书名:庶女的品格 作者:一笑笙箫   文案:   孟云娴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却在出生之时被姨娘收买的人用死婴替换成了姨娘的女儿,侯府的庶女,在乡下一住就是十年。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安乐无忧的小村子撒欢一辈子,府里一纸书信,她要认祖归宗了。   同村周哥哥说:隔壁村发落下来的庶出小姐欢天喜地的收拾包袱回家,刚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周哥哥又说:她们这种被发落的庶女,死都死得比较坎坷,她这样的,就该尽早找个好男人嫁了避开孟府的魔爪。   孟云娴吓得一把抱住他:“不回了!我不回了!周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周哥哥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第二日就在浩浩荡荡的奴仆队伍中收拾包袱乘车离去,单方面结束了他们长达七年的同村情谊。   孤独的坐在一个小土包上的孟云娴心中无限怅然——宁愿相信孟府有鬼,也别相信周恪那张嘴。   服用指南:   1.凭实力成团宠。   2.女主偏成长型,会犯错糊涂拎不清,情节为成长服务,请勿为某一中意舒爽情节心急。   3.架空且不考据,一切为剧情服务(bug会修改~),喜好严谨古风的请慎点。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复仇虐渣   主角:孟云娴 ┃ 配角:田氏、孟光朝 ┃ 其它: 第1章 回府   崇宣二十年,冬至。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孟云娴早早的爬起来烧柴煮热水,期间吃了几口昨日留下的干粮,水烧好之后便关上门窗清洗沐浴一番。   热气氤氲的房间内,她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套竹青色白色锁边的袄裙给自己套上。   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了。   乌黑的长发只用发带随意的绑了绑,分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因这副打扮显得成熟而静美。   梳洗的差不多,距离侯府的马车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孟云娴挎着一个装了香烛元宝的篮子出门,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后山的一个小坟包前。   小坟包堆得仓促,高高低低的很没有讲究,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孟云娴忽然想到了埋葬母亲骨灰那一日,帮自己捧土堆埋的同村小哥哥。   摇摇头将脑子里的其他人扫干净,她跪下给郑氏上了元宝蜡烛。稚嫩清婉的声音因为一本正经的语气,成熟的可爱。   “没有问过您的意思就擅自将您葬在这里,还请您不要再生气。”   “那边传话说,您从前犯了错,这一生都是回不得侯府的,所以即便是骨灰坛子也不可以。”   “现在想一想,您时时刻刻都爱生气恼火,兴许是和侯府有关系吧。”   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孟云娴才惊觉自己对着母亲,竟是一句软和话都讲不出来。她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结束这段告别。   “我要走了。您常说我们是母女连心,血脉相容。如今您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回到那个让您郁结了一生的地方,所以就当是我代替您回去了。”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看到这个小坟包,竟然又想起那个帮忙的小哥哥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不孝顺的女儿,与母亲告别,还频频想到别人。   虽然这个“别人”,默默地照顾了她许多年之后,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拍拍屁股离开了这里。   小山坡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进村之后的一个拐弯,孟云娴远远地瞧见似乎有马车往村子里来了,她不敢让侯府的人多等,提着裙子飞快地往家里跑。   跑着跑着,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许多画面来——   狭窄的小茅屋里,她缩在角落护着刚刚被母亲打出血痕的手臂,不肯让面前的少年上药。   少年从来就没有温柔可言,冷着脸抓过她的手,精准又利索的上药。   药草的冰凉之后,是渐渐地刺痛。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哭。”   她扬起小脑袋,声音软软的:“为什么呀?”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可是他总是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就连那个她在午夜梦回偷偷描摹过得地方,他好像也清楚得很。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即便被责罚千百遍,也不会有一次致命。但是在那些虚伪又浮华的地方,一次就足够死无葬身之地。你被打成这样还有力气撅着性子不肯上药,连奄奄一息都不算,有什么好哭的。”她是侯府庶女这件事情,在周恪面前并不是秘密。   这种话听得多了,她对那个不熟悉的地方充满了恐惧。   “周哥哥,侯府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吗?你又没去过。”   爱看书又寡言少语的小哥哥总是会在这时候给她投来一个冷冷的眼神:“你好像还挺好奇的。”   她背着手,眼神四处乱飞掩饰内心。   周哥哥收回目光,老神在在的翻了一页书:“从大户人家被打发下来的庶出孩子多了去了,不久前,邻村一个认祖归宗的庶出小姐,蹦蹦跳跳回去的,横着回来的。看你这么期待,趁早在后山寻一个你喜欢的位置,虽然不能选择喜欢的出身之地,但能自己选喜欢的长眠之地,很有意义是不是?”   她吓得抱住他的手臂瑟瑟发抖。   相处的七年,周恪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奚落她打击她吓唬她。这样十恶不赦的存在,早点走的远远地才好!   然而脚步停下的时候,孟云娴发现自己停在周恪哥哥的家门口。   这间被篱笆围绕的小屋,自昨日起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总是吓得她不敢回家的人,自己倒是风风光光人五人六的被领回家了。   原来,他也是被大户人家发落下来的孩子。   孟云娴茫然了片刻,便鬼使神差的用泥巴捏了一个骨灰盒,一连三日都来等周恪被送回来的尸体!   最后,她没有等到悲惨归来的周恪,反而等到了侯府的车马。   父亲要让她回家了。   孟云娴忽然冲进了周恪的家里,将放在身上的一个小荷包放在桌上,对着空空的屋子大喊:“我要回府了!”   没人回应。   鼻子酸了起来。   她死死地忍着,又喊了一遍:“我真的要走了!”   她埋葬母亲的时候,给自己看了一个好位置,就在母亲的边上,这个秘密她写在了一块小破布上,放在一个小荷包里。   便是桌上这只。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盛大的仪式,做完这些,她无精打采的往回走。   侯府的人已经在等了。   半旧的马车前站着一个老嬷嬷,一个年轻的小丫头,还有一个相貌较好的年轻人。   老嬷嬷姓宋,是和小丫头香莲一起安排给这位新回府的庶出小姐近身伺候的。而另一个年轻人,是侯府管家李良的儿子,李护。   “二小姐。”李护生的高大修长,哪怕身上只穿着一身下人的棉布青灰直裰,也是清俊有礼的模样。他笑起来时若有清风,脸颊左侧还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这温润有礼的态度,让孟云娴多看了他一眼,李护微微垂眸:“二小姐请。”   宋嬷嬷和香莲和孟云娴一起上了马车,香莲将孟云娴的小包袱放在一边,笑着道:“二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从云县回燕城还有好些时候呢。”   不等孟云娴回府,宋嬷嬷已经冷冷的打断了香莲:“路途颠簸,要吃东西就等到了前头落脚的客栈坐下好好吃,照顾不周,小姐患了胃心痛你担待得起吗。”   年长的嬷嬷说话是更具威力,香莲立马低着头不敢说话。   孟云娴警惕的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感觉到了她的眼神,放缓了语气:“二小姐请见谅,老奴是奉侯爷之命要好好照顾小姐您的,这一路上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孟云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温声温气的:“嬷嬷辛苦了。”   宋嬷嬷淡笑了一下,眼中并无温度。   抵达第一个落脚的客栈时已经是黄昏时刻,李护去打点了房间,宋嬷嬷指示着香莲将房间收拾了一番,孟云娴乖乖的沐浴更衣,李护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二小姐出来之后,将这个给她。”   是一套竹青色秀白色绣球花的上袄和白色绕纱下裙,还有一件同款厚绒披风。香莲想到今儿个二小姐自己穿的衣裳也是一件竹青色。都说府里的管家和少管家心细如尘做事周到,今日他们都是第一次见二小姐,对二小姐的喜好并不清楚,少管家便照着二小姐今日衣裳的颜色来买。衣裳选的非重工绣花,比起二小姐自己的衣裳要体面一些,但是从精致上讲,又比不得府里的小姐们。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少管家,这是您买的吗?”   李护微微一笑,温柔得体:“侯府要迎回二小姐,自然是诚意十足的迎,若是宋嬷嬷问起,你只说是侯府安排的便是。”   香莲把衣服拿进去的时候,宋嬷嬷果然问了,香莲按照李护的说法交代一番,宋嬷嬷没有多言,只是多看了一眼那漂亮的衣裳。   孟云娴缩在澡桶里,也看着摆在那里的新衣裳,不知道在想什么。   ……   暗夜之中,浸着幽幽的寒气。   孟云娴的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微微的发抖。背后是潮湿冰冷的褥子,身体却发热的厉害。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把她拉了起来,紧紧地护在怀里。然后,那双手脱掉了她的衣裳,用拧干的热毛巾一点点的擦着她的身子,力道和动作从最初的犹豫不决到最后的游刃有余,终于将她浑身的汗擦干净,换上新的干净衣裳,盖上温暖干燥,仿佛还带着暖阳味道的褥子。她再次抱紧自己的时候,隐约摸到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带着绣纹。   从小到大,她的衣裳都是最普通的纯色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穿带绣纹的衣裳,便是周恪哥哥的那件衣裳。   眼睛忽的睁开,原来是踢被子冻醒了。   那刚才是在做梦吗?   香莲已经在屏风的另一头熟睡,宋嬷嬷则是直接给自己开了一个房间。   孟云娴起身,伸手去拿衣裳,摸到了李护准备的袄裙。   她披着衣裳,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间里的窗户,瞧见了天边的一轮明月。   孟云娴双手合十,做出许愿的模样来。   如今母亲去世了,等着她的是一个从未接触的侯府,连唯一一个靠得住,说不定可以帮她收尸葬入她亲自挑选的风水宝地的人也不辞而别。   往后的路,她可不能轻易的死掉呢。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周明隽已经是第三次醒来伫立窗前。   伺候的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入了寝殿内掌灯,小心伺候着。   五皇子自从回宫之后,就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每一夜都要夜起四五回,万幸的是这位皇子没什么起床气,醒来了就在窗户口站一会儿,片刻后就自己回去睡,直到下一次醒来。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周明隽又醒了,一个宫人急匆匆的入了五皇子的寝殿,奉上了一枚小小的荷包。   “五皇子,李老头从您的旧居送来一物,说是您一件十分重要的随身之物,八百里加急给您送来了。”   周明隽微微僵硬的手指动了一下,拿过那只针脚细密的小荷包,指尖触及之处,仿佛摸到了荷包里的东西。   他打开荷包,取出了一张小布条,不多时,眼眶竟微微发红。   “蠢货。”   瞎担心什么,你死不掉的。   在宫人们诧异的眼神中,周明隽小心翼翼的将布条叠好原路放回,将荷包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更令人惊奇的是,自这一刻起,五皇子夜不能寐频频夜起的毛病,不药而愈。 第2章 第一面   荣安侯孟光朝是燕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寒门士子,十岁拜名师,十六岁高中状元。才华横溢有勇有谋,偏生还有一副好皮囊,据说当年燕京城闹出的“榜下捉婿”的笑话,也是由这位年少英才引起。   但令人费解的是,面对着大好前程,孟光朝竟然急流勇退,既没有入朝为官,也没有入户成婿,就在京城里的人以为这位传奇人物不过也是茫茫仕途中一颗转瞬即逝的新星时,他却在十多年后凭一个天大的功勋被封为一等荣安侯,同年入观文殿,以示尊宠。   这样的人物,顺理成章惹得大片的妙龄少女倾心相许,全然不在意对方已近而立的年纪,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最终,唯有慕国公府的嫡女田娇杀出重围脱颖而出,名正言顺的许配给了孟光朝。孟光朝也是个狠人,手起刀落斩断了姑娘们的情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小娇妻,从此恩爱有加。   这本是美事一桩,田小娘子也成为了全京城最受人羡慕的小娇娘。   可是没想到,天下男人一般黑,孟光朝第二年就染指了一位决计不该染指的女人,还让对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不得已收了房。   这个不该染指的女人,便是孟云娴的母亲,郑氏。   据说,郑氏是当年与孟光朝同期的一位同窗的未婚妻,正因为出身不好,才让同样才华横溢的同窗声明受累,后来发生不少事情,那位同窗好友竟然自尽身亡。孟光朝深感遗憾可惜,念及同窗的母亲王氏孤苦无依,郑氏又坚贞不移,将二人都接到了侯府中,当家人一般的对待。   和郑氏的事情东窗事发后,慕国公府震怒,甚至派人来要将田小娘子接回去,可是那时的田小娘子已经身怀有孕,又因备受刺激胎气大动,一度命悬一线,孟光朝说什么都不肯让人走,田小娘子自己也不愿意走。   慕国公府实在不忍,便对孟光朝放了狠话,若是孟光朝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慕国公府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要他不得善终!   孟光朝答应好好照顾田氏,是真的没有食言。   入门后的郑氏不安于室,屡屡作妖,田氏因为身体不适只能一味隐忍,最后,是孟光朝站出来,将郑氏想要谋害田氏和她的孩子的证据摔在她的面前,把她连人带着孩子一起逐出家门,发落到了云县的一个小村落。后来郑氏生下了一个女孩,也就是孟云娴。   可惜的是,田氏的第一胎,是个死婴。   香莲手一抖,装的水洒出来好些。   “这……这是真的?咱们的小姐就是那个郑娘子的孩子?”   宋嬷嬷和香莲都是侯府刚刚给孟云娴置办的伺候奴才,并非侯府里的人,对侯府的熟悉程度比孟云娴好不到哪里去,要好好过下去,自然要将情势摸清楚。   对下人们来说,跟对主子是最重要的。   庶出的没关系,能有点志气,有点手段,日子照样能过得好。   况且她们去的可是荣安侯府!   以侯爷的地位,庶出的姑娘说不定都有人争着要。她们二小姐生的美貌又可人,温温婉婉的,男子都喜欢!   若是再走运一点,记到主母的名下,做一个名义上的嫡女都说不定。   然而,这些猜想和希冀,都不基于宋嬷嬷讲的前提条件之上。   她们下人也是有自己的圈子和沟通的。早先就听闻,荣安侯府家风严明,主母是慕国公府万千宠爱已于一身,同辈中唯一的女儿。府里在夫人的打理下,工酬好不说,还各司其职,规矩严明,很少能有底下的人一手遮天。   这可是奴才们做梦都向往的地儿呀。   本以为跟了荣安侯府的庶出小姐是个大幸,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大难!   母亲作为小妾,插足主母与侯爷之间,还间接害死了主母的第一个孩子。   这回去,不就是送死的前兆么。   香莲顿时连装水伺候的心思都没了。   这样的主子讨好了有什么用,怕是她和宋嬷嬷越尽心尽力伺候的好,到了侯府死得越早。   宋嬷嬷忽然神色一凛,给香莲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孟云娴拿着洗晒过的包袱布从拐角走过来,她模样温顺,看起来十分乖巧。   香莲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连行礼都忘了。孟云娴好像也不在意这些,与她们笑了笑,自己进屋去收拾了。宋嬷嬷将香莲带到一边,冷声道:“她到底是主子,你该做什么还是得做。”   香莲心绪复杂,只为自己往后去了侯府的日子担心。   原定第二日就要出发,孟云娴早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了。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左右几件衣裳,几样用惯了的物什,简简单单。因为宋嬷嬷的这番告诫,香莲在接下来的路上都不比昨日的热情,反倒是宋嬷嬷多了几句嘘寒问暖。   孟云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冷热变化,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上路的时候,她身体底子好,不晕车不难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着盯着外头的景色,很是好奇的样子。   最终,马车在第二日天黑之前抵达了荣安侯府。   明明在路上还四处瞅的小姑娘,进城之后反而将帘子放了下来,双手紧握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紧张起来。   宋嬷嬷先下去,走到车窗边撩起车帘子:“二小姐,我们到了,下来吧。”   孟云娴的眼神忍不住往窗外飘,还未触及荣安侯府红底烫金的牌匾,又飞快的收回来。   这就是荣安侯府了吗?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活在想象中的地方,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家了。   嵌着铜钉的大门之后走出来一个身穿粉色锦缎裙,披淡蓝色绒毛滚边披风的少女,似乎是准备外出,走到门口瞧见李护,眼神立马就亮了一下。   “李护!”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脆声喊着,“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   李护见到来人,礼貌一笑,恭敬温声道:“三小姐,奴才奉侯爷之命,去云县接回了二小姐。”然后望向孟云娴:“二小姐,这是二老爷的长女,云芝小姐,如今也住在侯府里头。”   孟云芝看着李护和那个乡下来的丫头站的那么近,皱了皱眉头,在孟云娴听完李护的介绍望过来时,立马给出一个“不要以为我排行比你小一些就真的比你矮一截”的眼神来,极具气势。   孟云娴的眼神平静多了,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很显然,这并不能得到孟云芝的友善。她朝着天翻了个白眼,领着丫头就要出门。   李护看着渐行渐远的孟云芝,欲言又止,孟云娴刚巧看到了这个小动作,她垂下眼,只当做没见到。   听到马车声,李护的父亲,侯府的管家李良出来迎接:“二小姐,一路辛苦,两位老夫人和侯夫人已经在等着您了。”   两位老夫人?   孟云娴点头:“烦请领路。”   李良微微垂首:“二小姐客气,请随老奴来。”   ……   正厅里,一身华服的田氏端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已经听身边的两位老夫人叨叨了许久。   “这几日你身体不适,朝儿也望你多在房中休息,即便你不来,这全府上下也没人敢说你什么。”说话的是韩氏,孟光朝的生母。   一旁的王氏附和道:“要我说,那小孽畜的事情,由我来打理最为合适,她是那个不洁之人生下来的孽畜,是顶了天大的好运,才遇到侯爷和夫人这样的善人,能得以回府。”   王氏便是孟光朝那位自戕同窗的母亲,当年和郑氏一起被接到侯府来住下,只是今日,姑且也能算是半个家人了。   当年,郑氏明面上对她的儿子坚贞不移,一定要照顾她这个老母亲,背地里却爬上了侯爷的床,令王氏羞愤不已,认定了郑氏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也替亡故的儿子惋惜。所以在王氏看来,那个孩子犹如一个孽种。可是再恨,这个孩子也是侯府的庶出小姐,是侯爷的亲生女儿。   真正能处置这个孩子,或者说能彻底解决这个小孽畜的,唯有侯府主母。   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两位老夫人说着这话的时候,李良已经领着人走到厅门口了。   田氏的平静的目光微微一动,望向那个孩子,恰好撞上了她投过来的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两人同时一怔。   孟云娴,长得实在太像孟光朝了。早知道那厮一副天人之姿,让多少女子都自惭形秽,曾几何时,她也期盼过出生的孩儿多像他一些,女子长得好,总是更讨人喜欢些,没想这几个孩子里头,最像他的竟然是孟云娴。   孟云娴并没有和田氏一直对视下去,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眸子,认认真真给田氏和两位老夫人磕头。   “孟云娴给主母请安,给两位老夫人请安。”   当脸借着磕头的动作埋起来的时候,她才有片刻的松懈,心思开了小差——这侯府的主母,比梦里见到的那个要美多了。 第3章 各怀鬼胎   韩氏一生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荣安侯爷,另一个就是次子孟光辉。可惜孟光辉没有孟光朝的出息,整日只迷恋木工玩意,到如今也是一事无成,和妻子曹氏膝下只有一女,便是孟家的三小姐孟云芝。大概是因为家族人丁单薄,所以韩氏对后生小辈总是格外的照顾,她惟一的姊妹之女瞿氏早年丧夫,与女儿楚绫被夫家嫌弃折磨,驱逐出门,韩老夫人便做主收留了这两人,一住就住到了今日。   所以如今的荣安侯府里,与孟云娴同辈的除了侯府嫡出的孟云茵和孟竹远,还有孟光辉之女孟云芝和瞿氏的女儿楚绫。   拜见完长辈,嬷嬷领着小姐和少爷们过来与孟云娴见礼。   孟云茵是田氏的第二个孩子,比孟云娴小两岁,刚满十二岁;孟竹远是侯府金贵的小世子,今年十岁。   田氏把他们教的很好,自从站出来后便乖觉安静,单从两人的脸上,完全瞧不见对这个庶出的姐姐有什么感觉,皆是按照规矩毫无错漏的见礼,喊一声“姐姐”。   孟云娴悄悄打量姐弟二人。方才就觉得田氏长得极其好看,眼下这两人又像极了田氏,尤其一双眼睛,水润润的。   孟云茵的发式简单中透着精致,半拢长发编成小辫子挽成精致的垂髻,别着一只兔毛簪球,下面坠着一颗活泼的宝石流苏,孟竹远则是戴着一个小帽子,憨傻憨傻的绷直小身子站在那里。   姐弟二人的衣裳颜色瞧着很素雅,但是离近了就能瞧见衣裳上绣着的同色花纹,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当是最好的绣娘才能绣出来的低调华丽。   “四妹妹好,五弟好。”   接着就是瞿氏和楚绫。   楚绫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与孟云娴同岁,大她三个月。这母女二人慈眉善目,很是和气。楚绫竟然还提前准备了礼物,是一个绣了莲花的小香包,里头还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料,若是孟云娴在这里水土不服,有这个香包也能睡得好一些。   楚绫的绣工是府里公认得好,绣个荷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安神香草府里更是常见,这个小礼物准备的,颇有心思又无谄媚之意,田氏看着楚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连孟云茵都忍不住夸赞起这个荷包。   孟云娴双手接过荷包,笑着道了谢。   反观一旁的曹氏就不太能笑的出来了。云芝这个死丫头,也不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田氏就道:“论辈分,你下头还有一个云芝妹妹,是你二叔的长女,往后见到了再打个招呼便是。”   曹氏提着的心稍微松活了些。田氏果然还是顾及着自家人的颜面,并没有把这个刚到府里的庶出女看得很重要,也给云芝留了颜面。   只不过……这个死丫头还是忒不像话了,今日阿茵和小世子都来了,这小丫头应该在场的。   韩氏这个老夫人沉声发话了:“云芝那丫头前几日好像不大舒服,今日应当在休息,出不来就出不来吧。”   然后目光淡漠的看着跪在下方的孟云娴,正色道:“认了家门,跪了祖宗,拜了血亲,从今日起你就是荣安侯府的人。自此奉天奉地奉侯府规矩,半点都逾越不得,你可明白。”   孟云娴朝着韩老夫人一拜:“孙女明白。”   听着“孙女”二字,一旁的王氏皱了皱眉头。   回了家,认了人,孟云娴被领往自己的房间,孟云茵则是牵着弟弟去做功课。由始至终,孟云娴都没有见到自己传闻中的那个爹爹,孟光朝。   孟竹远小跑跟着比自己腿长的姐姐后面,憋不出发问:“阿姐,那个就是害了长姐的姨娘生的姐姐吗?”   孟云茵正在心里过先生昨日教的诗词,闻言怔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有一个早夭的长姐,自他们懂事起就不是一个秘密,父亲和母亲在他们面前从不忌讳提起长姐,所以他们一直知道母亲最爱的、最愧对的,就是这个长姐。   孟云茵皱皱眉头:“长姐是长姐,二姐是二姐,她们二人没什么关系,往后不许这样说了!你将她与长姐牵扯在一起,惹母亲不高兴我可不救你。”   孟竹远被深深地震慑住,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帽子:“我、我没有扯在一起呀,对了阿姐你想好明日作什么诗了没有……”   ……   孟云芝就比较惨了,才刚刚回府就被母亲逮着训斥了一番。   “阿茵和小世子都在,怎么偏偏就是你不在?平日你不是表现的挺好的吗?关键的时刻就这样给我胡来,你是要气死我。气死我也就罢了,左右我是个苦命的,可你让你婶娘怎么想你?”   曹氏是恨铁不成钢。进了侯府就会知道,这府里天大地大,田氏最大。当年慕国公府因为侯爷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这么多年来,田氏在府里即便是韩老夫人都要呵护备至。能让田氏喜欢看中,在府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听说田氏的第一个孩子生来就是死胎,伤情了好一阵子,即便侯爷这样在外头风光无限的人,回了府内对着田氏也要小心翼翼呵护有加,什么婆媳矛盾,在侯府里头从来就没有,韩氏比侯爷还要心疼愧对田氏。   田氏第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大夫说田氏怀着孩子的时候就伤了身子,生下死胎大受打击,往后都不好生养,急坏了韩氏,所以韩氏听说自己的侄女有那样的遭遇之后,才会把瞿氏连同楚绫接到家里来。   她害怕慕国公府真的会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竟主动找侯爷商量,或许可以让楚绫过继到田氏名下。   楚绫这孩子知根知底,也能放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教导,即便田氏自己不能生养也没关系。当时侯爷没有对这事儿做什么回应,或许是想到田氏还在休养期间,这个时候跟她提这件事情,像是怕她不能生提前做准备似的。事情一搁浅就是两年,万幸的是,田氏又有孕了,接二连三的生了一女一男,人也越养越好,过继的事情就完全被遗忘了。   但曹氏心里明白着呢。瞿氏那个贱人整日讨好韩老夫人,一双眼睛不时的往侯爷身上飘,就是想做第二个郑氏,想爬侯爷的床。可惜侯爷自从多年前的出错之后,一直洁身自好,对田氏无微不至,瞿氏根本没有机会,所以她退而求其次,想让韩氏再次提到过继的事情,让楚绫做侯府的义女,尤其是府里忽然接回了发落出去的庶出小姐,更让瞿氏警惕了。   孟云娴的生母已经去了,是正经八百的侯府血脉,真要记名,孟云娴的机会更大。可若真的让这个小妮子抢了先,那瞿氏还不得呕死!   孟云芝被叨叨的不行,跺着脚走来走去:“娘,您说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啊,你说我做错了,可是婶母怪罪我们了吗?没有!她非但没有怪罪,到现在为止连提都没提,这就证明婶母根本不喜欢这个孟云娴。况且……”她露着得意的笑走近:“孟云娴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是侯府所有人的仇敌,府里的人有多敬重爱戴婶母,就会有多憎恶这个庶出的二小姐。”   “依我看啊,婶母根本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做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来安置孟云娴,内里早就恨毒了她!她的母亲,杀了咱们侯府的大小姐,没有让她以命抵命就是好的了。”   曹氏下意识的捂住孟云芝的嘴巴:“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这种事情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吗!你给我记住,这件事情,哪怕全天下都知道,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在旁人面前提起,半个字都不许!”   “可是……”孟云芝挣扎着要辩解。   “没有可是!”曹氏:“我做娘的还会害你吗?给我发誓,若是乱讲,就让你满脸长疹子。”   这可真是来自亲娘的恶毒誓言了,孟云芝不情不愿的做了保证,气呼呼的出去了。   曹氏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儿,叹了一口气,真是不省心。   孟云芝是去找楚绫的,可还没等她找到人,楚绫已经笑着自己过来了。   “三小姐。”   孟云芝立马发作:“好你个楚绫,咱们不是约好了都不见那个乡下丫头,让她吃瘪难堪的么!我在珍熙斋等了你许久,你倒好,恭恭敬敬的在府里迎人!你就是个大骗……”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绣工精致的荷包后,是楚绫委屈又无奈的笑脸:“三小姐,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难道忘了,之前你找我要过一个荷包,可是我忙于府内的事情,一直没能做好,今儿终于做好了,出门的时候就想带给你,没想被我娘抓个正着,这事儿是咱们私下约好的,孟云娴回来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可是我娘当时都告诉我,是要去迎她了,我怎么能当场走呢。让你久等了是我的错,这个荷包我来赔罪,好不好?”   楚绫虽然是寄住在府内,但是并不是府里的小姐,和她们这些姓孟的有很大的差距,有时候甚至要做些活儿。在孟云芝面前,就更是乖巧听话了。   孟云芝拿过荷包,心里的气消了大半。也是,如果当时是被曹氏抓个正着,她肯定也出不去的。   “这个荷包本就是你要给我的,现在还拿来顶了罪,便宜你了”   楚绫笑起来,又一连串说了不少好话,孟云芝被成功抚平心情。   “三小姐,先生不是说明日要在课上当堂作诗,将写得好的裱起来挂到佳品堂吗?你想到什么好诗了?”   孟云芝立马想起这件顶天的大事!   佳品堂里面历年来都会展示一些学生的作品,这些作品自然都是顶尖的,就在前日,先生说在佳品堂劈了一处地方来,用以展示在读时学生里好的作品,还会根据优劣程度轮番替换。   她一定要写个好的,兴许还能和允修哥哥的放在一起,那可就挣了大面儿了。   ……   宋嬷嬷将孟云娴的东西都安置好后,告诉香莲自己要外出给二小姐添置点东西,让香莲好好伺候二小姐。   出了侯府,宋嬷嬷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七拐八拐的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口,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等着一个戴了面纱的妇人,她颇为激动的握住宋嬷嬷的手:“她怎么样?”   宋嬷嬷低声道:“夫人请放心,小姐一切都好。”   妇人流下两行清泪:“是我害了她,早知如此,当初我绝不会……”   宋嬷嬷立刻安慰:“夫人勿要这样讲,小姐的性子十分的好,人也乖巧,老奴即便是拼了命,往后也不会让小姐在府里有任何意外,直至她寻到好人家出嫁为止。”   妇人感激的看着她:“那往后……便有劳你了。” 第4章 洗澡水和汤冻子   整个侯府比孟云娴想象中的要……简陋一些。   没有金碧辉煌的厅堂楼廊,也没有金箔银器填充的暖香闺阁,就连后院里面的假山都中规中矩,一点嶙峋的风姿都没有,着实就是几块石头用漆泥堆砌出来的。   但是从里到外,随处可以见到花圃绿植,修剪的十分有讲究,看着像是精心设计过,别有一番清雅的风味。除此之外,她还看到几圃药田和菜田,也不晓得是府里的谁种下的。   孟云娴住的地方,是由三面雕花镂空的小院墙围起来的小院子,入口为一个挂了黑底金字牌匾的月亮门,上面提着“清风拂照”四个字。   小院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头,青绿的藤蔓顺着院墙一路攀爬,几乎要将墙面镂空的补分填满。穿过月亮门,绕过小院子正中间的圆形花圃,就是她的房间了。主屋的两侧分别连了小小的耳房,是严格按照府里的规矩,分给贴身婢子和嬷嬷的。   宋嬷嬷回来之后,张罗着给孟云娴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毕竟等到侯爷回府的时候,应当瞧见一个干净漂亮的女儿才是。不料香莲出去了小半会儿,是气呼呼的回来的。   “简直欺人太甚!”   这一声,引得正在梳头的孟云娴和宋嬷嬷都侧目。   香莲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应验了。   方才她去灶房要热水,结果根本没有人搭理她,她说是二小姐要的水,没想灶房的管事竟然说府里的热水都是按照时辰来准备的,寅时起火戌时宵禁,想要热水,只有寅时中和酉时末才有,这些都是家规上明明白白写着,管家三令五申的规矩,他们可不敢违背。   香莲又气又胆怯,小声的说他们不变通,难道老夫人和侯夫人真的要热水煮茶净面,他们也要让夫人们等到寅时戌时吗?   这些人更嚣张的笑她无知——侯爷夫人,老夫人,世子爷甚至是三小姐的院子都有自己的小灶房,平日里只要在寅时和戌时之间都可以起火自己烧水煮茶净面,唯一的区别是,侯府大灶房的锅子很大,一次烧的比主子们的小灶房多,所以大灶房的热水通常用来沐浴洗发,少量用热水的情况,自己在院子里就能解决,主子们的大婢女也懒得走这一趟。   香莲这样说,无异于自取其辱,摆明了刚进门的二小姐被安排在没有小厨房的院子,那当然就只能按照大灶房的时间规矩来。   “二小姐,这些人就是欺负咱们刚刚进府。您可不能任由他们欺负。”香莲还想拯救一下这个看似毫无斗志的二小姐。   宋嬷嬷立在孟云娴身后,皱着眉头想法子。   二小姐刚刚进门,身份本就不讨喜,府里的人对田氏很敬重的样子,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对二小姐不利。二小姐想要在侯府里头立足稳稳地走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扭转侯府众人对她的态度和看法。从今日的局势来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侯夫人彻底的接纳她,擒贼先擒王,拿下了侯夫人,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   孟云娴拿过一条发带,将长发往身后一束,笑盈盈的站起来:“现在不沐浴也没什么关系呀。”   宋嬷嬷语重心长道:“二小姐,这不是沐不沐浴的事情。”   孟云娴认真的说:“难道还要洗发吗?”   香莲被这个愚笨的二小姐气急了:“二小姐,您是侯府的小姐,是主子呀,今日您第一日回府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怠慢,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更加嚣张。”   孟云娴的回应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   自己也不脏呀,衣裳是李护新买的那一套绣花袄裙,一路上她都坐在马车里,一粒尘埃都不曾沾染。   她仰起头笑:“不沐浴也没关系,既然府里有规矩,咱们到时辰了再去领热水便是。”   香莲心里憋着气,一抬头,就看到宋嬷嬷警告的眼神,她福了福身子,出去收拾自己和宋嬷嬷的两间耳房。   就在这时候,李护竟然过来了,还带来了新的澡桶和两大桶热水。   香莲兴奋的过来禀报,看李护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恩人:“少管家真是有心,二小姐一路承蒙您的照顾,实在是有劳了。”   比起香莲的开心,宋嬷嬷对李护的此举却是皱起了眉头。   来的路上也是,二小姐的那一套衣裳,应该也是李护准备的。   先是新衣裳,现在又是洗澡水,作为一个外男,为女子准备的这些东西未免过于细致了。   宋嬷嬷觉得应该让孟云娴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孟云娴已经迎了出去。   “又麻烦少管家了。”孟云娴带着淡笑,客气而疏离。   李护连忙道:“二小姐不必这样客气,奴才是侯府的管家,自然要照顾好每一位主子,方才听闻二小姐派人去大灶房要热水未果,这件事情实在是奴才的疏忽,二小姐风尘仆仆,理应先行沐浴更衣,那些不懂事的东西们,奴才自会去教训。”   大灶房送来的热水都储在专门的暖水壶中,外面包裹着特殊的材质,可以保温很久。   谢过李护,送人离开,香莲欢天喜地的将木桶安置在了房内,请孟云娴沐浴更衣。   不料孟云娴忽然转身在自己的行李里掏澄着什么,末了,双手捧出一个小罐子来。   宋嬷嬷好奇的跟在后头:“二小姐,这是什么?”   孟云娴笑容甜美:“宋嬷嬷,能不能劳烦您去灶房拿几个盅子来?数量就按照府内院子的数量来。”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罐子,小声嘀咕:“拿盅子总不至于也要分时辰拿吧。”   宋嬷嬷仿佛猜到了孟云娴想干什么,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只有香莲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二小姐,热水和澡桶都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去沐浴吗?”   孟云娴冲着她笑笑:“这水……可不能用来沐浴。”   ……   田氏正在闭目小憩,下人来传话,说是二小姐求见。   她缓缓睁开眼睛,美目巧盼。   伺候的张嬷嬷低声道:“夫人,要不要奴才为您打发了她?”   田氏合上眼,点点头。   张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出去打发那丫头,不料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盅子。   田氏的鼻子动了动,再次睁开眼睛,“这是什么?”   张嬷嬷尴尬的扯扯嘴角:“老奴还在想法子打发那丫头,她一听说夫人您不见,爽快利落的就走了,只请老奴将这个送进来。”   田氏盯着盅子,半天没说话。   张嬷嬷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周到,想她在夫人身边多年,一直都是贴心又细致。要怪只怪这二小姐不按照常理来,本以为她是要来巴结讨好夫人,没想她真的只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毫不废话。   她该多问一句的!   “她来的时候只拿了这一只盅子?”   糟糕,这个也没注意。   张嬷嬷很是羞愧:“老奴……老奴方才想着打发她,并未注意别的。”   田氏忽然改了主意:“把她叫回来。”   ……   走到半途被叫到侯夫人面前,香莲和宋嬷嬷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她们要攻克的大主子!   田氏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盅子还未动过,她看着孟云娴:“这是什么?”   孟云娴:“回夫人,这是汤冻子。”   “汤冻子?”   田氏低头嗅了嗅。   很香,香的很特别。   深色的汤汁飘着油粒子,上头浮了几颗绿油油的小葱,被热汤一烘,香味四溢。   “汤冻子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孟云娴一字一句认真道:“回夫人,汤冻子……就是用鱼,猪皮这样能凝出胶质的食材熬出的高汤,加以辅料,晾凉后多番处理,做成的冻子快。我、我们家一年到头吃不到些肉食,偶有肉食,就连汤都是好的。我偶然间发现汤竟然能凝成冻子,便想了好些法子来储存这些冻子,天气冷了,只要烧热水加汤冻子,上面撒几颗小料,一碗喝下去便暖和又舒服。”   张嬷嬷有些听不下去了。   胡来!这不就是剩菜剩饭的汤汁做成的冻子吗?根本就是上不得厅堂的下作食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投毒。张嬷嬷正准备劝说夫人将东西给倒了,下一刻就如遭雷击般看着夫人捏着瓷白小勺舀起一匙。   “夫人!”   喝、喝不得呀!要喝也得测个毒哇!   田氏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孟云娴偷偷瞄着,忍下满心不舍之痛。   今年的汤冻子,周恪哥哥只帮着做了这几个,喝完就真的没有了。可是没办法,非常时刻,只能弃汤冻子保名誉了。   田氏只是浅尝一口,整个人都一愣,接二连三的又喝了好几口,看的张嬷嬷着急忙慌的阻止:“好了好了,夫人您慢慢喝。”   真的中毒了也要控制毒量呀!   小半刻功夫,田氏已经喝了半盅,那在口中回味的余香,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正如孟云娴所说,喝下去之后浑身都热乎乎的,十分的舒服,关键是还有果腹之效。   只是……   她看了看剩下的半盅汤冻子——可不是什么剩饭剩菜的汤汁凝成的冻子。 第5章 化解   “夫人,您为何让下人帮着将东西送到各院?”张嬷嬷有点弄不懂田氏在想什么。   田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因为喝了汤冻子的缘故,脸蛋和嘴唇都红润润的,她捧着手里的佛经,温声道:“这东西有好处,给孩子们喝一喝也好。”   张嬷嬷:……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汤水哟。   ……   孟云芝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娘,这东西味道太奇怪了!”她捂着嘴巴:“我不喝!”   曹氏眼珠子一瞪:“不喝试试看,我将你的那些个小零嘴全扔了你信不信。”   孟云芝欲哭无泪:“可是味道真的很奇怪!”   曹氏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也皱起眉头来。入口是有些鲜香,但是很快就觉得辣,还有一道说不出的味道,很是奇怪。   “这是你婶母派人送来的,若是婶母问起,你说不出这是个什么味儿那该怎么办,听话,全都给喝了。”   孟云芝的脸都快皱成小包子了,好不容易喝完了逃出生天,便急匆匆的去找楚绫了。既然是婶母赐下的,必然是跟以往一样,人人都有。果不其然,楚绫也喝得十分为难,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咬着牙一口一口喝完了。   “我真是佩服你!”孟云芝双手托腮:“这么怪味道的汤药也能喝下去。”   楚绫用帕子揩嘴,笑道:“味道虽然怪了些,但是喝下去的确是热乎又舒服,况且这是侯夫人赐下的,不可怠慢。”   这一点,孟云芝心里也清楚。楚绫喝完了汤水,笑道:“说起来,也不晓得二小姐那边的送到了没有。今日是二小姐第一日入府,上至夫人下至奴仆,恐怕都没能适应过来。听闻二小姐方才派人去大灶房要热水,大灶房的奴才给拒了,还是少管家急忙忙的送了澡桶和热水过去。”   “李护给她送洗澡水!?”孟云芝的调子猛然拔高了三个台阶,脸色都气的不好了:“这个小妮子还要脸不要脸,竟找李护要洗澡水,祖母才说了要守侯府的规矩,她就敢去大灶房要热水?不行,我要去告她一状,让祖母好好的罚她!”   楚绫拉住她,“你这个状告的可没有道理。她到底是第一日进来,一路风尘仆仆的,要洗漱一番是常理,即便你告诉了祖母,祖母也未必会重罚,顶多是警告,最后还要让你落得一个刻薄之名,不值得的。”   孟云芝气的脸红:“我才晓得前几日是李护亲自去接的她,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一路上定是赖着李护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如今回来了,连洗澡水都直接找李护要。”   楚绫意味深长:“你也说了这一路都是少管家照顾,她……自然要与少管家熟稔些。”   “那咱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孟云芝坐不住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告她一状!”   ……   “二小姐,这热汤是用来给您沐浴更衣的,您怎么用来做汤水了?”香莲把剩下的水倒在木盆里,端过来给她净手。   宋嬷嬷沉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二小姐做事!”   香莲赶紧跪下:“二小姐恕罪。”   孟云娴本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宋嬷嬷拦住:“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香莲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只觉得十分委屈又无处可说,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微微一笑:“嬷嬷不必这般严苛。”   宋嬷嬷一本正经道:“二小姐,咱们都是您的奴才,与您同气连枝,若是咱们都怠慢,不将您奉为主子,又怎能让旁人信服呢。香莲的年纪还小,没做过几年贴身的丫头,许多规矩都要学。”   孟云娴无话可说,默默地点头。   剩下的水是不够痛痛快快沐浴一番了,孟云娴简单的净面洗手后,索性小睡片刻,一直等到下人前来传饭。   侯府一日只有两餐,都是在专门辟出来的饭厅用的,气派的八仙桌,按照地位辈分坐下来,孟云娴排在最次的位置。王氏与瞿氏母女终究不是侯府的血脉嫡亲,所以除了年节之外,很少会这样上桌子用饭。   孟云芝搀扶着韩氏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侯爷因为有公务在身,尚未回府,田氏按照侯府的开饭时间准时开饭,丝毫不在意男主人还未归家,只让小厨房留了饭菜。   刚一坐下,韩氏就叹了一口气。   田氏看了她一眼:“婆母何事哀叹?”   韩氏:“我本就是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如儿媳你这样的出身,多年来只能劳你费心府中之事,我这个老婆子,也只能在小事上帮你督促督促。家规本就为了严束家风,可有些人,明知故犯,全府上下,也只有儿媳你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回回什么物什都想到我。”   田氏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其他人见状,纷纷放下筷子,孟云娴扫了一眼众人,同样跟着放筷子。   “您怎么忽然这样说?”   韩氏目光投向了一脸无措的孟云娴:“不如你问问她。”   田氏顺着看过去,孟云娴感觉到两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立刻起身:“祖母……嫡母……”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先时我说的很明白,进了侯府,就要将侯府的规矩奉于头顶,半点都不能违背,可你是怎么做的?前脚装模作样的听了,后脚就大大方方的违背,你是觉得你刚到侯府,盯着一个不熟悉的幌子,就能随意胡来?”   孟云娴立刻跪下:“祖母息怒,我……”   韩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落她的罪状:“就是这个小妮子,刚刚回房,就要大灶房兴师动众的帮她烧洗澡水,大灶房按着规矩不给,她的丫头便说大灶房不懂变通,竟还比拟我这个祖母,胁迫大灶房给她烧水,一个刚刚入府的庶出女,半点教养都没有!最后还让李护这个年轻男子送了两桶水过去。”   田氏伸出手,张嬷嬷赶紧递过来帕子,只见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我谴下人往各院送了一忠汤水,可都用了?”   韩氏一愣。   好好地,怎么扯到汤水上了?   不料话音未落,孟竹远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欢腾起来:“饮了饮了,味道极好!母亲,还有吗,我还想饮一些。”   孟云茵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转了话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忠汤的确有奇香,从前从未喝过,远弟平日里贪玩,喝汤水总能闹得遍地泼洒,说来,今日竟是一滴不剩的饮了。”   韩氏:……   孟云芝心中叫嚣——那样奇怪的味道,远弟竟然全都饮了?连阿茵也饮了?还觉得好味道?   你们莫不是舌头被猪油蒙了吧。   韩氏自来不会拂儿媳妇的面,方才还感激她事事想到自己这个婆婆一份,眼下更是要客气几句。   “汤我饮了,虽从未饮过,但正如远哥儿说的那样,饮下十分舒畅。可是儿媳,我眼下说的是这小妮子……”   田氏垂眸一笑:“云娴这孩子刚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不熟悉,纵然她知道要守规矩,可并不晓得规矩到底是些什么,今日她送来这味道特别的汤水,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实在不懂规矩,我正想借着此刻的机会与她细说府里的规矩,顺道问问那汤水是什么配料做的,不想让婆母抢了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然不已。   田氏……田氏这是在帮她说话?   韩氏愣了一下:“那、那汤是她……”   田氏收起笑容,平静的看着孟云娴:“你讨热水难道不是用来做汤?怎么又变成讨洗澡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孟云娴对着田氏和韩氏磕了一个头,温声道:“回祖母,嫡母,那道汤羹,是云娴十分喜爱的一道冬日菜。叫做汤冻子,用热水化开做好的汤冻子,撒些调料便可饮用。冬日里喝,能……健脾消食,暖身化痰。云娴出身卑微,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得体的礼,本是想找灶房取些热水化汤冻子送给各院,大抵是第一日入府,灶房不认生面孔,便未给热水,后李护少管家闻得此事才帮了忙。因一路劳烦少管家许多,衣食住行皆是麻烦事,他误以为是要用来沐浴更衣,便送水过来了。”   她诚恳道:“云娴出身乡野,山林草木泉水繁盛,从前想要热水,随手几把柴火一锅热水便有了,初入侯府,自以为要些热水不是什么大事,殊不知是自己无知。坏了规矩是云娴之过,云娴愿意受罚。”   孟云茵瞧着这个温顺的庶姐,白日里那道羹汤仿佛还齿颊留香,忽然起身对着母亲与祖母一拜:“母亲,祖母,平日里我与远弟习课归来尚且都要沐浴更衣方才舒适,娴姐姐刚刚归家,风尘仆仆,想要沐浴更衣无可厚非。即便是犯了家规,也如母亲所说,娴姐姐并不晓得家规到底是什么,请母亲与祖母饶了娴姐姐这一回吧。”   孟云芝张大嘴巴看着孟云茵,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帮孟云娴求情!   孟竹远向来是个亲姐派,姐姐做什么,他即便不懂也要依样画葫芦,这一次也不例外。   “请母亲和祖母不要生气了,娴姐姐送的羹汤真的很好喝!”   孟云芝硬着头皮站起来:“是啊祖母,若真要罚……就罚娴姐姐今早学会家规,等到再犯之时,重罚也不迟。”心中已然叫嚣:为何要帮她,为何不重罚,最好这一次就重重的罚!   韩氏听了这一番番话,愣得好久都没说话。   这、这叫她怎么说?   最终,这事情不了了之,对孟云娴的处置,也不过是尽早学会所有的规矩,再犯则不轻饶。   一行人继续坐下用饭,在场之中,唯由田氏想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方才说的话,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疑色。 第6章 周恪的教导   夜幕降临,田氏在张嬷嬷的侍奉下沐浴更衣。张嬷嬷从药盒中取来药油。田氏倚在美人榻上,双目紧阖,眉头略有些紧皱。   张嬷嬷观察入微,蔼声道:“夫人,御医说过,用这药油按摩之时,一定要身子放松,心中不藏事情,否则即便是用了药油也毫无作用,奴才瞧着夫人似是在想什么,不妨跟奴才说说,让奴才帮着主子分忧。”   田氏缓缓睁开眼,神情中满布愁容。   张嬷嬷想了想,试探道:“夫人可是在想那个孩子?”   田氏伸出手来,张嬷嬷赶紧将她搀扶坐起。   “你说,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张嬷嬷顿时明白田氏在想什么。她侍奉田氏这么久,自然知道田氏的喜好,好比田氏喜欢吃香菜,小世子与四小姐也喜欢,可是侯爷和府里其他人就不喜欢。   世上就有一些人,喜欢味道特殊的调味品,这就像是有人生下来拇指带旋儿,有人便杂乱无章一样。   今日那二小姐送来的汤冻子,是烹制十分复杂,味道也格外特殊的一道补汤。制作之人,必定是十足的认真钻研,才能制出这样的佳品,自然也就不像二小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家贫,用剩菜汤做的汤冻子。   家贫的人根本喝不起。   这汤冻子,田氏喜欢喝,小世子和四姑娘也喜欢,其他人的反响却很一般。   瞧着像是一场十分有针对性的讨好。   “夫人,您可是怀疑,二姑娘此番回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田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郑氏与侯爷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快的我甚至没能将里头的细枝末节都想明白,而后又……所以我一直都不愿多想。如今瞧见了那孩子,陈年往事又涌上心头,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嬷嬷:“夫人何必为了这等小事操心?那孩子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从前在外头过得苦了些,现在能回到侯府享受尊荣,自然要抓紧珍惜。即便真的生了什么讨好的心思,多番打听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喜欢的口味也是正常,老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夫人您,这药油得按时用,否则又该犯旧疾,让奴才们被侯爷责怪了。”   田氏看着张嬷嬷的紧张,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好了,先用药油吧。”   张嬷嬷赶紧给田氏用药。   “对了,明日起,就劳你每日抽些时间出来教导那孩子侯府规矩。旁人我都信不过,唯有你做事是稳妥的。”   张嬷嬷点头:“夫人放心。”   ……   另一头,宋嬷嬷正在帮沐浴更衣后的孟云娴梳头,瞧着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寻话头来说。   “二小姐今日可真是要吓死老奴了。”   孟云娴从镜子里看她:“宋嬷嬷为何这么说?”   宋嬷嬷已经事先将香莲谴出去,坦然答道:“今日那李少管家来送水之时,老奴便觉得不妥,没想姑娘心明眼亮,早早地将这隐患给摆脱。”   孟云娴有些没转过弯来:“啊?”   宋嬷嬷只当她是故作低调早有筹谋,看似呆愣胆小,实则机智过人,便笑着不再多说:“姑娘比老奴想象的更聪明,接下来姑娘要学习侯府的规矩,想必只要姑娘用心,定能学的极好。若是小姐日后有什么吩咐,老奴也一定会为小姐鞠躬尽瘁。”   孟云娴无端端的承了这番称赞与效忠,略有些茫然的睡下了。   只是这一躺,就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回,又抹黑着坐起来,掏出装汤冻子的罐子长吁短叹。   一想到浪费这么多汤冻子,便是钻心的疼。   疼着疼着,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的负心人。   算一算,他们的同村情谊已经有七年了。   初见周恪之时,她还是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不是她自夸,村子里独她长相最出挑,还是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艳压群芳,堪称一个萌动可人。可惜这份萌动没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欺负。   因为没有同龄玩伴,所以她在村里只有一个好朋友——村东头那家考了十年都没中的老秀才。老秀才的书很多,大概是考试考得心灰意冷了,便不专注于看四书五经,杂七杂八的都有,她通读过之后,独独被那些鬼怪胡说震慑的不敢一个人过夜,还怕黑,总觉得闭上眼睛满屋子都是鬼。   偏偏娘亲一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赚钱养家,即便不在赚钱,也必然在赚钱的路上,所以一到夜里她就格外警醒。   正巧碰上村里的几个小孩组团来吓唬她,大晚上的往她屋子里放捉来的黄鼠狼,闹出一番动静,吓得她哇哇大哭,周恪便是此刻神兵天降的。   赶跑了吓唬她的小孩,他冷着一张脸呵斥她:“闭嘴!旁人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她怔愣了片刻,然后拔高了三个调子,哇的一声继续哭。   忽的,周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再哭我将你丢到水井里喂水鬼你信不信!”   这可真是震慑人心的一个威吓。   她骤然收声,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恪目的达到,松开她站起来,嫌弃的擦手上沾的鼻涕眼泪,“哭声跟穿云箭似的,村头哭村尾都能听见。”说完,迈步就要往回走。   这一走,没走动。   他的脸色更冷了,用力去拔自己的腿,这一次用的力气大,成功的拔动了腿,却是连着那个死死抱着他大腿的哭泣包一起给提起来了。   重新站定,少年冷漠的垂眼:“松开。”   她巴巴的看着居高临下的他:“我、我娘后日才会回来,她去山那一头采药材了,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小姑娘干瘪的身材连一丝婀娜都没有,因为抱着他大腿的缘故,整个身子都贴着他。原本冷峻的少年竟然瞬间红了脸:“你、你是眼泪进了脑子么!放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一刻,孟云娴的悲愤到达了一个顶点。   她越发用力的抱着他:“你不跟我睡,你也别想睡!”   他不睡更好,她可以陪着他一起玩到天亮,左右明日娘也不在家,她白日里补眠就好了嘛。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屋子里,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对峙。   周恪与她对视片刻,一弯唇角笑了一下:“你娘没教过你吗?女孩子不可随意和男子亲密接触,今日你若跟我睡了,往后就必然要嫁给我,若是你嫁给我了,我每日都把你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一回。”   这番对症下药的恐吓,成功的让孟云娴松了手。   周恪转身就走,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然对她道:“实在怕得很,就把门窗都关好,点着灯睡。”   这一句好意,并没有得到回应。   周恪来的时候李老头提了灯笼,此番因为他的离开,屋子里又重陷黑暗。周恪给李老头使了个眼色,李老头会意,去桌子边点油灯,却发现灯早就没油了。   周恪踟蹰片刻,道:“你家连灯油都没有吗?”   好半天,才传来她弱弱的声音:“我娘嫌我在家中浪费,每次出门只留少许的油,剩下的就锁起来了。”   周恪沉默了一下,带着李老头走了。   半晌,李老头单独折回来,还带回来一小瓶灯油,他慈爱的笑着,让她藏好灯油,娘亲不在家实在害怕就点灯。   她看着重新点燃的灯,怔愣了好久好久。   后来有一日,她又被欺负,被推到一个小土包上的时候,周恪用一条鞭子赶走了那些孩子,把她拎到了自己家里。   明明是一个村子里的农户,可是除了房子破一点,周恪哥哥的一切吃穿用度简直精细的像是个小地主。   盘膝坐在案前煮茶练字的少年生了一张温柔俊朗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冰刀子:“你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那些人你就该离得远远地,一个都不要接近。我今日只帮你这一次,下回再有,你安心被打死便是。”   她还很委屈:“小明没有欺负我,是小芳要欺负我。”   “可是小芳是小明的童养媳。”   她坐在周恪房中的坐垫上,可怜巴巴的在那里缩成一团,心里对小伙伴们对自己的爱恨情仇表示很迷茫,以至于没想过周恪为什么会知道村子里的人际关系。   眼前划过周恪干净带着清香的衣角,孟云娴抬起头时,少年已经蹲下来与她对视。   “既然长了一双眼睛,最起码该学会看出谁是真心喜欢你,谁是真心讨厌你。若喜欢你的人也被讨厌你的人喜欢着,那这两人都是你的敌人。”   都是你的敌人。   时间一晃而过。而今,她孤身一人回到侯府,纵然无依无靠无任何扶持,最起码要懂得谁讨厌她,谁亲近她,亲近她的人,有没有被讨厌她的人喜欢着。   光亮的罐子映着月光,孟云娴仰头望向天空中的明月。   周恪哥哥,侯府的路果然难走呢,处处都是坑,一跳一个准。   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而你又有机会知道我的遭遇,请务必将我的骨灰放进这个装了汤冻子的罐子里,埋进后山的那块风水宝地。   能浸浴在汤冻子的汤汁里,骨灰也会很高兴吧。   ……   一声脆香,殿里传来东西碎掉的声音,宫人们纷纷入内,只见五皇子正在熬制的东西已经连着罐子被丢进了痰盂里头。   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不满意这些东西?奴才再去御膳房准备更好的食材。”   “不必了。”   周明隽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往后都不做了。”   太监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金贵的主子,这几日突发奇想的要做什么汤冻子,结果做了多少就扔了多少,说不是那个味道。   宫人们一脸迷茫的请罪,也不晓得是主子的手艺不对,还是他们的食材准备错了。   不做了也好,万一有个什么烫伤的,贵妃娘娘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请问没有尽早定下来是否很后悔。   周恪:鸭子,总是从嘴里飞走之后才发现自己吃的慢了。   孟小鸭: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的人有什么资格吃鸭子!吃鸭屎还差不多! 第7章 启发   回府第二日起,孟云娴就被张嬷嬷带到了田氏院子里的小花园,在这里教她规矩。   宋嬷嬷忍不住道:“张嬷嬷,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教导规矩可否在屋里教,我们小姐身子骨弱,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孟云娴:无妨,扛得住!   田氏的确让张嬷嬷来教规矩,但是具体怎么教,在哪里教根本就没有细说。张嬷嬷冷冷道:“正因为天寒,屋里炭火熏一熏,人就跟着昏昏欲睡,夫人有命,需要二小姐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侯府的规矩,眼下侯爷因为有要事不得归府,他日回府,难道你要让侯爷瞧见一个规矩都不懂的孩子么?”   搬出孟光朝来,宋嬷嬷也无法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道:“嬷嬷不必紧张,我并不觉得冷。”   宋嬷嬷为难的和香莲退到一边:“那姑娘仔细着学,若是有什么吩咐,可唤老奴与香莲。”   张嬷嬷虽然不喜欢孟云娴,但是因为有田氏的关系,她也不屑于在一个孩子身上套什么债,除了言语上冷淡些,其他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嬷嬷思忖片刻,对香莲道:“你去厨房那边让他们准备一碗姜汤,昨夜的热水还剩一些,放在暖瓶里头别凉了,等小姐下学后给她暖身子用。   香莲表面上应下,但是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就因为她们是二小姐房里的,所以在府里不管要什么,一定会受人刁难。这个宋嬷嬷也是个人精,明明是她先说了这些,可是对着二小姐,又往死里巴结,真不知道这个老婆子在想些什么。   香莲心中委屈,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奴才该死!”香莲看着那略显精致的衣角,就知道是自己不能惹的人,赶紧跪下求饶。   楚绫温柔的笑着将她搀扶起来:“怎么这么着急呀。”   香莲见到是她,心中微微松懈了一些。   听说楚姑娘虽然是老夫人那边的,但是在府里很多年,绣活儿出众,相貌端庄,最重要的是性子温顺善解人意,是连侯夫人都要夸赞几句的妙人儿,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被记做侯府义女,成为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楚姑娘,奴才一心想着给主子准备的东西,没留意路上,请姑娘恕罪。”   恕罪二字,俨然是把楚绫当做主子了似的。   楚绫微笑着道:“瞧你说的,我也只是个下人,哪里敢有恕罪一说。你是二小姐的丫头吧,二小姐需要什么东西吗?”   香莲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在人生地不熟的侯府里头,不但人人为敌,连自己的主子都靠不住,现在遇上楚绫这么个人人称赞的好姑娘,话就多了些,将孟云娴大冷天学规矩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绫果然皱眉:“学规矩为何不在房里学?这要是冻坏了可不好。”   “谁冻坏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孟云芝和李护走了过来,李护跟在孟云芝后几步,目光看着香莲。   香莲赶紧行礼,听到楚绫将孟云娴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孟云芝得意的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楚绫,就算是你和咱们一起学规矩的时候,也是在屋子里头好生伺候着学的,我早就说了,这个孟云娴有一个狠毒的娘,她们母女二人都是侯府的罪人,没要她们偿命就是了,现在认祖归宗就是捡便宜,还想怎么被伺候着?”   楚绫有些惊慌:“三小姐,您慎言呀。”   孟云芝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告诫,但是当着李护和楚绫的面,又不想认怂,遂瞪了香莲一眼:“怎么,你是想要去给你的主子告状不成?你去呗,就算是你主子站在这里,事实也不会改变。”   香莲赶紧磕头:“三小姐赎罪,奴才……奴才不敢多嘴。”   孟云芝更得意了,冲着楚绫挑眉。   楚绫无奈一笑,问起了他们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孟云芝此刻应该不在府里的。   孟云芝的脸红了一下,强硬道:“还能因为什么呀!今年天寒,先生执意要我们学京鼓舞,我忘了带鼓槌,被谴回来了。”瞥了李护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先时就让你帮我准备了,你却一直没给我,若是主母问起来,那也是你的罪过!”   李护温润一笑:“三小姐,正直冬至,宫中有宫宴,各府还要相互走礼,这几日忙的就是这些。”   孟云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倔强:“那你错了还是没错。”   李护无奈:“错了,自然是要为小姐准备好的。”   孟云芝的表情渐渐松开,染上了笑意,被谴回来的说辞她早就想好了,左右又不是她一个人没带被罚了。   “我那里存了几根好料子,你跟我去选一选。”   两人先行离开,楚绫看着低头不言的香莲,温声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学规矩,的确容易生病,你放心,姜汤和汤婆子我都会准备好,等你家小姐回房之后,你来我这里取就是。”   香莲如蒙大恩:“楚姑娘,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楚绫温婉一笑:“大家都是做下人的,你跟着二小姐回府,难免受到诸多的冷眼和刁难,我自是明白的。这样,往后你有任何的难处,或者是被其他人刁难了,你悄悄来找我,我能帮你解决的,都帮你解决,我在府里呆的久,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你看如何?”   香莲感激涕零,她觉得楚绫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   张嬷嬷此刻有些尴尬。   孟云娴行云流水的做完了所有的礼,顶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笑瞧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二小姐。   原本准备了要学三日的东西,她三刻钟就全都学完了。   每学完一个就请教她下一个,她一边诧异着她的天资聪颖,一边被哄着教下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   张嬷嬷狐疑的看着她:“二小姐从前学过规矩?”   孟云娴认真道:“从前不曾学过,起先还惴惴不安,没想张嬷嬷教的极好,口述简单易懂,示范严格精准,让人瞧一便就能融会贯通,好学的很。”她的态度谦卑,又道:“嬷嬷是嫡母近身伺候的人物,嫡母定然事事都对嬷嬷依赖的很,眼下嬷嬷为了教导我规矩,令嫡母周边无周到之人服侍,实在是我的罪过。又怎么敢愚笨怠慢,耽误张嬷嬷和嫡母的时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孟云娴完全没有将学得快这件事情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全数依赖于张嬷嬷的教法别具效率,这无疑是在给张嬷嬷长脸。   身为府中的老嬷嬷,一向是很看重其他下人对自己的态度的。且孟云娴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像侯爷了,这带来的直接效果便是让张嬷嬷的荣誉感倍增,双手上下蜷握端在那里的姿态仿佛都多了几分老年人的骄矜。   她清清喉咙:“行了,今日到这里吧。”   宋嬷嬷赶紧过来搀扶孟云娴,准备带她回府。   两人刚转身,张嬷嬷道:“二姑娘受罪了,稍后老奴让人送姜汤热水和新的碳火去姑娘的房间,天寒,姑娘留意身子。”   孟云娴转过身,竟用刚才学到的,做了一个标准的福身,冲着张嬷嬷一笑,转身离开。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表情不太自然的回田氏那处了。   ……   回去的路上,宋嬷嬷告诉孟云娴,方才对着张嬷嬷那样拜其实是不合适的,那个礼可以给田氏,甚至是地位高的同辈,但不能给张嬷嬷。   孟云娴笑道:“张嬷嬷教我规矩,就算是师长,况且方才周围没别人,行一礼没什么大碍的,嬷嬷不必紧张。”   孟云娴的话提醒了宋嬷嬷,她道:“小姐现在回府,举步维艰,没有生母扶持和长辈的疼爱,须得处处小心,也要学会给自己筹谋。好比今日这个学规矩,小姐就想的太简单了。”   孟云娴好奇道:“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嬷嬷:“小姐如今要在侯府立足,需要有一个足够支撑您的靠山,还需要抓住机会出去露脸,让人晓得您这个侯府二小姐。”   露脸不露脸的,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听到“靠山”二字,她生出兴趣来。   “嬷嬷有何高见?”   宋嬷嬷笑道:“高见不敢,今日小姐学规矩,是跟着一个府里的嬷嬷学。但小姐有所不知,真正出身名门的贵女,是从启蒙起就要寻觅名师来教导,当今圣上注重德行,小姐能拜得名师,就等同于是得到了一份莫大的肯定,这份肯定,甚至能帮小姐稍稍淡化庶出的这个身份,让人不敢轻视。”   孟云娴一点就通。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府里的人,能做靠山的都不是给她靠,她须得去府外头找援助了。眼下最行得通的,是找名师。   “可是我对京城并不熟悉,该找谁做老师呢?”   宋嬷嬷笑了:“京城的事情,老奴比小姐知道的多一些,这件事情就让老奴去准备。恰好近几日有宫宴,侯爷必然在宴请的范围内,到时候兴许咱们能捞得一个机会。” 第8章 生存与死亡   宋嬷嬷揽下了打听名师的活儿之后,趁着侯爷现在不在府里,几位主子也不甚注意她们这一院,找了个由头出府了。   孟云娴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屋外那沿着墙边的一圈泥地实在是可惜,兴许能种个什么,找不到工具时,方才发现香莲好像一直都没回来。   她自从回府之后就一直不被府里的人待见,先时只想着自己如何自保,加之宋嬷嬷对她身边的下人掌控的有些厉害,她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和她一样处境尴尬。   孟云娴出了小院子去寻香莲,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有几个丫头窃窃私语,她侧身藏进一面墙后,不叫她们察觉。   “少管家现在正在跟管家对礼簿,咱们现在放过去便不会有人瞧见了。”   “哼,你的荷包还不是楚姑娘帮你起的底,这绣花若没有楚姑娘的模子,你怎么能绣的这般精致。”   “也是,我就觉得我的荷包比你的腰带墙。”   “胡说!明明我的强!”   两个丫头说说笑笑,逐渐转为争辩,你撞我一下我拧你一下,叽叽喳喳的朝着李护的房间走去。侯府女眷占多,唯一的小世子年纪尚幼,要论长相不俗又出挑的男子,李护算是一个。   李管家在侯府多年,劳苦功高,深得侯爷的信赖,侯爷还未发迹之前,便在孟府里头拿着低微的月例尽心尽力,等到孟光朝封侯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大总管,唯一的儿子生长在侯府,做事一样妥帖稳当。所以,李护迷倒了一众丫头,连孟云芝都对他另眼相看也不是怪事。   “二小姐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孟云娴吓了一跳。   “少、少管家。”   李护长身玉立的站在孟云娴身后:“二小姐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身份尊贵,少管家是下人婢子唤的,二小姐还是像其他小姐那样,直呼我名便是。”   孟云娴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李护很善解人意的撇开话题:“二小姐到这里来,是来找我?”   孟云娴:“不是,我的丫头不在院内,我出来寻她。”顺便寻个能种花除草的工具。   李护:“这丫头委实不像话,二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我自己走一走也好,冬至时节,你应当有许多要忙的,不要耽误了。”说完,她颔首一笑,准备离开。   “二小姐好像格外的防备我。”   李护忽然开口,一句话让孟云娴定在原地。   “你说什么?”   李护自嘲一笑:“论理来说,与二小姐最为熟悉的应当是前去迎接的我,这一路上,李护自问从未怠慢。二小姐初来侯府,处处受限,李护私以为此刻正应该是二小姐亲拢下人之时,可是您时时刻刻的一副防备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解。”   李护的话失了几分恭敬与客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孟云娴的眉头微微一拧,索性也褪去了笑容。   李护深深地看着她:“二小姐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   “你也说,你只是个下人。”孟云娴平静的开口:“于我而言,你不仅仅只是侯府的少管家,更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男女有别,即便是血亲之间尚有大妨,你一个外男,竟觉得我对你不够亲近,你就不怕这话让嫡母听见了赏你板子吗?”   这是李护第一次看到孟云娴用这种神态和语气说话。   平日里,她多半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样子。或许人前能伪装,但是人后的模样是无需伪装的。一路上他对她观察颇多,认定她不应该有这样尖锐刻薄的一面,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孟云娴:“少管家对我的照拂,我心中感激得很,也敬重少管家对侯府的劳心劳力,但亲拢御下一说,还请少管家慎言。”   李护的笑容早已经挂不住,原本以为是一个好拿下的主,却没想这样的顽固愚笨。   “二小姐真的以为自己规行矩步就能安然无恙的在侯府享福吗?”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冷意,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隔着一步的距离,李护冷冷的看着她:“二小姐怕是根本不知道侯府的人怎么看你,不怕告诉二小姐,若无人在侯府里头护着你,你根本不可能顺利的走下去。二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着李护伸出来的手,孟云娴猛地后退一步,硬生生将因为害怕而颤抖的手藏进袖子里。   李护知道她要闪躲,手停在半空中,玩味的笑起来:“二小姐何必这么抗拒我?只要二小姐愿意,我会是你在侯府最坚实的靠山。若是二小姐不信,我大可先拿出自己的诚意——”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只猎物,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请二小姐记住,越是近身的人,二小姐越是要小心。”   李护转身离开,留下孟云娴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两道充满嫉恨的眼神。   ……   “楚绫!”孟云芝急吼吼的找来,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听说今日张嬷嬷要负责教导那丫头规矩,半日不到就见张嬷嬷伺候在婶母身边了,那丫头竟然全都学完了!”   楚绫微微一愣,“这、这么快?”   “张嬷嬷那样严格的人,竟然轻易放人。她定是早有准备!”   楚绫垂下眼,孟云芝瞧不见她的神色,有点着急:“怎么办啊,先前你还跟我说,她这段日子要学规矩,婶母定然不会提让她去学里的事情,现在她学的这么快,接下来婶母说不定也要把她送到族学了!”她气的跺脚:“从学规矩就不难看出她是个有心机的,咱们绝不能让她去族学!”   楚绫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不要这么大声,叫人听见可不好。还好府中的人最近在忙冬至节礼和赴宫宴的事情,没空走动。对了,听说今年的宫宴因为宫中迎回了一位皇子,所以特意为他延迟了些,侯爷这几日未曾回府,也是在司里忙这件大事。”   楚绫一席话,对孟云芝如醍醐灌顶。   对啊,现在当务之急,哪里是族学的事情,而是宫宴啊!   她虽然是庶出,但是毕竟是侯府血脉,而她这个三小姐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沾了大伯的光,宫中赴宴带的家眷都是有限制的,从前她只有偶尔能跟着去一两次,远远地瞻仰众皇子与世家公子们的风采,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孟云娴回来了,她极有可能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得到去赴宴的名额啊。   “不行!”孟云芝炸了:“楚绫,我们一定要尽快解决掉她!”   楚绫一脸的为难:“三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   孟云娴一边想着李护的话,一边找香莲,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在打扫房间了。   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怎么了?”孟云娴觉得不妥当,关切的问了几句,没想香莲一反常态的冷漠,道了句没事,便带着水盆和抹布出去了。   看着香莲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李护的话和背影。孟云娴目光一转,看到了她放在窗台上那个装过汤冻子的罐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   勤政殿。   崇宣帝看着面前的本子,声调冷冷的:“这便是是诸位忙碌多日想出来的宫宴么。”   面前一众臣子默不作声。   崇宣地复又道:“朕已经说过,五皇子多年游离在外,对皇宫一切并不熟悉,借着这一次的冬至宴,朕要所有人都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位五皇子,更希望五皇子能借此对皇宫更熟悉些。诸位想的这么些玩意儿,连朕看了都觉得刻板的头疼,你们是唯恐五皇子不会觉得自己与皇宫格格不入吗?”   众臣子面露惶恐,崇宣地扫了他们一眼,忽然道:“荣安侯何在?”   一臣子道:“回皇上,荣安侯本与微臣等一同筹划宫宴之事,可是方才便不见了人影,微臣窃以为是侯爷先行来面圣,没想竟不是……”   崇宣帝冷哼:“他怕是没有这个脸来见朕。”   这话一听,就知道皇帝还在与这个爱臣置气。   先时,到底要不要迎回五皇子这个事情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地争议,同意与反对各占一半。而荣安侯正是站在应当迎回这一边,天地君亲师天道人道孝道一番辩论,舌战群臣,本是要大胜的,结果竟然被人挖出了陈年黑料——荣安侯自己就将庶出之女丢弃在外,原因是因为庶女之母曾在侯府犯错。这情形简直与五皇子的情形太相似,瞬间就让荣安侯陷入到了一个尴尬的地步。   然而荣安侯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竟当场表明,自己这个庶出的孩子,择日便会回府,好生教导。他能言善辩,将黑料反过来说——正因为他从自己的身上瞧见了孩子的无辜,所以才要重新对待,也希望圣上能念在骨肉亲情与五皇子的无辜,将五皇子迎回朝堂。   最后,荣安侯大胜,侯府也多了一位小姐。   虽然崇宣帝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更像是一个看着两拨臣子撕逼吵架的看客,但是当五皇子回朝之后,崇宣地的手笔令朝臣震惊——五皇子直接记在了如今最得宠的贵妃名下,成为贵妃的孩子。   这在外默默无闻多年的皇子,一瞬间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顶端! 第9章 同病相怜   “皇上,五皇子与荣安侯前来觐见。”太监在外禀报,崇宣帝抬眼一瞟,传了两人进来。   周明隽自从回宫之后,一直都住在贵妃的宫里,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捯饬一些小玩意。言行举止皆十分低调,即便是朝臣也未必全都见过他。所以崇宣帝是想借着冬至大宫宴的机会,让周明隽好好地在群臣面前露面,冬至宫宴之后,将周明隽送到族学中,与其他皇子公主一并上课。   众臣屏息瞧着从殿外走进来的青年,只觉得气度不凡,行走间自带着王族的贵胄之风。   后头跟着的荣安侯老神在在,那种天塌下来仿佛与他也没什么关系的表情样,时常让他的劲敌恨不能撕碎了才好。   荣安候不仅带来了五皇子,还带来了有五皇子亲自提过意见的宫宴安排。   周明隽看过安排之后,对既成的计划没什么意见,而是非常聪明的选择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好比民间冬至之时要吃饺子元宵,是不是可以君臣共乐,一起来包个饺子什么的。   其他大臣听完,纷纷让圣上和各位娘娘来包饺子,似乎是有所不妥,紧接着又变成了荣安候和他们的一场争辩,期间,周明隽并没有过多的争执,只是安静地站着,崇宣帝看在眼里,浮出的欣赏不是一两分。   最终,群臣落败。   文采斐然的荣安候力战群雄,从多方面解读了为何要有这么一个君臣共乐的动手环节,惹得崇宣帝终于一改对他的冷脸,笑着赞扬了几句。   计划因为有五皇子的出现,意外顺利的定下来。   散的时候,荣安候忍不住对周明隽道:“皇子不卑不亢,此举令下臣着实佩服。”   其实让周明隽来提意见,重点并不在于他要怎么修改宫宴这件事情本身。作为一个刚刚回朝的皇子,是否能尽快熟悉皇室的氛围,是否能镇得住皇家的威仪,看的就是他的言行举止。   朝臣圣上面前,要他说,他便说了。哪怕意见有些不妥,这也没有关系,在他敢于说出口而不是借口不熟悉谦让推诿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姿态。   接下来,提出来的意见或许有些过于平民化,但是这正映衬了他来自民间的身份,更显出一份不以自己来自民间而卑微的态度。   所以荣安候这一举,无疑是让崇宣帝对这个儿子更加满意。安排族学得事情,也会进行的更顺利。   “皇子初回京城,与贵妃不甚熟悉,若是有什么吩咐,大可差人告诉微臣一声,微臣定当竭力。”   周明隽意味深长的看了荣安候一眼:“听闻荣安候近日往府中迎回了一位千金?”   荣安候坚持五皇子回朝被怼,不惜把自己不要的女儿找回来也要坚持的事情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五皇子要弄清楚敌我,对这种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孩子到底是侯府的血脉,殿下无须胡思乱想。臣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周明隽的眼神里竟溢出一丝嘲讽:“胡思乱想?真的是我胡思乱想吗?”   “侯爷觉得有利用价值,便将丢弃多年的庶女带回来,却不晓得我这个长在民间的皇子,又对侯爷有什么价值呢?”   荣安候的镇定破了一个口子,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方才还觉得这个皇子不卑不亢,品性极佳,言行举止也十分的妥当。按理来说,他眼下的立场,是不会轻易地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态度。   所以他想不明白,五殿下对自己这个帮助他的人,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   难道真的是因为云娴那孩子的缘故,觉得他坚持他回朝,是有心利用他?   周明隽放出这句话,便先行离开,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给荣安候。   孟光朝站在原地,不由得想起了孟云娴。   这几日为了宫宴几乎没有回府,一方面是担心五皇子在宫中的安顿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娇娘和那孩子。   这终究是一份亏欠。   ……   砰地一声,刚顿好的两盅汤因为相撞泼了一地,孟云芝的婢女兰儿率先跳起来对香莲定罪:“好你个小婢子,我已经躲着你了,你还直直的撞上来,分明是故意的!这是要送到小姐那里的羹汤,现在全被你撞洒了!”   香莲无辜道:“这位姐姐,我没有撞到你,我方才在看路,也是避开了你的,是你撞得我。”   “啪!”兰儿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的香莲都蒙了。   “我在府里多久,你在府里多久?是我熟悉还是你熟悉?分明是你不熟悉路,东张西望的撞了我,你还狡辩说是我撞得你,走,你跟我去见三小姐,去见老夫人!”   香莲吓得浑身发抖,连连讨饶,最后是楚绫出面,解救了香莲。   香莲的心态已然崩溃。府里的人像是串通好了似的,对她越来越刻薄,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就要被骂一顿,回去之后没机会见到小姐,有委屈,让宋嬷嬷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楚绫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香莲,真是苦了你了。二小姐虽然是庶出,但是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二老爷没有功名,从身份上来讲,三小姐都要被二小姐压一头,所以最后被欺负的只有你。至于那个宋嬷嬷,你是被她骗了。”   香莲哭的梨花带雨:“楚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绫分析道:“听你所说,宋嬷嬷明明告诉你了二小姐的处境,似是一副瞧不上二小姐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事情,又处处袒护显得矛盾,我倒是觉得,宋嬷嬷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将你推出来挨刀子,自己做二小姐的亲信。”   香莲傻了:“将我……退出来?”   “忠仆,只能有一个。二小姐到底是主子,要护奴才,并非护不住,只是护住多少而已。宋嬷嬷知道自己成了二小姐的人,自然就要做最好的那个,你与二小姐年龄相仿,谈得来,又更年轻,宋嬷嬷……许是怕你先成了二小姐信任之人,所以先将你离间出来,自己挡在你与二小姐之间,你瞧现在不就是这样么,二小姐的事情,宋嬷嬷亲力亲为,可是挨打挨骂,回回都是你来。”   香莲的眸子里生出了几分恨意:“这个老妖婆!”   楚绫:“我能护你一次,却不能护你多次,往后……你可要小心啊。”   香莲的手因为紧握成拳头有些发抖,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二小姐,忠仆……若是二小姐有个什么,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做这个忠仆!   ……   回到房里,香莲听到宋嬷嬷正在厉声苛责。   原因竟然是宋嬷嬷察觉到二小姐想要出门,极力阻止,将利害关系全都说了一通,总之就是不许。   香莲冷笑了一下,默不作声的做事。   其实孟云娴并不是真的要出去,只是……在出不出去的边沿试探。   侯府的房子虽然住的舒服,但是每日能活动的地方就太拘束了。她听说府里的孩子在上族学,每日都要乘马车出府,偶尔也会和几位同窗在外面游玩吃茶,心里略略觉得侯府也并非牢狱。   初入京城,她还从未外出过,自然好奇,站在门内往外瞧几眼也是好的。   可是嬷嬷不许。   香莲只管做自己的,遇到下人窃窃私语直言嬷嬷严厉之时,她也插几句嘴,笑道小姐最信任嬷嬷,嬷嬷自然掏心掏肺。趁嬷嬷不注意,香莲去找楚绫,告诉她二小姐想出门的事情。楚绫轻松一笑,道小姐们出门其实并不是难事,只要禀报主母一声,携几个下人即可。不过女儿家在外,须得将男女大防放在首位,不可做越矩之事。   香莲心领神会,问楚绫能不能在小姐出府的事情上帮帮忙,楚绫爽快的答应。   当天,楚绫带着两幅新护膝去求见田氏。两幅护膝分别是给田氏和侯爷准备的。张嬷嬷直夸她心灵手巧,是个细心的丫头,田氏也很喜欢这两幅护膝,留着楚绫说了会儿话。   楚绫无意间提到了孟云娴的事情。   孟云娴用很短的时间学会府内规矩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楚绫对孟云娴夸赞了一番,复又道:“楚绫想多嘴问一句。”   田氏:“你问。”   “虽然侯爷尚未回府,可是主母将一切都打理的极好,对这位二小姐更是无微不至。眼下二小姐的规矩都学得好了,主母可准备将二小姐一并送往族学?”   田氏的目光微微一变。楚绫赶紧解释道:“主母恕罪,因为……因为楚绫听到二小姐的丫头说,二小姐来了京城之后,还未外出过,所以对外头的景色都十分的好奇。还道想要外出走一走,楚绫私心想着,二小姐初初回府,要学的东西好有许多,族学里头更是落在后头,定然要花费许多的时间才能追赶上来,而今应当算是最清闲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外出走动走动,不仅熟悉侯府内的规矩,也能熟悉京城内的风气,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嬷嬷赞许的看着楚绫,只觉得这个姑娘细心温柔,什么事情都先捉紧旁人着想。   “夫人,楚姑娘说的有理,那二小姐性子稳当,兴许真的生了心思,却不敢来跟您说。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田氏倒是没想太多,点点头:“既然这样,找个机会,就当做是我的意思,带她出去走走吧。”   等楚绫走了之后,张嬷嬷有些感慨:“楚绫这孩子,孝顺有礼,聪明伶俐,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田氏笑了笑:“张嬷嬷很喜欢她?”   张嬷嬷:“夫人难道不喜欢吗?”   田氏看着那护膝,道:“喜欢。”   张嬷嬷忍不住帮楚绫说话:“夫人,老奴也多嘴一句。当初老夫人为您着想,带着楚绫母女进府的目的是什么,您也知道。先时您还没有茵姐儿和远哥儿,怕您多想,所以便将过继的事情搁浅了,可现在您儿女双全,若能还有楚绫这么个听话的孩子,是福气,也是锦上添花。说白了,瞿氏夫人的出身不好,楚姑娘是可惜了,若是能沾了夫人的光,这辈子也是有福气了。”   田氏垂眸一笑:“此事……我再想想。”   张嬷嬷点到即止,便不再多言。   而这一边,楚绫借了田氏的由头,让孟云娴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出府的机会。张嬷嬷派人去传话告诉孟云娴,原本是划了一些时日给她学规矩,没想到她学得快,省下了这么多的时间。接下来的时间,命她带着几个嬷嬷丫头,出府去走一走,熟悉一下京城的人物风光,权当是一门功课了。   孟云娴如蒙大赦,开心的不得了,兴冲冲的从包袱里抠出一个小钱袋子,脸上有着要买下一个京城的雄心壮志。   既然是主母发话,纵然宋嬷嬷再也不愿意,也得顺从了。这一日,孟云娴就带着宋嬷嬷和香莲,加上对京城熟悉的楚绫一起出门了。   出门的时间是下午,听府里的人说,侯爷马上就要回府,所以她们须得在酉时之前回府。   楚绫先带着孟云娴去了燕京城内最有名的酒家,品尝这里的地道菜。   宋嬷嬷觉得不妥,燕京城本就南来北往,还是都城,人实在是太多,难免冲撞了小姐。楚绫笑盈盈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这是主母吩咐的,已经明言是给二小姐的功课,外出闲逛,本就是逛吃玩买,方能熟悉京城的特点。若是二小姐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主母说不定会落给她们一个怠慢之罪。   楚绫在侯府的地位,是宋嬷嬷都不敢得罪的,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紧跟着孟云娴以免他走丢。   吃完了特色的食物,楚绫又带着孟云娴去了最好的绸缎珍宝店铺,一行都是女子,无论男女老幼,总会被这些闪了眼睛。楚绫拿出银钱来,说是主母赐的,让二小姐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宋嬷嬷这会儿来了精神——   二小姐的衣裳,是该添置几件了。听闻不久之后有宫宴,到时候二小姐一定要出面,须得有行头,是以,宋嬷嬷嘱咐了孟云娴不要乱走,自己开始给她看布匹。   香菱趁着宋嬷嬷挑选布匹,给孟云娴指了指远处的热闹,撺掇着她去瞧瞧,孟云娴本是无意一看,没想到竟然在前方瞧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影子。   高瘦修长的身形,十分的熟悉。   “周……周恪哥哥。”孟云娴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人已经冲了出去。   香莲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眼见宋嬷嬷还没发现,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楚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   你就往远处跑吧,有好玩意儿在等着你呢。 第10章 侯爷爹爹   “小姐!”香莲紧跟着孟云娴后头,一叠声的喊她,计划里是要把她往那处引的,可别跑偏了才是。   她知道往西边去就是城内一些普通百姓聚居之地,因着是都城的缘故,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往来的商贾也十分之多,二小姐刚刚回城,对城内的一切并不熟悉,极其容易在这里迷失了方向,若是二小姐出个什么小小的意外,最亲近的奴才,也越是难辞其咎。   宋嬷嬷,你不是想做唯一的忠仆吗?那你也得做好忠仆应当付出的代价准备才是啊。   再者,府里本就对这个小姐不怎么看重,就算出了意外她们这些奴才也未必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能得了银子被遣散,去哪里也好过在侯府里头被欺负。   孟云娴追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追上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而且随着她跑的越来越远,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道路越发拥挤,孟云娴敏锐的感觉到有几个人十分刻意的往自己身上挤。   “小姐!小姐!”香莲的声音隐在人群里,孟云娴回过头,目光微微一变,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扭头就跑。   跑的是城西市集和燕京城官用车马道衔接的方向,此刻正是上值的贵人们下值的时刻,所以道上马车不少,孟云娴几乎是想都不想,看准了一辆装饰的十分低调朴素的马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咕叽一下钻了进去。   车子还在行走,孟云娴是瞪着车壁扒拉着车窗翻进去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加之身子本就轻盈,仅仅只是让车身摇晃一翻,甚至没有引起车夫的注意。   孟云娴扑进马车内的那一刻,因为重心不稳,而马车内除了正中央设坐,两边皆是空的,遂直直的砸在地上,头晕眼花之际,只瞧见一双黑色皮底嵌宝石的官靴和祥云镶边的暗红色官袍。   马车忽然被拦停,车夫在外头大喊:“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主子的马车也敢拦!”   孟云娴知道时间紧迫,立刻伏地下跪,语速飞快:“小女是荣安侯府之人,行至此地,竟被歹人盯上。小女不敢让贵人随意惹麻烦上身,还请贵人帮助小女向侯府传话一声,即便今日无法幸免于难,也好过音信全无。”   方才转身的一瞬间,她便确定了那几个刻意往自己身上挤的男人不怀好意,那眼神和表情,绝非善类。他们将她与香莲隔开了,她过不去,只能往靠谱的方向跑。此刻她不是不想求救,是因为她曾经听周恪哥哥说过,京城的人都极有城府,还不喜惹麻烦,冷情漠然的很。   况且未见面的侯爷爹爹在京城颇有盛名,遇上友人是侥幸,万一遇上个对敌,等于是在给侯府找麻烦。所以她来求救,未必有绝对的效果。与其如此,不若别给对方添这个麻烦,兴许对方还会看在她这几份妥帖的考虑上,帮她匿名传个话,也算是对侯府有个交代了。   坐在面前的男人细细的盯着她,只觉得好笑又新奇,出声那一刻,声线温润中带着几分戏谑。   “既然翻了马车,自然是求救谋生路。都上来了,却不强求我救你,只要传一个口信,这又是什么做法?演戏么?”   孟云娴云里雾里的,觉得这“演戏”二字用的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车门帘子被拉开,追上来的歹人似乎清楚这京城的门道,官家的马车的等级也熟悉。这马车是官家的没错,却有些简陋,想来不是什么大官。此番见到丫头果然在马车里,对着座上的男人一拜:“草民无意惊扰大人,可是这丫头是今早被家里卖到我们楼里做杂工的,她鬼主意多又不安分,竟然趁我们不备逃走了,惊扰了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开恩,许我们带走这个丫头。”   孟云娴:“胡扯,你们才是人口贩子,故意冲散我与家仆,要拐卖我们!”   车夫为难的看着自家大人:“爷,不若将他们都送到官府吧。”   那为首的汉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对这种情况简直应对自如:“大人,咱们院虽然是做那生意,可是万万谈不上什么拐卖,这人都是对方的父母亲自允首卖掉的,咱们也是出了真金白银的,怎么能叫拐卖呢!她卖给我们,也就是我们的奴才,便是到了官府,我们也是不怕的,倒是大人,一天工值忙碌,何苦为了这些小事费神呢。”   马车里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只锦盒,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们说,人是她的父母亲自交到你们手上,真金白银卖了的?”   大汉:“正是。”   男人轻轻的“嘶”了一声,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可是本官不记得,曾将她卖给你们了。”   刹那间,外头的大汉面露差异,车夫目瞪口呆,就连孟云娴都瞪大眼睛望向坐上的男人。   这一眼望过去,她竟有些怔愣。   他的打扮,当是官家人;她见过那些留须的官家人,轻者古板老态,重者猥琐邋遢。可是他不同。孟云娴甚至都能想象出他这幅皮相,年轻一些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倾国风流,即便蓄了官家标配的胡须,也不掩一番风流美态。   简、简直吓人的好看呀。   男人垂眸,对着孟云娴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在示意她不要拆穿,微微扬起的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孟云娴何其会来事儿,一把抱住男人的腿,眼眶里噙了泪,控诉般指着马车外面的人:“爹爹……就是他们……他们是坏人。”   几个大汉全都蒙了。   不是啊,这、这不对啊……   男人单手扶起她,淡淡道:“有爹爹在,不要怕。”然后给车夫使了一个眼神,车夫收起了自己惊讶的大嘴巴,心领神会。   金铸的令牌拿了出来,顷刻间便唤来了皇城内的巡逻军,将那几个大汉团团围住!   孟云娴立刻想到香莲,钻出马车四下张望,见情势稳定,这男人愿意出手相救,方才道:“我的婢女不见了!”   “她是与我一起出来的,这些大汉肯定不止一个人,定有一部分的人将她抓走了,求大……求爹爹救救她!”   男人缓缓走出马车,道:“把人交出来吧,否则,一个个都不用见到明儿的日头了。”   ……   砰的一声,昏暗又充斥着臭汗味的小黑屋被踹开,孟云娴刚要冲进屋子,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箍着她的脑袋掉了个个儿。   男人站在门口,看到了屋内的乱象。   几个赤身的男人慌忙穿裤子穿衣服,而那已经发黑发臭的被褥上,被□□过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   孟云娴似乎有所感应,去扒拉自己脸上的手,男人却紧了一下:“别看。”   可是孟云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扒掉男人的手进了屋内。   巡逻军已经将所有的歹人控制住,孟云娴刚往里面走了几步,已经走不动了。   分明前一刻还活蹦乱跳在自己身边喊着“小姐”,“小姐”的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被撕碎的衣裳,□□的身子,脸上的伤痕,还有……那充斥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孟云娴想说点什么的,刚刚启唇,便直直的晕了过去。   ……   二小姐丢了,宋嬷嬷难辞其咎,偏偏怎么都寻不到人,眼看着回府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们只能抱着二小姐已经自行回府的侥幸打道回府。   不幸中的万幸,二小姐真的已经回来了,可是府内生出了不少传言——有言二小姐是被抬回来的,她的贴身婢子好像出事了;又言婢子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婢子都出了事,小姐怕是也难以幸免;还有言,小姐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虽说是庶女出身,但毕竟代表了侯府的颜面,与外男亲密接触,极其容易失了清白,现在还是抬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这里头,最为厉害的还是这一条——传言侯爷之所以迎了庶女回府,是因为朝政情势所逼,二小姐这一次出事,兴许是与侯爷的劲敌有关,对方就是要将二小姐置于死地,让侯爷在朝中麻烦重重!   说法多种多样,宋嬷嬷心如死灰。   楚绫一脸关切的安慰,带着宋嬷嬷去探望孟云娴,结果被张嬷嬷冷着脸拦在外头:“二小姐到底是侯爷的亲骨肉,你们在外保护不力,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都去前厅跪着领罚!”   这话,是对着宋嬷嬷和楚绫两个人说的。宋嬷嬷平日里分明是维护楚绫的,这一次居然这么严厉,让楚绫隐隐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大定。   两人跪到了前厅,才知道侯爷方才已经回府,知道这件事了。   此番,孟光朝坐在上首,田氏和孩子在房内照顾孟云娴,出来的只有泪眼婆娑的瞿氏和韩、王两个老夫人。   宋嬷嬷还没回过神来。她怎么都没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先时她就是最近身伺候的嬷嬷,夫人是费了大力气才把她送到这侯府来照顾小姐,她绝不能就这样被处置了!   楚绫流下眼泪,对着孟光朝磕头认罪:“夫人交代楚绫领着二小姐出门熟悉京城风貌,没想到竟然让二小姐发生这样的大事,还与外男接触污了清白,楚绫罪该万死,愿受惩罚。”   瞿氏慌忙的一并跪下:“侯爷,绫儿也只是个孩子,是我……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她教好,叫她这般粗心,绫儿的罪责由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并承担,侯爷请罚我吧!”   王氏不冷不热的:“我怎么听说,是娴丫头自己想要外出,硬拉着嬷嬷与绫丫头出去的?此事真相未明,又事发突然,说不定就是那娴丫头在山野里野惯了,一心想出去胡闹游玩,这才累及大家都出了事。”   韩氏虽然没有和王氏一样表现出对孟云娴的厌恶,也相信楚绫这个细心地孩子不会犯这样的错,娴丫头对京城不熟悉,难免好奇,人一好奇就会出事,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就不要先忙着咎责,看看怎么妥善处理才是正事。   孟光朝捧着一杯茶,波澜的不惊的眸子里付出一丝看不透意味的笑来:“楚绫,怎么在你眼里,本侯是会污了自己女儿的腌臜外男么?” 第11章 家人   荣安侯这句话说蒙了楚绫。   “侯、侯爷……楚绫不懂。”   孟光朝淡淡一笑,道:“此事有些复杂,简单来说,是本侯下值时遇上了出府的云娴,本想顺路栽她一并回府,去没想前一刻还跟着她的丫头转眼就不见了——竟是被城中那买卖妇人小孩的恶人给绑了去。本侯去的晚了一步,那丫头已经被处置了,此事,本侯也不准备善罢甘休,这些盘踞在城中的恶人,会一个一个被找出来,按律惩治。”   楚绫的身子软了一下,瞿氏看在眼里,赶紧磕头:“侯爷说的是,此事是绫儿的错,是绫儿没有将二小姐看紧,也没有让护院保护好小姐与小姐的婢子。”   韩氏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自己的儿子似乎对这个庶出的女儿有维护之意,她原本紧拧的眉头松懈了几分:“照你这么说,这的确是个有惊无险的事情,还好娴丫头碰到的是你,也罢,既然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好事,你若能彻查此事,避免别家女子深受其害,也是善事一桩。”   王氏听得十分的不是滋味,但是在孟光朝面前,她保持了沉默。   孟光朝简单的概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对母亲道了几句辛苦——因皇子回朝事宜,他抽不开身回府,这几日年节的走礼都是韩氏和田氏调配着家丁忙活着,实在辛劳。   韩氏是个以儿子为荣的人,怎会叫半句辛苦,儿子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精神矍铄。   “府里的事情还要麻烦母亲,儿子此刻想要去瞧一瞧娴丫头。”   韩氏连忙点头:“也好,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回府这么久,没想第一次见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现在还在娇娘那处吧?你去看看也好。”   娇娘,自然是指的田氏,田娇。   孟光朝对妻子有些愧疚。   当初迫于局势,要将云娴接回来的是他,可是人回来了,具都是娇娘在打理云娴的一切。他对娇娘的人品没有半分怀疑,绝不认为娇娘会是那种苛待庶女的人,心中愧疚,不过是因为知道这是件让她多么为难尴尬的事情。   到了田氏的院子,孟光朝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门口的田氏,身后的张嬷嬷端着压惊汤,却只站在门口并不入内。   “夫人。”孟光朝疾步走进,田氏飞快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孟光朝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听里面的声音。   ……   屋内,孟竹远脱了鞋袜爬上床,十分虎气的从身后一把熊抱住孟云娴,想用自己男性的力量控制住她,十分稚气的问道:“阿姐,二姐姐还在发抖吗!”   孟云茵抽抽嘴角,露出一个“远弟憨蠢,姐姐见笑”的笑容来,一只手把孟竹远扯到自己身边:“你不要胡闹了!二姐姐受了惊吓才发抖,你这样更吓人!”   天气渐冷,孟竹远穿的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年兽似的,浑身上下皆是百无禁忌的讲究,此番他的好意没有被接纳,有些生气的想盘腿坐在床上,奈何穿的太厚了,小腿儿盘不起来,便赌气般胡乱团成一团,以维护他小世子的尊严。   纵然这姐弟二人在耍宝,也依然改变不了孟云娴的状态。   自醒来之后,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在那个小黑屋里看到的景象,那画面带来的冲击,让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冰冷,手脚发抖。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死人。   第一次是回家时瞧见已经自尽的母亲,第二次,便是这一次。   孟云娴双眼无神,头发披散下来,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孟云茵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娴姐姐,你吓坏了吧。”孟竹远见状,一个饿虎扑食,抓住了孟云娴的另外一只手,“娴姐姐,不要怕了,已经没事了哦!阿远去帮你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   孟云娴的声音小却清晰:“就算把他们都抓起来就地正法,香莲也没办法死而复生,更没办法寻回自己的清白。”她觉得很懊悔:“现在想一想,若是当时我没有胡乱的冲出店铺,也就不会遇上那些歹人,香莲也不会……”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可笑:“分明是我自己不抱着活着的念头回到侯府,总以为自己时时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危难之时,我只想到自己保命,反倒让一直尽心伺候的丫头丢了性命。”   孟云茵一听这话就不对,“娴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云娴是真的受了刺激,此刻被两只小的握着手,好像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回府之前,曾听嬷嬷们说起过我娘从前的事情。他们说……我娘很不好,不仅在府里做了许多的坏事,还……还害了嫡母的第一个孩子。我娘是嫡母的仇人,是整个侯府的仇人,我本不该回到这里给大家添麻烦,可还是顶着侯府小姐的名号回来了……”   阿茵忽然松开孟云娴的手气呼呼的站起来:“姐姐这话好没道理!”   孟竹远有样学样也丢开孟云娴的手。   阿茵气呼呼的:“姐姐回府,我母亲忙前忙后,辛苦张罗,从来只想怎么好生安顿姐姐,先时我与远弟对姐姐了解不深,更是母亲教导我二人不可对姐姐有妄议!我母亲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绝不会做那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事情来!可没想姐姐竟然抱着这样荒唐的念头回府,你、你真是辜负母亲一番心意!”   孟竹远十分会察言观色,当即穿起自己的小鞋子,站在阿姐身边叉腰哼哼:“对,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   两人生气在孟云娴看来竟格外的可爱,她方才察觉到自己惊恐之际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孟云茵一改刚才的愤怒,喜笑颜开的指着孟云娴:“娴姐姐,你好了!”   孟竹远也瞧见忽然就不发抖的孟云娴,紧跟着拍手叫好:“娴姐姐你好了,不发抖了。”   孟云娴傻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孟云茵一声谴责给带偏了思绪,从那恐怖的思绪里一下子挣脱出来,只顾着分辨,忘了发抖。再仔细一想,孟云茵刚才那副发怒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拉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发抖?   孟云娴心里一阵暖意,不过她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话,遂赶紧重新握住他们的手,认真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恶意揣测嫡母,先时嫡母还帮过我,她是个好人!嫡母是你们的生母,你们觉得她好是理所应当,可是站在我的角度,哪怕嫡母真的讨厌我,见到我心有介怀无法真心接纳也是人之常情,然她偏偏落落大方安排妥当言行得体,若是一直在忍耐,忍出毛病来岂不是很罪过。”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说:“嫡母在你们眼中是这样好的母亲,你们舍得她憋坏么。”   两姐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是啊,万一母亲是在忍耐呢。   就在这时,一个凉凉的女声响起:“唬你的弟弟妹妹,唬的还开心吗。”   是嫡母!   孟云茵和孟竹远先行回过神来,扑棱棱往自己母亲怀里奔去。田氏被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撞得后退两步步,眼神依然粘在正呆愣在那里的孟云娴身上。   “你们二姐姐吓得神志不清,说胡话呢,你们两个竟也当真。”田氏低头,温柔的笑着,轻轻在两人的脑门上一人拍一下。   孟云茵当即反驳:“母亲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当真!”   孟竹远老神在在的摇头:“不当真!不当真!”   田氏柔声道:“既然不当真,就赶紧去做功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借着二姐的事情赖在这里不用功,你们的父亲还在等着问你们功课呢。”   一听到父亲回来了,两小只瞬间眸色一亮,手牵手的跑了,跑到门口的时候,孟云茵回头对着孟云娴扬唇一笑:“娴姐姐,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在家里头,没人敢伤到你!”   孟竹远小尾巴:“没有!”   孟云娴忍俊不禁,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直到眼前被一抹红色裙衫挡住视线。   田氏端着姿态站在那里,神情比第一次见到时候的冷漠要多了几分锐利,或者说是……生气?   “怎么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肚量的嫡母吗?”田氏缓缓走进,最后一扬广袖,在她床边落座。   张嬷嬷已经放下汤药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孟云娴想起周恪哥哥曾经交给过自己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相互伪装是一门大学问。什么都可以补,唯独破了口子的伪装,无法修补,越不越破,越破越糟糕。既然破了口子,就该大大方方的撕一个更大的口子来显示自己的坦诚。然后拿早就准备在下头的第二层全新无损的伪装撑起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但是她涉世未深,即便伪装也因为没有经验,只顶着一层,现在这唯一的一层破了口子,她顿时陷入沉思——是撕开,还是就着这个破了口子的伪装继续下去? 第12章 宫宴前夕   “你的话还没说完。”田氏的声音凉丝丝的。   孟云娴一双眸子乌黑明亮,在烛光的映衬下多了几丝疑问的神情:“嫡……嫡母此话何意?”   田氏低头理袖子,“你告诉阿茵和远儿那些话,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表面故作坚强的照顾你,实则心里忍的十分痛苦,欲意何为啊?”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这是个狠角色。分明破掉伪装的是她,对方竟然也将自己完好的伪装给撕破了。   “我、我没想怎么……”   田氏哼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犹如那高高在上的孔雀,即便昂首朝天也让人觉得这份傲然天生就只配她有。   “云娴,你清楚自己回到侯府是个什么处境,更清楚你的母亲并不是什么得宠的妾侍,在这荣安侯府里头,有些事情,只有我说了才能算数,倘若你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圆滑又乖巧的姑娘,能将咱们之间的关系兜拢着这么走下去,兴许也能给自己挣个前程,偏生你在这门学问上实在称不上有什么造诣,三两下便漏了自己的底。如果说再没有比此刻更糟糕的状况了,那么你试着坦诚一些,扳回一局也未可知,是不是。”   孟云娴心里有些感慨,这位备受尊崇的嫡母,娇卧垂眸间是个温婉如水我见犹怜的甜娘子,冷眸挑眉时就成了炮语连珠一针见血的女战士。   她低下头,缓缓张口:“嫡母……我想回去。”   田氏的表情并无意外。   “云县……虽然不及京城繁华,但是生我长我的地方,我对那里也熟悉。”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   她一句一句,说得很慢,像是认真思虑之后说出来的。   “我虽没有成亲生子,可是从前读过的书里,但凡丈夫不似妻子一样忠贞的故事,伤情的总是做妻子的。如今若是易地而处,给我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有无上尊崇,却要我接纳亲近的丈夫左拥右抱,挖心挖肺的去帮他养育和别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我不将他们捆在一起一并往有水鬼的古井里按,便称得上是一个贤良淑德大仁大义了。”   “嫡母对我心有芥蒂,我对此地水土不服,若是对外称我因水土不服身患恶疾,带着被承认的侯府小姐身份回乡休养,嫡母既不会因为我而有什么介怀,旁人也不会瞎猜忌,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孟云娴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很清晰,很不错,恨不能给自己鼓个掌,更觉得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主母,此刻也该为她的懂事竖一个大拇指。   田氏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没有方才那么凌厉,思绪像是瞟了很远,这个反应给孟云娴燃起了一个很大的希望!   打道回府,去等同样被收拾的惨不忍睹的周恪哥哥回乡,指日可待了!   孟云娴此刻想着回乡,几乎都忘了刚才的那番恐惧,时不时地拿小眼神去瞟田氏,可是她等啊等,始终不见田氏有什么回复。   最后,孟云娴还是先忍不住,小声试探:“嫡母?”   田氏竟是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哦,你叫我?”   孟云娴小心翼翼:“嫡母……在想什么?”看这神情,八成是稳了!   田氏上下扫了她一眼,平淡道:“哦,我方才在想,几日后的宫宴,你该穿什么进宫好;还有宫中那些规矩,虽然你学规矩快,但架不住宫规多,须得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叫你亮相才是。说起来我的确得好好盘算,我去想了,你好好休息。”   孟云娴差点连人带被子栽到床底下,见田氏要走,强撑着身子,语气有些虚弱:“嫡母方才不是说,若是坦白一回,兴许能扳回一局么?嫡母可听清我方才说的了?”   田氏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回望她一眼,无奈的摊手:“听到了,你想回去,不过我不同意。由此可见,你这一局没扳回来,真可怜。”   在田氏的宣告中,孟云娴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咚的一声栽倒在床上。田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离开了房间,然后就撞上了在外头听戏听得颇有乐趣的孟光朝。   田氏的脸咻的一下发红发热:“看什么看。”   孟光朝卸了于外人面前的那一副高冷面孔,做小伏低的搀扶虚扶住她:“夫人好看,自然是要多看几眼。只是不知道夫人为何这样气鼓鼓的出来?是不是那孩子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若是真这么不懂事,我去教训她。”   田氏睨他一眼:“明明都听见了,装什么装。”   孟光朝听到这个语气,姿态也就坦然起来:“方才我不过是说了说对这丫头的第一印象,你就醋的像是要立刻把她赶出府的模样,可人家都自请离府,还将处理的法子都想得那么周到,你怎得又不放人了?”   田氏的窘色一闪而逝,瞬间又变作了那个清高孤傲的侯府主母:“看来侯爷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女人。”   孟光朝:“此话何解?”   田氏一本正经:“这女人,总是越得不到的越要征服。”   “说句实在的,侯爷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株花,奴家为了摘得侯爷这一株高岭之花,不也是费尽心力抛开脸面么,没想男人过了而立之年便年老色衰,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如今你即便是纳十个八个妾侍,于我来说也没什么。”   “所以,这丫头也是一个道理——”田氏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蹦出了嗞嗞的小火苗子,“她越是无心认我这个主母娘,我就偏偏要让她留在侯府,终有一日,心服口服的喊我一声娘!”   “到那时候……”田氏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钗:“她爱去哪里去哪里。”说完,便端着姿态径自离开。   孟光朝看着爱妻别扭的小样子,无奈的笑起来。   这么多年,这个性子始终没怎么变。明明是生了柔软的心,却愣是要在这颗心外头又裹一层看似坚硬的脆皮。   不过笑着笑着,荣安侯还是忍不住走到荷塘边借着月色临水自照。   有趣,他这样的若是叫年老色衰,其他人就该叫风烛残年了嘛。   ……   孟云娴要随行进宫参加宫宴的事情第二日就在府里宣布了。账房的支出里,明明白白多了一项给二小姐添置新衣和首饰的支出,除此之外,竟然还从宫里请了教养嬷嬷来给孟云娴教宫里的规矩,这独一份儿的照顾,府里除她之外谁都没有。   为此,孟云芝撕碎了三条帕子依然不解恨。   出府发生的意外,孟光朝果然兑现自己的话,派人去审查了一番,端了好几个拐卖妇人儿童的窝点,获救的父老乡绅们感激涕零的自发筹钱给荣安侯打了一副牌匾,又黑又亮的木底之上,铁画银钩的钉着四个大字——妇幼之友。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被荣安侯的追随者极其巧妙的炒开,从解救失足妇幼直接演变成“可怜天下父亲心”,深化了荣安侯接庶女回府是出自父女亲情的出发点,也令他强烈请求圣上接回五皇子的论点变得更加可信。   宋嬷嬷因为照顾不利,被罚做了低等奴仆,不得近身伺候。至于瞿氏母女,自称有罪,这几日都没有出面。   所以,在进宫参加宫宴的前两日里,孟云娴被拘在院子里,过得异常惨烈。   第三日,孟云茵蹦蹦跳跳的领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婢子入了孟云娴的一方小院,后面跟着同样蹦蹦跳跳的小世子孟竹远。   “二姐,你身边没了近身伺候的丫头始终有些不妥,这是母亲亲自帮你选的,是宫中一等一的嬷嬷教出来的婢子。”   孟云娴瞧着这个新来的婢女,想起了香莲,她的精神头顿时一消,眉眼垂下去:“我、我不需要近身伺候的婢子。”   孟云茵眨眨眼:“为何?”   孟竹远:“二姐姐,我觉得她很好呀!”   孟云娴干干一笑:“我真的不需要。”   原本对主母的安排温顺接受的二小姐,唯独这件事情坚持推拒,孟云茵苦恼的回禀给母亲,田氏得知这件事情,略略沉思了一番,便找来了荣安侯。难为荣安侯这样一位深得圣宠的臣子,在夫人面前就是随时呼来喝去的小厮,无事不亲躬。   夜里,因为宋嬷嬷被调到远处伺候,香莲也不在了,孟云娴靠坐在床上,盯着油灯的火光发呆。   孟光朝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模样的孟云娴。   还记得那一日她苏醒后整个人失魂落魄,身子忍不住的发抖,仿佛经历了可怕遭遇的那个人是她,死的也是她似的。   这几日,她白日里表现的精神奕奕活蹦乱跳,可是到了晚上,还是会想到那些吧。   孟光朝轻咳一声,吓到了孟云娴。看到是他,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行礼。   她又怎么会想到,那一日偶然挑选的马车,竟然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侯爷爹爹的马车?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凑巧。   孟光朝没拦着她行礼,只是略略搀扶一把,沉声道:“这几日,本侯都在追查你们外出遇袭一事,我瞧着你不是个软弱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的好。”   孟云娴面对这个亲生爹有些拘束,保持着一个陌生人的距离默默点头。   在听到孟光朝说出的真相之后,孟云娴整个人呆若木鸡——她这一次外出遭遇的事情,并非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香莲并非是纯粹的枉死,极有可能参与到这里面了。   那些歹徒都是和黑花楼交易的亡命之徒,平日里接匿名的暗活儿做事,买卖人口,□□掳掠。   在彻查的窝点里头,发现了一些被熔过的金子,经过金工官仔细比对研究,恰好就是最近刚铸出的一批金元宝。有人去兑换了金子,将上面宝号名字和金子铸成的日子给熔了再拿给那些歹人,说是□□也不为过,他们追查到钱庄,审出近期取了这些金子的是一个姑娘,比对画像后,确定了就是香莲。   孟云娴的内心无比震惊,脑子里径直想起了李护的告诫——越是近身的人,越是要当心。   如果说李护早就知道这件事情,那他可有参与进来?   孟光朝见她若有所思,快刀斩乱麻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侯府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外头也没有你以为的那般美好。这一次的刺杀,兴许是与为父朝堂上的一些恩怨有关,这个叫香莲的丫头,保不准就是哪个政敌派来的。你若是觉得府内有人对你心有芥蒂不好倾心相待,那就自己去争取一些东西,当然,自请离府除外。至于给你挑选的新丫头,这一次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你要做合格的侯府千金,有些事情,须得拎得清。”   孟云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随孟光朝的亲信有些不懂:“侯爷,钱庄那里并未确定去兑银子的是香莲,只确定是个女子,连年龄都不详,签署的名字和印章都是假的,况且我们现在最大的证据,也只是指向此人出自府内,您为何……”   孟光朝沉下脸来:“那些恶人已经正法,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往后不许再提。唯有这样说,那丫头才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自责心,一个人躲着钻牛角尖。况且……本侯并不认为那婢子死的冤枉。” 第13章 宫灯   第二日,孟云娴一早就去了田氏那里告罪,态度恭敬的领走了属于她的新婢子,也领教了什么叫做“一等一的嬷嬷寻出来的好手”。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跟了小姐,往后生死都是小姐来定,小姐喜欢什么名字便是什么名字。”   孟云娴被小婢女的职位态度给震撼了,人家将姓名权交到了她的手上,她也不能怠慢,毕竟是要跟随一辈子的名字。她想起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周恪哥哥的外祖李爷爷过大寿,她狠下心斥巨资,以五文钱的价格在老秀才那里换了一副祝寿的对联回来,其中有一句就是“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大抵就是会长寿的意思。   她还记得那时拉着周恪哥哥一起给李爷爷拜寿,李爷爷激动地浑身发抖,差点和他们面对面的一起跪下来相互磕头。   香莲是她的第一个丫头,纵然侯爷爹爹说她并不冤枉,她到底还是觉得这短命的丫头有些可怜,更不希望这个新来的婢子是个短命的,所以她想给她起一个有长寿寓意的名字。   “往后,你就叫千岁吧!”   稳重的小婢子一下子慌了神,跪下来连连磕头:“小姐,奴才受不起。”   这千岁的名字要是喊出去,她顷刻就能没命!   孟云娴见她又激动又害怕,抿唇一笑收起玩笑的心思:“叫绿琪,绿琪可好?”   于是,名字定为绿琪。   作为一把手教出来的高徒,绿琪已经算是颇有天资聪明伶俐。然而当她瞧见孟云娴能把教养嬷嬷说过一遍的话就记住,能把不同位分的贵人改行多大的礼一丝不差的学会,心中还是暗暗吃惊的。   “小姐的记性真是好,说是过目不忘过耳详熟也不为过。”   绿琪觉得自己的语气拿捏得很不错,既做到了夸赞主子,也不显谄媚之姿,没想还是将面前这位动人的小主子惊吓到了。   “我、我这就算记性好了吗?”孟云娴一双大眼载满了讶异,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绿琪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不料孟云娴一本正经的摆手:“可不敢乱说,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绿琪生出好奇来:“小姐这是何意?”   孟云娴对旁人的感知能力在周恪的训练下已然度过了无知期,面对绿琪,她的确有比面对宋嬷嬷和香莲时候更浓郁的亲切感和好感。   这会儿也就没有隐瞒:“我实话告诉你吧,在以前的村子,我有一个很好似兄长一般的玩伴,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略略不修边幅的玩伴。我总是被旁人欺负,只有他们肯与我一起玩。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做些有赌注的比赛……”   说到这里,孟云娴羞愧的低下头颅:“好比一百首诗词,大家都是通读一遍,我只能完整背下来七八十首,剩下的二三十多少有错漏。他们则是全都能背。为此我输了不少的银子,被打过不少回呢……”   绿琪:“只、只能?”   孟云娴“嗯”一声:“只能。”   “那位兄长似的晚班告诉我,其他的人都是看一遍就全都会背的,像我这种只能记住七八成还拿出来显摆,是要丢大丑的!”   绿琪的手被握住,听到孟云娴友好又诚恳的说:“我知道但凡是学东西,总要讲究一个鼓励的法门,只有鼓励的恰当,才能激励更多的动力去学。你也好,先时的张嬷嬷也好,都对我做了一番鼓励,我感觉十分受用,所以,往后我也会好好学的。不过你万不可在人前这样说我了。”   一等婢女绿琪呆愣了好久,方才格外恭敬郑重的点点头。   ……   学了好几日规矩,又添置了新衣新首饰,宫宴这一日,孟云娴早早地就被绿琪唤起来梳洗打扮。衣裳一拿出来,孟云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礼服是淡黄底重工绣花的广袖百褶裙配广袖外跑。小衣柔软温滑,穿在身上仿佛能径自升温,诃子上绣了两朵莲花,看着是白色,可放到光下竟流光溢彩,显得一身素丽越发明艳动人。褶裙打褶精致一丝不苟,细碎莲步撑着褶布张合,犹如神仙妃子踏云而来,配上坠了一圈兔毛边的广袖,不比貂毛来的奢华,但也有独一份的可爱灵动。   绿琪给她梳了一个低调的垂髻,用兔毛小钗坠着宝石加以装饰,剩下的长发拢到身后,同样以兔毛小发带给系住。配上像极了荣安侯的那张脸,绿琪暗暗地吸了口气——今日进宫,皇子贵胄都在,若不是小姐的出身差一些,必定是众男争抢的对象。   同一时刻,孟云茵正与弟弟孟竹远挤着脑袋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孟竹远憨乎乎的小脸蛋神色凝重:“阿姐,娴姐姐真的想走么?”   孟云茵同款凝重脸:“我亲自派丫头偷听的,难道还有假?爹爹因为五皇子的事情,须得保证二姐姐在府中过得很好,可是二姐姐水土不服,总是想要走,为此还激怒了母亲,母亲大概要用什么攻势拿下二姐姐,让她心甘情愿留下!”   她一把握住弟弟的手:“娘亲自小就教导你我,身为荣安侯府的孩子,时时刻刻都要将荣安侯府的荣耀顶在头上,此刻正是你我帮助母亲拿下二姐姐,给爹爹助阵的最好时候!”   孟竹远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郑重的许诺:“阿姐放心,我会努力哒!”   ……   到了出发的时辰,孟光朝携妻登上马车,三个孩子则是乘坐另外一辆马车。   孟云茵和孟竹远默契的一人坐一边,热情的跟她讲解皇宫的模样,又细细的给她描述各宫娘娘的模子,虽然知道她已经学过宫规,唯恐她出什么岔子,孟云茵自告奋勇的让她与自己待在一起,保管不出错。   不过,两人发现娴姐姐今日好像格外的紧张,尤其是当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她就越来越坐立难安。   马车抵达第一重宫门,所有人都要按照规矩下马车步行进去。下马车的时候,孟云娴一个趔趄差点踩空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好在绿琪的身手好,稳稳地搀扶住孟云娴,“小姐小心。”   孟云茵和孟竹远吓了一跳,纷纷拍着小胸脯:“还好没事,娴姐姐,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他们下马车的地方有些暗,但是往里头,隐约能见到无数宫灯堆叠出来的盛丽夜景。   禹国宫宴大多在晚上,这一次,田氏明显觉得宫灯的数量增多,整个皇宫都亮堂不少。   荣安侯搀扶着妻子,前后就有四个掌灯的奴婢引路。他凑到田氏耳边轻声问候:“是不是不大看得清?”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有些看不清。   田氏瞧着前面的一片明丽,不答反问:“这一次的宫宴,仿佛用了格外多的宫灯,为什么?”   孟光朝注意力在她的脚下,唯恐她因为犯了病看不清而摔倒,“是五殿下的提议。”   “五皇子?”田氏想起那个刚刚回朝的五殿下,算一算时间,与云娴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五殿下说,民间有这样一个习俗,冬至之时点亮一盏灯,写下一些心愿藏在灯芯的烛台下面,来年便能有好运。所幸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上一时兴起,便让皇后去操持一番,听闻今日每一盏宫灯下面,都藏着一个心愿,也是有趣。”   田氏的视线因为大量的宫灯提供的充足光线而逐渐清晰,她弯唇一笑:“皇室血脉,挣的就是一个尊贵与脸面,唯独这五殿下,仿佛深怕旁人不知他来自民间似的。”   孟光朝温声一笑:“五殿下曾说,他生在皇室,却长在民间,在那偏远一隅也有自己的留恋。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这位五殿下是对那生长之地留恋的很。”   不知怎么的,田氏脑子里想起了孟云娴的话。   【……云县是生我长我的地方……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她笑了一下:“这位五殿下,还真是别有一番情怀,不知这万盏宫灯下,可有他的心愿?”   ……   辉月宫内,贵妃一身明艳的打扮,看着贵气俊朗的少年,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你这样打扮很好,你父皇见了也会欣喜。听闻今日许多的新想法都是你的提的,令你父皇龙颜大悦,但本宫还是要告诫你一句,要在皇室生存下去,不能靠着什么新鲜和逗趣的玩意,而是身为皇子,无可置疑的实力。”   周明隽波澜不惊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躬身:“母妃教训的是。”   贵妃款款步出殿门,又展出一个笑来:“不过,本宫还从未见过皇宫这般明亮过,竟比白日里更加耀眼。”   周明隽抬眸,一同望向前方的灯火鼎盛,眼神却更加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第二重宫门启,原本样式统一的宫灯开始变得花样繁多,又因过在外头的画作与布料颜色不同,绽放出不同的色彩来,活像是用灯火添作的灯海,将孟云娴眼前的路悉数照亮…… 第14章 重逢   冬至宫宴之后,基本上就要为年节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男子在朝为官,遇到之后自然以天下大事为先,但女子这一处就不同了,一个个华衣美裙端庄持重的处在那里,眼神早已经将各家女眷扫了个遍,瞧见那些不如自己的,唇角翘一翘就算是胜利的喜悦,遇见比自己的打扮和表现强一些的,就暗暗记在小本子上,寻找下一个机会扳回来。   孟云茵和孟竹远前一刻在马车上还为了讨姐姐开心卖萌逗趣人来疯,下了马车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端庄严肃起来,演技堪称深入灵魂的层次,令孟云娴大开眼界,连连暗赞。   眼看着快到寿宁宫门前,田氏给孟云茵使了个眼色,孟云茵心领神会的放慢了一步,走到孟云娴身侧:“娴姐姐,稍后母亲和谁打了招呼,你就与我一起跟那位夫人行礼,且记得要在我的后头,站位也稍微后头一些,母亲没有提起,万不可径自上前,尤其不可超过我,会被诟病的!还有……”   孟云娴小小的推了她一把:“你此刻就与我平齐了。”她可都记着呢。   孟云茵一摇小脑袋:“此刻不打紧,后头的你记住就好。”   孟云娴冲她眨眼一笑:“放心,我记着。”   孟云茵顿时十分感慨。   “犹记得我带着尚且年幼的远弟一同出席时,他笨的险些将我气哭,根本不似娴姐姐你聪明。”   孟竹远嗖的一下转过脑袋来死亡凝视着孟云茵:“我都听见了!你夸娴姐姐便是,为何要先贬我。”   孟云娴:“这个我知道,这个手法叫反衬,又叫对比,写文章时常常用到。”   孟竹远眼神凄凉的望向孟云娴,无话可说。   孟云茵扑哧一笑,快步走到前头去。   孟光朝要去庆和殿那一头落座,而女眷则是带着孩子们先行拜见太后皇后各宫嫔妃,再随她们一同入殿入席。分道之时,孟光朝拉着田氏低声说着什么,见田氏笑着不断点头,方才犹犹豫豫的放手。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外界传言荣安侯宠爱娇妻,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今日宫中灯火通明奴仆遍地,怎得荣安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呢。”   孟云茵小眉头一皱,正欲低声跟孟云娴说什么,却被孟云娴不着痕迹的将小脑袋推了回去,听她低声道:“凡事莫要低声窃语,姿态端起来。”   孟云茵立马端起来,但是又很疑惑——不对啊,怎么像是我在被教导?   孟云茵越发感动,娴姐姐果然是比远弟那个笨蛋好带!   来者是穆阳侯与夫人孙春雪,后头跟着的是穆阳侯的嫡长子吴阳州与庶女吴宛珊。   孟光朝略略点头致意:“穆阳侯。”   如今宫中怀有身孕,又龙恩正宠的那位吴美人正是穆阳侯的长女,只要诞下龙子再多番打点,妃位指日可待,从前没有吴美人之时,无论长相才学还是政绩,穆阳侯都被孟光朝甩十几条街,但如今他以国丈身份自居,总觉得已经压了荣安侯一头。   孟光朝这一礼貌的打招呼,在穆阳侯后看来简直等同于跪拜礼一般,恨不得将鼻孔都扬到天上去:“哟,荣安侯也来了。”然后眼神就往后扫,落在了眼生的孟云娴身上:“这府里人齐全了,出门就是显得浩荡气派吧。”   孙氏也不甘落后,方才就是她挑起的话头,这会儿当然要追击:“听闻田姐姐近日多了一个女儿,这是大喜呀。在外头吃了那多苦头,如今回府还不得将田姐姐当做生母百般呵护千般照顾。荣安侯既然接了人回来,总要有些用处,此刻还是放心吧,若是误了时辰,皇上该要怪罪了。”   孟光朝与田氏心有灵犀般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目光却是看着三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务必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时刻记着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要多留心,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分心去学鹦鹉嚼舌,恶犬乱吠,举止丝毫没有教养还洋洋得意,回去仔细吃板子。”   孙氏眸子一瞪,忍不住要发作   三小只立马应声,整齐划一。   孙氏忽然转过头,对着安静如鸡的吴宛珊一顿教训:“你、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误了给皇后太后请安的时辰,仔细吃板子!”还是吴阳洲觉得母亲做的不妥,说了几句好话,挽回了场面。   吴宛珊一脸茫然,在孙氏莫名其妙的找茬中,与长兄一起跟着母亲往园内去。路过荣安侯府那三小只面前时,吴宛珊后知后觉的恼火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孟云娴经历这一茬,有些心累。   这还没入宫门,已经有这么多的麻烦了。也不晓得里面会碰到什么样的人。   “云娴,你时刻跟紧,不要单独与任何人说话接触,不懂的阿茵会帮你。”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总觉得田氏这个人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细声回了一句:“是。”   ……   寿宁宫内,太后看着神色恹恹的皇后,终究还是要规劝几句:“平日里你告病不出,风头尽数都归了贵妃,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当真力不从心,就此让贤。”   皇后原本还无力的精神陡然一悚,连忙起身。不多时,贵妃与其他妃嫔相继进来叩拜请安,紧接着就是其他女眷。   田氏带着三个孩子进殿的时候,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面生女娃娃,紧接着就楞了一下。   若非早就知道那女娃是荣安侯力排众诽,为拥护五皇子迎回府的庶出女儿,乍看之下竟是她与荣安侯最为相似,承了全部的好面相,反观嫡出的两位,则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些。   可真是讽刺。   荣安侯带回了这五皇子,就让膝下无子的贵妃白捡了一个儿子!五皇子无族人相助,背后一片空白,自然会抓紧贵妃这棵大树。平日里贵妃就已经十分张扬跋扈,如今有了这个深得皇上心的儿子,简直如虎添翼,将这关系推一推,皇后看孟云娴自然不顺眼。   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动,后宅里的妇人也就怎么顺着风向追跑,皇后都在瞧着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姑娘,她们当然也能大大方方看,以至于孟云娴一走进大殿,就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散发着不大友善的目光将她从上看到下。   进了大殿,叩拜了太后与各宫娘娘,入席的时辰来临之前,众人便散开与交好的各自说话了。孟云娴按照刚才孟云茵说的,十分谨慎的行礼,没什么错漏。   因为这不是正式的小辈见面场合,所以若有不熟悉的小辈第一次入场,都是由府中其他同辈领着认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左一右,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保护的密不透风,谁来问什么,两人皆是抢答,最后索性以谁答得快为傲,很是欢乐。可惜孟云娴事先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   这番操作,真切的震慑到了面上云淡风轻不问是非,实则浑身上下长满小眼睛暗中观察的同辈们。须知出身再高再得宠的庶女始终是庶女,即便站在凳子上头看人说话,在旁人眼里也始终比嫡出矮一截,现在这种嫡出护着庶出跟护什么似的,可不就是稀奇事儿吗,你家庶女切开了是金疙瘩能换糖吃么!   这些画外之音,还没等到孟云娴去领悟,就已经被孟云茵和孟竹远筑起来的铜墙铁壁隔在外头了。   来搭讪的人渐渐少了,孟云娴见一双弟妹安静的近乎寂寞,便很贴心的主动提问。   两人热情极了。   既然要留下姐姐,就要让姐姐体会到家的温暖。   “先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说,后宫不得有男子随意出没,可是方才我怎么还是瞧见了男孩子前去拜见?”   孟云茵抢先一步:“娴姐姐,后宫的确是森严戒备,但是出身高的男子身份也尊贵,随母进宫与太后、各宫娘娘请安叩拜,是一个礼数,他们拜完了就会先行离开前往庆和殿,方才那个穆阳侯的公子不就走了么。且寿宁宫本就是宫宴之时后宫之主用以面见命妇之地,严格上来说,算不得后妃起居范围。”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信娴姐姐出了寿宁宫往北走几步,就只剩太监了。”   孟云娴一指孟竹远:“他为何不前往庆和殿?”   孟云茵:“他嘛,他还不算是个男子汉,就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孟竹远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回神。这之后的宫宴,孟竹远哭着喊着都要跟去庆和殿以证明男子汉的威严。   然则再周密的防备,也架不住分位的施压。皇后来传话,让田氏携孟云茵与孟竹远往偏殿走一趟,要给些东西。   田氏有所顾忌的看了孟云娴一眼,传话的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侯夫人携小世子与茵姑娘说话。”言下之意,这庶出的就不要跟着了。   孟云娴主动道:“嫡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着,哪里也不去。”   奴才们都得守在外面,得到了孟云娴的再三保证,又知她是个有分寸的,田氏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面见皇后。   事实证明,孟云娴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田氏前脚刚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后脚就来请孟云娴。   “姑娘可是荣安侯府的千金?”   孟云娴点头:“是。”   分明是婢子打扮,语气却不好:“我家主子是淳王府昇阳县主,请姑娘去说说话。”   淳王府……   孟云娴的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宋嬷嬷偷偷给她开的小灶。   燕京城里,尊贵又有地位的贵女多不胜数,她的出身低,许多人都是惹不起的,这份名单里头,淳王府里的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都名列前茅。   “我……”   “你可知我家主子不是谁都能见,即便是侯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姑娘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是坑。即便嫡母为她请了老师,能教死的规矩,也不能交临时的状况。尤其是针对而来的这些状况。   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通明,大家又都在这里说话,虽然不认识哪一位是县主,但总不会吃了她。   孟云娴随手拉了一位状态茫然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姑娘,方才我嫡母在这里你是瞧见了的,若是她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劳驾你转告一声,我去与昇阳县主说完话便回来。”   那姑娘眼神里透着胆怯,被孟云娴身边霸气的宫女看一眼就缩头缩脑,回答的很不确定:“好、好的。”   孟云娴似是听到了宫婢的一声嗤笑,也不在意,跟着她走。   然而,当宫婢领着她往殿外一处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走时,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明亮之处?”   宫婢白了她一眼:“跟着走就是了,难道你想违抗吗?”   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这个方向向北,且前方的路并不明朗,俨然有绕进黢黑假山的趋势。   即便是违抗,也不能再走了。   孟云娴当即转身往回走,可是因为情绪的紧张和这一转身的震动,眼前竟模糊起来。   宫婢大喝:“你往哪里跑!”   孟云娴这会儿十分后悔自己轻易的就跟出来了,明明猜测是个坑,怎么偏偏往坑里跳呢!   就在她准备跑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呜咽,一声沉响。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只见地上有一个人影,像是那个宫婢。   手腕一紧,一道黑影将她扯入了犹如恶鬼大口的假山之中。   假山里没有灯火,眼前失去灯火的那一刻,孟云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背抵在了嶙峋的假山壁上,一个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孟云娴动了动鼻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以前,只要母亲外出做生意,便只给她留很少的灯油用,每当夜幕降临,月色昏暗之时,她的眼前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偶然间晓得这是一种眼疾,她便不敢告诉任何人。   听闻若是女子身患疾病,是极其不好嫁出去的。   没有人会要一个带病的妻子。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她的鼻子就会变得格外的灵。   此刻,鼻尖围绕的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然后,她听到面前的人说:“与你说过多少次,至少要学会自己提一盏灯龙,带一个火折子,难不成回了侯府,也穷的连灯油蜡烛都不给你吗?”   周、周恪。   一声叹息后,他轻轻地扶住她:“我带你往亮处走,你一向会认路,可以自己走回去吧。”   手臂被反抓住,用了极大的力道。   孟云娴的眼泪滚了出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满是热泪。   “周、周恪哥哥吗?你是周恪哥哥是不是?你是周恪!你不要骗我,你就是周恪!”   她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活像一只被抛弃了流浪猫,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且坚定不移:“你就是周恪哥哥……”   面前燃起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周明隽单手拿着火折子,往自己的脸旁凑。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激的孟云娴微微眯眼,等到狭小的空间被火光撑亮时,她缓缓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啪,火折子没燃多久,就掉在了地上就此熄灭。   周明隽还保持着举着火折子的动作僵在那里,任由面前的哭包少女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的悲痛欲绝。   孟云娴有很多的感慨。好像从周恪不辞而别,她回到侯府至今,已经经历了几生几世一般。   她越抱越紧,犹如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你说走就走,什么消息也不留下……我一直在等你。”   周明隽的心头一软,指尖微微恢复知觉,双臂收拢轻轻回抱住他。   “原来你在等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在他的衣裳前擦了一把,“我一直在等你!”   “你说被发落下来的孩子回家也会死无全尸,所以我等着你的尸体被抬回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你从前说的是骗我的。”   周明隽的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摸摸她的头发,就听到她说——   “你果然没骗我……他们虽没有整死你,却把你送来做了太监……你此刻,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第15章 醒悟   夜色沁凉,却凉不过身边男人的冷漠。   孟云娴还没从周恪的身份转变上回过神来,仍旧蒙圈中:“所、所以你并不是什么太监……而是……实实在在的皇子?”   周明隽语气淡淡的:“若你实在觉得我存心欺骗……要验证一下吗。”   孟云娴浑身一抖,在黑暗中摇头:“不、不了。”   周明隽:“无妨,我不介意。有时候要自证清白,总要牺牲一下。”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周明隽听到了远处钟鼓声响起,忽的起身,一把把她提溜起来:“我带你到亮处,路可还记得?”   孟云娴默默地点头,怕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周明隽二话不说,率先处理了昏迷的宫女,然后将她送到明亮的地方,见她始终不语,潇洒的转身就走,他先忍不住了:“孟云娴。”   孟云娴站定回眸,借着周围的灯火,终于把他看清楚了。   他今日穿着做工极其讲究的广袖长袍,腰间玉带束出劲瘦腰身,平日里只以一根木簪簪就的发,也悉数拢在了一枚紫金冠中。就那样站在那里,显得尊贵……陌生。   周明隽唇齿启合几番,只憋出一句:“下回不要跟着别人乱走。”   她低下头去,诺诺道:“嗯。”   这场相聚终究还是飞快散场,周明隽:“去吧,我看着你走。”   孟云娴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周明隽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一下。   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她嫌弃了……   慢吞吞的走回大殿,田氏和一双儿女果然在找她。   “娘,姐姐在那里。”孟云茵最先看到,然后是田氏。   她快步过去,语气里有些苛责:“说好在原处等,怎的还要乱跑!”   孟云娴略略回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委托过得那个姑娘,果不其然,那姑娘似乎并没有主动解释,还是站在原先的位置往这边看,独自一人显得很局促,此刻撞上孟云娴疑问的眼神,有些心虚的别过目光,手里绞着手帕。   可真是个怪人。   孟云娴把周恪教好的谎话说了出来——方才有婢女传话,说是什么主子娘娘要见她,她能询问的人都不在,并不好拒绝,可是走出殿外瞧着方向不对劲,便想了个法子赶紧躲起来,确定自己没被发现才摸回来,须得请田氏帮她想个说法,免得主子娘娘见她公然违抗责罚。   田氏一针见血:“主子娘娘?哪个主子娘娘?”   这是周恪强调的地方。   虽然传话的宫婢说的是昇阳县主,但是据周恪的了解,昇阳县主虽然为人比较强势,却不是那种好奇心很重喜欢主动找麻烦的人,通常是麻烦找上门了,她便雷厉风行的解决掉,再反击一回。在京城里,昇阳县主的事迹是一个能写成章回故事的传奇,所以这个传话的人顶着昇阳县主的名头来,又不加掩饰的做出坑她的举止,摆明了就是要将她与昇阳县主一并坑了。   等到初入宫廷的她出个什么意外,瑟瑟发抖的指认昇阳县主,必然会被昇阳县主三两下收拾掉,顺带反击。且因为孟云娴的身份和回府的前情,荣安侯府肯定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落人话柄,这样一来,会引起淳王府与荣安侯府的不睦也未可知。   活在这权贵之地,有时候哪怕证据确凿也未必能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不清不楚的境地。   所以孟云娴只是摇头,解释是因为太紧张,她不记得哪个主子娘娘了。   田氏半信半疑,信是在于皇后请她与两个孩子,有调虎离山之嫌,此刻下手也是有可能;疑则是在于孟云娴。   张嬷嬷观察过,这个孩子十分聪明,记性尤其好,此刻她一句“忘了”,有些可疑。   “没什么别的事情吧?”田氏憋了许久,问出这一句。   这一句问的孟云娴心虚不已,嘴却硬着:“没有。”   田氏的眼神说不上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少了几分亲昵。   钟鼓之乐已然奏起,太后与皇后领着众妃嫔与命妇们入庆和殿落座。   筹备多时隆重又热闹的冬至宫宴,就此拉开序幕。   按照规矩,田氏并着荣安侯落座,两人后头的位置,则为子女的座位,孟竹远坐在靠近皇上的方向,其次是孟云茵,最后才是孟云娴。   身份尊贵的皇子挨着自己的母妃落座,皆是凑在皇帝两侧的最佳位置。   “姐姐……”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孟云娴的沉思。   她收起心中思绪,望向声音的来源,见到了刚才自己委托传话的那个姑娘。   好巧不巧的,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过道。   这局促的姑娘是平城伯府伯爷续弦的女儿,名唤袁蓉。   未等孟云娴开口,她已经先行赔罪:“方才姐姐委托我带话,可我实在胆小,没有及时将姐姐的话带到,请姐姐恕罪。”   孟云娴悄悄观察左右,此刻礼官正在宣读什么词,下方众人不敢说是全神贯注,也无人公然窃窃私语,这位妹妹方才该说话的时候不开口,此刻不该开口倒勇敢地很,何来胆小一说。是以,孟云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先不要讲话。袁蓉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既然是宴会,少不得有歌舞助兴,这也是庄严肃穆的礼官开场白之后,气氛渐渐步入轻松逾越的一个分界线,先前还谨守规矩垂首低眉的少男少女,此刻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借着欣赏舞姬们满场翩飞的舞姿,于人影错落的缝隙间偷偷地去看自己想看的人。   孟云娴没有到处乱看,只是认真的低头吃东西,吃着吃着,就察觉到身边仿佛有什么异样。   侧过去一看,原本该坐在靠近龙座方向的孟竹远竟吭哧吭哧的挤到她的另一侧,扭扭屁股要占她的座位:“娴姐姐,你往那边挪一个。”   孟云娴茫然的弓着身子往边上挪了一个,坐在了孟云茵的位置上,孟云茵与孟竹远相互一眨眼,一左一右的将孟云娴夹击在中间!   两双澄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孟云娴渐渐难以下咽。   “你们……瞧着我做什么?”   孟云茵嘻嘻一笑:“娴姐姐,这样的宫宴,我与远弟来得多,早就觉得无趣了,空吃无聊,不如我们来说说话吧!”   孟云娴其实还没吃饱,可是弟妹要求,也只好放下筷子:“说些什么呢?”   阿茵先道:“姐姐平日读书吗?”   “读一些。”   “可有读过什么游侠传记英雄救美,狐仙美怪诱穷书生,亦或者是郎情妾意成眷属之类的。”   孟云娴回想了一下自己阅览过的读物:“读的也杂,并不熟悉,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本《惊游降妖录》。”   阿茵激动起来:“姐姐也看过《惊游降妖录》?那是我们流辉苑眼下大热的书!虽是前朝旧著,却是实至名归的经典永流传。我只弄到了前五卷的手抄本,听闻拓印本和原本,都在淳王府昇阳县主的手上,可她小气,从不外借。姐姐看到哪一卷了?”   孟云娴:“我看完了。”   孟云茵一双眼睛睁得老大,里头写满了羡慕,但又立刻抬手作制止状:“不要告诉我后头的故事,我要自己看!”   孟竹远红着脸插嘴:“我、我最喜欢《山神庙夜逢俏狐妖》那一卷,太感人了!”   说完立刻遭到了孟云茵的鄙夷:“那个书生见一个爱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也不值得狐妖姐姐一命相救!”   孟竹远争辩:“他都是真心的,他也不晓得狐妖姐姐付出了这些!”   “呸!”   “哼!”   原本双面夹击着孟云娴的两小只认真起来,孟竹远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回到孟云茵身边,两颗脑袋挨在一起低声争辩《山神庙夜逢俏狐妖》里的那个书生到底是不是个人渣。孟云娴一下子落了单,继续低头吃饭。   一直等到宫宴结束众人打道回府,姐弟两看着吃的饱饱的,心满意足扶着肚子上马车的娴姐姐时,才幡然醒悟。   孟云茵以手扶额:“明明说好了打听一下娴姐姐中意书里哪种类型的男子,然后瞧瞧今日殿上哪一位最匹配,试着凑一段姻缘,我竟与你吵了一个晚上,忘了正经事。”   吵输了的孟竹远悲愤的看着姐姐:“你太大意了!”   孟云茵一个眼刀砍过去。   孟竹远缩起脑袋:“那……那我们还凑不凑姻缘了。”   孟云茵捏起小拳头:“当然要凑!”   今日他们想出了一个很棒的对策——为娴姐姐寻一个姻缘。   女子终身大事最为重要,娴姐姐刚刚回府,要论真心实意骨肉亲情,却是牵强了些,但是女子都要出嫁,都会历经一个“入新家”的过程。等到姐姐定下亲事,看到侯府为她张罗的热情,作为娘家为她撑腰的霸气,这骨肉亲情,不就培养出来了吗。且成亲生子,等同于安家落户,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嘛!   今日只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哒!   回程的马车上,两小只觉得娴姐姐好像格外的安静,她撩着车帘子一直看着宫门的方向,像是在留恋什么。   孟云茵:“今日的宫里很好看吧,其实皇宫一直都是这么好看的。”   孟云娴若有所思:“好看。”   “姐姐不必觉得可惜,往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着,还能再来的。”   孟云娴低着头看自己的绣花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府之后,两只小的已经累了,呵欠连天的被张嬷嬷带着去梳洗。绿琪一早就留下了沐浴的热水,只是等她进房请小姐沐浴的时候,猛然发现孟云娴正在偷偷地抹眼泪。   “小姐您怎么了?”   孟云娴飞快的抹掉眼泪,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   绿琪不信:“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是小姐信任奴婢,可与奴婢说一说,奴婢拼死也会为小姐排忧解难。”   孟云娴没说话,走到床边将那只装过汤冻子的罐子抱在怀里。   那一晚,父亲来与她说了很多话,令她幡然醒悟,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英勇大义无畏生死,在这高门大院之中,作恶多端终有报应,可无知的善良,也未必能得善终。她要学的还有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   她开始接受自己该接受的,学自己需要学的,并非是初生牛犊似的勇往直前,相反的,是因为她总觉得,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其实是有退路的。她不再整日想着死不死的了,实在顶不住了,为什么要死,她可以跑呀。   跑回家里去。   云县,就是她心里真正的家。   回到那里,好像就能重获从前的生活,即便没有了母亲;还会被同伴欺负;为了吃食都能苦恼许久,可是每一日都鲜活又有趣。   可是直到今日的宫宴,看到那样陌生又熟悉的五皇子时,孟云娴好像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她心中缅怀的云县小山村,一草一木开始枯萎,一砖一瓦开始坍塌,艳阳与蓝天,阴云与骤雨,严寒与酷暑,欢声与笑语,都被揉在一起,被一股无名的力道冲击得粉碎,在这纷纷扬扬的碎片背后,藏着她不曾察觉到的一个事实。   抱了一会儿,孟云娴道:“可以帮我寻一个小铲子来么。我想把它埋起来。”   绿琪立马去找了铲子,本要自己动手,却被孟云娴截了过去:“我想自己来。”   绿琪只好陪着看着她把那个罐子埋起来。期间,有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到土里,绿琪没有再问,只是无端端心疼起来。   埋好后,绿琪听到孟云娴低声呢喃了一句,越发不解。   她说。   “从今日起,再也没有退路了,可要努力些呢。” 第16章 竞争   自从宫宴之后,荣安侯府的人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要一个,是主母吩咐管家李良找了工匠,亲自监工将二小姐那方小院子的一角敲开一处,搭建了一个小灶房,还装点了新的澡房和小厨房。原本只是一个勉强能住下的小院子,眼下已经是五脏俱全,精致的很了。   再一个,就是那些精致的连孟云芝都羡慕的新衣裳和新首饰。   甚至还有一个奇怪的传言——只说这二小姐能回府,能去宫宴,甚至有如今这般荣宠,皆是因为她的荣辱同侯爷的仕途系在了一起,眼下是一个很关键的非常时刻。总之,在这个非常时刻里头,二小姐须得平安健康,活蹦乱跳,最好是过得有滋有味,方才不会让侯爷被外界所诟病。相反的,若是再发生之前那种出门遭遇意外的事情,侯爷怕是要有麻烦。   府中人敢疑不敢问,只得在一片“你知我知”的微妙氛围中,对这个二小姐渐渐恭敬起来。   而孟云芝这一头呢?   孟云娴进宫宴她忍了,主母帮她修葺院子也忍了,给她准备了那些好东西全都忍了,直到从楚绫这里得知主母已经在为她准备入族学的事情之后,便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妄想入流辉苑读书,她也配?”孟云芝侧身重重坐下,“我真不知道婶母是怎么想的。”   楚绫和瞿氏这几日都很少在主母面前晃悠,宫宴之后才多了活动。此刻她眉眼流波,微笑着道:“兴许是主母真的要接纳她为侯府的小姐了,兴许……记到自己名下也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回来了,与其让她什么都不懂出去丢了侯府的脸,不如好好教导。”   孟云芝如遭雷击。   她抓住楚绫的手为她抱不平:“凭什么!真要论远近亲疏,论骨肉亲情,你比她更有资格!”   看来孟云芝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楚绫捂住她的嘴:“可不要乱说。”   孟云芝挣开:“我怎么乱说了?我们一起长大,婶母和侯爷都将你看做了女儿一般,你为侯府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母亲还命苦的很,要我说,侯爷就该早早地给你母亲一个名分,让你不至于被那些乡野来的丫头给欺负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紧接着房门被曹氏推开,曹氏狠狠地剜了孟云芝一眼,才笑着对身边的孟云娴道:“二小姐,进来坐坐吧。”   楚绫面露惊惶,赶紧起身给孟云娴行礼。孟云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在打鼓,一会儿恐慌的猜想她到底听到自己说的没有,一会儿又自己给自己打气,觉得她就算听到也没关系,反正婶母绝对不会真的对她倾心以待,眼下的荣宠只是一时。   孟云娴看了一眼身边的绿琪,绿琪冷着脸将手里捧着的锦盒亮了出来。   “嫡母赠了好些衣裳和首饰,那些衣裳都是我的,所以送东西的下人误以为首饰也是我的,我瞧见这里头首饰着实有些多,问了张嬷嬷才晓得,是奴才们将云芝妹妹和楚姐姐的一起当做我的给送过去了,我闲着无事,便帮你们送来。”   楚绫赶紧出来接过,又低头开始捡孟云芝的那一份。主母一向如此,若是有给府里的孩子添置东西,那她与孟云芝一定也有份。她对孩子总是宽容又厚爱。   曹氏忍不住多看了孟云娴一眼。   所谓人靠衣装,她这般精致打扮的模样,少了几分刚进府时候胆怯与小心翼翼,多了几分自信又莫名吸引人的神采,想来还是这幅像极了侯爷的皮相捡了大便宜。   犹记得她刚刚进府的那几日,整日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总藏着思绪,可今日再看她,背着手带着笑站在门口,模样从容又镇定,处之泰然。无论她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曹氏都觉得这个孟云娴和之前判若两人,非常的不简单。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她打完招呼,又与曹氏点头致意,领着绿琪走了。   一直到走出那方小院子,绿琪身上的杀气才消了些。   “小姐,那个楚小姐和三小姐,您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她们方才说的话乃是大不敬,若是告到主母那里,定能让主母对这两人心生罅隙。”   孟云娴正边走边踩地上的鹅卵石玩,只觉得隔着鞋底踩着鹅卵石十分的舒服,一段路走下来通体舒畅,听到绿琪的话,她笑着道:“大不敬?为什么大不敬?”   绿琪上前拦住孟云娴,试图让她专心一些,“楚绫与瞿氏是外氏,且楚绫生母尚在,就因为要给楚绫姑娘寻一个好的出身,抬一抬身份就要记在主母名下,那您成什么了?要论资格,也该是您记在主母名下。若是被那楚姓姑娘抢了先,您就来不及了。”   孟云娴一脸的受教模样:“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府中的流言奴婢听到过些许,却觉得这并不全是流言。二小姐与侯爷荣辱一线,却并非长久之态,侯爷是为了让殿下能在宫中稳定下来,一旦侯爷护送回来的那位殿下站稳脚跟,得到圣上的肯定与宠爱,甚至有一搏皇储的能力,那您这一篇,就可以揭过了。到时候,您是荣是辱,就没人会关心了。”   孟云娴果然愣了一下,收起玩心:“竟、竟是这样……”   绿琪舒了一口气:“所以,在眼下这个大家不得不对您好的时间里,您得好好地表现,做一个力争上游有出息的姑娘,让主母晓得您是一个值得抬举的,力压楚绫才是。”   孟云娴略加思索,继而展颜:“所以……有楚绫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绿琪皱眉:“小姐何出此言?”   她十分留恋的又去踩石子路,踩得不过瘾,开始玩跳房子。   “那个谁曾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也晓得要拼一拼挣个出路,可问我怎么拼,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有楚绫就不一样了呀,她身上的好的,我照学,她有哪些不好的,我不学,岂不是能进步神速?你放心,我一定会在这个时机之内好好努力哒!”   绿琪咋舌:“可、可楚绫姑娘人人夸赞,都是好的。还未曾有人说过她有什么不好。”   言下之意,透露着绿琪满满的担忧——我的小主子,你且认真的紧张紧张,莫要轻敌啊。   孟云娴果然不蹦跶了,她端端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然后背着手走过来,一步一蹦跶,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更活泼。   “哪有真正的傻子呀,面对许多事情时,大家都是心明眼亮,所以但凡有风吹草动,根本无需有人敲锣打鼓刻意解释强调,所有人就都心领神会。云芝方才说的那个意思,她知道,楚姐姐自己知道,曹氏也知道,同理,整个府里,老夫人,爹爹,嫡母——都知道。”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愤怒模样呢,嫡母一定更清楚。你即便去惺惺作态的告状,也不过是把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种情绪另一个立场表达出来。”   “记名是楚绫的愿望,是侯府人认同的做法,甚至还能让侯府多一个亲昵的女儿,嫡母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行动,反而给我留下了一个竞争的机会呢?”   绿琪哑口无言:“这……”   孟云娴摇摇小脑袋,老气横秋:“我猜测嫡母……”   绿琪双目圆整,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嗯嗯!”   孟云娴:“她一定是一个十分叛逆的人!你越是告诉她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对自己好对大家好,她就偏不做!所以咱们若是巴巴的跑过去告诉嫡母我也想被记名,以嫡母这样扭曲的性格,一定第一个反对——太过于真切的表达意愿,这才是楚绫最致命的地方!”   绿琪呆若木鸡。   孟云娴还没完,她叹气摇头,“能长出这样性格的人,一定是从小任性到大的幸福之人。”   她收起了感慨,骤然严肃的小脸望着天,缓步离开。   比起要与楚绫争一个高下,另外一桩事才是大麻烦——若是真的要两个人争一条出路,她有隐疾这一条,就是一票否决。   让嫡母接受她、侯府接受她,等同于接受她有眼疾。   该怎么办呢……能瞒一辈子吗?   ……   殊不知一主一仆刚刚离开,从花丛的另一侧走出来两个人。   田氏差点把手里的铜炉都给捏变形了,一向端庄素丽的容颜因为愤怒的咬牙而迷之美丽起来。   “性格扭曲?”   “叛逆?”   哼。   “死丫头!”田氏低吼一声。   张嬷嬷赶紧道:“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奴才这就去罚她。”   田氏瞪了她一眼:“罚什么?去,取个小册子,把她说的给我全都记下来,我要等着她下一次犯错的时候拿出来,加倍罚她才有意思!”   张嬷嬷抖了一下。   我的夫人哟,都从姑娘做到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叛逆扭曲…… 第17章 一个孟二一个坑   账房。   斜阳入内,被窗格切分成了一道一道,也将窗格的倒影映在已经被翻得起毛的账册上。   李护握着笔正在认真的写帐。他本就生得好,一双手修长干净,笔力有劲,字迹棱角分明。   写着写着,笔下忽然一顿,他抬起头来,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对着出现在这里的孟云娴微微一笑:“二小姐来了。”   继给孟云娴把院子修的像模像样之后,田氏又多了一个吩咐——按照规矩,应当由二小姐的生母来领自己院子的例银,但现在二小姐无生母,所以院子里的一切,二小姐自己说了算,领月例自然也是她来。   李护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取出来,双手奉上:“烦请二小姐点算。”   孟云娴接过装例银的盒子,认真的点起数量。   “李少管家整日忙前忙后,案前账目堆积如山,年关将近又有许多琐事,还是专心忙这些事情的好。”   府里那些流言,应该是李护传出来的吧。这是孟云娴的猜测。   她背对着李护,李护因为这番话,大胆的打量起她来。   不一样,十分不一样了。   李护嘲讽一笑:“奴才还记得第一日接小姐回家,小姐怯懦文静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连旁人一份简单的好意,也谨慎的如同惊弓之鸟,不想去了一趟宫里,浸染了几分贵气,与从前判若两人。不知是小姐本就懂得适应,还是奴才错看了。”   孟云娴忙着数钱,头都没抬:“你没事看我做什么?”   李护眼神灼热,这里没别人,他的话也更直白:“自然是因为将小姐放在了心里。”   数目没错,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转过身来:“时移世易,人自然也会随着周围变化而跟着变化,我从前一个样子,现在一个样子,不是正常的事情么,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像做了天大的坏事似的。还有,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把我放在心里很应该,不过下回不要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说了。”   李护明知故问:“是出自我真心,有何不妥?”   孟云娴:“不然……你冲着我嫡母说这话试试看?”爹爹怕是要将你吊起来打哦。   李护愣了许久方回过神来,又是一笑:“二小姐口才出众,奴才口拙,不敢与二小姐争辩什么,只是如今见二小姐处处装傻,有些无奈与心疼——二小姐真的以为那是流言吗?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二小姐还坚信规行矩步就能平安无事?”   孟云娴的眸子沉了一下:“你告诉我那句话,果然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情?”   李护对她忽然专注起来的表情很是满意:“二小姐信我也好不信也好,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参与。我只是比二小姐多看透一些人心罢了,人心摆在这里,无论二小姐会遭遇什么,都只是一个结果。我也说过,告诉二小姐这些,只是为了显出一个诚意,二小姐有所防备有惊无险,我便十分安慰了。”   孟云娴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银盒子,指尖摩挲着盒子上雕刻的花纹,不期然的说了一句:“李护,你到底要什么。”   李护一愣,对她这番直白的发问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来——先时以为她是胆小怯懦的小白兔,之后发觉她也有张牙舞爪露出攻击的一面,几番接触下来,此刻她这不假思索的直白,还有几分可爱。   她既然问了,他没什么不好说的。   李护上前一步,孟云娴警惕的盯着他的脚下。   “二小姐说得对,我只是府里的一个奴才,可是奴才也有想要力争上游的一颗心,难道二小姐敢否认,自己不是在努力的适应侯府的一切,想在这里好好地过下去,摆脱卑微的出身和尴尬的处境吗?”   “只要二小姐愿意,奴才愿意拼了性命保护二小姐,让您一生一世无忧无虑。侯府家底深厚,在京城中掌了好几间铺子,奴才自小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府中内务,做账看账,如今对铺子的经营也颇有心得,我有信心能照顾好二小姐,请二小姐看在我的诚意上,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若是年幼一些,孟云娴未必能参透这番话。   可是经历了村中小芳小明的爱恨纠葛,阅历了老秀才那些爱恨缠绵恩怨情仇的故事,她也能从李护这番言语隐晦情感强烈的言辞中咂摸出一个意思来——他要她。   感觉到孟云娴的眼神里多出一丝慌乱,李护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他嘴角噙着笑又往前走,但这一次孟云娴却像是受惊的白兔似的连连后退,猛地撞在一张四方高脚桌上,将一只花瓶碰掉,一声脆响,一地碎片。   “二小姐!”李护慌忙去拉,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同一时刻,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给踹开,王氏站在韩氏边上,厉声道:“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拿下!”   两个粗使嬷嬷鱼贯而入,不由分说的将孟云娴给钳制住。   “青天白日,竟然与男子闭门私会,还搂搂抱抱,早该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胚子,和你娘一样!”王氏气急败坏,望向身边的韩氏,“姐姐,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孩子留在侯府,那是要给侯府丢脸的呀。”   今日是各院子领月例的日子,平时这个日子,两位老夫人派个婢子来拿就完事,但白日里韩氏吃了王氏送去的两道菜,一直腻着,王氏便邀了韩氏趁着晚饭之前出房门走一走透气,走到这里的时候,想起来可以顺道拿个月钱,也免得再派人来。   没想到撞上了孟云娴和李护在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   按着人跪在田氏面前,王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末了恨不能往孟云娴的身上吐一口口水。   楚绫和孟云芝都在场,孟云芝上赶的去踩:“你可真是不知羞耻,枉费婶母这么疼爱你,又是修葺小院又是送东西,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吗?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你、你真是……”   孟云芝嘴上骂着孟云娴,眼睛却是对着李护放小刀子。   韩氏也皱眉摇头:“儿媳,这孩子太不像话,不值得你这样费心。”   楚绫一直打量着田氏的表情,一句话都没说。倒是瞿氏好声好气的为孟云娴辩解了几句,左右是披着羊皮的黑。   “这是怎么了?”孟光朝比平日更早下值回来,原本愉悦的语气因为进门这一幕,多了几分疑惑不解。   孟光朝身后走出来一个俊朗的少年,扫了一眼厅中场景,略有些意外:“看来今日不是登门的日子。”   田氏十分的意外,“五殿下……”   竟然是五殿下到访!   这怎么可能呢?   孟光朝摸摸鼻子,心里一万头汗血宝马奔腾,无法当场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此刻只能让出位置来请五殿下上座。   贵客上门,田氏赶紧领着众人设座上茶行礼。   孟光朝自自然然的走到妻子身边扶住她,“怎么了,闹得还挺大?”   田氏有些恼火:“稍后再跟你算账!”   皇子轻易不能自己入朝臣家门,恐有拉拢嫌疑,即便真的是奉皇命登门,也应当提前通知准备才是,没想到孟光朝这货竟然大喇喇带着人回来,还遇上这样的场面!   孟光朝也是有苦说不出,一时不好解释,再看座上那位主,好像完全没有中断了别家处理家事的自觉,慢悠悠喝着茶扫视厅中局面,脸上就差写一行“我有点好奇,谁来跟我讲讲”的文字说明。   田氏正要命孟云娴与李护起身,把这事情遮掩过去,就听周明隽放下茶杯淡淡道:“听闻侯府中刚回府的二小姐也是自小长在乡间,不知是哪一位?”   如果说刚才被押到大厅里孟云娴只是紧张,那么她现在基本上就是浑身僵硬呆若木鸡了。   孟光朝大抵琢磨出方才这里是有事情发生,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五殿下有所不知,这就是娴丫头。她回府之后许多地方都不习惯,时常会触犯规矩,今日唯恐又坏了规矩,正在教着。”   得知来的是五殿下,王氏和瞿氏等都心中大喜。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这样尊贵的人面前,此刻的事情一定要闹大,这样孟云娴就万劫不复,再也翻不了身了!   王氏心一狠,正准备开始搞事情,结果被那位五殿下截胡抢白。   “我刚回到宫中时,也总是触犯宫规,父皇怜悯与母妃体恤我不是从小生养在宫里,所以以三月为期来适应。”   “三个月的时间,我尚且觉得过于苛刻,没想侯爷的千金回府不过十数日,便已经这样严苛,荣安侯总是说父皇用心良苦与我父子情深,我未能深刻体会,今日这一趟,我体会到了。”   田氏想直接把人都带走,周明隽又道:“若是我打扰到了侯爷处理家事,还是改日再登门吧。”   不知孟光朝是这么想的,忽然拦住作告辞状的周明隽,语出惊人:“若是五皇子不介意,大可稍作等待,等内子处理完家事,再好生款待五殿下。”   这话刚一落,孟光朝就收到了来自田氏的死亡凝视。   你是疯了吗?怎可让皇子旁听这些?   殊不知,在场还有一人如遭雷击。   孟云娴的内心不断捶胸顿足——他为何会来,还是此刻来!?   过往教训浮现脑海,她懊恼不已。   毒誓果然不能乱发,应验的时候居然是是这样的措手不及又残忍无情……   天要亡她。 第18章 主攻与助攻   孟光朝大有让五皇子旁听的意思,田氏不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质疑,只能让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思忖着这事情要换个什么说法才不会闹大。   可是王氏按耐不住了,有一个皇子在这里,不是闹大的最好时候吗?鬼使神差的,她径直起身说话:“老身见过五皇子,五皇子莅临侯府,本该好生招待,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家丑,叫五皇子见笑了。”   一旁的韩氏心里有点不开心。   孟光朝与田氏对视一眼,不好说什么。   结果就听到周明隽淡笑道:“今日来的唐突,是我打扰了才是,应当先向老夫人行礼问安的。”   王氏受宠若惊。   这位金贵的皇子,是把自己当做了荣安侯的母亲啊。   王氏心里有点小窃喜,一个隐晦的小心思在叫嚣——莫不是这五皇子觉得她更有荣安侯老夫人的做派?   但碍于韩氏就在边上,王氏赶紧赔出一个歉意的笑,并不自己解释。   真正的荣安侯府老夫人韩氏,内心小人的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   果真是民间回来的皇子,即便是看座位也该晓得谁才是正主,竟这样信口胡说,难怪缕缕触犯宫规!   所以韩氏也不解释,这事儿她亲自解释,好像巴巴的要给自己争什么脸面似的,所以她拿起茶杯喝茶。   田氏也不解释,家里两位老太太并齐持续多年,她平日里管的少;且当初是孟光朝将人接回来,屡屡发生那些事情,这一接是个开始,她纵然面上不说,心里也记着。   孟光朝心里叫苦。   今儿是踩了哪位神仙的香庙了?   他作为儿子,父君,又是一家之主,自然要向周明隽解释——王氏并非是生母,只是一味同窗好友的母亲,同窗早逝,留下寡母一人,他不忍这位寡母孤苦,便主动接到了侯府一并生活,韩氏才是生母。   周明隽做恍然状,对着韩氏微微拱手:“是晚辈眼拙。”   韩氏有点气——你是眼瞎!   又有点怀疑,难道她的扮相做派,真的不如王氏更像侯府的老夫人?   孟光朝觉得再这样闲话误会下去实在不妙,这里还有一桩事情没有解决呢。   问起孟云娴的事情,王氏又想插嘴,但这一次韩氏没给机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娴这孩子从小长在乡野,想必也不懂得什么男女大防,今日是府内领月例的日子,我与王氏顺道去领,却发现这丫头闭着门与李少管家在屋子里,还闹出了极大地响动,推门一看,两人……过于亲密。这孩子一向对所有人都亲热,想来还是不熟悉规矩。”   过于亲密?   周明隽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发白,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下面跪着的人。   孟云娴莫名冷的一抖。   韩氏与王氏的不同在于——站在侯府的立场,她不允许孟云娴这样不知廉耻的举动让侯府受辱,同样是站在侯府的立场,也不能让这桩家事真的变成五皇子面前的丑闻。   田氏:“云娴,王老夫人说的可是事实?”   此刻厅中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孟云娴身上。   一旁的李护从被带到这里就镇定自若,这王氏和韩氏出现的凑巧,保不准时一早就盯上了,他今日这一拉一抱,或许是一个抱得美人归,成为侯府姑爷的良好开端。   就在这时,孟云娴忽然一个五体投地似的大拜,真情实意的喊出一句:“女儿冤枉——”   王氏瞪眼:“胡言乱语!我与老夫人两双眼睛看的真真的,还有那么多奴才,你还敢狡辩不是在与下私通!”   “王夫人。”韩氏忽然加重了语气,脸上已经写满了不高兴:“侯府不是冤狱,有事发生,重在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这丫头既然有话要说,让她说就是。此刻就用什么‘私通’定罪,太武断了!”   王氏被韩氏不太友善的态度给镇住了。   想想刚才,她的确是有些逾越了。   可那又怎么样,她们就是看到了孟云娴和李护抱在一起,真真的!   田氏自孟云娴辩解起,眼神里就多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她倚在座位上:“今日你父亲与五殿下都在,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的是误会,是冤枉,我还你一个清白,可若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即便是五殿下在这里,今日你也难逃家法一场。”   孟云娴直起身子,一脸的真诚:“方才老夫人说我独自去见李管家、紧闭房门、闹出响动还举止略逾越,这些都是真的。”   王氏和瞿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韩氏则是皱起眉头;孟光朝与田氏看不出喜怒;剩下那位尊贵的主儿……仍在喝茶。   “嫡母要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坏了规矩我认,可事出有因,实在不是王老夫人想的那样,说我不知羞耻做出丑事,这个未免夸张了。”   李护看了她一眼:“二小姐……”   孟云娴忽然伸出手作制止状,义正言辞:“少管家已经帮了我太多,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的事情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李护:?   只见她又是一拜,娓娓道来:“自我进府以来,嫡母仁厚关爱缕缕照顾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宫宴之时更是费心照顾,若我还不懂得感恩,那就太混账了。我人微力薄,知嫡母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只想到年节将至,正是相互走礼的时候,所以想要出去买些礼物送给嫡母与府里的姊妹们。”   她委屈巴巴:“可是我手头的银钱不够,恰好今日是领月份之际,所以斗胆去找李少管家,想请他预支给我下个月的月例。”   “我知这有些不应该,也扰了府里的规矩,所以心虚……进门时才掩了房门。”   李护心中笑了一下,略有些钦佩——没想到你也是个会胡说八道的。   孟云娴正色道:“不出预料的,李少管家严守家规,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管家,无论我怎么哀求道明原委,少管家都不肯给予这个方便,并未给我预支月例。实实在在的铁面无私。”   她绘声绘色的讲着,表情语气说书似的变幻万千,“我本是有些气恼,觉得他不近人情,没想少管家仗义无比,直言府中规矩不可逾越,但因我是想购置些节礼给嫡母老夫人和几位姊妹,是一个好心,知我出身不好,手里没什么积蓄,他自己倒是有些积蓄可以借给我。”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子来,李护一看那个钱袋子,心中大惊!   她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那时候拉着她入怀,被两位老夫人撞门的时候?   她的反应竟那样快?   “嫡母请看,这就是李少管家借给我的银钱。”她偏过头看李护:“少管家,我写的借据还在你身上,你且拿出来给嫡母看看吧。”   李护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下意识的去摸交领处,果然从那里摸出一张纸来。   孟云娴亲笔手写的借据,日期名字何时归还都写了,唯独没有写借银子的数量。   “少管家说,他这样借银子给我是不妥当的,毕竟哪有主子跟下人借银子的呀,可是念在我满心赤诚,他只道下不为例。”   “我当时十分感动,心想有借有还,借据是少不得的。写了借据,想要点清银子算好利息,可惜书房的位置不大,唯有一方书桌和奉摆件的高脚凳。”   “桌子是少管家用的,上头都是侯府要紧的账目,我怎可擅用。便想在一边的高脚凳上数数银子,怎料因为太过高兴,粗手粗脚的将花瓶给撞掉在地上,少管家吓了一跳,唯恐我被花瓶伤到,这才拉了我一把……好巧不巧的,还是被两位老夫人撞见了。”   孟云娴连连磕头认罪:“此事实在是因为我越矩开始,但我与少管家是清清白白,少管家更是仗义之辈,我心中感念嫡母恩情,少管家对侯府有忠义之心,还请嫡母明察。”   钱袋子的确是李护的,借据也是孟云娴亲手写的。   虽然听起来不合规矩,可终究算清楚明白,证据具在。   就在这时,绿琪带着孟云茵和孟竹远来了。   两个小的本是开心的过来,一看到这个阵仗吓了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绿琪是孟云娴的贴身丫头,从刚才被抓住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了孟云茵和孟竹远那边。   孟云茵敏感的察觉到这里的氛围有些不对,见到孟云娴与李护跪在那里,脆声道:“二姐姐,你不是说要与我和远弟出门一趟么?绿琪带着我们都在马房等了你许久,你怎么在这里啊。”   韩氏一看到小金孙便开心,招招手让两个孩子到身边:“你们娴姐姐要带你们出去?”   孟云茵看了看母亲,田氏点点头,她这才道:“对呀,娴姐姐让绿琪来找我们,说是想出去买些东西,今日发月例,娴姐姐要先去领钱。可是因为上次姐姐出门闹了意外,差点出事……”   周明隽用杯盖扫茶叶的动作忽然一顿。   孟云茵:“所以娴姐姐怕自己想出府会遭到阻拦,便问我与远弟能不能一起,这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明说去领月钱片刻就来,我却与远弟等了好久,晓得娴姐姐被祖母带走了才赶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让娴姐姐出府吗?”   韩氏心中的疑虑已经消了大半。   若是有心去苟且缠绵,为何还让两个弟妹等着,说片刻就去?   李护的钱袋在孟云娴那里,也实实在在收了借据。若李护真的与她不清不楚,也不会收那借据的。   孟竹远憨声憨气的拍拍胸脯:“祖母不要担心,我和阿姐能照顾好娴姐姐,一定没问题的!娴姐姐整日呆在府里,憋坏了可就糟了呢。”   韩氏被他的小样子逗笑,连连道:“不憋不憋,只要你们做完了功课,一起出去便是。”   孟竹远一声欢呼,对着祖母一叠声的好话,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韩氏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抱着孟竹远笑声停不下来。   反观孟云娴,都解释清楚了,她竟默默地开始流眼泪。   韩氏语气放柔了不少:“你这孩子,还委屈起来了是吧?”   方才那样剑拔弩张对她,她现在委屈也是常理。   然而,韩氏这次还是误会孟云娴了。   她违背誓言又施那些偷鸡摸狗的计量,盗了李护的钱袋子,现在毒誓应验,被当场抓包。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被周恪哥哥打断手了……   这是恐惧的眼泪啊! 第19章 教训   事实上,被误会时能条理分明不慌不忙辩解清楚,误会解除又不失后怕委屈与少女柔弱的一面。   孟云娴这几滴眼泪,流的恰到好处。   王氏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田氏忽然发火:“先时教你规矩的嬷嬷称赞你悟性高学得快,我还以为你是个通透的。没想你只学框架不明深理,又有什么用?你真当这规矩只是让你学了记在心里么,规矩这东西,于你自己重在守,于旁人重在防。你自己守不住越矩是错,可防不住旁人的误会曲解,是错上加错!”   “你自以为一次小小越矩,下次改过便是,却不知人言可畏,一次失误,大有后患无穷的可能,哭一哭有用吗?”   孟云娴乖觉的缩在那里,任由嫡母教训。   孟光朝清咳两声,发话了:“云娴,你嫡母说得对,今日,你不仅自己做错了,还拖累了李护;李护,你自小长在府里,应当是知道规矩的,明知故犯,自去领罚吧。”   李护手里还拽着那借据,沉默着叩首后准备退下。   “少管家……”孟云娴将钱袋子放在地上推过去:“这个还给你,我再也不敢了。”   “不是要出去添置节礼吗?”孟光朝冷不防开口,语气臭臭的:“闹了这般误会,现在又还回去,你不是折腾是什么。”   孟云娴脸上挂着泪珠子,一愣:“啊?”   孟光朝对李护道:“去账房将你拿出的银子数支出来,记作二小姐预支了下个月的例钱。二小姐在学规矩,你们也要都重新学一遍吗?往后再犯,定不轻饶。”   自从田氏掌家以来,除开当年郑氏缕缕作妖田氏有孕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孟光朝一直都很少插手,对田氏信任有加,但只要他真的做了主,那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来,即便是韩氏也撼动不得。   因着孟光朝这句话,这一次的事端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误会,被解开了。   闹剧过去,晚膳也到点了,孟光朝请五皇子落座,与田氏一同连连告罪,让五殿下看了笑话。   田氏和瞿氏两房早已退下,她们没资格同桌用饭。   周明隽被奉上座,慢条斯理道:“家家都有一本经,从前我住在乡间,见多了这样家长里短的误会,荣安侯不必这般介怀。”   待到所有人落座,周明隽忽然道:“回到京城除了在皇宫学规矩,便再无机会领略京城风光,方才听闻二小姐要领弟妹外出采购节礼,又恐有歹人谋害,凑巧母妃已经向父皇为了请了一个特许,允我近几日在京城中游走游走,领略京城风光,若是侯爷放心,我可以顺便捎带府中几位弟妹一同游览采买。”   孟光朝默了一下,“小儿鲁莽,若是五殿下不介意他们不懂规矩吵闹,臣便斗胆叨扰殿下一回了。”   五殿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荣安侯客气。”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过在瞧不见的地方,有人是酒足饭饱满心期待,有人则是食不知味畏惧不安。   田氏对今日的事情十分的疑惑,等到送走贵客,方才一脸怒意的坐在房里等着孟光朝解释。   孟光朝陪着笑坐下来:“夫人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质子夫人于我和陈兄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保住质子夫人,却答应过无论如何会保住五皇子。多年来,五殿下虽生长在外,但皇上念及质子夫人的好,一直暗中差人保护,所以我不便过早的与五皇子有什么交集,知他无恙也就罢了。正因如此,此番我费力迎皇子回朝,皇子心生存疑,唯恐我有什么别的目的。”   田氏一点就通:“所以,左右在旁人看来你已经是依附于五皇子的朝臣,便大大方方的与人拉近关系?显示你一片赤诚?”   孟光朝低声一笑:“夫人睿智,无需我多解释。如今朝中立储一事争议过多,若是真的放任五皇子活在朝廷的目光之外,他朝新帝继位,五皇子必定是一个威胁,且他母亲还是那样的身份,难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唯有迎他回朝,不说有争储之力,最起码能在这暗潮涌动的朝堂上瞧清楚局势,寻一个明哲保身的法子。好过孤身在外,坐以待毙。”   田氏心下了然:“只怕五殿下多年在外,心灰意冷,又无生母扶持,对你未必有绝对的信任。你在皇子回朝一事上据理力争,旁人也早就将你看做了五皇子的拥护,所以如今即便密切来往,也处之泰然了。”   孟光朝无奈。   “如今时间仓促,头一个要紧的,是要让五殿下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好地力争上游活下去,也不枉质子夫人以命换命。至于他能不能真的相信我,那是后话。”   田氏心头一动:“你说……若是借着云娴来试探,如何?”   孟光朝没会过意来:“云娴?好好地让她来做什么?”   田氏正色道:“你莫要觉得我是在算计她什么。”   孟光朝失笑:“我怎么敢,请夫人指点迷津。”   田氏也不与他计较,耐心道:“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将娴丫头与五皇子牵扯在一起,但如今你也说五皇子对你心有芥蒂,你觉得他为何会主动提起带娴丫头出去?”   孟光朝:“是因为他二人处境相似?”   田氏点头:“我只是觉得,他生了试探之心。他知道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贵妃与你,可是一来我们与贵妃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无交集,二来他与贵妃又非亲生母子,两方到底可不可信,或许他更愿意自己来试探。”   孟光朝摸摸下巴:“不若将娴丫头叫来,串串词儿?”   不料田氏白了他一眼:“叫来做什么?”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真诚道:“自然是与她说好,若是五皇子问起什么,该答什么。”   田氏想了想,忽然抽出手来,骄矜的理了理发髻,一本正经:“有什么好串词儿的,娴丫头刚刚回府,对谁都不熟悉,你以为五殿下能问出个什么来,他要问,顶多问一个你对她的态度、侯府对她的态度。若亲生女尚且当做一个利益争夺的工具,他一个皇子,自然不在话下。”   田氏挺直了腰板,表情里满是生动的试探:“娴丫头回府,我怎么对她你虽然没多问,可心里存着疑问吧?”她走近一步,露出一个明艳又妩媚的笑容来,伸手掸了掸孟光朝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收手之时,表情也骤然收敛冷下来:“这不正好,你且让五皇子去问一问我是怎么对她的,免得你心生芥蒂,总觉得我这个后母苛待了你第一眼瞧着就喜欢的丫头。”   孟光朝苦笑不得,顿时不管不顾,一把将她从后头抱住:“我就怕你提这个,就怕这个,你偏提。左右解释多少遍你也不会听了,那咱们换个地方讲道理!”说着,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铺。   ……   周明隽说带她们出去,隔日一早就准时的出现在侯府。   孟云茵和孟竹远今日是奉命导游,直接告假不用去流辉苑,欢呼雀跃的十分开心。可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孟云娴,就显得束手束脚了。   周明隽温润和蔼,招呼着几个弟弟妹妹上马车出发。   一路上,考虑到五殿下和娴姐姐都对京城的事情不了解,所以两个小的十分热情的介绍着风土人情。他们自小到大长在这里,再熟悉不过。   周明隽听得很认真,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哥哥,孟云娴则是有些魂不守舍。这样一路游览到中午,周明隽选定了一家风雅的茶酒别馆,包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连排厢房。   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两只小的一向作息稳定,平日里在流辉苑用完午饭都需要午睡片刻,下午才有精力继续上课。这一上午他们没少做向导,吃完午饭之后小脑袋果然开始一栽一栽,在贴身丫头的照顾下去周明隽贴心准备的厢房小睡。   绿琪已经回厢房帮她整理床铺,孟云娴不安的手指绞着衣角,干笑道:“我、我也有些累了,五殿下……我先去小憩片刻……”   才刚刚转身,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且等一等。”   周明隽的贴身护卫离开了房间,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周明隽起身,白袜踩在铺了厚毛毡毯的地板上,发出沉响。这沉响由远及近,停下时,他已经挡在她面前。   “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欠着我什么解释?”   她不语,他便提醒她:“那个小管家的钱袋子,还有那张借据,都是你故技重施做的,是不是?”   好半天,才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是。”   周明隽点头:“还算诚实。”   他踱步回去坐下,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曾发过什么样的毒誓?”   孟云娴咬唇不语,两只手紧握成拳——她这是犯撅了。   安静的厢房里,孟云娴听到木料折断的声音,身子忍不住一抖,转身去看。   只见周明隽走到一边,将一盏落地灯盏折了头尾,手里掂着稚子手臂粗长的木棍,出语如冰:“过来吧。”   她嗖的一下把双手背到身后,目光惶恐不安:“你、你真的要将我的手打断啊。”   周明隽看着她不言语。   孟云娴吓坏了,眼泪唰的流下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捏着耳朵哭着求饶:“周恪哥哥,我错了,你别打断我的手呀。” 第20章 恶从心生   四年前,冬。   嘭!   半盆刚刚烧好的热水连着盆一起被打掉在地上。   孟云娴捂着被溅烫到的手连连后退,望向母亲的眼神里带着畏惧。   床榻之上,郑氏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指着她:“滚!”   孟云娴咬咬嘴唇,忍住眼泪跪下来:“母亲莫恼,是我不该让母亲给我买糖人,在闹市中叫贼人偷去了过冬的银两,您还病着,人比银子重要,您先养病好不好?我再也不吃糖人了……再也不吃了。”   郑氏非但没有被安慰,反而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泥泞的地上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往床头丢过去,“给我跪下!”   孟云娴身量瘦小,轻易就被按在地上,膝头深入泥水,顷刻间便变得冰冰凉凉。   “是不是我太护着你了,才叫你丝毫不知道赚钱的辛苦?我每一日起早贪黑,跋山涉水的去采药草贩卖,代人书信,只要是能赚钱的工活儿我都做遍了!我险些死在路上,就是为了给你这个孽畜挣一口温饱,你知不知道!”   孟云娴不断地哭着:“知、知道。”   “你有什么脸哭!”郑氏打了她一下:“不懂的艰辛,不懂得柴米油盐的来之不易,一句‘人比银子重要’说的何等轻松,那是你挣回来的银子吗?侯府之人佛口蛇心,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背地里做尽坏事,你也和他们一样!没有这些银子,你连活都活不下去,还敢说什么人比银子重要,混账……混账!”   郑氏不解气,一边骂一边打在她的背上。   可是她病的太严重,根本没什么力气,最终只能跌坐在地上,跟着孟云娴一起哭,哭着哭着,又流着眼泪笑起来:“上天不公,夺我所爱,还要给我这么多的折磨。可是我不会怕的,我不会就这么屈服的!哈哈哈哈哈……”   她笑的渗人,孟云娴担心的搀扶她:“母亲……”   郑氏冷冷的望向孟云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我怎么忘了,我的好娴儿,我还有你啊。”   “他们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孟云娴还太小了,母亲病着,这些呓语般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郑氏说着说着就病昏了过去,孟云娴使出了吃奶得劲儿才将她重新拖到床上。   外面北风呼啸,她垫着脚关好门窗,又重新去烧热水。   临近年节,村里的人都忙着用一年赚得的银钱购置新衣裳和过冬的物什,村里的孩子每日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一大早起来跟着爹娘去市集。   若不是因为她想去买糖人,母亲也不会丢了那要紧的五两银子。   从屋里走出来,孟云娴被外头的冷风吹得直缩脖子,忽的,她眼前一亮,瞧见不远处掉了一块铜板。   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是村里人带着孩子回来了。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踩在那个铜板上一动不动,心跳如擂鼓。   孩子们跟着父母,比平日要收敛许多,只是在路过孟云娴身边的时候,趁父母不备推她一把。   奇怪的是平日里这个小野种十分好欺负,一推就倒,今日竟然站的笔挺,愣是没有挪动半分,小孩不服气的走远,回头冲着孟云娴扮鬼脸。   确定没有人看到,孟云娴才弯腰将脚底下的铜板捡起来,宝贝似的护在手心,心虚的跑回家,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看了她很久的身影。   一个铜板,根本不能解决五两银子的燃眉之急。   孟云娴回到家里,将母亲分好的药材捡了一些出来给她熬药。   万幸母亲懂得药理,泉水也不需要花钱,只要母亲按时喝药,不再受凉受累,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她准备了足够的热水,给母亲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裳,累的昏昏欲睡之时,也只是裹着袄子靠着床边睡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胡乱的梳洗一下就去熬药蒸馍馍。   郑氏醒来时,她端着药惶恐的不敢靠近:“母亲……我、我私自熬了你采回来的药草,我知道你采药草辛苦,你且将这个喝了,我去采来填上!”   郑氏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复杂,什么都没说。   最终,她喝完药又昏昏欲睡,孟云娴说出去采药她也没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娴并不认得药材,手里拿着母亲采的样本,找起来才发现不是所有药材都跟样本长得一样,须得自己懂得辨认。药草没采到,她晃悠到了县城。   此刻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准备年节大赚一笔的小贩不顾官府的多番阻挠,将摊子都延伸到了街中间,每年年关时节才会加派的市执官根本忙不过来。   孟云娴走到了母亲银子被偷的位置。   卖糖人的摊子那里人很多,所以也是盗贼密集之地。   这一次,孟云娴亲眼看到了一个扒手趁人不备,将一个妇人的钱袋子给扒走了。   她看得心惊肉跳,却不忘记学那人是怎么偷走的。他偷东西时很镇定,仿佛不是偷,而是去拿自己的东西似的,最重要的是动作极快,若非她有心寻找,根本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她在这里呆了一天,目睹了不少偷盗,全程没有吭声。   当晚回去,她烧了不少热水,将石子丢到热水里练自己的速度,一直到看一眼石子的位置,能飞快地将石子从热水里面取出来不烫手方才歇下。   第二日,准备好了母亲的药和粮食,她又出门了。昨日母亲昏睡了一日,没怎么管她,今日能弄到钱,就可以买药材回去当做是她采的了。   孟云娴的手心都出汗了,她盯来盯去,盯上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起来行动迟缓,又慈眉善目的,因为市集里卖年货的居多,她忙着不让来来往往的人踩到地上的菜,没有功夫去看放在身边用来找零的木匣子。   孟云娴觉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可是她不打算停下来。   万万没想到,才刚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提着衣领子丢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角落里。   这个力道很重,重的不留情面。   她捂着被墙面撞到的肩膀,茫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周恪。   “周、周恪哥哥……”   周恪的脸色冷的能凝出冰来,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刚才想干什么?”   她低下头不敢说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冷漠的邻家哥哥发这样大的脾气。   “说啊!”   她抖了一下,方才小声说出来:“我、我娘的银子被偷了。那、那是过冬的银子。”   周恪瞬间明白了。他气笑了:“所以,你也如法炮制,当起盗贼来了?”   盗贼两个字,有些刺人。   孟云娴拽着小拳头,咬着嘴唇。   周恪发火了:“简直是胡闹!”   那一刻,孟云娴像是攒了一股劲儿终于爆发似的,仰起头来吼的撕心裂肺:“我没有胡闹!盗贼偷了我娘的钱,那是我娘一文一文赚回来的,是我们过冬活命的钱,别人能偷凭什么我不能偷!活该我们被饿死吗?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倒霉!”   周恪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几乎要把她提起来:“那那个老妇人呢?她就活该被饿死吗?”   孟云娴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打他,还想咬他,周恪忽然把她按到了后面的墙上,孟云娴的小身板被震得魂飞魄散,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冷着声音说:“你想做贼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好,我帮帮你。”   他不由分说的把她领到一家酒楼的厢房,让老奴去要了一锅滚烫的热油和生肉来。   平静的油锅被丢进了生肉,迅速的翻滚起来,周恪摸出一个铜板来丢进锅里,铜板沉没。   “你若真的要偷东西,就别冲着被抓的结果去偷。你可知道扒手是怎么练的?他们的心要稳,手要快,你如今是坚定了要做贼,看来心态稳得很,可惜动作有点慢,来,在这锅里将铜板捡出来。”   锅里的肉条已经炸的香酥无比,周恪夹起来放在一边的碟子里:“你既然喊我一声哥哥,我便不能放任你被官府抓捕,只要你能将速度练出来,我陪着你去偷。”   孟云娴将手背到身后,惊恐的看着那热油。   周恪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上前从后面抱住她的身子,捉着她的手往油锅里伸:“怎么了?你也会害怕?伸手就露怯了可不行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会饿死吗?比起死,一只手算什么呢?伸啊!”   孟云娴快被吓疯了,她拼了命的缩回手,在周恪的怀里转到面向他,伸手死死的抱住他,把手藏在他的身后,好像这样他就够不着了。   瘦弱的少女浑身发抖,哭的嗓子都嘶哑了,也哭得周恪心情沉重。   前一刻捉着她往油锅里去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后脑,苛责变作了低语:“把眼泪擦一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云娴不动,不敢动。   静了一瞬,他道:“若是留在这里,就继续伸油锅。”   孟云娴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   周恪把她带到了立在市集的一处刑台。   刑台是官府设立,为维护县城治安,平日里会设立市执官,若是当街发现违法乱纪之人,会立刻抓捕,当众刑之。   年节将近,官府多设了一倍数的市执官来抓扒手,虽然市集依然有扒手得逞,但若没有市执官,市集只会更乱。   此刻,刑台上刚刚绑了一个被抓到的扒手,市执官按律鞭笞三十,关押半月。 第21章 周哥哥的爱心   孟云娴是被周恪按着脑袋看完鞭刑的。   一鞭一鞭,打的那贼子叫声撕心裂肺,也令孟云娴的心一抽一抽,抽了三十下。   刚刚施完鞭刑,不知从哪里泼来一碗水,对准了皮开肉绽的贼人,原本几欲昏厥的贼人因这一泼再度痛苦到了一个巅峰。   “那是盐水。”周恪的解释很及时。   “贼寇扒手,本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若伸手,就无法回头。看看那些人对扒手的痛恨,再想想你今日被抓,会有什么后果。”   孟云娴低下头,抽抽鼻子,没哭出来。   她这些日子哭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心中惊吓多余悲伤,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孟云娴盯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看的有些入神。   就是这只手,拎过她,推过她,打过她,吓过他。   此刻,它似乎是要牵着她。   手的主人弯腰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语气褪去了刚才的冷漠与愤怒,变得平淡而温暖:“回家吧。”   ……   最终,孟云娴是被背回去的。   周恪那一推一撞,因为真的生气用了些力道,没想扯到了她背上连着腿根的经脉,现在冷静下来,她才发现每走一步背上就扯着疼,连呼吸都疼。   回去的路上,孟云娴趴在他的背上,异常的沉默。   周恪走出一段路,忽然开口:“听闻战祸连连,饥荒洪涝时,百姓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路有饿殍,人无人性,万贯家财甚至换不回一捧粮米,人们为活下去能残忍分食同类。”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可怜人,惨状各自不同,因为你未曾见过,所以才觉得日子清苦贫寒是最大的苦。”   背上的人脑袋动了一下,声音弱弱的:“你见过吗?”   周恪摇头:“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些,只知道确有其事。所以我也很庆幸只是当做一个故事来听,而非亲身经历。”   又道:“云县那么多人,只有你被盗了银子吗?你这几日看到了多少桩,又有谁是像你一样,被盗了银子就恶狠狠地也要去盗别人的银子?”   孟云娴跟他讲道理:“他们没有银子,还能再挣,还有家底,可是我娘说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银子了,说不定就饿死了。”   “所以你还偷得有道理了?莫不是以为带着这样的理由被抓,能减免一些刑法,博得一些同情?别做梦了。”   孟云娴把脸埋进他的背。   周恪的教训还在继续:“你分明是被影响了,所以遇到这件事情,脑子里也只剩下愤怒和恶念,一心要以牙还牙,什么都不顾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路,你若不是满心消极,或许会发现别的法子。”   “人活一生,短得不过百年,若是活的见不得光满身罪恶,即便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永不超生。所以永远不要轻易的放纵心中那些恶念,若是朝前看只能让你看到不甘与怨愤,不妨试试朝后看,或许这样能让你生出几分知足与感恩,带着善心与正气走下去,一生所好,皆能取之有道。”   孟云娴没有再说话了,周恪以为他啰嗦的太多,人家已经睡着了。想着今天对她着实算不上客气,孩子嘛,以后可以慢慢教,也就不急于一时的教训她,便背着人往家走。   天色已经很暗了,各家各户都归家闭门,周恪知道郑氏在家,不方便这样背着人回去,正准备叫醒背上的人,她径自弹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周恪不明所以的把她放下来,只见她忍着背上得疼痛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虎头虎脑的四处张望,找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从身上摸出一块铜板来放到地上。   周恪走到她身边,唇角弯起:“你这是做什么?”   孟云娴盯着那个铜板,眼里有不舍,语气却坚定:“村里孩子想找大人要铜板买糖都十分不容易,并非回回都能如愿,如今接近年关,兴许是哪家的孩子要来的糖人钱,高兴过了头掉在这里,被我捡到了,若是他着急回来寻却寻不到,一生气也去偷别人的铜板怎么办。”   周恪和她辩论:“且不说掉铜板的是孩子,你怎知就一定会被失主捡了去。或许方才是我说的重了,这个不偷不抢,你捡了便捡了。”   孟云娴有自己的看法:“丢铜板的失主是孩子的可能性大,失主有心寻找,找到捡回去的可能性也大。”她说的十分认真一板一眼:“这样一来,我或许在极大地可能上阻止了他因为恼火就去盗窃呢。”   那一刻,周恪有点不太懂她的小脑袋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思路,又觉得她有些有趣和可爱。   ……   孟云娴没有弄到钱,也没有采到药,母亲见她两手空空回来什么都没说,她愧疚不已,准备去找老秀才问问看有没有药理的书籍,她还是得学会辨认药材替母亲采药。   第二日去找老秀才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他很忙。   一问才知,如今正逢年节,许多人家托他写春联对联,还有寄家书的,写聘书的,连情书都有!   此外还有一单大的——一个大户人家需要一百份手抄的心经,要找一个生辰八字合适,内心纯洁没有案底,且绝对虔诚的抄写者,一份一百文。   老秀才兴冲冲接了这笔生意才悲惨的发现自己的条件好像不太符合,他生辰八字对不上。   孟云娴灵机一动,主动对自己的生辰八字,竟然十分的附和对方的要求,她激动地两只手指着自己:“我我我……我可以!让我来行么!”   老秀才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赶紧道:“我、我不全要,我们对半分!”   两人一拍即合。   孟云娴高兴得不得了,当即跑回去沐浴更衣,像模像样的焚了老秀才的几根香,开始了认真又虔诚的抄经人生。   她的字写得很端正,并没有因为着急用钱就变得潦草,写着写着,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光。   偏头一看,周恪正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她抄经。   她眼眸亮亮的,炫耀似地:“我找到活了!”   周恪看都没看她,只看她的字:“抄经之时要静心虔诚,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会亵渎神灵的。”   她煞有介事的捂住自己的嘴,扭过头去继续认真的抄。   周恪眼中含着笑,走到另一边的书架,挑了一本书坐下来慢慢的翻。   老秀才从灶房回来端着一盘馒头,看到周恪的时候楞了一下,周恪飞快的做嘘声状,让他别吵到抄经的某个人。   老秀才呵呵一笑,带着过来人的高深目光,开始继续写对联。   就这样,她顺利的抄完了所有的经书,拿到了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五两银子,而母亲的病经过多日的休息与按时服药,已经痊愈。   向母亲道明钱财来由时,母亲沉默了好久,最后红着眼睛将她拉进怀里,生涩而又不自然的抱住她。   那一日天朗气清,明明还是冬季,她却觉得头顶阴霾尽数散去,温暖如春,如获新生。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绝路呢。   她心里想谢一个人,提着裙子就往周哥哥家里跑,陪着周哥哥的外祖爷爷说周哥哥正在沐浴,让她去屋里等着,孟云娴走进屋里,发现周恪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堆纸,像是抄写的什么。她觉得有点熟悉,正准备伸手去翻,一个冷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   她惊吓转身,被周恪一身冒着热气衣衫半敞的美男出浴图吓得又转回去了,她双手捂着眼睛:“我、我没想干什么呀。”   周恪拿过披风给自己系上,走到桌子边,语气质疑:“没想干什么?”   孟云娴慢慢放下手,才发现周恪质疑的原因是因为那堆纸张边上放着他的钱袋子。   钱袋子鼓鼓的,绣纹精美。   她涨红了脸,飞快的解释:“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桌上这是什么,我不是要拿你的钱袋子!”   周恪顺着她指的看过去,骤显局促的那些纸张悉数收起来,放到高高的架子上。   孟云娴越看越熟悉:“那是……”   周恪忽的转过身:“你是真的改过了?”   注意力就这样被拉回来,孟云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奇怪的纸张,她气呼呼的伸出手来:“我只是一时迷糊,可现在已经醒悟了!你若不信,我发个毒誓也没什么!”   周恪挑眉:“哟,发毒誓呢,这么认真啊?”   她果然认真起来:“鞭笞三十算什么,泼盐水又算什么!我孟云娴发誓,此生不再行盗窃之事,如有违背誓言,就让周恪哥哥将我的手打断!”   将我的手打断……   手打断……   打断……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初那个冷漠又热心的邻家哥哥,变作了此刻执棍的五皇子。   周明隽冷脸挥棍,破风之声后,棍子重重落下发出一声沉响,孟云娴闭着眼睛猛地收回手,在地上滚来滚去:“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断了……我的手断了……”   滚了两圈,忽然发现并无痛感,她茫然的缩成一团,就看到周明隽冷笑着,手里的棍子没打在她的手上,而是打在面前的地板上。只是地板上凹陷的口子,足见力道之可怕。   周明隽丢掉手里的棍子,施施然起身,退开一步:“过来,我有话问你。”   她没动,试探道:“你、你不打我啦?”   周明隽皱眉疑惑:“你怎么像是有些遗憾呢。”   孟云娴瞬间回神,小手连连摆动,“不遗憾不遗憾,哈哈哈,不遗憾不遗憾。”她裙衫层叠,起的十分艰难,最后不慎踩到裙角,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摔是不可能摔着的,周明隽稳稳地把她接住,顺势往上一提,她便精准无误的入了他的怀里。   孟云娴还没机会胡思乱想,就听到周恪淡淡道:“扑得这般老练稳重,是个老手啊。当时也是这么扑进那个小管家怀里的吗?” 第22章 引导   周明隽一句话,犹如踩到了猫尾巴,孟云娴涨红了脸辩解:“王八才往他怀里钻!”又见自己被他擒着双臂,说出来的话都活活少了半截威风,立马鼓劲儿挣脱。   周明隽爽快放手,全无占她便宜的意思,转身走到几步之外的矮榻上坐下,脚尖点了点面前一个四方矮凳:“过来。”   自从在侯府看到突然造访的周明隽,孟云娴就陷入了前尘往事的恐惧中,直到此刻周明隽手下留情,她才找回了几分理智,重新将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第一位,警惕起来。   “五殿下……这样,越矩了吧。”下午还要游览,她也该出去了,再说绿琪这丫头是怎么回事,铺个床而已,现在早该过来找她了呀!   周明隽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一本正经道:“孟云娴,你喊我一声周哥哥,那我们之间就是有同村情谊的,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也不好对你真的施以毒手。”   话锋一转:“但若你心里,我只是个五皇子,前尘往事皆该抛去,那就没什么情谊好讲了,行罢,你且帮我将那根棍子捡过来。”   孟云娴跳起来就将那根棍子踢得老远,不顾脚趾的疼痛,热情的跑过去坐下,声音清脆坐姿乖巧:“周哥哥!”   周明隽将她这小样子看在眼里,由衷的露出一个笑来,转而放松的躺到矮塌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顶上的横梁。   “那一日我本想跟你道个别。”   孟云娴努力扮乖巧,被他的一句话拉回现实:“啊?”   周明隽耐心不错:“就是我回来的那一日。”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哦。”   “若你因为这件事情怪我,倒不如去怪你那位神通广大的侯爷爹爹。”   孟云娴:“我父亲?他怎么你了。”   周明隽:“荣安侯为迎我回朝,力战群雄,坚定的要派重臣来迎我,殊不知那排场里有多少人的眼睛,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也没法跟你好好道个别。”   这些就涉及到朝堂上的一些东西了。孟云娴懂得不多,但知道那不是自己能轻易触碰的。   不过她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周恪哥哥回家这件事情,最大的主导者竟然是侯爷爹爹。   她竟和一个皇子做了七年的村友。   难怪他总是一身清贵之姿,从不轻易与人攀谈玩耍,高冷孤傲还养的十分好。   而她,竟然将自己的遗愿托付给一个皇子!   “在想什么?”   孟云娴望向他,他也侧过头来看着她。   她干笑一下,心里想的是自己傻里傻气放到他旧址的那个遗言荷包,嘴上答道:“我、我在想这样很好呀。”   周明隽:“哪里好了?”   孟云娴将那个小荷包抛诸脑后,笑着说:“还没有好好道别,就又见面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还没有好好道别,就又见面了。   周明隽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是吗,可我记得重逢那一日,你好像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愁得跟什么似的。”   孟云娴辩解:“那是因为我看不见了……”其实确实不是很开心。   这句话提醒了周明隽,他收敛了笑容坐起来,压低声音:“你眼睛不好的事情,侯府可知道?”   忽然谈到这个,孟云娴难免紧张起来,小声的说:“不、不知道。”   周明隽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慎重起见,他强调了一遍:“你有眼疾的事情,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再近身的丫头也是一样,天色暗了尽量不要出门,房中常亮小灯,睡前少喝水,以免夜起,若是还睡不安稳,焚香,安神茶都可,最重要的是——白日里不许贪睡,多耗些力气,晚上自然睡得香甜。”   孟云娴慢慢地低下头,有点难过。   “周哥哥,是不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侯府和大家都会嫌弃我呀。”   周明隽看着她,十分认真:“正解。”   果然。   她更难过了。   “我在侯府会过不下去,而且还会嫁不出去,对么?”   周明隽:“不错。”   孟云娴心中哀叹,这真是顶天的悲伤了,一想到她要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去和楚绫争一条出路,就觉得贫穷果然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忽的,她又想到了一件比悲伤更重要的事情!   同一时刻,周明隽也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回来,难免有人对他的过去多加追问,若是得知他们二人早已熟识,难免又要对荣安侯做一番“早有预谋”、“居心叵测”的盖棺定论。他倒是无所谓,可是把她扯进这风波中来,这就有所谓了。   刚要开口,孟云娴抢先了。   她的手轻轻地揉着刚才踢疼了的脚趾头,眸子忽闪忽闪的:“周哥哥,往后我们应当会很少见面吧。”   周明隽点头:“也许吧。”   可若是争取争取,也未可知。   孟云娴脑袋一歪,丧丧的:“我只是侯府的一个庶女,万万不比周哥哥尊贵,我在府中听说过一些事情,思来想去,往后怕是并不适合和周哥哥你表现的熟稔有交情。”   周明隽心中一动——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周明隽觉得自己心中十分的矛盾。明明他也是这么想的,由她说出来,还说的这样可怜巴巴,他又想要反驳——那群老狐狸知道了又能怎样?   孟云娴的小脑袋嗖得摆正,小脸溢满了真情切意,“可是我与周哥哥你到底有七年的情谊,叫我装作陌路不识,实在是心里难受。”怕他不知道是怎么个难受法,她还往自己的心口捶了两下。   周明隽喉头滑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犹豫片刻,伸出手来,摸小狗似的摸摸她的头,也不清楚能不能起到安慰作用。   “今日一别,恐难再见。”孟云娴牵住他的衣角,“云娴斗胆,想跟周哥哥求一物什,瞧见它便如瞧见周哥哥本尊,算得上是睹物思人了!”   求,睹物思人……   这用词。   周明隽心动了。   或许,他也可以在她这里要个什么。   青年的脸上浮出几丝玩味的笑意,双肘搭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几乎与她呼吸交融:“你想要什么?”   少女眼波灵动,因为紧张,贝齿轻咬红唇,看的周明隽竟然有些口渴。   孟云娴睁着一双大眼睛,试着往他的耳边凑,周明隽便随了她,还主动送了送。   她一只手撑着他的膝盖,一只手拢在他的耳边,面带娇羞,轻声细语的咬耳朵——   “那个,汤、汤冻子,我想要十斤汤冻子。”   ……   咚!   孟云娴被丢出了厢房。   被护卫拦着守候在外的绿琪吓了一大跳,若非是侯爷早有交代,说五殿下极有可能要与二小姐单独说话,她早已经动手闯进去了。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查看她身上的伤势,孟云娴扶着她站起来,怪委屈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非常的生气,小!气!鬼!   恰好孟云茵和孟竹远都起来了,两人睡眼惺忪的走过来,准备继续下午的游玩。   “二姐姐,你怎么了?”孟云茵过来扶着她,孟竹远也哒哒哒的跑过来。   孟云娴摸着脑袋,低声问孟云茵:“阿茵,流辉苑是做什么的呀。”   孟云茵顺口就答:“是我习课的地方呀。这是圣上登基后的恩典,允优异的贵族子弟考核入学,请的都是当世名师呢!”她指了指自己:“我是在流辉苑。”又指了指孟竹远:“远弟上的是明心堂。”   孟云娴恍然大悟。   所以周恪哥哥那句“想吃汤冻子,考上流辉苑再说”,是指这个意思?   下午的游览,周明隽对待两个小的一如上午的春风和煦和蔼可亲,可是眼神每每落到孟云娴身上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冷的能凝出冰刀子来,除开同车共乘,与陌路人没什么两样了。而孟云娴呢?她的脑子里全是“侯府”、“楚绫”、“出路”、“流辉苑”、“十斤汤冻子”这样的烦恼,险些忘了今日自己出来是打着买节礼的旗号。   在孟云茵的督促下,她好歹买齐了给大家准备的节礼,钱也花的七七八八。   周明隽把她们送回府后,主动提出了后几日不必几位弟妹把臂同游。他才刚刚回宫,该学的该知道的,有的是时间慢慢补上,三位弟妹学业要紧,不该日日这样告假游玩。   周明隽说这话的时候,是把孟云娴并在里头的,好像她跟着一起耽误了学业似的。   两个小的今天玩欢了,还意外的收到了五殿下送的礼物,沐浴之后喜滋滋的回房把玩,而孟云娴则是被叫到了主院。   田氏散了头发,孟光朝拿牛角梳一点点的帮她梳理,慢条斯理的发问:“今日与五殿下同游可还顺利?”   孟云娴:“顺利。”   田氏手里拿着孟云娴买的节礼,是一块熏香,安神助眠的,也问:“五殿下初回京城,还未从与谁结交,知心好友也没有半个,人人说他冷漠疏离,没想今日不仅带你们游玩,还送礼,你们可有聊些什么。”   她一半真一半假的回答:“阿茵和远弟说的比较多,我们都是听着,不过五殿下问了我回府之后习不习惯,又跟阿茵和远弟他们聊了些课业上的事情。”   孟云娴忽然对着两人直直跪下,“云娴有一个请求,还望嫡母与父亲应允。” 第23章 疑问   孟云娴的目的明确直接——她想考流辉苑。   田氏眼神一动,看了她一眼。孟云娴表达心切,未能察觉到嫡母的这个眼神。   “今日……五殿下问过些课业的事情,我答不上来,与远弟和阿茵说起族学的事情,我也说不上什么。听闻……贵族子女只要通过考核,就能去圣上兴办的书院里头读书,成绩优异者,也能给家门添光,我虽只是姨母生的,也比不得能调任入朝为官的男子,但能挣得个学金奖赏,学个诗文仪态,再不会于府中闹那样的笑话。”   孟光朝“嘶”了一声,饶有趣味的问道:“是谁先告诉你,流辉苑得用考的啊?”   田氏正好也在想这一点。   孟云娴怔愣一下,老老实实的说:“是五殿下。”   田氏挡开给自己梳头的孟光朝:“侯爷,我能独自与娴儿说说话吗?”   孟光朝点头:“我去书房坐坐。”   侯爷离开,田氏用梳子点了点自己边上的凳子:“过来吧。”   孟云娴起身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坐下。   田氏把玩着手里的梳子,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先时你还十分诚恳的告诉我,你想要回云县的那个小村子。言语间仿佛那里才是你的家似的,可转眼之间,你竟有了这样的想法,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孟云娴的手指绞着衣角,小声的说:“先时是云娴糊涂,自以为还能回去,但其实……是回不去了。”   田氏放下梳子,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云娴,自你回府起,我这个做嫡母的就是将你当做了正经的侯府小姐来对待,无论你的前头有什么例子,到了你这里,流辉苑你要去可以去,须得自己考,去不去得了,结果在你不在任何人,你若是因为听了什么说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流辉苑也不必去了,回头将之前学的规矩再重新学一遍。”   孟云娴第一反应就是先跪下,但心里对嫡母忽然严肃起来的告诫感到莫名其妙,她郑重道:“我自己要去的,理应自己去考。”   田氏盯着她好久,方才倾身把她扶起来:“你好像动不动就跪,一惊一乍的跪,怪吓人的。”   孟云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觉得不妥又给咽下去了。   田氏察觉:“怎么了吗?”   孟云娴笑了笑:“无事,这没什么打紧的。”   田氏敏感的察觉到这话里有什么不对:“你从前经常跪着吗?”   孟云娴本来不想说这个,没料到田氏先问到了,之前来时宋嬷嬷就叮嘱过,尽量不要在府里的人面前提到自己的生母郑氏,尤其是在主母面前。怕会引来主母仇恨。   她摇摇头:“不常跪。犯错才跪。”   田氏原本的确没有提起郑氏的意思,可是与孟云娴相处这段时间,再加上她刚才的反应,让田氏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就问了。   “你回府多时,好像从来没有提过你生母。若我没有记错,你回府之前,也是她刚刚……的时候。你仿佛连祭拜都未曾有过吧。”   若是亲生母亲离世,总要悼念的,若孟云娴是因为忍着因为忌讳,她到能理解,也能看出些端倪。可是自从孟云娴回府到现在,仿佛忘了自己的母亲一样,她想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孩子的城府太深,心狠又无情。   所以这一问,带着些试探。   可惜她依然不想说。   等了一会儿,田氏低声道:“罢了,你回去吧,考流辉苑的事情,自己准备好。另外……你母亲终究是你的生母,旁人我懒得解释,但你我还是要说清楚——若你是因为顾及我,大可不必。你母亲和侯府事情都过去了,我虽谈不上接受她的所作所为,但不至于连一个死人,一场祭奠都容不下。”   孟云娴沉默的起身,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田氏,田氏迎上她的目光。   她正要张口,又扑通一声跪下:“不晓得哪一句会说的不对,犯了忌讳,我还是跪着说吧。”   田氏在这种严肃的氛围里竟然有点想笑。   孟云娴的表情逐渐认真严肃起来,“其实……我是在回到侯府之前才晓得母亲对您做过什么,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日日沉浸在痛苦里,被折磨得形销神损的女人。她总是怨恨上天和侯府夺走了她心爱的人,恨她出生就低贱,才会连累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情谊,须知恨有时候比爱更累,所以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损耗和折磨中,费力将我养大。”   “我知道这话是大不敬,甚至要抓住去痛打几十大板的——我心里,并没有因为她的去世有什么遗憾和伤痛。直到她离世,我才觉得这是她最好的归属。”   田氏果然皱起了眉头。   “她的心里有一个扎根很深的执念,因为一份她珍惜的感情,为了这份不得善终的情谊,她宁愿划伤自己的脸,从一个美娇娘变成恶罗刹,也不接受那些要纳她做妾的乡绅游商;她宁愿多走一座山,多花费时间,也不愿意接受药铺掌柜不怀好意的利诱与威胁……”孟云娴说着说着红了眼睛,眼泪有些收不住。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饶是这么辛苦了,她还是硬挺着。小时候,村里有妇人因为连生女婴,竟绝望的抱着女婴一起溺毙,可是她不一样,就算她打我,骂我,叫我跪着,会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影响到我身上,可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喂养的活泼康健。”   “她宁愿每一日这么艰难的活着也要将我拉扯大,遗憾的是,我并不能将她从那个泥沼里拉出来。”   “侯府的书信传来,她转身便自尽了。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又觉得我多少有了栖身之所,所以解脱了吧。”   “我从未盼着她死,她真的死了,我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离开人世,就能把前尘往事都给化干净,那是好事。祭奠是追悼死者,以哀情挽留亡魂,可是我不想挽留,也不想哀伤。只愿她去了之后,早过奈何早饮孟婆汤,卸下所有的担子和执念,去做个官家小姐,天家玉叶。”   孟云娴说的认真,无意抬头竟发现田氏双眼通红,泪如雨下!   她刚才因回忆而起的情绪荡然无存,心中只剩赤果果的慌乱——完了完了完了,她将主母弄哭了!   “嫡、嫡母,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孟云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忙里忙慌的到处找帕子,“你若是哭了被爹爹和府里其他人瞧见见,可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田氏也是回神过来才察觉自己泪流满面。   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更经历过那撕心裂肺的骨肉分离阴阳两隔之痛,孟云娴并未用什么夸张的语气和措辞来描述她的回忆,语气平淡的甚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就是说得她心里一阵阵扯着疼。   孟云娴找不到她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捧了自己的送过来,语气像是做了错事似的:“嫡母,您怎么就哭起来了,您别哭了,我求您了,爹爹快过来了……”   田氏觉得十分的丢脸。   她一把抓过孟云娴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擦掉眼泪,还有点气:“你这个混账东西,多大的年纪,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你母亲就是你母亲,母亲离世怎能不祭拜,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往后敢跟人说起,我便、我便用家法罚你。”   孟云娴的情绪远没有田氏来的激动,那不是她一时感慨而生的想法,而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有的,她早就过了为这些难过哭鼻子的年纪,如今想起来,只有由衷的庆幸,庆幸生母早早脱离这苦海。   刚才嫡母说了那些话,她忍不住就跟着说了一堆,眼下只剩后悔和苦恼——哪种脂粉能将嫡母妆点的像没哭过一样呢?   孟光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云娴自己都要被吓哭了,她无助的看着田氏:“嫡母……”   田氏心里五味杂陈,道了一句:“改日我再找你详,先回吧。”便想将她先打发走,可她杵着不动,田氏忽的了然几分,咬牙道:“知道了,我不是被你惹哭的!”   孟云娴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般跑了,那样子让田氏好气又好笑。   孟光朝进来,碰上逃窜离去的孟云娴,一脸莫名其妙,待看到田氏的脸,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老天爷,他是真看不得她这样泫然欲泣鼻头泛红的样子,可还没等孟光朝柔情安慰,面前的女人忽然发起狠来,将他按在床上欺身而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孟光朝吓坏了,双手举着环在她身边,像是怕她骑不稳似的:“问问问,可、可你不能换个姿势问?”   “别贫!”田氏按下心中的火,将陈年往事又挖了出来:“我只问你,你和郑氏之间,到底……”   孟光朝躺不住了,他一个翻身,直接让田氏腾空,继而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反压,田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孟光朝已经以男人的力量牵制她的四肢,直直的盯着她。   “进府之前,她是陈兄的未婚妻,进府之后,她是陈兄的遗孀,等同于我的兄嫂。这并非与你第一次解释,我就这样与你说,你要定我酒后失德之罪,即便此刻将我变做个太监我也认了!可你若质疑我是与她带着情意暗通款曲,那我即便是告到御前也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孟光朝的确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   一个男人,既然拿了一个女人的身子,又以酒后误事为由搪塞,以真情真爱来乞求妻子原谅,未免太不是个东西,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妻子胡思乱想,将那一场不该发生的荒唐臆想出不存在的细枝末节爱恨情仇来,乱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不是个东西他也认了!   但这一次,田氏还真的不是在胡思乱想。   若是孟云娴和侯爷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这件事情,未免也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萌萌在抽丝剥茧的分析~真的已经看得很细致了~连戏份很少的人物都记住了,哈哈很开心~这个文整体的基调其实是准备走那种轻松诙谐吧,没有什么很大的波澜,年纪渐长的蠢作者也想在字里行间里面传达些感想,一些看法,《庶女的品格》五个字,也囊括了这个意思吧。   可能不深刻,但是都是有感而发。   目前看到提出的这些疑问后面都会解释清楚的~ps:今天的存稿君也是棒棒哒~ 第24章 云嫦   正如孟光朝所言,郑氏进侯府之前,是他同窗好友的未婚妻,因为一份坚贞,郑氏以陈晟遗孀自居,勤勤恳恳的照顾孤母王氏,然后才跟着王氏一起被接到侯府里来。   云娴口口声声说郑氏心中放不下的是一生最珍贵的情意,加上孟光朝的万般笃定,那她姑且猜测郑氏心中的那个人是陈晟。所以与侯爷那一段,就该是假情假意。   可是当年郑氏进门,人前人后都做出一副对侯爷情根深种的样子,此为一矛盾。   进门是用了手段的,可她明知道当时侯爷与她并无深厚情谊,她田娇身为主母,地位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为何不继续步步经营,反倒处处闹事,导致带孕被赶出侯府?如果说是为了谋出路,挣一个身份,为什么要胡搅蛮缠,让全侯府上下都憎恨她,甚至让孟光朝亲自把她赶出去?这又是一矛盾。   再往回,郑氏抛弃陈晟搭上了侯爷,便算不得坚贞之人,可孟云娴口中那个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也不为所动的郑氏,又是从何而来?她那份坚贞,又是为了谁守?这又是一矛盾。   为何回府令下,一个顽强活命十几年的女人,就这么痛快的了结自己?   云娴口中的郑氏到死都带着执念和恨,这样的她,难以想象会因为当年害她小产而生出什么愧疚,那么云娴回府,她无颜面回府以死谢罪的说法就说不通。   郑氏即便活的这样辛苦也要带着云娴,足见在乎,而郑氏也很清楚她这个主母当年怀着第一个孩子时的心情。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她爱到心窝里,护到骨子里,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当叫她生下来有什么闪失。   郑氏全都明白,所以也该知道,她有多恨郑氏闹出来的那些风波,让她心力交瘁气血两亏,诞下了死胎。   有这样的仇恨,她难道不怕云娴回府遭到什么报复么?   说不通,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思来想去,一个突如其来又毫无根据的念头在脑子里面滋生——   郑氏难道在谋划着什么?   若真是,那她的谋划……可有成功?   这些疑问的关键点,会不会都在云娴那个孩子的身上?   ……   夜色沁凉,田氏站在小佛堂前,看着被供奉的那个牌位。   田氏卸下了所有的情绪的表情,呆呆的看着它,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孟光朝沐浴后没看到人,便找过来了,一声叹息后,回去拿来一件披风,一言不发的给她披上,陪着坐下来。   当时孩子生下来没了气息,稳婆们都吓坏了,抱着孩子去了外厅,唯恐被她发现,最后遮掩不住了,才把孩子抱回来。   她才刚刚生产完,累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也是像今日这样呆呆地模样,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她认真的开始研究怎么让孩子哭出来,她笑着对所有人说,只要她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没事了,所以她抖着手去打孩子的屁股,一声一声,孩子始终没哭,她却哭的停不下来了。   孟光朝处置了当时所有办事不利的奴才,一心想要安慰她鼓励她,可是都失败了。   他抱走尸体,她像是疯了一样撕扯着要拿回来,从来都温顺活泼的她,犹如一个鬼魅一样指着他怒斥——   “你是她的生父,可是你每日忙于朝政,上朝上值,为国为民,你对她所有的熟悉,无非床笫之间的一番逗乐,听她一个回应,一个动作,撑起我一小片肚皮,到此为止。”   “可是我不一样。”   “我的骨血与她连在一起,她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为了她,我忍下了所有的不适;怕我的病会过给她,恨不得能剜了自己的眼睛,喝下无数倒胃的汤药;我感受着她一日日的生长,睡着了都在梦里描摹她该有的样子。于你而言你只是没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可与我而言是活生生的挖走了一块血肉!”   抢回孩子,她日日抱着,发臭了都不肯松手,恨不能将孩子的尸骨融回自己的身子,再重新生一回。   至今为止,他都对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后怕不已。   后来她终于好了,他便陪着她一起请了这个牌位在家,日日供奉,日日悼念。   她从不将这个孩子当做一个忌讳,对阿茵和阿远提时常提起,命一双儿女永远记着自己有这么一个长姐。   他与她一起,给这个孩子起名云嫦。   孟云嫦,永远都是侯府的嫡长女。   不知过了多久,田氏轻声道:“云娴说,祭奠一事,对亡灵有追悼挽留的意思在里头,可是她觉得,去了的人就要痛痛快快的去,她不想挽留,只想去了的人有一个好的往生。所以……我是不是做错了……”   孟光朝心里一跳,意外之情溢于神情。   他带着些试探的意思:“你怎么就做错了?”   田氏:“云嫦走了之后,我不想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陪着我,也不想大家将云嫦看做什么说不得的禁忌,所以我只把她奉在这个小佛堂里,自己日日烧香缅怀,将怀着云嫦几个月的点点滴滴都说给阿茵他们听。我想在心里留着这个孩子,也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姐姐,可我方才忽然有些害怕。”   “你说,我的这份牵绊,会不会影响云嫦的往生?会不会……将她的亡灵绊住了?”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温声又耐心道:“你时常说我不懂云嫦,嫌我只会在那时候拍拍你的肚皮与她玩耍,又说她若长大,一定是一个心坚志毅、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又孝顺懂事的孩子,当时我笑你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词儿都贴到她的身上,可是看着后来长大的阿茵阿远,我便信了。她是他们的长姐,一定会做的比他们更好。你怀胎十月异常辛苦,与她来说是一个恩德,她无缘世间,若能亡灵相伴,也是一个孝道。”   “你的缅怀和疼爱不是什么牵绊,她会在冥冥之中一直陪着你,就像你当初守着她一样。等到你真正释然的那一日,她也会有自己的机缘。”   ……   夜深,孟光朝抱着睡着的田氏轻轻放到床榻上,心中五味杂陈。   田氏是家中独女,上面皆是亲兄长,从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百般呵护,所以她从没有什么生男生女的困扰,她爱的只是自己孕育的孩子。   她一直记着云嫦,为她不能健康长大而痛心。供着的牌位,更像紧紧拽着的一个执念。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地触碰着一块,轻易地去说什么,更遑论两个孩子。   不想云娴这个丫头,一句话竟然让她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俨然有要放手的模样,他如何能不吃惊?   胡言乱语将嫡母惹哭了还敢跑,臭丫头,他得修理她。   ……   孟云娴提到要考流辉苑的事情,田氏曾疾言厉色的说了一通话,当时她还不是很懂,但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答疑难了。   宋嬷嬷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就被打发到外院做事,轻易不得近身。   不想最近一段日子,宋嬷嬷十分的卖力,在最近半月的评优中还拔得了个头筹,按照府里的规矩,每一次的评优后,每一次成绩都最好的嬷嬷丫头们,就有机会提拔到主子们的内院做事,眼下做出了成绩,宋嬷嬷就有了底气,趁着绿琪那个跟屁虫机灵鬼不在,找了个机会跟二小姐说话。   话题的开头自然是将上次的事情先陪个罪,见孟云娴根本不在意这个,才又拐了别的话题。   “小姐可还记得,老奴曾告诉过小姐选一位名师的重要性?”   孟云娴点头:“记得。”   “那小姐可一定要记住,府里给小姐安排进了流辉苑后,小姐须得想方设法的拜得名师,老奴这里给您列了一些名字,有些是沾个名头,学不到什么也无妨,关键的那几个,最好是能敬酒磕头正经拜个师父的……”   “你等一等。”孟云娴打住她的话头:“宋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眼下我还得费力先考一考流辉苑,若是考不上,你做这些也是白搭啊。”   宋嬷嬷一脸的诧异:“小姐在胡说什么,您怎么会进不去流辉苑呢?”   孟云娴小脸严肃的把主母的意思复述出来,宋嬷嬷听完竟有些愤慨。   “这、这分明是苛待您!”   孟云娴好奇:“这话怎么说?”   宋嬷嬷又气又急:“老奴都打听好了,远的不说,就说府里的那位挂了名头的三小姐,不过是因为父亲与侯爷沾着血缘,得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尊贵,说起来根本没有资格上流辉苑。可府里还是安排了,一开始也说是考试,但那位三小姐着实不是什么人才,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连磕了七日的书都没考过!”   孟云娴嘴巴张的能塞鸡蛋——云芝那样娇滴滴的,也有这般魄力?一连磕这么多日的书都考不过,这流辉苑也太难考了!   宋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听闻是侯爷怜悯她,出面求了流辉苑一位名师,那夫人是慈悲心肠,又以一手好字闻名,就收了三小姐做弟子,学学写字练心性,根据流辉苑的规矩,只要是园中有圣上册封的名师弟子,可免试入学。他们怎能让你自己考呢……怎么能自己考呢!”   孟云娴了然……原来三妹妹是走了关系啊。   所以主母的意思是,不要因为三妹妹走了关系,她就可以走关系?   恰好绿琪回来,一看到老婆子围着小姐,脸色就沉了。她总觉得这老婆子鬼鬼祟祟,可疑的很。   宋嬷嬷跟绿琪明显不对付,赶紧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记用眼神鼓励孟云娴——您可得加把劲儿让侯爷给您开后门啊!   绿琪死亡凝视着宋嬷嬷离去,然后才苦口婆心的道:“小姐,那婆子是不是说什么了?”   孟云娴:“她就是跟我说了说流辉苑的事情。”继而咧嘴一笑:“绿琪,我要考流辉苑喔!”   绿琪也笑了,二小姐生的美,越是相处的久越是觉得可爱惹人疼,她握起拳头给她鼓劲:“小姐聪明伶俐,一定没问题的。”   孟云娴笑容渐渐消失,愁苦摇头:“才不呢,方才我从宋嬷嬷那里得知,考流辉苑实在是太难了……”   绿琪皱眉,死婆子,果然来胡咧咧了!   眼看二小姐的心情都被破坏了,绿琪赶紧说了一件她刚刚得知的消息——   李管家的儿子李护公子被罚了,罚的还挺重,连带着帮他父亲管的一些活儿都给卸下,这几日李管家正在琢磨着给李公子找媳妇儿呢。 第25章 出谋划策   说起李管家,是给侯府效忠了一辈子的,不看功劳也有苦劳,以孟光朝的性子来说,绝对不会亏待他们,李护若是要成亲,赐一个体面是很正常的,但若是要的太多,便是欲壑难填。   李良能坐稳侯府管家的位置多年,并非浪得虚名,一双眼睛也不瞎。   从前李护的目光一直都在三小姐的身上逗留。   那时候李良存着私心,是因为三小姐撑破天也只是侯爷的侄女,孟家这位二老爷也实在是不成气候,成不了贵人。若非依赖着侯府,他们一家早就被那个喜好木工的孟二老爷给败光了,又哪里有三小姐的锦衣玉食呢?   都已经靠着侯府荣耀了这些年,眼下还要依仗侯府高嫁,那就太贪心了。所以李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儿子若是能拿下那个云芝小姐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亲看门户,他们一家是一辈子赖着侯府骗吃骗喝的蛀虫,自己一家是一辈子效忠侯府鞠躬尽瘁的忠奴,都是与侯府一荣俱荣,很般配嘛!   万万没想到,这个臭小子的眼神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刚回府的二小姐身上!   二小姐再不得宠,再无权无势,那也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嫡亲血脉,婚事是要由侯府主母亲自决定的,况且她还担着那样一个生母,情况复杂得很,与孟云芝那位小姐大不相同。   李良气的差点没把李护的三条腿都打断。   ……   绿琪其实很恼火当日的事情,也一心在等着李护被罚,毕竟当日若非二小姐机敏,只怕就被那两位老太太捏住了把柄,什么前路都没有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绿琪感觉到两位老太太对二小姐的态度不大好,尤其是那位王老妇人,每次见到二小姐,眼神那叫一个毒冷,好像二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所以,当绿琪得知孟云娴要去管李护这个闲事儿的时候,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   “二小姐,您现在还敢去和李护接触吗?您就不怕再被抓个正着?您现在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哪里都别去什么事都别管,不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丁点机会。奴婢求您了,您别再自找麻烦了。”   绿琪的样子诚恳,孟云娴便与她讲道理:“可是当日,我曾说李少管家是仗义借钱,也证明了我与他没有半点暧昧关系,李护被罚,名义上是因为他坏了府里的规矩,还是因为我坏的,我不闻不问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不合适吧?”   绿琪犹豫了:“可是……”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吧。   孟云娴竟然没什么顾忌:“想对你嚼舌根的人,怎么样都能找到话柄,你躲躲藏藏扭扭捏捏,会让不知情的人对你更不知情,听信谣言的可能性也更大。所以不妨大方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人有眼睛自己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的全都能任由他人歪曲引导么。”   绿琪小声嘀咕:“若就是信了呢!”   孟云娴顺口就道:“那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本就偏向那个歪曲的说法,也更愿意相信那种说法,所以你想一想——要抹黑歪曲你的人怎么都能抹黑歪曲,而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总会偏向他们,你已经不能强人所难了,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绿琪张着嘴巴好久,愣是没说出话来反驳。   听闻二小姐刚回府的时候,拘谨又沉默,侯爷安置她来的时候,一来是看上了她的身手,二来是因为她的性子是一众婢女里最为出挑的,在皇宫训练多时,懂规矩也知好歹,多少能在二小姐身边做一个提点。   可绿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轻易就被二小姐说的无从反驳,几乎信了她。   这哪里拘谨又沉默了?   二小姐说不好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而她不知道的是,世外高人二小姐此刻正在内心默默地打腹稿——周恪哥哥教的回应她没有说漏什么吧。   考上流辉苑之前,还得把另外一件事情做好才行!   ……   孟光朝今日下值得早,因为田氏昨日伤感,所以他在想要不要在回府路上捎带什么礼物回去哄一哄她。   一撩车帘子,他哑然失笑。   竟然还有人来接他,只是……大概等的久了,她歪在那里睡得人仰马翻。   孟光朝的嘴角抽了抽,进入车厢飞快地扯下帘子,以免被别人看到。   马车开始行驶,她竟然还睡着,孟光朝拢着拳头到嘴边,狠狠地咳了一声。   孟云娴惊醒,略显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顷刻间回过神来,擦着口水七手八脚的整理裙子乖巧坐好:“爹爹下值了。”   孟光朝哼笑一声:“哟,是家里的床不软了还是被子不暖了,怎么在这睡了。”   孟云娴觉得侯爷爹怪里怪气的,八成还是因为嫡母,她鼓起勇气:“爹爹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   孟光朝还真有点气,娇娇是他的妻子,平日里小心翼翼的护着疼着,深怕有什么情绪波动三长两短,她到好,上来就招招致命,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哼笑一声:“怎么,孟二小姐今日认得我们侯府的马车了?”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点头:“认得了。”   其实,上次孟云娴外出遇险,孟光朝第一次与她在马车上相遇时,曾经怀疑过她是在故意做什么戏,毕竟从她回府之后,他因为公务繁忙,从未管过这个女儿,若她有心计,兴许会折腾些什么。所以听到她匍匐面前说那些话,他都是当做戏文来听的,以为是她故意要引起自己这个爹爹的注意又装作初识。   后来证明那真的是一个意外,再咂摸她说的那些话,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相处下来,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丫头总给人一种主意很多很不好骗的感觉,可每次你觉得她该聪明的领会什么时,她又茫然呆笨的让你无可奈何。   这感觉……   像极了当年的娇娇——那个追在他身后谋划着让他做夫君,屡战屡败又越挫越勇的小姑娘。   机灵的可爱,又笨的实在。   这才是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生出好感的原因。   所以,孟光朝用一贯的经验来判断,孟云娴现在这个状态,八成是在谋划着什么。   气氛沉默到尴尬,孟云娴舔舔嘴唇:“父亲今日上值辛苦了。”   孟光朝若有深意的看着她,感慨道:“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孟云娴:“哪、哪里熟悉了?”   孟光朝笑了一下:“上回阿茵来接我,是因为她想要养一个宠物可她娘不许;还有上上回阿远来接我,是因为书院里头的师兄们笑他娘气,他想要从武做个武夫,他娘也不许。打头第一句,你们三个说的一模一样。”   孟光朝隔近了看她,这老男人的风华差点闪了孟云娴的眼睛,只听他说:“你今日,是想求个什么?”   孟云娴:……   真、真是个高手。   她的手不自然的搓了搓衣裙,干笑道:“我、我……”   “哎——”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可知你将嫡母弄哭,为父花了半宿的时间才哄好,今日实在是困倦的很,所以才早早请旨下值。”   孟云娴:……   “为父心中十分佩服你,也敬你是个人物,拿出你之前弄哭嫡母的勇气来,要说什么就说。”   孟云娴:……   直到抵达侯府,孟云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垂头丧气的下了马车,在绿琪期待的眼神中,孟云娴愁苦的摇摇头——不行,父亲的气场实在是太迫人了,她一句也不敢说。   在她身后,孟光朝用大仇得报的眼神看着怏怏的孟云娴,精神抖擞的跨步进门。   绿琪看得一头雾水:“二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孟云娴不想说,她只知道李护这件事情她好像办不好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吃上汤冻子了。   ……   万没想到,孟光朝回府就找了李良,说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多年来李家鞠躬尽瘁,衷心可见,李护是生在侯府长在侯府的孩子,孟光朝十分欣赏他身上的干劲儿和能力,又恐他年纪轻轻委以重任会有什么闪失,所以想与他签一份正式的契书,派去侯府下头一个庄子上历练历练。   李良是第一个知道的,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二小姐的事情,他撤了李护所有的职务,就是不希望旁人觉得他徇私舞弊包庇自己的儿子。等李护好一些了,他就给他择个媳妇,以他多年在侯府的积蓄,弄个小店铺做做生意,又或者是买农田顾佃户做个小地主,一辈子也算吃穿不愁,只不过这样就和侯府完全没关系了,他在外头绝不可借侯府威势做什么,是好是孬都靠自己。   可现在,侯爷竟然要给李护这样好的机会!   侯府亲自派下去历练,虽然不是庄头,但也绝不会做苦力,学得都是庄头的真功夫,那是有大大的学问益处在里面的,哪里是自己小门小户摸爬滚打能比的?做的不好,最差也是打回原形走前一个路子,但若是做得好,做得出色,真的当个庄头,稳稳地坐下来,报酬与待遇自是不必说,他日手下有奴仆,背后靠侯府,就是极大地体面了。   在李良的千恩万谢中,孟光朝轻抚胡须,略有感慨。   谁能想到,当日偶然让五殿下瞧见了的一幕,反倒成为他亲近侯府的一个契机?   李良是衷心,对李护这个儿子也是真的下了狠手,但是五殿下说得对,如今无论是他还是云娴,都不适合被推到风口浪尖。为府效力多年的老人之子因为与二小姐的误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好事之人一定会多番打听,事情牵扯到云娴,自然就联系到五殿下和他这个荣安候,然后就是之前那一长串的阴谋论,就算如今的孟光朝早已不屑于这样的声音,也并不觉得屡屡给这些人发声的机会是一件好事。   给李家一点好处,把人调走以绝后患,又能以最柔和的手段抚平这件事情,皆大欢喜嘛。   孟光朝一直苦恼于五殿下的疏离与防备,没想到上回脑子一抽让他观摩家丑竟然成了一个交心的起点。   妙哉,妙哉。   ……   侯府闺房,孟云娴听着绿琪愤怒传来的消息,在最初的沉默之后,忽然欢呼一声。   绿琪不解:“小姐喜从何来?那李护对小姐不敬,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好结果,当真是不公平。”   孟云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反正周恪哥哥说,想吃到汤冻子,第一件事是将李护从侯府弄走,第二件事,是考上流辉苑。   想来上天一定是听到了她心中馋虫的祈语,知道她实在是无力左右父亲那样的人物,便亲自施展神力叫父亲帮她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   皇宫之内,能“施展神力”的周明隽用束带束着衣袖,在小厨房中已经呆了将近两个时辰。   用最好的药材与食材熬制的汤冻子新鲜出炉,周明隽轻尝一口,唇角微翘,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人抱着坛子欢欣鼓舞的模样。   这一次,味道总算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老孟,要和五殿下交心,你把娴娴洗干净了送出去就好了嘛。别说交心,叫你爸爸都行!   孟光朝:诶嘿~   田氏(一把抱住孟云娴):你方才说走什么?我没听清。   大笙:打扰了。   ……   大笙:我说明明是你自己派发任务,怎么又自己半道截胡给完成了?这是作弊!   周明隽:她还小,得专心搞学习。我只是顺口那么一代劳。   孟云娴(低头看自己):小……吗?   学什么能变大一些?   ——————————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编辑商量明天入V,当天万更~谢谢支持~O(∩_∩)O 第26章 闺秀之友   染着寒霜的朝阳照进小院,绿琪端着热水入里屋,“小姐醒了吧?”   孟云娴睡眼惺忪的,胡乱扒拉着衣裳就要穿,绿琪忍俊不禁,小跑过来帮她穿好:“姑娘今日就要开始准备考学的事情,奴婢给您要了些香茶,能提神,如今天气冷,姑娘万不能冻了手指头,难看不说,还会被别人笑话的。”   冻手指头?   孟云娴还真的冻过:“为什么要笑话冻手指头呀?”那又不是谁自己想冻的。   绿琪解释道,这京城的闺秀们,时时刻刻都是精细养护着的,就说宫中的娘娘们,养护一双手,仅仅靠香膏是远不够的,宫里养着奴才专门为主子们修手,去死皮,染指甲,甚至有妃嫔手指天生比较粗,弹琴外露不好看,还有专人天天给手指头按摩挫拔,配合最好的精油,这女人养起手来,真是堪比第二张脸。   所以,若是冻了手指头,那就只能说明这位姑娘在家中连手都养不起,保不齐还要做什么活儿,可不得被人笑话吗?   孟云娴紧张的观察起自己的爪子,不安的握拳展开,展开又握拳。   绿琪轻笑:“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奴婢曾经和宫中的师傅学过推拿,一些简单的精油奴婢也能调制,保准将小姐的一双手养的又嫩又白又好看。”   孟云娴双手抓住绿琪的手,托孤似的郑重:“那往后就全靠你了!”   绿琪心中无端端生出一分柔软来,二小姐……还真是可爱呀。   ……   用早膳的时候,孟光朝已经出府了,孟云娴出来的时候,田氏的眼神不冷不热的瞟了她一眼,孟云娴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小步挪过去坐下用饭。   孟云芝捏着一小块酥饼,端着姿态坐在那里。   孟云娴要考流辉苑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虽然一开始孟云芝有点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一来她未必考得上;二来,即便借着婶母的手入了流辉苑,等着她的也是步履维艰的日子。   在流辉苑犯错可和在府里不一样,等到她真的出了岔子,就是连侯爷和婶母都保不住她,所以她去了又怎么样呢?早些进去才好呢!   孟云茵和孟竹远知道她学考,纷纷表示可以借她自己用过的书好好温习。两只小的热情的不得了,孟云芝反倒不好显得太冷漠,可是她当年看了那么多书都没有考过,还是婶母费心走了一次后门,现在多提也只是丢脸,只好硬着头皮表示自己学问不高,练的字也一般,倒是有几支趁手的笔可以赠与她。   田氏放下碗筷,神情有些不悦,阿茵和阿远立马闭上嘴,安静的吃东西,孟云芝暗笑一下,也安静的吃东西。   田氏:“二姐考流辉苑是她自己的事情,需要你们来瞎紧张吗?”   两只小的更不敢多话了。   楚绫端着热粥过来,一人布一碗。   田氏:“云娴,朝饭之后回去收拾收拾,随我去一趟鲁国公府。”   楚绫刚好端到孟云茵面前,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但是她克制的很好,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自然,倒是孟云芝瞪大眼睛:“婶母要去国公府吗?”   田氏微微一笑:“你也想去?”   孟云芝赶紧摇头,“不、不是。”   鲁国公府,就是田氏的娘家了。   饭毕,孟云茵三人乘马车离府,绿琪带着孟云娴回去梳妆打扮,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鲁国公府是主母的娘家,主母上头有三个兄弟,皆是十分宠爱这个妹妹的,您去了国公府,可跟咱们侯府不同了,即便主母善待您,难免那边几位不会为难您。”   孟云娴玩着一支玉簪,笑道:“不会有事的。”   ……   鲁国公府位开国功臣,往上几代皆有名将名士,家风严正,或许是因为阳气太重,儿子一个接着一个,鲁国公被一堆混小子闹得头疼不已,便开始眼馋别人家的女儿,最终得一女,便是自小机灵可人人见人爱的田娇。   当年孟光朝违背诺言辜负娇娇,鲁国公可是气的直接祭出了先帝御赐的御剑扬言要砍了孟光朝,足见当时闹得有多僵。   孟云娴如今已经回来了,马上就是年节,田氏不可能一直把她藏着,她今日带孟云娴来府里,也是有一个早早打照面,以免正式场合闹出僵局的意思。   鲁国公府本就阳气重,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掌上明珠还给嫁掉,这延绵不断的阳气使得老国公三个儿子娶妻后又诞下三个孙子,分别是田允修,田允然,田允冀,算起来孟云娴也要称呼他们一声表哥。   这个时辰,田氏的三个兄长都不在府内,长孙田允修与最小的田允冀也在族学,只剩下一个不日前受伤的田允然在府中休养。得知娇女回来了,鲁国公立马振奋精神吩咐厨房准备女儿最喜欢的食物,国公夫人更是忙不迭的去库房翻她给娇娇准备的几匹新料子和其他的礼物。   再一得知女儿是带着那个女人的孩子回来的,两老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知道孟光朝迫于压力接回了那个小庶女,十几年前宝贝女儿迫于无奈接纳了那个坏女人,难道现在又要被逼无奈的接受那个女人的孩子?   然而,瞧见孟云娴第一眼时,两老具都怔住。   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像那个负心人!   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坏心眼。   田娇回了娘家,人马上就应了这个名字,变得娇滴滴的,全然没有做侯府主母的端庄自持,端碗捏勺的姿势都变得小女儿情态许多。   田氏搅拌着碗里的桂花小圆子,语气有些埋怨,“然哥儿在明心堂打马球摔折了手也没人来主动告知一声,还得我自己晓得,女儿嫁出府了,便不是府里人了是不是?”   鲁国公大手一挥:“那你回来!”   国公夫人肃着脸坚定点头以表赞同。   回来,咱们养得起!   田娇:……   孟云娴外表安静如鸡,内心十分震惊。   这两位老人,好像并不喜欢嫡母留在侯府的样子啊。   再聊下去就又该怂恿她和离回府了,田氏放下碗:“我想去看看然哥儿。”   鲁国公夫妇没什么意见,只是看着孟云娴的眼神不太友好——这个小丫头就没必要跟着吧,打扰然哥儿休养。   就听田氏道:“我带云娴来,原也是想要让然哥儿帮一个忙。”   于是,孟云娴跟着一起,第一次见到了她该喊一声“二表哥”的少年。   田允然是田氏二兄长子,今年一十有五,比孟云娴大出一岁,田氏刚进门的时候,歪在榻上的清秀少年眉眼一亮,绽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来:“我就说今日的太阳都比平日要暖三分,原是姑母回府了,难怪难怪。”目光一瞥,看到田氏身边安安静静站着的漂亮小姑娘,田允然眉毛微微一挑,眼神里多了打量。   鲁国公轻咳一声:“胡咧咧什么,这样跟你姑母讲话的吗?”   国公夫人爱孙,倒没说什么。   田氏的二嫂刘氏见到田氏十分开心,热情的招呼——大概因为田娇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三个哥哥宠爱的很,就连后来娶妻,也尽可能选那种可爱温柔与妹妹性子相似的姑娘,所以三个侄子与田氏这个姑母一直都十分亲近,同样,田氏与兄嫂们亦相处得好。   田氏询问了一下田允然的伤势,刘氏瞪了田允然一眼,没好气道:“回回叮嘱他仔细当心,可上了马球场就如人来疯似的,拉都拉不住,我就恨怎得只是折了,断了才好,断了才记得住疼!”   田允然对着天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听听,这还是我亲娘说的话吗。”   田氏与母亲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跟着说了些软和话。刘氏也是借题发挥说几句气话,小姑与婆母给了台阶,也就顺着下了。   国公夫人还记得田氏有事情找然哥儿,便主动问了问。   田氏弯唇一笑,把孟云娴拎了出来。   田允然这会儿能正大光明的打量漂亮小妹妹了。   漂亮,真的漂亮,白白嫩嫩,巴掌大的小脸,生的又瘦小,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云娴要考流辉苑,咱们府里书册更齐全,我想让然哥儿帮她挑一挑合适的书应考,再帮她分一分考试的纲目。”   田允然直接从卧榻上弹起来,一张峻峭的脸吃屎般难看:“姑母,我在的是明心堂,这位妹妹要考流辉苑,那都是女学,怎得让我帮忙挑拣书册划分纲目了?”   田氏一挑眉:“哦?可我听说,鲁国公府二少爷在族学里头的名声是响当当的,连排的闺秀举着书本册子想请你讨教一二,算起来,你也是个闺秀之友,自然属你最清楚。”   田氏做了决定的事情,通常是没什么人会反对的,尤其是在鲁国公府里头。   孟云娴就这样被丢给了带伤休养的二表哥,田氏则是与父母嫂嫂们出门细聊解释。   房门敞着,有呼呼地寒风吹进来,孟云娴和田允然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忽的,田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孟云娴回过神来,赶紧去关窗关门,然后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磕磕巴巴的行礼问安:“初、初次见面,问二表哥安好。”   田允然淡淡的应了一声,抓着刚才正在看得书册又躺了回去:“我且声明声明,二表哥我受伤了,手不方便,我给你报个书目和考纲,你自己去一旁的书房找吧。”   孟云娴乖巧应下,听着二表哥流畅报出来的书目考纲,心中感慨……   果、果真是个闺秀之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扶了一下隐形眼镜)团宠,我们是认真的。   ps:男配准备一下,要出场了。   正式入V了,为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发100个红包~发完为止,发不完我留着过年,啾咪~今天还有6k更。 第27章 沈家哥哥   指导纲目这个事情,田允然其实是想拒绝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拒绝。   就因为上次姑母找她给一个侄女帮忙时他果断拒绝,后来被父亲和祖父知道无情修理了一番,就连平日里疼爱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没说什么,以眼神表示谴责。   今日姑母回府,旁边还站着祖父祖母,他若是前脚拒绝,祖父后脚能将他另一只手也折了。   这个姑母,是国公府不可逆的金鳞。   好在姑母丢过来的这个小萝卜乖的可怕,不像别家的姑娘喜欢没话找话,说的还都是无聊的话题。   给她点了些书目划分了考纲之后,她自己就埋头苦看起来,一开始她小声默念,他躺在一边看书,撇头看了她一眼,她机敏的察觉,捂着嘴巴问自己是不是太吵了。   他没觉得吵,但又想捉弄欺负她,便故意拧着眉头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她若有所悟,麻利的收拾东西去隔壁的书房看书默书。   田允然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恶霸表哥。   看着她走到门口,不自然的叮嘱了一句——不懂的就来问,别客气。   小萝卜乖乖点头,走的更快了。   不过人走了他也清净,继续优哉游哉歪在斜榻上看书。   田允然现在看的这本《惊游降妖录》是大热的书,里面的爱恨情仇恩怨缱绻令人牵肠挂肚,对人物的把握心理的刻画甚至是情节的安排都恰到好处,是一本值得反复阅读琢磨甚至是收藏的好书。比起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文简直强上百倍!   真不知道那些假清高的先生们做什么要逼着他们玩什么“诗文词海移花接木”。   田允然一看就看得忘情,整个人沉浸了进去,直到日落西斜,下人忽然匆匆来报:“二少爷,沈公子来了,说是要找您,咱们拦不住,人已经往这边走了。”   沈?沈复!   啪,书掉在地上。   田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了神的规整自己,力求作出一副养病的样子来:“谁让你们放进来的?赶紧把人拦着啊,谁是你们的主子?”   下人苦恼:“国公爷听到是沈公子,得知是来探望您,直接就叫人领进来了。”   田允然吼道:“去给我把人拦着,我允了再带进来,快啊!”   下人忙不迭去拦人,田允然跳下斜榻,弯腰把书捡起来,刚要去床上躺着,修长的身子猛的一僵,慢慢的转过头来。   门口,梳垂髻穿绣花袄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她手里拿着的是他推荐的书目,小嘴微张略显吃惊,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拿着书的那只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田允然咽咽口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方才他慌了神,弯腰捡书的时候,是用受了伤缠了绷带的那只手捡的。   此刻,这条手臂没有半点折伤的姿态,捏着书册的手指因为发力,骨节微微泛白。   俨然是一条康健无恙的臂膀。   孟云娴慢慢的用手里的书册遮住自己的眼睛,悄无声息的转身准备遁走。   “站住!”   身后一阵急促的赤脚踏步声由远及近,孟云娴就这样被拎了进去。   田允然凶相毕露,把她挤进墙角,仗着高大的优势威胁她:“你方才什么都没看到,若是敢出去乱说,你就……”他做了一个以手割喉的动作。   田允然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她,孟云娴没有被恫吓到,还是很懂事的点点头,只是心里有点不解——二表哥为什么要假装受伤休养呢?   沈复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明心堂弟子的衣裳。   因圣上广开教学,又不喜士族权贵间的攀比奢靡之风,所以入学的弟子有统一裁制的院服,样式每三年一更替。   沈复气质清冷高贵,身材挺拔袖长,行走间步履稳健足下生风,即便是统一的院服也被他穿出别样的俊姿,非常人能比。   房间里,一脸病态的田允然斜斜倚在榻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一旁燃了安神香,布了一张小桌,桌边坐着一个沉默的小姑娘,正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见他进来,起身行礼。   沈复对孟云娴眼生,立即止步还礼。   沈复显然对这个眼生的小姑娘没什么兴趣,下人前来布座奉茶,沈复姿态端正的坐下,随手将握着的纸卷放在一边,端起热茶捧在手里:“听老国公说你伤的不轻,到底是因为我手下没有轻重,你如今怎么样了?”   孟云娴心虚的看田允然,果然遭到了对方饱含警告的一记眼神,她赶紧低下头继续看书,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田允然感叹一声,面如死灰的盯着自己的右手:“敬尧兄,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大夫嘱咐我好生养伤,这些日子非但要保持平和的心态,还要忌口。你知道我是个俗人,现在连口腹之欲都要禁了,这段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   沈复听得很认真,还适时地点点头:“看来,你的确是参加不了此次院里的‘移花接木赛’?”   田允然苦笑:“那个伤脑子……啊不,是伤手,去不了。”   沈复也不勉强:“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跟你说一说上次赛马球的事情——你应当没有忘记,比赛之前你曾拿了自己的玉骨笔来做赌注吧?愿赌服输,我今日是来取笔的,给我吧。”   田允然坐不住了:“你要我的玉骨笔?”   沈复:“那是彩头。”   田允然不肯了:“就因为和你比了那一场,我连手都折了。你现在还来催要彩头,可真是做得出来。”   沈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微撇了撇嘴角,道:“正因为你中场伤了手,所以才及早结束,你是觉得当时不立刻医治也能赢得马球赛,还是觉得马球赛中止,你便不算是输了?”   他十分干脆利落:“既然大夫嘱咐你静养,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拿了笔就走。”   田允然因心中悲愤,迟迟不动身。   沈复好像嫌气氛不够紧张似的,又加了一句:“其实后来我左思右想,那一日应当并没有直击田兄的右手。若是田兄不反对,我今日其实还带了御医前来,不如趁着老国公在府里,差御医为田兄诊治诊治吧。”   田允然如遭雷击:竟……竟是被他看穿了伪装?   孟云娴处在这个僵局里,也不敢随意动弹。   紧张的气氛因为沈复的一个笑而略有缓和,他放下茶杯,从一旁拿过自己带来的纸卷。   “若你实在是不愿意交出彩头,还有一个办法。”   田允然的心中升起希望。   沈复把纸卷摊开:“这是今年新发下来的练习卷,我带了三份过来,不如我们再比一比,若你这次赢了我,玉骨笔我就不要了。”   田允然心里的希望火苗,兹拉,灭了。   这个沈复,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就是因为听说了此次诗文词海比赛的组别安排,是有意将他与翰林千金安排在一组,就开始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反对这个安排!   那翰林千金也是才女一枚,与他搭档定然无敌,只等拿下名次之后,顺理成章的由书院推举为今年宫中元宵诗词会的金童玉女,各领才俊贵女一争高低,成为元宵宫宴上一个最大的热点。   可他就是不肯,而原先与他搭档过几次,十分默契性格又好的搭档,被内定给了今年刚刚回朝,处处被照顾的五殿下,他不敢去跟皇上抗议,就来逼他组队。   非但逼迫,还要他表现出是主动愿意的。   田允然不答应,沈复就拿自己新得的镇纸来做赌注,打一场马球赛。田允然是看到那翡翠镇纸和自己的玉骨笔十分搭,一时心动就答应下来,没想到沈复这个平日里不怎么打马球的人,出手就是个高手,逼得他连连败阵。   田允然有些悲伤。   他都称病躲起来了,沈复还不放过自己,竟然做出登门夺笔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来。   说得好听,什么再比一场,分明是又下一个套!   此刻他若是比了,比赢了,那就逃不过沈复这一魔爪,不比,比输了,玉骨笔拱手让人。   他险些哭出声来:“我说敬尧兄,你为何苦追我不放?以你的才学家世,往明心堂一站,不知道有多少同窗要追着你跑,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沈复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在有些事情上想的太深太细,他身为刑部尚书的大公子,好像也继承了父亲的严谨与纲正,白瞎一副风流长相,实则性格古板又不讨喜。只是比个赛而已,和别人组队难道还能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朝政纠葛么。   沈复就很直接了:“我并无逼迫之意,只是看田兄有不舍之情,又不愿令这比试显得太随意,所以想给田兄一个机会,既然田兄并不领情……”他面无表情伸手:“笔给我。”   田允然万念俱灰。   玉骨笔,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可如果比试……   “表哥……不然……你比一比吧。”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复与田允然皆注意到这个安静了许久的小姑娘。   孟云娴是看田允然实在是太折腾,想劝劝他:“既然这位沈公子说了是想给表哥一个颜面,又不显得随意折辱,那一定是怀着成全表哥的意思。表哥又何必推拒呢。”   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子,孟云娴早已经是一盘白切孟云娴了。   她低下头,心里想的是嫡母该来接她了,到时候这屋里都是男子,嫡母可能会不高兴,她须得早早脱身离开才是。可又顾及她现在揣着表哥的惊天秘密,还不小心知道了秘密的由来,若是不解决好,表哥心里不开心或者是恼羞成怒,再也不给她划分纲目了怎么办?   她是一定要考进流辉苑的。   沈复的眼神里溢出一丝笑来:“看,小姑娘也比你明白道理。”   田允然沉默几分,咬牙接受了。   玉骨笔,他死都不会给的!   所谓“诗文词海移花接木”其实是一个变相的送书默书。自古以来,文人习字做文章并非是生来就会,而是经过日积月累的阅读与记诵,领悟与创新,方才得出一片片惊世之作,所以说到底,记诵积累是一个底子。   作为读书人,谁不会诵几首诗词,而有时候的即兴之作,一些点睛之笔,多半是从前人作品中摘取精华填词,便成龙睛。   所以移花接木的规则,是先给出上百篇名作,须得参赛之人熟悉这些名作。然后再由出题之人给出题目,将作好的诗词挖出空来,参赛者从给出的近百诗词中挑选最合适的字句填进那个空里,称之为“移花接木”。   在规定时间内答得最多,移接的最恰当的,就是胜者。   田允然并非是抵触这个,要说比他也比过,成绩虽然不拔尖,但遇到好的搭档也不至于拖后腿。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这些。又或者说他不喜欢那些诗词,与其花费时间记诵这些,他宁愿手抄十遍《惊游降妖录》!   但现在为了他价值千金的玉骨笔,也绝不能认输!   沈复带来三份练习卷,摆明了是心机的设置为三局两胜。   一看到整本的诗词,田允然的头就隐隐作痛。   一炷香燃起,沈复已经开始记诵诗词,他不敢多想,立马跟着开始。   孟云娴乖巧的坐在一边,看到地上多出来的一本诗词录,好奇的捡起来翻看。   一卷有八十一题,等于八十一空,这个空缺一定要从记诵过得诗词里面挖出来,不能重复,不能错接。   田允然心急火燎一目十行,发现沈复已经开始提笔的时候,他也顾不上许多,紧跟着提笔做题。   可是那么多的诗词,全挤进脑子里,只能挤得面目全非模糊不堪,换在平时,他或许还能一争高下,可现在心里记挂着玉骨笔,越急越没用。   啪,一炷香没完,沈复落笔。   田允然心中哀嚎,草草写完交卷。   沈复毫无疑问的胜了,值得一提的是,田允然不算是错的很惨,十成的题目,他无错漏完成了六成。   沈复点点头:“我想若是田兄愿意与我一同参赛,前三应当没什么问题。”   他放下手里的卷宗,望向田允然:“不若田兄再考虑考虑,若是田兄愿意一起参赛,不管马球局还是今日的比试,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玉骨笔,沈复自然不再讨要。”   田允然:欺人太甚!   孟云娴心里好奇——那翰林千金到底有多如狼似虎的,竟然让一个好看的小哥哥这样避如蛇蝎。不惜摧残她的二表哥也要躲开。   嫡母还没来接她,或许是在外面等,孟云娴决定先起身告辞,她乖觉的将手里的书册放到二表哥面前,上面还多了一张纸,“二表哥,嫡母兴许是在等我了,我不打扰你们,先行告退。”   田允然正恼着,根本无暇管她,摆摆手让她走。   孟云娴想了想,还是多加了一句:“这些书册是表哥的,我翻看时很爱惜,表哥可以翻检翻检。”   田允然觉得今天在小表妹面前十分丢脸,语气颇为无力:“你走吧——”   孟云娴给两位哥哥行礼后便离开了。   田允然觉得自己要认命了,就在他低下头看到孟云娴交还的书册时,眸子忽然一亮,这是……   沈复的确是来探一探虚实,比起那些居心叵测的同窗,他更愿意选择田允然这样简单些的人,可田允然若打死不愿意,他也不好强人所难,仅仅只是面上做出强迫的意思罢了。   就在他准备松口之时,田允然忽然虎躯一震,整个人精神到连腔调都中气十足:“沈兄,还有两局。是不是只要我赢了,你就不再讨要玉骨笔?又或者,将你的翡翠镇纸送给我?”   这转变有些快,沈复微微挑眉,点头:“自然。”   “那就继续比!”   同样是一柱香的时间,沈复开始加强记忆,然后依旧率先提笔。   其实这样的题目,做的越多记忆就越深刻,他态度认真,快速的写着题目。谁想就在他剩下最后三题的时候,田允然已经落笔:“我赢了!”   沈复微微一怔,这……   这一局,田允然还真是赢了。   他写的更快,填的更好。   沈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田允然感慨的搓手:“怎么办呢,平局了。沈兄,你不是说要给彼此一些颜面么,若是你不想比下去,咱们就此作罢,什么玉骨笔什么翡翠镇纸,就当做没这回事儿,你看怎么样?”   这一举,是个激将法。   沈复做任何事情都投入十成十的认真,从不轻易认输放弃。听到田允然这样说,他果然露出一个深邃的表情来,语气也加重了:“为何不比,必须继续。”   田允然等的就是这句话:“比可以,但我声明,若是我赢了,你不得再讨要彩头,也不能逼着我去与你组队。否则我去了也只是捣乱。”   沈复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彩头可抛,比赛可缓,但此刻这一局,一定要比。   田允然抿着唇,怕自己笑的太明显。   第三局,田允然胜。   他也不伪装了,收拾笔具丢到一旁的桌上,转身翘起二郎腿歪到榻椅上,嘴巴都快笑歪了:“沈兄,你何必呢~何苦呢~”   太得意了,就容易乐极生悲。   沈复发现一张掉在地上的纸。   田允然笑不出来了。   ……   鲁国公其实不大理解为什么女儿要对这个孩子这么尽心。   但是鲁国公夫人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更心疼。   其实娇娇并没有偏袒谁,之前她府里二叔的孩子要入学的时候,她也是操过心的。只是那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所以过多的照顾对她没什么好处。   娇娇只是一个对孩子格外好的大孩子罢了。   因为她曾经失去过最爱的孩子。   田娇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爹娘并不理解,但是在女儿看来,云娴只是一个年幼丧母的孩子。她本该锦衣玉食,却因为她的母亲受了那么多的苦。”   “爹娘,女儿……就是看不得孩子受苦。”   “你们放心,如今对云娴投入心血,我并没有什么委屈求全,只是觉得一个孩子既然能活着来到世上,就该好好地长大。否则,也太愧对于那些连世间都未曾睁眼瞧过得孩子。女儿并非姑息养奸之辈,若是她不思进取,不行善义之举,女儿会亲手处置她。”   田氏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鲁国公与夫人听完,也只能暗暗叹息。   厅堂之外,孟云娴只身站着,眼眶有些发红发涩。   一只手忽然撸过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田允然还没从激动中喊出声来,就先被她吓了一跳:“你——你哭什么啊!”   田允然的声音惊到了里面的人,刘氏率先走出来,就看到自家儿子一手抓着孟云娴的肩膀,呼呼喝喝的,云娴那小姑娘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可怜极了。   刘氏火气上来,一跺脚:“混小子,你是不是欺负表妹了!”   田氏和国公夫妇跟出来,一看到孟云娴那个样子,竟也心疼起来。   田氏走过去将孟云娴牵到身边,温声询问:“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说着,用自己的手绢帮她擦脸。   嫡母的手绢很香,不是那种艳香,而是一种很舒服……很舒服的香,孟云娴动动鼻子,眼泪更汹涌了。   她知道这里不该流眼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外面听到嫡母说的那些话,便觉得十分的心酸。   可本能的,她又不想承认是自己偷听到那些话伤感了哭鼻子。   刘氏已经认定是田允然欺负了孟云娴,默默地开始撸袖子。   田允然竭力辩解,忽然听到身后的沈复开口了——   “方才孟家表妹有疑问不解,晚辈与田兄正在为一个题目争执,情绪吓到了表妹,还将她吓跑了,这才追出来。”   沈复拱手一拜:“是晚辈鲁莽,特向孟家表妹道歉。”   田允然呆若木鸡的看着沈复,心中小人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掐死——你可知道在国公府里,没有地位的男人欺负了女眷是什么下场?   孟云娴也呆愣的瞧着那个帮她扯谎的哥哥——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五殿下在吗?您有一个情敌请签收。   宫婢:稍等,五殿下在磨刀,请问是需要本人签收吗?   大笙:告辞!   ———————————— 第28章 盟友   不管孟云娴想不想承认,沈复一句话,多少帮她解决了一些尴尬。   田允然趁机逃开了母亲的钳制,欢快的跳到孟云娴身边,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护住:“姑母,您亲自来托我给云娴表妹指导课业,我可竟将表妹弄哭了,真是罪该万死!”   田氏似笑非笑的看着田允然,好奇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只见他一把将孟云娴捞到身边,郑重如起誓:“姑母,云娴表妹学考的日子不远了对否?别的我不晓得,可是这个流辉苑是极其严格的,若是学考失败,成绩不过关,那是没有第二次机会能考进去的,就算是由姑父姑母出面来找名师收徒,勉强挤进去,那也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传出去会被笑话的!”   母亲刘氏皱起眉头:“你对人家女学的事情这么清楚做什么?怎么没见你好好地去比那个诗文词海呢?”   田氏但笑不语,孟云娴也抿唇垂首。   田允然丝毫不在意母亲的打趣,当即到:“姑母,时间紧迫,您这样每日带着表妹走来走去也实在是麻烦,不如姑母和表妹一起在府中小住几日,一来可以与祖父祖母爹娘叔伯婶婶们聚一聚,而来也不耽误表妹的时间。”   田允然拍拍胸脯,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转而多了几分沉稳与正经:“表妹入学考的事情,交到我的手上,我保证表妹一定能考过,如若不然,我便与表妹一起退学明心堂!”   田允然本就是家中最活泼的孩子,比起长兄田允修的懂事稳重和三子田允冀的少年老成,田允然这样最懂得怎么在长辈面前装小扮乖的机灵劲儿,更惹人疼爱。   鲁国公夫妇都轻笑起来,连刘氏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儿子怎么办。   沈复站在一旁,无奈的摇摇头。   唯有田氏认真起来:“哦?这么说,你对辅佐表妹一事似乎格外的有把握?”   田允然此刻对这个小表妹非常的有兴趣,想也不想的拉过沈复:“姑母不信我,难道也不信沈复吗?他可是全优才子,别说是女学,咱们书院开设的科目就没有他不会的,你信您问问,他指不定连女红都会呢!”   沈复面色尴尬,“田兄慎言。”   田氏对沈复有所耳闻,刑部尚书的大公子,才貌兼备,为人正直,是一个十分好的苗子。   注意到了田氏的目光,沈复赶紧行礼,虽然沈家与田家没什么亲缘辈分在里头,但沈复一早就听说过鲁国公府宠女如命的传闻,对田氏自然不陌生。   田氏莞尔一笑:“我是将表妹交给你辅导,你倒好,竟请起了外援,可见一颗心不诚,我还是找别人吧。”   田允然急了,护着一脸茫然的孟云娴不许走,探头去看鲁国公夫妇:“祖父祖母也想姑母留下来的不是吗!”   所以说田允然是个机灵的,永远知道什么才是关键点。果然,鲁国公夫妇虽然对孟云娴心存质疑,但是这种质疑完全比不上女儿回府的喜悦,鲁国公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大手一挥——留下,都留下!   田氏和孟云娴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只是想给云娴找个助力,没想到自己被套住了。可是她也的确很久没有回来过,差人给侯府传了个信儿,就带着云娴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   孟云娴的身份算是田氏的女儿,所以也不另外麻烦,就让她一起住进了田氏还在做姑娘时候的院子,左右国公府大得很,一直为女儿留着这个院子呢。   人留下来了,田允然很开心。借着温习课业为由,趁着晚饭前的功夫又把孟云娴拉走了。   看着这个判若两人的小侄子,田氏若有所思。   ……   重新被拉进书房,孟云娴还没开口就又被挤到了角落。   但这一次,田允然还没开始吓唬她,沈复已经皱着眉头把他拉开:“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个姑娘家。”   田允然乐了:“干什么,这是我的表妹,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你不是有话要问吗,人就在这,问吧。”   沈复忽然就被推到前面来了。   他有些尴尬的和缩在角落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拢着拳头轻咳一声:“孟姑娘。”   孟云娴猜到是因为刚才她帮表哥的那一把,心里暗自镇定,与沈复打招呼。   沈复看到了孟云娴塞给田允然的东西,心里好奇,所以才会追出来问问她,没想到撞见了那一幕,看着她在暮色之中可怜巴巴流眼泪,又迟迟不解释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揽罪上身”为她解释,现在看来,他兴许没有做错。   那张纸重新递到了孟云娴的面前,沈复问道:“这是孟姑娘写的?”   果然。   孟云娴老实点头。   第一局表哥和沈复比试的时候,她闲着无聊翻了翻。册子里都是分门别类筛选出来的诗词,四季,花草,送别相思这样的情怀,她翻了一遍,记住了大部分。   想一想那诗文词海的比赛,其实不就是将给出的诗词里抠出合适的词语填写到题目的空缺里面,看谁填的最快最好吗?那从一开始就只要分门别类的记诵这些词语不就好了?   给出的题目虽然有空缺,但是从完整部分可以窥见这诗文是写的什么的,先将给出的范文分类摘取精华词语,再从分类记诵后的词语里面想到最合适的填上去,不就简单完事了许多?   所以她也不记那些完整的诗句了,只从诗句中抠词出来,读音字句相似的归拢在一起,一幅词条看下来堪称一气呵成。   孟云娴给的小抄,仅仅只是从各类别里抠出来二十个词,她分了五个类别,一百个词应对八十个多个考题,绰绰有余。   田允然就是靠着这个赢了。   其实诗文词海这个比赛的本意,是希望学生记诵更多的名篇打好基础,深刻领会了,方能在用时信手拈来,但是现在抠字记诵应付比赛,是有些取巧的。   “我记得你是在第二局开始之前给了田兄这个,虽说这样单独记诵词语,与诗文词海大赛的初衷有些相悖,但不失为一个捷径。可是要整理出这些并不容易,你是……”沈复有些吃惊,当时第一局并没有用到一炷香,她好奇翻看翻看,在逐字逐句的找,归类,一炷香时间远远不够。除非……   除非她过目不忘,都在脑子里,怎么整理都是信手拈来。   孟云娴谨慎道:“只、只是凑巧而已。”   沈复突发奇想:“不知孟姑娘可否赏脸与我赛一局?”   孟云娴面露惊讶:“我?赛一局?”   沈复目光灼灼:“是。”   孟云娴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   自然是不行的!   有抢表哥风头的嫌疑在里头。   可是这里是嫡母的娘家,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似乎都是她惹不起的样子,面对沈复的请求,她不敢直接拒绝。   田允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横进两人之间的,他一改白日里的漠不关心,简直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护在身后,对沈复正色道:“敬尧兄,这就是你的不对吗,你没有听到我姑母说,眼下娴表妹的第一要务是考上流辉苑,你在这瞎捣什么乱!总之今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我不会跟你组队——”伸手把孟云娴又藏了藏:“我妹妹也不会跟你比试!好走不送!”   我妹妹……   孟云娴悄悄地打量了一眼田允然。   他此刻已经没有伪装出病恹恹的样子,生龙活虎的过了头。   这是除了周恪哥哥之外,第一次有小哥哥将她当做了妹妹。   心里暖和和的呢。   殊不知,她这点小表情全都被沈复收入眼中。   他敛眸一笑:“既然田兄都这么说了,沈复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他是下了学就直接过来的,现在一无所获,也只能就离开。   沈复走了,孟云娴刚要喘口气,田允然猛地转身,一张俊脸因为做出来的表情显得狰狞无比:“没想到娴妹妹这样聪明伶俐,表哥对你的智慧非常的满意,从今日起,表哥一定会悉心栽培你!”   他猛地凑近,孟云娴吓得后退。   “务必考进流辉苑!他日有表哥罩着你,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孟云娴陡然认真起来,用力点头:“表哥放心,云娴一定不会辜负表哥的教导!”   “那好。”田允然收势,快速利落道:“从明日起,你就跟我混了。”   友好结盟的两个人还来不及进一步熟悉,突然出现的下人急匆匆告知——府里来人了,夫人差二少爷带着表小姐尽快去前厅。   “谁?”   “是荣安候。”   可怜的荣安候下值回家,等待他的是一双嗷嗷待母的儿女和携女回娘家的娇妻。   回娘家。   这三个字对荣安候来说简直有千金重。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父母!?儿女既然成亲,那就该是放手的时候,整日哄女儿回娘家这像话吗!?   且等着,待到他做岳父的时候,总要给国公府那两位老人好好做一做榜样!   荣安候心一横,牵着儿子女儿主动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等荣安候打脸现场。   ——————   一点小闲话:   1.今天去拔牙了,割肉取齿那种,下午回来到现在整个人都疼蒙了,只写出来三千,这一周都要呵护着,所以我们下个月万更见!   2.文章从一开始所有的节奏和情节都已经定好,着急看某某情节的萌萌我真的……爱莫能助。 第29章 自恋   “什么?婶母带着那个孟云娴回了鲁国公府到现在都没回来?难不成他们是要住下来吗?”孟云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十分的震惊。   楚绫正在洗衣服,低着头语气很低沉,孟云芝坐不住了,一把把她拉起来:“你还在洗什么衣服啊,我们怎么办啊!”   楚绫苦笑一下:“什么怎么办,主母要让二小姐去考流辉苑,摆明了是在照顾她,说不定还会差哪个公子给她指导指导温习功课。”楚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稳,但是拽着湿衣裳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孟云芝并没有发现,她此刻正沉浸在愤怒之中。   “婶母太偏心了!”她咬唇:“当初我一连七日几乎不吃不喝的看书,婶母也没说让谁来帮帮我!那个孟云娴到底给婶母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绫看了孟云芝一眼,垂下眼眸:“其实二小姐刚刚从山野乡地回来,从前应当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三小姐您不同,您从小长在侯府,自然比二小姐懂得更多,这个时候主母为三小姐找一个师父也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呀?”孟云芝非常的不理解,孟云娴是那个恶毒小妾的女儿,婶母接回来好好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用心栽培?难道婶母一点都不恨她吗?   楚绫看着自己被水冻红的手指,淡淡道:“兴许二小姐终究是侯爷的骨血,女人这一辈子,从父从夫从子,主母嫁给了侯爷,理应为侯爷养育子嗣,即便是她不喜欢的小妾之女,也要费心。”   孟云芝的心里被激起了涟漪。   多年来,府里的下人喊她一声三小姐,看得都是侯爷的面子,可是背地里谁不是笑话他们一家是蛀虫?她的爹呢?明明与大伯是一母同胞,却半分文采都没有,整日只喜欢做木工,即便是年节将至,他依然能兴冲冲的外出寻找新的木料,母亲受苦,她受辱,对他来说好像都完全不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她是爹的女儿,为什么不是大伯的女儿呢!   楚绫把手里冰凉的衣服丢到了桶里,洗完这一桶衣服,她须得用香膏好好地护手,若是冻了手指头那就很难看了。   “三小姐,您就别生气了。我想主母一定是知道二小姐的底子不如您,所以二小姐需要更加下功夫才行。我只是担心……”   孟云芝瞥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   楚绫叹了一口气:“主母这样没有保留的栽培,实在是令人感动,若我是二小姐,在感激之余一定也会觉得压力重重,只希望二小姐拼了命也要考上,而不是碍于压力和后路,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走旁门左道。”   楚绫说完,端着盆子去清洗了。   孟云芝站在原地,咂摸着楚绫刚才的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啊,要将她拒之门外,也令所有人都对她失望,其实是有办法的。   ……   国公府。   田氏从前住过的小院子,自她出嫁之后就一直保留,而且每日有奴仆打扫。   此刻,田氏给孟云娴在院子里辟了一处布置桌椅,“养伤”的田允然歪在一张躺椅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口头指点,孟云娴坐在桌前,握着笔认真的一笔一划做笔记。   不远处,田氏与张嬷嬷正看着这两个孩子。   张嬷嬷小声道:“夫人,老奴觉得,夫人似乎是多虑了。”   田氏的面容平静祥和,看着正在认真努力的孟云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田允然的确和女孩子谈得来,他会玩,长得好,家世好,举手投足之间嫣然有几分她家侯爷年轻时候的风流姿态在里头,在族学里头有不少倾慕者,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滥交之人。   之前云芝的事情,他是一口回绝,昨日她推了云娴出来,允然也没什么兴趣,可怎么忽然之间,这孩子就转性了?   因着年轻时候的伤痛,让田氏在这种事情上难免多了一个心眼——会不会,是云娴有意接近?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机灵剔透,不失可爱之处。若是她真的有心思来勾引表哥,那就是大罪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忍不住观察。直到此刻,她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身上的袄裙虽然精致好看,却是昨日穿过的,今天她起得很早,按理来说不是没有梳妆打扮的时间,可是她却连最简单的发式都不梳了,仅仅用一条发带将半拢长发扎在脑后,剩下半拢梳顺垂下,简简单单,清爽干净。就连布置桌椅时,她也更倾向布置在外头,只因为这样比屋子里的温暖更容易令人清醒,也避免了和表哥共处一室的不便。   但凡有勾引的心思,都不会这样。   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田氏忽然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念头——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云娴是这样的孩子。   反观今日明显打扮过的田允然……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这个臭丫头若是懂媚术,肯定是男女通吃的。   田允然认真起来,是真的一丝不苟。他划分的纲目比昨日不知道清楚细致了多少倍,且能清楚明白的道出来哪个先生最喜欢出什么题目,用意又是什么。   孟云娴承受着表哥的照顾,更不敢怠慢,恨不得将表哥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至于田允然,他……还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昨日发现这个好看的小表妹记性好,低调还懂得护短,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这样懂事的小宝贝此刻不栽培更待何时?   欣喜之余,他也有点臭美。   毕竟自己长得不错,因为懂女孩子,所以也讨姑娘喜欢。这个小表妹这样认真,除了感激,应该也有些被表哥所迷吧?   田允然在这份自恋中,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既然要指导,那就该有指导的姿态嘛。   可是……今日的小表妹完全没有打扮不说,全程低头写字,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哼!   他有点不高兴的用被子裹住新衣裳,热情减少的同时,不甘心开始急剧上升。   等你进了流辉苑被欺负了,抱着本表哥的腿哇哇哭的时候,就知道本表哥的好了。   外面实在有些冷,田允然指导的差不多就开溜了。孟云娴依然坐在那里认真的读书记诵提笔做笔记。   冰冷的空气令她清醒,半分瞌睡都没有。   ……   宫内,周明隽已经在寝殿后的园子里读了两个时辰的书。   宫奴战战兢兢,唯恐五殿下在外面冻着自己。贵妃来时,并没有打扰五殿下读书,只是询问了一番,伺候的老奴说,五殿下主动要求在外面读书,因为屋里烧的暖和,又有小食供奉着,容易瞌睡。   五殿下年后就要去圣德堂读书,此刻在补习功课。   贵妃闻言也没拦着,命人将刚刚熬好的汤送过去,面都没露就回宫了。   殿下读书没有人打扰,自然也没有人看到殿下正在整理的并非是自己的功课,而是历年来女学考试的试题。各科对应的先生是什么性格,喜好什么,出题的用意是什么,应该怎么答,周明隽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整理完毕,周明隽唤来了闵祁。   闵祁是自他出宫之后就一直安排在身边保护的暗卫,多年相伴,周明隽有些私事他多少知道。   “将这个送到荣安侯府管家儿子李护手上,就说是侯府二小姐在宫宴上遇到的好友,得知她要考流辉苑,整理了考试的纲目送给她。”   闵祁:“为何不让属下亲自教给孟二小姐?”虽然孟二小姐没见过他,但是报上五殿下的名头,二小姐应当知道好歹的。   周明隽瞥了他一眼。   闵祁低头,准备退下。   “给李护的时候,暗中看着,他老老实实也就罢了,若是还要另生事端……直接处置了。”   闵祁隐约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下。   周明隽站起来,活动酸痛的手腕和脖子。   她才刚刚回府,树威也该恩威并施,才不会将关系弄僵给自己继续惹麻烦。至于那个小管家,前路如何,看个人造化了。   ……   孟云娴在国公府一共呆了三日,这三日的刻苦认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连国公夫妇都觉得这孩子有点倔,还有点毅力。和小时候的娇娇竟有些相似。   娇娇这个孩子也是这样,明明从小娇生惯养,可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吃什么苦都不吭一声。   渐渐地,他们开始理解女儿的培育之心。   第四日,在鲁国公夫妇哀怨的眼神中,荣安候底气十足的携妻女回府。   孟云娴算了算自己剩下的时间,心里略略有了把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李护借着给各院送新赶制的冬衣,主动来找了孟云娴。   绿琪险些将他踢出去,“你害的我家小姐还不够吗?少管家还是早点离开,以免再被人看到,又让二小姐被误会!”   李护大伤初愈,脸色并不好,人更消瘦了。   孟云娴走出院子,将绿琪支开。她不觉得李护到了现在还敢说出那样荒唐的话来。   果然,李护一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手里捧着她的新衣,恭敬又疏离:“二小姐。”   孟云娴:“你的伤好些了吗?”   李护自嘲一笑:“让二小姐看笑话了。”   孟云娴背着手:“我没有看什么笑话。”   李护笑容一敛,情绪有些复杂。   “先时曾经对二小姐做出了荒唐之举,二小姐不计前嫌,还帮了奴才这样一个大忙。二小姐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   这话把孟云娴说蒙了。   帮?   难道李护误以为是她帮忙说服了爹爹,送他去历练?   “那件事情其实不是……”   “我爹说,二小姐主动找了侯爷,还接侯爷下值,回府之后侯爷就下了这个命令。”他眼神里满是歉意与愧疚:“奴才的亲生父亲尚且狠得下心,全府上下,能为奴才争取这个的,只有二小姐一人了。”   “奴才知道二小姐不想被人误会,所以这件事情,奴才以后只会记在心里,绝不胡言。”   孟云娴糊里糊涂的就被李护当做了恩人。   可是这人情真的不是她给的呀,她早就失败了!   “这是二小姐的冬衣,还有……二小姐的好友送来的礼。说是在宫中与二小姐相识的。”   礼物?   孟云娴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李护已经退开一步:“本想跟二小姐说些吉利话,但二小姐是有福气的人,奴才只愿二小姐往后能顺风顺水,健康常泰。”   带着一身伤痛躺在床上,往日里对他媚眼乱飞的小婢女们纷纷消失,等着他的是落魄离府的下场时,他不甘心也怨恨过。   他只是想给自己谋一个机会而已。或许想要得到二小姐的心思和手段见不得光,但若是达成心愿,他一定好好对她。比起太多不择手段的人,他连贪心都称不上。   可是在二小姐亲自求情给了他一个恩典的时候,他所有的情绪都空白了一瞬。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看似温柔乖巧,实则有想法也有原则的小姑娘在对他说:你不是要机会吗?机会就在这里,就像你自己许诺的那样去拼一拼啊。   “其实……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李护怔了一下。   孟云娴低垂着眼,说的很认真:“我明白想要力争上游的心情,也明白受到挫折生出坏情绪的感受。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不公平的,若是你觉得朝前看看到的都是不甘和怨怼,不妨朝后看看,或许能看清楚自己往后该怎么走。你都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希望你往后,麻烦难处都能迎刃而解,求仁得仁吧。”   李护无声一笑,对着她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或许这么多年在侯府里太顺风顺水,上面有父亲遮风挡雨,下面有奴仆讨好献媚,才叫他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吧。   偶尔能清醒一下,是好事。   ……   孟云娴捧着衣裳进门,好奇的翻检一番,果然看到了几张信纸。翻开一看,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这是周恪哥哥的字迹呀! 第30章 见面礼   孟云娴自从开始准备学考之后,除了每日按时请安用饭,在侯府里基本上瞧不见她晃悠的身影。田氏对这番刻苦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让府里的下人都不许打扰二小姐。   因为小院子重新休憩了,热水随时有,点心随时做,绿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孟云娴越发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整日窝在书桌前过得也算是怡然自得。   但绿琪还是坐不住了,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说。   “小姐这样刻苦,即便多歇息一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前几日侯爷还专门来看了小姐,就因为您在苦读所以没有来打扰。小姐您这样认真是对的,可是现在正值年前最活络热闹的日子,各府的走礼,各种应酬和交际,您不能视而不见呀。”   说这话时,孟云娴正在看一本有关于《孟子》的杂谈,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府里的交际和应酬都是嫡母来过问的,应当与我没什么关系呀。嫡母也说我可以安静看书的。”   绿琪以手扶额:“我的二小姐,您现在是要考进流辉苑不错,可您难不成还要在流辉苑里面呆一辈子吗?当今圣上注重德行,奉行德育,所以才有此恩泽,说到底,咱们京城的贵女入了族学,那也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尤其是拜在德行高尚的先生门下,待到结业出族学,说媒嫁人后,是十分给夫家长脸的一件事。”   孟云娴手里的书啪的一下掉在桌上,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所以……读这么多书,揽这么多名誉,就只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吗?”   绿琪纠正:“是为了嫁人生子之后能在夫家受人尊敬。”   孟云娴陷入沉思。   绿琪趁热打铁:“再说,就算不考虑成亲生子那么远的事情,小姐您好不容易考进流辉苑,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熟悉,这样是要遭到排挤的。”   孟云娴一阵哆嗦:“排、排挤?”   绿琪重重点头:“所以小姐您不可整日这样埋着头,奴婢前些日子还瞧见三小姐四小姐收到了自己的节礼,也送出不少,礼尚往来,方才讲究一个友谊绵长,表示在京城的名媛圈子里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您呢……”   绿琪没再说下去,却无声胜有声的让孟云娴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看你,你有没有收到哪个手帕交的礼物,又有没有可送礼的对象啊?   孟云娴慢慢的拧起眉头。   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人际关系,考进流辉苑也是一个死门吗?   那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当日,孟云娴就活动起来了。用晚膳的时候,她得知侯府受邀参加穆阳候府的宴席,眼神里盈满了期待。   孟云芝感觉到孟云娴似乎很期待跟着一起出门,立马道:“嫡母,若有什么要准备的,我来帮您,二姐姐现在考流辉苑为重,可不能耽误功课呢。”   你不是要装刻苦吗?那就继续装下去吧!   孟云娴真诚的看着田氏:“嫡母,读书讲究一个劳逸结合,表哥给我划分的那些书目考纲我已经很熟悉了,不如嫡母考考我?若是我真的都掌握了,便带我一起走走吧。”   孟云茵举起手来:“母亲,就让二姐姐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先时你不是还担心二姐姐读书读坏身子吗?”   孟云芝有点吃味。   阿茵这个白眼狼,亏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她一分,她倒好,现在转过来帮着孟云娴。   田氏倒是从容,她放下筷子:“你的功课是你自己的事情,松紧张弛都是你自己把握,若是实在读书读得闷了,带你一起便是。”   孟云芝有些慌。   之前的宫宴,就因为婶母带了孟云娴,所以把她的名额给占了,难不成这一次她又要被挤下去?   “这样太好了!我就觉得二姐姐一定能考上流辉苑,二姐姐你放心,我与几位相熟的同窗说了你之后,她们都晓得你,等你考进去了我们便可以一起了,待去了侯府我为你引荐!”   孟云娴嗖的一下转过小脑袋,期待的看着田氏。   田氏有点抵不住她的眼神,故意不看她:“选件好看的衣裳,发式也不可梳的这样随意了。”   这是成了?   孟云娴千恩万谢,扒饭的动作都有力了。   田氏好气又好笑,嘱咐一句:“吃慢些,没个吃相。”   高兴地不止是孟云娴,还有孟云芝——她刚才说那句话,其实是有一个试探的意思在里面,就想知道婶母会不会带着她一起去,现在看来,这一趟已经稳了。   怎能不高兴。   ……   能跟着一起出门,孟云娴的劲头也来了,可是她若是认识了些新朋友,该走些什么礼才好呢?   在一片迷茫之中,绿琪出来指点迷津了——虽然在京城之内大家都是名门闺秀,可是闺秀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家主在朝官级别高低是一分,府内子嗣嫡庶出身又是一分。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贵重的金银珠宝拿不出手,殊不知那些面上端着一份矜持高贵的小姐里头,有多少是看得到摸不到的。   论送礼,最近京城流行送未经打磨的原石和硕大的金块,显得气派!   避免自己送的不称对方心意,索性你自己找个老师傅雕琢成喜欢的摆件或是首饰,是个格调。   孟云娴羞涩的将自己的钱袋子兜给她看——买、买不起。   绿琪陷入沉思,半晌道:“若不讲究金贵,就是讲究新奇了!”   新奇?   “恩,那些见惯了金银珠宝的,就不喜欢在这上头较劲儿了,喜欢新奇的有趣儿的。尤其是那种数量少,独独自己有的,最有面儿了!”   孟云娴抓住了关键词。   有面儿。   “我知道了,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孟云娴背着手出来溜达,她攒的这几十两银子,可买不起硕大的金石玉石供人雕琢赏玩,可是新奇又适合女孩子的东西,是什么呢?   眼前忽然落了一个木制的物件儿,孟云娴眸子一亮,抬头瞧见一个行色匆匆背着行囊的人走远了,想必是他掉的。   她捡起来就追上去:“伯伯,这是您掉的吗?”   孟光辉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像极了大哥的小丫头举着一块木雕对他说话。   孟光辉很快想到了她是谁。   大哥侍妾郑氏的女儿孟云娴,近日才接回府里,他出府之前听说过。   “你是云娴罢,我是你二叔。”孟光辉眉眼虽不及荣安候那么耀目,但也是端正俊朗,最重要的是态度温和。   二叔……是云芝姐姐的父亲?   孟云娴立马站直,恭敬行礼:“二叔好。”   孟光辉有些紧张的摸摸头,挺懂规矩的,看起来府里教得很好。   半晌,他从身上摸出个小布包出来,“初、初次见你,二叔不晓得送什么好,这个是我在路上偶得的一个玩意,就送你了。”   孟云娴张大小嘴。   京城的人,果然喜欢送礼呢!   她欢喜的接下,脆生生道谢:“多谢二叔!”   孟光辉被小姑娘的热情弄得有点蒙,即便是他亲生女儿,也从未这样亲近他这个父亲,他摸摸鼻子:“好了,你去玩吧。”   刚要走,衣裳被小姑娘着急的扯了一下:“二叔且慢!有劳二叔在这里等一等我!”   说完,她拔腿就跑,孟光辉茫然的站了片刻,真的等她回来了。   孟云娴前段时间曾经出府置办自己的节礼,当时给府里的人都准备了,这会儿她举着一盒香膏递给孟光辉:“听闻二叔喜好木工,云娴只知道做木工的人,一双手尤为重要,如今天气冷,二叔若是要做木工,手指头定然容易僵硬,这个是给二叔准备的。”   孟光辉狠狠地一愣。   “我、我的?”   “恩!”   孟光辉有点受宠若惊,“那……那多谢你了。”   她咧嘴一笑,“也谢谢二叔的礼。”   看着孟云娴欢快离开的背影,孟光辉一拍脑门——坏了,那是给云芝准备的礼物,怎么一晃神就送出去了呢?   想了想又摇摇头,罢了,反正妻子和女儿从来都瞧不上这些,以往给她们捎带了礼物回来,也都是兴致缺缺。难得云娴喜欢成这样,送了便送了。   ……   孟云娴得的盒子手掌大小,半指深厚,桃木所制,面上有浮雕诗句,瞧着怪风雅的。   壳子上还有专门的钻洞,配个吊饰或者更好,里面能放些女儿家的随身物。   咦!?   孟云娴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了!   ……   穆阳候自从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后,人就有些飘。或许真是走了运道,吴美人在五殿下回朝之后没多久有了身孕。   谁都看得出来,圣上对五皇子回朝深感欣慰,最近连脾气耐心都好了不少,吴美人在这个节骨眼有孕,等同于喜上加喜,受到的恩宠和关注,自然也比旁的妃嫔在旁的时候有孕更多。   崇宣帝一高兴,赏赐流水般的入了吴美人的宫里和穆阳候府,穆阳候府就这样得了一盏万紫千红宝石盆景。   盆景以碾碎的墨玉固根,最好的蚕丝染制的丝线缠枝,同一根主杆上延伸成不同花种的花枝姿态,各种宝石打磨成花瓣的形状,以金线捆绑制成宝石花,这一盆盆景上就有翡翠牡丹,黄玉菊花,紫玉菊花风铃草,鸽子血茶花。   孟云娴从阿茵那里得知,他们此行就是为了赏这盆花。   孟云娴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阿茵随口就道——是她族学里的好友告诉她的,消息的源头,就是穆阳候府的庶出小姐吴宛珊。   她忽然十分感慨。   人情关系果然是需要经营的,否则连什么八卦趣闻都是最后一个晓得的。   她看了一眼绿琪挂在身上的小包包。   今日,任重道远呀。   ……   刚一到穆阳候府,孟竹远头也不回的跟着父亲往男宾那处去了,他是个大男孩了,不能跟个奶娃娃似的混在女宾里头。   孟云芝有自己的小圈子,跟婶母打了招呼之后就去找她们玩。   阿茵不需要照顾弟弟,整个人都放飞了,拉着孟云娴到四处走动介绍,田氏看在眼里,让张嬷嬷盯着她们,自己与其他要好的妇人说话去了。   鲁国公府不好惹,荣安侯府受器重,孟云茵年纪不大,但地位不低,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孟云娴跟着她,自然是一路和和气气被礼待。   就在孟云娴与那些闺阁千金们互道姓名点头致意后,忽然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条条腰坠,于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温柔的塞进她们的手里。   “小小心意,各位姐姐妹妹不要嫌弃。”   “哇,这是什么!”孟云茵看到孟云娴拿出来的小礼物,十分意外。   孟云娴送的腰坠是她自己做的,主坠是用极细致的白玉打磨的小珠子编成的生肖模样,下面再配多色流苏,虽然用的都是不值钱的白玉,但做工精致,行走间灵动可爱立体似活物,十分罕见。她从前就会用狗尾巴草和各种藤蔓编织小动物,今日这个生肖吊坠,除了属龙的,其他都备了好些呢!   “姐姐你竟会编这个,你都没有送我!”孟云茵看了一眼那些灵动可爱的腰坠,露出了“想要”的眼神。   孟云娴赶紧低声与她咬耳朵:“给你做了呢!时间紧,只有你的那条玉石打磨的最圆润,这些都还是方的我就编了,没有你的好。怕大家察觉差别,便给你放在家里,你且忍一忍。”   孟云茵感动不已,乖觉点头:“二姐姐最好了!”   不多时,女眷的园子渐渐地骚动起来,原本还三五成群说话的姑娘们忽然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进去听,一个个还在低声攀谈。   “听说了吗,荣安侯府的二小姐是个手艺人,今日见人就送生肖腰坠,整个京城都没有一处买得到,可好看了!”   “呀,真好看!真的送吗?”   “快去吧,去晚了就没了,我表姐属蛇的,可是蛇坠没了,只勉强拿了个羊坠子呢!”   田氏:……   张嬷嬷:……   贵妇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想娴娴了吗?想要娴娴做的吊坠吗?   周明隽:那是我教她的……   大笙:(⊙o⊙)   ——————————   大笙:娴娴已经长大了,她开始要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和小团体了。   周明隽:等她长到最大的时候,就归我一个人了。   大笙:_(:зゝ∠)_ 第31章 亲近   “二姐你真厉害!我都想现在回府瞧我的那份了!”孟云茵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上次宫宴的事情,田氏还记在心里,所以这次才会让阿茵寸步不离,以免再生事端。   “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做别的,花型的我也会!”   孟云茵欢呼一声,越发黏糊。   孟云娴的生肖小坠子统共做了二十二条,因为样式太新颖,配色又直戳姑娘们的心窝窝,不到片刻就全都送完了。其实一开始她还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做不妥当,毕竟之前参加宫宴,那滋味可是不太好受。   不过今日来到这里,她才深深地感觉到宫宴与寻常的宴席差别在哪里——   宫宴有严格的规矩,还有人数限定,不是谁都有资格去。   可是其他的宴席,好比今日,这流水席般的阵仗,孟云娴怀疑穆阳候就差敲锣打鼓奔走相告让大大小小的京官都来他府上瞻仰一下浩荡的皇恩。   今日见到更多的,都是那些没资格赴宫宴的小官之女。看着这些刚认识的姑娘们把玩着她的礼物心满意足的模样,孟云娴也很开心。   “今日我走了不少礼呀!”她捧着空荡的小包包,心想即便这些人里头不全都礼尚往来,起码该有半数吧,这样她也算是有自己的人际圈子了呢。   绿琪帮她收好小包包:“小姐做的真的很精致,奴婢都眼馋。”   她还有点小顾虑:“这、这真的不会丢脸吧?”   绿琪到底是宫里训练出来的,十分有底子:“小姐放一百个心,当今皇后受册封之后,每年都会领着女眷行农桑礼,除此之外,纺纱编织,打铁炼器,那些老祖宗为了打江山挣军饷而习的手艺,放在如今是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敢忘记的壮举。小姐心思灵活,编织物灵动活现,正好展现一个手艺,材料不贵重,又显出一个低调朴质的态度,说的谦逊些,小姐身为庶出,若是拿的太贵重反而不合适,眼下这个正好。”   她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小姐且看着,这种天家不临同僚互窥的场合,无论家主女眷,谁敢真的冲撞皇祖,必定没有好下场。”   孟云茵用力点头:“二姐姐做的这样好,我瞧见好多人想要都没分到呢!谁还敢说什么,我就要告诉爹娘去,娘说爹爹最会对付那些多嘴多舌的小人了!”   孟云娴认真思考了一下,“这话有理,凡夫俗子哪里吵得过父亲呀,听说父亲最擅长舌战群雄,一般的场面还请不来他。”   孟云茵十分赞同,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份对父亲吵遍大禹无敌手的自豪感。   同一时刻,吵遍大禹无敌手的荣安候一个不小心,被茶水烫了舌头。   ……   因为孟云娴送了小玩意儿,又有孟云茵保驾护航,没多久竟有几个姑娘主动来找她说话,带她去亭子里小做吃点心。   姑娘家之间的话题最多的就是关于穿衣打扮俊俏儿郎,孟云娴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但是凭着她女子的本能,也算相谈甚欢。   正聊着,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   孟云娴扭头一看,还是个眼熟的。   上次在宫宴,她曾委托她带话,不知为何她没有带话,后来还主动搭讪被孟云娴挡回去的那个。   平城伯府的小姐,袁蓉。   袁蓉今日打扮不俗,清雅中不失靓丽,但她一来,刚才还跟她们说话的几个姑娘家纷纷露出了不懈的眼神。   孟云娴敏感的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   当然,袁蓉更能感觉到。   她也不理其他人,只是对孟云娴表现友好:“方才远远看着觉得眼熟,没想真的是姐姐,姐姐还记得我吗?”   阿茵从孟云娴身后探出脑袋:“是袁家姐姐呀,来坐呀。”   旁边几个姑娘相互对视,心明眼亮的轻蔑一笑。   打头开口的是肃明侯府的千金朱宝眷:“袁妹妹今时不同往日,看着都格外耀眼些了。若非见过了妹妹今日的风采,我真当妹妹是生来就喜欢灰头土脸的呢。”   袁蓉尴尬的扯扯嘴角,“姐姐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孟云茵忽然笑着提议去玩毽球,几个姑娘坐的久了也觉得乏,欣然同意,像是没看到袁蓉似的,拉着孟云娴和孟云茵就要走。   “阿茵,你们在哪里踢毽球?”   孟云茵指了指水渠对面的草地:“就在那里。”   孟云娴:“那里挺近的,我也能看得到你,不如你们去,我想在这里歇一歇。”   孟云茵下意识的看了看尴尬的袁蓉,爽快点头:“二姐姐切莫走远,我玩一会儿就来!”   “好。”   目送孟云茵去一旁玩耍,孟云娴指着亭子里的座位:“坐吧。”   袁蓉面露感激。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为上次的事情跟姐姐道歉。”   孟云娴心下了然,果然还是为了这事儿。   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若不是有那一岔,她未必能和周恪哥哥重逢呢。   “没什么妨害,你我本就不熟悉,一个陌生人托你带话,又是在那样的场合,谁都会多几分谨慎,而且我也没事,你不必这样记挂在心上。”   袁蓉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孟云娴猜测她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想要解释,又因为旁的贵女与她不亲近不带她一起讲私房话,所以才来和她搭个讪缓解一下尴尬。   就在她努力的回忆刚才讲了哪些话题,准备与袁蓉也来讲一讲令她心宽的时候,袁蓉忽然露出了哀怨之情。   “我出身不好,我娘熬了一辈子才要被扶为续弦,大家明面上认我为嫡出,可心底里依旧将我看做庶出的姑娘。姐姐应该明白庶出的苦,我们这样的,总是会被看不起的。”   恩???   我们?   孟云娴心里疑惑,她什么时候就跟袁蓉“我们”了?   “宫宴的事情,我心中感到愧疚,是因为我姐姐委托我带话,我却因为对方拿着昇阳县主的名头不敢转达,险些害了姐姐。”   绿琪忽然道:“袁小姐,平城伯夫人有此大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袁小姐往后也是伯父名正言顺的嫡出姑娘,与我们小姐自然是不同的,往后这些话袁小姐还是要慎言,以免袁夫人听到了心里难过。”   袁蓉面露讶异,又像是不理解孟云娴怎么会允许一个丫头这样插嘴。   孟云娴恨不得跪下来给绿琪磕个头。她赶紧附和:“是啊袁妹妹,你母亲做了正房,这是要高兴的事情,你这个情况,兴许是常年沉浸在庶出的痛苦中没挣扎出来,这个不打紧,可能缓一缓再挣扎一下就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缓神了。”   说着就要开溜。   袁蓉茫然一瞬,忽然叫住她。   “姐姐。”   “恩?”   袁蓉神色一定:“既然姐姐不愿与我说话,我也不能勉强,可是请姐姐谨记,千万不要惹到昇阳县主。”   昇阳县主竟然这样可怕?上次一个名号就让她不敢带话,今日又郑重提示。   孟云娴应下,拉着绿琪跑了。   就在她走远之后,一个打扮素丽的妇人走到了袁蓉身边。   袁蓉看到她,立刻起身:“娘。”   妇人便是平城伯要扶为正房的夫人,贾氏。   贾氏摸摸她的头:“你可与孟家二姑娘说清楚了?”   袁蓉内心疑惑,面上点点头,道:“娘为何要我这样提醒她亲近她?”   贾氏慈爱一笑:“先时你胆子小,险些害了人家,此刻就当作是弥补。至于亲近……我瞧着那姑娘生的面善,你不是时常说交不到知心好友吗?那孟二小姐兴许合适些。”   袁蓉沉下脸来:“娘做了正房,我便是嫡出了,孟二只是一个庶出,我与她交好算什么!”   “不许胡言!”贾氏竟露出怒色,片刻后稍有缓和,含糊解释:“总之,你以后就会明白了。”   袁蓉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娘只看到她胆子小不帮忙,却不想想她为什么胆子小?若是她真的得罪了昇阳县主,她这个准平城伯夫人都未必能做什么!还有,孟云娴只是侯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女,为什么娘从上次宫宴开始就要她与孟云娴交好?   ……   阿茵看到姐姐离开亭子,立马终止游戏跟了过来,她疯玩了这一阵子,身上全是汗。孟云娴严肃的拉着她去张嬷嬷那里,央张嬷嬷寻干净的巾子给她擦干净,若是有事先准备好的小衣替换更好。   张嬷嬷一笑,只道每回四小姐赴宴都会疯玩出汗,所以早就准备了替换的小衣,今日有三套——来的三位小姐都备了。   孟云娴心里一暖,想到了那日在国公府厅外听到嫡母说过的话。   无论她是嫡是庶,总该做个不让嫡母失望,最好还能给她长脸的女儿才是正道呀。   张嬷嬷带着两个姑娘去了田氏那里,最后由张嬷嬷领着孟云茵去换小衣,孟云娴则是乖觉的去了田氏身边。   就在刚才,各位夫人们已经对这孟二小姐略有耳闻,此刻见到真人,不免暗叹她与荣安候的相似,当着田氏的面更是一顿猛夸。   说来也奇了,大家都知道孟云娴不是田氏所出,当年那个小妾似乎还闹腾的挺厉害,可是她们这样夸孟云娴,田氏开心的跟夸自己亲生女儿似的。   可真会做戏。   孟云娴没想到自己制作小礼物的事情会被这样夸赞,趁没人注意忍不住对田氏道:“嫡母,我今日可有给你长脸?”   田氏弯着唇角,好看极了:“长脸,怎么不长,算上阿茵和阿远两个孩子,你们给为娘长得脸快比城墙都厚了,所以为娘如今没什么是受不住的,坚强得很。”   孟云娴:?   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对啊。   果然,田氏笑容消失拉下脸,伸手捏她的耳朵朵:“是让你不知会我一声就做这些的?”   孟云娴大惊,正准备道歉的时候,就听到田氏说——   “没良心,也没说先给我做一个,尽拿去送人情。”   孟云娴豁然开朗,也不管耳朵的疼,笑眯眯的:“若是嫡母喜欢,我可以拆了嫡母的首饰来做新的,嫡母的首饰贵重,珠子打磨的好,做出来的样子更好。”   田氏皮笑肉不笑:“拿我的东西拆了再送我,你可真想得出来。”   那怎么办嘛!她的钱花光了,首饰也已经拆的差不多了,而且都是便宜的……   “不然。”她眸子一亮:“叫父亲给嫡母买新的,我做好再送给嫡母。”   田氏瞥她一眼,眼角眉梢都带上笑意,摸着下巴思索着:“这个法子……我看行。”   另一边,正要与一个挑衅自己的同僚酣战一场的荣安候刚刚张口,就被凉风酸了牙。   孟云娴和田氏对视一眼,瞧见了对方眼中惊人相似的狡黠,纷纷捂唇轻笑。   殊不知,她们二人这番自然亲昵的表现,在旁边暗中窥伺的女眷眼中,只化作了三个字——   见鬼了。 第32章 阿娴の觉醒   孟云娴今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给自己建立一个能走礼的小圈子,发放完毕之后她就老实的回到了田氏的身边。   得了她小礼的姑娘固然是开心,但是没得到的,也不见得有多遗憾,躲在角落酸说恶讽的大有人在——   “真实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官家女,得了那个么玩意儿都当做什么宝贝似的!”   孟云芝剥着瓜子心中窃喜,以帕掩唇,轻声道:“几位姐姐也不必这样说,我那二姐姐是乡野之地来的没错,但自从回了侯府就一直在适应,宫宴之前一连学了多日的规矩,战战兢兢不敢有失,唯恐自己出什么错漏,想必今日的赠礼,她也是煞费苦心的。别说,那样式的确是新颖特别,也是用了心思的。”   一旁的小姐妹一脸吃惊,伸手推了她一把:“你莫跟着那乡野女子呆着久了,自己也跟着没见识了。”   孟云芝故作不解:“这话怎么说?”   “再新奇的东西,失了贵重的底子,就是个任闲人把玩登不得台面的东西,你细瞧瞧那些去讨要的都是什么身份,有没有一个走的上台面的?”   孟云芝当然知道。   孟云娴做的这些东西的确算的上是新奇,可是新奇的东西也要看给了谁,若是身份尊贵的,那才叫新奇有趣,但若是被身份低的拿了,那也只能应一个廉贱的价。   真要送,不是不能送,是要讲究一个送的对象和时机。   像她这样见人就送不分轻重尊贵,得罪人都不知道!   正说着小话,不远处走来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俏丽的少女。   那是穆阳候府的庶出,吴婉姗。孟云芝和小伙伴聪明的躲开了那群人。   穆阳候府总共只有两个女儿,嫡出的大女儿正是如今宫中有孕受宠的吴美人,吴美人不仅受宠,现在还怀了孩子,所以吴宛珊很早以前就知道,她和长姐的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她非但不是主母和长姐眼中的对手,相反还是侯府接下来笼络联姻的帮手。   只有她嫁得好,给侯府笼络了势力,才能稳固长姐在宫中的地位,所谓一荣俱荣,就是这样了。   所以吴宛珊虽然是庶出,却有一副货真价实的嫡出脾气。   “什么破烂玩意儿也敢拿到穆阳候府来讨好献媚。”吴宛珊也听说了那个孟家老二在园子里搞得幺蛾子。   说起这个乡巴佬,吴宛珊肚子里还存着一团旧火呢!   虽然她不被主母视为威胁,但也算不上视若己出般疼爱,顶多是一碗水端平,不给冷眼就很好了。做的不好,被搬出规矩来约束惩罚更是常事,她只能受着。当天在宫宴,孟家这三个故作乖巧,跟荣安候夫妇一唱一和的,平白叫她挨了一顿骂,怎能不恨?   后来在殿内,她存了戏弄的心思,又与素来讨厌昇阳县主的三公主交好,两人一拍即合,假借了昇阳县主的名号去骗她出殿。   皇宫这么大,处处是规矩,她出去了之后一准迷失在这里,到时候闯了大祸就有意思了。   没想到这个乡巴佬路数野得很,非但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庆和殿的席面上,连她们派出去的宫女都不见了踪影。   真是邪乎!   吴宛珊眸子一转,露出几分坏笑来:“那日在宫里,即便是我也被束着施展不开手脚,今日她到了我的地盘,我可要这个乡巴佬好好地在所有人面前丢脸,也损一损他们荣安侯府的颜面!”   她差来一个婢女一阵低语,说着说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   孟云娴觉得,跟在嫡母的身边是一件很长见识的事情。   女眷聚集的地方,总是容易暗潮涌动,虽然明面上都是笑靥如花一派和气的样子,可是唇舌之间总是有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在坐的都是高官内眷,一个个的身份都不低,一番面子上的互捧后,总要说到田氏与荣安候。   荣安候在朝堂上是一颗大刺头,她们的家主平日里在朝堂上稍有不慎就会被怼得面目全非,所以越是这个时候,她们越是会群起而攻之,想在田氏这里扳回一局。   可是能让荣安候都捧在手心里的娇娘子,又哪里是善茬?   若说荣安候是一点就炸,一炸毁你全家的利器,那么田氏就完全相反。等闲的讥讽和挑衅,离她三尺之外就被一层无形的天罡罩给挡掉了,毫发无伤,你发起招数,对方接都不接,也是很无奈了。   孟云娴看着嫡母悠闲喝茶,时不时的还能分神给她正一正歪掉了的朱钗,又或者是扯一扯坐皱了的裙子,又看看一旁同样不受影响,一脸天真吃吃喝喝,就差在脸上写着“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宝宝”的阿茵,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道行浅薄沉不住气。   ……   正说着话,前院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是有贵客至。   奴仆小跑着来告知穆阳候夫人——是淳王府的人和五殿下来了!   穆阳候夫人险些没坐稳:“淳王府?”   自从淳王大伤初愈后,膝下两个女儿皆被册封为县主,一时风头无二,这两位县主谁都不是好惹的。侯府宴席,换做平常他们是绝对不会来的,今日不仅不请自来,还带了五殿下?   “只怕又是天家的恩典了。五殿下回朝后,天家为他定了年后入圣德堂,年前为熟悉都城,亲自派亲信重臣陪同游览,就连下臣家宴也让身份尊贵的淳王亲自领着来,这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孟云娴听到了妇人们的窃窃私语,偷偷看了一眼嫡母。   饶是满朝文武都知道荣安候与五殿下走的近,可是嫡母面对这些妇人的议论声,依旧保持着不参与不妄议的态度,孟云娴暗自敬佩,心下也决定闭上嘴巴,少说少错。   淳王年轻时上过战场,今上登基之前曾出过乱子,淳王护驾有功落下了一个大伤,养了许多年,直到近几年才稍微多了些走动。所以淳王府的荣宠是谁也比不得的。   今日,淳王的身边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那就是传闻中的五殿下了吧。   不少没资格参加宫宴无缘目睹五皇子风姿的女眷纷纷看羞红了脸——之前还有人说五殿下自小养在山野里,就跟山村野人似的没有规矩,让人忍不住将他想象成那种一身横肉五大三粗的村汉模样,如今看来根本是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相貌堂堂气质高贵的山野村汉?   穆阳候受宠若惊的请贵客上座:“不知淳王与五殿下莅临,有失远迎。”   淳王因为养伤,人苍老的十分快,分明与天家差不多的年龄,却已是两鬓斑白,所以看起来和气又慈祥,而一旁的五殿下则是沉默许多,并不擅言。   穆阳候夫人笑道:“听闻两位县主也到了,怎得不见人影?”   穆阳候世子吴阳洲赶紧解释:“母亲有所不知,昇阳县主刚下马车就觉得身体不适,儿子已命人为县主安排了厢房稍作歇息,昇平县主放心不下,已经一同前去了。”   穆阳候夫人立马露出关切的样子来:“既是不适,就该好好休养的,怎敢劳县主这样走一趟,快,找几个得力的前去伺候,若有怠慢严惩不贷!”   淳王连连摆手:“穆阳候与夫人不必如此,昇阳那丫头自来喜欢玩闹,玩起来也没个数,她就是玩得多了乏了,叫她歇一歇也是好事,不必这样兴师动众。倒是本王,受圣上所托助五殿下早日熟悉京城,今日不请自来,还请穆阳候不要见怪。”   穆阳候连忙一拜:“王爷严重,王爷与五殿下莅临,不胜荣幸,请上座。”   随着穆阳候将人带进厅内,穆阳候夫人也领着女眷们从花园转偏厅小坐吃茶烤火。   孟云茵开始注意力不在集中——她又想去玩了。   “母亲……”她小声唤田氏。   田氏点点头:“莫要再疯一身汗。”   孟云茵咧嘴一笑:“母亲放心!”转头望向孟云娴:“二姐姐,走呀。”   孟云娴正练习沉稳,没回过神来:“啊?”   “走呀,母亲允我们去玩了。”抓着她的手腕就要跑。   等等,她并不想去玩啊!   “嫡母,我……”   “你还是去吧。”田氏悠悠的喝茶:“你隔一会就看我一眼,看得我点心都吃不下了。”   孟云娴就这样被带走了。   穆阳候府地方大,园子更大,此刻小辈聚集之地,男子蹴鞠女子毽球正玩得风生水起。   如今的天子重文抑武,又推崇仁义德行,所以前朝那些骑射功夫刀枪剑棍,到了如今都不算大热。可就在前几年,御史台出了一个犀利又有才少年,洋洋洒洒数万字向今上道明了体育荒废后的严重后果,又列举了古往今来所有的案例,得出了久滞必废的结论。   所以直至今日,京中官员还保持着之前在上值之前于德兴门集合报数小跑半个时辰的规矩传统,若无正当理由缺席者,罚扣俸禄是常事。   之前有官员暗中买通宦官给自己开小门,实则是为了贪睡与美妾多欢愉几刻,就这样都被查出来,直接被那厉害的小谏官给扣了一个不忠之罪,继而将其起底,拉出了不少腌臜案底,最后都革职查办了。   就连族学里头也开设了女子的京鼓舞、云仙舞,毽球;男子的蹴鞠,投壶作为体考项目。   前方传来一声喝彩,一场赛事刚刚落幕,用网子隔开的草皮地两边各有三人。左边是尚书府的三位千金,右边则是三位翰林千金。翩跹裙衫换做了束袖口裤脚的皮质劲装,长发用束带束起,英姿飒爽。方才那一局,是翰林千金胜。   吴宛珊坐在最好的位置,抱着点心看得津津有味,目光一偏,看到了站在场外安静观赛的孟云娴。   她眸子一动,看了看周围另外几个正在踢的小场子,决定先给她来点前菜,她已经换了衣裳,随手丢了点心跳下高凳:“我来!”   孟云茵喜欢这个,又想去了,可是她已经换了新的小衣,若再疯玩汗湿可就没有多的换了。   孟云娴道:“嫡母也给我备了,我不玩这个,你且放开了去,到时候用我的换上就是。”   孟云茵还是有点良心的,“二姐姐没有玩过这个吗?这个很好玩的,往后你进了流辉苑,会经常玩的,咱们里头玩的好的还能和男子一起组队,赢有彩头的比赛,那个更有趣了!”   孟云娴有点心动,却不是来自于孟云茵的话,而是……更悠远的一段记忆。   孟云茵的惊呼乍起,孟云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蹦”的一声,整个脑门儿都蒙了!   周围传来了一阵笑声。   “二姐姐!”孟云茵搀扶她,愤愤的扭头望向场中踢飞毽球的吴宛珊:“你为什么踢我二姐姐呀!”   孟云娴被毽球砸到了头。   吴宛珊立刻露出无辜的神情来:“你胡说,我、我是不小心的。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晓得毽球无眼要闪躲……你、你姐姐为何不闪躲?”   “怎么了?”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众人往旁边一看,竟然是五殿下与几个陪伴在侧的公侯府公子哥儿,鲁国公府赫然在列。   “哟,表妹怎么了?”田允然探出头来,看着孟云娴捂脑袋闷不吭声的样子,露出关切的模样。   他的内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姑夫小时候被人打了大约也是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吧,哎哟千载难逢千载难逢,长得像真是一件微妙的事情!   他敢发誓,在场窃笑的,十有八九和他一样看着孟云娴时带入了孟光朝年轻时候的脸。   孟云茵气呼呼的:“表哥,她踢毽球砸我二姐姐!”   大表哥田允修正色道:“阿茵,蹴鞠毽球,难免有人失足误伤,不要胡乱揣度。”   她才没有胡乱揣度,吴宛珊一定是故意的!   孟云茵愧疚的像是自己踢了孟云娴似的:“二姐姐,要不要给你请个大夫呀。”   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毽球蹴鞠本就是热身健体,偶有擦撞误伤都是常事,哪有那么娇气。”   说话的竟然是今日寡言无比的五殿下!   周围窃笑的人更多,口耳相传间也得知了这个被打的是孟府从乡下接回来的丫头。   估计都没见过毽球,哪里知道躲呀。   孟云茵再是恼怒也不能继续找麻烦,吴宛珊红着脸看了一眼为自己说话的五殿下,小心脏跳的有点不老实。   孟云娴默默地扫了一眼四周,小拳头无声紧拽。   周明隽从侍从手里拿过一个新的毽球垫了垫:“方才不是说一起来赛一场吗?别耽误了,开始吧,我瞧着挺有意思。”他眉目清雅,望向吴宛珊那个场子:“可有踢得好的女眷一同入场?”   大禹的国风没有那么守旧,只要穿戴整齐束好衣口,避免身体碰撞,男女也可以一同踢毽球。至少在族学中,作为同窗竞赛是很常见的。   五殿下要亲自上场,几个被点名作陪的公子哥儿都不敢怠慢。   可是……这事儿难办了。五殿下到底擅不擅长这个呢?没能先摸个底,实在是很难把握啊。   吴宛珊率先举手:“五殿下若是不嫌弃,小女愿奉陪一局。”   田允然指自己:“算我一个!”   他可是个中高手,是时候向小表妹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这边三人凑齐了,另外一边呢?   自人群中走出一人。   沈复拱手一拜:“沈某愿奉陪一局。”   阿茵很气,“沈哥哥,我与你一组!”   我要为二姐姐报仇!   沈复微微一笑,“你小心些,你表哥是个高手。”   孟云茵扭头就要去换衣裳,刚刚转身,忽然就被孟云娴拉住了手。   “诶?”   孟云娴的手劲很大,但是阿茵不觉得疼。   “你若是再疯玩,可就没有小衣可以换了。”这声音有点低沉。   阿茵眨眨眼:“二姐姐不是说你的……”   “刚才行,可是现在不行了。”她冲着孟云茵微微一笑:“这小衣,要留着我自己换了。”   孟云茵小嘴微张,吃了一惊。   和、和平常的二姐姐不一样!   沈复诧异抬眼。   孟云娴已经转过身向对手微微行礼,言辞间不卑不亢,连调子都稳的不像话:“烦请殿下与各位稍候。”   周明隽掂着手里的毽球,嘴角扬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孟云茵见势不对,转身就往母亲那边跑——夭寿哦,二姐姐像是变了一个人!   沈复很快凑了一个人,是与他在族学的搭档,学正家的公子许书言。   田氏果然也给孟云娴准备了束装,换衣服的时候,她摸了摸还隐隐作痛的位置。   砸在脑门上的毽球,像是一把开启回忆的钥匙,唤醒了几乎快遗忘的疼痛,还有那些遥远到模糊的告诫。   【男不摸头,女不露脚,男人被摸头丢脸,女人露脚丢清白。你若敢再在别人面前露脚试试看!】【那、那碰我的头呢?】   【碰头……也不行!女子不要面子的吗?总之哪里都不许让人碰!不管是谁,伸手剁手,伸脚跺脚,记住了吗?】“母亲——出事了!二姐姐被吴家姐姐打了头,这会儿要和吴家姐姐比赛啊。”孟云茵哼哧哼哧跑到田氏身边,恰好碰上提着儿子过来递交田氏的孟光朝。   夫妇二人皆是一愣,齐声问:“比、比什么?”   孟云茵哪里管的上那么多,拉着两人就走:“你们快来啊,二姐姐看起来好凶哦!”   这一拉一扯间,惊动了不少人。又闻得五殿下亲自上场,便再没谁有兴致说闲话了,纷纷前往那块草皮观战。   孟光朝夫妇赶到的时候,孟云娴已经换好了衣裳。   没有了宽松的裙摆包裹,她纤细高挑的身形越发的清晰可见,被束带缠绕的手腕纤细的仿佛不用力就能折断似的。   她还是太瘦了。   沈复微微考进孟云娴:“孟表妹,接球方最多踢三次,三次后不踢回视为败局,若是踢不到,就喊一声‘让’,我与许兄会各自补上。”   孟云娴已经听不到声音了——此刻她已经全力集中。   裁判挥旗之前,场上陡然安静下来。   发球权在五殿下那边。   随着一声令下,吴宛珊狠笑着提出第一球。   毽球过界,沈复一改平日里的书生气,长腿一勾,轻易踢了回去。   周明隽发出让令,主动退后,看起来完全不会踢只是凑数。   田允然机敏上前:“我来!”他一个翻踢,成功接下。   就在许书言准备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挡在他的面前。   孟云娴一个肩顶,接下这一球!   一!   又一抬腿,将球抛的更高。   二!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球一起上扬,下落。   三!   孟云娴轻盈跃起一个横踢!   我让你打我的头——   啪!   离弦之箭般的毽球直冲吴宛珊,一声亮响,直中吴宛珊的眉心,后劲作用,砸的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呆若木鸡。   顷刻间,全场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以来真的很感谢大家的支持   考虑到节省大家买V的篇幅以及过去和现在的剧情穿插比例问题,大笙决定以后一些过去的小剧场可以写在这里,就算是送给大家的福利啦~~~稍候还有一章~啾咪。   【童年小剧场】暴走的阿娴   自从周恪用一条鞭子孟云娴赶走欺负她的小伙伴之后,他们再不敢近身推搡,改为对她砸小石子。   这世道男子为尊,她家没有男性长辈,是村里人口中的小野种。   嘣!   一颗小石子打中了孟云娴的头。   她手里刚洗好的衣服连着盆子掉在地上。   这颗石子有点大,打的她有点蒙。   一枚石头从不知的方向飞来,正中对她出手的孩子身上,正中眉心,砸的他措手不及。   孩子们在一阵石子弹雨中作鸟兽散,周恪垫着石头走到孟云娴面前:“你是傻子吗?躲都不会躲。”   她闷不吭声,抱起衣服回家。   第二日,母亲出门,周恪不请自来,把她拎到了自己的院子,丢给她一顶画着靶子的可笑帽子,冷笑间犹如鬼魅:“戴着,陪我练球。”   她茫然又害怕,乖乖的戴上帽子。   周恪放开了踢,可是中靶的少,中她的多。   纵然是塞了棉花的沙包,打得多了还是疼。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抱着头躲闪:“别打我。”   帽子可笑的歪着,可是周恪并没有停下来。   “孟云娴,原来你没脾气啊?”他丢一个,砸中。   “我最喜欢欺负你这种没脾气的软脚虾。”又砸中一个。   孟云娴被砸中一下,身子也跟着歪一下,咚,那顶可笑的帽子掉了下来。   “周恪哥哥……求求你别打我。”她往后缩。   周恪走到她面前,蹲下。   一个沙包递到她面前:“不打你也可以,来,站到那里,用它踢中我,我就不打你了。”   她脸上挂着鼻涕眼泪,茫然的看着他许久。   他开始教她踢毽球,左右比一个人踢有意思。   她实在笨得很,用了五天的时间才能连踢三十个,半个月才能自如的与他分界对踢,对踢时,他总能精准的踢到她身上,可是她总也踢不到他。   她想放弃了。   周恪从容的摸出钱袋子,以一两银子为彩头。   她又不放弃了。   她身上开始随身带沙包,再有孩子朝她丢石头,她便狠狠地用沙包砸回去,见鬼了,砸这些小萝卜头竟然一砸一个准。   怎么都砸不中的周恪哥哥是魔鬼吗?   这样练了半年,再也没人敢砸她石头,改为扮鬼脸吐口水了。   可是苦苦思索攻克周恪路数的孟云娴并没有来得及看到他们扮出来的鬼脸和吐到呛了喉咙的口水。   周恪在后院分了地界,与她踢比赛,孟云娴招招针对他,怎么都踢不中,最后一个恼火,把鞋子都甩出去了。   她竟然没穿袜子,赤着脚浑然不觉要继续。   周恪冷着脸停下来,拎着她进屋。   “为什么停下来,我还要比!我一定要踢到你!”   他冷着脸端来热水给她擦干净脚,丢过去一双自己的新袜子:“穿上!”   她不觉得哪里不妥。   周恪咬牙,抓起她的脚去套袜子。   “男不摸头,女不露脚,男人被摸头丢脸,女人露脚丢清白。你若敢再在别人面前露脚试试看!”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那要是有人碰我的头呢?”   周恪差点伸手打她,就不能听要紧的话吗?   “碰头……也不行!女子不要面子的吗?总之哪里都不许让人碰!不管是谁,伸手剁手,伸脚跺脚,记住了吗?”   她盯着握着她脚踝的那只手,默默地伸出自己的手比作手刀的形状,在他的手上“剁”了一下。   周恪:……   又练了很久,孟云娴的技术有没有练起来她不知道,但是脾气是真的练出来了。   终有一夜,村里的鸡忽然被人拔了毛。   第二日,周恪刚刚睁眼,眼前赫然是一张白嫩严肃的小脸,带着香气的呼吸喷吐在他的脸上,他心头猛地一跳,正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了。   孟云娴嘴角都要笑到耳后根去了,她拉了一个麻袋,里面装了几十个毽球,她一手抓五个,对着他唏嘘:“今日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毽球犹如剑雨般朝周恪飞去,周恪躲闪不及,被砸中好几个,全是脑袋。   孟云娴乐颠了,“我踢中你了!哈哈哈踢中你了!”   “孟云娴,你够了,住手听见没有!”   “你解开我绳子,听见没有!”   孟云娴踢得六亲不认。   “云娴……疼!疼……”   “孟云娴你给我等着!”   他本来是要生气的,却笑了出来。   绳子挣脱的那一瞬,他抓起一旁的毽球就要砸她,孟云娴大惊,顿时全副武装,与他酣战了一场!   最终,两人砸泼了墨水,砸倒了书册,砸掉了笔墨,砸肿了脑门。   周恪用那一两银子买了鸡蛋和糖糕,黄昏时候与她一起坐在后山的小土包上,用鸡蛋敷额头。   身边的小姑娘晃悠着小脚,看得他心猿意马。   在母亲面前,她还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在世道面前,她依然处处无奈缓缓挣扎。   但她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再不还手的废物。   他不知道能与她一起多久,这段时光,是他连日子也不敢算的美好。   他勒令她坚强时,又何尝不是在鼓励自己?   他伸手摸她的头,却被她挡了。   “不许打我的头!”   他的手僵硬了一瞬,“孟云娴,长脾气了。”   趁她不被,飞快地在她头上摸了一把。   孟云娴正要发作,却被素来冷淡的小哥哥温柔的笑容晃了眼睛。   “这样很好,你……就一直这样下去吧。”   夕阳西下,两个挨在一起的孩子,身影被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第33章 二更   吴宛珊被砸呆了,直到一声响亮的嗤笑响起时,她才如梦初醒,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指着孟云娴险些气哭:“你……你敢打我!”   孟云娴活动着刚才踢球的脚腕,神色平静同她讲道理:“毽球无眼,实在抱歉。”   一旁传来一声明显而又不遮掩的嗤笑,吴宛珊眼神凶狠的朝后一看,情绪硬生生的被半道截断,全部塞回眼底。   明明帮她说话的五殿下,此刻却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笑话似的站在那里,毫无顾忌的轻笑。   穆阳候哪里能容忍自己的女儿被这样羞辱?   可是所有人都看着,孟家二丫头那一脚是个狠招,一看就是有功夫底子的,自己女儿被砸中,是技不如人,闹僵起来不好看……   穆阳候夫人冷着脸看吴宛珊——丢脸的东西!   穆阳候不好把女儿叫来,就一直往荣安候那边丢眼神:管好你家的女儿!   荣安候哪有时间看穆阳候啊!   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云娴这孩子,从入府的拘谨小心,到后来的温顺听话,他一直以为她是个性子软的孩子,谁知道她能搞出今日这样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   孟光朝偷偷看媳妇。   憨丫头,适可而止啊,要是触怒了你嫡母,我可救不了你。   田氏也在看孟云娴。   方才她的眼神,动作,甚至是凌空那一脚,都让她整个人为之一振。   那一脚,仿佛踢开了她给自己塑起来的壳子,让田娇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孟云娴。   沈复还没从孟云娴利落狠厉的那一脚里回过神来——这小姑娘不仅聪明记性好,竟然还是个高手?   裁判吹哨,孟云娴这一方得分。   她是个有仇报仇的人,一脚还一脚,看着对面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孟云娴真诚道:“不然,我不踢了吧。”扭过头问裁判:“可以换人吗?”   孟光朝不厚道的抿住唇角。   我的娴儿,你这一开口,对方能就此作罢才真是丢脸。   果然,吴宛珊涨红了脸指着她:“不许走!我、我刚才只是没有准备好,你回来,我们继续战!”   孟云娴已经消气了。   更何况她很有信心,自己刚才那一脚一定比她踢得有水平。   见她犹豫,沈复镇定心神浅笑道:“孟表妹,你踢的很好,我可以配合你。”   许书言也是这么想的:“孟妹妹脚法老练,今日是给我和沈兄上课的老师,我和沈兄可不想错过。”   孟云娴被他们两人闹了个脸红:“不、不至于。”   吴宛珊大喝道:“继续!”   裁判是侯府的,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穆阳候。   穆阳候此刻是没脸皮上去把女儿拉下来,更何况还有五殿下在。   他闭着眼睛摆摆手,继续,继续!   裁判挥旗子,第二局。   周围开始骚动起来——刚才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那位金贵的五殿下身上,想看看被圣上宝贝的跟什么似的皇子殿下到底是什么样子,结果迷失在了周明隽精致的容颜里,错过了孟家姑娘那一脚。   孟云娴耸耸肩,继续就继续,她不会放水的。   毕竟,对方有那样一个强手、不,是强脚在!   这一次开局,是孟云娴这边发球。   如果说沈复刚才还存了几分护花的心思,那他现在就纯粹是想欣赏一下孟家妹妹的球技了。   发球转给了孟云娴。   风轻轻拂过,撩乱了孟云娴的发带与额前散乱的发丝。   她老练抛球,这一次竟是一个后旋踢!   “啊——”吴宛珊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此刻见那毽球直奔自己而来,下意识的只会尖叫。   田允然立马要填补:“我来!”   终究晚了一步。   一只有力的手扯着吴宛珊的衣袖将她拉到一边,周明隽忽然爆发,抬腿一扫就将那来势汹汹的球径直踢了回去,直击孟云娴!   “小心!”一个小姑娘看得惊心动魄,拽着手帕子喊了出来。   场外同样一片惊讶——   谁都看得出来,孟云娴虽然瘦弱,脚力却不俗,从刚才能踢倒吴宛珊便可见一斑,饶是她这样的高手,接球的时候尚且要用身子先缓冲对方的力道,然后用第二踢调整力道方向,第三踢蓄力对准目标。   可是五殿下只用一脚,以力抵力,方向精准,直击目标。   这一脚,完成了三个步骤。   “后退!”沈复怎能让孟云娴来接这一球,当即就要伸手去拉她。   孟云娴忽然喊道:“垫一下。”   那一刻沈复竟然听懂了,原本是要接球的脚忽然转而朝下立稳,让出一条腿来给她,孟云娴眼疾手快,毫不客气蹬上沈复半跪屈起的腿上,说时迟那时快,沈复伸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原本直击孟云娴心口位置的毽球被她一脚还了回去。   对方显然没料到她竟有此应对,就连周明隽都愣了一瞬,慢了半拍,毽球从他身侧呼啸而过,砸在吴宛珊面前时惊奇她一连串尖叫——   又是一脚!   虽然借助了队友帮忙,可是能反应这样快,不是一般的高手啊!   周围猛地想起雷鸣般的呼和掌声。   “好!”孟光朝忍不住鼓起掌来,突然想起夫人还站在身边,下意识的看了看田氏。   田氏的眉头紧皱。   孟光朝暗道不好,“我这就叫娴儿回来,这……这太不像话了,不成体统。”作势要去,田氏伸手拉住了他。   “侯爷且慢。”   孟光朝回望她,心中一动。   田氏虽然皱着眉头,但是眼里的情绪没有半点的不悦和愤怒。   而是……认真。   她在认真的看。   “让她踢,我想看。”   孟光朝若还有所思的站到妻子身边,一同望向毽球场上英姿飒爽的女孩身上。   孟云娴这两球,不仅将愤怒踢消了,还将兴致踢起来了。   自从学会这个之后,她每年冬天都会和周恪踢,虽然位置仅限于周恪家的小院子,也不能让母亲晓得,可是那是她最宝贵的回忆。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没机会和周恪哥哥一起踢球了,又怎会想到在京城的穆阳候府中,他们还能站在隔网两侧,一争高下?   新开局之前,周明隽掂着毽球打商量:“孟二妹妹,毽球旨在强身健体活血热身,若一味杀球赢球,反倒失了它的初衷,不如我们玩点有意思的?”   “有意思的?”孟云娴有点好奇。   周明隽弯唇浅笑:“我愿出一个彩头,若孟二妹妹能与我对踢五十来回,就算赢,这彩头归妹妹,如何?”   若孟云娴有兔耳朵,此刻该是蹭的啵儿起!   直觉告诉她,可能是汤冻子。   “成交!”   这一脆生生的应答,令后面的沈复和许书言纷纷摇头无奈一笑。   吴宛珊不干了:“计分本就为判输赢,这样算什么!”   田允然没说话,因为他的眼神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五殿下和二表妹之间来来回回的走。   他敢用“闺秀之友”的荣誉称号郑重起誓,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孟云娴此刻早就被汤冻子蛊惑了,志在必得的她很好说话:“没有关系,改为杀球判输赢也可……”她期待的望向周明隽:“不过……杀球的话,带彩头吗?”   周围一阵哄笑。   不过这个笑,多笑她烂漫可爱,要彩头也要的这么大大方方,无半分局促贪婪。   荣安候双手拢袖,唏嘘摇头:“啧啧啧,这丫头,随我,从不吃亏。”   穆阳候夫妇恶狠狠地瞪他,恨不能照着他的脸吐口水。   不要脸!   田氏倒不在意这个,她疑惑地是别的:“云娴的身手很好,力气也大。这是练过的?”   孟光朝以噘嘴:“可不是——你是没见那丫头之间翻我的马车,乖乖,蹬脚翻窗一气呵成,赶车的都没察觉车厢里多了个人。”   田氏的眼底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身体瘦小,却藏着爆发力。明明有自己的脾气与血性,却藏起来处处乖巧听话。   从她进侯府至今,田氏觉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孟云娴。   穆阳候夫人作为旁观者,多少有些理智,赶紧道:“珊儿!岂有你说话的地方!”   穆阳候不明所以,正想说什么,被夫人瞪了一眼——让你女儿闭嘴,别再说蠢话了,给家里招灾都不知道!   沈复和许书言一副悉听尊便的意思,田允然神游天外,吴宛珊没有发言权。最终还是定下对踢五十。   裁判挥旗,新的一局开始。   孟云娴踢出球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忽的褪色变换,穆阳候府修建精致的园林仿佛变成了云县山村里那个狭窄的后院。   孟云娴熟悉他的每一个招式,每一种力道。   她曾日夜揣摩分析,眼中只有他一人。   “十六、十七……”有人开始数出声来。   【这是什么?】   【我的私房钱,我自己赚得,不许告诉我娘哦!】【十七个铜板,能做什么?】   少女睹了他一眼,气呼呼的。   【能做三个毽球!】   【孟云娴,你想死是不是?】   ……   “二十五,二十六……”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我怕黑,晚上我不想出门。】【六月二十六,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恩?你、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时说的。】   【我、我不出去,我不能晚上出去,出去了,我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少年握住她的手。   【信不信,我能让你在最黑的夜里,看到最美的景?】“四十九……五十!” 第五十回合,周明隽抬腿一勾,毽球以一个出奇柔和的力道落在孟云娴的怀里。   “成了!成了!”   那些看热闹的比上场的还激动,捏了一手的汗。   孟云娴有些恍然的看着怀里的毽球,下一刻脑子里蹦出了清晰的念头——   汤冻子!   赢到了!   “赢到了!”她欣喜的举着毽球在场上蹦蹦跳跳。   吴宛珊狠狠一跺脚,哪里管这里是什么场合,气呼呼的跑了。   孟光朝无奈扶额,田氏轻声一笑。   至于两个小的,早已经目瞪口呆如看天神一般看着二姐姐。   隔网一侧,周明隽低头去扯束手,掩藏起眼底的宠溺与留恋。   “父亲,嫡母,我赢到了!”她扑棱棱往田氏这一处跑,如倦鸟归巢。   事实上,归巢的不止是倦鸟,还有她早就被振飞的理智。   距离田氏一步之遥时,张开的双臂僵硬又不自然的放了下来,孟云娴所有的局促和紧张一瞬间回来了:“嫡母……我……”   田氏直直的看着她,眼底似是藏了千言万语,却什么也没说。   孟云茵和孟竹远怪叫一声,嗷嗷的拉着孟云娴重返球场。   “二姐姐!教我教我!”   “二姐姐!从今日我就拜你为师了,弟弟给你磕头了!”   “嫡母……阿远……”孟云娴被弄得手忙脚乱,孟光朝一拍脑袋,大笑起来。   田氏看着他们,也笑出声来。   孟云娴被两个小的纠缠着,一抬头,就看到周恪哥哥已经被拥簇着走远,她探头张望,差点喊出声来——别,别忘了我的彩头呀。   “孟妹妹。”沈复并着许书言走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孟云茵板着小脸正色道:“沈哥哥,拜师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与阿远已经是二姐姐的高徒,你若要拜师,那就是我们的师弟了!”   孟竹远十岁的小身板挺得笔挺:“恩!师弟!”   许书言被两个笑的逗笑:“我哪敢与你们抢。”   沈复似乎并不介意弟弟妹妹们的玩笑,半真半假的道:“那往后,就要请师兄师姐……”又望向心不在焉的孟云娴:“师父……多多关照了。”   “啊?”孟云娴已经看不到周恪哥哥,终于回神。   沈复笑意加深,没再说什么,与许书言一同离开。   ……   孟云娴一手牵一个往母亲那边去,两只小的叽叽喳喳不断地问她刚才是怎么踢得,兴冲冲的还想演示一番。   田氏在前头等他们,她将两个小的交过去,把孟云娴交给张嬷嬷:“踢得一身都是汗吧,赶紧让张嬷嬷带你去后面准备好的厢房换下小衣。稍候入席,一身汗臭可不行。”   孟云娴一直在观察嫡母。   可见嫡母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生气,才稍微放心一些。   张嬷嬷领着她去了厢房,不仅换了小衣,还用热乎乎的帕子给她擦了身子,上香膏,配新的香氛。   孟云娴对嫡母的细致十分感慨感激。   出了厢房,还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了。   “五殿下。”张嬷嬷慌忙叩拜,孟云娴慢一拍,也赶紧行礼。   周明隽似乎也是来换衣服的,不知道这样碰到,是凑巧还是有心等待。   “踢得固然是好,但上场之前你似乎没有活络关节。”周明隽看了一眼身后,有侍从奉上药盒子。   “劳烦这位嬷嬷为你家小姐上药搓揉,否则明日起来,手脚都该疼痛了。”   张嬷嬷恭敬接过:“多谢五殿下。”   孟云娴福身行礼:“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心满意足,又道:“至于彩头,我已命随从准备好,稍候会送来,孟二小姐差仆人去拿便是。”   孟云娴眸子一亮,一声“多谢五殿下”,明显比刚才更加明亮。   ……   这一场比赛,可谓是精彩纷呈。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后院厢房里休息避吵得人。   帐中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生的明媚无双,金钗华服尽显尊贵之气。   “是么?今年多了这么个人物啊?”   “是啊县主,您没瞧见,那小姑娘身手非凡,招招劲狠,比起县主当年的风姿自然是差一些,但在今日的场中,算是独领风骚了。”   昇阳县主自帐中而出,婢女纷纷伺候着她熟悉。   铜镜中映出美人的娇艳,昇阳县主扶了扶歪掉的金钗,笑靥如花。   “小姑娘好啊,我最喜欢欺负这种有狠劲儿的小姑娘了。” 第34章 一更   孟云娴一战成名,不少人都知道了她。她的球技的确厉害,没有那么多的花招子,又快又准又很。若是真的入了流辉苑,毽球的体考已经等于拿到了最高等的成绩。   孟云芝听到旁人的议论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孟云娴?我二姐姐?”   “是啊,太狠了!”   “吴家姐姐被踢得动都不敢动,全然失了平日里的风姿,太惨了。”   孟云芝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这些人口中说的那个狠厉的小姑娘,还是她认识的温吞沉默小心谨慎的孟云娴吗?   不行,她得去看看!   孟云芝顾不上再和好友说小话,提着裙子往婶母那边跑。   孟云娴啊孟云娴,若那真的是你,你也太会装了,婶母总该看透你了!   ……   关于换衣服碰到五殿下的事情,张嬷嬷事无巨细的都告诉了田氏。田氏没什么在意的,丫头确实踢得好,即便今日被谁瞧上了也不是怪事。五殿下与荣安侯府关系特殊,与娴丫头的处境多少相似,这点照顾和关心尚且在正常范围内。   “五殿下说得对,平日里从不见你有什么大的活动,今日这样放开筋骨踢毽球,明日准该身上疼。”   孟云娴连连点头:“是。”   田氏瞅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你刚才的撒欢劲儿呢?狠劲儿呢?   转念一想——自己有病么?别人家巴不得自己的儿女听话孝顺,怎么到了她这里,反而期待看到臭丫头闹腾的样子?   不成不成,她一定是旧疾复发影响了脑子。   田氏陷入沉思。   难道她真的叛逆又扭曲?   孟云娴见嫡母沉默,越发老实起来,饶是身边两个弟妹怎么央她传授技艺,她都只能装聋作哑。   踢球这个事情,穆阳候府没有挣到什么颜面,吴宛珊更是气的摔了好几个贵重的花瓶,若非穆阳候夫人过来,她还能闹得更大。   “还不嫌丢人吗!”   吴宛珊果然消停了。   “客人都在外面,你倒好,在这里摔东西发脾气,是不是平日太惯着你了,才叫你连最基本的分寸都拿捏不得!?”   “我……”   “把你的脾气给我收一收,换身衣裳,收拾的像个人样了再出去!”   穆阳候夫人拂袖而去,吴宛珊恨恨的坐下,愤愤的捏起拳头来。   婢女赶紧哄劝:“小姐,您可不能跟那样的山村野人置气呀!奴婢听说那种乡下来的女子,每日都要干粗重的活儿,才练的一身的力气,您看那个孟二,唯恐旁人不晓得她自小没有教养似的,还以为自己挣了什么脸面,可真是笑人了。”   吴宛珊被哄好了一些,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没错,这种乡下丫头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力气吗!”她一扭头:“让你去办的都办好了吗?”   “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可是……小姐,您刚才已经闹得夫人很不开心了,若是再这样做……”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吴宛珊快气炸了。   “嫡母本来就不喜欢我,只是碍于父亲的颜面和侯府的前程,不管怎么样,我始终是侯府血脉,嫡母那样的性子,自己生不出来,也不许我生母再多生,难道你以为她还会允许父亲继续纳妾?”   “奴婢……”   吴宛珊冷笑一声:“她以为与我同是庶出就能这样糟践我?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什么身份,山野出身,半分教养都没有,她大字识几个吗?”   婢女再不敢多说什么。   吴宛珊想到稍候给孟云娴准备的大餐,终于起了些精神头,让人给自己重新梳洗,这一次她要让孟云娴好好地丢脸!让所有人看到,山野出来的就是没见识的乡巴佬!   ……   宴席将开,在此之前,穆阳候特地安排了大家一起欣赏宝石盆景。   盆景宝石做工精致,万紫千红,永不凋谢永不退色,随便抠下来一颗都值钱。没人说得出来这盆宝石盆景的来历,左右是御赐之物,是天家的东西就对了。   为了方便众人观赏,穆阳候特地在花园东南角处搭了一个台子,专门打造了一个台子来供奉这个御赐的宝物,再以绸缎覆之,这个季节里,穆阳候竟然能弄来不少开的正艳的花摆放装点,正是一个百花齐放的意思。   孟云娴一看到那些花,眸子顿时明亮起来。   田氏细心地注意到她的反应,低声道:“喜欢花?”   孟云娴谨慎道:“喜欢。这个季节应当百花凋零,没想寒冬庭院竟然也能万紫千红。”   孟云茵小声道:“二姐姐,这不是什么万紫千红,是昙花一现。”   “什么意思呀?”   孟云茵一板一眼:“穆阳候爷为了做出这番阵仗来,定是让花匠违背四季时例,在特质的温房里养出这些花儿来,今日天冷,花搬出来就被冻僵,万紫千红也只是这一瞬,恐怕今日一过,它们就全都死了。”   孟云娴咋舌:“这样岂不是太浪费了。”   孟云茵点头:“恩。也着实可怜这些花儿了,所以母亲从不喜欢这样,母亲觉得人就该顺应四时规律,你以为只是一些不知疼痛的花儿草儿,殊不知下辈子你也会成那样的花儿草儿。”   孟云娴偷偷去看田氏,刚巧田氏也看过来,眼神对上,她多了几分紧张。   田氏有点气。   她是母老虎吗?   “我说你什么了吗?”田氏冷不防的问出这一句。   “啊?”孟云娴一颗心提起来。   又是这样!   田氏觉得自己应该是在生气。   她又不会吃了她,她为何要做出这幅紧张的样子?   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心里的想法,毋宁说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孟云娴这个态度让她很恼火,田娇索性转过头,去与一旁的夫人说话,再不多看她一眼。   孟云娴顿步,一把拉住阿茵和阿远,“我、我方才说什么了吗?”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茫然摇头。   “我哪里做的不规矩了?”   继续摇头。   “还是我擅自下场踢球,嫡母才生气的?”   阿远乌黑的眼珠子噌的一亮:“二姐姐踢得那么好,母亲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有踢输了,踢得不光彩时,母亲才生气呢。”   阿茵就更蒙了:“啊?母亲刚才生气了吗?”   孟云娴神情凝重:“气了。八成气了。”   两只小的齐声问:“母亲为什么生气呀?”   孟云娴身子一垮,“我这不是在问你们吗……”   阿茵竖起一根小指头:“我知道了!”   恩!?   孟云娴倏地望向她。   阿茵:“找爹爹呀!爹爹是全天下最懂母亲的,爹爹一定知道!”   “真的行吗?”   “行!一定行!”   嫡母的心情事关重大,孟云娴不敢怠慢,让阿茵和阿远跟上嫡母之后,自己悄悄溜到孟光朝那边。   田氏察觉孟云娴溜去孟光朝那边,心中又迟疑了一下。   在她来看,这孩子今日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他们荣安侯府本就不是谁都能招惹的。可她还是忍不住生出不悦的情绪来,难不成——   她真的又叛逆扭曲了?   孟云娴过来才发现孟光朝此刻正在与淳王和五殿下说话,这样冲过去,实在是太失礼了。   怎么办呀。   她耷拉着脑袋踢地上的碎石,原本在同荣安候说话的周明隽忽然朝着她看了过来,孟云娴并没有发现。   少顷,一双官靴出现在眼前。   “站在这里干什么?”   爹爹!   孟云娴抬起头来,“爹爹,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请你一定帮帮我!”   孟光朝吃了一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然后对着孟光朝招招手,孟光朝轻笑一声,很配合的倾身去听。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嫡母……生气了。”   哟,这是个大事。   孟光朝回忆了一下。   好像从云娴回来之后,娇娇生气……不对,是情绪上的波动起伏就比以前更多。   这与她悼念云嫦时的情绪起伏不同,若说为了云嫦生出的情绪时刻能要了她的命,那么因为云娴而生的情绪,反而……让她越来越像以前那个鲜活的娇娇。   再看孟云娴这个焦虑小样子,孟光朝觉得怪有意思的,也懒得去应酬,索性带着她一起往前走:“为何这么说?”   孟云娴恨不能比手画脚的让孟光朝明白:嫡母的眼神是那——种样子的,周身的气泽是那——种感觉,肯定有问题,那是生气的调调!   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嫡母方才……眼神泛冷,冷中带躁,躁里还透着几分火气。这样冰火两重,伤身吧。”   孟光朝“哟”了一声,啧啧摇头:“这的确是生气了的模样啊。”   孟云娴倒抽一口冷气:“果、果然还是气了……”   她又很不明白:“可是嫡母为什么会生我的气呢?是因为我没有经过她的同意擅自踢球,打了吴家千金吗?可是是她先打我的,态度也恶劣,我一时恼火……”   她无力的耷拉下去:“这才铸成了大错。”   孟光朝不厚道的笑了一下,“怎么,怕你嫡母生你的气?”   孟云娴没说话。   今日出来,嫡母处处想得周到,一视同仁,这没几个人能做到。而她也的确是因怒忘形,回过神来才担心给侯府丢脸,给嫡母丢脸,辜负她们的照顾与栽培。   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还是太小,不懂女人。”   孟云娴谦逊的望向父亲,“请父亲指教。”   孟光朝以手档口,“女人生气无知无觉,要什么道理?同理,女人消气一瞬之间,要什么逻辑?你尽管放宽心,你嫡母身强力壮,心稳如磐石,偶尔气一气,活血舒经,是好事。”   孟云娴一脸震惊。   “就、就这样任她气着吗?会气出毛病来的。”这样也并不好,若真是她做错什么,及早认错才是正经道理。   孟光朝握拳往手掌一击:“还有一个法子。”   孟云娴收起震惊洗耳恭听。   孟光朝活像桥底下骗孩子的人贩子:“你说娇娇……啊不是,你嫡母因你而生气,也不是不可能,或许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可这个错处呢又没到能让她专程指出来,奉出家法规矩来训斥你的程度,否则凸显一个小气和苛待之名。”   孟云娴急急争辩:“但嫡母并未苛待我!”   “所以嘛——”孟光朝一摊手:“这个火气不上不下的卡在你嫡母的心口,发不出来又按不下去,她可不憋闷么。你索性再犯个大错!将你嫡母的火气炼到能当场擒了你痛打二十大板的程度,她就能连带着之前发不出来的火气一起给发了,岂不妙哉?”   孟云娴险些跳起来:“我、我疯了么!父亲何故陷我于不义?我本就不愿嫡母生我的气,你现在还要我惹更大的祸让她生更大的气,我会被嫡母用大棒子赶出家门的!”   “但凡你嫡母拿出大棒子,为父就用这一身血肉之躯帮你挡下来!”孟光朝伸出食指振振有词,生动的表情里尽是蛊惑人心的诱骗。   孟光朝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袖口,重新端出荣安候的风姿:“左右也是你惹了娇娇,关我什么事呀,对不对?我还能为了这事儿吃不下睡不着心生愧疚吗?你就想一想,到底是犯个大错叫你嫡母除了这口气危险大一些,还是你嫡母一直生你这口闷气来的危险些。”   说完,他郑重的拍了拍孟云娴的肩膀,拍的她的小身板一歪一歪。   绿琪按照孟云娴的吩咐去取了汤冻子,虽然不晓得是个什么,但看小姐十分宝贵也不敢怠慢,安置好了才过来,一来就看到孟云娴茫然若失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   孟云娴被洗过的脑子一时间没回过神来,拉着绿琪往前走,茫然的呢喃:“容我想想……”   绿琪:“小姐在想什么呀,跟奴婢说一说呀。”   孟云娴迟疑的看了她一眼,舔舔嘴唇。   绿琪露出鼓励的眼神。   “绿琪,人是生大气好一些,还是生闷气好一些?”   绿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刚才踢球。   小姐被那样砸到,当然会疼会生气啊,吴家姑娘那模样,也不像是无心之失。   别人家稍微脓包不争气些的,今日可能就忍着生闷气了,可二小姐没忍!   她一个奴婢看着都解气,况且那是大庭广众之下,凭实力说话,可不能让小姐事后忧虑这些。   绿琪赶紧道:“自然是生大气好!最好是气到撒出来,撒出来人才能康健,那种憋在心里的小气最容易伤身呢!小姐不要多想,咱们荣安侯府可不是谁都能欺负打骂的!”   孟云娴只听到了前半截。   忽的,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扭过头来一脸严肃:“绿琪,好比今日的场合,什么样的举止会犯错,但又不是那种要命的错?”   “啊?”绿琪一愣。   “就是……就是那种忌讳的不该做的事情,罪不容恕又罪不至死的那种。”   绿琪自我思考了半天,才勉强为孟云娴的意思找出一个理由来——小姐一定是为了谨慎不犯错所以才这样问的。   她细细想了半晌,认真道:“但凡冲撞天家皇亲的,无论是言、行,皆有可能后患无穷,所以无论做什么,首要一个是护着天家皇亲,天家不降罪,就罪不至死。小一些的错处,大抵就是言行上不够得体还处处出头,给府里丢面儿。”   孟云娴握紧了小拳头。   要犯这样刁钻的错,真是个难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养孩子是什么感觉哒?   田氏:你说养哪种?   大笙:阿茵和阿远。   田氏:没什么感觉,乖乖的,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大笙:娴娴那种的呢?   田氏:……像是同时并发了青春期综合征,产后忧郁症和更年期综合症。   稍候还有一更~~~~大概九点?(吧) 第35章 出头   孟云娴心不在焉的回到田氏身边,为了赏宝,人都朝着那边走,穆阳候招呼着几位重要的贵客,准备一同欣赏那盆精美的宝石盆景。   孟云娴走进了些,忽然被人挤了一下。   孟云芝站在了她和孟云茵之间,把她隔得离田氏更远。   “孟云娴,你可装的真像啊,你等着,有你的好果子吃。”   孟云芝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   孟云娴一颗心都记挂在田氏那里,更何况自小到大冲着她翻白眼的多了去了,比孟云芝翻得更有神韵,此刻这个白眼,实在是引不起她的注意。   孟云芝的针对没有得到反应,有点气闷。   好你个孟云娴,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尾巴让你现形,就知道在婶母面前扮乖巧!   时辰差不多了,穆阳候命下人去揭开绸盖。   今日来观赏的人里头,并非没人见过宝石盆景。   但是宝石盆景这个东西,分档次,更分手工。   上等的盆景手艺,用料珍贵,好比那花瓣,无论是打磨的形状还是光泽都是上乘,随便摘一朵下来用金丝银线掐一掐就能用到凤冠龙袍上,这么多片缠绕成一朵娇艳明媚盛放开来的花儿,可以说是十分夺目的,而比用料更珍贵的,是几可乱真的缠丝手艺,一条根上绽开万紫千红,便是难得的珍品,值得一赏。   “听闻是宫中珍藏多年的宝物,今日赐给了侯爷,足见圣上恩宠,侯爷慷慨,方才令我等大饱眼福啊。”   几个官员吹捧着,穆阳候十分受用,大手一挥,那绸盖被揭开。   谁料,绸盖揭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静了一瞬,穆阳候夫人大惊失色,扯着穆阳候的衣裳:“侯爷……这……”   穆阳候笑眯眯的转过头,差点没被眼前所见吓折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本该是万紫千红盛开的花,像是被人用大巴掌捏了一把似的,全都缩了起来,花瓣歪七扭八的,宝石花瓣本就是被金丝线缠绕凹出来的形状,须得小心呵护着,现在……   “分明是有人恶意毁坏!”在吴宛珊的暗示之下,长子吴阳洲也不管此刻宾客满堂:“看守的人呢!一个个都不怕死吗?这可是御赐之物,若是谁毁坏了,此刻就是一个死罪!”   园中顿显一片慌乱之色。   上至位高权重的皇子王爷,下至仰人鼻息的芝麻小官,若是存心毁坏御赐之物,的确是死罪。   这盆宝石盆景虽然被人毁了,但依然能看出贵重之相,谁能有胆子来捣毁?   吴宛珊忽然一指供奉台座的角落:“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看过去,之间台座的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   仆人将东西捡起来亮相,孟云娴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她做的生肖腰坠……   事实上,在场的不少人都认出来了了,而其中有一人惶恐的捂住自己的腰间,果然不见了那串吊坠。   孟云芝飞快道:“二姐姐,这不是你做的腰坠吗?”她惶恐的望向孟云娴,也用这一句话将孟云娴推到了风口浪尖。   “云芝,不要胡说。”看着田氏皱眉,孟光朝低沉着呵斥了一声。   孟云芝一脸的委屈,泫然欲泣:“我没有说是云娴姐姐做的,云娴姐姐怎么可能毁坏御赐之物,可是……这吊坠的确是云娴姐姐做的呀……”   田氏目光一瞥,望向孟云娴。   孟云娴被田氏看得心里发毛。   她……她这算是成功的犯错误了吗?   吴宛珊盯着孟云娴,声音恨不得每个人都听得到:“孟二姑娘,这坠子真是出自你手?”   坠子的确是出自她手,但毁御赐之物的人并不是她。吴宛珊这样嚷嚷,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赠礼之人是犯了死罪的人。   交友不慎,可见她眼力劲儿也不好,又或者……是为了巴结讨好笼络人心,结果不分高低贵贱,纯闹笑话。   “这坠子……的确是我做的。”孟云娴答道。   田氏忽然开口:“穆阳侯,方才云娴一直和我在一起,从未去过别的地方,不可能是云娴做的。”   孟云娴心头沉甸甸的,田氏说的越多,她越愧疚。   穆阳候今日算是败兴了,可败兴归败兴,不能惹火上身。他冲着一旁的淳王一拜:“王爷,此事您可要做一个证明,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毁了御赐之物,本侯实在……”   吴宛珊盯准了孟云娴,跑过去拉着她:“孟二姑娘,若是珊儿刚才做错了什么,此刻向你道歉便是,你是刚回京城的,恐怕连规矩都没有学会,你可知道毁坏御赐物的罪名有多大吗?”   “吴姑娘……”孟云娴想把她的手挣开。   吴宛珊怕她跑了似的,越发抓得紧:“孟二姑娘,此事非同小可,珊儿明白你刚回京想要结识女眷的心情,可是你不能维护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啊!”   包庇?   孟云芝差点要给吴宛珊鼓掌叫好了。   她早就说了,孟云娴这个蠢货交朋友连门槛都不设一设,现在被人拖下水了吧!!!   交友不慎尚且可以说是一时失误,但现在吴宛珊的帽子扣得大了——你肯定是与那人接触过的,难不成是要包庇吗?包庇可是同罪啊!   孟云娴刚回京城,什么世面也没见过,该吓破胆了吧。   孟云茵急急地站出来:“我二姐姐好心赠礼,怎就成了包庇?御赐之物损坏,侯府看管不力难道还有理了吗?”   “阿茵!”田氏呵斥一声,“谁许你胡言乱语的。”   孟云芝赶紧把阿茵拉了回来:“四妹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开口了。”   “我……”   孟云芝干脆捂住她的嘴巴,此刻就是要让孟云娴最难看丢脸的时候,她止住孟云茵,又放软了语气:“你不是也什么都不知道吗?且先看看吧。”   孟云娴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回到了第一次参加宫宴的时候,所有人都盯着她打量,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到是谁毁坏了东西似的。   发出去的小礼物给了谁她都还记得,难道真的要一个个拉出来盘问?   绿琪也说,但凡冲撞天家的都是死罪,那些向她笑着道谢和气又可爱的姑娘,难道就要在今日送一条命?   大概是气氛太凝重了,人群中忽然一阵推搡,三个小姑娘你推我我退你,忍不住哭出了声。   吴阳洲:“何人吵闹?”   宾客让出了一个位置,将站在偏远位置的三个小姑娘显露于人前。   其中一个哭的最厉害的,是一个小官家的姑娘,这么多人忽然都望向她,她吓得跪了下来:“不是我……这的不是我……方才我和两位姐姐听说今日要赏的是珍贵的宝石盆景,可是真的要赏的时候,我们也只能站在远处,唯恐连一个全貌都瞧不清,所以才在开始之前偷偷地在那处看了一眼。”   小姑娘值得是距离台座几丈之外的地方,刚开始这里是设置了围栏隔开的。   “可是这里设了禁制,一旁又有人看管,我们不敢造次,所以早早地就离开了,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腰坠子会掉在那里,即便真的掉了,也该是掉在更远的地方。”   吴宛珊一副“终于抓住真凶”的痛快模样:“原来是你。所以,这腰坠是你的了?”她转头就问孟云娴:“孟二姑娘,你对她可有印象?”   孟云娴有印象。这小姑娘生的脸蛋圆嘟嘟的,是猪宝宝的腰坠。   此刻她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浮木似的跪行到一起偷看的好友身边,“李姐姐,张姐姐,你们为我作证啊,我们真的只是在那边远远地看了一眼,我们看完就走了。”   饶是刚才她们真的悄悄过来偷看了一眼,坠子掉在靠近台座的位置是事实。她们绝不能和“毁坏御赐物”的罪名沾上边。   “我……我们自然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可是你是不是中途又折回来偷看了,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就是就是,荣安候府的二小姐赠你腰坠时,你还说自己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这盆景花瓣精致贵重,谁知道你是不是鬼迷心窍,想着采一片下来也不会被发现,结果反而毁了整个盆景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圆脸小姑娘哭成了一个泪人,可是在场这么多的人,身份显贵的赫然有之,却无人敢沾染这大不敬之罪半分,为她说半句话。   圆脸小姑娘的父亲哆嗦着一并跪下来,一样的求饶。   孟云娴悄悄地看了一眼周恪哥哥。   他站在淳王身边,没有要说话的样子。   他并不准备救一救这个圆脸小姑娘。   那还是很久很久以前,周恪哥哥第一次知道她是侯府发落到乡下的庶女。   她少不更事,也怀着女孩子的幻想,总觉得侯府金雕玉砌,京城繁华令人向往,若是真的有机会回到京城,回到侯府,她和母亲或许就不用这样辛苦的生活了,她也能做有钱人家的小姐,不被看不起了。   可是周恪哥哥是怎么说的?   这里的人,最懂得明哲保身,也最是冷酷无情,因为这里最容易丢命。听着似乎是一个令人心寒的故事,但真的成了局中人时,你才晓得这是最基本的规则,谈不上什么谴责不谴责。无论显贵与否,即便是龙座之上的人也会有受制于人的时候,无权无势的人,更难保全自己。   这个道理,她第一次出府遇到危险的时候就想到过。   到了今日,又深刻了些而已。   吴宛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牺牲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女儿,折了荣安候全家脸面,让这个孟云娴背负是非,这就够了。   “阿茵,将你二姐姐带过来。”田氏终于发话了,阿茵赶紧牵起她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就在孟云娴刚刚退出大家的视线之时。   绿琪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蹿出来,对着孟云娴一阵耳语,孟云娴瞪大眼睛:“真的吗?”   田氏发话时,孟光朝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如果他没记错,这盆宝石盆景极有可能是……   难道夫人是要……   田氏敛了眉目,正准备开口,结果晚了一步。   她被人抢了白。   “且慢。”   顺声望去,竟然是孟云娴。   吴宛珊暗笑一声,再次强调:“孟姑娘,你不会还要为她求情吧?这是大罪,包庇和求情一样有罪!”   田氏也一样皱了眉头:“这里有你什么事,过来!”   这是不太高兴的语气啊。   先时……爹爹不是说,与其让嫡母郁结于心,不若好好地生一场气吗?   此刻,她怕是要让嫡母气疯吧。   她拽紧拳头,恍若未闻般走到那个圆脸小姑娘面前,对着宾客们行礼致歉,弯腰将小姑娘一把拉了起来,这才对吴宛珊说:“吴姑娘,你要定她什么罪呀?”   吴宛珊:“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就是那个偷闯到这里的小贼,是她毁了御赐之物。”   田氏真的生气了:“孟云娴,你是什么身份,闭嘴!”   周明隽微微抬眸,只盯着小姑娘一双交握端于身前的手,仿佛是她全部的力量来源。   孟云娴带着笑从容面向大家:“吴家姐姐错了。”   “吴家姐姐说这姑娘毁坏御赐之物,是大不敬之罪,但是在座的宾客里,可有人真正亲眼看见她拨弄了那盆景吗?”   其实,并没有人看见。   吴宛珊:“她的东西都掉在那里,证据确凿。”   孟云娴:“吴姐姐又错了。”她慢慢伸出手指向盆景:“此物,并未损坏呀。”   哗——   周围起了议论之声。   周明隽看着她,眼神认真又专注。   沈复不顾小厮阻拦,站了出来:“孟妹妹,此话何解?”   孟云娴舔舔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稳。她对着穆阳候行了一礼:“不知侯爷可否让小女演示一番,证明这宝石盆景内有乾坤,并非大家所见是被人为损坏?”   穆阳候怎么都没想到,今日本该是他家长脸的日子,竟全让荣安候家的这个小庶女抢了风头。   不过,此刻风头事小,死罪事大。纵然真的是那小姑娘毁了宝贝,他诺大侯府连一个宝贝都守不住,也逃不掉怠慢之罪。   能修复……当然好啊!   “你有把握?”   吴宛珊见势不对:“父亲,你也信她?”   孟云娴直接问所有人:“诸位应当也好奇吧。”   这一次,开口的是淳王:“孟家丫头,你真的知道怎么修复?你莫要以为这是将花瓣掰回去就完事的。缠绕花瓣的金丝银线细弱发丝,一旦定了形状,胡乱掰扯,断开一片,便能毁整盆景致。”   一个清洌洌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是啊,这东西可金贵的很,掰错了掰掉了,是要剁手的。”   声音是……昇阳县主!   一身华贵的少女被簇拥着走了过来,看也不看孟云娴,径直走到淳王面前,对着长辈微微行礼:“昇阳身体不适,稍有来迟,各位伯父莫要见怪。”   平日里看到昇阳县主,吴宛珊躲都来不及,可是今日她不躲。   因为县主来得好呀!   孟二,昇阳县主最喜欢惩治那些胡乱出头的人,今日够你喝一壶了!   昇阳县主看着孟云娴:“宝石盆景我见过不少,金贵的很,被揉成这样的,还能修复?”   孟云娴:“若是侯爷肯让小女一试,也好过冤枉一个人。”   吴宛珊眸子一瞪——说谁冤枉人?   平城伯轻咳一声,打了圆场:“侯爷,孟家姑娘若有修复之法,那也不存在损毁一说……既然是赏,不如大家一起赏这奇迹,如何?”   “是啊,让这小姑娘试一试也无妨。”   竟然开始有人跟着说情。   穆阳候此刻是死马当活马医,摆摆手:“好,你来。”眼锋一转,盯住了孟光朝:“荣安候,你女儿说这盆景并未损坏,要出手来救,你可知道,若是她救不回来,同样也是损毁之罪。”   孟光朝正准备说什么,被田氏按住了。   田氏面带浅笑,从容又镇定:“荣安侯府的女儿从不托大,云娴说可以,那一定是可以。我荣安侯府不怕,穆阳候爷又何惧呢?”   在场的女眷,怕是没有哪一家敢有荣安侯府这样说话的了。   田氏是鲁国公爱女,自然没有顾及,莫非是收到了家风影响,刚回府的一个庶女竟然也这么嚣张。   孟云娴就这样被推到了台座前。   穆阳候宣下人看座,昇阳县主似笑非笑的坐下来,玩着指甲。   孟云娴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花瓣,清了清喉咙:“相传,吴人爱花,更想尽办法保留花色与美态。”   周明隽忽然望向她,眼神不加掩饰,带着讶异。   吴国……   是早已被大禹歼灭的国家了。   在座有几个知情人,无声无息的望向了座上的五殿下。   传闻,当年吴国质押于禹的质子夫人,被今上纳入后宫,育有一子,便是如今这位五殿下。   孟云娴没有急着去碰花瓣,而是先在雕刻了花纹诗文的盆面上摸索什么。   “有能工巧匠见妇人佩戴的玉簪花璀璨夺目,便想以簪花如盆景。但簪花不比鲜花,冰冷死物,无法绽放。”   她腾出一只手,慢慢的把被抓过得花瓣合的更拢。   她的动作很小心,并没有缠绕花瓣的金丝不堪重负中途折断。   “巧匠用三年时间,终于做出了……可以绽放的玉簪花盆景。”   找到了。   她五指紧紧捏着盆身上的圆形浮雕花纹,将它顺着转了一圈。   奇景出现了——被她小心合拢的玉簪花,竟然争相绽放!   歪七扭八的花瓣悉数归位,每一片花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有条不紊的重新绽放在各个枝头。   顷刻之间,又是一盆万紫千红!   昇阳县主的神色变了好几遍,从最初的惊讶到最后的玩味。   沈复大步上前检查一番,忽然笑起来,对着众人道:“当真是可以绽放的宝石盆景,无意错漏!”   这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用玉石花瓣做的盆景竟然能开花?   沈复惊喜的看着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穆阳候也不顾上那么多了。   现在花并未损毁,那就不是大不敬之罪,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孟云茵甩开孟云芝的手冲上去:“真的好美呀!吴姐姐,你瞧瞧这与之前的是不是一个样子?我二姐姐恢复的一丝不差吧!”   田氏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却是千万分的震惊。   不可能的……   “侯爷,你……”   “我从未告诉过她这些。”   田氏更疑惑了:“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的确是有人因为思念身在吴国时的花海,在被质押的三年时间里,竟做出了一盆能绽放的玉石花。   这个能工巧匠,便是如今五殿下的生母,早已葬身火海的质子夫人。   此事只有当年与质子夫人走得近的人才知晓,除了侯爷和她,还有……谁? 第36章 嫡传庶女   修复后的宝石盆景,绚烂夺目,精致非凡。   在一众惊艳的目光中,孟云娴对着穆阳候行了一个礼:“侯爷,既然宝石盆景根本没有损坏,这位姑娘也算不得是毁了御赐之物吧。”   穆阳候撇撇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的好。   孟光朝嘴角一撇,忽然道:“若是本侯没有记错,但凡是御赐之物,皆有文册记载明确的数目和简录,凡稀世珍宝,或作特殊用处之物皆有标注,此物能冷石开花,明艳罕见,这简录里应当有说明,可穆阳候瞧着好像不太清楚这花有此不同,莫非从未认真看过赐下的名录,草草张罗炫耀来了?”   穆阳候倒抽一口冷气——孟光朝你个老不羞的,坏得很!   赐下的名录自然要详细阅读,确定数目无误方可入库珍藏,可他的确是高兴过了头,见着这盆景精致非常,便一心想着大办一个宴席请京中的同僚都来长长见识,也好知道他穆阳候是国丈,一旦女儿生下龙子,那就是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运气再好些……做了太子。   他想都不敢想那是怎样的风光。   得意忘形,大抵如此。   孟光朝果然阴毒老辣,总喜欢挑这种旁人不注意的地方刺针,他那个女儿,说不定也是他授意了来挑衅的!   “荣安候,你切莫诽谤我!御赐之时皆有宫人报明书目,当然是无误才入库。至于圣上赐下的目录,和宝物一样珍贵,定要一并奉于台座之上,日日高香,我岂敢随意翻看,那岂不是大不敬?”   话音刚落,一声清脆的“噗嗤”嘲笑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昇阳县主单手支颌,慢悠悠道:“幸好侯爷得的不是什么御膳糕点,否则发霉发臭了,还要日日高香,吃不得也丢不得,怪可怜的。”   淳王轻咳一声:“昇阳。”   “所以才说你是个只知道吃喝的憨货,你不好好歇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又一道女声,比起昇阳县主的要更加脆亮一些,少了些慵态,多了些英武。   “昇平县主。”   低阶之人纷纷行礼,将这位尊贵不比昇阳低的县主一同迎了进来。   又来了……   淳王一看到这两个女儿就头疼。   原本都是乖巧惹人爱的主,可只要在一起,就是鸡飞狗跳无一日安宁。   他的伤拖了这么多年才痊愈,保不准是被这两个女儿闹得。   惹不起惹不起。   昇平县主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二妹真是好情谊,闻你不适,我连宝贝都不赏去后院陪着你,没想拿个甜汤的功夫,你自己跑出来凑热闹,将我丢在那里。”   昇阳弯唇一笑,妩媚生花:“我哪里是来赏宝的,我是来看热闹的呀,所以——”她主动将众人的目光带回到了刚才的矛盾上:“这个小姑娘该怎么处置好呢?”   圆脸小姑娘一抖,磕头求饶:“真的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   昇阳没有流露出多少同情:“即便证明了你没有损毁御赐宝物,偷摸来此却是事实——”她叹了一口气,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去扶头上的珠花:“但凡是有规矩的人家,都容不得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你还是求侯爷与侯夫人宽恕吧。”   小姑娘立马向穆阳候磕头认错。   他的父亲咬咬牙,忽然抓住她的领子扬手就要打,孟云娴吓得一抖。   “你、你这个不懂规矩的丫头,今日侯爷不罚你,为父也要好好教训你。”   穆阳候看得心烦。   今日是宴请宾客来家里赏宝小聚,变成现在这样打打闹闹的算怎么回事儿?   “这位大人快快住手!”孟云娴冲了过去,将圆脸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身后。   吴宛珊现在看到她就眼睛疼:“这里又有你什么事?她坏了我们侯府的规矩,你不要越俎代庖了!”   孟云娴根本不敢看田氏和孟光朝,都走到这一步了,她只能咬牙继续走下去。   “诸位,小女有一言,不得不说。”   吴宛珊:“你闭嘴!”   “珊儿!”穆阳候夫人呵斥一声。这个荣安候府的小庶女不懂事胡乱出头做派张扬自然不合适,但是吴宛珊这样跟着对骂就合适了?   头疼。   孟云娴端起姿态,正色道:“今日,这位姑娘并未犯大不敬之罪,但这位大人一巴掌打下去,可是对今上天大的不敬啊。”   那小官本就战战兢兢,此刻被这样威胁,是打也不得不打也不得。   气氛僵硬之时,还是位分最高的淳王轻笑起来:“荣安候,你家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有意思,本王忽然很好奇,为何打了,就大不敬了?这小姑娘是金枝玉叶,打不得了?”   昇阳忽然扭过头:“父亲糊涂了,错了就是错了,坏了规矩就该有坏了规矩的惩罚,在座各位是今上器重的重臣,是昇阳敬仰的长辈,可别被一个黄毛丫头三言两语的糊弄了。”   黄毛丫头孟云娴心里打鼓——她是抢这个县主家里的口粮了吗?何故处处针对?   万幸的是,这里还有一位昇平县主,只听她道:“今上最是仁德,即便是宫人犯错,也要有理有据方才略施惩罚,二妹何故这样戾气深重呀?难道非要将这小丫头杀头谢罪方能舒坦吗?”   这一句话,简直将昇阳比作了杀人为乐的女魔头。   昇阳不以为意,撇嘴一笑,好歹是没再说什么。   昇平望向穆阳候:“想必穆阳侯爷与在座的各位叔伯们都想听一听吧。”   穆阳候:脑壳疼。   从前孟光朝是撸袖子自己上,可是今日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这小庶女已经让他难以接招了。   偏偏小庶女狡猾的很,什么也不说,先丢一个“大不敬”,用今上来当盾牌,纵然这里有那么多地位高于她的人,也没人敢轻易接茬。   殊不知今日来的同僚里,有多少御史谏官已经从袖子里摸出纸笔蓄势待发了。   她可是孟光朝的女儿啊,谁知道挖了什么坑在前头等你!   孟云茵走到圆脸小姑娘面前,当着她爹爹的面递给她一块香喷喷的帕子:“别哭啦,快擦一擦。”   孟云娴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也有勇气望向嫡母田氏。   田氏正看着阿茵,或许是她让阿茵去递帕子的。   嫡母对孩子,从来都宽容。   田氏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目光一转就朝她看过来,孟云娴吓得立刻收回目光。   不可不可,此刻若是见了嫡母的眼睛,怕是底气都要泄干净。   她深吸一口气,定定道来:“小女才疏学浅,近日为考流辉苑,着实埋头苦读了一阵子,所以对两句话也记得格外清楚: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   “贤德圣君,因贤德而与民同乐,因与民同乐而显贤德。今上乃贤德仁君,感召天恩,得四海升平子孙延绵;美人得孕龙嗣,看似侯府之喜,实为大禹之喜,仁君之喜。”   “宫规严明,纵然今上有心同乐,总不能谁都招进宫中,故今上赐珍宝,侯爷邀众览,正是替今上应了这‘同乐’之说,护了今上的贤名。”   “既然如此,连犯错的宫人都仁慈对待的贤明仁君,又怎会责怪一个一心想瞻仰珍宝‘同乐’一番的小姑娘呢?更何况,这位姑娘也说,碍于侯府规矩,她身份低微,只能远远地瞧一眼,还瞧不清楚,这又怎能算是‘同乐’了呢?这位大人因令爱乱了侯府规矩,动手便要教训,恐怕会逆了今上的恩泽,岂不是大不敬?”   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小女窃以为,穆阳候爷一定不会认为管教侯府下人的规矩,比顺应今上‘与民偕乐’的初衷更重要吧。”   刚才伸手打女儿的官员,手微微颤抖,慢慢的缩进了袖子里。   孟光朝整个人都愣住了,下意识的去看媳妇:这是你教的?   结果媳妇看也不看他,他只好默默的一个人惊叹。   而穆阳候这一头呢?   一口凉气抽得他险些冻了肺腑。   果然是个坑啊!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城府竟然这么深!将先贤之言反着说,还拿来压得他们无话可驳。   若说不是,岂不是指今上恩泽只是小家之情!?那民在何处?“同”又在何处?既不是真正的同乐,又何来真正的贤名?   他穆阳候府正经的规矩,怎么就成了违背圣意的源头了?   穆阳候的眼神瞟了一下,仿佛已经看到谏官们一脸狂喜奋笔疾书记重点的场景。   打破此刻沉默的,是孟光朝。   他带着一脸“虎父焉有犬女”的迷之骄傲,老神在在道:“云娴,天家岂是你有资格提及的,即便心怀崇敬,说得多了也是妄议,若是在座哪位大人误解了你,为父也救不了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回来!”   一众同僚们面面相觑,纷纷干笑道:“荣安侯爷言重了,令千金字字珠玑,如醍醐灌顶发人深省,我等能借此懂得天家的良苦用心,怎是妄议呢……”   “就是就是……不愧是侯爷之女,承袭了侯爷的忠君爱国之心。”   何止是字字珠玑,还拳拳到位呢。   淳王盯着孟云娴看了许久,忽然大笑起来:“说得好,好一个与民偕乐,荣安候,令千金——”   孟光朝:“小女云娴。”   淳王连连点头:“云娴,是个好名字。方才云娴说正在准备考流辉苑……”他转过头望向小女儿:“昇阳,云娴的悟性可不比你低,他日云娴入了流辉苑,你这个师姐须得好好照顾才是。”   孟光朝赶紧道:“王爷言重了。”   昇阳县主笑了一下:“真有这样能干的师妹,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啊。”   穆阳候大有把事情遮掩过去算了的意思,没料到吴宛珊不死心的再补一刀:“可是……可是她说自己站得远,腰坠子分明掉在近处!这样的不诚之人,又配得上今上的恩典吗?”   话音刚落,院子里竟然传来了狗儿欢叫的声音,一只雪白的狗儿跑了出来,浑然似雪球,小鼻子在地上嗅嗅闻闻,忽然停在了台座边舔食地面,仿佛那里还残留着什么样的美味。   孟云娴福至心灵,反应极快:“是它!”她指着那狗儿:“不想侯府中竟然养了宠物,那就不奇怪了,宠物最喜欢叼东西,我想这位姑娘的要坠子是真的掉在远处,却被它叼着跑到了台座地下。”   如此解释,这就非常的合理了。   吴宛珊看着那狗儿,面色惨白,身边的丫头连头都不敢抬。   穆阳候夫人察觉端倪,一双手紧握成拳。   昇阳县主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幽幽道:“说起来,这些年我也想养个宠物,可惜父亲有伤在身,府中不宜豢养这些玩物,我今日来就是听说吴妹妹府上有一只十分可爱的狗儿,浑身雪白,犹如雪球般憨态可掬——”她笑意加深:“果然是侯府的小畜生,叫声大狠劲儿小,一张嘴什么都叼,险些冤枉了好人。”   吴宛珊身子一震,差点没忍住朝昇阳瞪眼——她分明是指桑骂槐。   淳王是圣上的亲兄弟,多年的伤是为了皇上而养,真正的位高权重,膝下两个女儿自小生活在宫中,位同公主,此番这个局面,也唯有淳王能打破。   果然,此刻谁都不再提什么侯府规矩逾越之举,在淳王的提醒下,穆阳候赶紧招待宾客入席,且放出了明令——这盆宝石盆景是圣上恩泽,有心瞻仰者皆可上前尽情观赏,如此,才将这个插曲兜了过去。   在座的各位也不是傻子,谁还能跟着趟这浑水啊?所以大家也顺着台阶下,笑着入席。   吴宛珊愤愤的看着低头不语站在原地的孟云娴,死死地拽着帕子,忽的,面前挡了一个人。   穆阳候夫人冷冷的看着她:“你给我回房间好好呆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可是我……”   “滚回去!”   ……   圆脸小姑娘无措的站在原地,想往孟云娴那里走又不敢,他的父亲早已经随大流入席,只剩她的母亲在与荣安侯夫人道谢请罪。   田氏打发了那夫人,且嘱咐她莫要再对无辜的孩子多做苛责,规矩可以慢慢教。那夫人连连点头,牵着孩子要走。   圆脸小姑娘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走到孟云娴面前蹲膝一拜:“姐姐大恩,朝桦铭记于心。”   孟云娴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阵凉意!   她干笑道:“原、原来你叫朝桦啊,往后一定要小心些……”   “恩!”朝桦重重点头,随母亲离开。   田氏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孟云娴挺直了小身板低着头:“嫡母,我再也不敢了。”   “别慌。”田氏的脸上漾着得体的微笑,“回去了再好好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好聊”三个字,田氏咬得格外清晰,说完,她牵着阿茵和阿远入席。   孟云娴懊恼的闭上双眼,这一次真的要靠爹爹的血肉之躯了。   “这一次算我救了你一命吧。”一个轻飘飘的声音自耳边略过,孟云娴猛地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已经走远的昇阳县主,而她身边的昇平县主较劲似的与她并排,从穿衣打扮到仪态言容,都透着一股汹涌的明争暗斗。   刚才和她说话的人,是昇阳县主?   周明隽与淳王已经入席,漫不经心的目光时不时地往她那处看一眼。   不多时,阿茵哒哒哒的跑过来,拉着她一并入席。   这一顿宴席,孟云娴食之无味,一旁的孟云芝也很少动筷子。   一些女眷看孟云娴的眼神都变了——看见那个姑娘没?那就是朝中第一吵嘴荣安候的嫡传庶女,厉害得很,不要轻易和她说话,被坑了都不晓得。   而另一边,除了孟光朝之外,最自豪又得意的就是田允然了——看见我二表妹没?我亲自指导的!啊,真是不枉费我多日的教导和栽培,没给我丢脸!   若非满堂宾客,田允修当真要给田允然一个爆栗子。   “胡闹!表妹正值关键之时,怎能像你说的这般儿戏!”   田允然嘚嘚瑟瑟:“大哥,这事儿可怨不得我,是姑母亲自提了人登门来请我的。”他贱兮兮的:“再说了,大哥你那一套女子不喜欢,指不定还没有我教得好。你看表妹今日这个应变,简直是我门下的楷模。”   沈复失笑:“你可要点脸吧!”   今日的孟云娴,让沈复刮目相看,原来她不仅仅只是当日在国公府里那个聪明懂事的小姑娘。   他道:“修兄此言有理,教书一事不可马虎,然兄虽聪颖,却不懂得把握分寸,荣安侯府教女有方,一视同仁,若是让孟家表妹在然兄这里被带偏,实在可惜。”   嘶——   田允然拧起眉头:“你且说说,被我带偏是什么意思?”   田允修决定行使长兄的权利:“下一次若姑母带表妹来,一定告知我一声,你不可再胡闹。”   田允然这会很谨慎了:“大哥,你不是正帮着几位博士一起修订古籍吗?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田允修平日里就是一派正经作风,别说是跟女子讲话,稍微站近一些都觉得有失礼数,更不会像田允然这样哄女孩子,熟知女孩子的一切。   今日的小表妹表现不俗,不卑不亢,赞一个“文武双全”都不为过。姑母既然有心培养,万不该随意对待。   至少,绝不能让二弟给带歪。   宴席之后,宾客纷纷离开,淳王也在两位县主的陪伴之下上了马车。   孟云娴心里憋了事情,差点忘了绿琪将今日赢得汤冻子存在侯府后面给宾客准备的厢房,她小心翼翼的跟田氏请示,得到了允许才带着绿琪一路小跑亲自去拿。   绿琪知道位置,让孟云娴在院子里等她。   低着头的孟云娴冷不防的被一人拉扯到回廊的角落,三面死角,一面是他。   “周……五殿下?”   周明隽双手环胸把她挤在角落:“今日玩的可开心?”   她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辩解:“我没有玩……”差点吓死了才是真的。回府之后还不知道什么等着她呢……   周明隽轻笑一声:“哪里找的文章,背的还挺顺溜。”   孟云娴猛地抬起头,小嘴惊讶地张着,“你、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周恪哥哥……   她在堂上落落大方振振有词说的那些,根本就是那几日埋头苦读时候看到的一篇文章。   她启蒙晚,认识周恪之后,又是杂七杂八什么书都看,面对流辉苑的考试,实在是有些无从下手,一些道理很深的圣贤名著她看得头疼,后来是二表哥交给她一个捷径——若是参不透书里的意思,就去找旁人写的文章。毕竟她读这些书,也是要学着写文章,学文章的要义,就是会拍马屁,拍的越有水平,就越有前途。   那篇孟子的君民同乐,恰好就是前几篇,表哥给了她好几篇文章,让她自己参透,她觉得很适合用在刚才的场面,便用了。   “应当不打紧吧?好像没人听出端倪来。”她咧嘴一笑,是个讨好。   周明隽陪着她微微一笑,身子忽然俯下来,孟云娴受惊的狗儿一般蹭的一下贴向墙面。   他笑容温暖,出语冰寒:“我是死的吗?”   孟云娴羞愧的低下小脑袋。   周明换此来并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他收起玩笑,正经道:“那篇文章,是昇阳县主写的。”   孟云娴:目!瞪!狗!呆!   “你也知道怕她?”   孟云娴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那句轻飘飘的话,再加上宫宴的经历和袁蓉的警告,“那、那怎么办呀。”   周明隽正要开口,绿琪已经在找她了。   他速战速决:“往后少惹她,离远点。”   想再说点什么,想了又想,趁她不注意摸了她的头。   孟云娴捂着脑袋不悦的看着他,他忍不住勾唇:“书读的很认真,毽球也踢得好,汤冻子是奖励。接下来要更认真些。”   孟云娴保持着捂脑袋的动作,看着周哥哥飞快地消失在眼前。   绿琪绕了过来:“小姐,您抱着脑袋站在这里干什么呀?是不是又有人用毽球打你!”   孟云娴收回手,顿时觉得前路茫茫,她无力地摇摇头,朝大门走去。   ……   盗用了昇阳县主文章的这个事情,孟云娴从阿茵这里打听了一些小情报才想通。   昇阳县主是淳王的庶出女儿,没有生母扶持,还有一个骄纵霸道的嫡长姐,硬生生从没有地位的庶女变成宫女,最后闯荡成和嫡出女平起平坐,同享县主封号的记名嫡女,堪称京城内庶女界的楷模。   有人去讨好巴结,结果被这个性情古怪还心狠手辣的县主给收拾的很惨,再无人敢轻易接近。   此外,昇阳县主很低调,好比她写的文章,年年都是高分,却从不张榜公示,所以除了圣上和阅卷的博士们之外,很少有人能有幸一睹。   可她二表哥是什么人物——族学第一闺秀之友,凭实力拿到了昇阳县主文章手抄本,还随手传给了她,她随口就一背……   孟云娴苦恼的捧脸,怎么办啊,明明有那么多人告诫她,可她还是招惹了昇阳县主。   可是,等着她的不仅仅是茫茫的前路,还有一条……回府之路。   ……   刚一进门,田氏转身就指着孟云娴和孟云芝:“在这里跪着,不想清楚不要来见我!”   孟云娴已经给自己想好了一万种死法,结果嫡母竟然只是让跪一跪!?   她二话不说,撩起裙子啪叽就跪下了。   孟云芝慌了:“婶母……”   田氏没看她,转身进屋了。   孟光朝摸摸鼻子,看了一眼孟云娴,可惜孟云娴正在沉思,没有与孟光朝眼神对视。   孟云芝红着眼睛,委委屈屈的跪下。   田氏一天都在想那个问题,云娴为什么会知道质子夫人的事情,且张嬷嬷留意到,是绿琪那个丫头先跟云娴说了什么,才有云娴挺身而出,于是,田氏将绿琪叫了过来审问。   绿琪答道:“当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是一个老嬷嬷打扮的人来告诉奴婢的,二姑娘被退到风口浪尖,奴婢这才转达给二姑娘。”   “老嬷嬷?你可知对方什么来历?”   绿琪磕了个头:“奴婢真的不知,当时只想着让小姐解困,现在想来也是后怕不已,若那人是撒谎,小姐就真的毁了御赐之物,同样给侯府招灾,奴婢轻信他人,实在有罪。”   不知来历?   孟光朝沉默片刻,忽然转头看她:“夫人,你说……会不会是五殿下?”   ……   宫中。   周明隽看着面前的暗卫,淡淡道:“所以,你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的婢女有关于盆景的事情,就已经有人先告知了?”   “是,属下晚了一步,已有人先行告知,所以孟姑娘说出来的故事,才与殿下交代的不一样。”   周明隽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的生母身份敏感,早早丧生,他对母亲唯一的了解,只不过是从老奴那里听说的点点滴滴。   看到那盆景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因为老奴曾说过,母亲做的盆景,诗句不是刻字,而是浮雕,因为机括全在浮雕上。   他如今是贵妃的儿子,当时想给她解困,万不能用用他生母的故事,所以他编了另一个故事,让手下去告诉她的婢女,意在让她说出盆景秘密即可。   可是她张口,俨然是另一个故事,更接近真相的故事。   若是为了解困,她没必要在短时间之内重新编纂一个,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另外的人给她说了这个秘密。   回来审问暗卫,得知果然另有其人去告密。   这个秘密只有母亲亲近的人才知道,事到如今,还有谁是母亲曾今亲近过的人?   这个人,与母亲当年的死有没有关系? 第37章 情思   “五殿下?为什么说是五殿下?”   孟光朝认真分析:“你仔细想一想,五殿下和云娴之间多少有些渊源,五殿下若真的要照顾她,也不是什么怪事,你何苦因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呢?”   “我不是耿耿于怀。”田氏摇头。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好像很多事情,都刚好撞到了云娴的身上。   虽然五殿下出手相救的情况有可能发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田氏总觉得还有别的可能。   一切有关质子夫人的事情,都需要小心妥当,当年不得已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若是有人借此生事,恐怕还有一番乱子。   正想着这事情,曹氏急忙忙的赶来了。   她听说云芝一回来就被罚了,吓了一跳,刚巧孟光辉也回来了,曹氏也带来了孟光辉。   “侯爷,夫人,是不是云芝那丫头做了什么错事?那丫头是个皮痒的,罚着跪一跪怎么够?您跟我说一声,我做母亲一定好好教导!”   田氏的注意力被拉扯回来,态度跟着转变了一番。   她笑了一下,“弟妹,有句话你说的很对。”   曹氏的心七上八下。   “云芝总归是二弟和弟妹的亲生女儿,我只是一个婶母,真要教训,反倒越俎代庖了,方才我也是糊涂了,烦请弟妹去将云芝带回房,看看这丫头有没有什么磕碰伤,往后我绝不插手干涉弟妹教导云芝的事情。”   曹氏一听就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   主母……这是要放弃云芝的意思?   一直以来,云芝作为侯爷的侄女,主母一视同仁,也赐了云芝一份尊贵,可现在她话里的意思,俨然是要将云芝还给她再也不管了啊!   曹氏赶紧跪了下来:“夫人,云芝做错什么,我一定罚她,您先消消气!”   “弟妹请起。”田氏赶紧差人去扶,孟光辉也拧着眉头去搀扶,对曹氏这种态度有些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孟光朝坐在上首喝茶,没有表态。   家里的事情,他一向尊重夫人。   若非此刻有人在这里,曹氏恨不得甩开孟光辉——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   一家人赖在这侯府里头,天天过的七上八下,你这个做丈夫的,做父亲的问过一句没有?   侯爷将你当做亲兄弟,让你安心住在府里,你就真的安心了吗?   真的能安枕无忧的住一辈子了吗?   你不为女儿某前程,我又生不出世子爷那样聪明伶俐的孩子走仕途,除了让女儿傍着侯府的名头嫁个好人家还能做什么?   万幸主母是个喜欢孩子的,总能给孩子足够多的照应,这才让云芝比一般的小门小户过得好,可现在也不知道这个糟心孩子做了什么,竟然让主母生出了放弃之意!   她只是一个宅门小妇人,即便有心攀附那些后宅夫人,又有谁将她当做个东西了?   曹氏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一把挣开孟光辉的搀扶,哭着去院子里将孟云芝带回房里。   孟光朝放下茶杯,轻咳一声:“二弟,你一向痴迷木工,我从未说过什么,但二嫁你时也是炙手可热,既然选了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应当给与更多的关心,而非此刻这样,连哪里出了问题都不知道。”   孟光辉有些沉默。   孟光朝与田氏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即便是亲兄弟,二弟与弟妹的事情也是他们自己的家事,作为兄嫂,点到即止,没必要说的太明白。   等到孟光辉追着妻子回房之后,孟光朝清了清喉咙,说起了云娴。   “云娴……可还在外面跪着啊。”   田氏心绪繁杂,忽然站起来:“我去跟她说。”   “哎哎哎——”孟光朝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了下来:“你这气势汹汹的,是要兴师问罪啊。”   “不然是要赞赏有加?”田氏反问。   “今日她太莽撞了,那是什么地方,王公大臣全都听她一人胡言?”   孟光朝摊手:“说的有理有据,这不是挺好的嘛。”   田氏伸手就捏他的耳朵:“那你一起去外面跪着!”   ……   孟光朝真的配孟云娴跪着了。   庭院里点了一排的灯笼。孟云娴跪在那里数灯笼,孟光朝主动找话:“爹爹没骗你吧,血肉之躯,挡下来了。”   孟云娴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孟光朝看不懂的思虑:“方才,二婶婶将云芝妹妹带走了。”   孟光朝:“……喔,你看见了?”   她轻轻点头,声音也轻:“二婶婶看起来很凶,好像在生气,云芝原本在生气,二婶婶把她带走的时候,她更气更不开心了……她是被影响了……我想起我娘了。”   孟光朝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深邃和认真,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闪开。   “男摸头丢脸,女露脚失清白。”她一字一顿,教育孟光朝似的。   孟光朝失笑:“可你是个女孩子。”   她反唇相讥:“女子就不要面子了吗?”   角落里,田氏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身边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又探出一颗脑袋。   阿茵眨眨眼:“母亲,你在偷看什么呀?”   田氏大惊,赶紧将一双儿女的脑袋按回去:“谁让你们过来了,都这个时辰了,准备沐浴更衣就寝了!”   阿茵眼神里透着担忧:“你为什么罚二姐姐呀。”   阿远扯扯她的裙子:“娘,你就原谅二姐姐吧,二姐姐再也不敢了。”   田氏的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牵着两个孩子回院子,不多时,张嬷嬷去前面传话——主母让二小姐回房休息。   孟光朝带着些思虑回房,被田氏堵住:“与她说了些什么?”   孟光朝没了平日里的不着调,扶着田氏进房间:“有时候,真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与阿远阿茵说话,总是不费力气,可是和云娴那个孩子说话,我竟不清楚她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又是怎么蹦出那些词儿的。”   田氏若有所思,没有接话。   伺候孟光朝沐浴更衣时,张嬷嬷过来了。   田氏借故出门,张嬷嬷向她回话:“夫人,老奴又询问了绿琪那丫头一边。绿琪是个聪明的,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老奴觉得她的确是不清除通风报信的人是什么来历。她是个谨慎的丫头,知道好歹,所以平日里察觉什么也不敢妄言,大抵是今日老奴问了,她才忍不住说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情?”   “绿琪觉得,二小姐院里的那个宋嬷嬷,有些古怪……”   ……   摊开在面前的书好久都没有翻页,绿琪催孟云娴沐浴更衣她也不动,她耐着性子询问,得知二小姐竟然是在想三小姐的事情!   “二小姐。”绿琪郑重其事的忠告:“一日到头,倒头就睡,今日的事情就过了,不是您跟着主母出行几次,揽几次风头,这日子就能顺畅,等着您的还有多少难关您知道吗?现在居然还有心情想什么三小姐。”   “无论是您还是主母,都不该将这个三小姐当做什么不得了的人,该想的不想,不该想的瞎操心。”   孟云娴觉得云娴并不懂自己的意思。   她不是在瞎操心。   而是根本无法避免的想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曾经是个差点做了小偷的人啊。   作为子女,最能影响他们的,应当就是亲生父母了吧。   她伸手敲自己的脑袋——孟云娴,你现在哪有这么多心思去关心别人?自己尚且还有一堆麻烦呢。   她甩甩脑袋,不再想这些。   如同绿琪说的,一日到头,倒头就睡,今日的事情就该了结。   ……   尚书府。   沈复站在案前,手中的笔描摹了最后一笔。   画卷上,一身束装发带纷飞的少女一脚踏在少年膝上,一脚正将毽球飞踢过栏。   周围的一切配色都变得模糊次要,唯有少年紧抓着少女的那只手,清晰可见。   “汗沾粉面花含露,尘拂蛾眉柳带烟。”   他认真的题下诗句,落笔后又是一番欣赏。   “少爷……”   小厮进到房间,沈复立刻收了画卷。   “您该沐浴更衣了。”   沈复将画卷放入画坛,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将画卷锁在了抽屉里。   ……   宫内。   周明隽赶在贵妃就寝之前求见。   今日崇宣帝没有来贵妃这里,宿在陈美人那里,周明隽进来的时候,感觉到贵妃并不生气,反倒一派悠闲的样子。   “你一向守规矩,往日这个时辰早该就寝了,怎么想到来这里了。”   周明隽拱手一拜:“明隽回宫后,得母妃多番照拂,感激不已。”   “哎——”贵妃换了个姿势歪着:“有话直说。”   周明隽眸色温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儿子自知许多事情需要贵妃母亲来决断,但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唯有一件事情,儿子想请一个恩典,自己来决断。”   贵妃的表情波澜不惊:“动了心,瞧上了谁家的姑娘,想自己做主要了?”   周明隽抬眸,对上了贵妃母亲的视线。   有时候,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多余的废话。   他微微一笑:“母妃英明。”   贵妃轻笑一声,忽然露出几分嫌弃的表情来:“要个女人还婆婆妈妈的,没出息。” 第38章 给大家拜年啦~~~   “噗——”崇宣帝的一口血燕全都喷了出来,陈公公慌忙递上帕子,惶恐的看着一边纹丝不动稳如泰山的贵妃——您倒是殷勤些呀。   “咳咳……谁?赐婚谁?”   贵妃神情淡定,语气也淡定:“昇阳。隽儿在穆阳候府的宴席上对昇阳一见钟情,请皇上您赐婚。”   “胡闹!”崇宣帝一拍桌子,装血燕的盅子颤了一颤。   “皇上您消消气儿——”陈公公一叠声的哄,对贵妃死心。   崇宣帝抹了一把嘴巴,喉咙口还有点呛:“这是隽儿亲口说的?”   贵妃脸不红心不跳:“孩子嘛,总归羞涩了些,虽不是原话,但意思差不离了。”   崇宣帝抓住了关键点:“隽儿怕是并未说出赐婚二字,是你自己添的。”   贵妃满不在乎的:“男欢女爱,郎情妾意,到头来也是一纸赐婚,臣妾帮皇上省了不必要的思虑,皇上还责备臣妾。”   “胡说!这能一样吗!昇阳是他的堂妹!”   崇宣帝气急了。   按照大禹律法,同宗不婚,隽儿若真有这样的想法,传出去是要被当做笑柄的。   贵妃一针见血:“或许是父子一脉相承,天下的女人看上谁就要谁,哪里顾及的上那么多的。”   陈公公险些吓得腿软。   这贵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当年质子夫人的事情闹得本就大,皇上是顶了多少的压力才将那夫人纳入后宫的,没几年人就去了,连唯一的儿子都送出了宫。现在好不容易把儿子接了回来,竟然要娶同宗的堂妹。   难不成真的都是色令智昏的主?   作孽哟。   果然,崇宣帝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今日是魔怔了?”   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有这个胆子肆无忌惮的提起那位夫人刺痛皇上。   贵妃轻轻叹了一声,施舍了几分柔情,轻轻地拍抚皇帝的背:“皇上把隽儿交给臣妾的时候,不就是希望臣妾能将隽儿的一切如实告诉皇上吗?臣妾只是个小妇人,隽儿入臣妾名下不过短短时日,臣妾还能真的做他什么主吗?臣妾当然知道此事荒唐,他身为皇家血脉,更是不可这样胡来,可是臣妾……也没办法啊。”   贵妃收了手,竟捏着帕子揩起了泪水。   皇帝瞥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   无处安放的手最终还是握住了美人的手腕,语气放低了三个台阶:“朕也没说你什么嘛……”   贵妃拧着劲扭过身子去。   崇宣帝冷眼扫了一眼陈公公,陈公公立刻会意,遣退了奴婢,还体贴的为皇上贵妃关上了门。   崇宣帝立马堆起了笑脸:“爱妃,你知道朕的,一向……不怎么懂女子的心思,可是朕对隽儿的父子之情你是知道的,朕放任他在外面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如今朕只想他好好地。”   “他想现在娶亲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昇阳真的不行。不、不然你跟他说说,不是昇阳,不违背纲常伦理……谁都行!”   贵妃瞥了他一眼。   “爱妃,朕既然将隽儿交给了你,那就是对你没有猜忌和疑虑,你且放手来教教隽儿,也算帮帮朕。”   想了想,这个说法好像不怎么威严,皇帝立即道:“只要你能让隽儿明白一个皇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朕便能保证无一人敢对你指手画脚,皇后也不行!”   贵妃眉眼一转,歪歪脑袋:“真的?”   皇帝舒了一口气,呷下一口茶,沉重点头。   “那好,让隽儿搬去淳王府住一段时间。”   “噗——”   ……   在贵妃的全盘操作下,周明隽当日被打包送往了淳王府。   贵妃亲自送到宫门口,那母慈子孝的场面叫人感动。   年纪轻轻的贵妃笑容里竟然都染上了慈祥的味道,她握着周明隽的手,慈爱道:“你父皇说了,虽然希望你尽早习惯京城的一切,但你多年来无拘无束,现将你拘在宫中,唯恐前后差别太大拘出什么毛病来。”   “你父皇又说了,与其让你跟着那些古板的老奴学规矩,不如与自己的手足姊妹学一学。放眼整个燕京城,论仪态仪容规矩礼数,当属昇阳最懂,昇阳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做出逾矩之事的人。你且在淳王府小住一段时间,让昇阳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你一定要跟着堂妹好好学才是。”   “话说回来,住在王府里,的确是比住在深宫里头要舒坦自由的多,不过也不是一直住着,宫中年节那几日,你得回来,剩下的,你……好自为之。”   周明隽恭敬有加:“儿子……多谢母妃。”   贵妃似笑非笑的拍拍他:“母妃看好你。”   周明隽忽然明白了贵妃为何是贵妃。   懂人心思,七窍玲珑,不谙国事,不争于室,靠着镇国公府,只做一个宠妃。   昨日——   【你的这个恩典,我可未必求的来啊】【不过,身为你的母妃,不说点什么好似不大尽心。】她斜倚在美人榻上,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模样:“所以,与其去求一个不一定求得来的恩典,为何不反其道而行呢?”   他疑惑不解。   她缓缓起身,行至他面前,“若是——掐了其他所有女人嫁给你的可能,你不就可以随意挑拣,只娶自己喜欢的了?”   他缄默片刻,镇定道:“儿子想要求娶昇阳县主。”   ……   时逢族学大考,孟云娴忽然就发现府安静了很多,不仅阿茵和阿远开始日日读书写文章,就连孟云芝都不出门了。绿琪说,兴许是和曹氏有关,毕竟那日曹氏把她教训的很厉害,另一方面,是族学里的大考严格,堪比科举。毕竟能入族学的都是京城中有地位的,他日择优入仕,看得都是平日里的表现和成绩。   若是平日里随意轻慢,那就是对朝廷不负责任,欺君犯上。   所以这种年度大考谁都不敢怠慢。   可是孟云娴就坐不住了。   绿琪觉得很奇怪,之前二小姐读书的时候特别认真,雷打不动,侯爷来了都不知道,怎么现在反而没那么认真了?   孟云娴吃着汤冻子,也是很无奈。   之前她来者不拒,只想着多学一些,免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可是经过宴席一事,她就不敢看那么多东西了,尤其是别人的文章。看得多,人也会胡言乱语。学问嘛,够用就好了,至少现在来考流辉苑,她并非一点把握都没有,但要说拔得头筹这样有志气的想法……   还是算了吧。   她在府里晃悠,察觉到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忙碌。   正好碰到楚绫抱着一络东西过来,她笑道:“这是什么呀?”   楚绫冷着脸看也没看她:“下人正忙着呢,二小姐还是回屋呆着吧,免得奴才们有什么冲撞。”   “那,你们忙吧。”孟云娴背着手站到一边,楚绫脚下生风的走了。   绿琪:“这位楚小姐脾气可真大呀。”   孟云娴摆摆手:“忙嘛,忙的时候心情总会烦躁一些,我们走吧。”   她今天想出府走一走,所以特地去跟嫡母请示。   在宴席上她惹了嫡母生气,万幸的是罚跪之后嫡母就消气了,之后也再未提过,只是让她慎言慎行,再不可这样强行出头。   她现在没有入族学,刚刚回京城年纪还小,尚且能用不懂规矩来搪塞一番。若入了族学还敢这样,就要被人拿捏了。   孟云娴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保证不再犯,同时也觉得族学这个东西,更像一个禁锢。只是为了挣一个好名声,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   “你想出府?”田氏翻了一上午的账本,此刻头晕眼花,听到她的请求,想了一下,“用完饭出去还是出去用饭?”   “可、可以出去用饭吗?”   田氏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京城也有不少味道好的小食点心,你都用实力证明你之前的苦读不是在装样子,出去走走也好。”她顿了一下,专门强调:“可是绿琪陪着你,你们两个都是小姑娘,我不太放心,让宋嬷嬷陪着你出去。”   绿琪偷偷看了一眼主母,结果反被主母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   她的心头一跳。   难道……   孟云娴轻易就得到了出府散心玩耍的允许,心情大好,蹦蹦跳跳的回去换衣服。   绿琪正准备跟着,田氏忽然起身走到她身边,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   这应该是孟云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去游玩。   回到这里,第一次游玩就遇到意外。   第二次游玩,被周恪哥哥和毒誓的恐惧支配了全程。   今日,她终于能自己畅游一番了,重要的是,她又有钱了!   她换了一件粉嫩嫩的裙子,披同色的棉披风,披风缀了一圈兔毛,活像一只小兔子。   绿琪给她缝的小挎包款在身前藏进披风里,里面装着爹爹给她的大红包,银票的面额足有五十两呢!   嘻嘻。   ……   宋嬷嬷原本都已经不能在内院服侍,眼下竟然能陪着二小姐出门,可是一个重回内院的天大好机会啊!   所以宋嬷嬷格外的殷勤,吸取教训,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这段时间二小姐明显对绿琪那个丫头更器重,她可不能让那个丫头抓到什么把柄,尤其是夫人……   今日的城内好像格外的热闹!   “小姐您闻到腊八粥的香味没?马上就是腊八,过了腊八就是年,大家自然要忙着准备年节的东西,往年这个时候是最热闹的,等到这个时候过了,街上会冷清许多,好多店铺都关了。”   那她出来的时候岂不是正好!?   “那我们去吃腊八粥!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多着呢!绿琪一一报来,孟云娴眸子闪着精光:“吃吃吃!都吃!”   宋嬷嬷默不作声的陪在一边,见绿琪说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不然……去珍味楼吃怎么样?那个地方卖的最好吃,人也不杂。”   绿琪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避开了她的眼神。   绿琪一笑:“小姐,奴婢在宫中呆的多,城中景象多是听人描绘,若真说到熟悉,还得看宋嬷嬷呢。”   宋嬷嬷欣然一笑:“是是是,老奴熟悉。”   没了绿琪从中作梗,事情就简单得多,一行仆人为孟云娴打点好了一切,她兴高采烈地登楼入雅间,解了披风,围着小炉桌等着吃美食。   “店家,要五份腊八粥,再来——”   小厮模样的人一进门就要点菜,沈复原本是在马车上等,却意外地看到了侯府的马车。   荣安侯府的马车一向比较朴素,上次穆阳候府宴席的时候他认过。   “等等。”沈复忽然进来,对小厮道:“我……先在这里用一些,剩下的再包回去。”   “公子不是说要回去和老爷夫人一起用吗?”   沈复正色道:“我先吃一份,回去再吃一份行不行?”   小厮:……   就这样,沈复也要了一个雅间。   一路走过去,雅间的门都掩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行至一间门口时,门忽然开了,一个老嬷嬷走了出来,然后一个年轻的绿衣婢子也出来了。   是她的丫鬟!   “沈公子。”   绿琪认得沈复,立刻行礼。   沈复抬手,明知故问:“是……荣安侯府二小姐在这里?”   绿琪:“是。”   沈复很想进去,但是他们孤男寡女,并不合适,想了想,还是按下心思:“既然如此,代我问孟妹妹安好。”   绿琪觉得这个沈公子太客气了,但是里头只有小姐一个人,沈公子肯定是进不得的,若是让主母知道二小姐与外外男私会,影响也不好,遂道:“沈公子言重了。”   沈复正准备带着心中的遗憾去隔壁,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楼梯那边由远及近:“原以为只有我才有闲情逸致在这个时候外出吃吃喝喝,没想沈公子也是一样的气定神闲,可见功在平时,今日才不似其他人那样紧闭家门临时抱佛脚。”   来人竟是昇阳县主。   绿琪不敢怠慢,赶紧去请了孟云娴出来。   孟云娴原本心情很好晃着小脚在等吃的,一听到外面了来了昇阳县主,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昇、昇昇……”   “昇阳县主!”   “她怎么会在这里?”   绿琪苦笑,一边帮她穿鞋子一边飞快道:“王府就在地段最好的清辉街,来这里还不是片刻功夫么,小姐您别说了,在昇阳县主面前千万要慎言!”   这是第几个人提醒她小心昇阳了?   孟云娴想到自己上次盗用昇阳县主的文章救命,心里都颤了一下。   她出来时,沈复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其实早就不是第一次见,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心动的那一刻起,好像每多看一眼,就多发现一分美。   “见过昇阳县主!”孟云娴浑身紧绷,小心翼翼的同她见礼。   昇阳一看到她,眸子都亮了起来——是那个颇有眼光的小姑娘啊。   可真是有意思了。   “若我们各自来,定要占三个厢房,若是两位不弃,不如一同用一个厢房如何?”   孟云娴咽了咽口水,期待的看着沈复。   沈复却犹豫了。   与孟云娴共处一室要避嫌,与两个女子同桌吃饭把酒言欢更要谨慎。更何况这人是昇阳,背了一身的是非,实在不便招惹。   可是……   沈复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孟云娴。   把她一个人留下来与昇阳相处,更危险吧……   他沉下心来,对孟云娴道:“孟妹妹,你不是说要给国公府几位表兄送腊八粥吗?正好我顺路,可以送你去,腊八粥……要趁热吃。”   孟云娴顿时涌出了对沈复的感激之情——你是个好人!   可惜昇阳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瞥了一眼孟云娴身后的雅间,似笑非笑意有所指:“既然着急去送,怎么还专程开了个雅间啊?在车上等不是更好吗?开了雅间,还设了炉火,可见是要在这里用饭,也不是很急嘛——”   “——现在急着走,是为什么呀?”   最后几个字,昇阳咬得格外意味深长,目光也望向孟云娴。   沈复也无言以对。   他想带孟云娴离开是非之地的计划泡汤。   昇阳一转头:“沈公子不是急着走吗?我不是很顺路,就不送你了,还是……你忽然也不急了,要留下来一起?”   沈复的小厮急了,这万万不可啊。   沈复内心无奈,只能抱拳告辞。   孟云娴就这样巴巴的目送沈复离开,眼神里满是求带走的期待。   忽的,视线被挡住,昇阳笑容明媚的看着她:“看什么呢?”   孟云娴暗道不好,可是现在既然碰上了,只能硬着头皮应对了。   昇阳和她用了一个雅间,绿琪和宋嬷嬷却被赶到了外面。   刚好孟云娴点的菜都上来了,昇阳看着菜色,轻笑一声:“哟,还挺会吃的。”   孟云娴背脊挺拔的跪坐在她的对面,一动不动。   昇阳倒是不客气,拿起筷子开始吃,“不介意我尝一尝吧?”   孟云娴很小心的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您请便。”   昇阳当真吃了起来,味道和她想象的一样好,正吃着,又冷不丁的一句:“你很怕我?”   孟云娴小鸡啄米般点头:“嗯。”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又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   昇阳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忽的放下筷子,用帕子揩嘴角:“上次……”   死就死吧!   孟云娴忽然双手撑着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整个人匍匐一拜,小身板扇起一阵冷风直吹昇阳——   “小女上次真的是无心之失,真的不知道那是县主大作,更无意利用县主大作来揽什么风头,不对,现在想来……是县主的大作对我有救命之恩,孟云娴至死不敢忘记县主的大恩!”   昇阳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脑袋往边上一转,捂嘴轻笑。   少顷,她又冷着脸转回来,重新捏起筷子拨弄着盘中食物,继续自己刚才的话:“——上次你做的那个生肖吊坠样式新颖,可是用材就次了些,既有救命之恩,替本县主做一个,没什么大碍吧?”   恩?   这个走向……是不是略温馨了些?   孟云娴的反应还算快的,昇阳县主摆明了是不想旧事重提,还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见这人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刻薄又心狠啊。   她的内心升起了一丝好感。   谁料就在这时,昇阳的婢女急匆匆过来对着她耳语几句,昇阳整个人脸色大变:“他跟来了!?”   “是啊县主,奴婢看到马车停在外头,还看到同样的衣裳!”   昇阳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游离间,忽然盯上了孟云娴。   那一瞬间,孟云娴仿佛看到了天仙变成罗刹。   “你!”   昇阳也是慌了,越过桌子一把拉住孟云娴的衣裳:“现在出去,若有男人往这个雅间来,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拦住!”   孟云娴:“我?”   “还不快去!”   “可……可我怎么能拦男子,若我嫡母知道……”   昇阳凶相毕露:“你不是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吗!就算我此刻让你去以身相许你也得照办,还不快去!”   “可是我的婢子……”   “拘在我这里!做得好,我帮你瞒着,做的不好,我让你明日就在京城待不下去!”   孟云娴真的被吓到了。   果、果然是可怕的昇阳县主!   可是她现在去拦一个男人,被嫡母知道了就完了。但是不去……她也完了。   鼻子一酸,好想哭啊。   她手忙脚乱的穿鞋子出去,却并未见到绿琪和宋嬷嬷的人影。   她泫然欲泣,可怜巴巴的顺着雅间往楼下走,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一身银袍的周明隽看到她一点都不惊讶,熟稔的仿佛两人是出门碰上的邻居。   “在这里干什么,谁惹哭你了?”   孟云娴想看到亲人一样,恨不得扑过去,她带着哭腔急切道:“周恪哥哥,你帮帮我呀,昇阳县主要我拦着男人不许进雅间,怎么办呀……我怎么能随便去拦男人呢……”   周明隽险些笑出来。   他绷紧了脸,淡淡道:“喔……她,可能在拦我吧。”   “啊?”她一愣,都忘了问为什么,下意识就道:“那、那你能别进去吗?”   周明隽看着她红红的鼻子,终于没忍住抿出一个笑来,温声道:“好啊。” 第39章 全民做媒   临着护城河的酒楼,孟云娴和周明隽并肩坐在榻上。   边上烤了炉火,因为位置好,窗户敞着也刮不进寒风,还能看到河面上荡着的小舟。   喷香的油酥送了过来,周明隽用筷子夹起一块,她迫不及待的想用手拿下,周明隽挡了一下:“脏到手了。”   她点点头,直接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这油酥炸的太香,她一口咬下去碎屑直往下掉,碎末没来得及掉到她的衣裙上,就已经被周明隽悉数接入掌中。   “吃慢点。”   她吃的不满足,又咬了一口,直到把整块油酥吃完,才想起来一个早该问的问题。   “真的不会再有人去打扰昇阳县主了吗?”   周明隽又夹了一块芙蓉糕给她:“不会。”   她还并未糊涂到一个极点,忽然明白了什么:“难道昇阳县主就是不想见到你?”   周明隽坦然的点头:“我猜也是。”   “为什么呀?”   他把芙蓉糕塞进她的嘴里,她就乖觉的嚼起来。   “我回京没多久,与其他的皇室兄弟相处多少有些尴尬,昇阳是淳王之女,也算是我的堂妹,或许我父皇是觉得兄弟相处尴尬,就先从姐妹开始相处。昇阳在京城颇有名气,虽然性子硬了些,但也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命我住到淳王府,自然是希望我向她多学习些。”   孟云娴的眼神忽然古怪起来。   周明隽笑看着她:“为什么这么看我。”   她别别扭扭的不肯开口。   周明隽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勾了勾,她本就瘦小,轻易被勾了过来。   “啊~如今回府做了侯府小姐,又出风头又享福,现在心里还会藏心事了?”   孟云娴被他这么一勾一带,完全没有害羞的表情,反而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周明隽这个举止摆明了是带着几分占便宜的意思,那么她平静的反应就算的上一个极大地刺痛了。   他忽的松开她,像一个老父亲般感叹:“大了大了,能自己做主拿主意了,也罢,不想说就不说吧。”   一双暖和白皙的小手忽然将他的右手捧起来,猝不及防的就握住了。   周明隽心头猛震,飞快回过头来看着她。   少女的脸上并没有情窦初开的羞涩,而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她面对着他盘膝而坐,双手握着他的手,语气轻的像是在哄孩子:“周哥哥,当日你不辞而别,我也被侯府安排着回到了京城,冬至宫宴见面的仓促,同游时我被心思所困,侯府宴席我也闹出了那样的麻烦,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都没有问过你——”   她小心翼翼的:“周哥哥,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回家之后,你过得好吗?   周明隽的戏谑深情慢慢的淡了下去,和她一样认真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我。”   她捧着他的手,像是握着什么珍宝,一字一顿道:“回府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面对很多可怕糟糕的事情,可是真正回来了,才发现好想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至少……没有随时随地就要去死的场面。”   “经历了一些事情,我觉得自己那样想实在是太不负责任了,既然回来了,就该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过着过着,就察觉到并非事事一帆风顺。”   说到了重点,她连手劲都大了:“你从前从未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情,现在想来,其实我们两很相似。你千万不要觉得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这样惨就想不开什么的。”   “就拿我来说,虽然阿茵和阿远很好,但是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我,我回府之前,还有一个姐姐在府里呆了很多年,听说是要记给主母做女儿的,祖母们好像也不喜欢我。可是这没什么,日子还是一样要过的呀。但凡还有一个人真心栽培你对你好,就该好好活着。好比天家,不就像我嫡母一样在努力地照顾吗。”   “若是你的兄弟对你有什么芥蒂,你不要觉得难过也不要觉得生气,更不要觉得委屈,昇阳县主或许霸道,你的那些兄弟们或许对你冷漠,但那都是因为一些我们无能为力的原因所致,好比我三妹妹,我瞧见她娘生气的时候,她也会很生气,那时候我就想,若曹婶婶不是那样,三妹妹也不会是那样。但说不定有一点曹婶婶真的会改变,那三妹妹也会改变呀。”   孟云娴很少这样老气横秋的说道理,因为她都是听道理的那个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明白没有,也不知道周恪哥哥懂不懂她的意思,偷偷去看他,发现周哥哥竟然红着眼睛,她一下子就慌了,扯了自己的帕子抵给他。   “你看……你果然还是受委屈了吧?我明白这种感觉,受委屈又不愿意表现出来的人,都是强装着,可是一旦被人戳到心事,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举着帕子想帮他擦眼泪,可是等了半天,周哥哥仅仅只是红着眼眶,并未有眼泪落下来。   “云娴,抱抱我好吗?”   孟云娴放下帕子,跪着行到他身边,护崽似的抱住他。   周明隽的身体起先是僵硬的,可是慢慢的,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享受着她身上舒服的香气,并没有回抱住她,而刚才心中生出的那一点旖旎心思,也早已在羞愧之中消失殆尽。   他的小妹妹,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跟她讲过很多的道理,只是没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给他讲道理。   无论男女,都有委屈和难过的时候。   可是他的身份与地位,好似令他生来就该冷静又自持,处在那样的位置,优柔寡断,满心情愁,都是致命的要害。也并没有人关心过他冷然的外表下,会不会也曾被冷言冷语刺伤,被那些假意的关怀和愧疚灼痛。   他不屑于在人前表现出软弱来博得什么,但此刻起,她除外。   油酥已经凉了,孟云娴留恋的看着它,衡量一番还是觉得此刻周恪哥哥敏感又脆弱的情绪比较重要,油酥嘛……看看就好,看看就好。   周明隽抬头看她,一腔的柔情还未说出来,就被她痴恋于油酥的眼神给浇灭了。   他伸手将她推开,神色恢复如常的同时,还多了几份冷然。   孟云娴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还有点不理解:又怎么了嘛……   “孟云娴。”他喊她。   “恩?”   “你可知道,一个男人的面子有多重要?身为男子,决不可轻易在旁人面前示弱,更不可以让别人看到自己伤心流泪的样子,你在老秀才的书里有没有读到过皇室贵胄因为哭哭啼啼,被贬为庶民的。”   她倏地张大嘴巴,很是吃惊:“你、你们皇室……对子女的要求竟然这么高吗?”   他点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是皇室里谁也不敢瞎说的,你不仅肆无忌惮的说了,还将我惹哭了,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她连忙辩解:“我、我没有要将你惹哭,我也不知道你会哭嘛!”   “我就不能哭了吗?”反问的振振有词。   孟云娴想辩解,对上他的眼神又觉得这个辩解很无力,整个人一垮:“那你想要怎么办嘛。”   周明隽眼神悠悠的望向窗外:“我这样出去,仪态上肯定是不行的,我要在这里先缓一缓,你陪着。”   “哦,那你缓一缓嘛。”   周明隽看着两人的坐榻,忽然伸手把她拉倒边上,自己身子一横躺了下来,直接枕上了她的腿。   “我要眯一会儿,你给我枕一枕。”   “枕一枕……不是,眯一会儿你就好了吗?”   “自然。”   “那……那要眯多久啊,我不能在外面呆很久的,还有婢子跟着我一起出来,若是我回去晚了的话一定会被嫡母给责备的。”   “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你被骂的。”   孟云娴拿他没办法,心里也的确想要安慰安慰他,便让他枕了。   可是这一坐,就有点枯燥无聊。   她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指,玩了手指又去玩周恪的头发。   周恪完全睡不着,有点无奈:“你还想不想让我睡了。”   孟云娴发现他没睡着,决定鼓起勇气:“周恪哥哥……”   他的话音拖得长长的:“恩——”   “我可不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让你枕着呀?”   他睁开眼睛,无奈的盯着她。   从这个角度看她,多了几分憨态。   孟云娴咧嘴一笑:“我吃了东西,就有力气给你当枕头了呀!”   他坐起来,无奈的抹了一把额头。   孟云娴知道这是允许了,兴高采烈地去拿油酥,结果被他拉住。   “都凉了,再换一份新的。”   然后,孟云娴得到了一盘新的热乎乎的油酥。   可是,周明隽并没有能好好地小憩。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他皱眉。   “咕——”这是吞咽。   “好好吃啊!”这是小声感慨。   “吧唧吧唧——”   她明明不是砸吧着吃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无限放大了一样,他躺在她的腿上,挨着她的身子,清楚地听到了她的所有动静。   终于,周明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睛,“吃的香吗?”   这动静惊到了孟云娴,一口油酥没接住,碎末全都掉到了周明隽的脸上。   周明隽飞快地弹起来,闭着眼睛扫清脸上的残渣,语气里带上了愤怒:“孟云娴!”   “我不是故意的!”她吓了一跳,抱着油酥缩到角落。   “你是母猪吗!吃东西的声音吵死了!”   她有点委屈……   周明隽觉得这样还不够泻火,慢慢的撸起袖子要去整治她:“你过来,我来教教你东西该怎么吃。”   孟云娴觉得大事不好,赶紧去躲,周明隽直逼上来,两人又是一番闹腾。   ……   这一头,昇阳县主打发了孟云娴的两个婢女,略有些心烦的坐在那里喝茶。   “县主,五殿下没有进来,应该是被那个小姑娘带走了。”   听到周明隽的名字,昇阳就恼火。   “这个周明隽到底在搞什么?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伺候的婢女也深以为然:“或许是因为五殿下刚刚回朝,还不熟悉……”   “不熟悉!?”昇阳拔高了一个调子:“不熟悉规矩可以学,可他现在是连伦理纲常都不要了吗?我把他当做正经的堂兄,他竟然要娶我,可真是丧心病狂!”   婢子觉得这个事情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县主,虽然五殿下不懂得这些,但是……足以证明县主您风姿绰约呀。您想想,五殿下刚刚回来,对所有人都不熟悉,当然是就着眼缘儿好的来亲近呀。纵然知道您是她的堂妹,但是正经上来说,您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呀。”   昇阳县主冷笑一声:“这么说我还要高兴是吗?”   这语气听着就不像是高兴地。   婢子赶紧赔罪:“那……县主准备怎么做?”   “皇上将他交给我,不是为了让我跟他朝夕相处互生情谊,这是在暗示我——若是周明隽真的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那也要是我来掐断!”   “若是我没办好这件事情,反而叫他做出了更荒唐的事情,我就是千年道行一朝散!”   婢子吓了一跳:“真、真的这么凶险?”   昇阳没说话。   她出生时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婢女,这一路摸爬滚打,学会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失去了多少猜得到今天的一切?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也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她不犯人,可是若有人主动找茬,那就是两码事了。   “眼下,我须得让我这个堂兄好好明白道理才是。”   婢子灵光一闪:“奴婢倒是觉得,县主不宜与五殿下闹僵,或许……我们有什么曲线救国的法子呢!”   “怎么说?”   婢子认真道:“五殿下多年坎坷,想必也是内心一片荒芜,见到一个女子就容易倾心相许,但若是县主能为他把关,寻一个真正合适的皇子妃,县主您的麻烦不就全都解决了吗?”   昇阳县主竟一脸恍然——   “我真是被气糊涂吓傻了,对啊,我给他做一桩更好的媒,非但解决了麻烦,于圣上那里,说不定还能讨要一个功劳呢!” 第40章 追查   “混账!”   田氏猛地一拍桌子,吓得绿琪和宋嬷嬷纷纷跪下。   “让你们陪着二小姐出去,就是要尽到奴才的本分!之前遇到了意外,你们找不到人,这一次竟然眼看着二小姐被昇阳县主的人带走,你们可真是尽职尽责啊!”   田氏很少发火,这府里也没有人能惹得主母生这样一场大气,纵然是四小姐和五少爷,每回犯错还没等主母生气,侯爷就已经先发作,反倒是夫人和和气气的劝说。   这回又是因为这个二小姐。   自从二小姐回来之后,夫人的精力好像都旺盛了呢。   张嬷嬷一边和声劝着田氏,一边代为发怒:“你们两个还不说,昇阳县主到底有没有说带二小姐去了哪里?”   宋嬷嬷慌乱道:“奴才冤枉啊!之前奴才犯了错,夫人不许奴才再近身伺候,这次奴才根本不敢过多干涉二小姐的事情,只是在外头伺候着,是……是绿琪姑娘张罗小姐的所有事情。绿琪姑娘是小姐的贴身侍从,又身手了得,老奴若是一早知道绿琪姑娘轻易舍主,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离开小姐半步。”   绿琪皱眉。这个死婆子,若非她当时行踪诡异,而她又担着夫人的吩咐一心留意她,又怎会注意到小姐被人带走了?   绿琪对着田氏一拜:“夫人,当务之急,是先将小姐找回来,虽然带走小姐的是昇阳县主,可是昇阳县主自来不好相处,万一小姐有什么冲撞,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无论主母要怎么责罚奴婢都认了,还请主母先做主将二小姐寻回来。”   张嬷嬷听着也觉得是个道理,也在一旁帮着说话:“是啊夫人,奴才们要罚什么时候都能罚,二小姐这边更要紧一些。”   田氏叹了一口气,正要差人去寻孟云娴,外面的奴才来报,二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   田氏飞快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回身冷冷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好好跪着,好好思过,稍候我再问话。”   ……   孟云娴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不仅人回来,手里还提着几分腊八粥。   田氏匆匆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嫡母。”她小跑着迎上去,讨好是的提了提手里的腊八粥:“嫡母你看,最近正是准备腊八粥的时候,京城有不少做得好馆子,我特地给你们带了些回来。”   田氏看着她的笑脸,差点没伸手去戳她的脑袋。   她知不知道家里都急疯了!   “你跟我过来!”田氏拂袖,往自己的院子走。   张嬷嬷上前接过二小姐手里的东西,低声解释:“二小姐,您到底去哪里了?您知道不知道主母多担心你。”   她准备好了说辞的:“我今日出去本是想逛一逛,散散心尝尝鲜,没想竟然在珍味楼遇上了昇阳县主……”   果然是昇阳县主。   张嬷嬷忍不住责备:“没人跟小姐说过吗?那昇阳县主不是好惹得主,若您这边有什么冲撞,连主母都难保您,您知道吗?”   孟云娴:“知道……”   “总算是有惊无险,您跟主母说几句软和话,莫要再冲撞了。”   “是。”   她一路跟着田氏去了院子,进了房间。左右无人,她撩起裙子就准备跪下认错。   “给我站那。”田氏抢先和吃住她。   孟云娴便站直了。   她走到她面前,厉声道:“今日是偶遇昇阳县主?”   “恩。”   “为何县主要带你一个人离开?”   “侯府宴席上,我出了个头,叫县主记得我了,女儿原本也是害怕县主会苛责什么,可是县主并未说什么,而是提起了上次做的腰坠,又嫌我的料子太次,所以……所以带我出去一起挑料子了。”   她怕她不信似的,从自己身上的小包包里掏出一袋子崭新的翡翠珠子:“嫡母您看,这就是昇阳县主给我的,她让我做个更新颖些的,再送到她府上。”   有条不紊,有理有据。   这翡翠打磨的精细圆润,果然都是上品。   田氏叹了一口气,人本就是自己放出去的,也不是她主动要招惹昇阳的。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一番:“无论你去哪里,绿琪和宋嬷嬷是贴身照顾你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将他们撇下,纵然你不得不只身离开,也得让她们知道你的下落知道你要去哪里,而不是跪在我面前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田氏语重心长的教导,让孟云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她的确是偶遇昇阳县主,回来的时候拿了县主留下的材料和腊八粥,将周哥哥的那一段给省了。   现在想来,她跟着周哥哥吃点心玩闹的时候,嫡母却在家里担心她,实在是不该。现在还要将实话压下来,掩藏她和周哥哥的关系,也是无奈。   “嫡母,我再也不敢了。”   “我看你是勇于认错,死不悔改!不许再辩解什么,现在就回房,抄写十遍静心咒,不抄完不许出门!”   “那……昇阳县主要的东西……”   “那就先将这个做了,再罚抄!”   “……哦。”   ……   孟云娴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就这样因为昇阳的出现给掐断了。她耷拉着脑袋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田氏等了一会儿,让张嬷嬷把绿琪带来了。   绿琪等的就是这一刻,事无巨细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便。   在她道出了宋嬷嬷形迹可疑之后,田氏便怀疑上了。结合上次宴席上的事情,如果宋嬷嬷背后有什么人,而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盯着云娴,那么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什么联系。   在侯府中有人盯着或许会有什么阻碍。   但是出了侯府,就会有很多种可能了。   “夫人,宋嬷嬷几次三番想要离开珍味楼,奴婢看着觉得可疑,但碍于县主出现,不得不守在小姐身边,没想到县主为人霸道,竟然将我们全都赶出来了,当时门关着,奴婢进不去,眼看着宋嬷嬷又想往外溜,这才追了出去。”   “小姐和县主呆在一起,总不至于会像之前那样出意外,所以奴婢才斗胆离开。奴婢轻易抛下主子罪该万死,万幸的是奴婢多少查到了些端倪,那老婆子……是出去送口信了。”   “送信?”田氏越发的狐疑。   “是。宋嬷嬷自己也知道不能走的太远,她是给了珍味楼一个伙计银钱,让他去送口信。奴婢一路追着那送信的小厮,大约可以确定宋嬷嬷联系的那个人是谁了。”   “何人?”   “平城伯府的伯爷准备扶为续弦的妾侍,贾氏。”   ……   孟云娴这次被昇阳县主吓到了,对于县主的吩咐不敢怠慢,几乎是立刻就开始做生肖吊坠,在加上那一百遍罚抄,所以她也和阿茵阿远他们一样安静下来。   昇阳县主给的材料远远超过一条生肖坠子所需的,孟云娴看着那些多出来的材料,一时兴起又做出了一整套发簪耳环,连项链都穿了几条。   想着是要送给县主,便找了一个漂亮的锦盒装起来,左右材料都是县主的,她若是不喜欢,大可以拆了重新做个别的,若是喜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第三日,她去请示田氏关于送东西的事情。   田氏不仅同意了,还要与她同行。   孟云娴大惊:“此事不敢麻烦嫡母,我去送即可。”   田氏因为昇阳的事情,还有点不高兴:“你去?你是有多大的面子?昇阳县主最不喜欢别人瞧不上她,若是你自己做好了随手送去,难免她会觉得被你怠慢了,既然要送,就差库房再挑几件好礼,我与你一并登门拜访,亲自送上才是。至于之前你做了什么让昇阳县主不喜欢的事情,才叫她在注意到了你,若是能在这次将事情说清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那这一趟也算走的值得。”   孟云娴觉得嫡母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她从未表达过自己和昇阳县主有过节的意思,但是嫡母的意思却往这个上头跑,真可怕。   “那……有劳嫡母了。”   “恩。”   ……   这一趟王府之行走的很顺利,因为孟云娴去的时候昇阳和昇平两位县主根本不在府里,倒是淳王和五殿下正在下棋。   田氏见到五殿下在淳王府很是意外,还是淳王笑着解释——五殿下如今是小住,圣上恩准的。   既然是圣上恩准,田氏就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了。   送上礼物的时候,淳王竟还十分的不好意思。   他的女儿胡闹惯了,只是姑娘家之间爱美的小约定,田氏这样正正经经送过来就太客气了。   田氏简单的寒暄几句,与五殿下见了礼,领着孟云娴离开了。   孟云娴期间不敢多看周明隽,淳王和嫡母都是有身份的人,周哥哥也说他们相识的事情不宜让旁人知道,所以她得低调一些,这一次见面,就只是简单的见了礼,道了别。   从王府出来,孟云娴有点一身轻松的感觉,对田氏感激也愧疚,像是个走错了事情的孩子,“嫡母,真的麻烦你了。”   田氏微微笑着,“若你真的觉得这一趟麻烦我了,那也陪我去个地方吧?”   孟云娴反应很快,当即应下。   然后,她跟着田氏到了平城伯府。   田氏是鲁国公府的嫡女,万千宠爱于一身,入荣安侯府之后诰命加身,深得宠爱,是一个名副其实有身份有地位的主母,行事作风上都有自己的做派。   但是登门造访却不提前送帖子,有些违背了她的作风。   得知是侯府夫人,贾氏急忙忙出来迎接,在看到田氏和孟云娴的时候,她像是吓傻了一样待在原地,竟然忘了招待。   田氏假装没有看到贾氏的失礼,也打量着神态自然的孟云娴。   贾氏总算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行礼,田氏笑着与她打招呼,只道今日本是去了一趟淳王府,出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之前各府走礼时平城伯府曾送去几坛子颇有年份的上品美酒,荣安候十分喜欢,几日坛子就见了底。   田氏羞于启齿自家侯爷的好酒贪杯,又奈不过家主的日日念叨,没有事先递帖子实在失礼,所以今日也不好叫贾氏正经招待,想与她站在门口说几句话,问问那酒的来历,她好亲自去采买。   贾氏哪里会真的和田氏站在门口说话?这才是于礼不和,愣是将人请了进去,看座上茶。   “那哪里是值得夫人亲自登门的东西,夫人喜欢,只管差人来吩咐一声,小妇人自会去帮夫人张罗妥当,送到荣安侯府,叫侯爷吃个尽兴。”   田氏在这个圈子里一贯是被人羡慕的主,她自己的性子也温顺,很少参与那些是是非非,只可惜摊上了一个不好惹的夫君,不少妇人即便有心结交,碰上那个唯恐谁打他夫人主意不怀好意的荣安候,也要退避三舍。   所以田氏主动上门,甚至于说主动地亲近,让贾氏十分的无所适从,也受宠若惊。   然而,让贾氏更惊讶的,是荣安侯夫人接下来的话。   “我听闻夫人当年入伯府为妾,多年来不争不抢,将家主与主母奉为首尊,这一生勤勤恳恳帮助体弱的家主操劳家事,这样的品性,放在整个燕京城都未必找得出几个。”   “夫人贤良淑德,如今伯府主母殁,能扶为正室是天大的好事,虽说眼下还等着官家的几道印章方能板上钉钉,但我想无人能再撼动夫人的位置,夫人也该好好想想如何才是一个正室该有的姿态,小妇人这样的称呼,也该改改了。”   一惯不喜欢参与那些夫人间猜忌争斗帮派拉拢的田氏能对贾氏说出这样的话,如何能不令人震惊。   别说是贾氏,就连孟云娴也觉得今日的嫡母很不正常。   但是她不太懂嫡母的意思,便乖乖的坐在一边不插话。   贾氏唇瓣微微颤抖,眸子不由自主的往孟云娴那头偏,眼睛竟然红了。   “侯、侯夫人说这话,实在是折煞我了,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妇人,能得到伯爷的青睐已经是大幸,夫人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我一生都这样过来,如今又哪里在意这些呢?”   田氏淡淡道:“夫人不在意,难道也不为家主和子女们着想了吗?”   子女……   贾氏竟转过头去抹眼泪。   “侯夫人见谅……我只是……只是没料到夫人会说这些。这些日子我太乏了,失礼了。”   每当贾氏有反应的时候,田氏都会不着痕迹的看看孟云娴。   她仅仅只是绷直了小身板坐的端端正正,完全不似贾氏那样动容,或者说……丝毫没有反应。   田氏收了目光,歉然一笑:“失礼的是我,平白无故上门,又说了这样奇怪的话,既然夫人忙于府中事务,我就不打扰了,对了,那个酒……”   贾氏彻底的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再不敢失礼半分,又连忙张罗了下人去准备酒水,不顾田氏的婉拒,坚持命人绑着送到了荣安侯府。   她的眼神依然会忍不住望向孟云娴。   上了马车,田氏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孟云娴听:“平城伯府的这位夫人苦熬一辈子,终于被抬了位份,这一辈子总部算是白熬。”   孟云娴这阵子对嫡母愧疚又心虚,见她屡屡提到贾氏,便打起精神来多问了几句:“府里的嬷嬷们都说,嫡母您喜欢清静,从来不管别人家的闲事,怎得今日对伯夫人说了那样的话呀?”   田氏含笑:“我说了什么话?”   “就是……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似是提醒一般。”   田氏:“我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是好意的提醒,怎么就是异常了?或许……是因为伯夫人先管了我们家的事情吧。”   孟云娴听着这话,忽然想到什么:“那个贾夫人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叫做袁蓉?”   田氏挑眉,多了几分观察:“是啊,你怎么知道?”   她不答反问,小脸上的惊讶像是在看一个神明:“嫡母……你、你不会是连那件事情都知道了吧?”   田氏来了兴趣:“哪件事情?你且说一说,看看和我知道的事情,是不是一个事情。”   孟云娴有什么说什么:“之前我在宫宴上见过那个袁小姐,后来的侯府宴席也见过,那个袁小姐性子有些孤僻,想事情也与这个贾夫人很像,总将自己想的渺小,她之前也提醒过我小心昇阳县主。”   “她提醒你?”   “是啊。”孟云娴满心都是昇阳县主的事情,只以为嫡母是对这件事情能够做了彻查,偶然知道之前哪些人都提醒过她小心昇阳县主,结果她还是去招惹了,所以生气。   田氏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诚然她不喜欢参与是非,但绝非是从不听是非,不懂这个圈子。平城伯府的贾氏母女多年来一贯低调,早些年也是被那喜好装柔弱的主母打压过,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又怎么会在那样的场合主动提醒谁小心谁?   这太奇怪了。   还有贾氏,方才那番动容来的奇怪,眼神也往云娴身上瞟。   到底是为什么? 第41章 护主   田氏不是个傻子,这一行贾氏是什么表现,孟云娴是什么表现都了然于心。   可是这让她更加疑惑。   回府之后,田氏叫住孟云娴:“这一次昇阳县主的事情就算是揭过了,若下一次再遇上与昇阳县主有关的事情你又做不得主的,也该先问问我。”   这一路上孟云娴就觉得嫡母的态度有些晦暗不明,她如芒在背不敢轻举妄动。没想到回府之后嫡母竟然先将话挑明,令她如释重负。   “我发誓,若是再遇到自己不能拿捏的事情,一定不乱捏,凡事先告诉嫡母,让嫡母第一个知道,绝不再给侯府丢半分脸面!”   田氏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冷不防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一弹!   孟云娴猝不及防的嗷呜一声,捂着脑袋看着嫡母:“疼……”   田氏心里畅快极了!   早就想这样教训她了!   “你以为我眼睛不好就真的是瞎了吗?平日里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心里早有一万个主意了吧?还叫我第一个知道,但愿真的发生什么,你还记得谁叫田娇!”   孟云娴下意识的问:“嫡母眼睛也不好吗?”   田氏一愣,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转移话题:“胡咧咧什么,现在在说你的事情,记住教训了吗?”   孟云娴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用了一个“也”字。周哥哥说了,京城的姑娘,绝对绝对不能带病,否则的话是没有人家愿意求娶的,这种事,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知道。还好嫡母没有抓住她话中的纰漏,问一句“还有谁眼睛不好”,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记住了。”她简单的答复。   “回房吧,这一阵子你也少走动,流辉苑的考试虽然不是顶天的难,但是多用用心也没有坏处,再过一阵子各府还有更多的走礼和宴席,宫中又有宫宴,就算你有心读书温习也没有时间了,说不定旁人还会觉得你是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刻苦的模样。”   孟云娴深深地记下每一个字,乖巧的回房。   楚绫刚刚洗完衣服,手已经冻得通红,可是她还是坚持将护手还有护膝做出来了。得知田氏从外面回来,便兴高采烈的来找她,结果见到了田氏站在庭院寻人的模样。   楚绫从未见过田氏的这种模样。   在阿茵和阿远面前,她永远是一个慈祥温柔的母亲,在云芝和她面前,她又是一个恩威并施的主母。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孟云娴能有本事让主母这样对她,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   田氏回到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思虑过多,夜深了也睡不好时时夜起,看多了一片黑暗,现在就连白日里也会眼睛痛。   张嬷嬷赶紧拿来药油给她按摩擦拭。   “夫人,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二小姐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情啊?”   田氏摇摇头。   “要奴婢说,二小姐如果真的哪里做的不好,夫人您还不便于过多干预,若二小姐实在是太难教,也应该让侯爷出面。”   田氏有张嬷嬷按摩,整个人都舒坦起来,也不知道听进去这番话没有。   张嬷嬷又道:“哎,老奴倒是觉得,夫人与其让二小姐去流辉苑,倒不如寻思一下怎么给二小姐寻一门好的姻缘。女子总是要嫁人的,二小姐是庶出,就算学成也添不了什么美誉,倒不如好好地连一连女红,读一读女训,确保他日嫁人后能安分守己的操持后宅,不生什么乱子。”   田氏还没来及说什么,外面有人来了。   楚绫捧着新做好的护手和护膝,笑盈盈的进来。   “给主母请安。”   张嬷嬷笑逐颜开:“哟,楚姑娘这是做的什么呀。”   楚绫规规矩矩的跪在那里,声音温婉动人:“楚绫想着近日天气严寒,主母素来身子不好,特地为主母做了一副护手和护膝,还请主母一定记得穿戴,若有抱恙,侯爷和几位小姐公子又要为主母担心了。”   张嬷嬷很喜欢楚绫。   早些年她也不喜欢孟家老太太擅自做主接人回来,毕竟又不是主母亲生的,仿佛是讽刺主母生不出孩子来似的,可是楚绫实在是乖巧,只要换季,一定第一个想着给主母做新的衣裳配件,等做好主母的,府里其他人也一一去做,可以说是十分妥帖又知道好歹的孩子。   长得不错,性子也温柔,入府至今从未翻过任何的错误,除了出身差一些,哪里不比那些千金小姐要差?   兴许因为张嬷嬷自己也是下人出身,所以更懂得下人的不易,楚绫明明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被接进侯府的,却从来不提记名的事情,更没有跟任何人央求过什么,实在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在张嬷嬷看来,这样的孩子才是真正的沧海遗珠,若是能配上一副好的出身,那最好不过。   不像那些在府中犯下错误的女人,只因为爬了侯爷的床生了一个孽种,平白就让孽种得了一份尊贵。   想想就来气。   原本已经对孟云娴略略改观的张嬷嬷,在楚绫乖巧懂事的对比下,再一次站在了楚绫的后面。   “楚绫帮主母佩戴试试吧,若是有不合适的,这就去换了。”   田氏并不着急,只是盯着她的手看:“你的手冻着了。”   楚绫咬唇,藏起自己的手:“楚绫的手丑,让主母见笑了。”   田氏思忖片刻,让张嬷嬷取来一份香膏。   “这份香膏可以护手,若是沾了凉水,一定要搓揉活血,不要立刻烤火,用这个香膏搓手,会好一些。”   楚绫露出感激的神情来:“多谢主母。”   田氏又道:“这护手和护膝,你就拿回去吧。”   楚绫顿时有些无措:“主母……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田氏微微一笑:“先时云娴回府的时候,我给她和阿远他们都做了新的,也顺带给我自己做了,往年你总是先做给我,再做给你母亲,今年就先给她吧。”   楚绫心中一动,赶紧道:“主母见谅,其实……因为今年寒冬来得早,我娘也确实冻着了,楚绫不忍见到母亲受苦,早早地就给母亲做了一副,这……实实在在就是做给主母的。”   张嬷嬷帮衬道:“既然是楚姑娘的一番心意,夫人何不收下呢?若是实在心疼孩子苦心,不如给些奖励。”   田氏的眼神瞥了一眼张嬷嬷,张嬷嬷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逾越了,愧笑着退下。   但田氏也没有拂了张嬷嬷的面子,道:“将我盒子里的那只手镯取来。”   张嬷嬷取来手镯,送给了楚绫。   楚绫惶恐的摇头:“夫人,这礼太重了。”她咬咬嘴唇,带着自卑的笑:“楚绫只是一个奴婢,平日里还要做很多的活儿,这样金贵的东西若是碎了就太可惜了。”   田氏不以为然:“你母亲在府中多年,如今也管着一些事情,总不至于事事操劳,若你不合适,将代为转赠给你的母亲,逢年过节,身上也总要有些体面才合适。”   楚绫的心头一沉。   不知道为什么,田氏分明还是那个温柔又有威严的主母,一样的关心和照顾,可为什么又给人一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接下礼物,楚绫又关心了几句才离开。   张嬷嬷把玩着她做的东西,忍不住感叹,“府里专程请的绣娘都未必有她这样的功底,这孩子,太下功夫了。”   田氏接过来试戴了一下,和以前一样刚刚好,一丝不差。   她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是啊,太下功夫了。”   ……   楚绫接下来就去了孟云娴的院子。   也是一副护膝和护手。   “二小姐,天气凉了,我给您准备了些配件儿,还请二小姐不要嫌弃。”   孟云娴正趴在桌子前抄书,她一只手握笔,绿琪就给她按摩另一只手。   那纤细白嫩的手指头青葱似的,刺痛了楚绫的眼睛。   “啊,多谢你。”孟云娴放下笔走出来。   绿琪跟在后头,代为结下了楚绫送来的东西,可她明明没碰到楚绫,楚绫却痛呼一声,缩回手小心翼翼的护着。   绿琪的眼睛微微一眯,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孟云娴注意到她的手:“呀,你的手冻了!”   楚绫楚楚可怜的咬唇:“是啊,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难免要碰到冷水,常事了。”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好在主母见我冻手于心不忍,所以赠了我这个。”   孟云娴:“这是护手的香膏吗?”   楚绫笑着打开:“是呀,夫人用的都是最好的,还能赏赐给我,实在是叫我于心难安,用也不敢用了,小姐您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就要往孟云娴面前送,孟云娴的手刚刚才让绿琪护养过,现在还擦着另外一层香膏呢,她连连摆手不要,结果摆的时候精准的打在楚绫的手上,楚绫一声痛呼,收回手的同时,香膏整盒倒扣在地上!   “我的香膏!”楚绫当即跪在地上小心的去取,可是香膏是近乎液体的状态,已经全都泼了出来,楚绫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就下来了,她仰起头来:“二小姐,你为什么要打翻主母送给我的香膏呢。”   孟云娴:?   绿琪已经完全摸清楚了楚绫的套路——好你个小婊砸,居然敢诬陷我们小姐!   她分明看到小姐是婉拒,她自己哼哼唧唧的就把盒子扔了,楚绫在府里的身份尴尬,因为小姐回府之后就更尴尬,眼下这一摔,她再一委屈,是人都会以为小姐嫉妒主母对她好,连主母给她养护冻疮的香膏都打翻!   绿琪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却慢了一步,楚绫已经哭着跑掉了。   多年来,楚绫在府里一直都有个好名声,下人们也喜欢她,觉得她懂事又温柔,所以楚绫今天红着眼睛护着一盒脏兮兮的香膏从二小姐的园子里跑出来,立马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天的功夫,下人们之间已经传开了——二小姐回府之后屡屡得到宠爱照顾,性子都变得骄纵,惹主母生气不说,还将楚姑娘是视作了眼中钉,楚姑娘每日勤勤恳恳做那么多事情冻了手,二小姐就连一盒主母送给她的香膏都容不下,硬生生打翻!   张嬷嬷得知这件事情之后,气氛非常,旁敲侧击的让田氏知道了这件事情。   “瞿氏发现楚绫连饭都没有用,觉得奇怪,进房一看,小丫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香膏融了脏污,根本不能用,她却在房中一点点的摘除脏污部分,满手都是香膏。”   “瞿氏也不敢声张,抱着楚绫母女二人痛哭一场,还是去禀事的婢子瞧见了才探得这些事情。”   田氏闻言微微皱眉:“那孩子真的这样?”   张嬷嬷即刻道:“是啊,二小姐平日里看着乖巧可人,没想……脾气竟然这么大。”   田氏摆摆手:“我问的是楚绫。”   张嬷嬷一愣,脸一红:“是、是啊,看着可怜极了,这孩子命苦,什么事都藏在心里。”   没等田氏追究,孟光朝回府了。   田氏按下这些事情去迎他,孟光朝见到她心情就好,也不知道府里发生的事情。   ……   绿琪快爆炸了。   这个楚绫真是个……   竟然这样污蔑小姐,装什么可怜!   “那些下人竟然敢妄议小姐,瞧见奴婢就跟躲瘟神似的跑开,他们真的将楚绫当做主子了不成?索性全打发到楚绫的院子里算了!”   孟云娴刚刚抄完十遍罚抄,活动着手腕:“绿琪,陪我去交罚稿给主母。”   她拿着自己抄写的成果去找田氏,孟光朝正在沐浴,田氏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孟云娴递上稿子,田氏颇为认真的翻看了一下。   字迹工整,书写有条不紊,没有滴墨作假的痕迹。   她看着看着,忽然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孟云娴听懂了她问的是楚绫的事情,她认真的想了一下,道:“云娴白日里才发了誓言,此刻怎好违背誓言。”   田氏挑眉,“什么?”   “若遇到拿捏的住的才自己做主,拿捏不好的,须得第一时间告诉您。”   田氏笑了:“原来你不懂得拿捏啊,那你说说看。”   绿琪紧张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千万别乱说啊。   孟云娴正色道:“先时云娴听闻楚绫姐姐在府中多年,深得人心,是嫡母很喜欢的孩子,说不准他日还要记到名下做女儿,可是到如今,母亲并未记名。”   “所以呢?”   “所以此时该怎么办,实则应当嫡母拿主意才是!”孟云娴说的一本正经,一点甩锅的自觉都没有。   田氏哼笑起来:“我?”   孟云娴点头:“嫡母是后宅之主,若楚姐姐今日真的是嫡母的记名嫡女,那就是我的姐姐,是要尊重的,又或者嫡母虽未记名,却早已不看重形式,将楚姐姐当做了女儿,那也与前者一样。既然冒犯了姐姐,就该认罚,认错。”   田氏单手支颌,玩着一直发钗:“如若不然呢?”   孟云娴低声道:“如若不然……可能这个说法不太客气……就是,楚姐姐也只是一个下人。既然身份摆在这里,我因为不小心打翻了楚姐姐的香膏就要自责不已自罚自罪,是不是有些……太亲民了些?”   最后几个字,成功的将田氏逗笑。   “这些都是张嬷嬷从前交给我,身份等级,差一级都有不同对待,万万不可逾越。”   田氏顺着她的话点头:“可是你的确打翻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正经的做法。”   孟云娴的眸子忽然晶亮起来,在田氏的梳妆台上扫来扫去。   田氏伸手啪的一声把打开的盒子合上,冷然拒绝:“想都别想。”   她失落的底下脑袋。   正好孟光朝沐浴完进来,看到这个阵仗笑了一下:“云娴呐,你这一副样子,又犯错了?”   孟云娴和田氏对视一眼,不敢说。   田氏摆摆手赶她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孟云娴默契的一笑:“嫡母觉得这个法子可以?”   田氏懒得理她,反正别用她的首饰就行:“随你。”   “多谢嫡母!”   她欢快的跑走。   孟光朝有点不懂她们的哑谜:“你们……靠眼神交流?”   田氏剜了她一眼,“不关你的事。”   ……   孟云娴去买了一些新的珠子回来,也不名贵,也是一天都没怎么出去吃饭,埋在房间里做坠子,又让绿琪准备多的香膏,到时候一起给楚绫送过去当做弥补。   绿琪气呼呼的。   “小姐就是太容易被拿捏,那楚姑娘是故意的。”   孟云娴认真道:“不管她是不是故意的,我总要有自己的姿态。充耳不闻,又或者是太卑躬屈膝,都不合适,做了我该做的,旁人怎么看都无所谓了。”   绿琪叹息摇头。   小姐,你还是太简单。   孟云娴整日关在院子里做手工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也被传了出去,下人间各自看法不同。   孟云娴做好之后,浑身酸痛倒头就睡,绿琪服侍着她睡下,悄咪咪的走到了装着腰坠子的锦盒边……   第二日用完朝饭,下人奴婢们在一旁伺候,孩子们也准备上学,孟云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礼物拿了出来,找来楚绫。   楚绫的眼睛是肿的,脸色也不好,显然没有释怀。   孟云娴把东西地给她:“先时是我不小心,这是我赔给你。莫要哭了。”   当着田氏的面,楚绫不敢拿乔,可怜兮兮的接下。   孟云娴见她接了,笑道:“香膏是我在用的,也是绿琪在嫡母那里取得,和你的差不离,若还冻手你来找我,我赔你更好的。啊对了,那个坠子你也瞧一瞧,看看款式喜不喜欢,不喜欢我给你换别的。”   碍于众人在场,楚绫不敢表现的太冷漠,只好陪着唱戏拿出来把玩。   款式的确新颖,可是这料子也太次了。   哪里拿得出手。   她羸弱一拜:“多谢二小姐。”   孟云娴尽到责任,便不和她多说了。田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楚绫咬着牙,有点不甘心。   这个孟云娴就是会挑时候,逼着她下台。   她拿着坠子往回走,心思一分,竟将腰坠子给扯断了!!   散乱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楚绫慌乱的转过身望向田氏。   田氏果然皱起眉头。   绿琪瞅准了时机,忽然扑倒地上极力的将散乱的珠子拢到怀里,眼眶刷的红了,凄楚可怜更胜昨日的楚绫:“楚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小姐为了做这个给你,昨日一整日都没出门,比对了好几个款式就怕不是你喜欢的!你就算心里还存着气,也不能拿小姐的心血出气啊!”   楚绫呆了:她不是!她没有!怎么断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宫廷高等学府教育出身的绿琪暗中冷笑:叫你欺负我们家小姐!叫你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   孟云娴:?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嫡母,我百度的,百度:“庶出的孩子叫正室什么好”,百度第一条赫然两个字:嫡母!   哈哈哈哈,如果实在不习惯……那就努力习惯一下嘛,以后会改口的。快了~~~谢谢大家的支持~~大年初一继续送祝福~~~快让我看到你们的小手手~~~~ 第42章 被坑   楚绫再不敢做出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了。   之前是她站在上风,让孟云娴陷入舆论,可是孟云娴选了在主母面前还礼把这件事情做结论,而主母什么都没说,这就等于在全俯下人面前宣告——随着她赔礼之后,事情就该揭过,连主母都未追究,还有不长眼睛的人觉得自己比主母更有说话的资格?   往日她在府里就是宽容大度的样子,这次为了给孟云娴一点教训,破天荒的一连几日精神恹恹,可现在孟云娴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赔礼了,按照她以往的表现,应该接受,可那串珠子的断开,仿佛是将她藏在心底的愤怒与怨恨顷刻间挖出来曝光于人前似的。   她想辩解,却因为心虚而变得更加慌乱。   更没想到的是,腰坠断了之后,主母竟然说稍候再给她补一份。   这算是彻底绝了她再深究的可能,且她还不能刻意的去解释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断,会断了多少人对她的好感。   解决了问题,孟云娴一身爽朗,可是美好的事情显然不止这一桩。   今日竟然有人登门来给孟云娴送礼!   她高兴坏了。   送礼的是上次在侯府宴席上收了她吊坠的,如今算是还礼。她让绿琪在院中的小桌上一样一样摊开,宝贝似的拆封赏玩。绿琪是见过世面的,这些礼物都算不得什么珍宝,多数都是小玩意摆件和一些精致的糕点。最有新意,或者说孟云娴最喜欢的,还属李家小姐送来的一套十八人偶头面。   人偶做了角色的装扮,附带一整套的衣裳首饰,可以随意拆卸换装,精致的不得了!   “李家小姐名朝桦,就是小姐上次在侯府救下的那位。”   是那个圆脸小姑娘呀!   孟云娴爱不释手:“绿琪你看它还能拿大刀!呔,本将军在此,岂容尔等放肆!”   绿琪觉得二小姐实在是太可爱了,见她拿了一个将军,她便挑了一个武者,两人擒着娃娃在小院子里过起了招式,笑声接连不断。   “玩的还挺开心的。”   田氏的声音传来,院子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见到了田氏和……李护?   绿琪赶紧将娃娃收起来,又把礼物都抱了回去,孟云娴这才请她进来。   可是田氏并不准备过来:“今日庄子上送帐过来,我还要去忙。”她对李护道:“稍候来领发给庄子的钱。”   李护恭敬的应下,等到田氏走后,又对着孟云娴行了礼。   孟云娴一直在打量他。   冬日的天气即便有日头也不烤人,反倒是冷风能像刀子似的割脸。李护比以前看起来更瘦了些,原本将养的很好的皮肤,黑了不说,还微微透着冻红,手上也是冻疮,看起来没有了之前的儒雅,若是再壮一些,就与以前村子里见过的村汉无异了。不过他依然是长得最好的那个。   “你回来了。”她客客气气的和他打招呼。   李护的态度非常的平和可亲,简单的说了一下今日的目的,主要是庄子上的事,她也不懂。   孟云娴想请他进来,他只肯站在门口,她觉得这样说话实在是怪怪的,便指了院中的石桌:“不然,这里坐着说话吧。”   李护这才进来。   两人大大方方的坐在院子里聊了起来。   孟云娴自己也没想到还会有和他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问起他在庄子上的事情,他侃侃而谈,仿佛有说不尽的故事。   李护的变化真的很大。以前他的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又带着侵略,可是现在,澄澈的犹如初雪融化的溪流一般,从前他总是温文尔雅,更像一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坐在账房中一笔一划勾勒账册,现在的他说话时掷地有声中气十足,比从前更有力气,也更精神。   这样的改变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原来庄子上也有那么多麻烦啊。”其实她更感慨的是,一群大老爷们儿的在一起竟然也有这么多勾心斗角?   李护眉毛一挑,笑容爽朗:“可不是,二小姐还不知道吧,男人若是计较算计起来,哪里还有女人的事儿。”   他又低声说了个什么,孟云娴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两人相视一笑,笑声越发爽朗。   最后,李护拿出了两壶酒。   “庄子上的姑娘都喜欢和这种酒,不上头不呛喉,是时令的果子酿的,味道极好,姑娘冬日里若要外出,大可先喝上几口,便能通体舒畅活血热身,再不怕冻了。”   “哇。”她就着打开的盖子嗅了嗅,果然香味扑鼻:“真的不会醉吗?我没有喝醉过。”   李护粗糙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不会醉的,暖身子。”   今日她已经收到好些礼物,现在还收到这个,高兴地要给李护回礼,可是李护说什么都不要,且起身告辞。   他端端站在那里,对着孟云娴一拜:“此行虽不易,却收获颇多。犹记当日离府前,二小姐曾祝言求仁得仁,万事迎难而解,奴才有二小姐福荫照拂,终于能走到今日。说起来,二小姐已经馈赠奴才太多。年后,主母会提奴才正式升任庄头,那个庄子远一些,回来的次数也会更少,从此往后,愿二小姐依然身体康健,笑口常开。”   孟云娴:“多谢你。”   远处有丫头往这边走,似乎是又有给孟云娴送礼的小姑娘,李护轻声一笑,背脊挺拔大步离开。   ……   日子晃眼而过,年节近在眼前,府里的事情越来越多,各种礼节应酬接二连三。   这段日子里,族学大考结束,阿茵他们几个又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只是孟云芝不似往常那样活泼,听说是这次大考的时候出了太多纰漏,说不定考不到好的名次,会被曹氏恨恨的惩罚,在名次上去之前,会一直被曹氏念念叨叨。   相比之下,孟云娴反而闲不下来了,毕竟他们的大考过了,就是她的入学考。   圣上开办的族学,流辉苑只是其中一个,是贵族女子以好成绩考入的一个学堂,而公主所在的女学叫清辉苑;同理,皇子们上的是圣德堂,而贵族男子去的则是明心堂。除此四个大学堂之外,剩下的就是大班教学,属于京官子女入学考之后成绩中偏下进的大学堂,与头四个没办法比,但若是入学后成绩出挑认真刻苦着,也可以破格录用。   原本孟云娴自认为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书已经温习百遍,毽球更是十拿九稳,听闻穆阳候府之后,族学里的毽球先生已经在打听她的名字,只怕他日入学了就能成为先生的关门弟子。   可是谁都没想到,入学的考试竟然出了意外!   有朝臣上奏,闻言圣上开设的族学竟然出现了贿财之相,源头就是从这一次大考之后抓出来的几个作弊的,不学无术却能稳坐学堂,占用这宝贵的资源,实乃大罪。   崇宣帝也对这种现象极为愤怒,在处置了作弊者及相关官员之后,对族学的种种考试格外严格,就连孟云娴一早选定的体考项目,也改为了当场抽签考试。   这个消息,令孟云娴如遭雷击。   她的体考项目选的就是毽球,所以完全没有练过京鼓舞和云仙舞。   现在变成抽签考试,那就代表她有极大的可能抽到云仙舞或者京鼓舞!   每一门都考,出来的成绩尚未能顺利进入流辉苑,若是抽到了云仙舞或者京鼓舞,那就和弃考没什么两样。   孟云娴已经不是慌了。   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得知消息的孟云芝当天就跑到楚绫那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她活该!叫她这么嚣张,现在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要惩罚她了!可别小看体考,不管哪一门,考的不好都悬,听说她完全没有练舞,根本不会跳,这不就等于已经两只脚走出了流辉苑么,哈哈哈哈……”   楚绫绣着花,不小心多走了两针,她不动声色的拆掉,淡淡道:“那真是可惜了,二小姐那么用功,连侯爷都心疼。”   孟云芝冷哼:“她就喜欢做做样子骗人。你看她捣鼓的那些小玩意,指不定关在房间里就在玩那些,骗谁呢!”   楚绫这段日子对孟云娴的事情几乎是绝口不提,更别说议论什么,仿佛是要撇强关系似的。   面对孟云芝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她也只是淡淡的回应。   ……   考试模式的改变,田氏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稍作询问后,得知孟云娴根本不会跳舞。这个结果让田氏很意外。   舞者,多以媚色示人,但舞能塑身姿曼妙,提女儿情态,所以贵族女子习舞与舞娘的区别在于,舞娘是以舞取悦宾客,贵族女子习舞并不为表演,真要跳也只是跳给自己的夫君看,且更偏向于捎带力量的舞,京鼓舞和云仙舞就是两个例子,京鼓舞是刚劲,舞者显飒爽英姿,云仙舞是柔劲,显高洁脱俗之气。   可惜孟云娴毽子踢得好,跳舞这方面却是无刚也无柔。   孟光朝这几日沐休于府,难得的清闲,饭桌上没有看到孟云娴的影子,便问了一句。   绿琪前来回话——二小姐胃口不佳,此刻已经歇下了。   孟光朝看了一眼田氏,这是几个意思啊?   这丫头从来不来这一套的,每逢吃饭胖三斤,胃口好的很,怎么忽然就没胃口了? 第43章 短板   孟光朝觉得事有蹊跷,叫来绿琪问话。   绿琪为难道:“侯爷难道没有听说大考改革一事么?小姐对毽球十拿九稳,体考时就准备勾选毽球,这段时间以来多数时候都在看书,根本没有练过舞,若是一定要如此,体考可能就过不了了,流辉苑考试一门不过满盘皆输,可能这一阵子的功夫都白费了。”   孟光朝摸摸下巴:“啊,这是个难题。”   孟云芝趁机道:“其实这云仙舞和京鼓舞也没什么难得呀,身为姑娘家谁不会舞?莫不是二姐姐这几日怠慢了,没把握了,所以借着这个台阶下来不考了吧?”她捂唇一笑:“便是个傻女,鼓乐一起都懂得比手画脚呢。”   孟云芝护刚说完,孟光朝忽然沉下脸来:“看来,二弟和弟妹对云芝这次大考的成绩很满意啊?”   孟光朝在家里从来不会对晚辈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尤其是二弟一家;除开阿茵和阿远犯错,孟光朝不想让田氏生气动怒亲自出马,他一直是个乐呵又体面地家主。   孟光辉楞了一下,曹氏则是先反应过来,她当即伸手在桌子下面拧了孟云芝一把,孟云芝吃痛,委屈巴巴的又不敢喊出声来,眼泪开始在眼眶打转。   田氏放下筷子:“侯爷,何必对孩子这般苛责。”   孟光朝小心翼翼的看她,见她神色无异才稍微缓和了语气:“啊,云芝,我也没有苛责你的意思,只是人活于世,总有不擅长的,跳舞也不是谁生来就会的,往后那种话你不可再说了。”   饭后,曹氏果然将孟云芝斥责了一顿,孟光辉本来还在认真的修补新的物件,也看不下去了:“你这样责备她做什么?”   曹氏一看到他就觉得委屈:“我责备她?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在侯爷心里孟云娴已经是亲女儿了,可是我们云芝只是个侄女,他又怎么能容忍侄女议论他的女儿呢。”   孟光辉笑了一下:“你是真的误会了。”   曹氏:“我误会什么?难道侯爷刚才并非是苛责?那摆明了就是在指着你我的鼻子骂我们教女无方。”   “你啊……”孟光朝放下手里的工具,揉了揉眉心。   没等曹氏过问,孟光辉已然道:“听闻大嫂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当年名满京城的才女,鲁国公府精雕玉琢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却……独独不善舞蹈。”   曹氏一个趔趄,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孟光辉叹了一口气:“我这个大哥你还不知道吗?他是个冷情的人,但若是谁被他认作了家人,心上人,那就是一辈子的呵护照顾,所以这半辈子,他都照拂着我这个没出息的兄弟,更将大嫂视若珍宝。”   曹氏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头:“可是我听说阿茵那丫头跳的就不错,但凡学中有舞曲助兴,她都是领舞的苗子。”   孟光辉苦笑:“所谓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你又怎知大嫂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擅舞蹈,又害怕阿茵袭了自己的短处,所以早早的就开始教导?”   曹氏一经提点,确实发现当初阿茵开蒙最早,练舞的年纪也很小。   可是她万没有想到这一层啊。   京城的人就是这样复杂,自己不擅长什么,蔽处所在,那一定是谁也不告诉的秘密。   曹氏一恼火,又捏了云芝一把:“谁让你在放桌子上胡咧咧了?那是你能插嘴的地方么?”   孟云芝一万个委屈。   她做什么了?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孟云娴要是学不会舞蹈,跳得不好,那就是体考不过关,一样进不了流辉苑。   “你们就都偏心孟云娴吧!她就是考不上,考不上!一辈子也考不上!”   ……   田氏的确不擅舞蹈。京城闺秀但凡家里有条件的,都会私下请先生到府里来教基本功和底子,就是为了练出纤细高挑娇柔有气质的身段来。无论是宫中选妃还是各家选婿,出挑的女儿总是体面的。   可是这种人里面并不包括出生就得天独厚的人,比如田娇。   田娇生得好长得好,因为自小活泼好动,身材保持的匀称,娇滴鲜活人如其名,且鲁国公看不得自家的宝贝受那基本功之苦,更不觉得自家的女儿要这样受罪才能有个好的托付。   没想到后来她瞧上了孟光朝,各种手段来套这个郎君,鬼主意傻主意一个接一个,意外的闻得他喜欢看舞曲,便拼了命的去练,可惜笨手笨脚根本练不出神韵来。   直到孟光朝与她定情,还知道了从前这么一茬,便认认真真的表示自己并不喜欢看舞曲,不过是官场上不得不有的逢场作戏,从那以后,他真的没有正眼欣赏过什么舞曲,丝毫不留恋。   可是这事情给田氏留下了阴影,加上宫廷里的老嬷嬷也说过,女子最重要的是姿容,一些浑然天成的气质韵味,可能比一张勾人的脸蛋更有用。有些气质天生的带不来,后天能练出来,练舞便是个好法子。   所以孟云茵出生之后,田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女儿走自己的老路,专程请了先生来府里教。   一开始,云芝和楚绫一起,阿茵的短处很快就曝光了。   她很难拿捏自己的表情与动作,一开始的基本功练得也比另外两位姐姐要辛苦。   田氏急的几天几夜没睡着,可是不知道怎么的,阿茵忽然就突飞猛进。   她本以为是自己多心了,直到有一日无心发现这丫头比平时晚睡半个时辰再早起半个时辰,练功练得腿疼打颤叫都不叫,只因为不想她这个做母亲的心急。   田氏心疼得要死,可是孟光朝知道之后,并不让她去阻止。   孩子总有自己的决定,做父母的反而不适合多加干涉。   后来,阿茵成了跳的最好的,她不急着跟任何人炫耀,却在母亲面前格外的认真表现。   所以,跳舞这件事情,无论对孟光朝还是对田氏,都是一个敏感之处。   如今,云娴回府了。   这孩子竟然也不会跳舞。   虽然侯爷在朝中说的上话,但无论是侯爷还是她,都不屑于帮助子女徇私舞弊。   若云娴真的做不来,因为体考而落选流辉苑,那……那她就帮她争取下一次的考试。   孟光朝不用问就知道田氏在为云娴担心,作为父亲,他对云娴的关心也是少之又少,今日得知这件事情,他主动往云娴的院子走了一趟。   原先还在猜测这丫头饭也不吃,是不是躲在被子里哭,没想到来的时候才被告知,云娴已经出府了。   ……   城内的木具店里,孟云娴和绿琪挑了半天才挑中一副鼓捶。   绿琪告诉孟云娴,所谓京鼓舞,是要踩着鼓乐的鼓点击鼓的舞蹈,张合蹲起之间仿佛蕴藏无穷的力量,是从战舞改编而来,从考分制的角度分析,就是看那几个关键的得分动作,难也难在那几个动作,可速成。   至于云仙舞,则是一些很考验功底的柔劲舞。有底子的人,才有可能跳出云仙舞行云流水的一套舞姿,跳出那份韵味。从前体考不会踢毽子的姑娘,通常会选云仙舞。   所以,最好运是抽到毽球,差一些就猛攻京鼓舞,背运的话……最起码要学会跳整段云仙舞,气质不气质的另说。   孟云娴虽然是被这次意外给坑了,但是要她就此放弃,等到考试之时抽到舞蹈,靠眼泪鼻涕来撼动考官网开一面,她也着实做不到。   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无非是不希望嫡母失望,不想让她所有的照顾和栽培打水漂,更是为了给自己挣个出路。   无论如何,先拼一拼再说。万一她抽到了毽球呢。   买好了鼓槌,两人又去成衣铺子。   虽然府里做衣裳都是裁缝上门量体裁衣,但是料子是自己准备好的。孟云娴手里还剩点钱,准备来买一些专门做舞裙的料子。   没想今日铺子里面极其热闹——被忽然改换规则坑了的,并不止她一人。   孟云娴挨着绿琪,一颗心忽然就落定了:“绿琪,万幸我没有放弃。你瞧,这么多人被坑,可她们也没有自怨自艾的放弃,我们还是得加紧连一连才是。”   绿琪微微一笑:“奴婢会陪着小姐的。”   两人打起精神挑布料,孟云娴一眼看中了一匹流光溢彩的香纱,面前忽然横了两个丫头,气势汹汹的要把她挤开,绿琪立马将孟云娴护在身后,也不见她使什么招式,两个丫鬟竟痛呼着往后一倒,撞上了刚刚走进来的一位黄衣姑娘。   黄衣姑娘被撞得一个趔趄,又撞了自己身后的姑娘,铺子里顿时一片乱糟糟。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偷袭我们姑娘!”   绿琪一把抱住孟云娴看中的那匹布料:“笑话,我们家姑娘在这边瞧了半晌,你们后来的硬往里挤,自己没站稳怪谁?”   黄衣姑娘已经站定,略略理好身上的狼狈,扫了一眼绿琪身后的人,眼神冷了几分。   孟云娴抿唇,为什么觉得这个姑娘不太友善呢…… 第44章 默契   被撞的黄衣姑娘,是翰林千金孙娉婷。两个婢子对绿琪的动手大为恼怒,跳起来就准备开闹,却是被孙娉婷给拦下。   孙娉婷一改刚才的冷漠,对着孟云娴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来:“若我没有记错,这位姑娘是荣安侯府的孟二小姐。”   孟云娴不解,对方是怎么认得自己的?   孙娉婷主动的作了介绍,且道明了自己认得她的途径——上次在穆阳候府,孟云娴那场比赛之前的一局,就是孙娉婷上场踢得,她也全程观摩了之后孟云娴的球技。   孟云娴隐约记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当时那里是翰林千金并着几个别家的千金正在比赛,十分热闹,然后才是她踢得。   “原来是孙家小姐,失礼了。”   孙娉婷眉眼一转:“孟二小姐选的料子轻盈剔透,不像是用来冬日裁衣的料子,更像是舞裙用料,我听说孟二小姐因为身子不好,从前都是养在府外,不久之前才回到荣安侯府,莫非也是开始准备族学考试了?”   孟云娴点头:“难道孙姑娘也要考吗?”   孙娉婷笑而不语,身边的丫鬟弯唇一笑,鼓足了气场朗声道:“孟二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虽然生的年轻,但已是流辉苑第一才女文先生的高徒,我家小姐尤擅女红,所以准备亲自挑选一匹轻盈的料子做一盏重工刺绣屏风送给文先生。”   怕是旁人听不出自家小姐的良苦用心,重工刺绣几个字丫鬟说的相当自豪,这可是要下心血的。   一旁来挑选布料的女子明面上还在认真的看布料,实则耳朵早已经尖尖的竖起来听这边的对话,孙家那位千金?果然是流辉苑里文先生的高徒,今年的文章在张榜公示时与尚书大人的公子并在一起的那个?   啊~可真令人羡慕。   须知在书院里,那张榜公示的栏牌,能并在一起张榜公示给师弟师妹们瞻仰学习的,简直比男女婚嫁时的两封婚书还要般配!   尚书府的沈大公子样貌俊逸,芝兰玉树文武双全,为人刚正不阿,与这孙家小姐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若能结秦晋之好,想来也是一桩美谈。   孙娉婷盯着绿琪手里的布料:“孟姑娘手里的这匹料子,唤作遮影纱,光打在物件上投下影子,以此纱遮蒙,影子便再无棱角浑然成模糊一片,就连日光都能弱几分。文先生喜好临窗对着日光读书,只觉得明亮,殊不知光影之下一明一暗是十分伤眼睛的……”   孙娉婷停了一下,望向掌柜的:“掌柜,能否再取一匹来?”   掌柜的也很无奈,“两位姑娘,冬日里裁制新意都以厚实为主,这遮影纱夏日里产出更多,今日小店里只有这一匹了。”   这么一说,孟云娴也缓过神来,做舞衣讲究一个飘柔翩跹,可时下天气严寒,穿的臃肿憨态的怎能跳得起来?所以必然要在里面穿贴身的棉衣以免冻伤,再以遮影纱裁制衣裙,能在巧妙遮住棉衣痕迹的同时,显得纤细柔美飘飘如仙。   孙娉婷露出了遗憾之色,眼神别有深意的望向孟云娴:“老师对我有栽培之恩,若不能以礼答谢,总觉得心中难安。”她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更不应以什么大道理来捆绑旁人,我知道孟二姑娘先来一步,也先瞧上这料子,就当做是孟二姑娘买了,娉婷恳求二姑娘割爱,以双倍价格卖给我。”   绿琪听着立马就不对味儿了——这个孙小姐,亏她还说什么先来后到,什么不以大道理捆绑旁人,结果自己先抛出一个姿态,表示自己是一片孝心为了报答恩师,族学是圣上开设,里面聘的老师也是顶尖的人才,小姐今日若是不让,岂非还未进流辉苑就先落得一个目无师长的说法?   若要和这个孙小姐讲道理,怕是有些讲不过,小姐只是为了给自己做一身舞裙,绿琪用脚指头都猜得到若是硬讲道理,这孙小姐一定会奚落,说什么你们没了一身舞裙,难道就连舞都不会跳了云云。   嘴上说着不可做什么,身体力行的倒是很快!   绿琪瞧了一眼孟云娴,只见自家小姐垂着眼眸在想什么,半分争夺的意思都没有,心里着急又心疼。这纱料做成舞衣给小姐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她们也该先抛了姿态出来,把理由充足了道德仁义才对的。   “若是老师真的收下了你的屏风,你才该于心不安。”带着笑意与攻击力的声音破开人群传来,光顾店面的闺阁千金们纷纷排列两端,姿态恭敬的将声音的主人迎了进来。   孟云娴一看到来人就头皮发麻,而对面的孙娉婷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行人战战兢兢的给昇阳行礼。   昇阳县主下了马车款款入内,对店里的热闹景象十分意外:“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么?都赶着这个时候来裁制新衣?”   孙娉婷对着这个昇阳县主没什么好印象。   她仗着自己身份地位高,不是公主胜似公主,谁也不放在眼里,书院里早有猜忌,说昇阳县主的文章其实根本名不副实,先生们只是碍于她的身份不好抹煞面子,所以才判一个高分,她自己也心虚,唯恐别人瞧出端倪,所以才装模作样的表现出不屑于张榜公示,回回都藏着掖着。   若真的写得好,谁会不愿意给人品读做范本呢。   就冲这可疑行径,肚里能有几分文墨啊。   “我方才听到你们的争执,就是争这一匹么?”   昇阳的目光从孟云娴身上一扫,落在绿琪怀里的布匹上。   掌柜的一看这阵仗,整个人都慌了,连忙出来叩拜:“县主恕罪,小人本该亲自送到王府,没想这几日店里涌来大批客人,库房里也乱成一团,小人一时忙晕了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昇阳县主:“所以,看在你这么忙的份上,本县主亲自登门来取,也是应当是不是?看,我早说全给我就好,你偏得求留一匹以作样本,现在作出乱子了吧。”   掌柜的又是一叠声的求饶,磕头磕的满头大汗,当即派伙计去库房取出昇阳县主要的料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昇阳并没有给掌柜的什么难堪,只是在伙计们抱出十几匹遮影纱时,店里的人才恍然——难怪遮影纱只剩下一匹,竟是被昇阳县主给包下了。一个伙计走到绿琪身边,为难得看看掌柜的,又看看绿琪。   绿琪顿时明白过来,她爽快的把布匹给了伙计,伙计立马点头一笑,小跑着就要去给昇阳县主装起来。   在孙娉婷微微一紧的神色里,绿琪暗暗冷哼。   你仗着自己出身好,就用这些道德来欺负我家小姐,有本事你把同样的话怼给昇阳县主啊!   孙娉婷是个有血性有勇气的人物,她真这么做了。   她就不信昇阳能凭着自己的身份低位,把她报答恩师的情分都给踩在脚底下,如此,她回头叫昇阳后悔今日的言行。   不想昇阳不怒反笑,“我说孙娉婷,我知道你一片赤诚之心,可是我刚才也说了,你这法子……不大可行,可千万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孙娉婷有点生气了:“昇阳县主好大的声威呀,莫非县主的道理就是你可买,别人不可买?买了县主也要买的东西,就成了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一次就连孙娉婷的丫鬟都有点慌了——小姐是不是太冲动了。   昇阳县主是皇上亲口夸赞过的,德行上无出其右,纵然骄纵了些,也绝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小姐若真的喜欢好好说便是,这样……太冲了。   昇阳一反常态,还是没生气,可是她和声和气的样子在孙娉婷看来就是心虚了,还暗笑她也会心虚,果然只是纸老虎。   她孙娉婷从前低调,不与她正面冲突不是怕了她,只是不屑于这样做!   昇阳县主笑着叹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不急不缓道:“我一片好心,你怎么当局者迷就是看不明白呢。”她眉眼一转,戏谑般的问孟云娴:“你呢?你懂不懂?”   这个问句问出来,本也没准备听她回答,没想到孟云娴接口道:“或许孙小姐的确是一片好意,情感动天,但真要送这个屏风给你的先生,好像……是不大合适。”   这一席话,引来众人目光,连昇阳都惊喜的望向她。   孟云娴后悔了。   她就是嘴欠……   孙娉婷不肯罢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昇阳火上浇油:“这孟二小姐好像有什么高见,不如说出来听听?”   “小姐……”绿琪说不出自己是担心还是期待。   孟云娴舔舔嘴唇,扫了一眼伙计们抱着的遮影纱,勇敢道:“孙小姐,方才你说了遮影纱的效用,我觉得,真要用它做普通的屏风也无可厚非。孙小姐自然不会亲手去做一个屏风,那是粗活,所以问题就出在你要亲自做的刺绣上。”   昇阳忽然一挑眉毛,眼里浮现出玩味的笑意。   难道她们俩真的想到一块去了?   只听孟云娴道:“遮影纱固然有遮阳蔽影的效果,但我见过屏风的刺绣,多为正反两面绣,那不就等同于遮盖了遮影纱的功效么?若是不起眼的角落处点缀一下也就罢了,偏偏孙小姐你要做‘重工刺绣’,所谓重工,讲究一个篇幅和阵脚的疏密,试想一个遍布屏面,阵脚繁密的屏风,还能遮日避影吗?日头打下来,就着那些绣纹底下看书,应当还是明暗交错,斑驳伤眼吧。”   噗嗤——   周围竟然有人笑出声来!   孙娉婷顷刻间闹了个大红脸!   昇阳县主忍着笑,和善道:“这送遮影纱屏风呢,是个感恩;勤勤恳恳亲力亲为的重工刺绣呢,也是孝心,但两者叠加在一起,适得其反,我若今日随了孙妹妹去做,他日有人污蔑孙妹妹感念恩师是假,沽名钓誉刻意炫技是真,咱们要上哪儿说理去呀。”   笑声更加此起彼伏。   昇阳县主又道:“不然这样,孙家妹妹若实在想送这盏屏风,不送不足以证诚心,那我就赠予你几匹料子,尽管拿去做,可是千万别再提什么亲力亲为做刺绣了,尤其是——重工刺绣。”   孙娉婷的脸色由红转白,片刻也待不下去了。她草草向昇阳行礼,逃也似的离开。   等到孙娉婷一走,这里的笑声越发张扬,昇阳县主踩着笑声而来,在孟云娴面前站定,懒洋洋道:“脑子还挺好用的,拳拳到位啊。”   孟云娴赶紧又行一个礼,昇阳见不得她这样谨小慎微,淡淡道:“有力气跟我磕头,还是留点力气搬布吧。”   “啊?”孟云娴怔愣了一下。   昇阳一脸神情自然:“啊什么?十几匹呢。”   “本你先时送来的坠子和礼物本县主都瞧见了,本准备回赠你一套颜色鲜亮些的束装来应考,谁想闲人作恶,搅了今年的考局,你应当也逃不过一个舞考的可能。”她眼神轻飘的扫了那十几匹纱,淡淡道:“害我还要就加送一套舞裙。”   孟云娴的嘴巴张的能塞鸡蛋。   这十几匹纱,竟是给她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娴娴的朋友圈】   娴娴的新状态:新的舞裙做好了,好漂亮,转圈圈。   亲妈:好看!真好看!   亲爹:跟你娘一样好看!   沈复:小心些。   二表哥:哈哈哈哈哈哈你的圈圈转的像陀螺。   阿茵:和大姐一起转圈圈,转圈圈.JPG阿远:跟姐姐们一起转圈圈,转圈圈.jpg昇阳:还行吧。   朝桦:舔屏!   周哥哥……   周哥哥没有朋友圈。 第45章 难题   孟云娴觉得京城的人真是太客气了,她做的小坠子和嫡母另外加的礼物根本用不了这么多的遮影纱来做回礼,还是绿琪在一旁解释——赠礼也是彰显了送礼人的身份低位,只要接受了对方的送礼,回礼就该符合自己的身份。   “那若是小门小户的与县主做了好友,岂不是赚大了!”   绿琪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小姐何时也成了这等贪利之辈。”   孟云娴笑着说:“我现在还顶着几个天大的难题,开开玩笑也不成么?”   绿琪知道她前路不易,但是该告诫的还是得告诫:“小姐,奴婢多嘴说一句。”   “昇阳县主从王府庶出女走到今日这胜似公主般的地位,可不是靠着广交善友。”   “昇阳县主这样的人,永远知道自己最需要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这样的人,什么人到了她的眼里,只有两种区分:有用的人,和没用的人。都说昇阳县主为人低调,可又有人说她张扬跋扈,难道小姐不觉得两个词儿放在一个人身上奇怪么?”   孟云娴:“是……对没用的人不加以理睬,对有用的人,才施以颜色?”   绿琪郑重点头。   孟云娴冲着捧脸:“你岂不是在夸我是个有用的人?”   绿琪又气又急,一跺脚:“奴婢是这个意思吗?利用也是有用啊!奴婢怕您被昇阳县主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孟云娴踩着小石子一蹦一跳:“那我也是个值钱的嘛。”   绿琪气急,一跺脚冲到前面去了。   十几匹遮影纱送到府里,成功的惊动了田氏和其他人。   “这、这是昇阳县主送你的?”孟云芝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孟云娴赶紧跟田氏解释:“嫡母忘了吗?上回嫡母陪着云娴去了淳王府,还附带了不少礼,今日碰巧遇到了昇阳县主,她便直接给了赠礼,说是省得再走一趟。”   田氏看着那遮影纱,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你出去买了这些?”   鼓槌和做舞裙的料子。   “是。”   田氏没说什么,让人将料子收着,各自回房歇着。   孟光朝看着孟云娴步伐稳健的背影,有点意外:“这孩子真的准备从头练起?”   田氏拿了本书坐在那里翻看:“东西都购置好了,差不离了吧。”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沉默。   孟光朝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笔练字,可半天都没下笔,田氏手里握着书,也是半天没有翻页。   “侯爷。”   “在。”   “郑姨娘的舞,是不是跳得很好?”   荣安候差点把墨水抖下来,他飞快放下笔,走到田氏面前半跪着,目光殷切:“娇娇,怎么好端端的提起这个了。”   田氏缓缓道:“我记得侯爷……”   “不论你记得什么,本侯最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舞来舞去,眼花缭乱的,眼睛疼。”   田氏叹了一口气:“我记得,郑氏当年,似乎是歌妓出身。”   孟光朝沉默了一下。   田氏又道:“我记得你的同窗也是一个惊世之才,若非他当年坚持求娶郑氏,又在那个特殊的时候犯了忌讳,遭到朝野的声讨,最终不堪受辱草草了断,如今即便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你说,郑氏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从来不教云娴跳舞,哪怕她自己就是歌舞伎出身?”   孟光朝低笑了一下,把话题岔开:“所以说,你果然还是在担心云娴那孩子。”   田氏直直的看着孟光朝,忽然道:“侯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孟光朝并未显露慌乱,而是道:“我倒是很想问问你,你的问题接二连三,到底是因为云娴的事情而开始胡思乱想,还是你本身就喜欢胡思乱想?”   “若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我便得想法子叫你想一些别的,一些该你想的,而非自己杜撰什么不存在的事情。若是为了云娴担心,我便陪着你,我们再一起陪着她度过难关。”   孟光朝的话说到这份上,田氏不再问了。   眼下,云娴的事情的确是个大问题。   京城的女子从小就开始请先生启蒙教导,自从圣上开设族学后,都是现在府里打个基础底子,女孩子的话,十二岁可送进去,学满三年结业,便到及笄,有了学里的德名,再有一个像样的及笄礼,便可以开始考虑议亲。   约莫十六岁左右定下,在府中学个一年半载的后宅之道,后面就是等着出嫁了。至于是不是拜了名师,结业后仍留在族学中深造,那是后话。   云娴已经十四了,恐怕还未结业就要及笄,结业后又恐来不及学后宅之道,时间对她来说,委实紧迫了些。   若是此次都无法考入耽误大半年,后面就更紧张。   田氏把烦恼说给孟光朝听,孟光朝一听就笑了:“左右都是要学的,前头的学不成就先学后头的,谁规定了一定要按照这个顺序来。”   “胡闹!孩子是什么年纪就该相应的学什么,她现在学那些打理后宅的东西,小小年纪就变得城府深不见底最不讨人喜欢,且知聪明人最易被自己的聪明误导,我不赞成她这么小就学这些,要学也该再大些。”   孟光朝无奈一笑。   这不怪田娇。   旁人家生了女儿,恨不得从小就教的贼精,可是田娇不一样。她生于鲁国公府,万千宠爱于一身,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她去学,就已经有人办妥,还是岳母大人觉得女儿不可太脓包,所以让她跟着自己耳濡目染,最起码要懂得这些,所以田娇接触那些事情,年岁也大,她自己觉得这样很好。   孟光朝不争辩,依了她就是。   “其实你想得太多了,这不还没开始吗?况且你也说郑氏能歌善舞,云娴既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多少会承袭一些优点,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那丫头自己有主意,也憋着一股劲儿吗?”他抱住妻子:“我们且看一看,说不定她能扳回一局呢?”   田氏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但愿吧。”   ……   吧嗒。   一段还没跳完,孟云娴已经掉了三次鼓槌。   绿琪掩面叹息:“小姐索性给奴婢一个了断吧。”   孟云娴羞愧的捡起棒槌。   府里没有鼓面,绿琪就折腾了几个铜盆用绑好的木棍支起来,仿照京鼓舞的摆放位置。绿琪宫廷出身,宫中最正宗的京鼓舞她从小看到大,闭着眼睛用脚都能点出拍子来。   没想到二小姐这样在毽球场上独领风骚之人,竟然在几个铜盆面前迟钝的像一头被蒙了眼的猪。   京鼓舞要以舞姿与击鼓姿势结合,绿琪教她击鼓,让她记下鼓点节奏和敲击顺序她记得很快,教她单独跳舞施展动作她也能记住,可一但两者结合,她不是敲击出来的声儿高低不平,就是直接掉棒槌,另一个致命的是舞姿……非常的不美!   “微笑!微笑!”最要命的就是面部表情。   做舞姿时她还会微笑,只要一击鼓使上力气就拧眉肃脸,半分美态都没有!   “您不是真的要去打仗,这脸上的神情可是一个大的得分项。”   孟云娴就算再生龙活虎,也折腾不起来,形象全无的往地上一趟:“我不练了!”   绿琪看了下时辰,练了这么久才第一次说放弃,很不错了。   没等绿琪安慰,她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嘟囔道:“我什么都没说……继续吧。”   就这样磕磕绊绊,第一天下来,孟云娴记住了整支京鼓舞的鼓点与节奏,看熟了舞蹈动作,一旦结合,就是死亡现场。   绿琪担忧的看着孟云娴:“小姐……我们明日去拜菩萨吧?”   孟云娴悲伤地问:“拜菩萨能学得快些吗?”   绿琪:“并不会,让菩萨保佑我们抽到踢毽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团宠助手们集合!我报一下数!   空气:……   人呢?人呢?   都说了先报数整队,依次上场施以援手,你们都急什么,还有没有纪律了!!!!! 第46章 利害   若说孟云娴在荣安侯府的境况是水深火热,那么淳王府这一头,就是暗潮涌动了。   淳王这两日有点头疼。   原本五殿下回朝该置于谁的宫中教养这个问题,曾经掀起过好一阵争议,最后以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心力不济为由,放在了膝下无子的贵妃宫中,加上镇国公府的安排,倒也没有人再争辩什么。   可没想到这五殿下在宫里呆了没几日就被送到了淳王府,以小主为名,回宫时日遥遥无期。   淳王当年为皇帝受重伤,当属一等功臣,无奈功臣也怕是非。如今的他别无他愿,只想两个女儿能找到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也不枉他多年的培养与爱护。   可五皇子居于王府,渐渐地让淳王嗅到了是非的味道。   要说皇子这样小住并非什么于礼不和的大事,要找理由能找许多,可是同样是与同宗姊妹学习,五殿下为何不找同样优秀的昇平,偏偏每日都找昇阳呢?   再观昇阳态度,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厌恶极了。   淳王心中疑惑,所以才以棋局相邀探探虚实,结果从这棋局上,可探出了太多东西。   对弈最能显人心。   这位五殿下,沉稳,冷静,步步为营,出招即杀招,启局前还是谦逊有礼声称不敢与皇叔对弈的后辈,落子时便成了精于计算杀意尽显的利刃。   淳王根本不需要去多方打听这位五殿下学识深浅,在宫中的表现好坏。   能有这样一副性子的人,绝不会一事无成。   淳王隐隐猜测,当年所谓的“驱逐”可能根本是个幌子,皇上是将人安置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处处以皇子该有的德行来教导,如今做出一副初归模样,是迷惑人心,让那些心生歹意的人掉以轻心,不将他当回事。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既然深藏功与名,又是为了什么,在棋局上忽然就不藏了?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他心里有了一些想法,试探敌我。   这就更麻烦了……   你试探本王干什么呀?   由此,淳王决定找昇阳谈一谈这件事情。   这段日子,对昇阳来说是个极其容易减寿的日子,为了将这烫手的山芋扔出去,她选了不少适合周明隽的姑娘,无论身家地位样貌人品,都是比着他的段位来的,没想这个法子险些让她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好友关系分崩离析。   尚书府千金王姒擅丹青,以赏画为名携了自己的新作来府小聚,结果这个周明隽真的一本正经开始点评人家的画,平日里分明见他瞥都不瞥字画,点评起来竟然头头是道,从笔法到用色到画风到韵味,夸得都是那些可有可无的,贬得却是针针见血扯皮拉筋,这也就算了,字里行间,他非得拉着昇阳做一番对比,活生生将昇阳县主和王小姐比出了云泥之别!   若非修养撑着,王家小姐差点就抱起画哭着离开王府。   昇阳觉得自己小看了他,这货平时闷不吭声,却是个腹内有货的,所以她抹去了所有带有炫耀个人技艺的可能,决定来点走心的。   这个季节,她府上的梅花开的格外的好,便邀了平南将军府嫡出千金秦欣茹。   秦欣茹出自武将世家,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不像王姒那么敏感,但也不失女儿家的温柔小意。将人请来了,秦欣茹对周明隽那厮身上透着的忧郁王子的气质一见钟情,得知他早年孤苦,更是母爱泛滥的与他说起自己早年遂父兄前往边境的苦日子。   秦欣茹说的情动万分,就为了让周明隽明白人过得苦并不是什么自卑的事情,只要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对的起自己对得起朝廷,那就值得骄傲。   周明隽盯着满园的梅花,忽然转过头来:“秦姑娘好一份傲骨梅霜之气,此情此景,若有歌舞助兴便更能畅谈了。”   秦欣茹满腔的热血与关怀哽在喉头,觉得这话她没法接。   昇阳在一旁差点把杯子都捏碎了。   然后,周明隽就当着她们两个女子的面,叫来了一群舞姬,就着满院子的梅花开始欣赏舞姿。   他眯着眼认真的欣赏舞娘舞姿时,秦欣茹的表情从尴尬变成了冷漠。   他吊儿郎当纨绔模样的说什么“人活于世享乐为先”,秦欣茹从冷漠变成了愤怒。   直到他唤来一个舞姬,比着她的腰身暧昧的问:“你这是怎么扭的?”逗得舞娘笑的花枝乱颤时,秦欣茹终于愤然离席。   昇阳觉得不妙,追出去解释,却被秦欣茹破天荒的数落了一回——本以为是个不同的皇子,没想也是一个珍视荣华不懂思苦的混账玩意儿,亏昇阳将他夸得什么似的,牵这样的局是将她秦欣茹看做了什么人?   又试了几回,昇阳再不想牵什么局了。   堂兄的畸恋使她忧愁,今日淳王的一番话,直接将她从“我将你当堂兄你却想娶我”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不管周明隽是白是黑,是善是恶,他是什么模样从宫里走出来的,就该什么模样从王府走回宫里!   周明隽在王府的任何变化,都能让人把原因牵扯到王府上来。   那棋盘上的锋芒毕露,更像是一个威胁。皇室的兄弟之间总是多猜疑杀戮,当年父亲破釜沉舟,才换来如今圣上那薄如蝉翼的信任,今上也到了立储的时候,若这个五皇子在王府的日子忽然就脱颖而出,难保今上不会对王府有所猜忌。   啪的一声,昇阳修剪精致颜色艳丽的蔻丹指甲碎了。   亏得他们淳王府以礼相待处处周到,这个周明隽可真是个狼心狗肺!   因为淳王这一提点,昇阳几乎毫不犹豫的将对周明隽的那点小心翼翼碾碎了。本来也是,他们从未谋面,哪里那么容易一见钟情?   定是他盯上了淳王府这个门路,又想借机方便走动才来到王府。   婢子听着,只觉得心里发毛:“这个五殿下城府实在是太深了。县主,咱们还是先想法子将人赶走吧。”   昇阳瞪了她一眼:“糊涂!”   婢子不解。   “淳王府从不信旁人,只信天家之命。如今大局未定,谁也不能妄言什么,旁人的流言蜚语容易洗干净,可是正面撕破脸留下的痕迹,就不那么容易抹平了。”   婢子恍然:“县主您是说……”   昇阳的气来得快去的更快,她笑了笑:“他若真的跟我谈情爱,我反倒棘手于怎么把这件事情做的漂亮。可现在他要的是别的,那就好办了。毕竟,我还是更擅长和牟利的人打交道。”   ……   周明隽今日不在王府,而是回了宫里。   每住上几日,他总要回一趟宫里请安。不过这一次不太凑巧,他碰上了崇宣帝发火。   贵妃差人送了清火的汤水过去,自己吃着易上火的龙眼肉倒是吃的很欢快:“哦。是这么回事,人上了年纪,总是会火气大些,还不就是先时考生作弊的事情么。不止是圣上开设的族学,自科举振兴以来,哪年没有几个自作聪明的自食恶果呢。”   朱唇吐出黝黑的果核,贵妃懒洋洋道:“明知道每年都要为这个生气,还年年都生气,劝都劝不住。”   周明隽:“敢问母妃,父皇为何而怒?”   贵妃笑笑:“皇上是一个仁君,不好严刑,却不知世上有些人,非严刑不能压其邪。如今下臣以君之矛攻君之盾,为犯错的贵族学子求一个大赦的恩典,好似今日严惩了便违了一颗仁心,孤才难敌众口,皇上这口气,若是咽的下去,他也真的该咽气了。”   宫人大惊:“娘娘慎言啊。”   贵妃摆摆手:“也就那些谨小慎微的才做出这幅情态,本宫即便当着圣上的面儿说了,于此刻的圣上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指不定还能博君一笑,也算本宫尽心了。”   周明隽微微一笑:“不知母妃炖了什么汤这么香?”   贵妃媚眼流转,忽而一笑:“送去勤政殿了,想喝啊,自己去讨呗。”   ……   崇宣帝还在发脾气。   犯错的学生里,不乏有重臣之后,这些混账东西,怨天怨地怨书院先生也不怨自己的孩子。竟还扯上了隽儿,说起了什么骨肉之情。   简直是胡侃乱侃!   争执不下,崇宣帝撇下一众朝臣独自到了后殿小憩中场休息。   贵妃的羹汤和老五隽儿就是在这时候一前一后抵达的。   周明隽前来请安,崇宣帝好些日子没看到他,也关心他的事情,便将人叫进来了。   人一来,竟然真的是讨一口汤水喝。   这孩子平日里寡言少语,也从不结交谁,难得的是多年在外,没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性,是个谦逊懂礼的孩子。   崇宣帝身在深宫多年,虽然对皇室里的感情已经有了一些认识,但这并不能妨碍他向往一些平常父子之间的相处姿态。放眼整个皇宫,没有一个皇子敢真的用什么“讨一碗汤水”的说辞来见他。   并不惹人恼怒,反倒让他在这个节骨眼生出些暖意来,只觉得这个儿子比外面那群老东西可爱的多。   气还是气的,周明隽喝汤喝的认真,皇帝就没什么胃口了。   周明隽喝到一半,察觉父皇的异样,主动询问。   皇帝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就将这件事情说与他听,心底里也很好奇老五会是怎么想的。   周明隽听完父皇的烦恼,非但没有露出同样的困顿之色,反倒先表现的很不解,然后又释然。   崇宣帝抓紧机会追问,周明隽无奈一笑:“其实方才听完父皇所言,儿臣打头的想法是觉得这实在不算是值得父皇食不下咽的烦恼,但转念一想,儿臣多年储于民间,眼里心里记着的都是民间的做派,那些心中的想法,也算不得是什么想法了。”   崇宣帝一下子来了兴趣:“你且说说!就说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周明隽用帕子擦擦嘴,正色道:“罚,重罚。” 第47章 努力与放弃   听到重罚两个字的时候,皇帝的心里沉了一沉。   所谓伴君如伴虎,君主罚时,臣求恕惹君怒,可是有人主罚时,君又反过来思忖这人是否太过狠毒,失了仁德之心。此刻皇帝对老五周明隽,就是这样的心思。   周明隽神色如常,继续道:“儿臣在民间时,曾见到家中孩子犯错引双亲大打出手的状况,知情之人非但不劝阻,效仿者亦有之,父皇可知为何?”   皇帝:“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又道‘打在儿女身,痛在父母心’?这样严厉的管教,自然是为了孩子好。”   周明隽道:“路遇恶霸,侠义之士出手相救,拳脚相向见红伤亡都是常事,可从无人说侠义之士残暴不仁,父皇以为如何?”   皇帝:“侠义之士出手相救,恰恰是锄强扶弱,当显侠义仁慈。”   周明隽:“古往今来,暴君好严刑,但行刑者未必皆为暴君。所以问题从来不在那个‘罚’上,不过是看施刑者的初衷,究竟配不配称仁义二字。”   皇帝猛地一怔,脑子里面好像有什么想法正在周明隽的引导下渐渐成型,站稳脚跟。   “纵观历朝,能做到广开教学以人为本的君王屈指可数,能入学同教,儿臣铭感五内,不敢怠慢学考之事,只因明白父皇的初衷在于选贤举能,愿用更多的有才之士共建江山社稷。”   “往小了说,大大小小的考试舞弊年年都有,花样层出不穷,有些作弊手段甚至让人忍不住佩服他们的机智聪明。国家需要的栋梁之才,不仅要有衷心,更改有与之匹配的机智才能。他们身上这些被国家所需的聪明才智不用在应当用的地方,反倒在舞弊花样上上年年翻新,这是辜负了自己。”   “往大了说,选拔考核之严厉,是因为父皇交出来的并非自己的江山,更是天下万民的福泽与安康。被选中者,并不仅仅只是承了父皇的信任之心与爱才之心,更是将天下百姓的福泽一并扛在了自己的肩上。”   “作奸犯科者,负父皇之信任,也负万民之信任。”   皇帝整个人茅塞顿开,豁然开朗,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他连着拍了周明隽三下:“好!说得好!”   周明隽神色谦逊,被拍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受不住,皇帝唯恐把儿子打疼了,赶紧收手,捞起贵妃送来的汤水一口喝完,让周明隽在后殿等着,他去去就回。   离开的皇帝,犹如一只站斗鸡一般雄赳赳气昂昂。   这之前,皇帝之所以争不过群臣,是因为他的立脚点一开始就压不住这些老东西。   开设学院,设立相应规矩,考试作弊违反规定,所以皇帝的“罚”,是因“违规”而“罚”,还是“重罚”,这样的惩罚极其容易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东西拿来做文章。   醒悟后的皇帝要让所有人明白,他从不严苛要求学子按照自己的规矩来,甚至喜欢聪明机智的后辈打破陈规有更好的想法,但这种聪明,不该花在考试舞弊上,这是小错。   这些糊涂的孩子,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规矩”,更是苍生的福泽,这是大错特错。   辜负了他这个帝王的信任,他可以宽恕不罚,但辜负了自己,辜负了苍生万民,那就等同于一只脚走上了歪路,你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忍,就让他这个皇帝来做此刻的恶人吧!   罚他们,不是为罚而罚,反倒是为了他们好,就像父母教育子女,动手并不等于失了仁德。   爱之深,责之切嘛。   最终,皇帝以一个“打在你儿身,痛在朕之心”的老父亲形象神色黯然的感叹:“朕的惩罚,原本是一份好意,若实在有爱卿不屑于朕的这份好意,此刻便站出来吧。”   那些先时还捏着皇帝软肋的大臣,只能默默地吞下老血,感恩戴德的承了圣上的好意。   所以,说法不同,效果大大不同。   皇帝深深呼吸,啊,贵妃的汤,仿佛有奇效。   事情很快有了定论。   涉案之人根据出身皆有不同程度的严惩,轻者杖责二十留学三年,重者终身没有资格入仕。   当日,周明隽被留在宫中,由皇帝亲自考他的学问,确定老五的学问没有问题之后,皇帝又很好奇老五的蹴鞠如何。   毕竟老五也是要体考的。   周明隽眼神里有期待,仿佛一个等着父亲给自己买糖的孩子:“若是父皇那日得闲,是否会前往考场亲自观战?”   这个……之前并没有先例,只是小小的入学考试,还没有皇帝亲自莅临的情况。   皇帝想了想,给了一个含糊的答案,周明隽很懂事的不再追问,但垂下去的眸子里,有一闪而逝的笑意。   ……   吧嗒,棒槌掉下来,绿琪一脸麻木的在一张写满“正”字的纸上再添一笔。   孟云娴已经连悲伤地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她自问不是反应迟钝之人,踢毽子时能踢得风生水起,可为什么跳舞就这么难呢?   最重要的是,可以速成的京鼓舞都练成了这样,需要基本功的云仙舞练成之日还遥遥无期。   而考试的日子只剩下七天。   孟云娴忽然将鼓槌狠狠地摔在地上,发了狠似的拼命踩,这是这段日子来最厉害的泄愤,连绿琪都吓到了。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啊,您别把自己的脚踩坏了。”   孟云娴恍若未闻,继续狠狠地踩。   “你这是在干什么!”冷冷的声音传来,田氏竟来这边的院子了。   绿琪顾不得发疯的孟云娴,将她抱住对田氏解释:“夫人,小姐真的已经尽全力了,她每一日都不敢偷懒,睡觉都梦到跳舞,您千万不要误会。”   孟云娴看到田氏,已经冷静了一半,绿琪趁机把棒槌捡起来护在怀里,轻声道:“小姐,您冷静些。”   田氏走了进来,第一次用冷冷的眼神看着她:“你发什么疯?”   绿琪怕下人们围观看到了,赶紧将夫人和小姐带去屋里说话。   孟云娴的情绪还有些激动,面对田氏终究少了往日的乖巧与温顺。   进了房间,田氏让绿琪先出去,关好房门。   看着面前狼狈的孟云娴,田氏的苛责涌到喉头,化作了一声叹息。   把人拉到屏风后,她亲手拧了冷水帕子给她擦脸擦手,又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是不是头几次遇到麻烦你都顺利过关,所以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行?逞能上瘾了是吗?”   孟云娴的身体乖觉,嘴巴还在犟:“我没有逞能。”   田氏不怒反笑:“没有逞能?那你强迫自己练舞做什么?关在房间里,饭也不好好吃,失败了还发脾气,这就是你的气度吗?”   “那是因为我被骗了!”孟云娴的声音大了些。   田氏哼笑:“谁骗你,又骗你什么了?”   孟云娴压下心头往事,嘟囔道:“什么有志者事竟成,什么人定胜天,什么勤能补拙,什么熟能生巧,都是骗人!不行就是不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怎么会有那么可恶的人用这些词来骗人呢!”   她煞有介事气愤不已的样子,田氏竟觉得好笑。   “你说的很对啊。”   孟云娴抬眼看她。   田氏伸手帮她把头发理好:“有些事情,的确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做,都做不到,死也做不到。”   她眼眶一红,眼泪就这样滚了出来:“那、那该怎么办呀……我、我一定要做到的啊。”   田氏看着她的样子,愣了好久好久。   一些久远的记忆慢慢的复苏——   【骗人!骗人!什么勤能补拙熟能生巧,谁再跟我说这些,我就撕了他的嘴叫他骗人!】【小姐,您是国公与夫人的掌上明珠,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啊,为了一个男子将自己弄成这样,您是何苦啊!】年少时的娇娇,也曾哭的这样伤心欲绝,她心里揣着自认为世间最好的男子,只想为他一舞倾城。   【我能怎么办嘛……我、我一定要做到啊。】我一定要做到啊。   孟云娴哭的正伤情,忽然就愣了一下,紧接着慌了手脚:“嫡母……你怎么也哭了!啊啊啊啊,你别哭啊!”   没等她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擦眼泪,田氏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像是呵护着什么珍宝似的,将她拢入怀里。   孟云娴慌乱的心,被忽然涌出来的宁和给镇压住,就这样入了嫡母的怀里,鼻尖盈满了她的香味。   “云娴,世事没有绝对,并非你做不到这一件事情,就满盘皆输。”   她的声音弱弱的:“可是……我想考流辉苑。”   田氏无声一笑:“云娴,若我此刻反对你考,你还考不考?”   她讶然,小小的挣开,红彤彤的眼睛看着她:“为什么呀?”   田氏:“只回答我,你考还是不考。”   她沉默了一下,摇头:“不考了。”   田氏松开她,改为握着她的双臂:“若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而做一件事情,便是千难万险也不会退缩,如今我不让你考,你就真的不考,可见你并非发自真心,下了死命令的要去那里,是不是?”   “可是嫡母先时已经奔走多时,还请了那么多人来帮我……”   田氏一愣,竟笑出来:“你到底是我考还是为你自己考?”   她不说话了。   田氏心情有些复杂。   少顷,孟云娴又开口了:“嫡母,若是我坚持去考,却因为体考太差闹什么笑话,会给侯府丢脸吗?”   田氏认真的看着她,“自己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没什么值得丢脸的。”   片刻,她挂着泪珠的脸上渐渐漾出一个笑来。   这个笑戳动了田氏的心,两人相视一笑。 第48章 天降神兵   孟云娴重新开始练舞。   她已经与田氏约定好,在不考虑好坏的情况下,没有错漏的完成两支舞,田氏便给她一个奖励。错十处以内,就要收到一个小处罚,若是临考当日连一整段都跳不完整,错漏百出,就要受一个大惩罚。   为了让孟云娴相信这不是什么吓唬她的伎俩,两人还正经的立了字据,受罚奖赏什么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谁都不许糊弄。   绿琪虽然很高兴孟云娴重新振作,但是也有些担心:“小姐,您真的准备就这样跳吗?”   孟云娴仔仔细细的擦鼓槌:“如果真的做不到,强求就是钻牛角尖。”   绿琪有点难过:“可是小姐之前废寝忘食的读书,如今却要因为一块短板功亏一篑,实在是太可惜了。”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如果真的考不上,能有德高望重的先生愿意收小姐为关门弟子,是一样可以入族学一起上课的。   以侯爷和夫人的出身,能为三小姐寻一个,怎么就不能为二小姐寻呢?   但是夫人好像提都没提过,绿琪也不敢随便说了惹小姐伤心。   孟云娴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认真的说:“若这些书全都是为了考上流辉苑而读,现在考不成的确是个遗憾,但若是为自己而读,充实些见闻,填充些才学,那也算不得遗憾,是个人都要读的。”   她瞪了绿琪一眼,抢在她开口之前补了一句:“我这样安慰自己还挺凑效,心里平顺多了,你可别在一旁长吁短叹的了,免得又将我勾起来。”   绿琪赶紧改口:“对对对,书是为自己读的,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小姐即便不去那里,也绝不比别人差!”   孟云娴冲着她笑了一下,准备继续练习,不想被两只小可爱打断。   “二姐姐!”阿茵举着个硕大的糖人,是云中仙子模样。后面的阿远则是举着根糖葫芦,二人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孟云娴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两只,顺口就问了问他们的近况,方才知他们自从大考之后没多久就被田氏送到了鲁国公府。   这是惯例,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举国上下都迎来了一年到头清闲的日子,他们大考之后也是爹爹歇在府里的日子,在家里呆不了几日,他们就会被送到鲁国公府外祖那边玩,留下爹娘二人单独相处。不过今年过去的格外早,在那边玩的险些不想回家。   “二姐姐,母亲说你在为体考练舞,还练得十分辛苦,这是真的吗?”阿茵想着自己从前的凄惨,对孟云娴如今的遭遇可以说是感触颇深。   绿琪唯恐四小姐也把二小姐的情绪勾起来,赶紧岔开话题:“四小姐,您和五少爷才刚刚回来,不然先去瞧瞧侯爷和夫人呀,他们二位一定很想你们的。”   阿茵一拍脑门,只顾着叙旧差点忘记了大事!   她垫着脚凑到孟云娴的耳朵边,神情严肃:“二姐姐,二表哥知道朝中有人从中作梗,令学考的规矩大变,所以你才开始苦练舞蹈,我与远弟虽在国公府,心里却是牵挂着你的,派回来的婢子说你整日都关在院子里练舞,似乎不大顺利,我们着实揪心。”   “二表哥让我给你带句话,无论如何你是他承认过的小弟……啊不,小妹,他绝不会放任你在族学外头游荡的!”   阿茵的小眼神不掺杂一丝玩笑:“二姐姐,明日咱们一起去城外的馥园。”   孟云娴陡然紧张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绿琪解释:“那是城外一个狩猎耍玩吃酒赏花的园子,地方不大,但不少达官贵胄的公子小姐都爱去那一处玩。馥园里还有小梅园,开花之时特别好看。”   孟云娴谨慎道:“咱们可以随意去那里玩吗?”   阿茵:“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如今大考刚刚过,学里的同窗个个犹如脱缰的野狗般,一年到头也只有这个时候是能敞开了玩的日子,家中长辈懂得心疼咱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严苛哒。”   绿琪见孟云娴犹豫,劝道:“小姐,您在府里也关了许多日子了,其实舞曲您都记得差不多了,也不差明天一日的功夫,不然出去走走吧。”   孟云娴如今已经释然许多,见阿茵模样认真可爱,二表哥也着实有心,便爽快应下来。   阿茵欢呼一声,拉着阿远去给爹娘请安。   得知孟云娴要去馥园,田氏很快就答应了,一边看书的孟光朝竖着耳朵偷听了阿茵和田氏母女二人的悄悄话,等着两个孩子走了,他坏笑着走过去:“啧,你说云娴这孩子是不是准备放弃了?你这一头松了口,她身上没了包袱,立马就开始贪玩了?”   田氏不理会他的挑逗,径自梳妆:“若让她考流辉苑反倒成了时时刻刻压着她的包袱,那不考也罢。”   孟光朝一笑:“这么说,你是不准备让云娴上流辉苑了?可我怎么瞧见你回来之后就让张嬷嬷张罗了好些礼物往外送呢,我若没记错,那可都是几位今上点过名的名师,你想做什么?”   田氏与他没什么好遮掩的:“我与云娴打了个赌。”她将赌局告知孟光朝,听得孟光朝若有所思:“所以,奖赏是什么?”   田氏:“奖赏就是寻一位耐心又有造诣的良师收她为弟子,入族学。”   孟光朝心头一暖,从后面抱住她:“小惩是什么?”   “寻一位不那么有耐心的,但术业专攻的良师。”   他轻笑出声:“所以,大罚是不是就寻一位脾气极差,没有耐心还严苛的先生收下她,再入族学。”   田氏歪头一笑,难得俏皮:“知我者,侯爷也。”   ……   昇阳的担心果然应验了。   昨日,她被皇后请进了宫里。   她曾在皇宫住过,与几位公主也要好,皇后一直将她当做半个女儿。   可是今日,皇后的亲昵多了几分不自然,言语间竟让昇阳听出几分打探的感觉。她这才知道,圣上之所以顺利惩治了作弊学子,还罚的不清,正是因为五殿下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叫圣上十分受用。   五殿下自从回宫之后就一直低调的很,也不见他与其他的兄弟有什么切磋,偏偏在王府住了一段时间之后,真知灼见令人刮目相看,举止言行间也多了几分王世子弟的气度。   回过味而来的皇帝甚至觉得这孩子的言行,有点像昇阳。   联系他之前求娶昇阳的意思,皇帝有点坐不住了。昇阳这孩子也在妙龄,正是要说亲的时候,若真是让两个孩子擦出什么火花来,麻烦就大了。   昇阳是一个力争往高处走的人,万一她想岔了,携淳王府做了老五的后盾,帮他在兄弟间厮杀一番争抢储君之位,那就大大的不妙。   出宫之后,昇阳立刻就想提四十米大刀将周明隽千刀万剐。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预测的隐患到了帝后那里竟然衍生的这样快,真是太可笑了!   可是现在这样,她反而不能放人。   若是真的让皇帝皇后亲口把人叫回去,那她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他要走可以,但不能一个人就这样走了。   她准备找周明隽做一番试探,若是可以,说开了也无妨。   可是周明隽不在王府。   派出去盯梢的眼线回话,五殿下近日痴迷乐舞,今日去馥园看歌舞了。   这里到底是王府,他还不敢公然让马车去接舞娘们回府纵乐,所以都是自己出去寻欢作乐,最厉害的一次是直接赏了领舞的舞娘五十金,在房里伺候了整整一天一夜!   可怜那舞娘,赚了这五十金,一连三日身上疼的都登不了台,五殿下着实生猛。   昇阳拽紧拳头:“这个禽兽!”   她立刻命人备马车,做了些安排,风风火火杀去馥园。   ……   孟云娴第一次来馥园,她没想到京城郊外竟然有这样大的一个玩乐之地。   馥园之大,一天逛不下。   它背倚青山,山上有凉亭竹舍,还有专门饲养供给贵族狩猎的场子,山下占地广阔,能吃能住能玩,有花有水有游乐场地,还有不同的修葺风格,客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   孟云娴刚一下马车田允然就看到了,立马镇臂高呼:“表妹,你终于来了!”   孟云娴站定一看,不止是田允然,竟然还有沈复。   沈复看到孟云娴,略略紧张了一下。   上一次见面,还是偶遇昇阳县主那一次。   回去之后他便十分后悔,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那里的!   后来听闻昇阳县主一掷千金给她送布匹,在京城的闺秀中传得人尽皆知,他才终于放心,除此之外又觉得好笑。   他知道她聪明,但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妙法,能让昇阳都高看一眼。   闻得荣安侯府的几位小姐少爷大考之后会去鲁国公府小住,正好他也过了大考正是最清闲的时候,借着与田允修切磋画技,往那边走了好几趟,以为能见她一面。   没想到她并没有去,还被这次考试作弊的事情连累,正在苦练并不擅长的舞蹈。   今日一见,沈复觉得她瘦了不少,尤其是脸蛋,下巴都尖了。   她还是圆乎些好看。   “二表哥,沈哥哥!”阿茵蹦蹦跳跳的挽着孟云娴走过去。   孟云娴赶紧与两位哥哥见礼,田允然一看她就乐:“好好好,终于把你给盼来了,那几日阿茵他们去了府里你没去,你都不知道表哥多揪心!”   阿茵:“你分明是输了飞骨标,耍赖耍的揪心!”   田允然搬起脸:“怎么跟表哥说话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沈复不似田允然这么夸张,对着孟云娴淡淡一笑,语气都柔了三分:“云娴妹妹,近来可好?”   此话一出,田允然和孟云茵忽然对视一眼,两人机敏而又锐利的眼神嗖的一下齐刷刷望向沈复。   田允然:这厮今日真的是来这里取景作画的嘛?   阿茵:沈家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温厚可亲了。   孟云娴浑然不觉,笑着回道:“一切都好。”   沈复:“那就好,单看妹妹,着实有些消瘦了,要保重才是。”   田允然大手一挥:“我说,今日时间紧迫,别浪费在这里寒暄啊。”他直勾勾盯住孟云娴,语重心长:“娴儿,表哥为了你的前途,可是给你干了票大的!你可千万不能让表哥失望啊。”   阿茵:“表哥,你还没说到底是什么法子能帮二姐姐呢!”   田允然嘿嘿一笑:“走,咱们先进去。”   兄妹二人早有预谋,推着孟云娴往里头去,以至于孟云娴完全没办法解释——她已经不需要抢救了。   田允然很阔气的直接包下了竹雅居,地方很大,后院出去就是九曲回廊,直通落影湖。   进去之前,田允然直接丢给阿茵一包银子:“东边那头在玩飞骨标,你自己玩吧。”   孟云茵双目放光——这么多钱,可以玩好多次了!   她还有点良心,舔舔嘴唇:“可、可我应该陪着二姐姐嘛。”   连孟云娴都看出她的蠢蠢欲动了:“阿茵,你去玩吧,我这里没有关系。”   孟云茵少女心性,大考之后玩心渐长,再三确定了孟云娴不需要她陪着,到底忍不住,花蝴蝶似的飞出去玩了。不仅如此,田允然让孟云娴的婢女也跟着一起过去。   绿琪不放心,怎么都不肯,还是孟云娴说服她,不想辜负表哥的一番心意,况且她跟着表哥,表哥是男子可以保护,阿茵现在过去玩,只有一个娇小的婢女,怕是护不过来,她不放心。   绿琪这才迟疑的一步三回首的去了四小姐那边。   孟云娴被两位哥哥提到屋里。   屋里有地龙,暖和的不得了。宽敞的屋子里设了一个三层台阶高的座,台阶之下空荡宽敞,周围垂下纱帘,很有风情。   孟云娴在一侧坐下,中间的位置坐着田允然,另一边坐着沈复。   随着田允然三击掌,十来个模样俏丽身段儿一流的姑娘和女乐师们鱼贯而入,身上的脂粉气惹的沈复微微皱眉。   他隐约猜到了,扭头低声问田允然:“这就是你的法子?”请舞娘来教她?   田允然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优雅的伸出手来,随着他的一声响指,女乐师开始奏乐。   莺啼婉转的曲风之中,姑娘们漾着笑,默契又流利的舞着,孟云娴看得入神——绿琪说的没错,跳舞的姑娘真的都一直笑着,好像在做什么特别开心的事情。   另一侧,沈复偷偷拿眼看孟云娴。   她坐姿乖巧,神态认真,看得津津有味,沈复忍不住弯起唇角。   就在这时,乐师的曲子变得紧促起来,原本衣裳整齐的舞娘随着一个转身动作,竟然整齐划一脱掉了衣服!   长腿勾人,玉臂伸展,堪堪遮住关键的肚兜小裤聊胜于无,这香艳的场面让孟云娴瞬间呆若木鸡,用手捂住嘴巴。   沈复察觉异样,扭头一看,浑身的血液顿时冲上脑门,第一反应是冲到孟云娴面前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怒斥田允然:“你疯了!她是个姑娘家,你给她看这些!?”   田允然捞起酒杯,用一种“真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盯着他们二人:“沈兄,大家都是男人,自在些。”   沈复气的直冒火:“你给我闭嘴,让她们都出去!”   田允然不乐意了:“出去?那怎么行,这是我给我表妹请的老师。”他抬手一比:“这可都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舞娘,旁人请都请不来,你们说是不是?”最后一句显然是在问舞娘们。   舞娘们娇滴滴的齐声答“是”,惹得沈复更加恼火。   这些舞娘最喜欢田允然这种出手阔绰内心又很健康的少爷,而且田允然从不会仗着自己的出身看不起她们,他就像一个蓝颜知己般懂得她们舞娘的苦。   就算少赚几十金,也不能拒绝田少爷的邀请。   领舞的舞娘走了出来,纤纤玉体往沈复面前一蹲,沈复立马扭脸,把孟云娴往怀里护了护。   “这位少爷。”舞娘竟然直接伸手把孟云娴解救出来:“我们可都是正经的舞娘,今日听说是田少爷的表妹求教,所以摆足了诚意前来赴约,您这样说,我们可要伤心了。”   孟云娴眼前的手被拿开,舞娘笑容明媚:“这位小姐的眼睛生的真好看,遮住了岂不是太可惜。”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近距离看成年女子的身体。   实、实在是太好看了!   田允然起身走过来,一把拎起孟云娴丢到舞娘那边,然后拦住沈复:“我说你是怎么回事,是个男人就一起好好欣赏,别耽误我们娴儿学本事,坐好了!”   舞娘羞涩一笑,直接拉着孟云娴往她们的舞阵中走,乐曲重新响起。   这一次,舞娘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孟云娴的身上,一个个使劲浑身解数扭给她看。   沈复坐了一会儿,实在是不想看这种艳舞,思来想去,他一把将田允然拉到外面说话。   “我不管你自己喜欢结交什么人,可你怎么敢让娴儿接触她们,你知不知道传出去之后对娴儿的名声有多不好?”   田允然差点闪了耳朵:“你、你喊什么?娴儿?”   沈复此刻哪里管得上这么多,他指着里面:“不管怎么样,我现在就要带她走,至于你的荒唐举止,自己跟老国公还有荣安侯夫人交代吧!”   田允然一听这个就不嘚瑟了,拦着沈复捣乱,两人争执起来。   电光火石间,随着一道破风之声,一枚飞骨镖精准无误的打在两人头上的位置,打磨锋利的边沿砍进木柱寸许。   两人愣住,心有余悸的往上看。   若是这飞骨再低几寸,砍得就是他们的脑袋。   “谁?谁敢偷袭!”   田允然四处张望,在看到那个周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人时,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完了,这次要出事。   清冷高贵的男子负手而来,随从利索的上前取下飞镖送回他手里。   周明隽声线冷冽,眼神比声音更冷:“抱歉,手滑。”   沈复和田允然几乎是立刻松开彼此,给周明隽行礼。   周明隽没理他们两人,望向房内:“这似乎是乐曲的声音,里面有歌舞?”   田允然浑身一紧:“五、五殿下,这……”   周明隽直接迈步要进去:“我这几日看舞歌舞看得多,十分有兴趣,两位不介意一起观赏,顺便接受我的道歉吧。”   沈复和田允然都道不好,可是两人已经拦不住了。   门被推开,周明隽走了进去。   被香艳围绕的少女浑然不觉外来者闯入,不安分的手掐着舞娘纤细的腰肢,正在诚恳发问:“小姐姐,你是怎么扭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周明隽:我只是去做了点准备,你们就带着我的人去看艳舞?   田允然&沈复:亲妈说想干就干,大纲在手,天下她有。   大笙:我不知道!我没有!我发誓是大纲先动手的!   大纲:?? 第49章 不速之客   乐曲重新响起时,正中间的座上变成了周明隽。   田允然和沈复并立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孟云娴则是被拎着坐在他的右手侧。   领舞的舞娘早已经将身上穿的整整齐齐,舞姿变得中规中矩,什么万种风情什么媚眼如丝统统消失,连田允然都不知道这群舞娘们也能端庄成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气氛太冷太僵,首领舞娘在一个转圈动作时直接摔倒在地,众姐妹见有情况,纷纷临时变换舞姿给她遮挡。   孟云娴都心疼起这些尽职尽责的小姐姐们了,明明刚才跳的那么好的。   都是因为他——   她转过脑袋,不满的盯着那个罪魁祸首。   几乎是同时,周明隽冰冷的眼神已经杀过来了,然后是死亡三连:“孟小姐看什么?我能比这曼妙的舞姿还好看?是不是现在跳的不合孟小姐心意?”   话是对着孟云娴说的,却把那个刚刚站起来的舞娘又吓摔了。这些舞娘都知道周明隽的身份,此刻领舞姐姐频频出状况,她们都担心起来——会不会被拉去杀头呀。   孟云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赶紧道:“没有!很、很好看……”   周明隽漠然的收回目光:“那就继续看吧。”   就这样,座上四个人,默默地看完了一段非常规矩又僵硬的舞蹈。   一曲舞罢,舞娘们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五殿下的吩咐。   房间里面安静的针落可闻,气氛十分紧张。   田允然没忍住,轻咳一声:“五殿下,您看的还满意吗?”   周明隽:“方才田公子不是说今日是为了给令妹寻一个老师吗,本殿下只是纯粹的喜好歌舞,是不是打扰到你们教学了?”   “没有,当然没有!”田允然矢口否认。   沈复见状觉得实在不妙,帮忙解释:“五殿下其实误解了,事情并非是像田兄说的那样,孟二小姐要学舞不假,可又怎会与市井的歌姬舞娘学呢?今日……”沈复一咬牙:“今日分明是田兄自己想要一饱眼福,结果被五点西撞到了这样的场景,实在是羞愧不已。”   沈复一向是个正经人,换做平常人家的公子到了这个年纪,通房侍妾早就安排起来,就连田允然也有自己中意的通房丫头,但因为父亲沈尚书是一个家风极严之人,一生又最恨纨绔子弟玩物丧志流连风月,沈夫人也是武将世家出身,不愿自己的儿子被那些乌七八糟的女人坏了身子,所以在沈复的言辞中不乏能听出对这些风流韵事的厌恶,即便不是他做的,被人撞见,他也是羞愧的感觉更多。   可是这话在孟云娴听来,又不是滋味了。   这些小姐姐虽然……奔放了些,但她们刚才都是正经在跳给她看,一开始的确有些刺激,可看的久了,孟云娴才明白表哥为何有这样的安排。   女孩子的身体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这些长得好又练得好的小姐姐。   没有了衣物的干扰,更能看清楚一个动作扭动时是哪一处在发力,就这小半刻的功夫,她已然觉得受益良多,比自己笨手笨脚的比划起舞要有用得多!   真要论舞技,是她不够格让这些姐姐们教才是。   周明隽轻笑一声,望向孟云娴:“是这样吗?”   在沈复的眼神示意下,田允然也知道如果让外人知道云娴让青楼歌姬来教跳舞名声不好,摸着鼻子连声道“误会”。   “五殿下,其实……今日是我自己想看,所以拉了自家表妹做幌子,实在不该,实在不该,还请五殿下怜惜我家小表妹的名声,莫要误会,对了,我正好在旁边订了个酒席,五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如一起?”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捎带上本县主,如何呀?”   听到这个声音,在座的各位忽然就脑壳仁疼。   周明隽除外。   昇阳县主一改平日里的高贵冷艳,在看到孟云娴的那一瞬间竟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娴儿妹妹,这么巧啊!”   孟云娴一看到昇阳就想到那十几匹遮影纱,紧接着就想到自己练习无果可能要凉的结果,现在顶着昇阳的这份亲切,只觉得受之有愧,低着头恭恭敬敬行礼。   昇阳直接亲自来扶,吓得孟云娴差点没站稳。   “妹妹怎么这样的脸色啊,莫不是……”她一扫在座的男人:“这里哪位哥哥欺负了你?你只管说出来,这个主本县主还是做得成的,怎能让你吓成这样,怪可怜的。”   孟云娴:“县主言重,怎么会呢……”   昇阳县主笑了笑,话题一转:“不是说吃酒席吗?我正好饿了,走吧。”   这到底谁才是请客的主人……   田允然现在骑虎难下,只能强撑请两位不能惹的主入座,然后趁机遣散那些舞娘。   沈复神色复杂的与田允然一同邀请,今日他也算是知情者,应当帮云娴妹妹度过这一关,这次他不可退缩。   昇阳县主笑容意味深长,对孟云娴招招手:“走啊娴儿。”   孟云娴低着头小碎步跟上,路过周哥哥面前时,她似乎听到周哥哥发出的一声冷笑。   声音很低,温度……也很低。   田允然赶紧又请了一回五殿下,对着孟云娴挤眉弄眼:有点眼力劲儿,怎么能让殿下走在你的后头呢!   事实上周明隽也不客气,在昇阳亲切的牵起孟云娴之前,他已经挤到了两人中间,昇阳在前,孟云娴在后。   昇阳盯了他一眼,周明隽淡淡道:“昇阳县主是请不动,求才求的动吗?”   昇阳收回手,转过身往前走。   周明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冷冷道:“你给我等着。”说完扭头就走。   孟云娴呆呆的站在原地。   沈复看到她,好心催了一句:“云娴妹妹,走吧。”   孟云娴指着周明隽:“五、五殿下让我等着。”   忽的,昇阳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一些困扰她多时的问题,此刻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答案。   周明隽已经气到没脾气了,他带着一个诡异的笑道:“孟二小姐是不是听错了,我并未说什么。”   什么嘛,神神鬼鬼的。   孟云娴有点生气,一脚一脚迈着重重的步子追上去了。   ……   舞娘们纷纷收拾包袱打道回府,刚一上马车,今日跌了两次失了状态的领舞舞娘忽然抱着自己的行头包袱失声痛哭。   姐妹们纷纷安慰,只听舞娘凄厉控诉:“就是他——我将他当恩客,他却当我畜生都不如!让我跳了一天一夜,两支舞各五十遍,每节动作又是五十遍,畜生还要吃饭睡觉呢!方才我真怕他又要我们跳一遍……吓死老娘了……” 第50章 心跳   “所以说,云娴妹妹到现在都没有练好云仙舞和京鼓舞?”在昇阳的询问下,田允然这边根本瞒不住什么,只好隐去了舞娘的部分,只说是帮妹妹想办法。   昇阳一放筷子,眼神关切又着急:“你这个傻孩子,这种事情怎么不一早告诉我?”   孟云娴正在吃一块包的厚厚的肉夹馍,吃的两腮鼓鼓时,被昇阳一反常态的热情震得怔了一下。   昇阳对着她微微一笑:“若是田家公子信任本县主,不如将云娴交给我,剩下几日来着?”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明隽忽然答了一句:“约莫是六七日吧。”   昇阳皱眉,仿佛应考的是她自己:“那可耽误不得了,得关起来狠狠地训练几日才是。”   孟云娴哇的一声,把差点噎住的食物吐了出来,飞快地红着脸用帕子盖住它们的残骸。   沈复忍俊不禁,叫来一个侍女,将一块新的帕子递给她,让她给孟云娴。   侍女低着头捧着帕子,刚要往那位姑娘面前走,一只手伸出来拿过帕子,周明隽神色自然的擦了一下被汤汁弄脏的手,反手将脏帕子扔回给侍女。   侍女茫然的看了一眼沈复,沈复沉默不语。   田允然和昇阳多少有几分交情,如果他能做主,只要昇阳做得到他肯定把云娴双手奉上,问题是云娴背后还有一个厉害的姑母,姑母肯定不愿意云娴和满身是非的昇阳扯上关系,所以这事儿……   “县主,这是娴丫头自己的事情,怎么好麻烦你……”   “你提醒我了。”   昇阳转过头,对着孟云娴眯眼一笑:“既然是云娴妹妹的事情,当然要云娴自己来做主,好妹妹,让我来帮帮你,如何?”   孟云娴望向表哥:表哥……   表哥心虚的躲避眼神,望向了沈复:沈兄……   沈复抬眼,似是不悦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昇阳的眼神跟着他们走了一圈,落在周明隽身上,笑意加深:“五殿下是要说什么?”   周明隽喝了一口酒,说:“县主多心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昇阳单方面做了主:“就这么决定了,若是田家公子不便去说,本县主可以亲自与夫人去说,只要是为了子女的前途,夫人一定不会拒绝的。”   就这样,孟云娴一顿饭下来就被卖了一半。   阿茵玩累了回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冲着田允然吼:“不是说不让母亲知道吗?现在母亲一定知道了!”   田允然干笑:“其实昇阳县主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夸张,说不定县主真的有法子呢?”   阿茵反唇相讥:“你还说你有法子呢!”   田允然:“我是有法子啊,可也架不住不速之客捣乱吧!”   阿茵懒得和他废话,对沈复也有些失望:“沈哥哥难道不拦着吗?母亲之前就说过,无事不惹县主,现在表哥二话不说的将二姐姐双手奉上给了县主,沈哥哥就在一旁看着吗?”   沈复不知道在想什么,从饭局开始就沉默得很。   孟云娴觉得今日的事情好像是因她而起,事实上,她已经和嫡母达成了协议,事情没有之前那么复杂,即便昇阳县主派人去了府上,婉拒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阿茵,其实这事情也不怪表哥和沈哥哥,这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情,该我自己说清楚,你就别担心了。”   “可是……”   “嫡母今日本就以为我们只是出来玩,咱们只当是偶遇了县主,回去跟嫡母解释清楚就好了。”   孟云茵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是二姐姐一副息事宁人准备亲自解释的样子,她又不好追究什么,打道回府上马车之前,她对着二表哥发出了一个谴责的眼神,里头写着:我对你太失望啦!   田允然接受消息,摸摸鼻子,对着一边的沈复道:“沈兄,咱们今日可真是无妄之灾。”   沈复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无妄之灾?”   田允然摊手:“可不是吗?”   沈复冷笑一下:“若非你做聪明,哪里有这些麻烦!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荣安候夫人解释吧。时辰不早了,沈某先走一步。”   田允然看着一一离去的伙伴,哼笑一声:“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心帮忙,怎么搞得里外不是人,都冲我甩脸子呀。”他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念过就忘,背着手折回去继续玩。   晚上的馥园更好玩呢!   ……   第二日一早,昇阳竟然亲自前来见田氏。   田氏隐隐有些猜测,等到昇阳真的点名要孟云娴,且表示有信心教好她云仙舞和京鼓舞的时候,田氏有点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   昇阳这个人太过功利,一言一行都在算计之内。田氏并不反感昇阳,皇室之中为了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大有人在,但正因为是这样,她不会闲着无聊结交什么好友。   无论是阿茵还是云娴,田氏不想她们惹上昇阳,仅仅只是不希望她们惹上是非。   可是昇阳非但来要人,还要的诚意满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云娴要帮昇阳一个大忙,而非昇阳帮云娴度过体考。   就在这时,昇阳话锋一转:“昇阳此行冒昧唐突,夫人不怪罪已是大度,可是昇阳还要厚着脸皮向夫人讨一个人情。”   田氏老神在在:“县主此话何解?”   “是这样,我有一个关系十分不错的好友,早些年随一家前往封地,多年未能回京,近日得了一个特赦,能回京数月,说来也怪昇阳自视甚高,以为能给他求一个恩典入学,长此以往的留在京城,没想是自打嘴巴。”   “眼下学考之事正处于风口浪尖,县主此番前去公然求恩典,与靠裙带关系作弊无异,县主一向聪明,怎得会在这件事情上出错?”   昇阳谦虚一笑:“旁人那些天花乱坠的胡言,夫人怎么还当真了。昇阳之前见过孟二姑娘,那是一个聪明极了的姑娘,若是得当的训练,定能夺得一个好成绩,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上流辉苑。可是昇阳的那位好友没读过几本书,即便不吃不喝的抱佛脚,也未必能通过考试。”   “说来也怪昇阳平日里跋扈了些,得罪不少老师,如今想为自己的好友求一个师徒恩情都难如登天,听闻侯夫人与学中好几位老师相熟,若是昇阳能教会孟二小姐,让她顺利考上,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让学中的先生收我的好友为徒,让他也能入族学受益。”   当交易的条件摆出来之后,田氏的戒心反而减少了——果然如此,是有备而来。   虽然她可以给云娴推荐名师,以师徒关系借读于学中,到底不是自己正经考进去的,届时会被人刁难嘲讽也未可知。   “县主……可有十成的把握?”   昇阳诚实回答:“但凡不是十成十的把握,此刻的保证都是空口无凭。但夫人既然问出这话,想必孟二姑娘定是有难处,结果可预见,为何不让昇阳一试呢?”   “若是昇阳没这个本事夸口了,方才所求之事自然不作数,夫人以为呢?”   田氏盯着昇阳看了许久,默认了此事。   于是,孟云娴就这样被送往了淳王府,绿琪留在了侯府。   绿琪对此事很是不解,田氏也无奈:“昇阳自称是有独门秘方,并不许外人相伴,若是你是在不放心,大可等云娴回来的时候跟着府里的马车一起去接。”   绿琪也无话可说。   这是孟云娴第二次来淳王府。婢女们将她送往了气派又雅致的后花园。   园中有凉亭,亭内却无人,只有一些茶具和正在烧的水,另一边的空地上按照京鼓舞和云仙舞的需求,搭建了架子垂了红绸,还有八面精致可爱的红漆白皮鼓。   真是奇怪了,怎么她来了,反而无人问津呢?   难道不是昇阳县主请她来的?   她走到亭子里坐下,乖觉的等着县主人来,却不知道自己要等的人远在温暖的花厅里看书吃茶。   伺候的婢女试探道:“县主,侯府那边已经将孟二小姐送来了,人此刻就在园子里,县主真的不去吗?”   昇阳看书看得正起劲,哼笑道:“园子里不是设了家伙么?让她自己跳呗,我又没有保证一定能让她考上。”   婢女正准备说什么,就发现五殿下独自一人过来了,赶紧行礼问安。   听到婢女请安的声音,昇阳放下面前的书,对着周明隽露出了一个以为深长的笑容来:“五殿下有何贵干。”   周明隽与她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走。   “等等。”   昇阳叫住他,先行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然后才慢慢走到周明隽身边,语气不可谓不轻蔑:“又是声东击西,又是祸水东引的,我以为你周明隽是个什么人物,在筹谋什么叫人敬佩的大事。”   她的眼神里尽是看透一切的嘲讽:“千万别叫我猜对了,五殿下您大费周章的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只是为了一个可笑的理由。”   周明隽背对着她:“哪里可笑了?”   昇阳张开手:“哪里不可笑?”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放着大好的前程和无上的荣耀不去争,明明有眼界有谋略,却不用在正途,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到头来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亏他之前欲盖弥彰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惹得她一顿虚惊,等到想明白之后,真是可笑又可气。   她竟然陪着这样的人浪费了时间。   是她高看他了。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道:“县主觉得可笑,便自己在这里笑吧。”   “周明隽。”昇阳冷冷的叫住他:“你真的看上了孟云娴?”   周明隽回过头看她。   昇阳眯起眼睛:“难道说是因为你刚刚回京,不知道自己的权利到底能伸到哪里,所以才连得到一个女人都这么费劲么?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别说一个孟云娴,十个孟云娴都能洗干净了送到你宫里,伺候的你服服帖帖。”   “周玉雁。”周明隽竟不客气的喊了她的闺名。   “对你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自作聪明的加以评断。若你还敢说这样的荤话……”   “你还能怎样?”昇阳冷笑。   周明隽弯起唇角,“你怕什么,我便做什么。”   昇阳笑不出来了,“周明隽,你这么算计我,就是为了无聊的情爱吗?从前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才叫你搓圆捏扁,你以为过了今天,你在本县主这里还能起到丝毫的威胁作用么?简直可笑。”   周明隽笑了一下,漠然离开。   这个笑竟然让昇阳有些发怵。   当年,崇宣帝也是为了一个女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竭尽全力的宠爱。   莫非真的是父子同心,只为了一个女人,再小题大做也甘之如饴?   她还想追问什么,心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又阻止了自己。   从他来到王府至今,她也只是到昨日才从他的紧张和愤怒中察觉了他对小丫头的特殊情感,结合之前的许多事情放在一起联想,隐隐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把小丫头叫来,也是为了最后一步确定猜想。而他终于再无遮掩,坦然的要去帮孟云娴。   太顺了,顺得有点可怕,她刚刚发现端倪,然后试探,然后就得到了结论。   摊开牌面,把话说开,就这样完了吗?   明明之前装的那么好,真的骗到了她,怎么就忽然不装了?   不知怎么的,昇阳竟然有一种被牵引着帮助事态发展的感觉。   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在馥园是他的那个反应。   她问孟云娴还有几日学考,回答的是他。   只剩六七日了吧。   只剩六七日了,所以不够时间继续虚与委蛇?   索性戳破,让她来试探,轻松地帮他把人引到王府来。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个丫头?   还是说,做出一切为了这个丫头的景象,其实是另一个骗局的开端?   ……   孟云娴在园子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人理她。   纵然面前烧着茶炉子,可是凉亭通风,等的久了终究有点受不住冻,她小脚点地,缩着脖子呵气搓手。   一只热乎乎的手炉递到她的面前。   她顺着手炉的主人,看到了熟悉的朋友。   “周哥哥!”咧嘴一笑的同时,小脸浮出几分谨慎,虎头虎脑的往四周瞅。   周明隽大大方方的往她对面一坐:“不用看了,这里没人。”   她转回脑袋:“没人?可是县主明明说……”   “昇阳县主临时有一件大事要完成,所以无法赴约。”   她一点也不惊讶,或者说一点也不失望:“那我现在回去吗?”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   她也看着他。   “不回。”   “为什么呀?县主不在,我也不好继续打扰。”   周明隽握着茶杯,说的从容不迫:“县主教得,我就教不得吗?”   ……   空气,仿佛被凝固。   孟云娴捧着炉子,傻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在满脑子的震惊中挤出一个字来:“啊?”   周明隽饮下杯中的热茶:“听说你跳的很是艰辛,如今跳的怎么样了?”   孟云娴缓过神来,脑子里第一次飞速的开始思考。   周恪哥哥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就教不得?   诚然,从小到大周恪哥哥教过她许多道理,陪着她度过许多难过的时光,可是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连女子的舞都会跳吧?   “我、我虽然跳的不是顶好的,却也不差!”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的就撒了个谎,也忘记了自己看艳舞学习跳舞被当场抓包的事情。   周明隽显然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他爽快点头:“那跳一曲给我看。”   “啊?”孟云娴的惊讶升了一个调子。   事情的发展显然比她料想的更无法控制。随着周哥哥的一声令下,他的随身护卫就将院子里的舞具全部搬到了他的房间,清空了屋内的摆设张罗开来。   屋内很暖和,穿的多了甚至有点热。   周明隽施施然坐下,对着孟云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你自信十足的模样,想必能够一舞倾城了,上吧。”   下人递给她一双鼓槌,乐师们也纷纷落座。   孟云娴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推到了起舞的位置。   “周哥哥……不必了吧?”   周明隽很坚持:“或许你还不知道,当日我们是一起考试的,连体考也是一起,届时你在舞场跳舞,我在蹴鞠场,并不能见到你的舞姿,你说这是不是一个遗憾?”   孟云娴诚恳而坚定:“这没什么好遗憾的!”   周明隽点头:“的确,眼下就能第一个见到你精湛的舞姿,的确没什么好遗憾的,不要啰嗦了,开始吧。”   听到熟悉的乐曲响起,孟云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吧嗒。   第一个落锤点出现的时候,她看也不敢看周明隽,飞快捡起来继续起舞,她的状态非常的紧张,整个人都是紧绷的,结果越舞越乱,吧嗒吧嗒的声音接二连三。   这舞有些跳不下去,孟云娴忽然对乐师喊停。   她狠下决心,抬起头望向周明隽:“周恪哥哥……其实我骗了你,我很不会跳舞,一点也不会。我练了好久,可是效果甚微。流辉苑……我可能考不上了。”   周明隽由始至终都很冷静的在看她,无论她是跳的流畅还是磕巴,无论是顺利击鼓还是遗憾掉棒槌,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连怒色都没有。   听到她诚恳的自白,周明隽沉默了好久,说:“孟云娴,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道理。”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羽毛,毛尖儿抚过她心头最柔软的位置后,根尖儿又戳了她一下,刺痛刺痛的。   “说话。”   孟云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没有忘记。”   “你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永远不要害怕自己不懂的东西,因为这世上人定胜天,本没有什么难题。”   周明隽没说话了。   气氛有一些逼仄,让孟云娴感到压抑。   “可是周恪哥哥,原来你也有错的时候。我不会跳舞,怎么都跳不好,我勤加苦练,也相信过人定胜天,可是嫡母说得对,这世上本就有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强求苦练是执着,伤人伤己。我知道你不是骗我,是因为你不曾遇到过自己没有做到过的事情对不对?其实不是这样,这世上还有许多……并不如你强的人。”   眼帘中入了一双同样穿着白袜的脚。   脚掌宽大厚实,走路时总是稳健生风。   “把头抬起来。”   她握着棒槌不动。   “孟云娴,把头抬起来。”   他似乎有点不耐烦,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周恪哥哥好像又长高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那些道理,像是在骗你?”   孟云娴盯着他的眼睛,摇头。   周明隽笑了一下:“其实,你理解的不对。”   “什么?”   “人定胜天,勤能补拙,都是不会错的道理,可我什么时候说过,只让你一个人努力拼死了?”   孟云娴的眸子慢慢的睁大。   面前的哥哥走到了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捏住鼓槌,耳边是他温热的呼吸和低沉的耳语:“你方才舞得有些不对,京鼓舞,应该这样舞。”   孟云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着重新舞起来的。   明明是刚劲有力的京鼓舞,却因为多了一个人放慢动作带她感受,每一个动作都被拉长放慢。   周恪哥哥身上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他的呼吸与律动,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身上演示。   那让她觉得躁耳的鼓声,在这一刻仿佛和她的心跳声一点点的重叠了。   ……   一曲舞罢,因为周明隽的亲身教学,使得曲子的用时拉长。   饶是放满了动作,孟云娴竟然还是舞出了一身的大汗。   中场休息时,她与周明隽并肩坐在榻上,后知后觉的惊奇起来:“你、你竟然连女子的舞都会跳!?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练舞到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嘲笑过自己——看吧,这一次就算是周恪哥哥都救不了你了。   直到今日,周恪哥哥用实际行动给了她的愚昧无知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明隽看着她吃惊的表情,心中升起的无限满足让他展出一个会心的笑来:“笑话,我有什么不会的。” 第51章 集训撒糖   孟云娴根本还没有功夫沉浸在对周恪哥哥无所不能的震惊中,就已经重新被拖入了练舞的炼狱。   如果说在府里的指导是被上足了发条的争分夺秒,那么在这里,一切都被拉长放慢。   周明隽拿走了她的棒槌,让她空手模拟来舞一次,“暂时别管什么鼓槌和节奏还有力度,只想着这支舞是怎么跳的,再跳一遍给我看。”   孟云娴没说什么,依照他的意思跳了一遍。其实她一开始也是这么练的,但是棒槌一上手,她才明白什么叫“绝知此事要躬行”,模拟想象一百遍,都不如真正上手来的实在,所以后来她一直都是真刀真枪的练习,状况很惨。   一曲舞罢,孟云娴满心忐忑的看着周明隽,不知道周哥哥会怎么点评自己。   她今日穿了诃子裹胸的齐腰长裙,外面套一件厚厚的棉袍,屋子里面本来就热,一支舞跳下来背后都在发汗。   周明隽看着她半晌,忽然道:“把衣服脱了。”   孟云娴差点没站稳。   “什、什么啊?”她觉得背后的汗水好像瞬间失去了理智,从秀气的渗出变成疯狂的流淌。   周明隽又重复了一遍:“衣服,脱了。”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双手抱住自己:“你、你……”还没“你”出个说法来,周明隽已经捧出一件一套新衣裳。   是京鼓舞的舞裙。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咋舌惊叹,脑子里甚至冒出来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不过也穿成这样过吧。   之前她练舞都是穿自己的衣裳,这是第一次穿上舞裙。   舞裙的剪裁十分合身,最重要的是衣裳一穿上,那种范儿就很能端了,好像端端往那里一站就能站出舞艺超群的味道来。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竟呆愣一瞬。   她自小皮肤白皙圆脸个小,红色为主的舞裙穿在她身上衬出了别样的明媚,上身剪裁贴身,袖口和肩上垂下的蝴蝶结衣带显得俏皮可爱。下裙是束脚的灯笼裤型,腰身束的又高又紧,尽显身段,纤细的腰身环上一圈垂珠装饰,下面露出一小截纤细白嫩的脚踝,同色丝绸鞋子包裹住她的小脚,弓鞋翘起的尖尖上各点两朵白毛球,此刻,这鞋子的主人因为心里的忐忑,脚尖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这、这样好看吗?”她试着张开手臂,转了个圈圈。   这仅仅只是京鼓舞的舞裙,云仙舞的她还没穿过。   周明隽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到孟云娴面前,说:“还有时间顾着臭美?还剩几天时间自己心里没数吗?”   她无话可说。   按照要求再跳一遍,但这一次和之前有点不大一样。   甩击的动作是她的弱点之一,这一次还没做就被周明隽握住了手腕。   “你的发力位置不对。”   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她侧腰的位置:“这个动作包含一个小幅度的旋身,是要联合身体给出的动力以及手臂到手腕的力量准确的击鼓,而不是像你这样半个身子都扭出来的甩锤。”   周恪的手在她的身上克制的游走,随着覆上的位置变化,告诉她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实则应该分成几个阶段来往按成,又分别对应身体的部位发力。孟云娴一开始还有点异样的感觉,毕竟她和周恪哥哥再怎么青梅竹马,也是男女有别。   可是悄悄抬头看到周恪哥哥心无旁骛的教导时,孟云娴又很羞愧自责。   这么多人都在为她想办法补课,她怎么还有脸东想西想的?   孟云娴飞快地摒除了小心思,还是被周明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鼓槌毫不留情的嘣在她的脑门:“认真点行不行?”   孟云娴吃痛,有点委屈,她是正要认真起来嘛。   “我现在跟你讲的发力点,比你能不能跳好这支舞更重要!”   她巴巴的去看他正盖在腰侧的手:“为什么呀?”   周明隽说的很认真:“越是功力深厚的舞娘,越是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跳舞是一件十分容易受伤的事情,她们宁可少跳一场,也不会蠢到逞强跳出伤来。”   孟云娴:“可是我之前练习了那么久,没有受伤呀。”   “你自小就活蹦乱跳,满山乱窜,身子骨练的好,有几分底子,可是底子再好,没有章法窍门的练习,没有闪腰崴脚都是万幸。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每次练完都觉得手腕格外的疼?”   孟云娴不敢顶嘴了。还真是这样。   接下来,周恪开始给她逐段逐段的分解每一个动作,怎样着力怎样发力,且针对她每次在起舞与甩垂之间无法平衡掌握的问题作出许多分析来,孟云娴听得恍然大悟,按照周恪教的法子把断点练习几遍,最初也会出状况,但是随着周明隽耐心的重复命令,她竟然真的顺利的跳出来了!   响亮的鼓声像是在欢庆这一刻的成功,孟云娴惊喜的看着手里的棒槌,又欣喜的望向周哥哥,而这一次,周明隽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果断的宣告:“继续。”   虽然周明隽没有明说,但是这奇迹般的进步依然让孟云娴嗅到了一些“速成”的窍门在里面。   在没有外界的压力和催促下,孟云娴用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能流利的跳完半段。所谓一理明百理通,当她能精准的控制每一个动作的发力点之后,接下来展现的一切不过是在这个动作支配下而产生的结果,就像是牵着千钧的发丝,直接解决了击打位置不准和力道深浅不一的问题。   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悦耳了!   “可是……我还是会掉鼓锤呀……”   一开始掉鼓锤是因为她击打位置不准确,有时候直接打到鼓边沿,那里十分的硬邦,连着手指头一起打到,或者是鼓槌接触位置错误力道反噬给手腕造成失误性掉锤都是常有的事。   但是京鼓舞里面还有玩鼓槌的花样,她玩不转,掉的次数更多。   “玩过转笔吗?”   “转笔?”   周明隽给她演示了一段。   只见细长的笔杆就像是活了一般,在周哥哥修长好看的五指间游走却不见掉落,看得孟云娴大开眼界啪啪啪的鼓掌,就差给他抛几两银子再来一段了!   势收握笔,周明隽:“我打听过了,原本的京鼓舞并没有这个花招子,它考的是你的劲,不想族学里不认真听课的人多了去了,闲暇无事,就喜欢玩转笔,曾经还因为这个热门,有女眷在一起耍过比赛,后来在她们考京鼓舞时,自动自发的加上这段花招子博眼球,被体考的先生瞧见,觉得新颖有意思,女子本就该心灵手巧,这个手上的玩转花样,就正式添加到京鼓舞里了。”   孟云娴听得目瞪口呆。   到底是谁这么坑人!?   所以她一直玩不过来的技艺,竟然是族学里的一个热门游戏?   “鼓槌握住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要随着你接下来做的动作做出改变,当你知道要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需要提前变换位置,但是又不能做的太明显。”   在周明隽各个击破鞭辟入里的分析之下,原本复杂难懂的京鼓舞也渐渐地脱下了外衣,变得纯粹而简单起来。原来京鼓舞的成绩在于它的计分动作,而玩转鼓槌的手法因为是后来添加的,有点锦上添花的意思,所以只占很小的分数,纯粹好看显得有面子罢了。   孟云娴果断的放弃苦练这个,只练那得分的一招,左右重复使用也不扣分,她不需要这种脸面儿。   在周明隽掌控节奏的前提下顺利跳完一整段舞的时候,孟云娴整个人都愣了一瞬。   虽然有他在一边时刻提醒,但是能真的跳出来,她还是高兴地跟什么似的,拉着周明隽的袖子活蹦乱跳,恨不能蹦穿房顶以示喜悦。   周明隽短暂的轻笑后,变戏法似的拿出另一套衣服:“换上,继续。”   孟云娴一个脚滑,咚的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次是真的疼了……   比起京鼓舞,云仙舞的确是需要……一些功底。   “啊——”   孟云娴躺在地上,面目狰狞扭曲,双手啪啪啪的拍在地板上,背后是热乎的地板,面前……是自己的腿。   周恪一手捉她一条腿,正在给她——拉筋。   她一叠声的喊疼,只觉得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酷刑?难道那些学跳舞的小姐姐们都是这样被人强压出来的吗?   “疼——”她竟流出了痛苦的泪水。   若说后知后觉,不是孟云娴一个人有。   周明隽忽然发现,自己几乎是把身体的力量都压向她……的腿。   她呢?换上了纱料做成的舞裙,身形在层层是纱织中若影若现,那藕粉色的细肩带仿佛正在叫嚣挑逗,看谁敢把它从肩头挑下来。   因为拉腿筋,她整个人以一个暧昧的姿势被折起来,加上那可怜兮兮的挣扎和眼泪,周明隽的脑子猛地充血,下意识的松开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着装一边冷下语气来:“这年头,竟然还有姑娘家硬成你这样。”   随着他松手,孟云娴并没有逃去哪里,而是就地抱着腿缩成一团滚来滚去,末了悲愤的望向他,气若游丝:“你这个禽兽。”   周明隽并不觉得好笑,他早已经抛开了刚才的那些妄念,一本正经的说:“有力气骂我,你还是省了力气求神拜佛吧。”   她一歪,双目无神状若死狗:“我知道,保佑我抽到毽球嘛……”   周明隽本想忍一忍笑,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娴娴正在练功,我就加紧功夫说几句废话&回答几个问题。   1.娴娴不是被控制类型,你们完全忘了她是谁的崽,以及娴娴是有成长的,她不是一辈子需要被安排照顾的,周哥哥现在的意识还停留在以前那种,娴娴任何事情都有他掌控的思想里,他还不清楚娴娴的世界有多大的变化~2.新副本即将开启,主要负责指导男女装房感情启蒙,娴娴的升级以及身份的正位。   3.看到大家留言哪怕只是个“哈哈”都觉得很开心~~至少今天让你哈哈了~今天开始上班,被上班冲淡了年味儿的小可爱们看过来~冒出你们的泡泡,给你们撒红包续年味儿啦~~~ 第52章 他给的希望   周明隽笑了一会儿,将她蔫儿着,便收起了笑容,正经道:“云仙舞需要功底,京城的姑娘自小就开始折腾自己,身段练得十分的柔,你这一身铜皮铁骨,跳不了云仙舞。”   这不是猜测更不是怀疑,这是陈述。   且在他的陈述状态中,还夹杂了一份刻意的打击。   孟云娴默默地坐起来,看着自己险些被掰弯的腿,揉都不敢揉。   “那云仙舞是不是跳不成了?”   周明隽很直接:“云仙舞也是要力气,却不是京鼓舞的刚劲,而是一股子柔劲,你没有底子,很多关键的动作要么做不了,要么做不到位,强行跳下来,成绩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剩下的日子即便你把腿撇断转三个圈,也很难达到云仙舞的标准。”   孟云娴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没接上话。   该怎么说呢?   还是失望吧。   虽然和嫡母达成了协议,但心底最深处多少还是存着一些期盼的。   每一次新的努力,就将希望抬升一个位置,但每一次失败,又将抬起来的希望种种摔回去,摔的比最初还要低。   不管是表哥还是周哥哥,虽然有些折腾,但终究叫人感动,尤其是周哥哥,教的这样仔细,几乎让她以为自己说不定可以做到。   没想到这些希望到了云仙舞这里,还是成了一地的碎片。   “难过了?”周明隽偏过头,语气平静的问她。   她扣着手,小声道:“如今好歹是三个里面选两个,我总不至于倒霉成那样啊。若是能选到毽球,那就是万无一失,选到京鼓舞,尚且能尽力一搏。”   这一句话,没有得到周明隽的回音,她扭头望过去,看到周哥哥似乎陷入了某种思考中,沉默的很。   她窸窸窣窣的靠过去:“周哥哥,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呀。”   周明隽盘腿坐在地上,无声一笑:“云娴,你刚才说,三分之一的机会万无一失,三分之一的机会尽力一搏,剩下三分之一,大概就只能认命了了是不是?”   是吧。   毕竟现在的时间,真的学不了云仙舞了。   周明隽转过头来,眼里的笑又夹杂着几分询问:“既然已经开了赌局,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孟云娴的表情慢慢沉静下来,咀嚼着他的话:“放手一搏?”   周明隽伸出手来撑在地板上,身子向着她慢慢倾斜:“同样是认命,三分之一的机会认命,和四分之一的机会认命,你选哪一种?”   斜阳落在侧首的男人脸上,隐去了一半容颜在暗影中。   孟云娴看着面前的小哥哥,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   无数次,她都是无助的作出了认输认命的姿态茫然若失,也是他一次次不厌其烦的把她从岔离正路的道口上拉扯回来。   他曾告诉她,长了一双眼睛至少要知道谁讨厌你,谁喜欢你;他说世上没有真正的绝路,在你真的悲痛欲绝的时候想一想,是你真的垮了,还是仅仅只是被旁人影响了情绪一时的冲动;他说人活着,就要堂堂正正毫无遗憾的去走自己的人生,心有所好,取之有道;他还说过,勤能补拙,人定胜天。   每一次,他都证明了他是对的,虽然生气他不辞而别,可是知晓了前因后果,再回望他们相识相杀的这七年,她才惊觉自己其实有无数次的可能走到一条回不了头的路上,无数次,他都果断利落的把她揪回来。   而这一次,他问她:三分之一和四分之一,你选哪一个。   三分之一,是既定的选择。   可四分之一,是他给的希望。   看着周哥哥熟悉的神情,孟云娴忽然开了个小差,心想:若是当日族学考试都是这样的问题就好了,这根本是送分题嘛。   ……   当天晚上回到侯府,孟云娴先是去田氏的院子请安,关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不晓得得了什么允许,一头扎进库房,捯饬的动静还挺大。   阿茵和阿远回到府里,因为知道二姐姐考试在即,总想着自己能帮个什么忙,风风火火的跟了过去。   阿远和阿茵简直把库房当做了藏宝阁,孟云娴是在认真的找东西,他们则是在认真的玩游戏。   孟光朝笑的有些无奈:“你觉不觉得,云娴一回来,府里吵闹了不少?”   田氏:“有吗?阿茵和阿远写了一天的字,这时候才有机会闹一闹,侯爷生气了?”   孟光朝失笑:“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那丫头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田氏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云娴刚才的话:“侯爷,你在府里也歇了好几日了吧?”   孟光朝一咯噔。这语气怎么听出了几分嫌弃的味道?   他又不是没地方去!   别的同僚一到这个时候,哪个不是天天换着地方吃酒打屁吹牛?   他是拒绝了多少帖子才换来了守护媳妇儿的机会?   “若是夫人觉得本侯碍眼,本侯明日就去官署加个值。”哼,有小情绪了啊。   田氏忍俊不禁,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我怎么敢嫌弃侯爷,只是觉得侯爷在府中呆了好久,除了看书就是练字,若是此刻有人找你吵架闹事,也不晓得侯爷会不会生疏。”   这话有点打趣的意思了,孟光朝厚着脸皮抱住媳妇儿:“我看书练字是因为什么?本侯只当你先前那番‘嫌弃’之言只是个玩笑,没想象现在你是真的越来越冷淡,还真是将本侯弄到了手就懒得再花心思了吗?”   他惩罚似的抱着人往床边走,田氏怕他胡来,笑着推开。   孟光朝只好抱着她一起说话。   田氏笑着笑着,忽然意味深长起来:“侯爷,有时候我真的好奇,云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孟光朝一愣,唯恐她提到郑氏又不高兴。   怕什么来什么:“或者说,我很不明白,云娴口中的那个郑氏,是怎么把她教成现在的样子。”   这一次孟光朝回过味来了:“是不是刚才云娴跟你说了什么?”   田氏没有解释。   孟光朝扭头就走:“我去问她。”   “侯爷!”田氏反应很快,一把拉住他。   她拉着他的手起身走到他面前:“侯爷应该知道,娇娇自小到大都任意妄为,是个被宠坏的。”   孟光朝呵护的搂住她:“谁敢说这种混账话?”   田氏一歪头:“可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还任性妄为,合适吗?”   孟光朝觉得她话里有话。   田氏抿唇一笑:“失去云嫦之后,我总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前半生折了孩子太多的福气。之后有了阿茵和阿远,我不敢让他们也太放肆,总是往严了教,偶尔他们受个伤,和旁人一起吃了什么亏,闷一些,老实一些,我都当做是好事。至少不会折他们的福气。”   孟光朝听得很认真:“娇娇,孩子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若仅仅是以为怕折了他们的福气就不敢尽心的爱着,那让老天爷折我的福气。”   田娇笑的真切令人动容:“老爷说的是,孩子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其实我打从心底里就不想约束,越浑越好。”   孟光朝心里有底了,果然还是云娴这个小丫头说什么了。   田氏靠着他,微微叹息:“犯个错闯个祸又有什么的,侯爷是我们的顶梁柱,我们都相信侯爷。”   孟光朝心里一咯噔:“不对,你们该不是撺掇起来在谋划我什么吧?”   田氏笑的更深了:“就算有谋划,也不是冲着侯爷来的呀。”   前厅的下人来叫饭,田氏再没给孟光朝机会,笑着推他出去用饭。   ……   孟云娴接下来几日都往淳王府跑,第二日去的时候还卷走了好些布匹。阿茵和阿远对二姐姐充满希望,毕竟能把毽球踢到出神入化地步的二姐姐,怎么会怵这几支舞呢?   坐立不安的是孟云芝。   她不知道孟云娴在搞什么鬼。   明明阿远和阿茵都说过孟云娴是没有底子的,她生在穷乡僻壤,什么时候学过跳舞啊?   因为今年作弊的案子闹大,导致这一次学考变得格外的严格,一些平日里帮着先生处理杂事的学生全都被赶出来,不似往年那样还能接触到出题的内容,所以孟云芝失去了一个大好的机会。   她既然不是从小学这个,那三个里面最难得就该是云仙舞。   孟云芝决定去拜神求菩萨,让她抽到云仙舞才好呢!   这样练习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年前的最后一次考试。   新生入学。   和体考一样,文考今年也准备了好几套试题,当场抽签来取试题。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进入监学寺。   肃穆正经的氛围让她从走进这里第一步开始就生出了敬畏之心。   不知道怎么的,她想起了乡间那个心灰意冷,后半本想后半生隐居山村与书为伴的老秀才,想起了自己最开始学读书写字的场景。   一开始,识字只是为了看懂老秀才的珍藏书籍。   后来,认字写字竟然也可以给家里赚钱,让母亲不那么辛苦。   如今,她要靠着读过的书来打开一扇新的大门,为这突然转道变样的人生再挣一份锦绣。   考场的大门被推开,储在里面的寒气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孟云娴呵气措手,毫不犹豫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周恪哥哥,你也要努力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副武装.JPG   接下来这个开大的章节想写进很多东西,因为这不仅仅是娴娴一个人的战场嘛。   所以我要好好思索一下,争取把这个大章节写圆满,写沸腾!   本章继续发红包~~大笙先赶存稿哈~上线看到就会发啦~~~ 第53章 护   入学的文考几乎要赶上一个科举考试,分别要考文章和诗词,各有三题。唯一的区别是,科举考试一入考场吃喝拉撒都在里头,入学的考试却可以在交卷之后回府,第二日再来准时考试。   孟云娴第一天走出监学寺的时候,外面停了不少的马车,有些考生彼此认识,便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讨论今日的题目,她下意识的往周围看,想看看周恪哥哥会不会也从哪个方向走出来。   “小姐!”绿琪没忍住直接冲了过来了,好笑道:“奴婢喊了您那么多声,您在看哪里呀。”   孟云娴回神,露出一个笑来:“我也在找你,人太多没有瞧见。”   绿琪推着她往马车那边走:“侯爷和夫人都在府里等您呢,咱们考完一门就扔一门,今日的不要再想,好好准备明日的考试才是。”   一直到上了马车,孟云娴都没有看到周哥哥的影子。   回府之后,孟云娴才知道田氏准备了不少的好吃的东西慰劳她,孟光朝明明很想问问她今日的情况怎么样,到底有没有什么把握,结果被媳妇一瞪,什么都不敢问了。   饭桌上的孩子只有阿茵和阿远,两人争先恐后的给孟云娴夹菜,一会儿说吃鱼好,一会儿说吃青菜好。   孟光朝的眼神不断地从田氏和孟云娴之间转换,仿佛在努力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饭后,田氏带着两个小的去沐浴歇息,孟云娴则是直接回房温习。   孟光朝摸着下巴,决定跟着孟云娴。   没想到,嘴上说着温书的人,房间里面竟然传来了动静。   孟光朝心中一动,悄悄地溜回去听。   “小姐,你别受伤了!”是绿琪的声音。   孟云娴好像很辛苦,但也很坚持:“你别担心,这个是舞娘入行之后练的功夫,我方才已经活动过筋骨,此刻多练一练不是坏事。”   “可是您不是说云仙舞已经学会了吗?又为何要这样掰扯自己呀?您把腿放下来吧,奴婢看着就疼。”   “这可不行!我的身子骨本来就硬,不比那些自小就学跳舞的姑娘,现在开始练舞本来就晚了很多,若是这几日不抓紧时间活动筋骨,体考那日我才要交代在台上呢!”   绿琪嘤嘤着又说了什么,孟光朝听不大清楚,刚巧此刻又有人来,他赶紧躲到一边。   宋嬷嬷正从后门回来,看到孟云娴和绿琪在房里磕磕碰碰的,竟然和孟光朝一样趴到门口去偷听,她皱着眉头,动作很轻很小心。   不料紧闭的房门忽然打开,绿琪气呼呼的看着宋嬷嬷,大声嚷嚷道:“方才我就觉得外头有人,你这个死婆子竟然在偷听!”   宋嬷嬷很怕绿琪,但是她也不至于被一个小丫头完全拿捏住,赶紧道:“绿琪姑娘误会了,老奴就是听到屋里磕磕碰碰的声音,还以为是小姐心情不佳在踢桌椅,这马上就要体考了,小姐总不能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   “呸呸呸!乌鸦嘴,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哪有你这样咒小姐的!”   “是是是,老婆子该死,我这去帮小姐热羹汤。”   小姐很喜欢一个叫汤冻子的羹汤,每日都要喝一壶。   “要你多事!”绿琪瞪着她:“你们都知道小姐马上要体考了,现在是能胡乱吃东西的时候吗?若是吃坏了身子,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宋嬷嬷被骂的完全没脾气,最后是绿琪去热的羹汤。   孟光朝躲在暗处,若有所思的悄悄溜走。   回到房内,孟光朝看着榻上的田氏,忽然道:“我记得云娴身边几个伺候的,好像换过一波。”   田氏眉眼一动,看了他一眼。   孟光朝笑了一下:“这丫头讨人喜欢,奴才对她也衷心。我只是担心奴才们争风吃醋,反而弄巧成拙。”   田氏:“侯爷是看到了什么?”   孟光朝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他一定是刚刚去过云娴的屋子,看到的,莫非是宋嬷嬷?   田氏心笑一声,选择了岔开话题。   “其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问侯爷。”   孟光朝有点拿不准田氏的意思,所以回答的很心虚:“什么?”   “我记得云娴第一次出府的时候遇到了意外,那时候也是侯爷第一次和这个丫头见面,后侯爷得知事情的进过,曾经大怒道要将事情彻查的清清楚楚,可为何事情到了最后,却不了了之了?”   孟光朝的面色一沉:“娇娇……”   田氏的手指搅着自己的头发:“侯爷心里的盘算,我从未过问,也不想对侯爷的事情多做干涉,是因为我知道侯爷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论起来,云娴与侯爷是亲生的血脉,你也说喜欢这个孩子,所以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侯爷帮凶手隐瞒?”   孟光朝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田娇会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田娇点到即止:“当日我因为云嫦几度轻生,是侯爷告诉我人生在世做大的学问是放下。我不知道云娴这孩子的回来,到底触怒了谁,可只要她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恩怨,都不该加注在她的身上。”   半晌,孟光朝才沉声道:“你放心,本后可以保证,至少在府内,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田氏听到他这么说,其实心里不是很开心。   孟光朝还是在包庇王氏。   她是侯爷同窗好友的孤寡老母没错,可这么多年来侯府的照顾也仁至义尽了,侯府不亏欠王氏什么,难道仅仅因为郑氏爬了侯爷的床,从陈晟遗孀的身份变成了侯府的侍妾,就足够让王氏痛恨郑氏到要杀了她的孩子?   这份仇恨郑氏当年难道察觉不到吗?   她难道没有想过,送云娴回来,稍有不慎等于送她去死?   还是说……郑氏痛恨云娴?   可为什么?   她不是郑氏主动亲近侯爷生下来的孩子吗?   那丫头前几日找她要下两个月的月例,又谨慎小心的问她,如果流辉苑的体考已经成了定局,她可不可以想一些法子,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那时,她看着她澄澈的眼睛,仿佛能一眼看到底,她黑白分明的星眸里涌动着背水一战的干劲。   为什么不可以呢?   她瘦小的身板下仿佛藏着无穷的力量,就像年少的自己,永远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那一刻,田氏心里甚至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   那些恩怨不该是你来背负,再无人护你,还有我来。   管它会发生什么。   ……   接下来两日的考试孟云娴也考的很顺利,她考一门忘一门,根本不受任何干扰,依旧每日回府之后就关在房间里面,闹出磕磕碰碰的声音,田氏只道是她给自己解压,旁人不要打扰就是。   时间转眼而逝,眨眼就是体考的日子。   这一次女学考试的人数一共有十三人,到了体考这一日,就变成十个人了。   听闻有三个是考完文试之后就觉得再无希望,哭哭啼啼的怎么都不肯继续来考了。   孟云娴觉得这样放弃实在是很可惜,写文章写诗词本就是各抒己见,就像周哥哥说的,不要着急因为自己的文章哭泣,万一先生瞎呢?   反正她不会放弃的。   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准备出征的将军,所有的准备都只为最坏的那个结果。   出神间,她忽然瞧见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姑娘。   这姑娘很瘦,比她还瘦,身上的衣服很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显大,越发衬得她瘦小。   真奇怪,新衣服不都是量体裁衣的吗?   孟云娴眼神下移动,看到了小姑娘紧握的拳头,好像特别的紧张。   时间一到,体考的考场开设,待考的学生可以入内抽签待定。   孟云娴走进考场的时候,眼前顿时亮了起来。   这里很大很宽敞,绿油油的草地是被精心打理过的。此刻草地被划分成两部分,分别用围栏围起来,其中一个场地设置了球门,那是蹴鞠用的,另外一个场地搭建了一个四方形的舞台,四角放置红木漆柱子,以红绸缎带连接坠下装饰,风轻轻一吹,红绸纷飞,台下右侧还有摆放整齐的鼓面。   孟云娴的目光扫完全场,多看了那红木柱子一眼。   周围传来了窃窃私语——今日的考场好像不大一样啊。   孟云娴的目光被吸引到看台的位置。   的确,今日这个考场,好像格外的隆重。按照往年的情况,除了体考的先生,负责记录成绩的文书,剩下的最多就是一些与先生交好被看重的师兄师姐能进来。   可是今日这又是瓜果点心又是讲究的桌椅,以及最上首那把雕着龙纹的椅子,怎么看也不是先生能坐的……   忽的,外头像是传来了什么骚动,孟云娴跟着其他十个人坐在待考区,就这样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了进来。   “是皇上!皇上竟然要亲自监考!”   学正飞奔过来,呵斥着她们赶紧行礼,孟云娴和大家一起起身。就在磕头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刚才那个紧张的捏拳头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发抖了。   真的这么害怕吗? 第54章 交换   这一次的体考,圣上亲临监考。   来的不仅仅是圣上,还有皇后和贵妃,陪同而来的还有大殿下周明赋,大公主周玉音和五殿下周明隽。   听闻自族学设立以来,只有第一届的体考圣上曾亲临监考,那时候考学的有大殿下。   而这一次,有人说是因为科举考试与族学考试屡屡出现作弊现象,为正风气与表示重视,圣上才亲临监考,又有人说,才不是这样呢,因为这一次的考学有五殿下,圣上是因为宠爱五殿下,兼顾作弊的事情所以才来。否则为何作弊年年都有年年揭发,只有今年才出现在这里?   更重要的是,五位皇子里,只有大殿下和五殿下考试的时候圣上才亲临,那是不是代表着在圣上心里,五殿下和大殿下的地位……不分伯仲呢?   没娘的孩子更会要糖吃,这个五殿下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这些闲言闲语,孟云娴是听不到了,她的眼珠子滴流滴流的转,在找一个熟悉的人。   奇怪了,周哥哥呢?他是坐在台上,还是跟她一样等在待考区呢?   可惜男子和女子的待考区隔着一个舞台和一个蹴鞠场,她根本瞧不见。   圣上落座,考官宣读考试规则,很快就有学正捧着一个箱子来让她们抽签。   孟云娴还没紧张,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顿时抓紧了裙衫。   孟云娴感叹,她真的好紧张哦。   盒子先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低着头,颤巍巍的伸手去拿,抽出纸条后死死拽在手里不敢看似的。   “快点!”   盒子已经到了孟云娴的面前,她慢半拍的收回目光去抽签,左右心中无畏,她大大方方的打开纸条。   其他人都看到了自己的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孟云娴却是一愣。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今日的背水一战,满天神佛她一个都没拜,竟然抽到了毽球!   她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没想到她真的走了这样的大运,她那四分之一的冒险都不用上,这一局就拿下了!?   她的个如来佛祖观世音哟!   忽的,旁边的小姑娘竟然哭了起来。   眼泪吧嗒吧嗒的打在裙子上。   孟云娴和她坐在最后一排,趁着旁人不注意,她小声安慰:“不要哭了,好好考试嘛。”   小姑娘好像想找一个情感宣泄的地方,眼泪越发忍不住了:“我不会跳舞……”   诶?   孟云娴上下打量她。   这身衣裳是真的不适合她,现在隔近了,她才发现小姑娘有点黑,又黑又瘦,头发梳的很仓促,发簪别着的地方还勾出了发丝,像是急急忙忙穿戴的。   “你不会跳舞喔?”   她点头,还有眼泪掉下来。   “那……一点也没有练习吗?”   小姑娘憋了很久,小声的说:“我们整日都帮着父亲送粮,根本学不了。”   京城里竟然还有出身官家可是学不了舞的姑娘吗?   送粮又是什么意思?   “那……体考你一个都不会还来啊?你很厉害呢。”她是真心夸赞,毕竟比起那几个来都不来,试都不试的考生,这位明知道自己不会还要坚持来的很令人敬佩!   结果她把人家夸的哭更厉害了。   前面的姑娘带着厌恶转过头来,轻蔑的哼笑:“每年都有不自量力的,知道不行就该像那几个聪明的,躲起来丢人总好过当着圣上的面丢人,当心被判一个亵渎怠慢学考的罪名,全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呢!”话音刚落,那小姑娘像是察觉什么似的,猛地转回来盯着黑瘦小姑娘看。   “你……”   黑瘦小姑娘吓得把头低的更低。   孟云娴飞快道:“学正来了!”   前排姑娘吓了一跳赶紧转回去坐好,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被骗了,恶狠狠地瞪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也不怕她,正经道:“我方才看到学正往这边走的,姐姐还是不要东张西望的,免得考前就因为规矩不好被扣了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   “嚷嚷什么!”这一次,学正真的过来了:“圣上时间宝贵,此次的体考需要格外提起精神,一个接着一个,谁敢拖拖拉拉半天找不着北的,当心被逐出去!”   为了维持待考区的纪律,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跟着学正守在这里,没人敢随便转来转去说话了。   孟云娴和小姑娘坐的一条板凳,看着小姑娘一滴一滴眼泪掉下来,她觉得怪心疼的。   为了这次的体考,她也掉过眼泪,此刻小姑娘一定非常的绝望,她很能理解。   “就算不会也没关系,咱们排着后面呢,你仔细瞧,临时抱佛脚学学前面的是怎么跳的也好呀。”   小姑娘吸吸鼻子,好半天才声若蚊蝇道:“我、我本想抽毽球的。”   她手里的纸条快揉烂了,泪水差点将字迹模糊——云仙舞。   啊,孟云娴心中无限同情。   她完全懂这种痛的!   圣上的时间的确很宝贵,所以这一次男女并列,为的就是男女体考同时进行,能让今上一次看到更多。   随着监考的口令发出来,第一组已经各自上台。   除了女子的京鼓舞和云仙舞外,女子的毽球是自踢,接踢还有花式踢。前两者为基本分,后者为加分项,男子的蹴鞠也有点异曲同工,并非真刀真枪的塞一场,而是测一个功力深浅。   孟云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点不敢和隔壁的小姑娘搭话了。   这几日,她险些将自己拆开来重新组一遍,虽然勤学苦练,但是真要论起来,还是毽球最有把握,上天到底待她不薄,又或者是看她实在辛苦,所以给了她一个最稳妥的选择。   练得越久,就越是不甘心放弃,不甘心所有的努力都成空。   如果能有更稳妥的方法,傻子才会放弃呢!   孟云娴摇摇脑袋,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情本就是命数,若是你此刻生出同情心来,又将嫡母的支持,表哥的好意,周哥哥的心血放在什么位置?   他们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结果。   既然现在已经能看到结果,又为什么要绕一个圈子。   旁边的小姑娘已经不哭了,安安静静的坐着,可是孟云娴的心里却不安宁了。   她的心里,脑子里,全都是这一连多日的苦练,虽然冒险了些,又大胆了些,可能她自己才是那个会被直接逐出去的人,但是和周明隽在一起的日子都无限的放大,美化。   最后,脑海中的画面停在了他笑着望向她,问她选三分之一还是四分之一的时候。   “下一位,荣安侯府,孟云娴。”   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孟云娴所有的胡思乱想,学正和太监来找她了。   电光火石间,手中的纸条已经易主,换成了一张被泪水侵染的纸条。   不知道小姑娘是什么表情,她义无反顾的起身走出待考区。   刚刚走出来,又是一个声音,来自男子的考区。   “下一位,五殿下,周明隽。”   孟云娴心中一动,下意识的望向那边。   明明隔着好远的距离,她却看到周哥哥也望了过来。   真好。   孟云娴弯唇笑了起来。   最绝望的时候,将她拉起来的并非那三分之一的万无一失,而是他四分之一的放手一搏。   所以,用这四分之一的放手一搏,即便失败了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同的场地,周明隽和孟云娴同时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孟云娴看着舞台四周的红木柱子,有点慌了。   不对呀,明明说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考场原本的严肃。   “皇上好生偏心,族学体考自从第一届之后便再无围观一说,今日开栏放人,竟然无人告知昇阳,莫不是皇上嫌弃昇阳聒噪,刻意避开?”   一看到昇阳来,皇后都笑了。   “你一贯喜欢凑热闹,还用人知会?”   皇帝并不恼她擅闯之罪,笑着命人给她看座。   “且慢!”昇阳抬手制止,看了一眼台上。   “皇上虽不是什么事都想到昇阳一份好处,可是昇阳却时时刻刻念着皇上这位长辈,皇上可知台上那位荣安侯府千金是什么人?”   不止是皇帝,其他人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她除了是荣安侯府千金,还能是什么人?”皇帝笑问。   昇阳的脸上浮出几分骄傲:“不瞒皇上,这位荣安侯府的千金,是昇阳亲自调教的关门弟子,今日舞考,昇阳想借孟小姐之手,给皇上您一个惊喜。”   一旁的贵妃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   皇后笑起来:“又胡来,今日是闺秀们的体考,是顶重要的事情,你可不能开玩笑。”   昇阳惊讶:“臣女怎么敢呢?”   她饶有深意的望向皇上:“昇阳虽然任性,可从来都是知道好歹,明白道理的,皇上和皇后还不懂昇阳嘛?贵妃呢,您也不为昇阳做主吗?”   提到皇帝皇后就算了,再一提到贵妃,皇帝的心里多了一个心眼。   之前昇阳被隽儿求亲,贵妃曾谏言将隽儿送去淳王府,他心里知道昇阳是有数的人,所以也希望昇阳不要让自己失望。   今日她说送惊喜来,言下之意听来,这个惊喜似乎不简单。   皇帝看了一眼台上纤瘦的小姑娘,又看一眼另一边的隽儿,隐隐约约记起来荣安候之前接回来过一个庶女,也是为了隽儿的事情操了心的。   此刻看那小姑娘,皇帝心里多了一份怜惜。   “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朕也想看看,是怎么个惊喜法子。”   昇阳施施然落座,又给仆人使了眼色,仆人赶紧张罗,不稍多时,已经有十来个人搬着新的红木柱座替换了原来的,死死钉住,被红绸装点的四个角落多了四颗精致的小灯笼,纵横交错的红绸朝中间延伸交织,在孟云娴站位的顶上缀了一颗大灯笼。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脱掉了穿在最外面的披风。   皇帝看到那一身舞裙时,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第55章 一舞倾城   今日有风。   重新安置的红木柱子在日光下泛着光,懒懒搭着的红绸被翻来覆去的撩起。   孟云娴丢掉披风的同时,给自己蒙上了面纱。   空灵的弦乐与编磬交织而成的乐曲透着空灵的仙气,纤细的臂膀撩起的水袖缓缓移开,只露出了一双水灵有神的眸子。   几乎是乐舞起的同时,考官已经皱起眉头——这不是云仙舞的曲调。   考官起身就要去找人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重新布置了舞台,曲子也还了,还有那支舞根本就不是云仙舞,到底有没有人把他这个考官放在眼里?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告知一声!   崇宣帝身边的大太监眼疾手快,悄眯眯溜到了主考官面前,什么都没说,只示意他往圣上那一头去看。   今日圣上会出现在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五殿下来的,可是现在五殿下和那位姑娘同时开始考试,圣上的眼神只留在少女这一头,根本就没有往五殿下那边看一眼。再说今日不止有监学寺里的人,因为圣上亲临,伴驾的还有后妃,圣上都没有叫停,谁敢叫停?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忘——刚才昇阳县主压轴而来,讲明了是要给圣上一个惊喜,还给舞台添加了新的装饰,说不定是联合了那个荣安侯府的小姐一起要搞什么幺蛾子,昇阳的性子大家都知道的,现在叫停,也无异于打昇阳的脸。   聪明人之间,一个眼神就足够传递彼此的意思。   主考官看着圣上专注的神情,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露疑惑的体考先生们,终究还是按捺下来。   空灵的乐曲中,舞台上的少女起势轻盈灵动,仿佛云中仙子踏云而来,动作张合之间,原本绑在手肘处的红绸忽然散开,流光溢彩的藕粉色遮影纱琵琶袖口陡然变作了红色的曳地广袖,随着翩然的舞姿,借助风势与她暗藏的柔劲,俨然连成一片翻波红霞。   崇宣帝的内心最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载着一段几乎遗忘的记忆冲了出来,将所有的思想与理智都冲散了一瞬。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桃树下翩然起舞的女子。   风忽然急了起来,搅得红绸胡乱翻飞,孟云娴一个旋身,直接将最外层的大袖给甩上空中,乐曲急转而下,在轻灵的乐奏中,击打的节奏变得快了起来,大袖飞出牵引的目光终于在落下后还给了半跪在地上的少女。   场上有人发出了惊叹之声,这一幕实在是太美了。   新的节奏里,少女一改刚才的轻盈柔美,留首回头抬臂跳跃的节奏几乎完全与乐曲的节奏融合在一起,每一个鼓点都踩得恰到好处!   忽的,她双臂一抖,竟从窄袖里竟落出两根缎子,缎子的末梢系了两颗金色的小球。   系着小球的缎带被挥舞起来,因为有小球的重量使得舞姿变得快速凌厉,在一个翻飞之间,她忽然伸脚一踢,小球直击西北方的红木柱子,精准的打中了红木柱子顶端系着的小灯笼!   小灯笼像小炮仗似的炸开,竟落下一长串金铃!   “好!”皇帝忍不住喝彩。   这样的功夫,真是难得一见!   在场看呆的不止一人,这舞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就像是一支杂糅了好几种舞风,却又不显得突兀的舞曲。尤其是那一踢,简直精彩绝伦!   接下来,东北方,西南方,西北方三根木柱子上的小灯笼依次被踢中,例无虚发,她的每一踢都踩着乐曲的节奏与鼓点,叫人看的激动人心,忍不住鼓掌叫好。   金玲落下,在风中发出了天籁之音,又为原本已经变了风格的舞曲拉回了原本的仙气。   等到看官反应过来时,台上哪里还有什么英姿飒爽的小姑娘,眼前一阵艳红舞过,落地的广袖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红色中夹杂着流光溢彩的纱段,仿佛在一瞬间又重归于最初的柔和宁静。   孟云娴已经跳的浑身大汗。   还有最后一节。   也是最关键的一节。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飞奔起来,径直冲出舞台,将落脚踩在了红色的木柱子上,飞身而归时,她一把拉住了四根木柱子之间相连的红绸,整个人悬空而起,荡到下一根红绸的时候,飞快换手,又是一荡,绕着舞台中央一圈荡下来,宛若天外飞仙。   “飞、飞起来了!”不知哪里的小婢女惊呼一声,场上出奇的安静。   藤球落在了地上,周明隽转过头,心中系着一个人的结果,拳头慢慢的握紧。   就在她荡回到起始地点的同一时刻,最后一颗没有系着缎带的小球直击最中间的大灯笼,灯笼炸开之时,落下的竟是大片大片的花瓣和一根红绸。   红衣少女突然发力,朝前荡去的同时放开手里的红绸,眼疾手快地握住了灯笼里落下的缎带,只见她双腿往缎带上一盘,超前抬首支起身子,靠着与顺滑缎带的摩擦与花瓣一起缓缓落下,犹如仙女下凡。   原本窃窃私语的考场内变得格外安静,仿佛都沉浸在了刚才的舞曲里还未回神。   殊不知,这场景在崇宣帝的眼里,早已经和另外一段清晰起来的记忆合二为一,同时忆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声脆响,皇帝手里的杯子竟然直接掉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也让一些人清醒过来。皇后和大太监吓了一跳,一个嚷嚷着婢子来收拾,一个走到皇帝面前查看是否有伤势。   因为走得近,皇后听到了皇帝一声情不自禁的呢喃——   “是……梵音吗?”   梵音。   曲梵音。   皇后的眼神一厉,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望向了男子体考那一头的周明隽。   曲梵音,吴国质子夫人,十多年前葬身火海的那位禹国宠妃。   “皇上,您失态了。”皇后的语气近乎冷淡的提醒着这个年过五旬的男人。   崇宣帝一个晃神,赶紧收起了还未喷发的情绪,又变作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   “把她叫过来。”   此刻哪里还有人管什么考官,一叠声的去请孟云娴过来。   轰的一下,场内响起了各种各样的议论之声。   趁此机会,皇帝望向昇阳:“这就是你给朕的惊喜?”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还往周明隽那边看了一眼:“将五殿下一起请过来吧。”   孟云娴和周明隽都过来了,两人并未看彼此,恭敬的向崇宣帝行礼。   崇宣帝第一次没有紧张自己的儿子,而是死死地盯着孟云娴:“你的舞……跳的很好。”   孟云娴:“多谢皇上赞赏,小女雕虫小技,临时抱佛脚,是在担不起一个‘好’字。”   皇帝的一半心绪都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里,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今日本该是族学的体考,朕来此是为了看学子们的考试情况,为何你会跳这段舞?是昇阳安排的?”   孟云娴堪堪站定,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紧握,压下心中的紧张和慌乱:“回皇上,小女不敢欺瞒。小女回京不过数日,从小并未学过跳舞,体考对小女来说九死一生,所以曾经一度想要放弃。”   “就在不久之前,小女与昇阳县主相识,一见如故,县主说因为族学考试出的问题让圣上十分劳心,县主一心想要为皇上准备一个惊喜。”   昇阳县主含笑看着孟云娴,眼神亲切的仿佛在看自己的亲生姐妹。   就在考前一日,周明隽找上她,告诉了她关于孟云娴体考的计划。   这个计划只要皇上到场,基本上可得万无一失。只要她能不计前嫌,不再恼怒他之前的欺骗隐瞒,他愿意给她一个天大的人情。   左右只是赶在孟云娴上场的时候帮她镇个场子,放置一些有机括的装置,这种不用劳心最后却得一个功劳的感觉还不错,她也没有理由拒绝。   “小女自知在族学的严格考核下,若是体考太差,做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所以当昇阳县主提出想要给圣上一个惊喜的时候,小女也只能略尽绵力。”   孟云娴长得很像孟光朝,这幅好的皮相给了她太大的便宜,再加上她乖巧懂事,宠辱不惊,崇宣帝对她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怎么会是略尽绵力呢?你跳的很好。”末了,他又看了一眼昇阳和周明隽:“孩子们……也有心了。”   昇阳笑起来:“皇上可还满意这个惊喜?”   皇帝带着笑,无声的点头:“跳的……很好。”   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美轮美奂的舞姿中的人陡然回过神来,就连今日的考官都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   怎么办,这孩子跳的根本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啊,可是圣上亲口夸赞她跳得好,那这个结果该怎么判?   “可惜了,跳的再好,终究不是正经的应考,既然不是体考要求的舞种,又怎么能算是替考过关呢?”   孟云娴看了一眼来人,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昇平县主笑着走过来,对着座上的人行礼:“今日的体考劳师动众,连皇上皇后都亲临,昇平知晓后就想来凑个热闹,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的事情。”   她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妹妹:“昇阳,此事就是你不对了。孟侯家的二姑娘就算再不精通,只要稍微练习,定有所成,你怎么能草草的就拉着她练起了一支谁都没见过的新舞呢?就算跳的再好,也不是在应考,可惜了,皇上曾经明言,但凡在考试中耍小聪明徇私舞弊者,是要重罚的!”   昇平的出现,让在场很多人都清醒了一瞬。   没错啊,他们刚才应该在看考生应考啊,方才那不是云仙舞也不是京鼓舞,跳的再好也是文不对题的答卷,怎能算数呢?   就像是昇阳县主说的,她是给圣上准备一个惊喜,而非是在应考。   昇平扫了一眼众人,又看看陷入沉思的皇帝,对结果已经是十拿九稳:“昇阳有心为圣上制造惊喜,这是该赏的。至于孟侯府上的小姐体考结果该怎么算,就要好好地分析分析了。”   “若孟小姐是纯粹为了帮助昇阳县主来献惊喜,那就算不得是在体考,若孟小姐坚持自己刚才舞的是自己的体考舞曲,要么就算是文不对题,得不了分……要么,说你是徇私舞弊也不为过啊。”   皇后斟酌一番,不敢擅作定论,见崇宣帝一直沉默,免不得提醒一声:“皇上以为此事该如何?论起来,孟小姐的确是舞了,但舞的并不是体考规定的舞曲,这……”   皇帝沉默半晌,抬眼望向周明隽,问道:“隽儿以为如何?这孟二小姐能一舞倾城,隽儿应当也有出力才是。”   这不是个疑问,而是肯定。   周明隽抬眼望向崇宣帝,微微一笑:“父皇,儿臣以为,这个答案父皇早已经昭告天下。” 第56章 过关   “朕早已昭告天下?这是何意?”   看到那支舞的时候,皇帝第一个想到的是曾经舞过的人,然后才是周明隽。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道这支舞曲,或许只有身为亲生儿子的他。   而这段时间他住在王府,在昇阳的安排下,由他给出这支舞曲,让孟家丫头来跳,非常说的通。   皇帝问这句话,并不是真的为了得到什么答案,而是下意识的想证实,他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一向低调的周明隽这一次不仅承认了,还大有要为这丫头开脱解释的意思。   周明隽:“不知父皇可否请来今日体考的考官,儿臣有疑问相询,或许等儿臣问清楚这些问题之后,更知道怎么回答父皇的问题。”   不少人都看着周明隽,即便是瞎子也看的出来此刻的五殿下好像要站在孟二那边了。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五殿下不是孤僻清高又冷傲吗?竟然也会有为了一个女子解释的时候?   考官被请了过来,他心里隐隐知道是为了今日体考的这个说法。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周明隽看着考官,淡淡道:“敢问先生,如何才算是体考合格。”   主考官沉思片刻,道:“女子的体考有京鼓舞,云仙舞与毽球。”   “京鼓舞以舞姿与击鼓姿势、节奏、力量得分,云仙舞以最具柔劲的动作得分,至于毽球,则是自踢和接踢的成绩做参考。”   周明隽有条不紊:“敢问先生,当初为何定下这三个题目?”   考官双手交握于身前,信自答来:“这自然是整个监学寺秉承圣上的意思定下来的考试。京鼓舞讲究刚劲,云仙舞看柔劲,至于毽球,则是考察学生身体的配合与协调能力。身为大禹的子民,应当强身健体以报国家,即便是女子也不好弱柳扶风,能学好这三门,与学生的身体有益。”   周明隽仿佛在等他的这个答案:“诚如先生所说,父皇颁布律令,族学设立体考,并非为设而设,初衷是为了锻炼体质。若将最初的目的局限在两支舞一只毽球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整个监学寺,乃至于父皇设立族学的初衷,都被物化为一种死板的形式?”   主考官被问得目瞪口呆:“这……”紧接着又肯定道:“这是规矩,是政令,怎可擅自改动!”   周明隽又道:“孟二姑娘的舞,大家有目共睹,若论仙灵之气与柔劲,无论是第一节的柔美还是最后一节的惊艳,都彰显了她的柔劲,若论节奏拿捏与刚劲,中段的舞风正应了这一个考察。至于身体四肢的配合与协调,我想那精准无误的五球,会比一个毽球考试看出更多的功底来。”   周明隽话一出口,其他人都沉默了。   周明隽扫了其他人一眼,继续道:“至于昇平县主所说,儿臣私以为不妥。倘若当初监学寺定的不是云仙舞京鼓舞,而是别的来替换了,那今日即便跳了京鼓舞,云仙舞,是不是也不作数?既然明白考的本质用意是什么,顺着这用意应了考,形式上的东西,是否可以酌情的予以宽限?自然,若是今日昇平县主认定只要跳的不是云仙舞,不是京鼓舞,考的不是毽球,就代表考生体虚如废,儿臣无话可说。”   “你……”昇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崇宣帝听得认真,笑道:“没想到隽儿回宫不久,竟是最懂朕的那一个。的确,朕的初衷只是希望臣民百姓能懂得强身健体的道理,不要活生生的将自己憋成了一个废人,而不是死板的限定在一个小框框里,一定要按照这个法子来做。”   皇帝都这样说了,其他人更不敢吭声了。   “可是你刚才说,朕早已经将答案公之于众,这又是什么说法?朕怎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这样的做法?”   周明隽:“父皇可还记得之前处置作弊一案的事情?”   皇帝一愣:“自然是记得。”那一日多亏了他的提点,他才幡然醒悟,只要自己的立脚点稳如泰山,站在道德制高点,那些老狐狸自然就不能说什么了。   周明隽得到了皇帝的肯定,话锋一转:“退一步说,昇平县主认定了孟家姑娘没有应考既定的题目,不算是正经的体考,往严重了说甚至是在作弊,借着昇阳县主的‘惊喜’作弊,且不说孟姑娘究竟是为了惊喜而这样做,还是另辟蹊径的给自己争一个机会,父皇以为,比起考试中不择手段的作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崇宣帝一愣,竟没答上来。   周明隽帮他说出了答案:“若是只为了考察学生的体质,那么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云仙舞也好,其他舞也好,不拘泥与形式也无伤大雅。父皇曾经亲口说过,您喜欢看到后辈聪明的样子,同样是一份聪明机智,应考也罢,学习也罢,是用在正途上,能做到事半功倍,您乐见其成。孟二姑娘跳不好云仙舞和京鼓舞,但若是她找到一支同样具有考核意义,自己还能跳成的舞,这就是她的智,也是父皇曾明言愿意看到的智。”   “父皇不愿意看到的智,是弄虚作假的徇私舞弊。敢问今日孟二姑娘的一曲舞,弄了哪门虚,作了谁的假?”   震惊的不只是崇宣帝,还有在场的很多人。   其中包括孟云娴。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几步之外镇定发言的哥哥。   就像他当初许诺的一样,勤能补拙,人定胜天,所有的努力,他从未说过是让她一个人来。   他只让她专心做好这一件事,不问缘由不闻其他,教她事后的应对之词,剩下的,他来。   这支舞的确是融合了三个体考的特色,但风急绫动,以动衬静,让开场那一节更添仙气,巧妙地将云仙舞对柔功的要求淡化又不失云仙舞的气韵,第二段让京鼓舞的鼓点掌握更吸引眼球,第三段以五方踢蹬博得满堂喝彩,那最后一招看似仙灵,实则是将刚劲美化成了柔功,为了这一盘,她这几日都不敢放松。   万幸的是他没骗她,这么多年,从未骗过她。   同样的话,在崇宣帝听来又有了另外一番意思,因为这番话,无异于一个新的提示。   当日他惩治了那些作弊的学生,还惩罚的非常严重,那是他严狠的一面,而当日隽儿的话只说了一半——凡事都有两面,防范他人胡说八道污蔑君王的最好法子,就在对劣“智”施以惩戒后,再对优“智”予以肯定,从这个层面上再次肯定了对‘劣智’做出惩处的必要,方才算是将这件事情画了一个圆满,证君之分寸。   而今日,崇宣帝好像看到自己的儿子双手奉上了一个他一定要肯定的“智”,也是证明给那些老狐狸看的‘智’之所在,‘仁’之所在。   贵妃的眼神在那几个孩子身上扫来扫去,忽然轻声一笑。   在这人人屏息的氛围下,贵妃成功的吸引了皇上的注意。   “爱妃笑从何来?”   皇后模样冷淡的看了贵妃一眼。   这个女人,又要作什么妖?还是说今日不只是昇阳和那个小贱种合谋,还有贵妃也参与了其中?   贵妃对着皇帝温婉一笑,柔声道:“臣妾是开心呀,跟着皇上总能沾到运气,瞧见一些平日里怎么都瞧不见的。”   平日里怎么都瞧不见的?   皇帝平和一笑:“什么就是你瞧不见的?”   贵妃起身,对着皇上盈盈一拜:“臣妾不敢相瞒,自从皇上将五殿下送往臣妾宫中,臣妾就觉得这孩子性子太过冷清,少了些同龄人的热乎劲儿,原本还担心这孩子是没有热乎劲,原来呀,不过是因为想热乎热乎的人没有出现罢了。”   孟云娴微微一惊,贵妃这是什么路数?   昇阳恍若看不到昇平的挑衅似的,弯唇一笑,埋藏深意,且被崇宣帝精准的捕捉若非这里人多,他差点要一拍脑门道一声“原来如此”了!   之前隽儿大胆求亲于昇阳,令他十分恼火着急,他虽然是生父,多年来却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还对这个孩子满怀歉意和爱意,无论如何他都是无法亲自下手去训斥,贵妃年纪尚轻,又无子嗣,没什么经验。且人已经过到贵妃名下,公然让其他人来插手教训,便是让贵妃难堪。   后在贵妃的提点下,皇帝才明白要把这件事情化解,最好的方法就是交给昇阳自己。   昇阳走到今天的位置,堪称京城贵女中的楷模,且既然隽儿对昇阳有意思,那也一定愿意亲近昇阳,让昇阳亲自来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最好的。   而今日,昇阳以惊喜为名,让这小丫头跳了一段与梵音那支舞极其相似的舞,不可能是她自己编出来的,这里面,或许有隽儿的出谋划策。   刚才,隽儿句句争辩,有理有据,且毫不遮掩的表现出了自己维护孟侯女儿的心思。   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昇阳借着这个机会,选了一个姑娘去自己府上学舞,趁机撮合了她和隽儿。从如今这个境况来看,极有可能是有了成效。   若说之前皇帝还想着给周明隽好好地配婚,那么在这孩子语出惊人之后,他只有一个想法——谁都行,只要不是同宗近亲!   皇帝忍不住暗暗赞叹,昇阳果然聪明,这样就将他与贵妃头疼的事情化解与无形。   他瞅了一眼台下乖巧的小姑娘。她有一副和孟侯相似的容颜,活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孟侯,叫人想欺负一下的同时又讨厌不起来。   半晌,皇帝轻笑起来:“昇阳,方才昇平说了那许多,平日里你能言善辩,怎么今日却不发一言了?说说看,朕想听。”   昇阳的确是沉得住气,等到这一刻才开口。   “善政得民财,善教方得民心。皇上英明,广开教学,兼设体考,君上之用意昇阳瞧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上还想怎么问呢?昇阳倒是觉得,这种问题该问一问在座那些不懂君心真意的人,也好借今日这个机会,叫她们不再有什么糊涂的猜想和可笑的质疑,于皇上来说,也是一劳永逸之事嘛。”   崇宣帝朗声大笑。   在一片“你知我知”的眼神中,大家隐约明白,今日这孟侯的女儿,是保定了。   昇阳的眼神扫过那对神情激动正在对望的小鸳鸯,最后落在了默不作声许久的昇平身上,艳丽的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一如多年来的每一次。   昇平看着她,握紧了拳头。最烦她这个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萌萌讨论前面那个小黑的剧情,那啥,故事是要一直发展承上启下的嘛~~而且这并不是娴娴的巅峰,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改变哒。   再看一眼现在的娴娴吧,毕竟看一眼少一眼了。   如果还是生气气,那就伸出你们的小手手,拿红包啦!!!!   撸袖子,我今天要写个九千给你们看!   ps:昇阳和昇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一线记者·娴将会为您独家报道。   pps:如果对昇阳县主感兴趣~可收藏系列预收文《夫贫(凭)妻贵》,不是一个时间线,所以可以大胆品尝~ 第57章 当头棒喝   “考上了!考上了!”绿琪欣喜若狂的冲回侯府里,开心的跟田氏和孟光朝回禀结果,也惊动了其他的人。   孟光朝和田氏都愣了一下——没道理啊,即便体考顺利考过了,哪还有文考的答卷需要批阅,算一算时间,十天半个月才能知道结果,怎么就知道考上了?   绿琪激动道:“侯爷夫人有所不知,二小姐这次干了票大的!三门体考二小姐一样也没选,而是舞了一曲惊为天人的‘仙子下凡’,圣上赞不绝口,又有昇阳县主与五殿下力保,将圣上哄得龙颜大悦,当场就询问起二小姐的文考情况,主考官们不敢怠慢,立刻取来了二小姐的文考答卷,侯爷和夫人猜怎么着?”   孟光朝高深莫测的眯起眼睛。   田氏忍不住捂胸口:“这丫头……不是又写了什么奇怪的句子吧?”   绿琪扑哧一笑,极力忍出规矩的模样,“夫人多虑了,小姐的文考答卷呀平平无奇,全无体考来的惊艳,皇上看完之后便道,小姐生了一副聪明模样,可是写文章的功力还不如昇阳县主十之一二,这必须得进最好的流辉苑好好教导,否则日后出来了,可是要给侯爷丢脸的!”   田氏一惊。   这么说,她不仅考进了族学,还真的进了流辉苑!?   孟光朝伸手摸摸脑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日她在穆阳侯府不是挺能说的么,这会儿怎么就平平无奇了。”   田氏立马瞪了他一眼:“眼下这样最好,莫要再生事端才是道理!”   孟光朝看出夫人心情大好,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说到生事端,我可记得夫人之前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难为本侯为了夫人一句话,早早地就做下了不管什么黑锅都往自己身上背的准备,夫人现在说这种话,本侯可委屈了啊。”   田氏笑出声来,给了他一拳:“难道是我想生事吗?还不是那孩子神神秘秘的,做娘的能不好好为她盘算吗?”   孟光朝听着田氏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只觉得窝心,他一把将人抱住,笑着哄逗:“是是是,本侯无能,事事都要夫人操心,实在是汗颜。”   田氏现在没这个兴趣跟他胡搅蛮缠,问起了绿琪一些体考的细则。绿琪不敢隐瞒,事无巨细的都交代了。   夫妇二人越听越沉默。   孟光朝:“你是说,这件事情是昇阳县主幕后操控?是她给圣上的一个惊喜?”   绿琪挠头:“小姐是这样说的,至于五殿下那一头,他与咱们侯府本就有渊源,这个时候帮帮小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也有道理。   五殿下回朝之后没多久就去了淳王府,孟光朝多番打听都没打听出个缘由来,从贵妃宫中倒是得出些说法,可是他不信。原本想着静观其变,看看是不是淳王府这边有什么想法,现在看来,五殿下未必对侯府设防,否则不会这样帮云娴。   田氏想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昇阳来跟她求过人情,希望帮她的一个好友引荐,寻一个能入族学听课的恩师。   如今昇阳真的帮云娴考上了流辉苑,于情于理,她也该兑现诺言才是。   此外,还有一个念头忽然蹦进了她的脑子——   当年质子夫人就是与吴国的一批歌姬舞姬一起被送过来的。   质子夫人貌若天仙,当年的圣上对她无法自拔,多少与那一舞倾城有关系。   五殿下身为夫人的儿子,或许知道一些母亲的事情。皇上尚且对夫人念念不忘,而今若是能有五殿下的指点,给了云娴一些方向,让皇上一看便惊艳喜欢,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还想到了什么,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有点转不过弯来,加上府里陡然热闹起来的氛围,她索性将那没想到的事情暂时放下。   ……   荣安侯府庶出的二小姐成为本次入学考试的大赢家的事情当天就传开了。   拿到圣上亲笔写下的文书时,孟云娴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感。   这、这就办到了吗?   有很多人来祝贺她,就连一些之前待考时候凶巴巴的小姑娘也一脸艳羡的来套近乎,孟云娴一时间脱不开身,回头望去的时候,早已经不见了周哥哥,甚至连昇阳县主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因为体考还要继续,她并不是最后一个,加上府里已经来接,她只好收起自己的文书,赶紧回去告诉父亲和嫡母这个好消息。   今日是个热闹的好日子,孟光朝捧着她的入学文书,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心情大好想要喝酒。   田氏也让下人准备好酒好菜,看着孟云娴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欣赏与慈爱。   阿茵和阿远更不用说,一想到二姐姐踢毽球厉害,阿茵喜极而泣,恳求她以后一定要与她一组,踢垮族学里的那些球霸!   孟云娴还没进流辉苑,就已经从弟弟妹妹的口中听到了无限的美好,心里怎么都是美滋滋的。到了晚饭的时候,瞿氏和曹氏给孟云娴送来些礼物,瞿氏送的是一个精致的荷包,只说是楚绫亲手绣的,贺她考上流辉苑,曹氏送来的是一套毛笔,无论材料还是做工都是上乘,一问才知这是二叔亲手做的。   孟光朝直言客气,本想请两家都出来用饭,可是曹氏和瞿氏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客气的婉拒。   田氏看在眼里,破天荒的什么都没说。   孟云娴实在是太开心了,就像是实现了一个很难的梦似的,晚饭都多吃了两碗。   晚一些的时候,淳王府派人来接孟云娴,说是昇阳县主也为她准备了一个庆功宴。田氏一听是昇阳派来的人,赶紧命府里的人准备了厚礼,跟着孟云娴一并去了淳王府。   没想孟云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求见田氏。   “夫人,来人说……出了些状况,一定要面见夫人。”   ……   淳王府的确准备好了接风宴,但是显然不是昇阳准备的。   看到一串每一颗仿佛都有石狮子眼睛那么大,圆润饱满泛着莹光的糖葫芦时,孟云娴捧脸叫了起来,兴奋不已的接过。   “我好久都没有吃到这个了!”她双目放光,将冰糖咬的咔嚓响,吃的津津有味。   周明隽笑着,与她并肩坐在一起,时不时地伸手接一下从她嘴里掉落的碎糖渣,这时候她会飞快的从他手里捻起糖渣一口吃掉。   糖葫芦吃的很尽兴,孟云娴舔舔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周明隽一眼:“周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明隽眼中一丝好奇都没有,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发问:“什么?”   孟云娴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真话说出来可能会有人伤人。   “其实,我的体考抽到的是毽球。”   周明隽挑眉:“哦?那不是很好吗?”   “重点不是这个!”她摆摆手,一本正经道:“之前,你告诉我体考还有第四种选择,虽然这支新舞我咬咬牙能跳下来,但是它毕竟不是体考的题目,所以我心里还是存着犹豫的。”   周明隽若有深意的笑着:“既然抽到了毽球,直接考试不是更好?在当时那个情况下,结果更为重要,于你而言,最有把握的才最让你安心吧。”   “那不一样!”她极力反驳,但是又说不出周明隽那样掷地有声的辩驳之词,只能嘟囔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虽然在那一刻犹豫过,不确定过,甚至因为紧张冒出许多的猜想来——一个是十拿九稳,一个是埋头苦练狠下功夫可谁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说不定刚刚起个头就会被叫停然后赶出去。   到了那个节骨眼,明明告诉自己就是冲着最后的结果去的,不知怎么的还是放弃了一早被奉为最好结果的毽球。   如果一定要一个答案,那大概就是——   “因为我相信你。”她转过头,对着周明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周哥哥你英明神武,无所不能,你比万无一失还要万无一失!”   她自小就是这样,嘴巴甜起来能把你夸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周明隽忍俊不禁,双手向后撑着身子,模样慵懒:“我谢谢你了。”   她看着他的侧颜,想到今日的顺利,又一个人闷头笑起来。   周明隽无声的看了她一眼,有些话到了唇边,还是压了下去。   只要她好好地,任何事都无所谓,让她开开心心便是。   ……   孟云娴考上流辉苑的消息传到了鲁国公府那边,二表哥田允然派人来递帖子,说是要在老地方给她大办一场,请些朋友来为她好好庆祝,也顺便给她入学之前多眼熟眼熟几个同窗。   她这几日被冲昏了头脑,人生第一次觉得开心的能找不到东南西,加上孟光朝和田氏也有心让她好好放松,也不加以管束。孟云娴觉得自己能一直撒欢到明年开学,直到昇阳县主派人来请她。   孟云娴对昇阳县主心存感激,想也没想就准时赴约。   天已经很冷了,这一次昇阳县主竟然没有选精致素雅的小别苑,而是挑了一处临着街道的酒楼,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刚上好的热茶片刻就凉了。   “来了。”昇阳县主对着她柔柔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孟云娴觉得这个笑叫人怪不舒服的。   “你这几日可是京城的红人,人人称羡,还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如此看来,真是给我面子。”   孟云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昇阳县主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昇阳笑了一下:“我能说什么呀,你近几日听到的话,左右也不过那么几句,多我这一句也不多。”她眼神一飘,往街道的方向看过去。   孟云娴下意识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见到一个眼熟的人。   是个又黑又瘦,一身素色棉裙的姑娘。   “是她……”孟云娴认得她,那日体考,她就是那个哭着的小姑娘!   可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这才发现昇阳选的位置是在一个分岔路口,视野极好,那个姑娘带着人推着车,车上载着一车物什,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小姑娘与门仆人交谈几句,仆人立刻请了主母模样的人出来,而主母身边还跟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   精致姑娘一看到黑瘦姑娘,忍不住嘲笑起来:“许茹兰,你可真够厚脸皮的,你们家都丢人丢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有脸抛投露面的,你们姐妹没被你爹打死吗?”   黑瘦姑娘叫许茹兰,她神态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好像精致姑娘讽刺的不是她似的。   主母大抵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跟许茹兰多说话,东西点算清楚,让仆人搬进去之后就带着人进去了。   “等等。”   小姑娘回过头,掏出几块碎银子,打发乞丐似的丢到了许茹兰的面前:“按照规矩,送禄的差人是要打赏的,天儿冷,也不知道你要送到几时,本就长得难看了,赶紧买几块热乎的馍捂捂你那更难看的手吧。”   许茹兰垂眸看着自己脚下的几个碎银子,等到那母女二人进去了,她弯腰把铜板捡起来,对着跟自己出来的差人一笑:“大家分了吧。”   几个差人也不客气,瞬间将银子分了。   许茹兰立马带着人往下一家走。   孟云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不远处,悄悄地盯着这一幕。   昇阳的声音就是在这一刻响起来的:“许家这对姐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孟云娴望向昇阳:“县主此话何意?”   昇阳是笑着说的:“在朝为官,自然要拿俸禄。照规矩,地方官员的俸禄由官员自己前往所在的州县固定的仓储领取,京官本也该如此,但他们嫌累,便请户部的差人亲自送上门,再予以赏赐,免了自己走一趟。可是你该晓得,京城权贵如云,发放俸禄一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掂量的事情太多,也容易得罪人,此事本该是户部下司农寺来负责,可后来司农寺被户部分离出来,自成一署,如今的寺卿名唤许厚德,方才那个小姑娘,就是许寺卿的双胞姊妹之一,许茹兰。”   孟云娴愣了一下,仿佛猜到了什么:“双、双胞姊妹?”   ……   事实证明,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没错,许茹兰的双胞姊妹叫做许茹心,当日的体考,本该是许茹兰前去应考,可是那一日她病倒了,许茹心便去替考。   没想到许茹心不仅被发现是帮姐姐替考,还作弊了,眼下朝中最反感作弊一事,监学寺查明此事,取消了许茹兰姐妹的考试资格,终生不得入族学。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作、作弊?”   昇阳端着姿态,神情渐渐变得正经起来:“是啊,作弊。”   她的眸子里多了几分锐利,直直望向孟云娴:“她被抓替考本就是大罪,还嚷嚷着说是她并非主谋,是妹妹你帮她的。”   孟云娴整个人一震,终于从这几日近乎忘我的喜悦中清醒了过来。   她忽然转身,似乎是要追上去。   “站住!”昇阳厉声呵斥,竟真的呵斥住了她。   她回过身,有些心虚的解释:“不、不是这样的。当日我的确是抽到了毽球,可是我心里并不想放弃连日来的苦练,恰逢身边那个小姑娘哭得伤心,说她只会踢毽子,并不懂得跳舞,而她抽到的又是云仙舞,因为那一日,只要我按照周哥哥的计划来,无论抽到什么都是一样,所以便将自己的条子给了她……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   昇阳慢慢走了过来,严肃的脸上忽然溢出一丝笑来,当真喜怒无常。   她亲切的抓住孟云娴的手,格外的有力道:“原来你是担心自己会被牵连啊?傻妹妹,你可千万不要被这些事情扫了好兴致。其实啊,那小妮子胡嚷嚷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站出来为你作证,大家都知道你是清白的。”   孟云娴像是在听一个笑话:“我……清白?”   昇阳眸子亮亮的:“对呀,你就是清白的。正如你所说,那一日你只是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冲着给圣上一个‘惊喜’而去,不管你抽到什么都不重要,所以那纸条对你来说自然也无所谓,有人亲眼看见许茹心趁你不备偷走了你的纸条,前一刻还哭兮兮,后一刻便眉开眼笑,大家知道你是无辜的,那小妮子替考已经是大罪,当然能咬一个是一个。”   “这件事情我知道,五殿下知道,你母亲也知道,可是大家都相信你,你没事的。”   她摸摸她的脸,笑容刺眼:“看把你吓得,怪叫人心疼的。”   昇阳县主的一反常态,让孟云娴渐渐地平静下来,她看着她许久,忽然道:“可是县主看起来并不像是在安慰我。”   昇阳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意外,很快又恢复如常,她松开了她的手,双手拢入袖中,语气低沉悠长:“你知道许茹兰在干什么吗?”   这一次孟云娴选择沉默听下去。   昇阳兀自道:“许厚德是一个不懂得为官之道的人,所以司农寺被分出来之后,他便被户部指派到这里担任这个苦差事。京城权贵比比皆是,你敢叫谁亲自来取?户部不厚道,分给许寺卿的差人一个个都是刺儿头,许寺卿不堪重负,膝下无子,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他的一双女儿便女扮男装来帮他,后来被发现,她们也无所谓,索性作回女儿装打扮。”   孟云娴慢慢握起拳头。   “按理说,分发俸禄一事,做得好的还能捞些油水,偏是他许寺卿,混的连两个女儿的族学都保证不了。许茹兰争气些,书读得好,文考也顺利,可惜因为年节将至,分发俸禄的事务变得更多,家家户户都要亲自去送,赏钱讨不到几个,嘲讽倒是能收一车,所以许茹兰在体考前病倒了。”   孟云娴嗫嚅一番,声音难得的低沉:“所以……她的妹妹才去替考?”   所以那小姑娘的衣裳显大,参加考试的姑娘们一个个如花似玉,只有她又黑又瘦。   昇阳无声一笑,算是回答。   “其实你不必作出这副自责的嘴脸来,看着叫人觉得好笑。许茹心替考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没有纸条一事,以她们姐妹被人嘲讽的过往来看,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这不一样!”孟云娴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开口的契机:“因为事出有因,她的本意并不是为了诓骗谁给自己谋好处。她是心疼姐姐而已!圣上不是最看重仁义吗?若能辩解清楚,未尝不可酌情处理,为什么会这样对他们?”   “就当你说的有道理!”昇阳慢慢逼近,在她面前站定:“你其他的都说对了,只要懂得辩解善于辩解,说不定非但不会有惩罚,还能再争个什么荣耀,就像你一样。可是有一点,你大错特错。”   她慢慢靠过去,在她的耳边停下:“谁来帮她们说这个情呢?”   孟云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不能动弹。   “娴儿你时来运转,一朝回府,无论局势还是人情,都不许不愿你有分毫的闪失。不好的事情尚且还没挨到你的边儿,已经有人站出来帮你清理的干干净净。她们生来就没摊上好的局势,低贱到人人踩踏,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孟云娴的脑子翁了一下,生母郑氏的影子忽然浮现在脑海。   郑氏的戾气很重,对她并不和善亲切。   她难过时,她从不会像别的母亲一样抱着哄逗,她曾站在她的面前,冷冷的给她讲道理。   【觉得委屈吗?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你是我生的,一个低贱的舞伎女儿,你这一生也会跟着低贱,还想让谁像护着侯府嫡女、护着金枝玉叶一样护着你吗?你看看你配吗?】“哟,怎么哭了?”昇阳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吓到了吗?”   孟云娴惊觉,飞快的擦了眼泪,“没、没事。”   她的眼神乱了一下,然后定在昇阳的身上,像是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昇阳却是一笑:“别这么看我。这件事情本与我无关,难不成还要我去多管闲事插手许家的事?”   这句话,昇阳不是在开玩笑。   孟云娴一早听闻她是一个步步有筹谋的人,她不会多管闲事,尤其是对她没有半点好处的事。   “县主,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告辞。”   昇阳没有拦她,只是在她准备离开时慢悠悠道:“娴儿,等你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就会发现这样的事情根本数见不鲜,生来好命就本分的享受着,那是这辈子有福气,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所以不要用你简单的脑子去衡量一切,不自量力的做任何事情。”   她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明白道理了,此事就作罢。不过从此往后,不要再这样害人了。”   她用了“害人”两个字。   孟云娴的拳头握的极紧,离开的背影匆忙而又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认亲,谈恋爱,没羞没臊的萌萌们,这两件事情对娴娴来说都是大事,不能让她成长一下,升个级再经历这些人生大事吗?   你确定想看小白花边谈恋爱边找到了妈妈然后嘤嘤嘤腻腻腻吗……   (读者:想看。)   大笙:_(:зゝ∠)_   注:这是个甜文。 第58章 摸索   第二日一早,孟云娴就不在府里了,阿茵和阿远手牵手来找她玩,可惜连宋嬷嬷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只有绿琪跟着。   得知此事,孟光朝觉得没有什么,毕竟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小圈子,前段日子苦兮兮的练了那么久,眼下应该放松放松,这不还有身手好的绿琪吗?   田氏沉默了一下,派人去鲁国公府那边询问一番,得知今日并不是国公府家的表哥们做席邀了她,淳王府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而且小姐出门早没带几个人,即便是赴宴也没必要这么起早贪黑。   “张嬷嬷。”田氏唤来人:“你派人,往许家那边看看。”   ……   许厚德自从做了这寺卿,没有一日是清闲的,如今朝堂官员数量冗杂职位交错不清,大官管小事,小官掌大权之事比比皆是,闲职享厚禄,苦差领薄利也数见不鲜,稍有不慎就是得罪人的大麻烦。天寒地冻,但凡有点官威有点做派的,都要司农寺亲自去送。   今日,许茹兰刚刚出门,许茹心就挂着鼻涕条追出来了。   许茹兰一看到她便沉下脸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跑出来做什么?你是怕自己好不起来吗?”   许茹心身上还疼着,但嘴也硬着:“今日你领着这几个差人就要送二十多户,等到这一波俸禄送完,马上还有年节的官礼,说不准还有各州县要调更多的储备,帮忙核对,起文书,层层上递盖官印,再调配,那又是几个大夜都熬不完。我的伤早就好了,都躺了好几日了。”   她因为心虚愧疚所以说的结结巴巴:“就、就让我帮些忙吧,我躺着一点也不舒服!”   说着她已经蹿出去,准备用另一辆板车分了原本车上的东西。   许茹心看着懒散的下人,朗声道:“所有的东西都要收俸禄的官家点算盖章才算数,你们若是不想拖一整日,就分成两队,否则大家就耗着吧!”顿了顿,又道:“天寒地冻的,早些干完早些回去喝汤烤火不是很好么?”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不是软柿子,说起这些话来比姐姐许茹兰更有气魄。   许茹兰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连多日,高品阶的官员都已经发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些低阶官员,但这些低阶官员有的人手里掌着有权的差事,所以一样得罪不了。她和许茹心分了分活儿,便各自出发。   这种差事,一开始尚且还会因为旁人的讥笑与白眼伤情,但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偶然遇上一家冷淡不说话的,就算是态度不错了。   许茹兰刚刚发完一家,忽然有小厮模样的人追了上来,“姑娘且慢!”   许茹兰回过头,就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厮递上来一盒香膏:“我家主母感谢姑娘不辞辛劳走了这一遭,特命小人送来这香膏,天寒地冻,姑娘莫要伤了手指头。”   许茹兰皱起眉头:“敢问贵府主母是哪一位。”   小厮谦和一笑:“主母只让小人来送这香膏,可没许小人与姑娘多闲聊,这东西左右不是有毒的,小人告退。”   “哎等等!”许茹兰没能叫住人,眼看着他跑掉。   事情还没完,因为许茹心善做主张分走了更多人家的俸禄,所以许茹兰想着自己的分完了赶紧去帮帮她,没料许茹心竟然比她更早完成,蹦蹦跳跳的来帮她。   许茹兰很是吃惊:“你怎么就来了?”   许茹心开心得很:“今日格外的好运,我无意间救了一个险些受伤的小儿,他竟是一家酒楼老板的孩子,为了答谢我,那老板死活要请我吃酒,我说我有事情在身,他无论如何都要派人帮我,我实在盛情难却,没想他们的人手真的十分靠谱,片刻就送完了。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好心有好报?”   许茹兰看了看手里的香膏,若有所思。   “对了姐姐。”许茹心双手合十一击掌:“那家酒楼老板格外的热情,一定要请我吃酒感谢我对他儿的救命之恩,不如咱们去包些酒菜回去,跟爹娘一起吃吧!”   许茹心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期待的,毕竟姐姐是一个很严肃的人,也从不轻易收别人的东西,即便有救命之恩,承了谢意就好,这物件儿上的馈赠,以她的性子一定不会要。   不料许茹兰道:“好啊,我们一家也好久没有一起吃酒了,爹还在忙着,咱们包了酒菜带回来。不过你——身上还有伤,只许吃菜,不许吃酒。”   许茹心顿时开心起来,拍手叫好,七手八脚的帮着许茹兰发完东西,姐妹二人开开心心的往酒楼走。   酒楼老板果然如约定准备了不少的好吃的,酒也热的很香,趁着两姐妹等着打包的功夫,掌柜的悄悄地溜到另外一间厢房。   “东西都准备好了,谢小姐赏。您放心,小人做的很周密,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掌柜的领钱的手才刚刚伸过去,房门被推开,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若是被发现,这些东西可以退掉吗?”   掌柜的吓了一跳,孟云娴也吓得站了起来,有些无措的看着从外面走进来的许茹兰。   许茹兰言行举止都很大方,她对着孟云娴微微一笑:“不知能否与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孟云娴很是主动:“当然可以。”   她让绿琪把掌柜的带出去结账,自己与许茹兰说话。   许茹兰神色平静,不见喜怒:“若是我没有猜错,姑娘当是今来极有名气的荣安侯府二小姐。”   孟云娴双手不自在的在身上擦,试图把掌心的汗擦干净:“许姑娘真是聪慧,一猜就猜到了,其实那天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我已经全都知晓,茹兰年纪小不懂事,做事冲动不经思考,替考一事她犯下大错,理应受罚。”   许茹兰没有主动提递条子的事情,孟云娴反倒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   只听许茹兰又道:“二小姐深受圣上喜爱,风头无二,理应心无旁骛的准备明年的入学,茹兰斗胆请孟小姐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我姐妹二人担待不起。况且茹兰还公然污蔑二小姐,是罪加一等。”   孟云娴一听到这个就开始反驳了:“许小姐,当日的确是我递了条子给许二小姐,是我的疏忽,是我得意忘形……”   “孟二小姐怕是弄错了。”许茹兰镇定的打断她:“此事早已经盖棺定论,孟二小姐为何要这样胡说?”   孟云娴急了:“她是你妹妹,你不相信她吗?”   许茹兰眼观鼻比关心:“孟小姐错了,正因为她是我妹妹,所以我们才要担下这个罪名。”   孟云娴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茹兰:“听闻孟二小姐刚刚回京不久,从小也是长在外面,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有时候对于一些人来说,主动的去承担罪名,反而能减少很多的麻烦。于我们来说,越多抗拒与不甘,只会换来更多的欺负与麻烦。况且我们每日都忙的晕头转向,回了府里蒙头就能睡,哪有精力争辩这些。”   孟云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若是真的要争个清白,我愿意澄清,我可以帮你们……”   “孟姑娘若真的想帮忙,就请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许茹兰收起了所有的客气。   没等孟云娴回应,黝黑瘦小的许茹心忽然冲了进来,指着孟云娴厉声道:“果然是你,你还害的我们不够惨吗!”   绿琪听到声音追赶进来,立马将孟云娴护着:“放肆,你们是什么人也敢这样斥责我们小姐!”   比起许茹兰,许茹心就要尖锐多了:“你们小姐我们惹不起,所以也请你们别来装好人!说的真好听,你想帮我澄清,那当日我被所有人指责偷了你的纸条作弊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御前献舞,当场录用风光无限!可是我却因为身份曝光,害的我姐姐再也没办法参加族学考试了!”   绿琪气急:“你替考本就是荒唐,是作弊,若你真的那么清高,我家小姐递条子给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喊出来?那时候你怎么没有此刻的气节?得利时喜不自禁,失利时疯狗咬人,所以你们这样的人才更不值得偏帮!”   许茹心:“那你们滚啊!我们不要你们假好心!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自以为是说些漂亮话,假惺惺的争公平道理,百无一用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一旦风向不对便拍拍屁股明哲保身,再不会管什么正义公平,你们就是虚伪,就是伪善!莫非你们家小姐得了那些风光还不够?是觉得我将她咬住了给她抹了黑,所以想借着帮我们,来给自己彻底洗清嫌疑吗?呸!”   “茹心!”   “绿琪。”   许茹兰和孟云娴同时拦住了身边的人,又对视一眼。   许茹兰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孟小姐,此事就算是过了,您的好意我们心领,还是那句话,若您真的想帮忙,就请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情,也不要再管我们。”她顿了顿,微微一笑,拿出手里的香膏:“这盒香膏我收下,再次谢过孟小姐。”   说完,她带着许茹兰告辞,酒肉热菜自然也不会带走了。   “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姐……”绿琪一转身,立马就心疼起来:“小姐,您千万别伤心,跟这样的人伤心犯不着啊!”   孟云娴其实一点都不想哭,可眼下除了流眼泪,好像再难找到宣泄心中情绪的法子。   “你一大早跑出府,就是为了来这里挨一顿骂?”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绿琪赶紧给五殿下行礼。   自从体考一事之后,绿琪就听闻了五殿下与小姐之前的事情,现在看来,说不定五殿下真的是在小姐去王府学舞的时候对小姐生了情意,连皇上与侯爷他们都不曾说什么,她这个做丫头的更没资格。   绿琪在周明隽的吩咐下离开雅间,将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   周明隽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弯腰搬来两只凳子和她一起坐下。   原本体考这件事情之后,他对她的态度便可以不再遮掩,昨日他就在馥园定好了许多玩耍的节目,只等着她去,没想闵祁率先来报,说她独自离府去跟踪许家姐妹了。   他递了一块帕子给她:“把眼泪擦一擦,真难看。”   孟云娴接过帕子,慢吞吞的擦了一下脸,缓缓开口:“周哥哥,你也是来骂我的吗?” 第59章 善心   周明隽看着她,认真道:“我为什么要骂你?”   孟云娴拽着他的帕子:“你为了一个人好,所以将她不该知道的事情瞒住,可是她不但知道了,还做了你们不想她做的事情,难道不该挨骂吗?你也是,嫡母也是,此刻大概都会恼怒吧。”   她的样子有点反常。   周明隽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孟云娴没有再哭,而是很平静的与他说话。   “周哥哥你知道吗,我母亲时常对我说一些很可怕的话,一些听了让人觉得活着再无希望的话,我曾愤愤不平怨恨过,也曾以怨报怨过。可是后来我认识了你,是你教我世上没有一招错满盘皆输的道理,世上本是处处有希望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话再不能让我恐惧,我甚至固执的觉得,母亲是被自己魇住了,她活在一个自己给自己铸造的噩梦里,了无生趣。可是我才不会被她拉下去呢,我与她不同,也不要变成她那样。”   “可直到我亲眼瞧见许家姐妹的境况,我觉得母亲一瞬间在我的脑子里活了过来……”   “孟云娴,别说了。”   她像是没听见:“原来她并不是在吓唬我,骗我。相反,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不是她自己生的梦魇,而是这世道给所有人的。穷尽一生之力,有些人挣脱了,有些人一辈子都争脱不了。”   “我让你别再说了!”   她望向周明隽,眸子里除了残余的泪水,无波无澜。   周明隽也看着她:“你回了孟府,就是侯府的姑娘,好好学规矩,乖巧听话,再、再寻一门好的婚事,这每一桩每一件都不容易,是要费心思好好为自己筹谋打算的。你不过刚刚走过一个难关,就觉得自己可以伸手管别人家的事情了吗?”   孟云娴听着这话,竟低着头笑了一下:“刚刚走过一个难关?”   这个状况让周明隽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棘手,因为这样的孟云娴让她觉得陌生。   孟云娴兀自道:“论起出生,我恐怕还不比许家姐妹,可我有你帮我,有嫡母的宽容大度和父亲的睿智开明,靠我自己,兴许连许家姐妹的一半努力都赶不上。若我没有你们……”   眼前扫过一阵劲风,孟云娴只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周明隽阴沉愤怒的脸近在眼前,他凝视着她:“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你在说什么胡话?如今你得到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若你自己不争气再多人相助也是枉然,谁让你这样看轻自己的努力的?你到底在质疑什么?”   孟云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很轻:“我没有质疑。”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头:“我娘的声音一直在这里响着,让我后怕又侥幸,可是当许家姐妹出现在我脑海的时候,我又瞧不起自己的这份侥幸。心里像是堵着了一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好像也被噩梦魇住了似的。我没有办法将这一切当做没有发生,更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她吸吸鼻子:“努力何其简单,咬咬牙谁都能做到。可世上总有再怎么努力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少有权势得不到的东西。”   周明隽的眼神都变了,他抓得她更紧,语气也更生气:“谁教你的这些?”   孟云娴垂下眼:“自我回府之前,周哥哥不就时常与我说这些吗?京城的人总是格外的冷漠无情,这样的道理,在这里过的久了总能明白些。”   周明隽气笑了:“所以呢?我们孟姑娘是忽然醒悟明白了?你的荣安侯府也好,我也好,是哪个不够用真心实意的对你,叫你觉得不安心,不踏实了,所以你也要力争上游去学会自己为自己争个什么了是不是?要不要让昇阳县主亲自来教教你怎么做到步步为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孟云娴被捏疼了,挣扎起来:“你才是在胡说八道,这些都是你说的,我并没有说,我只是不想看到结果是这样,也不想让自己长成一个事事靠别人侥幸享福的废人!你们当然是好的,可是双亲终将垂老,你也会成亲生子走自己的路,我难道能一辈子靠别人吗?”   “孟云娴!”周明隽清明的眸子充起血丝来:“我在跟你讲道理,你在跟我扯什么成亲生子?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要和别人成亲生子?我何时说过自己要走!”   “可你当初不也是说走就走!”孟云娴被逼急了,这句话冷不防蹿进脑子,脱口而出。   周明隽身上一僵,就这样被她挣脱。   孟云娴一说出这话就后悔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周哥哥此刻应当是出离愤怒。她自己也不懂,当初周哥哥不辞而别,她曾难过伤心,也踩着他的桌椅板凳大骂过,但是重逢的喜悦盖过一切,她应当已经将这些都忘了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话。   她握着自己被捏疼的手腕,结结巴巴:“周、周哥哥……对不住,我、我不是这样想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这一次,你让我自己去解决就是,我先走了……”   周明隽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孟云娴的那句话,像一把大锤子,将他自以为缜密的思维敲了个粉碎,也将他心里认识的那个孟云娴彻底摧毁。   初初见她,她是个时常被欺负,没爹娘还不疼的小姑娘。她像一颗初生的嫩芽,本该饱满生长,却快要被摧残败坏,一个恻隐之心,他伸手帮了她。因为他帮了她,所以她又立刻茁壮成长,明媚的犹如一个小太阳,他便以为自己足够将她母亲在她心中种下的阴霾一扫而空。   相处七年,他鼓励鞭策她成长坚强,她也成为了他的动力与希望,他知会有相见之日所以不告而别,总以为重逢后的弥补总能令她展颜原谅,事实上她也的确如他所愿,还是那个乖巧可爱,让他心疼恋爱的小姑娘。   可是他大错特错了。   母亲种下的阴霾从未散开,而他给过的伤害,也永远都存在。   他的小姑娘,其实有一颗比谁都细腻的心。   看似天真呆傻,但谁又能是真正的傻子?   那些不开心的,伤情的,她做出一副一笑而过的样子,实则是埋在了最心底,它们会在某个时候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那些她认定了的事情,总是难以改变。   所以,他们像兄妹一样在一起生活了七年,她总是喊他周恪哥哥。她是不是也早已经认定了彼此的关系是兄妹一般,所以才能脱口而出什么让他娶妻生子这样的混账话?   ……   孟云娴带着绿琪匆忙回府,异常的状态被田氏撞了个正着。   她知道自己模样不好看,所以田氏把她往自己院子带的时候也是温顺的跟着。   “去哪里了。”一关上门,田氏就露出了几分不悦。   孟云娴没说话。   田氏不和她绕弯子:“许家那姐妹,是不是楚楚可怜,叫你看的舍不得走了?”   孟云娴讶异的望向田氏。   田氏忽然就起了一股无名火:“谁让你去私自接触许家的姐妹?你以为天家的脾气是开玩笑的是不是,还是你以为你父亲在朝堂上无所不能,自己的女儿帮着考生作弊也能只手遮天给掩盖过去?!你到底有没有把侯府放在眼里,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对呀,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里只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声母亲,而我永远都是你嫡母,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讲。”   孟云娴的唇瓣颤了颤,竟不知道说什么。   田氏看着她的眼睛,冷然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孟云娴摇头。   那一刻,田氏眼中的失望与失落一闪而过,但孟云娴并未察觉。   “好,很好。”   田氏别过目光,淡淡道:“既然你唤我嫡母,就该知道我是这荣安侯府的主母,有责任教好你们每一个。你伙同其他考生作弊,险些坏了荣安侯府的名声,还要让我去收拾烂摊子,今夜你就去府内的佛堂跪着,什么时候有话说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孟云娴当真半点解释争辩的意思都没有,她像是累极了,又像是陷入某种思绪里面拔不出来,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佛堂走。   这一跪,消息立马就传开了。   孟云芝拉着楚绫幸灾乐祸,“你且看她,还未开学就惹了这么多的不快,等到真的入了流辉苑,她必定寸步难行。”   楚绫笑着,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缝制新的荷包。   孟云娴跪在佛堂,跪的笔直。   阿茵和阿远被勒令不许来探望,佛堂周围安静的不得了,一抬头,孟云娴就能瞧见一块令牌。   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孟云嫦。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孟云娴转过头,就看到孟光朝提着食盒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叹了一口气:“倔驴,都是倔驴。”   他给她带来了吃的,“吃吧,你嫡母还不至于歹毒到要让你饿死,吃完了就回去洗洗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云娴觉得孟光朝把“嫡母”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楚明白。   孟云娴犹豫着开口:“可是嫡母说我得想明白了再去找她……”   孟光朝哼笑起来:“适可而止啊。你这小鸟脑袋,没想明白再去气我夫人,我得跟你撸袖子好好说道说道。”   孟云娴被孟光朝刻意的模样逗笑,气氛跟着松活下来。   “云娴,你回府之后,为父一直不敢与你多说什么,因为为父愧对于你,总觉得这些年欠你许多。更愧对你嫡母,因为只有她才看得出我心中的遗憾与愧疚,所以根本不等我说什么,她已经替我弥补了你,你嫡母对你从无二心,她是真的希望你好。”   孟云娴捏着馒头,半天没吃一口。   “可你嫡母也有不足之处,她自小娇生惯养,是所有人的宠儿,这一辈子最大的伤痛,莫过于失去了她。”他抬手一指,指向孟云嫦的牌位。   孟云娴看着“孟云嫦”三个字,心中有些抽痛。   “所以啊,她也未必事事细致,加上你与她终究隔着一个你的生母,所以她更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与你解释清楚。”   “解释?”   “是啊,解释。云娴,你知道你嫡母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她摇头。   孟光朝苦笑了一下:“为父知道你在考场上给许家姑娘递条子的事情。当时你刚刚得了好消息,人高兴地不得了,昇阳县主派人来家里说这件事情,你嫡母二话不说立刻出去帮你解决这件事情,无论她跟你说的理由是什么,真正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她将你连日来的辛劳付出都看在了眼里,你想想,那样的好时候,被这种事情败了兴致,岂非一个遗憾?”   孟云娴的心里像是被什么卷过似的。   “你既然去找了许家姐妹,那就代表你知道有这件事情,也知道谁来解决了这些事情。你出手相助,必然是不满这个解决的结果,问题就出在这里。”   孟云娴一脸疑惑,认真的看着父亲:“为、为何出在这里?”   孟光朝:“无论她嘴上说的生气理由是什么,真正的理由肯定不是那一个。她之所以生气,是她的出发点全在为你,可你不满这个结果,却并没有主动找她说清楚,你从未真正的打开心扉将她当做一个母亲来依赖,亲近。”   “哪一个孩子不与父母争辩,不与父母矛盾?你觉得不对,可因为她是嫡母,出面做了这件事情,你不好当面戳破,就藏在心里用你的行动对这个结果表示不满。她对你倾心相待,换来你的疏离敬畏,如何不生气?”   孟云娴整个人都有些恍然。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从未和母亲之间有这样的相处……   而且……   “嫡母和我母亲……”   孟光朝沉下脸来:“云娴,上一辈的事情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如果连你的嫡母都可以放下,仅仅将你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你可不可答应父亲,也试着将她当做一个母亲来爱护,而非一府的主母来对待?”   父亲头一次的谆谆善诱,就像是一把梳子,将孟云娴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丝线一点点的梳理清楚。在渐渐清晰的纹路中,她忽然就看到了自己该顺着什么样的方向来走。   她对着孟光朝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多谢父亲的教诲,可是眼下,女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做,须得一样一样来做才是!”   她再无困惑颓败之色,反而认真的琢磨起来:“至于嫡母,我更需要好好地想个赔罪的法子才是!”   孟光朝看着聪明的女儿,摇头一笑。   ……   夜色寒凉,许茹兰就着烛火轻轻地给许茹心上冻伤膏。   许茹心看着那位孟二姑娘送来的药膏,嘟囔道:“长姐,那个傻小姐真的不会再来找我们了吧。”   许茹兰涂的很认真:“今日我们将话说死了,算是绝了她的这份好心,她府里的人也看到了咱们,往后应该不会了。”   许茹心哼哼:“若非朝桦告诉我们上次在穆阳侯府的宴席也是那个傻小姐冲出去救了她,我还不知道她傻成这样,真是傻人有傻福。”顿了顿,又有点遗憾:“长姐,其实我差点没忍住让她帮我澄清的,我真的不是小偷。”   许茹兰一笑:“可是澄清了有什么用呢?不澄清,是你作弊,澄清了,是你们两个人作弊,她脑子转不过弯来,凭着一股热心做事,你也跟着傻了?”   许茹心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复又嘲笑起来:“可是你看她真的很傻嘛,发起疯来连自己都往火坑里推,还好遇上咱们救了她一命。”   许茹兰捉住她的手不许她动,温声道:“她是个善心的姑娘,可是这个地方,善心的人会走的更辛苦。她自己尚且举步维艰,再继续掺和咱们的事情,怕是自身难保。希望有人能尽快点醒她,叫她不要再这样傻了。”   许茹心心中忽然酸楚,不顾手上的香膏一把抱住姐姐:“我们也会越来越好的,只要咱们不认输,以后一定没人敢欺负咱们!”   许茹兰笑起来:“先把你的爪子给我护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娴娴是一个在周哥哥保护中,不断给与希望中长大的孩子,同时又是在母亲的影响和施压下长大的,回到侯府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作为一个孩子,想要平衡这种状态其实是需要经历的。   就像是潜藏在心里的一个装置,你不用事件去触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妈呀原来我是这种人。所以发生在我们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对我们有影响,改变。   看到有对圣母这个事情进行抨击的。其实怎么说呢,有时候一个标准真的是不好界定。但是有时候人就是会做一些你自己并不觉得圣母,而别人觉得很圣母的事情,同时这人又是个批判圣母行为的人。这就是角度不同的衡量标准不同。(俗称双标)   唯一能肯定的是,很多教训都是从圣母行为开始的。大部分不圣母的人,一定是经历了什么让他不愿意圣母的事情才改变成长~最后是我们的保留环节~伸出你们的小手手~~~接红包啦~~ 第60章 蜕变   孟云娴生病了,本该是欢庆考试喜迎年节的日子,她开始整日整日闭门不出,对外称养病。   原本田氏还以为她耍小性子,存着一股气也没理她,连大夫都不叫。不是病了吗,病了不会自己叫大夫?   然后孟云娴的院子真的自己叫了大夫。   田氏这下慌了,忙不迭过去探望,对着满屋子的奴婢又是一顿训斥。   这下大家真的看出来夫人对这位庶出小姐不是不紧张,更不敢因为小姐病了就怠慢照顾。   大夫说孟云娴是因为这几日染了风寒,加上饮食上不规律,吃一顿饿一顿的,身体底子也弱了下来。有些人属于常年体弱,病症连连久病成医,但有些人常年体壮,几乎不生病,一旦生病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十分严重,显然,孟云娴属于后者。   田氏想到那天她早早出门也不见多穿御寒,回来之后又跪了佛堂,一定是那天生病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她说话,破天荒的给了大厨房一个命令——其他院子还是按照之前的生火宵禁时间,但是二小姐那边如果晚上需要热水或者熬药的话,须得立刻差人手过来,谁敢怠慢耽误了二小姐养病,自己去管家那处领罚。   如此,仆人就差将二小姐供奉到神台上,祈祷二小姐千万不要出岔子,早日康复活蹦乱跳。   ……   白日里,孟云娴多半是在看书看文章,她读的内容又杂又特别,提供者主要是她有“闺秀之友”称号的二表哥田允然和热心帮忙的沈复。只是两人来了好几次,想接她去馥园走一走透透气,可是孟云娴别说出门,连见都没见,碍于她有病在身,田允然纵然再怎么抓心挠肺的想带着聪明可爱的小表妹出去玩耍,也只能在姑母面前乖巧如绵羊。   到了夜里。   孟云娴裹起被子捧着热茶,神情肃穆的看着面前刷的一下摊开的挂轴和上面画的人物。平时端茶递水的小丫头绿琪俨然化身严师,捏着细长的木条,“啪”的一下打在其中一个人头画像上:“这是奴婢八岁时伺候过得淳太妃娘娘,淳太妃娘娘当年出身将军府,也是如今的镇国公府,今上最宠爱的明贵妃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女。淳太妃娘娘是一个看似性格温厚,实则心狠手辣之人,奴婢还记得……”   “刷”,又是一副挂轴。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后妃害人,首选一个用毒,然用毒者其实最易留下把柄露出马脚,以下三类最为常见,一种是这人十分厉害,嚣张跋扈到不必有任何顾及,‘毒’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一种策略,仅仅只是一个选择;一种是精细又聪明的那一类,自信能做的没有痕迹,这种人就要小心了,不过她们多半死于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三种就是比较蠢的,既没有想让你死就让你死的实力,也没有想让你死还叫你发觉不了的本事,糊里糊涂的就露了马脚被反杀,通常我们可以这样判断对方属于哪一类……”   ……   田氏送来了参汤。   一开门,绿琪紧张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田氏看了一眼里面,诧异道:“还在睡觉?”   绿琪小声道:“嗯,二小姐昨夜睡得不好,夜起次数多,眼看着天亮了又睡过去了。”   田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二小姐看重你,府里的人也只有你近身伺候,莫要怠慢了。等二小姐康复之后,你去账房多领五十两,若是需要做衣裳的料子,也领几匹,我记得你有一个年满出宫至今未嫁的姑姑是不是?”   绿琪立马感动的热泪盈眶:“多谢夫人上次,奴婢照顾小姐是天经地义,不敢要这些上次。”   田氏温婉一笑:“这是你应得的。”   晌午之前孟云娴睡醒了,吃了药喝了点粥,就窝在窗边看书看文章,时不时地还提笔写几个字。   绿琪捧来好多药材,里面还有一只装满了汤冻子的罐子。   “二小姐,这是淳王府和宫里送来的,都是顶补身子的药材,奴婢帮您放到房里,和之前各府送来的礼物放在一起。”   孟云娴盯着那只罐子看了许久,最后只是无声的收回目光,继续做功课。   夜里,养足了精神的孟云娴竟然与绿琪开始比划拳脚。   她自小漫山遍野的疯跑,身子骨练得比一般小姑娘都好,所以绿琪教给她一些简单的小擒拿和小招式的时候,她学的特别的快,尤其是力量爆发的招式,连绿琪都想为她鼓掌。   时间一晃就到了除夕。   田氏终于不能容忍孟云娴继续窝在房间里避不见客,细细一算,她这段日子几乎没有和孟云娴说过什么话,若换在小丫头刚回府时的性子,只怕早就来示好了,如今小丫头的气性是不是太大了?   饶是如此,田氏也什么都不说,只让人去请二小姐出来,今日是最热闹,年节氛围最浓厚的日子,她既然都好的差不多了,理应出来走一走,随行去各府拜年送贺礼。   这一次绿琪没有支支吾吾的推拒,她小跑着去田氏那里回话,二小姐正在试之前做的几件新衣裳,因为连日来生病都不曾好好的梳洗打扮,从昨日开始就在折腾了。   田氏闻言,淡淡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今日是除夕,府里已经开始大扫除,在李管家的带领下,下人们风风火火的忙前忙后,就差打一个房子那么大的水桶照着侯府兜头泼下来。等到打扫完了之后,就是挂桃符贴门神,孟光朝亲自撸了袖子要练字写对联。   家丁正在低头扫洒,扫着扫着猛地撞上另一个家丁,正欲发作,却发现他正呆呆的看着一处,心下好奇也看了过去,这一看,一并呆住了。   蜿蜒曲折的回廊那头,一个明靓的少女正信步往这一头走过来。   她再不是随随便便梳一个简单的垂髻,而是换成了更精致讲究的飞仙髻,黑发如瀑,鬓边垂下两缕龙须丝发,随风而动飘飘如仙。今日节气浓厚全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赤红,却比不过那一身嫣红广袖裙的明艳动人,配上恰到好处的桃花妆,越发衬出少女的娇嫩灵动。分明还是寒冬季节,瞧见那抹身影时,仿佛瞧见了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绿琪的警告眼神指向两个家丁,两人这才反应二小姐已经走过来了,慌忙请安。   孟云娴微微点头,含着笑不作停留直奔主院。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同步挠挠头。   这二小姐,好像变得有点不大一样。   刚刚转了个弯,就碰上了手捧文房四宝笑着往主院走的楚绫,她今日也格外打扮了,衣服上的绣花都精致了不少,还攒了精致的珠花。若是不挑细节的毛病,乍看上去说她是府里的小姐也有人信的,也难怪大家都将她看做了未来的侯府小姐,平日里护着敬着,毕竟真正的丫头可不敢这样穿。   双方撞上,楚绫也是一愣,紧跟着笑容淡了几分,略显僵硬的行礼。   孟云娴神情不变:“楚姐姐也要去主院那一头?”   楚绫:“侯爷要写字,往年府里的春联都是侯爷亲手写的。”   孟云娴笑意加深:“这可巧了,我也要去主院,绿琪——”   绿琪应声,上前就要去接楚绫手里的东西。   孟云娴:“我见今日府里的人都忙得很,想来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我替你走这一趟。”   看到绿琪上前,楚绫像是要被抢夺什么宝贝似的后退,笑容僵硬:“二小姐这是做什么?这是侯爷让我做的!”   孟云娴愣了一下,“诚然父亲每年都要自己亲手写春联,可没有说一定要写楚姐姐亲手送的文房四宝才写得出来吧?若是这样,那父亲也太不懂得体恤楚姐姐的忙碌了。我正巧要去,也是想帮楚姐姐省这一趟路。”   楚绫正要辩解,孟云娴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病就是好多日,难为了双亲日日操心担忧,今日好不容易康复,既是父亲要写字,做女儿的亲手送去更显一个孝心。”   她忧愁的看着楚绫:“楚姐姐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二小姐?”张嬷嬷刚巧端了汤过来,看到孟云娴的时候同步神愣。   这、这是二小姐吧?这是在房里吃了什么仙丹么?   “张嬷嬷。”孟云娴脆生生打招呼:“张嬷嬷快帮我劝劝楚姐姐吧,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忙,我顺道想帮她送文房四宝给父亲,她怎么都不肯。”   周围还有其他的婢子下人,一听这话全都竖起了耳朵。   这是要公然争宠了吗!?   果然是和传言一样,两位小姐正在争主母的记名机会呢!   哇,好刺激!   张嬷嬷怎会察觉不到府内的动静,不管怎么说,楚绫并非主院的奴才,她有心思,所以碰上家主主母的事情会格外上心,张嬷嬷谅她不易,也没说什么,可现在二小姐主动来做,那事情又是两个说法了。   这是近身伺候家主的事情,放在奴才身上,是要细细筛选分类别层级的,但放在亲生女儿身上就没了那么多顾忌,左右是一个孝心,楚绫此刻若是强硬,只怕不太合适。   张嬷嬷笑了一下:“看来二小姐是完全康复了,侯爷与夫人若是瞧见二小姐这样精神,一定会很开心的,侯爷正等着写字呢,二小姐快随老奴来吧。”言下之意自然是让孟云娴去送文房四宝,显一个孝心。   此话一出,楚绫的脸色白了一下。   孟云娴竟然也听懂了,她又看了绿琪一眼,绿琪笑着接过了楚绫手里的文房四宝,温声道:“楚小姐快去忙别的吧,这边有我们家小姐呢。”   眼看着孟云娴精神奕奕的领着绿琪进了主院,楚绫气的狠狠往假山石头上踢了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似的,我们娴娴开始武装了。   但是这只是初级进化。   和周哥哥感情,不破不立,所以我们要先破坏一下固若金汤的兄妹感情,才能立起没羞没臊的恩爱大旗啊!   认母认母是真的近了,以及认母情节以前的都是重点,认母之后要考的。   然后为李朝桦小朋友接通一位读者的来信——   李朝桦:你不认得吗?我就是上次穆阳侯府看花结果被队友卖了的那个小圆脸呀!生气气! 第61章 兄妹   孟云娴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热闹得很。   鲁国公府里的亲戚们来了。   因为前厅那边洒扫时出了一些小状况,鲁国公府的亲戚又是极其亲近的亲戚,所以府里几位夫人直接去田氏房里说话,孟光朝则是在宽敞的院子里布了桌椅板凳,瓜果炭盆,与一群男人们在一起讨论书法,写了好些春联,原本准备的纸张都用完了,笔也不够,正在一边讨论一边等新的送过来。   这当中以田允然写的最不好还最聒噪,气的大哥田允修恨不得提着他丢出去,最小的老三田允冀十分鄙视二哥的为长不尊,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转身就瞧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穿过月亮门走过来。   “老三,你看大哥欺负我!”田允然急急地过来找队友,一抬眸,呆住了。   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紧接着,田允修和荣安侯一等人都瞧见了刚刚走进来的孟云娴。   今日孟云娴的模样,着实有些惊艳,他们顺理成章的也是一愣。尤其是孟光朝的几个小舅子,呆愣一瞬之后,眼神不断地在孟光朝和孟云娴的脸上扫来扫去。   这货埋种的时候莫不是塞了一副自己的丹青进那姑娘的肚子吧……   孟云娴十分意外。   楚绫只说是爹爹想要练字写对联,可没说院子里竟然有这么多人啊!   “小姐,顶住啊。”绿琪僵着笑脸,从嘴角缝溢出一句提醒。   孟云娴瞬间就顶住了。   她先是认出了三位表哥表弟,然后推断与父亲站在一起的应当是三位舅舅,一旁有丫头在往屋里送茶点,可能是舅母们也到了。   做出了猜想,她大大方方上前行礼。   礼仪这事儿她自然是毫无错漏,三位舅舅又是第一次见她,纷纷笑着让自己的仆人给她封红包。   这种日子,就是见面封包哒!   田允然挣开长兄的钳制,像是看仙女儿似的怪叫一声:“我的娘诶,小表妹你今日很可以啊!”   孟云娴眨眨眼:“二表哥,你过誉了。”   一旁的绿琪心中的小人暗暗挺胸,咱们姑娘今日的妆容,是可以直接去选秀选妃的!   田允冀没有正式和孟云娴见过面,只是眯着眼睛打量自己的这个表姐,田允修就不一样了,他知道孟云娴体考成绩是最好的,还是今上亲自点名送进流辉苑的,对这个表妹很是刮目相看,也有心在读书课业上好好帮她,而不是像允然那样带着她胡作非为。   最后反应过来的是孟光朝,若非大舅子的提醒,他差点要将墨汁滴在刚刚写好的字上。   绿琪赶紧布置桌面,孟云娴有条不紊的帮忙,亲自拿了工刀在一边裁红纸,孟光朝摸摸脑门,凑了过去:“阿娴?”   孟云娴抬眼瞧他,脆声道:“父亲还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取来。”   孟光朝哼哼笑起来,一边放下笔一边摇头:“不用不用,之前夫人说你病了好久,今日看你气色这样好,我便放心了。”   孟云娴笑道:“嫡母送了那么多的药材补品,不好都不成。”又望向舅舅和表哥们:“还请各位舅舅和表哥稍候,父亲特命多多准备,定要留下舅舅和表哥们的大作,嫡母想念娘家时,瞧着这些字也能开心许多。”然后低头裁纸。   孟光朝这几个小舅子原本就心疼妹妹,按理说该是做妹妹的携家人回府给兄长父母拜年,可是鲁国公府每年这个时候也忙,妹妹回去了根本无暇好好说话,所以他们干脆携妻带子的先来这边吃顿饭,等到初一之后,挑个府内没人上门的日子,田氏再带着侯府的人去拜年,一家人坐下一起说说话。   孟云娴这样一说,把几个舅舅哄得十分开心,都封好了的红包又重新打开,塞了更多。   一旁的三兄弟,田允修哑然失笑,田允冀眼神狐疑又防备,只有田允然用一种过来人的眼神看着孟云娴,摸着下巴摇头:“不得了啊我的小表妹,完全得到了表哥油嘴滑舌的真传。”   孟云娴裁纸很有一套,折叠压印,工刀滑过一气呵成,手法跟人一样漂亮。   孟光朝觉得今日的孟云娴很不一样,再加上哪儿哪儿都值得夸赞,他有心起个夸赞的头,索性就从她裁纸开始。   “娴儿这个纸裁的漂亮,竟比楚绫更在行些。”   提到楚绫,孟云娴忽然想到了她刚才不肯递东西执意要进来的样子。   她不像是个揽功痕迹明显的人,而今日又打扮的那么精致,经过绿琪连日来的训练,孟云娴的脑子里猛地窜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楚姐姐,该不会是为了这其中哪一位来的吧?   方才她以为仅仅只是父亲在练字,因为上次父亲的开导,让她十分感激,存了真心想送,觉得夺一夺也没什么,并没有想过院子里头这么多客人,还有可能藏着楚绫的心上人。   这个心上人会不会与她也是两情相悦?如果是这样,她刚才算不算棒打鸳鸯了?   啧,这种事情她可不能做啊。   孟云娴决定给楚绫点面子:“楚姐姐其实是个细致的人,做什么都好。”   田允然在一边扑哧一笑:“是细致没错,就是细致的过头了,往二表妹你那个位置一站,一张纸恨不得裁到天荒地老。”   孟云娴盯了他一眼,心里对着田允然的脸打了一把大叉叉。   肯定不是你!   殊不知田允然话音未落,年纪最小的田允冀忽然老成的拢着拳头咳嗽起来,众人望向一旁,只见端着瓜果茶点重新杀过来的楚绫脸红的能滴血,站在几步之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田允修轻轻敲了一下田允然的脑袋:“不要胡说。”   田允然更激动:“不许敲我的头!”   孟云娴放下工刀,笑道:“楚姐姐手里这个点心味道十分好,我养病时什么都吃不下,只吃得下这个。”   这话一说,楚绫像是得到了动力,把东西端过来。   孟光朝这几个都是长辈,也是大男人,自然不会对孩子们之间的小九九做什么分析衡量,几个男人开始品尝糕点,顺带谈起自家夫人的手艺。田允修作为兄长,带着两个弟弟给楚绫解围:“楚姑娘不要在意,我这几位弟弟都没有恶意,说话自来喜欢夸大。”   田允冀有点不满长兄一句话把自己和傻二兄囊括在一起,默默地退出范围去吃糕。   田允然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羞答答低着头看脚尖的楚绫,飞快捻了两块糕就往可爱的小表妹那边走。   田允修冷不防就被剩下了,偏生他又不懂得跟女孩子打交道,想半天,道:“不然劳烦楚姑娘再备个煮茶炉子吧,也免得你这样来回送热茶了。”   楚绫险些将嘴唇咬破,弱弱地答了一声,飞快的出去了。   田允然一手一块糕,本来想喂给正在忙碌的小表妹吃,可是小表妹不肯他喂,只好给了她的丫头绿琪来喂。他看着楚绫匆忙而去的背影,啧啧摇头。   “我这个长兄,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孟云娴忙中抬头,咬了一口糕,竟接上他的话:“是有些。”   田允然惊讶的看她。   孟云娴以为他不懂,认真的解释:“这么冷的天,换做平常的楚绫姐姐,早就妥帖的备了炉子煮茶,我父亲又颇爱茶道,亲自动手给他的小舅子们煮茶更显一个亲近,自不必她一趟趟的换热茶,可见楚绫姐姐就是想来。大表哥倒好,一句话绝了人家的心思,有些不解风情呢。”   田允然的惊讶添了几分。   孟云娴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这份惊讶是来自于对楚绫心思的意外,赶紧压低声音给他解释:“楚姐姐今日这幅打扮,就是为了心上人,冀表弟的态度冷漠,二表哥你……你不提也罢,眼下来看,唯有大表兄最适合做楚姐姐心里的情郎了。可惜大表兄不解风情,人家将他当做真心宝贝,他将人家当做使唤婢子,委实令人心寒。”   田允然收起了自己的惊讶,改为冷漠脸,他一把夺了孟云娴的工刀往桌上一拍:“什么叫我不提也罢?我怎么就不提也罢了!?孟云娴你真是士别三日肝胆具肥啊,难为你二表哥我为了你要看的文章书册,险些将自己累死,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还‘不提也罢’?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他忽然捧心作痛苦状,配上那一脸的俊朗风流沉声道:“你伤了表哥的心了。”   孟云娴不为所动,诚恳同他讲道理:“我以为与那些闺秀打交道,你会很开心的。”   心痛立马变作了凶狠:“你一日约十个试试!”   孟云娴吃惊捂唇,神情肃然起敬。   “你们在说什么?”田允修笑着走了过来。   田允然护犊子似的双臂一展挡住孟云娴:“哥,我和小表妹正在商讨大事,你不要过来捣乱。”   田允修选择无视,站在了孟云娴另一边,绿琪默默地退开一些。   田允修问了她一些学业上的准备情况,本想给她做些指导,没想到好多书她都看过了,对答如流,田允修好感更增。   虽说有传言道他这位小表妹全是靠着昇阳县主与五殿下保驾护航才有此良机,但田允修一直认为若是自己都不努力,谁都扶不起来,眼下小表妹有真才实学,他是当真生了维护之心。   “往后若是有不懂得,或是什么难处,可前往明心堂寻我。”   田允然敲敲桌子:“两位,稍微注意一下我,我还在好吗?大哥,实不相瞒,小表妹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有我一口肉,自有她一口汤,你就别瞎操心了,你不是还在修订什么古籍么,让你先生知道你这么为了姑娘家分心真的好吗?”   田允修是真没什么歪心思,眼下反倒被说的不好意思。   孟云娴的眼神从敬佩变成质疑。   这样的二表哥,到底是怎么成为“闺秀之友”的,根本一点都不友好嘛。   门口,楚绫已经端着炉子过来,她看着田允修神情温柔的与孟云娴说话,忽然摔了手里的炉子,凄厉的叫了一声。   田允修第一个看过去,只见楚绫摔在地上,周围还有撒出来的碳火,他二话不说冲了过去,一同过去的还有随行的仆人。   在楚绫期待的眼神中,田允修捡起厚厚的隔热布捞起地上的炉子,又飞快踢开那些碳火,对仆人道:“送这位姑娘去后院找个老嬷嬷瞧瞧伤。”   仆人是个有力气的,在楚绫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将她一把抄起,飞快的跑出去了。   孟云娴和田允然默默地对视一眼。   好像该说点什么,又不好说什么。   田允然:“吃糕吗?”   孟云娴:“吃、吃吧。” 第62章 小试牛刀   孟云娴在外头与几个长辈打完招呼,并没有在这里多作逗留,转而去给几位舅妈和嫡母请安。   几位舅舅虽然笑着,但是一直在打量孟云娴,无论从样貌穿着言行举止,都在无声无息间看了个透彻。   穿行回廊往屋内去的时候,绿琪小声道:“奴婢方才看到几位舅爷在这里也吓了一跳,听闻几位舅爷是十分宠爱主母的,不忍心主母受一点委屈,若是因为夫人的缘故针对小姐,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没想这几位不但亲和的很,方才给奴婢的红包奴婢捏算一下,有几百两呢!”   绿琪十分开心:“想来还是小姐应对的好,处处都好。”   孟云娴听着,没作什么回应。   两人走到门口,听到了田氏和几位嫂子们谈笑的声音。   第一个说话的是上次见过的刘氏,田允然的母亲。   “要我说,是妹妹你教得好,然后才是那孩子自己争气。这关起门来,自家什么模样自家最清楚,就不要管旁人是怎么说怎么想,只要那孩子是真心孝顺你,你也是真的喜欢,那就是好事。往后谁胡说八道,我亲自去帮你说道。”   刘氏是个性子开朗大方的女子,那时候孟云娴在鲁国公府也有幸见过这位舅母训子的场面,有她热场,屋内时不时地传出笑声来。她的那位二表哥田允然,兴许就是承袭了母亲的性子。   此刻,孟云娴几乎可以肯定,她能在舅舅们面前顺利过关,应当少不了嫡母的一番周旋。   她心头一暖,笑着进去请安。   说话的声音陡然停下来,大家都转过头来看她。田氏本在喝茶,抬头一看,竟忘了喝茶的动作。   “二姐姐!”阿茵和阿远本来在一边玩,看到她来了,欢呼着过来与她手拉手:“你身子是大好了吗。”   孟云娴冲他们笑:“大好了,你们两个也要注意御寒。”   田氏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大一样了。   刘氏之前是和孟云娴有过接触的,当时田氏主动请了允然帮她指导功课,刘氏还有些想法。毕竟孟云娴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允然又是个没有分寸的,她可不希望孟云娴和允然这个孩子有什么大的关系,可是事实证明是她想的太多了,允然还是那个不着调的死样子,可是这个小丫头却已经叫人刮目相看,连田氏这样看似宠爱孩子,实则对孩子要求极高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在几个兄长面前夸了无数遍,只求大家能对她改观些。   且看她今日大病初愈,脸上没有半分郁色,言行举止全无毛病无可挑剔,竟让刘氏觉得可惜。   若她真是田氏的孩子,该是多有福气的事情。   田氏放下茶杯:“看着的确比之前有精神,身子好了也不可疏忽大意,若是再病一次,恐怕就要耽误许多事了。”   孟云娴迎着她的目光,含着笑意没有闪躲:“多谢嫡母提醒,女儿一定好好注意身子。”   因为孟云娴的到来,话题忽然转了风向。   几个嫂嫂先是提到了孟云娴体考的事情,又提到了这些年来的入学考试,最近一次被人热议的还属昇阳县主和昇平县主斗舞那一回,谈着谈着,忽然就说到了孟云娴的年纪。   她过了今年就满十四了,进流辉苑读书,只怕还未结业就要先定亲事,还有许多为人新妇需要学的教的,会不会教不过来?   正在一边跟张嬷嬷学煮茶的孟云娴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意外。   也正是因为国公府与侯府走得近,几个做嫂嫂的是真心关心田氏,所以说起话来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况且这种话题,女人谈起来总是不知疲惫的。   大嫂嫂彭氏还是一碗水端平的:“我看阿茵和阿娴也就差了两岁,放在一起打算也不过分。”   孟云娴看到阿茵出现了同样的“咯噔脸”。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望向在一边玩老虎帽的阿远。   阿远没有因为母亲和舅母们的话产生任何反应,倒是被两个姐姐的凝视给激出了“咯噔脸”。   阿远如今才十岁,男子定亲,除非是有极大地权势因素盘桓其中,需要早早定下以安人心,否则在大禹之内,十八九岁成亲的比比皆是,不比女子那么早操心。这样的场合和讨论自然是波及不到他。   孟云娴柔柔的笑着:“阿远刚才说什么,想要出去踢毽子?”   孟云茵皱起小眉头,“哎,我都说了不想跟你踢,你踢的一点都不好,现在又要赖二姐姐,算了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孟云娴:“阿远实在想踢也没关系,我与你一组便是。”   阿茵不干了:“二姐姐你和他一起欺负我。”   孟云娴:“我方才好像听云芝也想踢毽子来着,你与云芝一起,不算欺负你了。”   “你与我一起才不算欺负我!”   阿远还没回过味来他什么时候说的想踢毽子,就先条件反射的回应:“二姐姐与你一组,那就是欺负我,为什么要欺负我呀!”   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在座的几位夫人都笑了起来,田氏是什么人,怎么会看不出两个女儿有心避讳这件事情?她也没再说什么,只让张嬷嬷带着出去,布置布置让他们玩个痛快,又多加一句嘱咐,若是出汗起风,一定要换小衣避免着凉。   张嬷嬷领着孩子们出去,孟云娴跟在后头,转身之前多看了田氏一眼,冲她甜甜一笑,这个笑晃了田氏的眼睛,她重新捧起的茶杯都忘了掀盖子。   一听说小表妹要组局踢毽子,田允然花蝴蝶似的飞了过来要和孟云娴一组,阿茵和阿远也拉着她不肯放,一时之间孟云娴仿佛成了制胜关键似的,俨然香饽饽一枚。   田允修虽然读书读得好,也并非书呆子,弟弟妹妹们有心思玩一局,他也愿意奉陪一局。   闻声而来的孟云芝拉着楚绫,抢占先机的与田允修组成了一队。田允修见来的是楚绫,问了一句她刚才的伤势,楚绫红着脸急忙争辩表示自己根本没事,可以踢,田允修这才没有多虑。   孟云娴和田允然对视一眼,彼此传达了一个“我懂”的眼神。也因为这个眼神,田允然忽然有点小激动,他感觉和小表妹之间越来越契合了呢!   可是这样一来,孟云娴这边有四个人,田允修那边是三个人,按照规矩,小型的毽球局就是三人组,所以他们多了一个人。   少顷,孟竹远十分不满的踢踏着步子走出去:“说我要踢的是你们,说我不踢的还是你们,太欺负人了!”   孟竹远刚刚站定,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三表兄田允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可是他好像没有要凑热闹的样子,双手环胸盯着场内的六个人,十足的少年老成。   孟竹远悲情的喊他,似乎是想唤起一些同病相怜的共鸣:“表兄,他们很过分是不是!”   田允冀用一种“我们不一样”的眼神看了孟竹远一眼,凉薄道:“你踢得不好,自然是不该上的。”   孟竹远身形一晃,险些没有撑住。   定好了队伍,下人们也准备好了踢毽子的束装,换完衣裳出来的时候,田允然神神秘秘凑过来:“还好那个臭小子不上,他可是明心堂蹴鞠队伍里的金豆子,我和大哥加起来才勉强和他打平手。”   那小子,说的就是田允冀了。   孟云娴看了一眼站在场外老神在在的小表弟。他只比阿远大两岁,比她小约两岁,言行举止格外老成。   田允冀也注意到了孟云娴的眼神,忽的,他唇角一弯,讥笑般的表情仿佛是在说:“雕虫小技焉敢献丑。”   孟云娴别开目光,完全没有被小表弟散发出来的不友好影响,看着云芝和楚绫手牵手走过来,换了束装的楚绫身形苗条,人也更加害羞不自在,也不晓得能不能放开了专心踢。   孟云娴笑了一下,一左一右把表格和妹妹拉拢:“这一局想赢吗?”   这不是废话吗!   孟云娴:“须知凡事要有策略,踢毽球亦然。我这里恰好有一个……”说到后面,孟云娴破天荒的露出了坏笑。   田允冀站在场外,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   蹴鞠也好,毽球也罢,重在强身健体,各拼技艺,他不喜欢有人为了谋得胜利不择手段想做小手段。   双方站定,田允修这边是田允修站后卫,云芝在前锋,楚绫在中间随机而动,孟云娴这一头,田允然是后卫,阿茵是前锋,孟云娴为机动。   田允修早就听说过孟云娴的球技,此刻也来了兴致。   第一个开球的是田允修,男子的劲道不比女子,所以这一脚是田允然接下,他直接转给了孟云娴。   孟云娴一个翻踢,直冲田允修。   这一脚又快又准,原本看戏心态的田允冀忽然眯起了眼睛,变成了审视。   “大公子小心!”楚绫惊呼一声,整个身子就要往田允修身上扑。   “楚姑娘!”楚绫因为着急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田允修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推了回去即刻撤回手,楚绫两番动荡,站定时尚且还有些茫然,可是球已落地,输赢分明。   楚绫很快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孟云娴:“二小姐,之前旁人都说你踢毽子喜好照着人的脑袋踢,我还不会愿意,你怎可伤到大公子。”   田允然乐了,他点着脚:“楚绫,你也太小看我大哥了,若不是你咋咋呼呼,他刚才早就接下了。”   楚绫一阵脸热,望向田允修。   田允修轻咳一声,刚才他的确是有把握的,没想到楚绫被吓得失了章法,把他这边也给捣乱了。   可是他到底不能拂了姑娘家的面子,正色道:“你不必紧张,我踢得还不算太差。”   楚绫咬唇,冷冷的瞪了孟云娴一眼。   第二局是孟云娴组发球,发球的是田允然,他一个飞踢,目标直冲楚绫。   楚绫会踢球,这一招也能踢回,但是她没准备直接接下,而是用缓冲力接下,期待的望向田允修,将球抛给了他。   “楚绫楚绫给我!”云芝忍不住大声喊出来,可是球已经给了田允修,田允修看出来云芝那里是对方的防守空缺,所以毫不犹豫把球给了云芝。   楚绫的脸色一沉。   云芝拿到球正要反击,可是因为她刚才那几声喊,对方早已经填补了自己的空缺,她一球过去,田允然一记杀球直奔楚绫。   “楚绫接啊!”   云芝喊醒了心不在焉的楚绫,可惜又晚了。   “你在想什么啊!”云芝也是急性子,跺脚抱怨。   楚绫缓过神来,因为刚才田允修把她传给他的球给了云芝而泛起酸意,更不想两次都是因为自己输了,头一回驳了云芝:“你方才不该喊得,你一喊,他们自然发现有防守空缺。”   “分明是你先心不在焉,你一早传给我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到底想不想踢啊!”   楚绫:“自然、自然是因为大公子踢得更好。”   “可是我的位置更好啊!”   田允修一个头两个大,田允冀因为怕吵直接转身离开。   反观田允然三个凑在一起,憋笑憋得很辛苦。   阿茵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先生常说制胜之道,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怎么觉得人和该放在前面呢。”   孟云娴点点她的小鼻子:“先生没有跟你说过因时制宜?世上没有死道理,是今日的‘人和’占了上风而已。”   阿茵小嘴儿微张,看着二姐姐的眼神里满是崇敬,若有所思的点头。   田允然看对面是笑话,可看孟云娴就不是看笑话了。   他的舌尖舔着内侧脸颊,心道:有点意思。   最终,纷争不断的几局踢下来,连阿茵都忍不住赞大表哥一句“好修养”,不过经此一役,大表哥可能几个月都不想跟女子踢毽球了吧。   送别舅舅几家时,孟云娴作为姐姐牵着弟妹前去送行。   田允然跳到孟云娴身边,激动不已:“表哥我整个年节应酬不少,要吃许多酒,恐怕不能带你去玩了,你好生照顾自己,稍后我还有个大事要找你商量的。”   孟云娴不明所以,笑着送走二表哥,一转头,撞上了小表弟的眼神。   田允冀走了过来,对孟云娴道:“你踢的还不错,但学里踢得比你更好的多不胜数,且等赛场见真章。”   孟云娴不明所以,一旁的阿远和阿茵瞪大眼睛,激动地握住孟云娴的手:“二姐姐,冀表哥(弟)他可能要挑战你!”   孟云娴笑而不答。   她闷头补功课多日,今日放松放松无伤大雅,但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可不是专用来耍玩的。   不远处,楚绫看着门口的一幕,死死地拽紧拳头。   孟云娴,你不会得意很久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哥哥正在苦思冥想追其策略…   云娴将迎来一件人生大事……   下章见~~~~ 第63章 护母   侯府每到年节的确很忙,以荣安侯如今在朝堂上的声威和受宠程度来看,姑且还有高升的余地,所以一到这个时候,走礼贺年的每日都是一波一波的来,阿茵最喜欢的是这个时候,最恼火的也是这个时候。   孟云娴一边和她玩翻花股,一边好奇道:“这不是最热闹最开心的时候么?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喜欢我能明白,可是恼从何来啊?”   自从孟云娴康复之后,阿茵就发现二姐姐开朗了许多,对她和远弟格外关心,往主院跑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即便母亲像是在使什么小性子有点冷淡,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热情。   从小到大,府里虽然有云芝姐姐和楚绫姐姐,但是云芝姐姐的脾气阴晴不定,又有二婶谨慎小心的管着,算不得亲近。楚姐姐就更不用提了,总之阿茵不会和她们说什么心事。和母亲自然亲昵,可是跟姐姐亲昵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最起码很多话只能跟亲近的姐妹说,不能与父母说。所以现在,孟云娴像是完美的填补了这个位置,让阿茵很乐意亲近。   “我母亲是个好人,祖父府上也都是叫人喜欢的长辈,可是讨人喜欢的长辈总有一些叫人不喜欢的亲戚,每到这个时候我宁愿躲在屋子里哪里都不去,也不愿意出去惹头疼。”阿茵的表情谨慎起来,“二姐姐你千万别处去,跟我一起待在这里,母亲不会责怪的。”   绿琪给两人奉上热茶,两人便散了花股线绳喝茶。   孟云娴捧着茶杯,慢慢刮茶沫子:“往年我不清楚,不过今年怕是要委屈你,不想出去也要出去了。”   阿茵小脸一皱:“为什么呀。”   孟云娴:“今年是我回府的第一年,又是年节,理应出去见一见长辈们,我是庶出,哪有庶出跟着嫡母出去见人,你一个嫡出的姑娘躲在房里不见人的。”   阿茵不说话了。   “另外,我也要说你。”孟云娴沉下语气来:“你是嫡母的女儿,自然与嫡母同气连枝,连你这个小丫头都能瞧出来的讨厌,难道嫡母不讨厌吗?你非但不帮着嫡母一起将那些讨厌的请走,反倒一个人躲起来,你说是不是该罚。”   阿茵一放茶杯在榻上滚起来:“二姐姐你怎么越来越喜欢训人了!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孟云娴:“你既觉得我是在训,便是先将自己放在了过错的位置上,若你真的觉得自己做的无错无漏,如何能从我的话里听出训斥的意思来?”   阿茵蹭的一下坐起来,有心想要反驳什么,但见二姐姐一副坐等招架的模样,便立刻软了下来。   论斗嘴,她不可能斗得过二姐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她的眸子忽然多了几分思考,滴溜溜的往孟云娴这边转。   孟云娴喝完了手里的茶,开始整理衣裳:“你想说什么便说,说完了随我一起出去。”   孟云茵凑到孟云娴面前,狡黠一笑:“二姐姐,如果让你记名到母亲名下,你觉得怎么样?”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是心思不少,这话说得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疑问句,更像是在探问她的态度。   正如孟云娴从前说的那样,没有人是傻子,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是装作不知道,不去戳破罢了。   孟云娴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反抛回来:“若说记名的话,你必然会多一个事事管着你不许你出错,可能比嫡母还唠叨的嫡长姐,你觉得怎么样?”   孟云茵被问的咋舌,反应过来又道:“我是在问你,你怎么问起我来了。”   孟云娴摊手:“问题本就要问来问去的才有意思嘛,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孟云茵强硬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管好,才不要别人多管闲事呢!”   孟云娴展颜一笑,“真巧,我的回答和你一样。走吧,出去瞧瞧。”   眼看着二姐姐都走出去好几步,孟云茵才反应过来,天哪,二姐姐怎么变得这么坏了!   生气!   事实上,姐妹二人刚刚走出院子,就碰上了奉田氏命令来请她们出去的张嬷嬷。孟云娴给了孟云茵一个眼神,孟云茵仰天翻了个白眼,认命的出去了。   真是不见不知道,孟云娴听说是鲁国公夫人娘家的亲戚,还有大儿媳彭氏一些人,想的顶多是一些近亲,可是真正瞧见这满堂宾客,穿衣打扮的讲究程度各不相同,男女老少各占一席,甚至官话方言掺杂,她忽然就有点理解阿茵了……   田氏是主母,一左一右分别是姨母小涂氏和她的大嫂彭氏。   彭氏就是田允修的母亲了。不过今日跟着来的并非大表兄田允修,而是彭氏的嫂子胡氏其长子祝永浩。这是简单的。   小涂氏这边就复杂了。小涂氏嫁给了汝阳侯,生有一女张氏嫁入宁平侯,生一女王灵莺,至于长子张居安则是承袭爵位做了汝阳侯,生有一子张柏罡,最后是张居安庶出弟妻顾氏与长女张秋萍。今日来的便是这些人。   一看到孟侯的两个女儿出来,座间顿时热闹了起来。   田氏的姨妈小涂氏一把拉过孟云娴,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线:“呀,茵姐儿又长个儿了,竟是比上回瞧见的更出脱了,看看这小脸,从前还像娇娇,现在越来越像侯爷了,真是俊俏模样。”   田氏:……   孟云茵的小脑袋从孟云娴身后探出来,非但不生气,还存了几分戏谑:“那姨奶奶瞧我像谁呀。”   原是孟云娴走在前头,阿茵不喜见人躲在后头,现在比在一起,谁是阿茵能瞧不出来?   座上一阵笑声,小涂氏立马尴尬起来:“这是……”   田氏发话了,“云娴,阿茵,你们过来。”   两人乖巧的过去。   田氏向在座一一介绍,说到孟云娴的时候,顾氏立马亲热起来:“这就是圣上钦点入学的二小姐吧。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二小姐好学问好才华,也只有荣安侯府能长出这样水灵的姑娘了。”   顾氏的女儿王秋萍撇撇嘴,没说话。   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唇角的茶渍,温声道:“快别夸她了,越夸越没有边际。”   张氏颇为瞧不起的瞥了顾氏一眼,巴结的也太难看了。   田氏主动给孟云娴介绍了在座的长辈与兄弟姊妹,因为人多,怕她记不住,没想刚一介绍完,她无疑错漏的一一行礼,谁的礼该深是谁的该浅拿捏得恰到好处,还是带着阿茵一起走完这遍礼的。   田氏若的眼神若有深意,在孟云娴身上扫来扫去,却不细细打量。   在座的即便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这位名为庶出的二小姐,简直教的比嫡出有过之无不及,言行举止上甚至还带着嫡出妹妹作表率,看来圣上钦点圣宠正浓的说法不是假的,只要田氏记了名给了她嫡出的名分,这个孟家二姑娘,俨然要变成香饽饽了。   张氏是小涂氏的女儿,算起来是田氏的表姐妹,她的手按在自己女儿王灵莺的肩膀上,又是叹息又是愧疚:“娴姐儿生的聪明伶俐,能有这样出彩的成绩,可惜我们家这个是个不争气的,只考了个甲等院,离流辉苑一步之遥,实在是可惜,这往后还得靠娴姐儿多多指点,也好让我们阿莺知道知道流辉苑里是一番什么样的做派。”   张氏的话刺痛了顾氏和张秋萍。   毕竟张秋萍连考都没考上。   张氏打什么主意她们自然知道,还不是想过来沾亲带故的巴结一下,既然孟云娴讨圣上喜欢,和她走得近了,说不定能得个什么便宜,从甲等院升到流辉苑。   你做梦哦!   然而张氏又怎么会不清楚顾氏的想法?   她们这样死皮赖脸的过来,不一样是因为孟云娴成大热门,荣安侯府在族学中一定吃得开,想请荣安侯夫人给张秋萍寻一个名师,拜师入学听课么。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何止是张氏与顾氏?小涂氏的孙儿张柏罡与彭氏的侄子祝永浩往这里一站,又是另外一个目的了。   孟云茵整个人头皮发麻,不断地向孟云娴投递眼神:你且等着,这里的一个比一个缠人。   彭氏有意撮合孟云娴与祝永浩,毕竟她这个侄子出身不高,不敢高攀侯府的嫡出小姐,孟云娴虽为庶出,可自己争气,也有望在族学中的一个好结果,届时她在鼓动田氏给云娴记名,那就是一桩好亲事。   小涂氏自然更中意孟云茵。   他们汝阳侯府的爵位是承袭下来的,不比荣安侯是自己一点点挣回来,还有望高升,所以荣安侯府自然是合适的好人家。罡哥儿是侯府的长子嫡孙,让阿茵配正好。   田氏虽为主母,但是彭氏和小涂氏都是长辈,也是娘家亲戚,她自小到大得到鲁国公府的百般爱护,越是长大越是懂得这份爱护的珍贵,所以很少去拂娘家人的面子,可是她也不是随意让自己的孩子尴尬难过的母亲,护犊子得很,再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只能陪着笑脸苦心应对。一番周旋下来,最累的便是她。   阿茵自然懂得母亲不喜欢这种场合,若真是自家亲戚相互探望走动倒还好,偏有不好坏了关系,又实在疲于应对的人叫母亲伤神。   平日她躲着藏着贪玩不觉得,今日瞧见母亲笑的那样不真切,眼神里尽是疲惫与乏味,跟对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她忽然觉得实在是个不孝顺的女儿,总是心安理得的躲在母亲的庇护后任性妄为。   就在阿茵决定主动帮母亲应对一次的时候,孟云娴忽然笑了一下,赶在她前面开口了。   “自回府以来,今日是最热闹的了,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兄弟姊妹,理应好生招待相处。”她望向田氏:“嫡母,不如让我与阿茵带几位兄长姊妹出去做游戏,如何?”   田氏:?   作者有话要说:   周哥哥正在提刀来的路上~~~   ps,小剧场正在骑马来的路上~~   急于认亲的朋友们,认亲环节一直在发展,大家请认准“记名”两个字。就剧透这么多了。 第64章 主张   往年也有人来侯府拜年吃席,可是阿茵不喜欢,田氏护着她任由她躲着不出来,即便谁有心拉郎配也少了个重要角色,连培养感情都难,加之阿茵平日里要么上族学,要么就是与那些高门贵女把臂同游,鲜少与母亲娘家那头的复杂亲戚来往,这才有了小涂氏认错人这种笑话。   今日若非侯府多了一个庶出小姐需要出来露脸面,嫡出的阿茵也躲藏不得,她们只怕又要被田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所以,今年侯府两个女儿非但大大方方的出来,还要一起做游戏,于她们来说是天赐良机都不过分!   于是乎,几个孩子全被长辈们推了出去,恨不能立刻让他们亲密起来。   阿茵险些原地自燃。这就是二姐姐所谓的分担吗?这分明是把她们和母亲分成两拨变相折磨,不一样是把母亲丢在里面被三姑六婆们缠的头疼吗?   可是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没注意。   孟云娴正在低头跟绿琪说什么,绿琪脸上露出一抹坏笑,低头飞快的跑了。   孟云娴一转头,瞧见了两个熟人,主动打招呼:“云芝,楚姐姐,你们要一起玩吗?”   这几日侯府客人多,孟云芝和楚绫基本上都躲着。放在往年,楚绫还会争取露露脸,但是今年孟云娴实在是抢了太多的风头,上次鲁国公府上门也让她大为丢脸,她深知如今的孟云娴与从前大不相同,绝不可硬来,索性躲一段时间,养精蓄锐,至于云芝,纯粹是不喜欢看到孟云娴出风头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眼不见为净。   “不了,我和楚绫要出府去买些东西,见些朋友,二姐姐自己玩吧。”说完,云芝拉着楚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云娴没打算强留,笑了笑不再多问。   下人们在院子里布置了茶水点心和炭盆,孟云娴暗中戳孟云茵,露着笑脸从牙缝里崩出告诫:“不许耍性子,你好好招待,拿出主人家的气度来,切记凡事先紧着客人来。”   孟云茵被赶鸭子上架,强撑出笑脸来主持场面:“你们难得来侯府,咱们平日里也少来往,不晓得都喜欢做什么游戏呢?”   孟云茵生了一张可爱的脸蛋,让人瞧着都生出保护欲,张柏罡瞧了她好几眼,就等着她发话:“阿茵妹妹此言差矣,既为兄长,该是我顺着妹妹的心意来,妹妹平日里喜欢玩什么,今日我等自当奉陪!”   张柏罡的表妹王灵莺立马附和:“是呀阿茵,你喜欢玩什么?”   祝永浩为人谦和,并没有要主动抢话头的意思,只是目光不住地往孟云娴那边飘。起先母亲说要选定荣安侯府的小姐时,他以为是阿茵,得知是刚刚回府从小养在外面的庶女,他还不是很乐意。   他并不喜欢粗野不懂规矩的女子,谁料这位娴表妹非但生的貌若天仙端庄娴雅,还在流辉苑的考试上成为独一份圣上钦点入宫的人,比起他有过之无不及。在这样的场合她不抢妹妹风头,极为本分,这让祝永浩十分的意外,对她的好感也增添了。   所以他此刻只想尽可能多的观察她,瞧瞧她究竟是真的修养好,还是装腔作势骗人罢了。   反观张秋萍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态了。张氏与汝阳侯是嫡亲的兄妹,王灵莺自然帮衬着自己的表哥张柏罡,他们才是一荣俱荣,可是她呢?母亲只要她来争来夺,却不说给自己找个帮手,此刻坐在这里是真正的孤军无缘,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自己的宝押在孟云娴身上。   她的父母都是庶出,连带着她的地位也不高,孟云娴是侯府的庶出,所以在座的人里面理应她们二人最为契合。她柔柔一笑:“听说娴表妹回京不过月余,之后又是埋头苦读的考流辉苑,想来平日都没有怎么耍玩过,阿茵妹妹不如问问娴表妹喜欢什么吧。”   阿茵差点扑过去抱住张表姐蹭蹭。   这局本就是二姐姐凑起来的,她的小脑袋嗖的转向孟云娴,目光殷切:“是呀二姐姐,你喜欢玩什么?”怕其他人不理解,阿茵又添油加醋:“各位表兄表姐不晓得,外人只看我二姐姐得天家钦点入族学,却不晓得这里面付出了极大地辛劳,在二姐姐面前我可不敢提什么耍玩,不如问问二姐姐才是。”   阿茵十分不留情面的把孟云娴推了出来。   祝永浩的眼神认真了几分。他有心想多看孟云娴的表现。   阿茵亲自发话,其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孟云娴被推出来,倒也不显得慌乱,她笑容和气,声音动听:“方才在厅上听长辈们提及流辉苑与族学,我倒是有个主意,又恐说出来被各位表哥表姐听了,像是在卖弄。”   张柏罡轻笑:“这有什么,娴表妹实至名归,何来卖弄?既是阿茵提了你,你只管说说看。”   张秋萍十分捧场,“是呀娴表妹,你说说看,我很有兴趣呢。”   王灵莺斜了她一眼。   祝永浩微微一笑,竟猜到了:“娴表妹莫不是要将族学里的游戏拿出来玩?”   孟云娴笑意加深:“祝表兄一语道破,便不算是我故弄玄虚了。”她谦逊的很:“我回府不久,自小粗生粗养,玩的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小游戏,不敢在各位表兄表姐们面前献丑,不过既然长辈们也对族学颇为向往,那我们拿学里的游戏来玩,总不至于出错。”   孟云茵立马拍手:“好好好,就按照二姐姐的来说。”   其余四人只能默认。   顷刻间,奴才们已经将游戏场地布置好了。   后院被清理出来一条长道,道上摆了不少的东西,最远处放着一个用锥木顶起来的台子,全靠平衡力支撑。   一块脸盘大小的木板四角皆系上绳子延伸开来,板子下面挂着一只金钩子,然钩身无弧度,乃是一个直角钩子。   孟云娴主动介绍:“据说流辉苑入学有一个小游戏,是靠学生通力合作完成的游戏,旨在令学生明白往后的求学生涯中,同窗之间也应互帮互助,互相激励配合。这个游戏十分的简单,四人各擒一角的绳子,拉起中间的板子,合四人之力勾起一物什,通过前方的障碍赛道,直至将此物稳稳地放在并不稳当的平衡台座上,游戏便算是胜了。”   她正经起脸色来:“诸位千万不要觉得这是什么不足挂齿的小游戏,听闻先生最看中学生品质,做游戏也是品质的体现,小组内若能顺利完成游戏,是可作加分项补到年大考的成绩上的,做得好的加分,做的格外差,毫无默契又显拙劣品质的,当堂扣分。”   在场真正去过流辉苑的,只有阿茵一人,她张大了小嘴儿看着自家姐姐,忽然间明白了个中用意,她飞快的找来自己的婢子让她去取东西,不想绿琪已经回来了。   孟云娴:“几位表兄表姐,请吧。”   四根绳子,正好给了他们四个。   王灵莺当场就不干了:“怎么能让我们来玩,既然是娴妹妹提出的,理应一同参与的。”   阿茵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二姐姐刚才的告诫,大大方方的拒绝了:“表姐这是什么话,今日你们是客,我们是主,哪有主人家自己玩的风生水起,将客人晾在一边的道理。”她顿了顿,露出为难的神色来,“说出来其实不怕表哥表姐们笑话,其实我玩的不算好,也不想出来丢人,若是我和二姐姐真的玩了,母亲看到一定会骂我们的。”   张柏罡忍不住笑了一下,男人在中意的女子面前总爱逞英雄表现,所以他已经定了要上的心思,祝永浩那边自然也是如此。   “既然表妹都这么说了,表哥就先玩一局给你看看,等下一局我亲自教你。”   祝永浩红了脸,轻咳一声:“娴表妹也不会吧?不然下一局我教你?”   孟云娴柔柔一笑:“好的呀。”   一旁的王灵莺和张秋萍其实都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再加两条绳子不就好了吗?可是现在这两个男人都存了表现的心思,自然是更希望小姑娘站在一边看他们有条不紊的完成游戏的,便将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   左右下一局换人好了。   孟云娴笑着走上前,唤来绿琪,只见她飞快的将一盏透亮的琉璃盏挂在了金钩上。   “表兄表姐,你们有所不知,虽然是游戏,可也讲究一个规矩和态度。若是下面悬挂之物平平无奇,便不能引人专注用心,真的当成了游戏,所以这个游戏选取的悬挂之物,必定是半分都不可损毁的,之前族学里还悬挂过御赐之物,损毁即治罪。”   此话一出,四个人都愣了,谁都知道荣安侯府深受圣宠,这两个小祖宗该不会是把什么御赐物挂上了吧,这可玩不得啊!   张柏罡即刻道:“表、表妹,御赐物何等珍贵,随意拿出也是要治罪的!”   孟云娴笑道:“表哥有所不知,这个玩法在族学里还是圣上先提出的呢,旨在不希望学生怠慢。诚然,虽不说是杀头的大罪,一旦损毁,多少会受到惩罚,但正因为如此,大家才会认认真真,而非随心所欲撒手不玩。”   张秋萍手抖:“娴、娴表妹,咱们只是个小局,我们自然会全力以赴认真的玩,咱们就不必放御赐之物了,你快拿下来,我们换个别的。”   孟云娴犹豫一番:“张表姐……是害怕了吗?”   张秋萍脸一红,强硬道:“我、我怎会怕呢!我们汝阳侯府也有不少的御赐物,只是即便圣上允许这样游戏,也、也不好吧……”声音越来越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啊,现在表现的这么害怕,好像谁还没见过御赐物似的,丢人。   孟云娴赶在其他人开口之前抢了话头:“那是自然,咱们是小游戏,犯不着用御赐物那么珍贵,所以我选的是个别的。”   四个人松了一口气。   “是昇阳县主送的一整套琉璃盏之一,听说缺一跌万金呢!”   四颗心瞬间悬的比刚才更高!   昇阳县主?   价、价值万千金?   不等四人再开口,孟云娴猛地撒手,飞快道:“表兄表姐小心,开始了!”   当院子里骤然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与一叠声的“小心小心”、“左边右边”的怒吼,四个人瞬间成了牵线木偶,不知是他们牵着琉璃盏还是琉璃盏牵着他们时,阿茵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还没笑两声,就被孟云娴戳了一下。孟云娴笑着对他们说:“表哥表姐们玩的正尽兴,我和阿茵去帮你们取些热乎的点心汤水来——哎小心!”   说完,拉着阿茵就往正厅跑。   刚转身,孟云娴的步子猛地一滞。   远处的角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逝。   阿茵整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觉得刺激极了,小声催促她。孟云娴回神,带着她继续往正厅跑。   进了正厅,母亲果然还在被姨奶奶她们轮番叨扰。见到两人单独回来,田氏颇感意外:“你们怎么过来了?”   孟云娴看了阿茵一眼,阿茵立马娇憨一笑:“方才二姐姐想了个游戏,不过我们玩不好,表哥和表姐就在院子里玩起来了,正玩得开心呢。”   此话一出,张氏顾氏等人心里都是一沉——   小混蛋,今儿带你来这里是让你们自己撒欢了玩的?!   就听阿茵继续道:“我和二姐姐想给表哥表姐取些热汤暖身子,忽然想起来母亲不知道喝药没有,所以折过来瞧一瞧。”   田氏愣了一下:“啊?”   孟云娴紧接着道:“这几日太忙,嫡母每日睡得晚起得早,操心着府内待客的席面礼数,都发了好几回热了吧?”   田氏:“发、发热啊?”   阿茵小鸟儿似的扑进田氏怀里,满心满眼的心疼:“母亲就是这样,一听到客人来,便拿出十二万分的热心操持一切。”她扭过头望向小涂氏:“姨奶奶你要好好说说母亲,父亲都说过好多次让她使唤人去做,母亲偏是不听,唯恐怠慢了您呢。”又扭向另一边:“还有大舅母和姨母们。”   阿茵本就生的萌动可人,还是侯府金贵的嫡女,拉着母亲说出这种话,非但不会显得唐突,还格外的引人心疼。越发让一旁的小涂氏和彭氏感到尴尬,而刚才田氏的疲惫之色也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方才各人说的什么,几分情意,几分贪婪各自心里清楚,此番阿茵这样似嗔似怨的一番话,让心中有鬼的人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尴尬。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骚动,婢子小跑着进来,“不好了夫人,几位公子小姐在外面吵起来了,还、还砸坏了东西。”   田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女儿,云娴和阿茵飞快的扭过头,谁也不看她,巴巴的跟了出去。   院子里玩耍的四个人到底还是把琉璃盏摔坏了,原本是相互争辩推诿,此刻直接吵起来了,两个女孩子更是气哭了。   这样贵重的东西,又是昇阳县主送的,混京城的谁不知道那个女魔头的脾气,况且王灵莺和张柏罡还在族学里头,这要是撞到昇阳县主面前,那就是自找麻烦。   “我、我们都说了不要用这样贵重的东西,可是娴表妹非是不听。”最没地位的是张秋萍,最不敢承担责任的也是她,看到风向不对,马上拉孟云娴下水,也不顾母亲不断地给她使眼色——旁边几个还没说话,你废话什么!   听到张秋萍这么说,其他三个一时间语塞,仿佛是在思考要不要甩这个黑锅。   孟云娴二话不说就担下了罪责:“都是我的错,是我想的不周到,纵然学里是这个玩法,但今日只是家宴,不该这样大胆的。各位表兄表姐请放心,此事我定会自己向昇阳县主解释。”又一脸歉意的对众位长辈道歉:“扫了大家的兴了。”   阿茵赶紧道:“我、我也有出主意,二姐姐且放心,就算昇阳县主大发雷霆,我也与你一起扛着。没事的。”   张氏扯扯嘴角:“不、不过是个琉璃盏,几个孩子还小,这是碎碎平安,大吉大利。”   张柏罡也回过神来,强撑道:“是啊表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都是唬人的。你放心,其他几个不赔,表哥赔给你。”   阿茵双目放光:“表哥要与我们一起去见昇阳县主吗吗?”   张氏差点用眼神戳死张柏罡。   祝永浩不安的看了一眼彭氏,但见彭氏蹙眉,便不张口。顾氏母女更是安静如鸡。   孟云娴又道:“此事是我起的头,不敢让表兄表姐们为我开脱,今日本该是开心的日子,绿琪,赶紧将院子收拾了,请表兄表姐们进来吃茶。”   孟云娴的话是过于自责了。虽说上门做客要好生招待,但还从来没有做客的坏了主家珍贵之物,还能面不改色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说法。况且孟云娴不是侯府长大的,年纪也小,说她不知道分寸敢这样玩,难道其他表兄表姐也由着她吗?   当时没有制止已经是同罪,更有趣的是玩坏的还是他们四个,现在真能让阿茵和云娴背全部的过错,小的敢说,大的可不敢认!   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候,荣安侯亲自端着一碗泛着热气的深色汤水进来了,一看到这个阵仗,“哟”了一声:“这是在做什么?”   田氏已经完全接不上戏了。   她想都不用想,这也是那位了不起的二小姐请来的戏子。   阿茵忽闪着大眼睛,委屈巴巴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关于琉璃盏,缺一损万金什么的,说的很清楚。荣安侯盯着这一双女儿的眼神慢慢的就冷了下来,最后他走到田氏身边,温声劝她喝药。   田氏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喝什么药,一口下去,果然猜对了,是姜汤红糖水……   温柔的荣安侯呵护完了妻子,转头就冷面呵斥一双女儿:“简直胡闹,什么该玩什么不该玩心里半点分寸都没有是不是?滚去佛堂给我跪着!”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吼谁。   荣安侯的怒火让所有人都心里一颤,不想这位侯爷吼完了女儿,像是变了脸似的笑着望向众位,对待妻子娘家的人,他一贯的好脾气:“实在抱歉,本侯这几个女儿没规矩了,稍微宠一些就蹿天,今日还犯下这样的大错,着实让人恼火的很,琉璃盏的事情本侯自会处理好,诸位千万不要扫了兴致,稍后本侯让下人去准备席面,各位留下用饭。”   荣安侯明明绝口不提赔偿事宜,却让气氛依旧僵硬。   这里头彭氏是最懂荣安侯对田氏宠爱的,她今日领着祝永浩来,也是受了自己嫂嫂的嘱托,更清楚田氏之所以耐心招待,不过是因为看了自己这个娘家人身份的面子,田氏理解她,她也该体恤这位小姑子。况且从来不管后宅之事的荣安侯都出面了,也该明白道理的。   所以彭氏主动起了个告辞的头,不好打扰田氏养病,至于孩子闯的祸一定负责到底。   小涂氏叹了一口气,温声让田氏好好休养,亲戚间走动本是为了小聚怡情,操劳坏了身子反倒不美,这会儿倒是不提亲上加亲。于是,其他几家跟着附和“打扰”,绝口不提闯祸之事。因彭氏的带头作用,本该折腾一整日的应酬,结束了它短暂的生命。   最终,田氏“病体抱恙”,荣安侯深表歉意的亲自送人出门。阿茵和孟云娴站在后头窃窃私语。   “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走了!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我也不必每年跟躲瘟神似的怕他们瞧见了。”   孟云娴脸上带着笑,压低声音道:“也不是对谁都要用这个法子的。”   阿茵一笑:“我知道,因时制宜嘛。不过二姐姐你怎么就这么拿得准呢。若是他们都担下来了呢?”   孟云娴:“不能担下来,这件事情就是梗在他们与嫡母之间的一个障碍,再谈什么亲上加亲的话,就得先主动拿出解决障碍的姿态。万金呀,谁还能说掏就掏了?即便真的细细分摊责任,总会出更多的问题,不过那时候嫡母就不用为这些人情施压烦恼了,她在一边看戏就成。”   “若是担了下来——”她拉长尾音,眼神里有坏坏的神色:“也就是‘一个琉璃盏不够,就换一套琉璃盏’的事情。总有受不住的时候。再提什么婚事什么亲上加亲,就先掏出万金填了闯祸的坑再说。”   阿茵放空了一瞬。   孟云娴看到人都上了马车,也放松不少:“怎么了?”   阿茵小声道:“二姐姐的话语初初听来叫人心颤,细细品味,又觉得道理甚重。我从未想过这些,即便真的要帮母亲扫开那些叨扰,恐怕也只会耍些小脾气小性子。”   孟云娴捏了一下她的手:“可是阿茵自小生长在侯府,长在京城,很多地方比我厉害多了,想想第一次入宫,第一次去穆阳侯府,若非有你护着我,我早已乱了分寸,往后阿茵要教我的还要更多呢。”   阿茵乐了:“那我们就彼此互教互学,往后二姐姐与我一起护着母亲。”   “好,一起护着母亲,一言为定!”   “你们两个,玩的还开心吗?”荣安侯笑着送客,转身之间,已经换上了阎王脸。   “连我这个父亲都编排起来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孟云娴挺直腰板:“父亲自来不吝啬于传扬宠妻之名,总不至于是只会做嘴上说说,毫无行动的做派嘛。”   “你……”   “多谢父亲救嫡母于水火!”孟云娴咧嘴一笑,当即一个正经的鞠躬。   阿茵立马随上,又是一个鞠躬。   “我还没死呢!”荣安侯一人一个爆栗子:“我还在招待贵客,就这样被你们找出来,且给我记着。”   孟云娴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熟悉身影,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是五殿下吗?”   荣安侯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二女儿:“是啊。”   真的是周哥哥! 第65章 心思   一碗生姜红糖水已经见底,田氏盯着空碗,略略有些出神。   张嬷嬷取来了药油,督促着田氏用药。   田氏有心事,上药时并不放松,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夫人整日怀着心事,身子总会疲惫,御医也说用药时应当放松些,否则起不到什么作用。”   田氏冷不防问道:“这段日子有什么动静?”   张嬷嬷会意,如实回禀:“自从夫人让奴才们盯着宋嬷嬷开始,但凡是二小姐的院子那边有什么动静,宋嬷嬷总要出一回门。从穆阳侯府那日开始,二小姐与楚绫争执;体考改换规则二小姐须得苦练跳舞;国公府二公子相邀;县主请二小姐去王富练舞,甚至是体考出结果那日,宋嬷嬷外出,所见的人,也和夫人猜的一样。”   田氏沉默。   张嬷嬷见田氏不语,拿不定主意,只好旁敲侧击:“若说这京城里头有哪个做长辈的看重小辈,一半是真喜欢,一半总归是看在了小辈的出身门第,关心示好有之,可谁也不似这样偷偷摸摸的,奴才瞧着总觉得奇怪,夫人……决定怎么处置宋嬷嬷?”   田氏眼神微动,唇角轻轻一翘:“嬷嬷以为云娴如何?”   “二、二小姐?”   “你心里想什么,照实说就是。”   张嬷嬷了解田氏,便放开了来说:“二小姐初回府时,虽表现得小心翼翼不敢惹事,但骨子里并不是什么懦弱之辈,偶尔拿个主意争个脸面,略有些一鸣惊人的意思,不过近来……二小姐好似有些变化。”   田氏笑了一下。   张嬷嬷飞快的打量一眼,心下了然。   夫人这个笑,并非是因不悦而生的笑。   田氏:“你也觉得她有变化,便不算是我胡思乱想。之前她虽有惊人之举,但抽丝剥茧,总能瞧见旁人指点的痕迹。可是近来她行事作风大变,我反瞧不出旁人指点的痕迹,倒像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张嬷嬷:“二小姐毕竟是回了侯府,从前的做派总要改变些的,况且绿琪也说,前段日子二小姐闭门不出,整日读书写字,温习规矩,孩子长大了收敛了,有了自己的心性并不是怪事。”   田氏只听着,又没说话。   是啊,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心性。且孟云娴今日的举止让她大为意外。嫁到了侯府之后,除了多年前的那桩事情,她再没有受过任何委屈,谁都将她护着捧着,唯恐照顾不妥。可是她再受宠爱,也是一府的主母,是荣安侯爷明媒正娶的妻子。   夫君在朝为官,她身为后宅妇人,有些事情规避不得,做姑娘时不喜欢那些假心假意的应酬宴席,能躲就躲能任性就任性,但做了一府主母,心里再不喜欢,再疲于应对,也要撑起侯府的门面,绝不能让人觉出怠慢的态度,这是侯府的脸面,是再深的宠爱也不能拂去的担子。   侯爷对她爱护有加,阿茵和阿远也孝顺听话,她本该知足,却仍是被今日的种种狠狠地戳了心窝,让她有种回到了做姑娘时候的感觉,仿佛自己真是被呵护备至的小姑娘,受了委屈就吃糖果,边吃边看父兄挥舞着大拳头将讨厌的人全都赶走。   若是云娴自己的改变,她并不说什么,甚至觉得窝心又欣慰。   可是如果掺杂了宋嬷嬷和平城伯夫人,她便不得不多想。   她们为何会这样关注云娴的一举一动?   许多事情,迟则生变,变则生乱。云娴此番变化,是不是也有人从中指点?   平心而论,她并不害怕这个孩子带着什么目的回来,却害怕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了谁设的局,注定要搅动如今来之不易的宁静。   当年,她一片赤诚之心恋慕侯爷,只要是与侯爷有关的事情,她总是最放在心上,所以当她意外得知吴国送来的那位对吴国极为重要的女子曾是侯爷年少游历吴国的救命恩人时,她便用了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去接近那位夫人,一来二去,成了说得上话的好友。她之所以晓得陈晟此人,并非因为陈晟是侯爷的同窗,而是她察觉那位以丹青妙手身份进入行宫为梵音夫人绘制画像的青年与夫人似有些渊源时,孟光朝才出面以同窗身份为她介绍,更像是为陈晟掩饰。   她那时被孟光朝迷得五迷三道,自然爱屋及乌,明明察觉了什么,也为了帮助他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更因帮过陈晟几回,得梵音夫人几番感激,她就是那时候看到夫人亲手做的宝石盆景,得知其中乾坤。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   梵音夫人死于一场大火,陈晟也被人发现自焚于宅中。作为同窗好友,孟光朝对外宣称的死因,是因为陈晟为迎娶歌舞伎遭世人非议,毁了自己的名声和仕途,想不开才寻了短见,没多久,孟光朝便被封侯授官,风光迎娶她为妻,自此恩爱有加,还格外照顾陈晟的孤母王氏,即便当日王氏买凶意图绑走云娴毁她清白,让婢女香莲枉死,也全力压下来不作追究。   她曾试着问过当年的事情,可是孟光朝除了保证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情,她嫁的并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便再不肯多说。   时至今日,宫中熟悉梵音夫人的奴婢,大多数死于那场火灾,剩下的人里,即便真的熟悉的恐怕也不敢多提这个人。   而今,平城伯夫人的举止,让田氏不得不将她与梵音夫人联想在一起,而这位夫人又时刻注意着云娴的动静。   所谓内有患,外有忧,也不过如此。   她怕,真的怕。   她怕孟光朝如此奋力的保护五殿下不仅仅是因为一个救命之恩,怕这里面还有什么未清的恩怨,更怕因为她的无知和蠢笨再失去一个孩子。   “继续盯着宋嬷嬷。另外……找人暗中看着云娴。”   张嬷嬷心中一惊:“夫人,是不是二小姐有什么问题?”   田氏摇头:“别安排的太明显,毕竟绿琪有身手,只是多一重放心罢了。”   田氏的意思说的晦暗不明,张嬷嬷这一头自然忍不住猜测起来。   最近二小姐的变化是有些大,叫人轻易不敢招惹,招惹了必然得到回击。其实张嬷嬷到不觉得这是什么变化,说不定她孟云娴本就是这个模样,只是刚回府的时候装出谨小慎微的模样罢了,乖巧听话的伪装下,就是牙尖嘴利手段不穷。   既然夫人要她看着孟云娴,那她得选一个合适的人看着才是。   ……   楚绫陪着云芝从外面回来,觉得疲惫至极。   这个蠢货,只知道和那些女子攀关系,却不晓得人家根本瞧不上她,逢年过节总是一水的往外送礼物给自己撑门面,盼着人家回礼,明知人家回的礼与她送的根本不是一个品级,明显怠慢敷衍,她还觉得自己笼络了多么大的人情似的,频频炫耀。   简直可笑。   走着走着,楚绫碰上了张嬷嬷,她顿时生出笑脸,温声打招呼。   张嬷嬷带着几分别样的意思看着她。   楚绫即刻会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张嬷嬷倒也从容,把今日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二小姐好似和进府的时候不大一样了,夫人瞧着那样子都吓了一跳。叹了几口气后,忽然道:“指不定夫人是想将二小姐记名,给她个体面,然后为她好好安排婚事了。”   楚绫心头一紧,笑容勉强了几分:“是、是吗?这是好事呀。”   张嬷嬷握住了楚绫的手:“可是记名一事事关重大,不是说记就记,届时还要请许多德高望重之人在场做见证,一旦板上钉钉,二姑娘的好坏都会影响到侯府。所以还有许多事情要考量,二小姐近来的变化又大,夫人呢……又怕自己此刻瞧见的二小姐,并不是她的全貌。”   楚绫心中一动,似是明白了张嬷嬷的暗示。   “嬷嬷看着十分苦恼,可有楚绫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张嬷嬷就喜欢她这份玲珑剔透,笑道:“二小姐到底还是孩子,这孩子长大啊,心性变化捉摸不定,若是能有人帮忙在一旁瞧瞧,帮着夫人参谋这位二小姐到底有没有资格承侯府的荣耀,或许能帮夫人分忧。”   楚绫彻底明白过来,她眼眸一亮,甜甜一笑:“若是嬷嬷信任楚绫,楚绫愿替夫人效劳!”   张嬷嬷拍拍她的手:“那往后,就有劳你帮忙看着二小姐了。”   送走了张嬷嬷,楚绫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的蛰伏是有效的,与其寻路无门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等机会找上门。如今机会不就找上门了吗?   看来夫人对孟云娴果然还心有顾忌,并非真心接纳。若是她能寻出个孟云娴的大问题,兴许能将她此刻的气焰彻底击败!   这么一想,楚绫瞬间来了劲头,也不觉得累了,捞了个丫头问起二小姐。   “二小姐……好似在侯爷书房那边。”   楚绫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当即往大厨房跑去,不管如何,她如今是奉命监视,就该做的漂亮些。   ……   院中。   “二姐姐……”阿茵哈气搓着小手,不解的看着孟云娴:“你到底进不进去啊?”   送走了那些缠人的长辈本来是件好事,可是二姐姐未显喜色,小脸忧愁的在父亲的书房外走了好几圈,不进去也不离开。   阿茵:“听闻有使臣来朝,因着五殿下渐显才能,圣上颇为看重,为了让五殿下更熟悉京城,此次便钦点了父亲和五殿下负责此次接待使臣的事宜,位置选在馥园,馥园你还记得吧?之所以能做的那么大,就是因为使臣来朝时那里就变成最气派的皇家驿站,听说馥园好大一片都被圈了起来,不许外人进出呢。”   孟云娴:“你听谁说的?”   “学里的同窗呀,二姐姐你这段日子闷头不出,先时二表哥都为你订好了馥园你也没去,自然是不知道的。”   孟云娴若有所思:“哦。”   阿茵顺着她的目光往书房看:“我瞧着这事情好像挺重要,下人饭菜都送到房里用的,应当不会出来了,二姐姐你放心,爹爹就是嘴上说的严重,若他真的生气,就不会跟我们一起演戏了。”   孟云娴踢踏着鞋子:“我不是想看父亲……周、五殿下不是在里头嘛,上回体考的事情,我同他有些口角,起了些争执,我生病时他还送来了药材礼物,那之前的争吵,理应有个说法是不是?”   阿茵眸子精光一闪,神秘兮兮的打量她,背着手凑到她面前,话语满是揶揄的味道:“先时我曾听说一些趣闻,还觉得没道理,今日瞧见二姐姐站在门外巴巴眼望的样子,又是争吵又是要说法的,忽然觉得流言并非不可信。”   孟云娴一咯噔:“什、什么流言?”   阿茵:“难道二姐姐不知道吗?外头都说,二姐姐你在淳王府学舞时与五殿下互生情愫。已经到了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地步,你就是未来的五皇子妃,没跑了——呀,二姐姐你站稳!” 第66章 放手   孟云茵搀扶着孟云娴在回廊边上坐下,一边给她抚背,一边温声安慰:“二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忽然变得好难看。旁人提及风流韵事都是脸红,你怎么惨白惨白的。”   “自然因为这并不是什么风流韵事,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对,是鬼怪胡说!”孟云娴握住阿茵的手:“你且说说,这是谁传出来的,我非得让他一个字一个字吃回去!”   阿茵:“许多人都这样说,起先我也不知道,是发现旁人见着我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以为她们在背后说我什么小话,追问之下才知道并不是说我,而是在说二姐姐你呢!”   孟云娴望向她:“他们欺负你了?”   阿茵摇头:“他们怎么能欺负得到我呢,就是嘴碎些,我吓唬两句就不会当着我的面说了。”   孟云娴扶额:“不当着你的面说,兴许背后还会说,或许直接当着我的面说,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呀。”   阿茵的八卦之魂燃烧了起来,她贼兮兮的凑近,尖锐的三连发:“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五殿下呀?就是那种要嫁给他做妻子,生儿育女的喜欢。”   阿茵的每一发都宛若一道闪电,精准无误的兜头劈下,将孟云娴劈的外焦里嫩,也将她连日来炼出的心态击打至粉碎,连言语都困难。   “我、他、你、我怎么会、会呢。”   阿茵这位天真杀手刀刀见血:“那你结巴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戳中心事害羞呢。就二姐姐你这副模样,还想让谁一个字一个字吃进去呀。”   孟云娴被一言惊醒,回过头来也察觉自己好像反应过激。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一番话不知道是在跟阿茵解释还是在给自己安抚:“我这不是紧张,是惊讶。我还从未想过什么成亲生子一事,况且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种事情我想也不敢想的。我就这么与你说吧,他、他是个严厉如长兄一般的人,留情面时你根本瞧不出那叫情面,不留情面时恨不能掐死你,夫、夫妇之道我虽无经验,可是无论书里还是戏里,不都讲究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   阿茵的眼神忽然僵硬了一下,转而又生出戏谑来:“可、可五殿下生的样貌出众端庄俊逸,芝兰玉树,人品才情皆为上等,连圣上都连连夸赞,可见是个做夫君的好儿郎,二姐姐为何就肯定五殿下不能与妻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呢?”   孟云娴真诚的握着她的手,“阿茵,你听我说,倘若你是个怕鬼的姑娘,若是做了五殿下的妻子,他就是那种能日日将你捆了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还以此取乐泄愤的那种人!你说这样的性子怎么就能相敬如宾了?哪里敬了?”   阿茵:“想、想来也没有二姐姐说的这样吧。”   “就是这样!”   “咳。云娴,在这说什么呢。”孟光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孟云娴整个背脊一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   阿茵飞快的站起来行礼:“见过五殿下,父亲。”   孟云娴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低垂着,只看到一双黑色云纹皂靴。   “见过五殿下,父亲。”   阿茵口中的这些言论,荣安侯自然也听到过,但是此情此景,饶是亲口听到女儿编排五殿下,他也不能说什么,还得帮她圆过去。   他神态自如的对周明隽笑道:“今日的事情商议的也差不多了,馥园那边已经打点的差不多,至于使臣面圣后的行程安排,恐怕要等到元宵宫宴之后,这几日殿下不妨多了解一些,待本侯拿到多一些的计划后,我们在从中择优,力求此次行程不出错漏。”   周明隽微微一笑:“侯爷思虑周全,明隽自知相差甚远,否则父皇也不会让我跟着侯爷好好学。”   荣安侯客气一笑:“殿下过誉了,不知殿下稍后还有没有什么安排,方才忙着商议使臣来朝的安排,用饭也用的仓促,不如殿下……”   “与侯爷商议完毕,就该立即回宫向父皇回命了,虽然每日出力甚微,也该叫父皇清楚我每日都做了什么,而非荒废于小事。”   荣安侯点头:“殿下想得周到,如此本侯便不做挽留。”   “侯爷,不知可否在离府之前与二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孟云娴心下一沉,阿茵双目精光!   荣安侯看了一眼模样心虚的女儿,淡笑一声:“说起来,小女体考之事,的确让五殿下劳心劳力,云娴理应好生感谢五殿下。”说罢,孟光朝爽快的带走了满心满眼都想留下来探听消息的阿茵,让云娴带五殿下去书房说话,以免在外头受凉。   孟云娴不可置信的看着潇洒离开的侯爷爹,恨不能跟阿茵调换一番。   “进去说话吧,我稍后还有事情,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如果说孟云娴刚才还因为阿茵的一番鬼话乱了心神,生出了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那么此刻周哥哥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话里隐约的几分冷意与疏离竟让她觉得扯到了心弦似的,并不舒服。   她揣着一颗沉甸起来的心,闷不吭声的跟着周明隽入了书房,跨过门槛后,转身将房门合上。   周明隽的声音就是此刻在背后响起的。   “我的时间的确不多,所以今日只能草草与你说一说话,若是说不清楚,我们该日再挑个好时间继续说下去。”   孟云娴舔舔嘴唇:“周哥哥想说什么?”   周明隽默了一下,似决然道:“第一件事,往后不要再叫我周哥哥。”   孟云娴原本沉甸的心忽然就变得更沉了。   “……是,五殿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明隽继续开口。   “那日在客栈若是吓到你,今日我给你赔个不是。可是云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凶你?”   孟云娴的手还扶在门闩上,她的手指不安的抠着光亮的门闩,低声道:“或许在五殿下看来,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能唾手可得旁人得不到的东西,明明自己也走的艰难,却颇不懂事的不懂领情,不自量力的想要出头,换做任何一个人……”   “因为我害怕。”   孟云娴怔了一下。   周明隽的声音温和平静,仿佛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周恪年少离京,对这个地方充满了怨恨和唾弃。他以为活在这里的人都会被这里改变,会为了在这里活下去,挣扎的面目全非。所以他须得先离开这里认清自己,方才能抓紧自己,如今回来,也不会弄丢自己。”   “可是周恪哥哥从没想过,还会等来一个孟云娴,他害怕守得住自己,却守不住你,让你被这里改变,变得面目全非对面不识。”   “事实上,后来仔细想一想,周哥哥认识的那个小妹妹,乖巧温柔也张牙舞爪,极好拿捏又颇能抗争,孝顺懂事还明白道理。多种多样的性子显得她矛盾,但每一种又都十分适合她,好像她天生就该是那样。明明是他教她捡起石头去向欺负她的孩子反抗,也是他告诉她看清人心,自保的同时也应守住本心,最终他却因为自己杞人忧天的惶惶不安,在她依照本心做事时愤怒斥责。”   周明隽笑着,眼神温柔:“那日争吵后,我越发害怕,怕你意气用事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更大的麻烦,可是所有的害怕和担心,都在瞧见今日的你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云娴,周恪哥哥的害怕和担心,是因为他不信自己,但今日他明白一个道理。”   “他再不信自己,也会信你。云娴,不要生气好不好?”   “我、我不生气。”晦涩又压抑的声调让孟云娴吓了一跳,她几乎听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声音。   周明隽却是轻笑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既然不生气,怎么还哭了呢?那日你雄赳赳的朝我喊话时的威风去哪里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机括,猝不及防的打开了孟云娴的泪腺,惹得泪水更加汹涌。   讨厌,真的很讨厌!   从前他就知道怎么把她弄哭,如今还是这样!   今日难道不是该她雄赳赳气昂昂的将那日的话重新说清楚,然后挺胸抬头坚定的告诉他,她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吗?   她到底怎么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她的身边站定。温暖干燥的大手将她的手从门闩上拿开,他单手虚扶着她,慢慢的将紧闭的房门打开,光涌入房间的那一刻,一如打开了多年加注在她身上的禁锢与执念。   “你会比周恪哥哥想象的,做得更好。”   “以你的性子,只要是你记在心里了的事情,不想办法把它抚平,那这件事情就不算过去。我猜,你这精神振奋摩拳擦掌的模样,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是不是?”   温热的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带着些试探与侥幸的扫扫,好在并没有被她气急败坏的打掉。   其实打掉也没什么关系,他教的嘛。   “那就放手去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周恪哥哥是个教会你走,又拘着你不许走的笨蛋,但五殿下周明隽,可以推着你往前走。”   他慢慢凑到她的脸侧,好整以暇的偏头,对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小姑娘郑重道:“这里随时会来人,把眼泪收一收,拿出那日的威武和果决来,毕竟从今日起,你可是有靠山的。”   她赌气似的抹了一把鼻涕眼泪,脓声脓气的:“我不要你做什么靠山!”   他“哦”了一声,冷下脸来:“不知道把你捆一捆,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几回,你能不能勉强接受呢?”   孟云娴终是绷不住,顷刻间破涕为笑,炸出好大一个鼻涕泡泡! 第67章 元宵宫宴   “楚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好奇溜回来的阿茵看到了端着茶水朝书房方向试探的楚绫,飞快的上前捉住她。   楚绫得知二小姐和五殿下进了房间里,便想过去探听探听,可是五殿下有守卫在附近,也不许她靠近,所以她只能在外面走来走去,试图看个明白。   “四小姐。”楚绫神色暧昧:“方才我怎么瞧见二小姐将五殿下带到屋子里了呀?这孤男寡女的,好似不大合适,若是夫人知道一定会不开心的。”   阿茵察觉自己已经被五殿下的守卫发现了,有点遗憾,无奈的看了楚绫一眼,安抚道:“楚姐姐多心了,二姐姐在王府练舞时早就与五殿下相识,当日体考五殿下与昇阳县主合力保二姐姐,于二姐姐来说是恩人呀,况且方才他们去说话父亲都知道,楚姐姐不要误会了才是。”   楚绫立刻摇头:“怎、怎么会呢,既然知道是侯爷允许了的,这自然没什么。那……我进去伺候吧。”   阿茵正准备说话,只见五殿下已经从书房内出来了。   “五殿下。”阿茵主动见礼,楚绫转身,猛然瞧见一个俊逸的男子信步而来,脸热了一下,赶紧跟着行礼,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其实五殿下并不如外人所说的那样。他虽然自小长在外头,但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胜过京中无数儿郎。且他竟然会对孟云娴另眼相看,或许是因为他自觉与孟云娴同病相怜,可见他并非一个眼高于顶只看身份之人。   “哎呀。”楚绫因为行礼时手里还端着东西,一个重心不稳朝着周明隽撞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只见人影一闪,楚绫手中的茶盘被接了过去,闵祁拉着楚绫退到三步之外将她稳住,又望向周明隽:“五殿下无恙吧。”   周明隽自然是连衣角都没被碰到,阿茵见状赶紧帮楚绫赔罪,缓过神来的楚绫咬着唇低着头,楚楚可怜。   周明隽的心情不错,连带着语气也温和不少,对闵祁道:“你瞎紧张什么,怪吓人的。”   闵祁一愣,赶紧松开楚绫,又把茶盘还给她。   楚绫红着脸接过茶盘,心扑通扑通的跳,声若蚊蝇:“多、多谢五殿下。”   周明隽对阿茵道:“劳三小姐代为向侯爷转告一声,我有事务在身,便不与侯爷另行道别了。”   阿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五殿下放心,小女一定带到。”   周明隽看着阿茵,微微一笑,负手大步离开。   楚绫看着周明隽的背影,对着阿茵尴尬一笑:“没想到……五殿下竟然是这样亲和的一个人。”   阿茵第一个想到的是娴姐姐,她还在房里呢!   “楚姐姐,能不能劳烦你去转告父亲一声五殿下离府了?我想去书房找二姐姐说话。”   楚绫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既然五殿下都走了,阿茵又在这里杵着,想来也探听不到什么,或许现在去告诉侯爷,还能一并出去送一送五殿下,遂爽快答应,小跑着往主院那边去了。   见没人在这里了,阿茵扭头就往书房里跑,刚一进去她就吓了一跳。   孟云娴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双目通红明显是哭过的!   阿茵赶紧关了房门,紧张的凑到孟云娴身边:“二姐姐,你、你怎么哭了?你们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呀。”她想到自己刚才顽皮套二姐姐的话,原本是看热闹的,结果让二姐姐说了五殿下的小话当场被抓,她是不是被报复了呀?”   孟云娴已经没再哭鼻子,只是那鼻涕仿佛流不完似的,动不动就要擤一擤,鼻头都擤的红红的。   她看着阿茵,沉默的摇摇头。   “摇、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对不起啊二姐姐,我不该那样套你的话,我……我就是无聊,多管闲事,没想到五殿下会这样对你,他是不是说了很难听的话呀?”   孟云娴吸吸鼻子:“五殿下对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只字未提。”   阿茵茫然:“啊?他没提那个呀,那、那你为何哭了呢。”   孟云娴:“因为……因为五殿下是个很好的人,等到元宵宫宴之后就要入学,我体考时他帮过忙,所以他今日只是提醒我,不要因为体考生出来的那些流言乱了自己的步子,要专心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阿茵倒抽一口冷气:“竟真像大表哥那样的人会说的话。时时刻刻的都想着督促,以身作则呢!”难道五殿下真的是兄长之情?   孟云娴默了一下。   诚然,因为阿茵的惊人之语,让她破天荒的对周哥哥的存在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慌乱,更是在谈话的前一刻生出奇怪的念头来——周哥哥对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到底是正经意义上的哥哥,还是一个可以成亲生子相敬相爱一生的男子?她心烦意乱的想了许多有的没的,结果周哥哥一开口,便将她的所有思绪全部归拢,不再动摇半分之余又感动不已,更让她灵台清明,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兄妹也好,夫妻也罢,不过是一个相处的身份,谁也没说过若是闹不清对方对自己来说是什么身份,这份情谊就处不下去,这段关系将会就此搁浅?   从她与周哥哥的身份来看,年少相识本就破了这京城中大多数人之间正常相识的规律,也早就在惯例之外,是个特例。既然是特例,又为何要追究彼此之间该以什么身份相处?如此烦恼,根本是庸人自扰。   自周哥哥开口那一瞬,她的心就静了。   周恪就是周恪,他于旁人是殿下还是百姓,于她是兄长还是别的,都不影响他们之间的相处。从前她找不到方向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指引方向的人,如今她自己找到方向准备孤注一掷的闯一闯时,他又是第一个明白理解,跳出来予以支持的人,这才是她需要明白的。重要的从不是他们对彼此的身份,而在于他们对彼此的特殊意义。   顺理成章的,她再无心思去揪着那些流言蜚语烦恼跳脚。   如今周哥哥明白了她,懂了她,他们之间连那仅有的争执误会都没有了,她若还不打起精神去做自己的事情,岂非辜负周哥哥也辜负了自己的决心?   孟云娴严肃的看着阿茵:“族学之前人人平等,谁考上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受尽压迫拼尽全力也无法如愿以偿,得了闲工夫就多看些书多懂些道理,整日三三两两的说这些小话,议这些是非,委实对不住先生苦心教导的学问道理。”   阿茵木然道:“二姐姐方才的模样,背后仿佛都在闪着佛光,叫人想忍不住喊你一声大表姐。”   孟云娴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把捏住她的小鼻子:“那我便是你的大表姐,像大表哥一样管着你。”   阿茵打掉她的手,调皮的吐舌头:“我才不要喜欢哭鼻子的大表姐呢!”   ……   按照大禹的惯例,除夕的宴席乃是皇室宗亲的宴席,除非是极其亲近的宠臣与重大功绩的功臣,轻易无资格出席,直至元宵佳节的宫宴,方才是宴请群臣共贺新年的大宴。   绿琪捧来了新衣裳,催促着孟云娴从文章里抬头。   “怎么又送了新衣裳来?前两日不是才刚换了新的吗?”   绿琪抿唇轻笑:“可是今日是元宵宫宴,须知参加宫宴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不能穿重样的衣裳叫人笑话,小姐仔细瞧瞧,今日是元宵佳节,这衣裳的绣纹别有心思呢。”   孟云娴这才探头去看。果然,女子衣裙的绣纹通常以花枝云水做装饰,可是这一套新衣裳绣纹竟是白兔捧元宵的绣纹,灵动可爱又不失佳节风味,十分的特别。   “这是四小姐的主意,夫人觉得有趣,便给小姐也准备了一件,小姐快穿上试试。”   孟云娴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放下书试衣裳。   衣裳里里外外许多件,是十分正式的款式,绿琪一边帮她穿戴一边笑道:“小姐的腰身纤细,这宽腰带最显身段儿,配上这精致的绣纹,简直好看极了。”绿琪束好了腰带,为她拢上了最外面的广袖外披,多少遮掩了些腰身,她扫了一眼孟云娴胸前平平,正经道:“小姐如今一定要吃好睡好,切勿读书读得废寝忘食,奴婢听姑姑说过,女子若是这个时候长得不好,往后想长都长不了了呢。”   孟云娴茫然了一下:“长什么?”   绿琪扑哧一笑,不做解释。   孟云娴拧起眉头:“奇奇怪怪的。”   梳洗打扮完毕,孟云娴与绿琪出门往前厅去,走到一半,撞上了正拉着楚绫说话的云芝。虽然听不清楚两人嘀嘀咕咕说的什么,可是一旁放着两套新衣裳,上面是普通的花枝绣纹,搭配上孟云芝苦兮兮的脸蛋,孟云娴觉得她猜得到她们在说什么。   楚绫先看到了孟云娴,赶紧捅了捅孟云芝,两人一起看了过来,也被孟云娴身上有可爱绣纹的华服刺痛了。孟云芝十分不开心,拿起自己的新衣服跺着脚离开了。   楚绫也拿着自己的衣服,遥遥的对孟云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绿琪低声道:“听说往年三小姐也能有机会跟着去宫宴,可是二小姐您回府之后,重要的宴席夫人多半只带您和四小姐,三小姐心里多少会不开心。”   孟云娴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道:“可是云芝到底是二叔的女儿,二叔并无官衔,她有心力争上游,可是她如今的身板底子怕是抵不住自上而下的洪流,勉力上游,也不怕被冲到臭水沟么。”   绿琪忍不住笑起来。自从二小姐扬言奋发之后,心性稳健大气不少,这种话说起来头头是道。   忽然又听她道:“不过她也不必着急,来日方长,我觉得二叔就很厉害呀,说不定云芝也能等到那一日。”   绿琪心里一咯噔,赶紧道:“二小姐还是莫要管孟家二房的闲事,以他们的性子,必定是管了也吃不到好果子的。小姐你……”   “闲事勿理,量力而行,是不是?”孟云娴摇头晃脑老书生似的帮她念叨出来:“我心里记着呢。”   绿琪好气又好笑,催着她赶紧出去。   这一次进宫,孟云娴还是带着一双弟妹坐后面的马车,摇曳的马车被凉风撩起车帘子,孟云娴看着越发临近的皇宫,想起了上一次进宫时见到的灯海,也想起了和周哥哥重逢的一幕,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晃眼,她已经要准备入学。   刚下马车阿茵就兴奋了。   “二姐姐,你看那个!”   孟云娴顺着阿茵指的方向望过去,竟是好些天灯放了起来。   “对呀,今日是元宵佳节,有灯会灯谜好多玩意儿,阿茵会猜谜吗?”   “这个我十分拿手!”   “那就好,我今日要赖着你得几个奖励。”   阿远踢踏着小鞋子跟在姐姐们后面,不悦的哼哼。   孟云娴转过头,忍不住一笑:“阿远会不会猜?”   同样十分拿手的孟竹远扭过脸:“尚可。”   孟云娴带着阿茵凑到他身边,笑着靠近些:“那今日你们联手带我好不好?我笨些,想要拿个什么彩头还得靠你们了,入学后我和你们组队踢毽子,如何?”   阿远的眸子里险些盈出了泪水,重重点头。   “嗯!我猜到的都给姐姐们!”   三人一拍即合,而阿远则是从姐姐的跟屁虫,变成了姐姐们的跟屁虫。   元宵宫宴比冬至宫宴更加热闹,布置上更加漂亮夺目。孟光朝叮嘱了下人不许让夫人去暗处无光的地方,又得了田氏的保证,这才往自己的方向去。田氏则是带着孩子们来到御花园吃茶说话。   “听说了吗,今日的大头就是族学的小姐少爷们要分组比赛诗文辞海,听说夺魁者有大赏呢!”   一旁两个姑娘手拉手的说着话,孟云娴听到她们的谈话,循声望去。   “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旁人,听说学里各院已经有人悄悄开局下注啦,不过我觉得还是孙家千金和尚书府那位沈公子最令人看好。”   “哎呀,你还不知道么,听说尚书府都准备去孙家下聘了,说不定就是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做个契机呢。嘶——你说会不会因为这样,有什么黑幕在里头呀。”   另一个的着重点显然不在这里,“啧啧,命可真好,若是顺道得了天家赐婚,那就真是天赐姻缘了,沈家公子相貌英俊谈吐不凡,若我能有那样好的夫君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们的话头就歪到小女儿心事上,孟云娴的关注也到此为止。   诗文词海?有点印象。   还有大赏?   孟云娴盯着缓缓上升的天灯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候,一个兴奋地声音从身后传来。   “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时头脑一热说要写小剧场,然鹅现在冷静下来,我竟然忘记当时要写的是什么了,人不能被一个flag插死,不如说说看你们想看看啥小剧场???   给你们免费放送一波~~~~ 第68章 态度   田允然花蝴蝶似的飞到孟云娴身边,眼里写满了惊艳:“之前表妹告病不见,我还担心你今日也来不了,没想到这一病竟病的你精神百倍让人眼前一亮,这病也病的值得!”   阿茵一听就不乐意了:“二表哥胡说八道,什么病也病的值得,你就这么想我二姐姐生病吗!”   田允然弯唇一笑,真真的风流无边:“可你这二姐姐的确是病一病精神百倍,看着就比从前要聪明许多。”   孟云娴看了看周围,鲜少见到男宾,“二表哥怎么在这里?”   田允然:“方才随祖母去跟皇后请安,原本我是侯在殿外的,不料里头还有不少人,祖母就让我先过来了,遥遥瞧见表妹你今日明艳照人,怎能不来打打招呼。”   “那我呢!”阿茵拎着裙边转了个圈圈:“我便黯然失色了吗?”   田允然负手一笑:“不分伯仲,当称绝色双娇。”   果然,阿茵开心的捧脸,很是受用。   孟云娴:你就是这样哄女孩子的么?   “允然怎么来了,你此刻不是该待在灯池吗?”田氏走了过来。   “灯池?”孟云娴好奇。   田允然笑起来:“对呀,前面有个灯池,今日要参加诗文词海的族学同窗都在那头做准备,那里还有许多的花灯,每个花灯都有灯谜,大家等的无趣了便开始猜谜,奖赏都十分不错呢!”   他眸子一亮,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来:“说起来,娴表妹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流辉苑学生,应当也是可以进去的。”   孟云娴望向田氏,大有一切她来做主的意思。   田氏:“既然已经是流辉苑的学生,自然是可以过去,且你是刚刚入学,也应当过去先于你的师兄师姐们熟悉熟悉,往后同窗求学,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田允然顿时眸光溢彩,恨不能立刻给姑母磕个头祝她大吉大利,“姑母放心,把弟妹们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就这样,田允然成功的虏获了两只小表妹与一只跟屁虫小表弟。   “往年也有这样的比赛吗?可是阿茵和阿远都是族学的学生,为何没有参加?”孟云娴好奇的问两人。   两人瞬间脸红,一左一右的扭开小脸。田允然嘿嘿一笑:“表妹有所不知,阿茵和阿远随我这个表哥,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看几卷《平京降妖录》,那种脑子里强塞一堆诗词,当着众人的面卖弄别人的文才的事情,不是沽名钓誉装腔作势是什么?”   “这、这竟是沽名钓誉装腔作势么?”   阿远红着脸小声的说:“我、我也不喜欢背书,背了总会忘的,那背书的时间岂不是牺牲的很不值得。”又扬起小脸,郑重如起誓:“可是一本好书里的好故事,我却可以记一辈子!”   “是卖弄别人的文才吗?”孟云娴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允然心里想着要跟孟云娴撺掇的大事,摩拳擦掌的正准备跟她说道说道,结果小表妹的表情忽然变了。   他们已经到了灯池。   精致华丽的园子里挖了池塘,此刻水面上飘着十分精致的荷花灯,园子里高高低低挂着的花灯几乎将整个园子照成了白昼。   “表妹?表妹?”田允然试着挥手,可是孟云娴根本没有理她。   这灯池,和上一次进宫的灯海相似又不相似,但都将她的思绪拉扯着奔向从前的回忆里。   收割过的稻田变得空旷无垠,木枝被捆绑搭建成了各式各样的灯架,上百盏花灯上绘制着不尽相同的图文,均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就这样挂满了一条长长的小道,远远地地方,有孩子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心的放天灯,仰头望去,原本她惧怕的暗黑上空星星点点,犹如被放大的星星。   “喜欢吗?”邻家的冷峻小哥哥变得格外温柔,他站在她的身边,握着她因为害怕黑暗都开始发汗的手:“如今,你是不是也能在黑夜里看到光了?”   “喜欢……”   孟云娴看着满园花灯,喃喃回答。   “喜欢就进去瞧瞧吧,这花灯下还有灯谜。”周明隽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让孟云娴晃了个神,转头望去。   周明隽一身华服,俊朗英挺的站在她身边。她猛然察觉大家都在行礼,唯有她走了神在说什么“喜欢”……   “见过五殿下。”她赶紧补上自己的礼。   “几日不见,娴妹妹越发光彩照人,这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熟悉的声音自后头追上来,这算是那日之后孟云娴第一次见昇阳县主。   昇阳与昇平并肩而来,昇阳在打量她,昇平在留意昇阳。   园子里的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其中就有沈复与孙娉婷。   “五殿下与两位县主也来了。”沈复目光一偏,愣了一下。   今日的孟云娴,好像和从前看着不大一样。更精神,气色更好。   是更好看了。   孙娉婷对沈复看孟云娴的眼神很是不满,皮笑肉不笑道:“五殿下来的正好,大公主和大殿下他们也在另一边猜谜,还有两位县主,早就听说县主猜谜最是拿手,不知有没有兴趣来猜一猜?”   周明隽温润一笑,道:“大家不必这般拘谨,往后入了族学都是同窗,此刻也不必刻意招呼,稍后还有赛事,各位还是先好好准备吧。”   这样一说,孙娉婷也懒得应付,转头对沈复道:“沈哥哥,我们是不是再温习一遍。”   孟云娴依稀记得第一次见沈复的时候,他还在苦于不想和翰林千金同组凑做金童玉女拉二表哥下水,今日看起来,他还是愿意的嘛。   沈复却先望向孟云娴:“孟妹妹要不要一起来猜谜?里头……”   话还没说完,周明隽已经无比自然的把孟云娴划到了自己的范围内:“孟家这几位我领着转一转就是,复兄快去吧,孙家姑娘等着你呢。”   孟云娴很是上道,“是啊沈哥哥,不好叫你带着我们玩耽误了正经的赛事,今日你要努力拔得头筹呀!”   沈复:……   “走吧。”周明隽对孟云娴微微一笑,也没见他拉她,她就自动自发一手一个小朋友牵着进去了,留下田允然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人是他带来的吧。   捷足先登也不是这样干的。   而且……   田允然结合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发现,总觉得这个五殿下好像对他的小表妹有点邪念。好比此刻这个情景,周明隽根本连小表妹的手指头都没碰,但是言行举止中总是透着一股子谜一般的暧昧。   田允然陷入沉思,片刻后理出了一个叫他心颤的结论——   难道这个五殿下也是个深藏不漏的撩手?   难不成他在女眷中讨喜的地位要被撼动了?   “表哥,快来呀!”小表妹终于发现了他还没跟上,破有良心的回头催促他。   田允然:除非你主动过来拉我,否则我不走!   小表妹已经是收回目光,兴致勃勃的往里头蹦了。   田允然:……   整个灯池又大又热闹,一进来阿茵和阿远就自发猜起灯谜来。   两个小的虽然不参加什么诗文词海,但是脑子是真的聪明又转得快,孟云娴开心的跟在他们后面收宫人奉上的奖赏,小半刻怀里已经多了一堆玩意儿。   期间,两位县主已经去到几位公主落座的位置,周明隽则是大大方方的跟着孟家小队。   “坑自己弟弟妹妹的奖赏,你练得是心性还是脸皮?”   孟云娴扭过头去,就见到周明隽站在一盏花灯前,伸手捏着写了灯谜的纸条,凉飕飕的讽刺她。   孟云娴认真的解释:“我没怎么猜过这个呀,以前看你……看家里的花灯,上面都是提诗提画,也没有什么灯谜嘛。”   周明隽微笑着转过头来,眼神比语气更凉:“这么说,让你这样没有见识,是我的错咯?”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妹们,“自、自然不是。”   阿茵和阿远这边碰上了一道难题,周明隽顷刻间化身暖心兄长,走到两个小的身后,声音温柔的几乎让孟云娴抖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猜不出来?”   阿茵和阿远同步的愁苦脸,嗯,这个有点难。   周明隽摸摸他们的头,手势再次让孟云娴抖了一下,脑子里浮现的是他无情又冷酷踢沙包砸她的模样。   周明隽捏着字谜条,耐心又认真:“一去无音讯,无音讯为‘杳’,杳无音讯,加去掉的‘一’,是一个查字。”   两只小的恍然大悟,连连拍手。   孟云娴摸着下巴,钻研着这个字谜的门道。   又听周明隽格外细致认真的给两个小的分析:“其实猜字的灯谜方法无非那几个,拆字拼字,靠字音联想,通常都十分浅显。”   说着,他像是忘了孟云娴似的,带着两个小的继续分析其他的例子,孟云娴抱着一堆礼物巴巴的跟上去。   几个例子解析下来,阿茵和阿远都听懂了,也摩拳擦掌的准备继续,可是等到周明隽指了一个字谜给他们猜时,又卡住了。   啊,答案这个东西,果然是听得时候恍然大悟,自己梳理时毫无头绪。   三人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要上西楼莫作声,‘要’取上‘一’,‘楼’取西边‘木’,音读做‘莫’,那就是末了!是末字!”   宫人顿时笑起来:“这位小姐好生厉害,这道题还是第一个猜出来的。”   孟云娴欢欢喜喜的接下自己迎来的第一个奖赏。   周明隽笑看着她,没说什么。   渐渐地,站位有些变了。孟云娴从最初站在后面,变成站在阿茵和阿远的身边,再变为与周明隽并肩站在前头,阿茵和阿远抱着满怀的小奖赏跟在后头。   “猜对了!”孟云娴再添战绩,兴高采烈的转身,却发现弟弟妹妹的脸已经挡在了堆高的小山之后。   她挠挠头:“已、已经赢了这么多了吗?”   阿茵、阿远: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 第69章 排挤   玩的差不多了,孟云娴带着弟弟妹妹找了一处位置坐下,顷刻间就有宫人前来奉茶。阿茵和阿远在兴致勃勃的分奖赏,他们都说好了,奖励分为四等份,孟云娴看着陪他们坐下喝茶的五殿下,好奇道:“五殿下不是也参加了这次的比赛吗?”   周明隽握着一只圆润可爱的小茶碗,挑眉:“谁告诉你的?”   孟云娴将第一次去鲁国公府的事情说了出来,那时候沈复下学后去找田允然,就是为了逼他跟自己组队,因为沈复在学里的一个默契搭档指派给了周明隽。那时候大家都还没考试,可是皇上已经想到这一步了,说起来他对周明隽的确有格外的照顾。   周明隽没听到孟云娴念一次“沈家哥哥”,眼角就要跳一次,末了,他镇定心情答道:“我不过是在里头充个数,这种游戏没什么乐趣,还不如在这里猜猜谜语分一分奖赏来的有趣。”说着还分了一丝神,拿起一个模样特别的桧木面具对阿远道:“这个是分给我了?方才不是说你想拿着个桧木面具去演什么小把戏吗?”   阿远一愣,旋即带着一种“我失策了”的眼神可怜巴巴看着周明隽,“五殿下,我可以重新分一分吗?”   周明隽很好说话的把面具还了回去:“紧着你们喜欢的先挑吧。”   阿远立马露出了感激的目光:“隽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孟云娴:隽……哥哥?   阿茵也很喜欢这个温和的哥哥,非但没有皇子的架子,还很好说话。她完全不理解二姐姐口中描绘的那种景象,这样温柔又耐心的哥哥,怎么会把人捆着往闹鬼的水井里按呢。   “我说怎么到处都瞧不见五哥的身影,竟是躲到这一处吃茶伴佳人了。”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走了过来,周边的人纷纷行礼。   阿茵飞快告知孟云娴,这位是淑妃娘娘所出的玉沁公主。   周玉沁一眼盯上孟云娴:“这位就是替考时候一舞惊鸿的那位孟家二小姐?果然生的天姿国色,明艳照人。”眸子一转看向周明隽,真诚道:“五哥就算是舍不得离开,可是诗文词海也不是个小事情,若是让父皇晓得你这样轻慢,要生气的。”   孟云娴眼神一动,对周明隽露出一个笑来:“多谢五殿下帮我们拿这些东西,又教我们猜谜,若是五殿下还有事情,尽可去忙。”   周玉沁趁机走了过来,大有把周明隽的位置取代了的意思,“五哥尽管去忙你的,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孟家的妹妹了,正好借你这个位置。”   周明隽看了孟云娴一眼,有些人全无慌乱无措,还有点鼓励他赶紧走的意思。   周玉沁察觉到他投向孟家姑娘的眼神,笑意加深:“五哥这么舍不得走吗?”   周明隽垂眸一笑:“皇妹说笑了。”   等到周明隽离开后,周玉沁彻底的占了他的位置,坐下来笑着与他们说话。   孟云娴听绿琪说过这位公主。周玉沁是淑妃娘娘所出,在公主中排行第三,玉字辈名沁,无封号。值得一提的是,绿琪曾对这位公主画过重点圈圈,只因这位沁公主是最受京城公子哥喜爱的一位公主,文采舞功格外出众,毽球更是拿手,最厉害的一次是与男子同组,踢退了邻国的小王子的挑衅,以惊艳的飒爽英姿令那位嚣张的小王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最终不得求娶,差点闹出人命。   当时听绿琪说这些,孟云娴还觉得十分的戏曲化,但今日见了这玉沁公主,出身自是金枝玉叶,样貌清丽可人,声线清脆悠扬,端庄优雅间又有俏皮娇憨之气,可能男子是很喜欢这种调调。   可是聊着聊着,孟云娴就察觉出不对劲来。玉沁公主虽说是与孟家的姑娘说话,可是这个“孟家姑娘”里,好像并不包括她这个孟二姑娘。   比如桌上堆了不少的玩意儿,玉沁公主很是感兴趣,将阿茵和阿远猛夸了一顿,夸得两人都不好意思,等到阿茵小声解释这里面大多数都是二姐姐猜的,玉沁公主就同时拿起一个小玩意,眸光清冽的光芒看着阿茵和阿远:“可惜我不擅长这个,皇姐们也不爱带着我玩,可以送我一个吗?”成功的对阿茵的话装聋作哑。   再比如说到这次使臣来朝送了不少稀奇玩意儿,她随意挑了几个勾起了阿茵和阿远的兴趣,最后以“回礼”为由头要送他们两个。在阿远和阿茵开心不已时扫一眼孟云娴,亲热减半:“不过看孟二姑娘好像不大感兴趣,若二姑娘觉得乏味,可以继续去猜谜的。”   孟云娴心里忍不住嘀咕,且不说你从头到尾说话时连余光都懒得沾到我,让人全然瞧不出你也是在对我说话,即便我真的觉得无聊又乏味,难道此刻还能点头承认然后大方走开。   是以,她只是微笑着客气应付,然后继续干坐在这里。   玉沁就这样做到了与阿茵和阿远越聊越开心的同时,将孟云娴隔离在外,还旁人看起来是她们四个相谈甚欢,以此令孟云娴的存在显得尴尬。   建造在假山上的八角亭中,昇平捧着热茶遥遥望向孟云娴那处,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昇阳:“妹妹不是自诩看人最准么?怎么也有看走眼的一日?这哪里是什么任人拿捏的羊羔,分明是带爪子的狼崽啊。前脚刚刚利用完你,后脚就蹬着五殿下这步阶梯开始跟公主们套近乎了,想来是觉得妹妹这里已经讨不到什么好处了。这丫头,比我想象的厉害呢。”   昇阳被她扰的不得清净,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姐姐好像比我更感兴趣些?不然我明日就叫人将她捆了送到姐姐那处,让姐姐好好掰扯着看看到底是羊羔子还是狼崽子?”   昇平轻笑一声,话中带着话:“这京城里头,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前程,换着脸色与手段往上爬的庶女难道还少吗?这样的货色,有什么好看的。”   昇阳也笑了:“说的也对,这出身不好的人,往上爬的手段来来去去也就那些,可是那种出身高贵却百无一用的废物,恼火又无奈的模样,可是千变万化不带重样的,叫人百看不厌。”   昇平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丝裂痕。   昇阳懒得再和她斗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领着婢子往下头去了。   ……   “原来你在这里!”田允然背着手走过来,有些不悦的盯着孟云娴,也打断了玉沁这边的谈话。   玉沁公主看到田允然,带着纯净的笑容歪歪脑袋:“你来找我?”   田允然转眼冲周玉沁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锦盒来:“正是,方才猜谜得了一个小玩意儿,一眼瞧上去就觉得最适合玉沁公主,公主要不要瞧瞧看?”   玉沁公主亲手接过打开,惊喜的发现里头是一颗圆润光亮的黑珍珠。   面前的桌上还摊着猜谜的小奖赏,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图个喜庆,这样品相极佳的一颗珍珠,怎么看都不像是猜谜得到的。   玉沁公主抿唇一笑,正欲与田允然说话,却发现他已经一把将孟云娴拉起来,笑着解释道:“既然东西送到公主手上,我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就是没想到这个丫头也在这里,方才我就说有大事找她,可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一进来就找不着北了,终于叫我找到了!不敢打扰公主谈兴,我这就带她走。”   不等周玉沁发话,田允然就将人带走了。   周玉沁握着手里的珍珠,轻笑一声,并不留恋的将珠子丢进锦盒,施施然起身:“说了半天话,我也乏了,你们继续玩。”   阿远的注意力全在桧木面具上:还好玉沁公主没看上这个。   阿茵则是有些恍然的看了一眼二姐姐离开的方向,对着玉沁公主行礼作别。   ……   孟云娴解脱了尴尬的境地,压低声音笑道:“二表哥,那珠子不像是奖赏呀。”   田允然难得有了点小情绪,哼笑一声:“有些人一进院子就跟着那谁屁股后头转悠,哪里记得什么二表哥?可是二表哥瞧着有些人坐在那里束手束脚笑的脸都要僵了,也没那谁要来管一管的意思,能坐视不理吗?”   孟云娴绷不住笑了起来,田允然瞥她一眼,又是哼笑一声。   原本以为聪明了,没想到还是那么蠢,那样的场合随便找个理由跑了不就完了,还傻在那里任人排挤!   “表哥,你方才就说有大事找我商量,到底是什么呀?”   田允然正准备开口,一旁急匆匆跑来小厮:“二少爷,方才沈家公子正在四处寻您,大少爷也在找您呢。”   田允然话头被打断,有点扫兴,权衡了一下,他把孟云娴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耳提面命:“就在这呆着,等我回来接你,不许乱跑知道吗!”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目送表哥离开。   她所处的位置在灯池的另一边,因为悬挂的是装饰花灯,又没有摆设小座供人吃茶说话,所以来这边的人少。   不远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姑娘往她这边看一眼,又笑着收回目光,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个小庶女可不简单,你们还是别轻易招惹她,这种人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咱们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就是呀,考进流辉苑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靠着攀上了昇阳县主?可惜前者也不是个善茬,她们物以类聚,我们自然是不屑于跟她计较什么的。”   “对了,我还听说了,她不止搭上了昇阳县主,连民间接回来的那个五殿下都被她盯上了,眼看着就要到手了,还有还有,她跟自己表哥也暧昧得很,天哪,这种人真可怕。”   今日吴宛珊的心情不错,因为她听到不少人对荣安侯府那个小庶女嗤之以鼻。   那日家宴后她被罚的不轻,嫡母对她是一点都没有手软的。若不是因为长姐有了龙嗣,让她也众多人家关注,连日来上门打听她的媒人都变多了,她兴许还不会那么容易过关。   孟云娴非但抢了她的风头,还这样害她,她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   “小姐?”绿琪陪在身边,小心试探。   人与人相处,最是容易察觉出对方的态度。这段日子小姐呆在府里的时间最多,无论侯府里头的还是国公府里的,都是愿意善待她的长辈亲眷,加之考上流辉苑的大喜,小姐的精神振奋,绿琪怕她越是好心态,越是容易被现实打击。   说得难听些,自家亲戚处的再好,一旦出了家门,总还是要被人指点着出身做一番比较的。   若说男子对女子,下意识第一个看脸,那么女子对女子之间的交际,首一个看的就是出身。   “小姐不要被无聊的人影响了心情。”   孟云娴笑了一下:“影响什么?”   绿琪拿不准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出不在意。   “方才玉沁公主似乎有意忽视姑娘,且不说玉沁公主出身高贵骄纵了些,但凡是高门大户的嫡出,总会眼高于顶,咱们若是次次都被影响,那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孟云娴忽然扭头对绿琪道:“你说玉沁公主是淑妃娘娘所出,淑妃娘娘并非皇后,那玉沁公主算是个庶出,我问你,为何玉沁公主是庶出,你觉得她出身高贵,我也是庶出,大家却瞧不上我呢?”   绿琪紧张的看了一眼左右:“这、这还用问吗?玉沁公主是今上的女儿,自然尊贵!”   孟云娴摊手:“这是不是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女子出身高低,看父亲的出身尊贵与否呢?我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庶出,那是我选的吗,是父亲选的呀,但凡父亲一日不为不为自己的地位感到羞愧,我又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她拍拍绿琪的肩膀,中肯道:“你看开些。”   绿琪愣了一下:“小、小姐是在安慰我吗?”   孟云娴无奈道:“我瞧你一直左顾右盼的,好似十分受周围人的影响,想来是心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吧。”   绿琪艰难复述:“奴、奴婢想不开?”   不对!绿琪后知后觉的左顾右盼,惶恐道:“小姐怎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是要给侯府招灾的呀!”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元宵佳节,招什么灾啊?”   孟云娴和绿琪都怔住。   一棵有三人合抱大小的树后,昇阳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带着戏谑的笑容看着孟云娴,“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   事实上,田允然心里牵挂着小表妹,没走多久就回来了,见她乖巧的站在那里哪里也没去,一颗心总算落回原处,还有了点别的感觉,大抵是那种“终于没有跟别人跑了”的欣慰感。   见到田允然回来,孟云娴笑起来:“表哥回来了。”   田允然的表情很复杂:“是啊,我回来了。”   没等孟云娴问及,田允然忽然大手往她肩膀上一拍,沉声道:“云娴,表哥方才对你有恩是不是?”   “是、是吧……”   “是吧?”   “是!”   嗯,这还差不多。   “那若是有人针对你的然表哥,你当如何!”   孟云娴小心试探:“针、针对回去?”   田允然深吸一口气,若不是此刻边上还有人,他真想抱一抱这个知心人儿。   他深情款款的看着她,沉声道:“表哥没白疼你!”   树影匆匆的角落,一双表兄妹神神秘秘的嘀咕着。   重回山亭的昇阳临窗探望那一角,抿唇一笑。   过年过节的,有戏,才有趣。 第70章 赌局   田允然的愤怒,源自于孙娉婷与沈复的一场争执。   孙娉婷今日的心情原本不错,可是沈复实在是太下她的面子,让她不得不当面争论起来。恰好几位殿下与公主过来,场面才稍微被控制住。   “今日乃元宵佳节,组这个赛事是为了热闹,怎么争执起来了。”大公主周玉音看着委屈到眼红的孙娉婷,笑着走过去亲自安抚:“孙家妹妹今日的衣裳极衬妆容,又为这场赛事准备了那么久,怎么说急就急起来了,莫要影响了心情耽误了赛事才是正经。”   大公主句句都是安慰,话到了孙娉婷这里却句句都是刺伤。   她盼今日这个日子盼了那么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是盛装打扮了,可是盛装又是为了谁?   沈复既然是家中长子,理应知晓两家的意思,可是他平日里避不相见,冷漠疏离也就罢了,在这样的日子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一些让她难堪的事情,简直欺人太甚!   周明隽扫了一眼众人,和声道:“皇姐说的极是,今日本该和和气气,莫要不必要的小事争执。不过说回来,各位是在争什么?”   皇帝安排给周明隽的那个搭档原本就与沈复比较熟悉,遂主动为他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按照之前的规定,今日参赛之人是一早就定好了搭档的,可是就在刚才,一个女学生身感不适要临时退出,而这次的比赛,也是先生指定了孙娉婷与沈复负责男女双方的参赛名单,所以有学生临时退出,他们也该立刻找到替补。   孙娉婷是个骄傲的人,虽说搭档是自己找,但是既然女学的人是她找来的,那就不能充数,这样方才能体现她的一个眼光,所以找来找去,她一直没找到谁最合适,就在这时候,沈复竟然提议让荣安侯府的二小姐来替补。   荣安侯府二小姐,不就是那个庶出的小丫头吗?   当日孙娉婷的屏风笑话还是被这个小丫头给捅出来的,她如何能让这样的人参加?   孙娉婷自然是否决,没想到沈复竟然十分看好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连夸孟云娴,孙娉婷哪里能坐得住?   他对一个庶女尚且如此看重,却对她这般看轻,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争执不下时,沈复也懒得再吵,表示自己可以退一步,找鲁国公府的田允然也不错。   然后,田允然就这样做了孟云娴这个替补的替补。   周明隽听着听着,唇角微微扬起,目光深沉的看了沈复一眼。同时,沈复也留意到了五殿下的目光。   体考的事情,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他并不相信孟云娴有外人说的那般不堪。有人临阵退出并非他所控,但是眼下有一个机会,他心里是想给孟云娴的。她的聪明蕙质,理应让所有人都瞧见,而非见都未曾见过,就从旁人的口中认识她,这对她不公平。   周玉音听完这些,没有主动发表意见,而是笑容温和的询问了五弟周明隽的意思:“父皇嘱咐过多次,这是五弟回来之后第一次参加元宵宫宴,理应顺顺当当,可见父皇对五弟之重视,这件事情,不知五弟觉得怎么解决的好?”   一双双眼睛悄悄的打量起这位气质冷冽相貌俊逸的五殿下。   都说五殿下在王府的时候被那个巴结权贵的小庶女给拿下了,那他此刻会不会明着帮小庶女啊?若是帮了,流言就是真的了吧?   若是真的,这个五殿下也是在没有眼光,果然是外头养大的,什么货色都吃得下,纵然他长的再好看也白搭。   周明隽缓缓道:“方才皇姐说这赛事讲究一个和气热闹,既然如此,名次什么的也就不重要,尽力就好,又何必设下那些苛刻的门槛,将更多跃跃欲试的学子拒之门外呢?只要放出消息去,谁想要试一试,从中挑个好的,这事情就解决了,我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争论的必要。”   周明隽一席话,让孙娉婷脸红耳赤。   这不是当面说她苛刻吗?   她极力争辩:“五殿下此言差矣,既然是要挑选,那就该挑选一个好的。”   周明隽一笑:“孙姑娘又因何定断,孟家二姑娘是个不好的?”   “我……”孙娉婷看了沈复一眼,没说出来。   周明隽:“孙姑娘说不出孟二姑娘哪里不好,但沈家公子却是清楚明白的说出了孟二姑娘的好,这人怎么就不能用了?”   众人原本还等着五殿下力护佳人的激烈场面,可是这话听起来,好像很难咂摸出暧昧的意思啊。   方才就是孙娉婷一力否定孟二,而沈复坚持站孟二一头,五殿下的这个分析似乎没什么毛病,只是就事论事的将听到的话做了一番剖析,反而让人觉得沈复与孟二更暧昧些。   又听周明隽道:“比起参赛的人选,我倒是听说一个更有趣的事情。族学里每逢这样的赛事,是不是都会自己开局下注,赌哪一队会胜出?”   此话一出,众人屏息,大公主周玉音更是拿出了长姐的姿态:“五弟,这是正经的赛事,开局下注实在是胡闹,你怎可跟着一起?”   周明隽一针见血:“皇姐莫不是觉得父皇不知道此事?”   气氛又冷了些。   皇、皇上竟然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秘密活动?什么时候知道的?这种事情即便是先生知道了都要打手板的!   周明隽丝毫没有被这里的气氛影响,说:“父皇并非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其实这样的小局偶尔也能怡情,只要不因此闹出什么矛盾,年节里偶尔放松胡闹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要太过频繁入了迷便是。我倒是觉得这个局十分的有意思,也让比赛变得更有趣味,既然替补的人选存在争议,不如就他们的胜负来开一局,输赢自有实力来辩,也不必在这里伤了和气,各位觉得如何?”   孙娉婷听着这话,心里稍微气顺了些。除开不喜欢沈复夸赞孟云娴,她也的确瞧不上那个乡野丫头,并不觉得她有能力胜出。可是现在开了赌局就不一样了,这个丫头可以来,但只要她输了,孙娉婷就能连着那丫头和沈复一并羞辱回去,还缓了此刻的尴尬。   “好,既然五殿下都这样说了,我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各自凭实力说话,看究竟是我苛刻,还是沈公子识人不清!”孙娉婷主动发话。   沈复也硬气起来:“既然是这样,孟二姑娘就算是我领进来的人,我与她一组。”   周明隽凉凉的扫了他一眼。   孙娉婷气急,沈复本该是和她一组的!   “好啊,你临阵换人,我也要换人。”孙娉婷目光一转,望向了五殿下,顿时鼓起勇气来:“不知五殿下能否与娉婷合作一局。”   周明隽垂眸思忖片刻,慢慢的露出一个儒雅的笑容来:“我自然是没什么,只是与我搭档的许兄……”   许书言主动与单出来的那个学生搭档。   因为比赛是晋级制,可以细化到压具体的一场,孙娉婷带头押孟云娴撑不过第一局,沈复带头押孟云娴撑到决赛。   宫人问周明隽:“五殿下想押哪个?”   周明隽笼着袖子慢悠悠道:“不着急,等他们先来。”   至此,赌局便算是开了。   ……   田允然愤慨的道明缘由,孟云娴好半天才掰着手指头理清楚:“意思就是,走了一个女学生,沈家哥哥将我拉了进来,抛了自己的搭档孙小姐,与我组队,孙小姐又转身与五殿下组队,五殿下原本的搭档与原本那个女学生的搭档组了队。”   “所以……二表哥最后也没有被硬拉着去参赛,你本来也不想去,是好事嘛。”   并没有人针对你呀……   “胡说!”田允然瞪眼:“我不想去是一回事,他们这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又是另一回事!”   田允然拽着自己的衣角一下一下的扯:“我田二公子岂能是他们说提就提说踹就踹的?在这场争执中,我出现的轻率,消失的可笑,这显然是一场针对我的羞辱!”   他气的握拳头:“我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孟云娴:……   田允然猛地转向她,“好云娴,此刻表哥的荣辱就与你系在一起了!你必须夺得此次比赛的魁首,然后当众宣布——你如今的优秀,皆是来自于二表哥我的倾囊相授悉心栽培!让那些有眼无珠的人明白一个道理,眼睛若是不需要,可以挖出来喂鸟!” 第71章 实力   孟云娴临时被提过去参加诗文词海比赛的事情传到田氏这里,她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这么突然?”   她下意识的看了某个方向。那一处,平城伯夫人端坐在那里与旁人说话。田氏自来到这里就忍不住留意她,此番云娴似有意外之举,她难免猜测会不会是像上次在穆阳侯府的时候一样,被人安排了。可见平城伯夫人除了跟几个妇人说话再无其他动静,倒不像是她做了什么。   孟云茵乖觉的坐在母亲身边,摆弄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的有板有眼:“二姐姐是堂堂正正考进去的,参加这个不是很正常么,而且二姐姐聪明,说不定擅长这个,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田氏觉得阿茵有点怪怪的。她好像很希望云娴来参加这个,且对她十分有把握。   田氏沉下气仔细盘问:“是不是你们两个撺掇起来又在做什么怪?今日不止是宫宴,席间还有来朝的使臣,不许胡来听到没有?云娴现在在哪里?”   阿茵忽然抱住田氏的手臂,话语里带了点强硬的意思:“母亲不是曾教阿茵,凡事能者居之,有能者张扬些也无妨,二姐姐体考时吃了那么多的苦,无论读书还是练舞皆让阿茵自愧不如,我信二姐姐一定能做的好。在府里时母亲不是也多次夸赞二姐姐,让我与远弟学习二姐姐的好处吗?难道因为二姐姐出身不好,所以出了侯府母亲也瞧不上她,不允她顶着侯府的名声露面吗?”   阿茵的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还带着一点莫名的警惕,好像田氏此刻将孟云娴揪回来,她豁出去也要阻止。   而田氏则是注意到她的话里用了一个“也”字。   好半天没有听到母亲的回话,阿茵有点拿不准:“母亲怎么不说话了?”   田氏笑了一下,“我说一句,你顶十句,我哪敢说话呀。”   大概拿准了母亲的意思,阿茵才放下心来。趁田氏不注意,又转过头继续教育弟弟:“下回再有这种情景,你可得将脑子放清醒点。无论是我,是你,还是二姐姐,都是侯府这一条血脉上的兄弟姊妹,旁人作怪我们自当回击,若我们也拎不清跟着旁人一起欺负二姐姐,那我们就是个笑话,更会让旁人觉得我们侯府的子女离心,没有体统,自今日起,你牢牢记住,谁欺负二姐姐,那就是在欺负我们,欺负侯府,凡事定要先护自己人!”   孟竹远自小是府里的金疙瘩,如今不过十岁,脑子简单些也不是什么怪事,且他很不理解:“方才玉沁公主真的在欺负二姐姐吗?”玉沁公主没什么架子,性子也很开朗,尤其好说话,不像是在欺负人呀。   阿茵剜了他一眼:“笨死了。”   ……   今日的元宵宫宴因为有使臣来朝,比以往更加热闹气派,光是菜肴的数目都要比往年更多更精致。在邻邦友国前,皇族的威仪与气派自然是最重要的。   有使臣听闻了此次元宵宫宴的诗文词海比赛,恭敬的赞赏大禹之所以能才俊辈出,留千古佳作,全在于君王的开明之治,广开教学,方能使臣民后生启智明理。崇宣帝笑着听完这些赞赏,还客气的邀请使臣去诗文词海小玩一把,对方显出谦逊之态,并没有要争这个脸面的意思。   闲谈间,场地已经都布置的差不多,除开悬挂开来的字画名作之外,还有精致的花灯罗列两排,将整个场地映衬的热闹又华丽。   昇阳落座时,崇宣帝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记得昇阳早几年要活泼些,这种场合定要参与一番,怎么这几年性子沉稳了?”   昇阳安然的坐在座上,笑道:“从前就为皇上一个赏赐,昇阳便是拼了小命也要全力以赴,大抵是拼的太过,将俊俏儿郎都吓跑了,如今再拼,就真要成老姑娘了。”   崇宣帝笑起来:“不得了不得了,这还成了朕的错了?瞧瞧你边上,昇平是你的长姐,她尚且没有念叨此事,你竟先心急起来,也不怕被人笑话。”   在座可没有人敢笑话。皇帝的命,是淳王用半条命和半生痛苦换回来的,昇阳县主等同于公主尊贵,两位县主皇帝都不会亏待,自然是留着给他们选更好的,哪能真的成老姑娘?   果然,只听皇帝道:“今年族学亦有许多青年才俊,你不上场也好,与昇平一同瞧瞧,若真有合适的,朕为你们做媒一回又何妨。”   昇平忽然被点名,强撑着笑意谢了圣恩,昇阳则是很受用:“那昇阳可要好好瞧瞧了。”   场下,孟云娴站在沈复身边,遥望坐席的方向,这个动作被沈复察觉,他压低声音温柔道:“是不是有些害怕紧张?”   “嗯?”孟云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是有些。”   她的眼神让沈复有一瞬间的心虚。每每夜深人静作画时,总是她这双眼睛最难有神韵,如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画笔根本描绘不出这双眼眸里的灵动。   “上回我与你表兄小试牛刀,你的记性就很不错,千万莫要紧张,即便真的状态不好记不住那么多,还有我。”最后三个字,沈复顿了一下才说出口,很是郑重。   孟云娴收敛心神,认真道:“沈哥哥放心,我定当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如此那是最好了,也不枉沈复推举你一番。”沈娉婷与周明隽一同走了过来,眼神里尽是挑衅。   孟云娴见到周明隽,眼神都在跟他招手,周明隽面带笑意:“今日的比赛,诸位都该全力以赴才是。”   孟云娴暗暗握起拳头。此刻她的肩膀上,不仅肩负了荣安侯府的荣誉,表哥的赋予的使命,还有周哥哥的鼓励,绝不能拖后腿才是。   在沈复的引领下,孟云娴随他一并到了自己的位置前。礼官宣读了此次赛事的规则,也将席间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   整个赛场设计的别具匠心,是一个圆形的圆台,从圆心向外一层一层的挂上了写满了诗词的卷轴,沈复告诉孟云娴,随着比赛开始,中间的圆台会开始转起来,围着这条圆台的每一组人都能瞧清楚上面的诗词,转完两圈后,第一层的挂轴会被升起换到最内层,换第二层的到最前,每局换三次,一共三局换九次,越到最后,圆台旋转的速度会越快,所以第三局的记诵会是最难得。   孟云娴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圆台上:“这样的设计可真是精妙呀,像个大机括。”   沈复笑道:“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从一个机括改良而来,当年吴国绝大一部分的战争取胜都靠战场上的机关战甲,最擅此门的,是曲氏一脉。后来……”   “沈哥哥,开始了!”孟云娴忽然打断沈复的介绍,进入到了备战状态。沈复也迅速收拢心神,集中注意力。   随着中间的大圆台开始旋转,孟云娴一刻不敢移开眼神,认真地看着卷轴上的诗词,在短时间之内,先按照填词数量来定胜负,然后再按照填词质量进行筛选,族学中到底是卧虎藏龙,一圈下来,已经有人开始提笔写第一轮。   沈复自然也不例外。   “转过的诗词不会再重复展示,等所有的诗词都轮转完,时间也所剩不多,未免遗忘,会有人第一轮之后就开始填一些,如此循环节省时间。”沈复边写便告诉她做法,孟云娴了然的点点头,也开始试着填词,但速度不快。   孙娉婷看了一眼身边的五殿下,他已经开始提笔填词,并不算快,而另一边的孟云娴根本是在拖沈复的后腿。   沈复是真的高手,孟云娴现在才发现当天在鲁国公府,他根本是有意让二表哥,字写的又快又好,行云流水颇具笔韵,顷刻间就完成了二十多空,等到第一轮结束时,单单凭他一个人写的题目数就足够让他们两人晋级,排名第八。孟云娴这才意识到,其实族学里的高手还真不少。   孙娉婷第一局就排在了第二。   “这第一名……”坐席间的昇阳抬头看向成绩栏挂起来的名牌:“傅修宁?”   婢女低声道:“县主,这位是御史台傅台主的长子。”   昇阳轻声一笑:“怪不得,家学渊源啊。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利索,笔杆子也快。”   昇平凉凉道的针对孟云娴:“方才那个小姑娘根本没什么成绩,反倒是在拖着沈家公子,真是可惜了。”   昇阳笑了一下,只当没听见。   “大家都好厉害啊。”孟云娴看着成绩栏上的名牌和对应的数量,由心而发的感慨。沈复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要有压力,至少你已经进了一局,今日的目的即便不是夺得魁首,也要叫那些看轻你的人知道自己错了。”   这句话的句式让孟云娴觉得十分的熟悉,好像谁曾经说过相似的话,她下意识的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周明隽与孙娉婷站在一起,一个是才貌双绝的佳人,一个是清隽俊逸的皇子,意外的登对。   心头像是被沾了醋的筷子戳了一下似的,她飞快的收回目光,聚拢心神再不敢胡思乱想。   第二局开始,圆台的旋转速度果然比刚才快了一倍,两圈转下来的时间缩短了一半,正因为如此,一圈下来之后并没有很多人像刚才那样已经开始提笔,毕竟这一圈更快,记得太少,忽的,孟云娴开始提笔填词,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这女子这么厉害?不是乱写的吧。   孙娉婷忍不住往这边来看,只见沈复正看着孟云娴,她心中忽然涌现出无边的动力来,催促着她一定要赢那个小庶女!   “小表妹,努力啊——”田允然猫着身子蹿到了比赛场地这边,捏着拳头给孟云娴鼓劲。   “表哥!”阿茵忽然在田允然身边冒头,身边还尾随了一条小尾巴——抱着花生瓜子的孟竹远。   阿茵十分的关心:“怎么样,二姐姐表现可好?”   田允然从孟竹远怀里抓过一把瓜子:“像是进入状态了。”   阿茵跟着抓了一把花生,两人并在一起观战。   铜锣声响,第二局结束。在孟云娴的认真加入下,和沈复一起冲到了第三名。孙娉婷和周明隽一跃成为第一,将刚才的第一名傅修宁挤到了第二名。   沈复对这个名次很惊喜,“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孟云娴盯着成绩栏,没有说话。   周围有淘汰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虽然第一名厉害,但是这个小庶女能跟沈复一起往前冲这么多名次,可见是个有实力的,照这个阵仗下去,说不定稳居前三,能得个名次啊。   人影攒动中,有人急吼吼的要去将刚才押得她第一局都过不去改成决赛的名次押宝,想要及时止损。   这一头,皇帝也看到了成绩栏,同时看到往前名次进的最多的便是沈复那一组。   “与沈家公子搭档的,是孟侯的千金吧。”皇帝对这个小姑娘十分的有印象,便问了荣安侯一句。   孟光朝也是刚才被告知孟云娴替补参赛,起身回了话。皇帝连连点头:“这孩子聪明,又肯下苦功,就是文章写得一般,朕那时候就跟她说了,进了最好的族学,若是还写不出好文章,朕可是要治罪的。”   在座不少人都暗暗吃惊。   虽说荣安侯是深受今上信任宠爱的,但那只是侯府的一个小庶女,前头还有嫡子嫡女呢,竟然屡次得到了皇上的金口夸赞,除了昇阳县主之外,嫡出的贵女里头也少有这种例子,究竟是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   只怕皇上再提及此,这小庶女的地位要比府里的嫡女还金贵了。   皇后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一眼贵妃,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对除自己以外的事情毫不关心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贵妃是知道点什么的。   这一边,孙娉婷意外又惊喜的看着身边的五殿下:“没想到五殿下竟然这般深藏不漏。”她没有保留实力,每一局都是全力以赴,这一局之所以冲到第一名,完全是因为一直低调沉默的五殿下开始发力,给了她极大地帮助,也让她很震惊。   周明隽整理着面前的题纸,看也没看她:“孙小姐过誉了。”   孙娉婷感觉自己吃了个冷脸,笑容有些僵,但没关系,只要五殿下保持水平,最后一局要拿下来简直轻而易举!   比起孙娉婷,孟云娴的心情显然低落很多。   沈复的夸赞并没有让她得意忘形。方才她同样没有保留实力,饶是这样努力下来,只能排在第三名,比孙小姐他们的成绩差了一截。   同样的条件下,第三局未必能拿到第一名为表哥争光,为侯府争脸。   她必须有足够的优势,才能拿下这一局!   眼看着第三局就要开始,孟云娴忽然握住沈复准备提笔的手腕:“沈哥哥,你想不想得第一?”   这一个动作,引来不远处的孙娉婷一记眼刀,以及周明隽一个深沉的眼神。   沈复失笑,并没有挣脱她,见她小脸上满是严肃的样子,难得温声道:“第一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或许……我更享受这个过程。但若是你想争一争——”他神色认真似许诺:“我便拼尽全力的来争。”   孟云娴咬咬嘴唇:“不瞒沈哥哥,许多词我都记得住,但却不如沈哥哥的手速更快,我此刻有一个主意,可能有些取巧,不知沈哥哥愿不愿意信我?”   沈复自来不喜欢投机取巧那一套,但今日,他鬼使神差的就应下来:“我信你。”   两厢对视间,第三局的铜锣已然敲响。   台下的田允然几乎将手里的花生瓜子捏成碎末,他激动地咬牙切齿:“小表妹,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阿茵也抓着阿远的衣角,把弟弟扯得小身子一歪一歪:“二姐姐,你要争气呀!” 第72章 取巧   第三局开始,圆台的速度转到最快。孙娉婷几乎是一目十行的记诵词句,饶是她已经足够的努力,身边的五殿下还是快一步的开始填词,这让孙娉婷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有过目不忘之能。   第三局圆台转的最快,而转停后留下的时间也更少,这一局是拼速记与手速的时候,很快大家都开始奋笔疾书,能写一个是一个,除了沈复与孟云娴。   田允然因为太紧张,捞过孟竹远抱着,险些将他勒断气:“他们怎么还不动,是被人点穴了?这是在干什么啊!?”   阿茵也急的一身汗:“能写一个是一个呀,时间都快没有了!”   台上,沈复作出提笔写字的姿势,却是看也不看圆台的方向,相反,孟云娴则是紧紧地盯着旋转的圆台,飞快的扫视一幅幅卷轴上的词句,动静相衬下,他们这一组的宁静格外的引人注目。   周玉沁笑着对皇姐们说:“那一组怎么不动呀,该不会是弃权了吧?”   席间的田氏也皱起眉头来,方才阿茵的那番话,显然是因为察觉有人轻视云娴,所以希望云娴能借一个机会打压一下那些轻视她之人的气焰。虽然田氏并不是没事争闲气的人,但若真有人明面上的摆出轻慢的姿态,她必不会视而不见。眼下云娴既然都参加了比赛,她也希望她有个好结果,是以眼下这样动都不动的模样,看着心急。   咔哒,圆台三轮转弯,机关归位,所有的卷轴都停了下来。就在那一刻,孟云娴开始飞快的口述,一旁的沈复则是奋笔疾书。她说的很快,声音也很低,只有沈复能听得清楚,孟云娴越说越快,沈复全神贯注,因为只需要写出孟云娴念出来的词句,他的速度比第一局独当一面时更快,且字迹依旧保持着工整流畅。   “好、好快啊。”   “他们是一个写一个念?方才只有孟云娴一个人看卷轴,她都记住了?”   铜锣声响,第三局结束。   “所有人全部落笔,多写者作弃权论。”   孙娉婷一口气舒出来,只觉得手酸脑胀。这世间实在是太短了,三轮转下来记得马马虎虎,填词时又要思虑意境对仗,这一局下来,她和周明隽的加起来才写了四十个整。   宫人上前分别计数,总共不过六组人,又经过了上两局的影响,剔除掉字迹不清不洁,与上两局答案重复的,大多数人只能写出二三十个,即便是刚才气势如虹的傅修宁,此刻也只写对了三十五个。   这个第一名,她是十拿九……   “沈复,孟云娴,答对四十组。”   孙娉婷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一头。   孟云娴正握着小拳头跟沈复做惊喜的表情,沈复满心满眼皆是她的小模样,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沈哥哥,你真厉害!”孟云娴站在他身边,自然能感觉到他的笔力与熟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写出她念出的所有词句,且笔走游龙,这必定是平日里苦练过的成果。   其实,比起自己的书法,沈复反而更佩服孟云娴。   每一局的时间基本上都比上一局要少一半,她并非边看边给出答案,而是在全部浏览之后快速报出所有的答案,这样的记忆力说是过目不忘都不为过。   “不管怎么样,都已经全力以赴,且看最后的结果吧。”沈复觉得今日的赛事真是赛的痛快至极,即便没有名次他也甘之如饴。   话虽如此,他们依然与孙娉婷那一队凭借答对四十组题目,并列第一。   昇阳一看成绩栏,颇感兴趣的笑了起来:“哟,并列第一,这下有意思了。”   的确是有意思,如果并列第一,就不能看数量,而是要从各自的填词好坏来判断胜负了。   太监们将两队的答卷呈上来,放在最醒目的位置,再由主持仪式的礼官分别念出每一组的填词,以便于众人赏析,判断优劣。   皇帝没准备把这个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今年的学生越发出众,这几个孩子,朕看着都喜欢,论到公正严明,还是你们的先生最明白你们,还有诸位爱卿,朕能广开教学,也少不了诸位爱卿的鼎力支持,大家就一同瞧瞧,看哪一方更胜一筹吧。”   皇帝此言一出,第一个发话的是流辉苑的文先生。   文先生是远近驰名的才女,夫君是为大禹立下汗马功劳,英年早逝的平原将军,在族学中威望很高。   “诸位且看,就说这一句,‘雾袅绕——’,五殿下与孙娉婷二人选了‘熹光’二字,晨间山雾缭绕,熹有天明之意,雾袅无形,熹光亦无形,相互缠绕,是一副晨间美景。而沈复与孟云娴一队则填了‘崇光’。崇有敬重之意,意高不能攀,然雾袅绕之,似不大合适。”言下之意,是五殿下这一边技高一筹。   鲁国公抚须一笑,“那诸位请瞧这一句‘铁衣照枯骨,提笔泪染——’,五殿下这一队填了一个‘衫’字,沈家小子这一队填了一个‘宣’字。”鲁国公的神情无端端严肃起来:“将士沙场百战死,常有一战三五七年,与家国亲人一别成枯骨,映照在几经磨砺的盔甲之上,一朝归来,国君痛惜不已,提笔写下册封诏书之时不由挥泪。‘染衫’,乃一人之痛,宣有‘宣告’之意,亦有写诏书之时的宣纸之意,泪洒宣纸,意在痛失忠君战将非一人之痛,而是一国之痛,这些战士,是为了国家而亡,国君亦希望自己的子民都能懂得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如此,宣字比衫字喻义更加博大。”   鲁国公专门挑了这一句,成功的勾起了文先生的痛苦。饶是有心帮助自己的关门弟子,但在这一句上,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更偏向“宣”字。   她的夫君是为了一国之安牺牲,理应让一国为之哀悼。   就在这时,一直低调处在席间的淳王忽然眯起眼睛,咂摸着孟云娴的答案:“崇光……宣。”   再一看,淳王忽然眼前一亮,轻笑出声:“妙,妙啊!”   淳王起身,对着皇帝一拜:“皇上且看,沈复与孟云娴这一队的答案,第一个答案为崇光,第二个答案是‘宣’,第三个考虚词用法,写了‘之’,以此类推,答案分别是‘治心’、‘主沉浮’、‘明堂’……这答案的玄机就在于,要将所有的答案第一个字连起来念。”   沈复讶然的看了孟云娴一眼,见她满眼都是紧张与期待,紧跟着又去看答案,一段话念下来,沈复的心头猛地一震,这句话是——   崇宣之治,主贤臣直;明并日月,至人无为;得君行道,鸣凤朝阳。风虎云龙,宵衣昃食;君心无疆,千秋万世。   众人心中默念完这段话,简直忍不住要给孟云娴鼓个掌,短短四十个字,便夸出了一副国军贤明仁德,臣子忠心不二,万民安居乐业,大禹千秋万世的丰功伟业景象。简直是马屁中的极致啊!   最妙的在于,今日的元宵宫宴有邻国使臣,在这样的场合写出这样的字句,无疑是给帝王长脸,给大禹长脸啊!这样的填词,谁敢说有人比她写得好?但凡马屁拍的没她深刻,那就是在反驳这话中的意思,是要谋反吗?   荣安侯清清嗓子,低头理了理自己的朝服,起身对着皇帝一拜:“吾君英明,大禹昌盛,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此一来,谁敢坐着?   顷刻间,所有人仿佛都忘了此刻还在评选诗词,纷纷起身对着皇帝朝拜——   君心无疆,千秋万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使臣震惊的表情中,皇帝终是放声大笑:“写得好!写得好——赏!” 第73章 狂妄   沈复和孟云娴一组胜的再无悬念。   这四十个字,足够将那些还准备站出来分析高低优劣的人给踹回去。在此刻这个场合里,它们圣洁的容不得半点的质疑。   孟云娴和沈复被请到了圣上跟前。沈复并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且刚才大家也都看到,所有的答案都是孟云娴口述他执笔,此刻将孟云娴推到台前,他乐意之至。   “孟家丫头,朕见你两次,你两次都让朕大开眼界。”皇帝直勾勾的看着孟云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些夸赞就像是一个个巴掌打在她们的脸上。从此刻起,但凡没有人能干出比孟云娴这事儿更有出息的,便不得再有轻慢的姿态。这就是皇城的规矩,也是权贵之间的一个玩法,你让站在最高的人看到了你,就等于要让排在你前面的所有人对你夹道欢迎,还不能表现出不开心,否则便是对皇上这份喜爱的亵渎。   “孟家丫头,今日夺得魁首是有大赏的,朕想听听,你想要什么大赏?”   孟云娴的眼神往昇阳县主那边瞟了一下。   【既然被人当做了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就别空担着这个罪名,好歹坐实呀。擒贼先擒王,想要达到目的,就该先擒住最重要的那个人。等你擒住了那个人的心意,即便要天上的月亮都给你摘下来,到时候你便是名副其实的不择手段,想一想都很威风……】方才在树下的短暂相遇,她简单利落的告诫与提点在耳边回响,孟云娴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双拳,面上做出镇定的模样,“小女斗胆一问,皇上的大赏能有多大?”   众臣相互对视,悄咪咪的望向荣安侯那一头。   啧啧,跟你一个德行。   孟光朝虽然对女儿今日的表现很是吃惊,也很是骄傲,更对她此刻的大胆感到很有面子,可是作为父亲,该震慑的地方还是要震慑:“云娴,不可放肆。”   皇帝抬手:“荣安侯,朕在于孟二丫头说话,你就不要插嘴了。”   孟光朝:……   “娘!二姐姐真的赢了!”阿茵开心的蹦回到母亲身边,阿远看着姐姐们开心,自己也很开心。   田氏将两个孩子拉倒身边坐下,看着前头面圣的孟云娴,心中开心激动之余,又有些感慨。   这个孩子,是个很好的孩子,从不张扬跋扈目中无人,更没有眼高于顶贪慕虚荣,与其说她刚进府时是谨小慎微,不若说是踏踏实实规行矩步。即便是相处多年的楚绫和云芝,她尚且会生出几分顾忌,可这个孩子不一样,或许是因为她的性子是在惹人疼,又或许是因为她的长相沾了侯爷的光,她对她总是硬不起心肠的。   如今,是不是也到了要为她打点,做下一些决定的时候了呢。   皇帝丝毫没有因为孟云娴的大胆直言生气,相反,他很喜欢那些鲜活有个性的小姑娘,这荣安侯的二女儿承袭了他的好相貌,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更何况,隽儿对她也……   若是趁机能抬一抬小丫头的身份,也好成全了隽儿。   结果孟云娴还是语出惊人了——   “许是因为小女年纪小,性子好斗些,听闻族学里有各种各样的竞技,还有许多学问上的塞事,小女十分的感兴趣,所以想跟皇上请一个特许!”   皇帝倒是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好学上进到这个地步,他也好奇:“特许?什么特许?你说说看。”   孟云娴挺直腰板,一脸正色:“小女对这些塞事极为好奇感兴趣,借今日的赛事,也让小女明白一个道理——唯比试会不顾一切拼尽全力,从而得知自己的极限在哪里,更晓得与旁人相比自己的不足在哪里,更是一个以人为镜的好例子,小女想请圣上给一个特许,允小女入学的前三个月,可以随意找同窗比试,是带惩戒的那种,否则难以尽全力,只要是小女赢了,对方就要给小女做三个月的书童!”   “扑哧——”席间有饮茶者喷水而出,茫然的看着台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众臣纷纷向荣安侯投递眼神——呵呵,真是荣安侯府教出来的女儿。   田氏自然也受到了一众注目礼。   穆阳侯夫人捏着尖细的嗓子,哼笑道:“荣安侯府还真是教女有方啊,知道的这是秉承了侯爷直言不讳的性子胆子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荣安侯夫人拿捏不住,教养无方呢。”   田氏笑的云淡风轻:“想来若是穆阳侯府的二小姐上得来台,兴许在座各位也有机会瞧一瞧何为教养有方。”   穆阳侯夫人脸色一沉,她并不晓得田氏做姑娘时是何等的娇纵跋扈牙尖嘴利,但今日领教了。   说到吴宛珊那个丫头她就生气。也就柳氏那个贱婢,生了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沾着嫡长姐的光还每日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有天大的魅力,这族学里正经的赛事,就没见她出头过。   孟云娴的这个要求,看似剑拔弩张追求胜负之欲,有些破坏求学的初衷的意思,但她表达时就很巧妙地用别的理由来抵挡,比如“拼尽全力”、“瞧见自己的极限”以及“明白自己的短缺”,这正是求学问道上的一个方法,从而淡化了胜负之分的说法。   加之她说的爽快,模样真诚,惹得崇宣帝扬声大笑,指着她连连摇头:“是哪里蹦出来一个这么能说会道的丫头。也罢,你的意思是,真要给你一个特许,三个月之内,你想找谁比试,对方都不可怯场,输的人须得做对方三个月的书童,是不是这个意思?”   孟云娴连连摆手:“前头是,后头不是,若是对方输了,自然要做小女三个月的书童,若是小女输了……嘿嘿,就当作没这回事。”她顿了一下,还跟崇宣帝认真的分析:“这、这不是小女的大赏吗?不可以给小女一些额外的特赦吗?”   这一次就连一旁的搭档沈复都哑然失笑了:“这样说,你岂不是占了大的便宜?以你之长攻彼之短,骗来一个书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崇宣帝笑而不语,就是这个道理,小丫头真是精得很。   孟云娴:“所、所以才是要皇上给这个特许呀,是小女说得太过分了吗?若实在是这样,请皇上恕小女胆大妄言之罪,小女不敢要什么大赏,还望圣上息怒。”   周明隽忍不住低头一笑,臭丫头,还学会以退为进了。   一旁的孙娉婷脸色都气白了。一个出身低贱的庶女,哪里有资格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大放厥词!?   皇帝看着这个露出胆怯之色的小姑娘,全然没有了刚才自信洋溢时的光彩,借着沈复的态度下了台阶,反倒维护起孟云娴来:“沈复,朕尚且没有表态,你怎么还先表态了?”   沈复一怔,赶紧请罪。   今日皇帝的心情是真的好,那四十个大字,让他格外的喜欢,短暂的思考之后,他招来太监,竟赐给了孟云娴一块金牌。   在场众人皆哗然。   今日难道不该只是一场为了元宵佳节增添喜庆的比赛吗?   这一次,连沈复都不敢随意开玩笑了。   金牌送到了孟云娴手上,崇宣帝阔绰的大手一挥:“孟家丫头,这令牌,朕借给你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凭此令牌可进出宫廷,朕等着你的捷报,看看你虏获了几个书童。”顿了一下,皇帝强调:“只要是你选定的人,都得跟你比,输了,便做你三个月的书童。朕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孟云娴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令牌下跪磕头:“小女叩谢圣上隆恩!”   不得了不得了,一个荣安侯已经是刺儿头了,现在连他女儿都成精了!   ……   元宵佳节到底不是孟云娴一个人的专场,令牌到手,此事就算是揭过,只不过孟云娴给出的四十道答案一直留在那里,并未撤去。   宴会散去之前,孟云娴想方设法的请了昇阳县主在御花园的偏僻处见面。   掌灯的宫女留下灯火被遣散,昇阳县主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怎么,此刻是忍不住想跟我下战书了吗?”   孟云娴看着手里的令牌,低声道:“我该来跟县主道一声谢的。”   昇阳县主笑笑,没说话。   “若非县主深知圣上秉性,提点云娴什么时候可以大胆说话,什么时候该谨小慎微,这令牌凭我的本领根本拿不到。”   “可是能在短时间之内记下大量的诗词,拼凑出来的答案另成文章,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昇阳县主端着架势遥望深宫的方向:“我说了,我喜欢看热闹,你今日表现的不错,叫我看得很开心,这些提点也不算提点,有能者居之罢了。”   孟云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并不止这些。”   她拽着令牌,低声道:“或许我还应该感谢县主先时的提点。”   昇阳县主缓缓望向她。   孟云娴一字一句道:“我的婢女告诉我,京城之中少有秘密,所以许家姐妹的事情,我即便不是从县主这里得知真相也会从别人那里得知。为我解决这件事情的都是至亲之人,没有人会像县主这样直接了断的点出当中的利害关系对我泼冷水,争执不下的结果,多半是让我做更多更多无用的傻事。唯有县主的点醒,才能让我明白如何及时止损做出弥补。”   昇阳嗤笑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总是自己臆想……”   “县主这样对我,是因为昇平县主吧?”孟云娴冷不防的打断她。   昇阳头一回在她面前愣住了。   孟云娴温婉一笑,说道:“有人教我,既然长了一双眼睛,就该看清楚谁是真的喜欢你,谁又是真的针对你。虽然我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从昇平县主屡次对我的态度变换来看,应当就是在与昇阳县主您作对,你喜欢的,她就讨厌,你针对的,她就维护。或许是我托大胡说了,县主做出一副喜怒无常叫人看不清楚心思的样子来,其实是不希望昇平县主为了跟您置一口气,连累无辜旁人吧。”   昇阳县主垂下眼眸,无声一笑。   孟云娴觉得自己猜对了,穆阳侯府时,昇阳县主针对她,昇平县主就维护她,体考时,昇阳县主为她保驾护航,昇平便来拆台。   她忽然很感慨:“县主曾说活在这里久了的人,一颗心会变得面目全非,凭着单纯的天真无知根本活不下去,可是县主的一颗心才是真正的柔软又善良,只是不得已用坚硬的壳子把自己包起来吧。否则你不会对我说那些话,教我知道自己对许家姐妹做了怎样的傻事。”   “县主知我不会就此罢休,所以……是想借我的手帮许家姐妹吧。”   昇阳忽然道:“所以你斗胆请了一块令牌,是因为知道自己初初入学一定会被刁难,所以先做出刁难的姿态来,叫人不敢轻易为难你,借此法方能伸展拳脚去帮许家姐妹?怎么,你有法子了,想好怎么做了?”   孟云娴诚恳道:“一法不通便再换一法,世上本无绝路,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倒是我想请教县主,那个参加比赛的女学生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身感不适要退出了呢?”   昇阳县主带着深邃的笑意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道:“你可真是……士别三日啊。不过你说的并不全对,我没有你说的那般圣洁,就是个爱看热闹和别人的笑话的人。再胡说的话,信不信我立马就让昇平晓得,我喜欢你喜欢的要命?”   她露出可怕的神情吓唬她:“你应当没有见过昇平的手段吧?”   昇阳县主走到她身边,轻轻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量力而行。”   孟云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漾出一个笑来,低声道:“还是多谢你了。”   就在她准备唤绿琪过来时,一个黑影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第74章 谜团   脖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直至窒息。   孟云娴忽然有了动静,闭着眼睛捂住自己的脖子,神色惊惶的在床榻上挣扎起来。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夫人您来看看,小姐好像发了梦魇!”   田氏守在床边的瞌睡都被绿琪吓醒,赶紧跑到床边查看孟云娴的状况,见她的确昏迷的不安稳,让绿琪将安神的香料拿的近一些,自己则是坐在床头紧紧地抱住孟云娴:“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   人还没醒过来,但此刻的样子应当是将醒未醒,田氏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昏迷中的孟云娴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也不再自己掐自己的脖子。松开手的那一刻,田氏飞快的握住她的手放到她的身侧,继续温声安慰。   安神的香味道变得浓郁,绿琪顺便端了汤药过来,“夫人,小厨房的药已经熬好了,可是小姐现在还没醒过来,这药……”   田氏:“药先放着,等到小姐醒来再喂,若是没醒,就熬新的。”   绿琪头一次见到温柔的夫人露出这样寒冷的神色来,连声应下。   田氏的心情还没有彻底的镇定下来。   她的脑子里还回放着发现孟云娴的情景。   衣衫凌乱,下裙染了血。   当时她便手脚冰凉,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惊吓与绝望的心情,还是接生的稳婆抱着云嫦的尸体到她面前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让绿琪找人来带孟云娴回府,不可作任何的声张。回府之后,又立刻叫人烧水请大夫,还让张嬷嬷帮她做了一番检查。   万幸的是,并没有发生她以为的那种可怕之事。   云娴衣裙上的血并非处子血,而是来了月例的血。   可是为什么她的衣裳也凌乱起来?   难道真的是有人欲行不轨之事,察觉到云娴来了月例,所以才中途停止,还是尚未发觉云娴的月例,就先被五殿下发觉了?   据绿琪所说,她当时是等在孟云娴与昇阳县主谈话的地方不远处,那些话她不便去听。可是等到昇阳县主都走出来了,孟云娴依然没有过来,她这才找了过去,发现人没了。   万般焦虑之际,是五殿下出现,领着她去了就近一处冷宫,绿琪才看到昏迷过去的孟云娴,又慌忙请来了田氏。   田氏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让人将孟云娴安然无恙的送回府,不要有任何的异常被人察觉。   其实田氏当时还以为是五殿下对云娴做了什么,任何一个做母亲的看到孩子以这样的模样出现,都不愿声张,她也是一样。   好在绿琪及时作了解释——当是五殿下出现的时候,身上是带了伤的,手有血腥味,像是与人缠斗过;二小姐身上染的是月例血,除了衣衫凌乱,头发尚且整齐,身上没有任何破皮伤痕,连指甲都是干净漂亮的,对比五殿下的伤势,二小姐应当并未与人缠斗,是直接被放倒带过来,五殿下实实在在是正面对上了那个凶手,是小姐的救命恩人。   至此,田氏打消了怀疑。   不过今晚的事情,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时宫宴散去,田氏因为平城伯夫人的而生的警惕,都因为孟云娴在比赛中的表现被冲淡,刚巧就是那时候没有留意平城伯夫人的动静,今晚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   田氏握紧拳头,吩咐绿琪好好照顾孟云娴,自己去找了孟光朝。   此刻孟光朝的心情也不佳,当时正是宫宴散场宫门大开之时,进出难免有混乱,现在来查根本无从下手,见到田氏过来,孟光朝露出关切:“云娴怎么样了?醒了吗?”   田氏的神情有点冷:“侯爷当真不觉得奇怪吗。”   孟光朝一怔:“我在问云娴的事情,你在说什么?”   “我也在说云娴的事情。”   孟光朝沉默。   田氏深吸一口气:“想来侯爷还记得,当日在穆阳侯府的时候,云娴因为一盆宝石盆景被推到人前,那一日,有人赶在我之前告知了云娴这件事情让她得以解围。侯爷曾说,或许是五殿下的照顾,但我并不这么认为,今日的事情更是证明,有除了五殿下之外的第三人在盯着云娴。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宝石盆景的事情会不会与他有关,是他告诉了云娴盆景宝石的秘密?此人会不会又与当年的曲夫人有什么关系?”   “曲夫人与侯爷的同窗同日暴毙,侯爷指天誓日的告诉过我,这里头没有什么误会与尚未解开的恩怨,侯爷更是问心无愧,未曾在里头扮演任何角色。但会不会……这里头有什么连侯爷都不知道的秘辛?”   孟光朝觉得田氏有些咄咄逼人,直接转移怀疑的方向:“她今日夺了大赏,风头正盛,兴许是有人妒忌对她下手,未必是因为牵扯了什么恩怨。”   “可是云娴的衣裳凌乱,圣上御赐的金牌却安然无恙的挂在她身上,这又是何解?真的因为诗词比赛的事情妒忌,直接盗走金牌,让云娴被治罪不是更直接?”   “又或许……”   田氏:“又或许来人是想要侮辱云娴毁了她的名声?”   她轻笑一声:“此人身手了得,身上带着武器还伤了五殿下,可见绝非一时见色起意,更像是有备而来要毁云娴清白,既然如此,为何选偏僻无人的冷宫?真要毁一个女子的名声,只要扯烂了衣裳趁着她昏迷之际丢在有人来往之地,纵然五殿下有心搭救,稍有不慎还会被牵扯到这是非中来,叫人以为是他欲行不轨,一箭双雕,以云娴今日得到的风头,风言风语顷刻间就能传遍京城,凶手为何舍近求远?”   田氏的咄咄逼人令孟光朝心乱如麻,电光火石间,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生出,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若……他是想在云娴身上找什么东西呢?”   既然是找东西,自然要找个没人的地方细细翻查……   田氏哑然一瞬,竟没有做出回应。   孟光朝又否定摇头:“说不通说不通,那丫头身上能有什么?”毕竟连御赐的金牌都安然无恙。   田氏沉默一瞬,忽然道:“先时我心中有疑问,侯爷斩钉截铁的做出了回应。我知侯爷是一个不屑于欺骗妇孺的君子,但今日的事情,凶手行为成疑意图不明且绝非善类,叫我不得不多一个心眼,或许有些事情,是连侯爷也不知道的。云娴是我荣安侯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有人要对她下手,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情,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背后的那个人。”   孟光朝看着她,最终没舍得反驳。   ……   周明隽的伤势并不严重,也没准备惊动任何人,只让闵祁来上药包扎。   但是闵祁很敏感的察觉,五殿下周身都透着寒冰般的冷意。   原因并不难猜。   有人竟然偷袭了孟家的二姑娘。   那时宫宴散去,五殿下心情颇好的想要找孟二姑娘说话,便没有让他紧随,不想孟二姑娘竟然被人掳走,五殿下慌得连人都没喊,自己一个人追了上去,拼死与凶手缠斗时,让自己受了伤。他若是晚一步赶到,五殿下用自己的身子抵了那利刃也未可知。   “查,定要将这个人给我查出来。”周明隽握拳之时,伤口再度溢血。   闵祁点头:“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宫人快步进来通报:“殿下,贵妃娘娘来了。”   周明隽给闵祁使了个眼色,闵祁飞快的将这里收拾一番,又让人取来厚重的披风给周明隽披上,遮盖住药材味与血腥味,这才退下。   贵妃缓缓步入殿中,周明隽起身给她行礼。   贵妃淡淡一笑:“今日本宫夜不能寐,想来隽儿也未必有倦意,不知隽儿有没有时间,陪本宫好好说说话?” 第75章 坦白的心意   “本宫膝下无子,所以对孩子的心思总是格外的不懂。今夜思及隽儿之举,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这么晚了来打扰隽儿,是想让隽儿给本宫解惑。”   周明隽忍着伤痛淡然道:“母妃请讲。”   贵妃看了一眼他包在披风里的身子,“这屋里冷吗?穿的这样厚实。”   周明隽:“方才宫人开了窗,受了些寒。”   贵妃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这宫里,的确很容易让人受寒,从身寒到心寒。”   周明隽神色不动,等着贵妃娘娘继续说下去。   “先时你曾主动询问本宫,如何能顺利的与自己心仪的女子在一起。当时本宫体谅你一片真心,又不愿意棒打鸳鸯,所以给你想了一个法子。现在看来,隽儿的心中所属应当就是那一位了。可是本宫不明白,体考之后,你的目的已经达成,在皇上心中,只要你不是喜欢不该喜欢的人,纵然身份差一些也没关系。她是荣安侯的女儿,皇上当着众人的面多次夸赞她,你以为真的纯粹是出自喜欢吗?”   她轻笑一声:“你以退为进,已经让你父皇在心中接纳了孟家这个姑娘,以她现在的身份只能做个侧妃,可你父皇有意抬举那孩子,不就是为了给那孩子面子,抬一抬她的身份吗?即便你父皇无动于衷,你做了本宫的孩子,只要你真的喜欢,本宫有一百种法子叫你顺利的娶到那位小姐做正妃。”   她的神色带上打量的味道:“可是事到如今,隽儿好像忽然就停滞不前了。究竟是因为本宫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还是……隽儿如今又生了什么旁的心事,或者瞧上了旁的人呢?你毕竟是皇上金口玉言记在本宫名下的长子,所本宫自要来关系关心隽儿心中所想。”   说到这里的时候,贵妃忽然神色一凛:“这是什么?”   有血滴到了地上。   宫人小声惊呼,被贵妃厉声呵斥住,谴退了出去。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拿来药箱帮他重新包扎上药。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的?”   周明隽面不红心不跳:“练功时受伤的。”   贵妃不是傻子:“练功时上真刀真枪?你且在宫里搜一搜,瞧瞧你能不能搜出一把开了刃的兵器来!难不成你是被手下砍成这样的?你将人叫来,本宫亲自审问!”   “母妃。”周明隽轻轻抬手挡开还在整理他伤口的宫人,“伤口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惹得母妃动怒,才是明隽的罪过。父皇将明隽记到母妃名下时就曾说过,母妃是个性子简单,又不善忧思之人,又道明隽自小到大都是不需要长辈操心的孩子,到了母妃宫中,定能母慈子孝,不为母妃添任何的麻烦。”   “母妃无子嗣,不过是缘分未至,明隽理应在母妃自己的母子缘到来之前替这孩子尽孝,也请母妃不要为明隽的小事操心。”   “若是你的生母还在世,看到你身上的伤之后会觉得只是小事?”贵妃冷不防蹦出这样一句话。   周明隽神色一动,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果然……   贵妃不知该为心中的猜测得到了答案松一口气,还是因为这个答案又重新提心吊胆。   周明隽回宫,荣安侯出力最大。可当年他母妃之死,荣安侯多多少少牵扯在里面,且自那以后加官进爵,一度成为皇上的宠臣。   臣子拥护皇子本就是一件敏感的事情,荣安侯毫不遮掩,对他倾力相助,这孩子自小命途坎坷,对荣安侯起疑并非不可能的事情。贵妃甚至忍不住猜测,周明隽表现出对孟二有兴趣,究竟是真的有男女之情,还是想借孟二来试探荣安侯,接近荣安侯,一窥当年自己生母之死的真相。   否则他不会在皇帝有心抬举孟二凑成与他的姻缘时,又做出不为所动的样子。   贵妃的眼神一点点的冷了下来:“皇上既然让你做了本宫的儿子,你就该知道本宫最讨厌旁人给我惹麻烦。以你我如今的母子关系,即便你真的无心牵扯本宫,一旦有出格之举,本宫亦难辞其咎。”   “你身为皇子,无需本宫多说,应当晓得皇室的争斗有多残酷,可是无论是你父皇还是你生母,都不希望你卷入这是是非非的斗争中来,本宫不妨直白的告诉你,以你的出身,争不到任何东西,不过是那些用心待你爱你的人,希望你能瞧清楚如今的局势,自立自强,不至于大势已定后,成为旁人轻易就能碾死的蝼蚁。”   “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本宫不介意帮你一把,为你凑一个圆满,但若是还有别的想法,闹出什么乱子,休怪本宫今日没有提醒过你。”   ……   闵祁再回来的时候,贵妃已经离开了。   周明隽衣衫单薄的坐在殿外的园子里,周身冰凉,宫人也都被遣散。   闵祁看着不忍,为他取来了披风:“五殿下身上带着伤,若是受了风寒发热,对伤口愈合会有影响的。”   周明隽看了看他。   当年他离开皇城,到小地方隐姓埋名生活,随行的除了李老头,还有闵祁父子,闵祁的功夫也是他父亲教的。漫长的岁月里,并非是一帆风顺无波无澜。   在他们到云县的几年后,忽然爆发了山匪动乱。大大小小的村子皆人心惶惶,连上山捕猎都不敢。直到他们村子被袭击之时,所有的村民终于团结一致抵御外敌,而闵祁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候与山匪同归于尽。   后来的许多年里,闵祁秉承父亲的遗志,勤练武功护他周全,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周明隽看着净黑的夜空,呓语般喃喃道:“此刻真想见见她。”   闵祁知道这个她是谁。   “你说,若是她瞧见我的伤,会不会急哭?她其实十分的关心我……”   闵祁失笑:“这……”   周明隽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他继续道:“没想到如今我竟也有这样的困惑,我想不明白一份关心与紧张真的这样难以启齿,需要拐弯抹角大费周章才能传达到当事者面前吗?平白多搅进一个人来对这所谓的心意作解释提点,就能让这份心意变得更珍贵了吗。”   闵祁觉得今日的五殿下有些奇怪,好像忽然间变得感性许多,也脆弱许多。   男儿顶天立地,应当无畏无惧,不被小家情绪牵绊,更何况他是皇室子弟。   “殿下,世上诸事万般无奈,有时候不明说,并非是因为不愿意说,或许是有什么苦衷。重要的是殿下明白了这当中存着关心与爱护,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   周明隽自嘲的笑了一下,他像是没有听到闵祁的话,自言自语的叫人不明白:“竟真的叫她一语成谶。”   闵祁看着出神的周明隽,终于决定问出心中的疑惑。   “五殿下既然思慕孟家的二小姐,为何不趁热打铁向孟家求亲?如今的局势,即便是身份有别,皇上也一定能答应。”   “还不行。”周明隽从方才短暂的回忆中清醒了过来,又恢复成了那个冷静睿智的五殿下。   “先时是我迷了心,太急进了。”他缓缓起身,清俊英挺的身子在夜色中独显孤寂。   “贵妃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以我的出身和背景,根本争不得什么,还要学会自保,最好是如淳王那样,在一个合适的契机,用半条命换淳王府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这才是属于我的归宿。”   “我可以不争什么,只求一个自保。但今日无论是谁,都不该对她动手。”   闵祁心中一沉:“殿下……”   周明隽微微一笑,冷漠又狠厉。   “若是因为我表现出些许对她的在意,就为她惹来了这么多的麻烦,那总该让这些人瞧清楚,我若想争,也并非争不到。”   ……   孟云娴是在田氏的怀里醒来的。   那舒服的香气让她忍不住用脑袋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眯眼养神的田氏惊醒过来,低下头就对上了她清澈黑亮的眸子。   “你醒了?”田氏微微一笑,用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弄了一下。   孟云娴看清了田氏,然后才回忆起失去知觉之前的事情:“我……”   田氏忽然露出一副似嗔似怨的神情来:“你这个丫头,简直是得意忘形,你知不知道你险些丢了大丑!?”   “啊?”孟云娴的思路被打断:“丢、丢大丑?”她活动了一下,忽然觉得身子古怪的很。   腰腹之处又酸又疼,格外的难受。   “我……我是不是被人掳走了?我记得……”   “你今日来了小日子。”   “小、小日子?”孟云娴一脸茫然。   田氏至此才晓得,这是她第一次来小日子。   算算年岁,也差不多了。在孟云娴一无所知的眼神中,田氏耐着性子,用最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女子的小日子是什么,来了的时候又该如何。若是自己不算好日子,仔细的察觉到身子的不适,大庭广众之下污了衣裙,可不是丢大丑的事情吗?   孟云娴看着她,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你这孩子,竟一点都察觉不出来吗?至少该有些不适的反应的。”   孟云娴无奈道:“兴、兴许是因为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宫宴的比赛时我又格外紧张,即便真的有什么反应,也全当做是紧张引起的了。”看着田氏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她赶紧保证:“我往后一定会注意的。”   田氏把汤婆子往她小腹处拢了拢:“这么冷的天,来了小日子切忌受冻,腰酸腹痛这些都是正常的,这段日子就老实的窝着,饮食清淡些,忍几日就好了。”   “我……我不是被人偷袭了吗?”孟云娴抹着自己的脖子,下意识检查手脚。她怎么记得当时有人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田氏回答的很自然:“没有的事,当时你与昇阳县主在说话,有一个路过的老嬷嬷瞧见你身上有血污,见你要往外跑,这才冲上去拉着你,没想到你自己吓了一跳叫出声来,老嬷嬷慌了神才捂你的嘴巴,没想尚未跟你解释,你就这么昏过去了,还吓到了人家嬷嬷呢。不信的话你问绿琪,又或者去找那位老婆嬷亲自求证。”   孟云娴恍然的点点头,伸手摸自己的脖子:“难道是我在做梦?我梦到有小鬼掐我的脖子,还要找我索命呢。我被捂着嘴巴喊不出声儿,被掐着脖子无法呼吸,可怕极了。”   田氏看着怀里的人,忍不住一笑:“索命?难不成你还害了谁的性命?”   她认真的想了一下,忧愁起来:“我从前抓了不少野鸟田鸡家禽河鱼烤了吃……的确担着不少血债……”   田氏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就少胡思乱想,好好歇着!”   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陌生但并不抗拒。或许是田氏太温柔,她身上的味道太惹人喜欢迷了心神,孟云娴忽然伸出手抱住田氏的腰身,仗着满身的不爽利,小狗儿似的整个人都往里钻,田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依赖与亲昵惊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她无声的笑着,伸手轻轻拍她的背,似安抚又似哄逗。   孟云娴将脸埋住,声若蚊蝇,可田氏还是听清了。   “我自小与生母的相处,并不似和您这样的,所以许多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它竟是那样的意思,虽有父亲指点了我,才叫我略懂一二门道,不过也不能保证自此之后不再犯同样的糊涂,若是我再有,您可不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我?做得好的也说,做的不好的也说?”   田氏心头一酸,下意识的伸手回抱住她:“怎么忽然这样说?”   “当日您说我从来只唤您嫡母,不讲您当做母亲来看待,可是自我进侯府开始,所有人耳提面命的都是规矩,处事的规矩,与人相处的规矩,一样都不能怠慢。对您的称呼,是我对您的规矩,并不代表我就将您看做了一个路人。”她头一次带了些怨念的看着田氏:“您冤枉我了。”   “父亲说,我明知您是为了我,却碍于身份不点破,用行动表达了对您的不满。反过来,您心里希望我怎么做,同样不点破,又身体力行的表达了对我不这样做的愤怒。您看,这就是藏着掖着的后果。”   她又说:“您对我好的地方,就该直接让我晓得,这样才能叫我懂得这份好,希望我怎么做,也该明说,这才不会让我会错意,您能这样对我,我也会这样对您的。所谓良苦用心,终归是因为掺杂太多的思虑与苦衷,方才让赤诚的心意变成苦心。所以心意这个东西,其实直白时最动人心。”   田氏简直快被她说服了,她自叹不如的摇摇头:“我说不过你。”   孟云娴睡够了,精神也足,眸子里闪着狡黠:“那我以后唤您嫡母,您还生气吗?”   田氏挑眉看她,底气也上来了:“为何要生气?这是规矩。”   孟云娴一笑,安心的在她怀中闭目。   田氏看着她的睡颜,心中有些不镇定,酸楚的情绪一阵一阵往上翻。   若她真是她的女儿,那该多好啊。然又觉得自己贪心,分明已经有了阿茵和阿远那样好的孩子,竟还想要更多。   其实为她换一个称呼,换一个身份,她便是她名正言顺的女儿。   可是现在还不行,至少要将那个幕后黑手先抓出来。一日不理清这当中的原委,她一日不能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是今天份的小番外————————   小番外太长了,不知道作者有话说能不能放完,所以也分成两章,下章请见稍后一更~~~小番外——回忆篇“一语成谶”(上)   当孟云娴意识到邻家那位孤冷不近人情的小哥哥实则是个大别扭时,他们已经相处数年。她开始主动去识清身边的人,对不该沾染的是非退避三舍,也不再整日被母亲的怨怼影响,只想多挣些钱好好地和母亲一起活下去,让她早日打开心中的心结,更会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主动捡起地上的石头反击回去。她的毽球踢得格外好,喜欢漫山遍野的跑,性子逐渐开朗,还意外的结实了住在邻村的一个小哥哥。   小哥哥是邻村鳏夫的儿子,父子两以打猎采药为生,山贼作乱后,官府开始大肆搜山以求平定民心,那段日子父子二人便开始顺着河流摸鱼果腹,又养了些家禽,父亲在河边捕鱼,他便挂着个篓子在田地里找虫子喂家禽,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她们村子的后山。   小哥哥有父亲没有母亲,她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这谜一样的互补使他们十分合拍,加上她生的萌动可爱十分出挑,小哥哥一下子就迷失在了她的笑容里,每日都带她去山上玩,教她抓野味烤着吃,一连多日她玩得很开心,吃的也很满意。   也是这段日子里,她去周恪那里的次数变少了。   一日黄昏,她蹦蹦跳跳回家,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周哥哥正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她呢!她这才恍然自己这几日很少去找周哥哥,她绝不是一个喜新厌旧之人,只是因为田鸡太香啦!   忽视了周哥哥而生的愧疚感让她奋力跟那个人影招手,没想到周哥哥一身冷漠,转身进屋。   她提着裙子追过去,结果连人都没见到,李爷爷说周哥哥这几日感染风寒,进房歇下不想见人,若是她想探望,明日就早些来。   她有点为难,因为明日一早小哥哥说带她认药草,他爹爹打猎也会受伤,所以他认得药草,她很想学,这样就能帮母亲采药草了。   第二日一早,孟云娴去找了小哥哥。她与周哥哥并无探望的约定,与小哥哥却是一早就约好的。见到小哥哥,她请他教她采可以医治风寒的药草。这一日,她在小哥哥意犹未尽的眼神里果断挥手告别,提着药草跑去了周哥哥家里。   万幸的是周哥哥今日没有睡下,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李爷爷将做好的饭菜呈上来,见她来了很是高兴,留她用晚饭。她献宝似的将自己采的药草拿出来,扬言这个可以治好周哥哥。   “小阿娴是去给恪儿采药了?真是个有心的孩子。”   她挺起胸膛,觉得十分受用,不料一旁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药草还是毒草,我可不敢喝。”   她皱起小眉头,有点不高兴。   周恪却上纲上线起来,他冷笑着将嘲讽开到最大:“懂点药草就跟人卖弄,只有傻子才会被糊弄。”   她气的两腮鼓鼓,极力与他争辩:“我才没有卖弄!”她是好心给他采的药草。   周恪冷着脸不说话,直到饭菜上桌。   孟云娴被小哥哥喂得有点挑食,偏爱吃肉,筷子刚伸出去,就被狠狠地打回来。   “连着吃了多少了,你要不要把脸埋进去吃?”周恪嫌恶的看着她,好像她吃一口肉是多么的罪大恶极。   李爷爷赶紧笑着打圆场:“云娴,你周哥哥并不是舍不得你吃,不过你最近的确吃的太多肉了。”天天跟着那小子吃肉,把周恪气坏了,须知这饭菜得荤素适当,即便没吃坏肚子,也不好被喂的偏食。   周恪瞪了李老头一眼,原本是在生气,忽的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确太凶,他按下心中的烦躁,夹起一筷子的青菜准备送到她碗里。   孟云娴放下筷子,忍着情绪:“李爷爷,我不吃了,我先回去了。”然后看也不看周恪,扭头就走。   刚出大门口,忽然传来了碗盘摔碎的声音和李爷爷的安慰声,孟云娴忽然觉得周哥哥真是喜怒无常脾气极臭,与小哥哥的温柔细心想比根本是天壤之别!   她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第76章 三份邀约   孟云娴被偷袭的事情,经过田氏的润色与打点,已经被彻底的掩盖下来,连孟云娴自己都以为是有人要提醒她的小日子才拉她走。   不过……女子的小日子也太痛苦了。   她自诩不是什么软弱娇气的人,可是这几日里,她完全不想动弹,身上十分难受,坐着,站着,躺着都难受,坐久了起身时最是要命,绿琪神神秘秘的告诉她,那种坠痛感再放大数十倍,就类似生孩子的感觉!   孟云娴的脸色都白了。   元宵之后最后的假期,都被她用在养小日子上,等到小日子告别之后,立马就是流辉苑开学的日子。   开学之前,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插曲。   族学里的三位体考先生同时给孟云娴发出了邀请,都要收孟云娴做关门弟子。   这消息一经传出,立马就让孟云娴彻底的在族学中声名大噪,不过这名气……有些不同寻常。   自族学设立以来,各科请来的先生无一不是眼高于顶的大才,拜一位师父要过五关斩六将,十分的不易。   体考的设立,和当初那位谏官的神来之笔有莫大的关系,旨在让学生体质强健,更好的做学问成大才,换句话说,体质好不好,成了入族学的一个基本门槛。   但即便是这样,所有想利用做关门弟子这个法子入族学听课的人,都不会选体育学的老师。   道理很简单,体考又不是武举,即便是足尖起舞,闭眼踢球,拔尖上了天,那也没什么用处啊?去做舞姬还是踢黑球队挣钱?体考仅仅只是踏入族学的一个踏板,谁会在这上头下苦工做什么关门弟子?简直是笑话。   孟云娴同时被三位老师看重,这难得一遇,可是再听到是三位体考老师,就值得咂摸了。   绿琪第一时间给孟云娴分析了里面的利害关系,“小姐,这会不会是有人刻意要刁难羞辱小姐,所以才跟体考的几位先生都串通了?”   孟云娴双手垫着下巴,看着摊在面前的三份帖子,脑袋一歪:“还有这种事?”   绿琪神色一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小姐风头太盛,难免有人要刁难,小姐切莫拎不清,这体育学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啊!”   另一边,孟光朝和田氏也收到了消息。   据说,毽球的先生觉得孟云娴在体考时那几脚踢得很有天赋,要收她做关门弟子;京鼓舞的先生则是觉得她在起舞时鼓点掌握的极好,是个可造之材,云仙舞的先生最为直接,孟云娴抽取的就是云仙舞试题,不管跳的是什么,都该是她云仙舞一科的关门弟子!   其实这三位先生同时向孟云娴发出邀请并非没有缘由。前几日,族学的入学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孟云娴的文科成绩的确不拔尖,正如圣上所说,她的文章没有棱角,属于中等,可是她的体考成绩已经冲破天际成为历年之最,更有传言,下一届的入学考试说不定会改换体考的题目,新题目就是从孟云娴那支舞得到的启发。   这简直是改变历史的伟大创举。   体育学一直不被族学重视,被视为鸡肋的一科。旁人不知道,孟光朝和田氏却很清楚,这体育学的几位先生,有从前在宫中教舞坊风风光光做尚工的女官,也有身负战功却落下残疾的战将,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时,要风光有风光,要抱负有抱负,被拎到这么个位置上做了体育先生,风光和抱负都没了,还要整日受到学生们扎小人诅咒的待遇,自然意难平。   在朝为官,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你的想法旁人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坐在最上头的那个人理不理解。   体育学苦等多年,继难以拿下的昇阳县主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二个奇迹,自然是要立刻下手的。孟光朝丝毫不怀疑,这三位先生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利用云娴在皇帝面前的眼熟,为自己争取露脸的机会,做得好了,兴许能得到机会迁出族学,往更高处走,不再任体育先生,重拾昔日的抱负与风光。   田氏原本还在苦思冥想怎样抓出幕后的凶手,没想到这入学三连,直接将她打的措手不及,这三位虽然在族学里显得鸡肋,却是不折不扣不能轻视的人,若是因为此事得罪了人,只怕云娴在族学里难以顺利结业。   毕竟体考也是结业考的一科。一旦被使了绊子,努力就白费了。   思来想去,两人将孟云娴叫到了面前,想问问她的意思。   孟云娴疑惑道:“不能三个都选吗?”   孟光朝一副脑壳仁疼般的扶额,田氏好气又好笑:“你当自己有三头六臂是不是,将阿茵和阿远叫来,你该问问他们族学的学业有多重,三门都选……你可真是说的出来。”   闻讯而来的阿茵小脸严肃,低声道:“二姐姐,各科除了每日都有课业要完成,还有先生随时的考问,若不用心答不上来的,是要扣学分的,你拜一位体育先生,那就是正经拜师入门,理应分时间在师父这里深造,试想一下,旁人读书用功的时间,你在踢毽子亦或是跳舞,等到旁人完成了一日的课业,您还要多花时间将这些补起来,由此可见,一门体育就够呛了。”   孟云娴扭头望向父亲和嫡母:“可是……选哪一个也是个难题吧。”   孟光朝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终是不忍心,笑着安抚她:“云娴,其实事情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若实在不知道选哪一位,你就选你最拿手的,我记得你毽球踢得很好是不是?”   孟云娴迟疑的点点头。   孟光朝爽快挥手:“那便随意吧。”   孟云娴:……   这一次换田氏脑壳仁疼般的扶额了。   孟云娴见两人苦恼不已的样子,微微一笑:“父亲和嫡母还是不要再为我的事情烦恼了,其实……我已经想好怎么解决了。”   夫妻二人齐齐望向她:“你知道怎么解决?”顿了顿,又齐声问:“你要选哪一个。”   孟云娴被两人的紧张震慑了一下,继而笑道:“且先卖个关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比正文可爱系列——回忆篇一语成谶(下)   孟云娴有点放不下周哥哥这边。   前一日她觉得自己有点无礼,第二日早早地去找他讲和,他却冷笑道:“好啊,你三年不吃肉,我们就讲和。”   她学起他的调调:“好哇,你三年不沐浴,我就答应三年不吃肉完成讲和。”   讲和这件事顺理成章的……谈崩了。   再放不下也先放一放吧,把肉吃痛快再说。   某日,小哥哥精心准备了一道烤鸡十八吃。这是个特殊的日子,他决定勇敢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孟云娴双目放光的看着被做成十八种吃法的烤鸡,眸子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我可以吃吗?”   小哥哥重重点头:“这就是为你准备的。”   她欢呼一声,立刻开始大快朵颐。   小哥哥紧张的坐在她身边搓手:“娴妹妹,这段时间我十分的开心。”   她啃着烤鸡点头:“我也十分开心!”   小哥哥:“我只有我爹一个亲人,并未和女孩子耍玩过,可是认识你之后,我觉得每一日都是笑着醒来,笑着睡着的,我从未这样欢喜过!”   她含着烤鸡腿,回应的同样认真:“子腾哥哥,实不相瞒,与你相识之后我也十分开心,学会了不少本事,我如今每日都是笑着醒来,饱着睡过去的,我和我娘也不会挨饿了。”   小哥哥忽然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一把握住她刚刚抓起烤鸡的油手:“我、我的意思是,若是我们能一起,往后我会照顾你,也帮你照顾你娘,我……我一辈子都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孟云娴愣住,舌尖舔了舔泛油光的嘴唇,诧异的盯着小哥哥。   小哥哥的脸已经十分烫红,他想与她定下亲事,等到长大之后就迎她过门,可是她是怎么想的呢?   “娴妹妹,你……你呢?你愿意吗?”   孟云娴的脑子有点懵:“啊?”   小哥哥涨红了脸,准备孤注一掷的将话讲明白,却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孟云娴,你的小哥哥意思已经这么明白,你还傻愣愣的做什么?”   孟云娴嗖的转过小脑袋,惊讶的看着如神兵天降般的周哥哥。   “周、周哥哥,你怎么来了?”   周哥哥?   武子腾小哥哥警惕的望向忽然出现的少年。   周恪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好几个人,他微微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今日天气好,我来踏青,这么巧。”   来田里踏青?   孟云娴摇摇小手:“周哥哥,要一起吃吗?”   周恪带着高冷的微笑,施施然坐在随从带来的摇椅上,几个打下手的开始搭建火烤架子,顷刻间就搭了一个比孟云娴这边更大更漂亮的火烤架子,且搭上了一整只肥羊。   烤全羊!孟云娴的眼睛都发光了。   武子腾还握着她的手,方才的话也只说了一半,气氛有些僵硬。   武子腾:“娴妹妹……”   周恪忽然笑道:“孟云娴,这就是你嘴里时刻挂着的小哥哥?”   孟云娴的目光从烤全羊上收回来,终于想起来给彼此介绍:“周哥哥,这是我教我认药草的武子腾哥哥,子腾哥哥,这是我的邻居,周恪周哥哥。”   两个少年的眼神交汇一瞬,武子腾忽然生出防备,宣告一般紧握住孟云娴的手,“原来是周兄弟。”   周恪的眼神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弯唇一笑:“云娴,刚才你子腾哥哥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啊?孟云娴回过神来,转头望向武子腾。   “子腾哥哥……”孟云娴觉得自己的手被抓的有点热。   武子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娴妹妹,你愿不愿意……”   一个声音砍断了武子腾的话:“你的子腾哥哥想和你结拜,做感情深厚的兄妹,你怎么还听不明白一副傻样呢,娴、妹、妹。”周恪幽幽的开口,最后三个字,咬的格外的意味深长。   孟云娴一副被点醒的样子,咧嘴一笑:“当然愿意!子腾哥哥,我们就对着这只烤全羊结拜吧!”   武子腾:……   周恪别开目光,笑的很开心。   那一日,武子腾走的很是落魄,周恪以他精神不佳为由,亲自叫了一辆马车把他送到路口,孟云娴吃了太多,慢吞吞的在后面走。   两个少年似乎谈了些什么,武子腾上马车前,转过头神色复杂的看了孟云娴一眼,恍若诀别。   送走武子腾,周恪慢慢踱回来,“怎么,舍不得?”   孟云娴精神恹恹,刚准备开口说话,忽然干呕起来,又从干呕变成呕吐。   周恪神色一变,搀扶着她:“怎么了?”   孟云娴,终于把自己吃出事了。   那日是郑氏外出的日子,孟云娴缩在床榻上,生不如死。   周恪满头大汗的请来大夫给她治病,大夫号完脉,摸着胡须摇头——这是短期内饮食油腻无节制引起的虚火旺盛,脾胃失调。   当天晚上,她哼哼唧唧,时不时地就要吐,周恪被她折腾到大半夜,第一次显得狼狈。   喝下药吐了好几次,她有气无力的趴在床头,气若游丝:“周哥哥,谢谢你。”   周恪冷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照顾我,也谢谢你……呕……帮我解围。”   他有点意外:“我给你解围什么了?”   “就、子腾哥哥呀……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想求亲。”   她竟然知道了?   “你不是挺开心的吗?嫁给子腾哥哥做媳妇不好?”   她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着了,说话似梦呓:“子腾哥哥好呀,可是……呕,我不能嫁给他。况且我娘不好相处,她一定不会允许的……”   周恪愣了好半天,一直没说话。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周哥哥,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呕……就是太别扭了。”   周恪的嘴角抽了一下。   “吃东西也是,学本领的时候也是,还有照顾人的时候……也是。”她因为难受,眯着眼睛,像是个醉汉在说醉话。   周恪看着她,神色难辨。   “你凶的时候,我会真的以为你在生气,你数落我的时候,我就很难过。可事后自己体会,加上李爷爷的解释,我才晓得你是为我好,可是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他换了个姿势靠着墙,语气冷漠:“你以为谁都似你的子腾哥哥那般俗气?若连这些都感觉不出来,你的良心大抵也被狗啃得差不多了。”   她换了个姿势缩着,喃喃道:“可是对一个人好,不就是要直接说出来吗,往里头放那么多的顾忌思虑,弯弯道道的到你面前,是极其容易被误解的。好比子腾哥哥,我也不晓得他是那个意思,现在回想,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意思,却因为我并没有感觉出来,误认为只是普通的兄妹情谊,忽然揭开时,惊吓比惊喜更多。”   周恪越听越不是滋味,“孟云娴,你的意思是,若他一开始就表明是要你做童养媳你就答应了?你就嫁了?说话,说话啊!”他用手去戳她,摇她,逼她回答。   一个不慎,她又吐了。   极度恼火中,周恪恨不得把她丢出去:“孟云娴,你就是个……混蛋!”   折腾了三日,她终于养的稍微好了些。郑氏回来的时候她基本在睡觉,走时也浑然不觉。能下床那一日,她立马开始去周恪面前晃来晃去,极度殷勤。   “你又干什么?”对方很冷漠。   孟云娴丝毫不被影响:“从前都是你教我道理,如今我也教你一个。要对一个人好,就不该别别扭扭的东躲西藏,你救了我,如今是我报答你的时候,大大方方的报答你!”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下降头似的真诚道:“等你明白‘心意’这个东西该直接表达的时候,就知道你那别别扭扭的模样有多讨厌了!再多的好心也能被误解成歹意。”   周恪的脸色十分复杂。   孟云娴真的如她所说,开始无微不至的钻入周恪的生活,帮他缝衣裳,整理书架,从不藏着掖着自己对他的好。周恪一开始表现的很烦躁,但是渐渐地,他开始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在面前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到最后,她不在时,他总会盯着她触碰过的东西发呆。   又一日,李爷爷过来探望孟云娴,亲自邀请她去那边吃饭。   她刚进屋,立马就闻到了十分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   周恪端着一碗汤在她面前坐下,“这是用鱼肉和猪皮还有特殊的材料与香料熬出来的,叫做汤冻子,你尝一尝。”   她浅尝一口,所有的味蕾瞬间复苏。   “真好喝!”   周恪看着她,忽然正色道:“是我向大厨学艺,亲手做的。这个养胃。”顿了顿,又补一句:“比吃肉好,冬日吃暖身子,我给你做了许多。”   孟云娴捧着汤碗,好半天才傻愣愣的点头:“哦、哦。多、多谢啊。”   周恪神色淡然,桌子下的手却因紧张死死地拽着衣摆:“客气了。”   至此,孟云娴还未意识到武子腾哥哥已经很久没有来找她玩了。 第77章 难防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绿琪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一边揩嘴一边回话。   “现如今女学体学的三位先生,一位是曾经的教舞坊尚宫韩氏,一位是已故的平威将军副将,在战场上落了残疾的葛先生,还有一位是同为教舞坊出身,身份也有些微妙。”   孟云娴:“怎么个微妙法?”   “这位先生姓朱,也是教舞坊出身,当初还与韩氏同争一个教舞坊尚宫之位,结果落在韩氏的下头,算是争败了。没想风水一转,刚刚做了尚宫的韩氏被派到这里做体学先生,教授云仙舞,朱氏是个十分有个性的人,当即请命来了这里,同为体学先生,教授京鼓舞。”   孟云娴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无力的趴在桌上:“绿琪,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京城之中暗潮涌动,处处都透着斗争的酸臭味,我此刻有些头疼。”   绿琪担忧的看着她:“有劳小姐先坚强些,奴婢还有别的发现。”   孟云娴改为双手交叠垫着脑袋,“你说吧,我撑得住。”   “三位体学的先生同时收徒,在旁人看来兴许是因为先生们瞧见了小姐在圣前得宠,想借小姐这个踏脚石重振自己的前程,但奴婢觉得,小姐的猜测兴许更有可能些。”   孟云娴蹭的一下坐直了:“真的有人暗中点拨示意他们来收我为徒?”   绿琪耐心道:“这么多年来,虽说体学不受重视,那只是私底下的态度,若是真的捅到今上面前,就是怠慢之罪!同理,几位先生纵然再嫌弃这座小庙,也是一丝一毫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的,哪怕他们真的将小姐看做了踏脚石,也万不会在知道另外两位也有这个意思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插一脚进来把事情搞得这样轰动。稍有不慎,心思暴露得不偿失,触怒龙颜啊!”   绿琪舔舔嘴唇,用一种凝重的表情作出结论:“奴婢仔细的盘查过三位先生的背景,也略略了解他们往来的圈子,葛先生是男子,又是军伍出身,在女学中本就尴尬,素来不与朱、韩二位先生来往,而朱、韩二位先生有旧怨,更不可能有人同时与她们二人交好还为之出谋划策,换言之……这三人背后,极可能另有三人,分别为他们出了同一个主意!”   孟云娴差点没坐稳一屁股滑倒地上。   若她们的这些猜测属实,那么一贯低调的三位先生此刻就该知道自己被暴露了小心思,若是顺利收徒,加上孟云娴备受关注的加持,说不定还有个出路,一旦没抢到失败了,那就真是族学里的笑话了。   她倏地坐正,有点生气:“元宵宫宴上我又是绞尽脑汁又是舌灿莲花,好容易哄来一块金牌,就是希望入学之后能用这块金牌少些麻烦,可没想竟然有人直接跳过了这块金牌的威慑,兜头给我这么大一个棒槌,路子委实野了些。”   绿琪倒是想的另一层:“小姐,奴婢觉得您现在得想个法子拖一拖,否则,不管您选谁,或是都不选,没被选上的先生面子上都过不去,往后受到的任何委屈嘲笑与不公,恐怕都要记在小姐身上,这才是麻烦。”   孟云娴摇摇头:“罢了,这些都还是我们的猜测,若想要知道更多,且等明日入学之后再谈吧。正如你所说,先拖一拖。”   绿琪心疼的看着多灾多难的孟云娴:“小姐不要怕,绿琪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孟云娴一笑,下意识的伸手想摸她的头,伸出手又顿住,嗖的一下缩了回来:“不成,我们绿琪也是要面子的。”   绿琪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选先生的事情还未落定,孟云娴就迎来了开学之日。   大清早的,孟云娴换上了新做好的院服,族学中杜绝攀比奢靡之风,入学者着统一服装,每日还有着装检查,这一点上十分的严格。用完早膳,她便与其他姊妹一起上马车往族学的方向走。   孟云芝早就听说了孟云娴的事情,险些没被笑死,孟云娴体考的时候不是出尽风头,御笔钦点入族学吗?当初有多风光,此刻这砸在脚上的疼就该有多疼。族学中大多数学生都讨厌体学的几位先生,严苛不近人情也就罢了,若是有学生体质不好体考不通过,他们还像是很开心似的,简直有心疾!   被这样的人收作弟子,定会变得跟他们一样讨厌。她早就说了,流辉苑的水深得很,孟云娴不过是得意一时罢了。   看到孟云娴上马车,孟云芝本能的就想奚落两句,没想孟云娴刚一落座,就将腰间的金牌稳稳地放在腿上,笑着望向孟云芝,“怎么了?云芝妹妹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孟云芝就这样将话头咽了下去。   算了,自有人收拾她!   大抵是有田氏的吩咐,所以阿茵几乎做了孟云娴第一天入学的向导,且从头到尾没有追问过关于选先生的事情。   族学的位置设在监学寺的南边,设正门,入门便是圣贤人像,又有圣上亲手题字悬于门楼牌匾之上。往里是狭长的绿荫道,左右种植花木,过二门时,便瞧见雕刻于石碑上的院规,所有入学者皆受院规约束,意在令学子求学之心虔诚认真。一边,有两位身穿官服的学正正在逐一检查学子的穿衣打扮,凡遇过于华丽张扬不合要求的,会当面呵斥,搬出条条道理,训得人仿佛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似的。   监学寺很大,除了教舍之外,还有直接通往宫廷与各司官署的宫道,整片气氛皆是肃穆又庄严。孟云娴曾听阿茵讲族学里这样那样的趣事,又道有许多激动人心的赛事,总以为该是一个活泼热闹学风开放之地,真正见到了,才感慨不愧是由圣上亲自下旨监督建造的学府,堪称大禹之最,是半分都不容亵渎的。   族学之中,皇子与公主是另设教舍上课的,贵族子女则是根据考试的成绩分布在甲乙丙丁四院,出挑者,女学入流辉苑,男子入明心堂,皆由学识最渊博的先生上课,放在外头那是千金难求。   正往教舍走着,一个姑娘忽然横冲直撞气势汹汹的从孟云娴身边擦过,径直撞上走在前面的一个姑娘,将那姑娘撞倒在地,看都不看一眼便往前走去。   人摔在孟云娴面前,她自当一扶,没想还是个熟人。   袁蓉看到她很惊喜:“孟姐姐。”   “是你啊。”孟云娴把她扶稳:“方才那人也太蛮横了。”   阿茵拧着眉头:“那人我好像也没见过。”   “那是穆阳侯妻妹之女,不提前才回到京城。”   阿茵顺着这个声音望过去,热情一笑:“芙姐姐!”又赶紧给孟云娴介绍,“二姐姐,这位是白太傅的孙女,蔓芙姐姐。”   白蔓芙走到阿茵身边,与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但目光落到孟云娴身上时,淡漠了不少。   孟云娴只当未察觉,福身见礼。   白蔓芙:“族学之中只有师兄妹,我比孟妹妹早入学两年,唤一声师姐便好,这些礼节,待到我们在什么宴席上见面时再行也不迟。”   孟云娴:“是,白师姐。”   阿茵:“芙姐姐,你怎么认得方才那位的?”   白蔓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她误了考期,之所以能顺利进来,不过是我祖父看在自己学生的面子上,给她寻了一个门路。”   她显然不是那种喜欢废话的人,与阿茵点头致意后先走一步。阿茵向孟云娴解释:“其实芙姐姐人很好,就是性子冷了些。”   孟云娴没所谓,想了一下,对阿茵道:“族学到底是要我自己来上,你不必时时刻刻记挂着我,平日里怎么样,今日就怎么样。”   阿茵受教的点点头,目光落在了袁蓉的脸上,微微一惊:“袁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好看呀。”   孟云娴扭头,袁蓉果然脸色苍白,她有点担心:“是不是撞到哪里了?”   袁蓉咬唇:“我没事、没事……”挣开了孟云娴飞快的进了教舍。   孟云娴:怪怪的……   正如孟云娴所预料的,流辉苑统共不过二十来人,高傲者有如白蔓芙那般,本不是好事之人,而好事者如孟云芝,因孟云娴有圣上的特许在手,即便有心也不敢随意的惹她,以免自讨没趣下不来台,毕竟谁也不想被她坑着做三个月的书童,所以这第一日的课,她学的十分顺利。   上课之时,下人们都是在规定的地方等候着不许乱窜,更不许陪在一边,所以孟云娴一直等到午饭时才见到绿琪,而绿琪从下人扎堆的地方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闻。   据说,穆阳侯夫人孙氏有一个嫡出的妹妹,姑且唤作小孙氏,当年为了家族利益下嫁给一介商贾,生有一女名顾珮儿,年前那商贾忽然暴毙,小孙氏拿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毅然决然的带着顾佩尔投奔了穆阳侯府,结果在之前穆阳侯府的宴席上,神不知鬼不觉的与平城伯爷看对了眼儿。   如今平城伯夫人刚刚扶正,平城伯就要纳了小孙氏,大大方方的讲关系捅破了。   孟云娴恍然,这么说,早上撞了袁蓉态度不是很好的那个,就是小孙氏的女儿顾珮儿了。   但是比起这件事情,她觉得绿琪说的绘声绘色激动不已显得更有趣。   绿琪很懂规矩,更不招惹是非,这不太像她。   “你怎么对平城伯夫人的事情这么在意呀?”   绿琪脱口而出:“因为宋……”说出口才觉得不好,赶紧刹住:“因为平城伯夫人虽为妾侍,却是京城中少有被颂赞的,奴婢为她抱不平罢了。”   孟云娴缓缓点头:“哦,这样啊。”   同一时刻,田氏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平城伯夫人卧病在床?”   张嬷嬷道:“是,老奴的消息不会错,那小孙氏是铁了心要与平城伯一起,恕老奴多言,平城伯夫人是京城中唯一一个病逝的正室红口白牙要求家主抚为续弦的妾侍,人前人后皆是亲姐妹一般的称赞,可见其品行端正,恪守妇道,而今平城伯爷色令智昏,竟有此荒唐一举,身为女子,无不为平城伯夫人感到心寒。”   田氏微微眯眼:“恪守妇道……让正室亲口命她做续弦?我记得平城伯爷的正室是郝家的嫡女,性子不是能容人的。”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田氏忽然眸色一利:“这个贾氏看起来并不简单,之前我一直让你去留意她的举动,竟是我考虑的浅薄了,张嬷嬷,你此刻就去打听贾氏过去的事情,出身、来历,所有的事情我都要知道。” 第78章 推波助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了袁蓉的遭遇,所以后半日,孟云娴每每瞧见她的侧脸时,总会觉得格外的苍白。   她谨记着绿琪的告诫,切勿插手别家的是非,便没有主动搭话。   一日时间晃眼而过,下学的时候,监学寺外头已经停了许多的马车,孟云娴刚出教舍,猛然瞧见有两个人影朝着僻静处走去,细细一看,像是顾珮儿拽着踉踉跄跄的袁蓉。   “小姐,快走吧,马车停在外头。”   “绿琪,那是不是平城伯府的两位……”   绿琪沉下脸来:“小姐,您忘了奴婢的提点吗。走吧!”   绿琪不容置喙的拉着她走,孟云娴原本是想看一看的,毕竟早上顾珮儿那样趾高气昂,袁蓉的脸色也不好,她会不会欺负袁蓉啊。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她又会因为多管闲事闹出什么乱子,便硬下心肠离开了。   刚一回府,孟云娴就觉得府里的氛围有些沉重,可是问谁都说没事。   晚膳照常用完,田氏问了问学里的事情,她照实回答,田氏听完便让她早些歇下,毕竟学业是一日比一日重的。孟云娴带着复杂的心情往自己的院子走,走到一半,碰上了像是一早等在那里的楚绫。   “二小姐。”楚绫对着孟云娴微微一笑。   孟云娴:“楚绫,你在等我?”   楚绫笑着道:“原本以为二小姐今日的心情会很不好,所以奴婢想来瞧瞧二小姐,没想到二小姐并没有被流言困扰呀。”   绿琪:“楚绫,二小姐要回房歇着了。”   楚绫垂眸:“小姐如今吃得香睡得着,还不是因为侯爷与夫人为小姐挡下了那些流言?小姐一舞成名,却又厌弃体学先生,不过得了些许赞赏便忘了本,高傲的对先生们的诚恳不屑一顾,楚绫是见小姐之前那般辛苦,不忍见到小姐成于此又败于此。”   孟云娴:“你什么意思?”   楚绫眉眼婉转:“楚绫出身卑微,若是能得到夫人的半分垂帘关爱,都要感恩戴德不敢怠慢,可是二小姐呢?得到越多的宠爱,就越是得意忘形,要让夫人为您操那么多的心,二小姐您于心何忍啊?”她对着孟云娴盈盈一拜,道:“楚绫不打扰二小姐安歇了,毕竟这侯府的主子,恐怕只有二小姐您能睡得着。”   “你……”绿琪要与楚绫争辩,却被孟云娴按下:“算了。”   楚绫走远了,孟云娴带着绿琪回院子。   “绿琪,如今我更觉得拜师的事情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了。”   绿琪也这么觉得。如果真的只是三位先生凑巧的同时想收了二小姐做弟子,那是美事一桩,对小姐来说唯一的苦恼就是选了一个,会让其他的难堪,往后难免被穿小鞋。   但是现在,从拜师的消息传出来,到认定她“高傲忘本不屑师长”的流言传出来,时间未免也太快了,好似根本不允许她拖一拖,一定要立刻做一个抉择似的。   若说不是有人背后主导流言,她不信。   “小姐,您……要选吗?奴婢担心您再拖下去,这流言会越演越烈的。旁人怎么传是旁人的事,可若是传到圣上跟前,就不妙了。”   绿琪到底是在深宫中多年的,她深知龙座之上的人,喜怒哀乐有时候可以很简单纯粹,喜欢一个人时能将她捧上天,一旦不顺心,随时跌倒地底。二小姐先是一舞成名,再是元宵晚宴出了风头,让皇上喜欢不是什么怪事,但那是日理万机的真龙天子呀,他哪里会有什么闲情去探究一个侯府的小庶女品质优劣?流言听得多了,假的也当成真的。   况且孟云娴此刻手里还握着钦此的金牌,一旦皇上那边都认定了二小姐是个失德之人,这原本用来避祸的金牌,随时能变成招灾的催命符。   正在孟云娴皱眉想事情的时候,绿琪忽然神色一凛:“什么人!”   她动作极快的闪到窗边,以外的发现窗户上有飞钉,后面还系着字条。   “是五殿下?五殿下邀小姐子时出府相见。”   “这么晚?”孟云娴拿过字条,确认了这的确是周恪哥哥的字迹。   “听闻五殿下这些日子都在与侯爷忙着招待馥园的贵宾,有时候宫门下钥了,他便去淳王府。想来今日是在淳王府,所以才能随意出来。”   孟云娴若有所思,然后做出了就寝的样子,等到时间到了,由绿琪带着她悄悄从后门出府。   出府没多久,闵祁出现,将她们带到了一辆马车上,周明隽正坐在里面闭目养神。   孟云娴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是朝服,加上他最近正忙的事情,她猛然意识到周哥哥可能是在忙完了一整日的事情之后又来找她的。   她一进车内周明隽就醒了,见到她是,笑容里有没来得及散去的疲惫。   “五殿下,怎么这么晚了找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明隽捏捏鼻梁上的穴道,唤醒了一些精神:“今日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与你长话短说。”   “是因为收徒的事情?”   “不错。”   果然。   周明隽:“原本我也以为这只是族学的先生们偶然为之,但你迟迟未选,流言传开,今日父皇说起荣安侯这件事情的时候,明显有些不悦。你可知国事繁忙,父皇还问起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   孟云娴:“或许……或许是因为皇上以为我心中不屑体学,却又为了考入流辉苑,在体考上格外下功夫?是个两面三刀之人?”   周明隽欣慰的笑了一下:“不止如此,父皇曾多次当众夸赞你,一旦你德行有失,叫人抓出什么把柄,等同于你亲自打了父皇的脸。”   孟云娴完全不理解:“可、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情到现在,统共才几日啊?难不成我连犹豫选择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皇上连这个也想不到吗?”   周明隽轻笑,双肘撑着膝盖凑近了一些,看着他的小姑娘无奈道:“所谓流言,就是能离真相十万八千里却又有叫人信服的能力,你以为的‘短短时日’是必要的考虑时间,殊不知早已经有人编排出了千百种说法,将你在父皇面前的好印象生生扭曲。”   孟云娴咬着唇沉思了一下,忽然道:“周哥哥,其实我今日与绿琪也说过这件事情,我们猜测,其实是有三个人同时向三位先生出了这个计谋,这才叫三位先生又做了同样的事情,我本还想拖一拖,把这里头的关系理清楚再做定夺的,没想到根本就没给我这个时间慢慢理清楚。”   “你晓不晓得我为何猜测有三个人?因为这三位先生互不搭理,很难有共同交好,到了能出谋划策程度的人。”   周明隽觉得有点意思:“你竟然还能想出,是有三个人分别向三个先生出谋划策?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三个人同时向三位先生出谋划策,举止整齐划一也奇怪得很?”   孟云娴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三人背后还有人?”   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间=不多,所以周明隽没准备跟她绕圈子:“的确,给先生出谋划策的三人,或许毫无交集,但是出谋划策的三人未必也太默契,你只需要明白,无论这中间隔了多少层,到了最后,谋划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且掩饰自己的身份,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经过重重关系来递进此事,这个人很聪明,但也有破绽。”   孟云娴精力高度集中,脑袋凑近了几分以示认真,可周明隽却因为这猛然袭来的香气乱了一下心神。   他微微敛眸,强行镇定下来,继续说正经事:“教舞的两位先生分别是韩先生和朱先生,她们二人出自宫廷的教舞坊。”   “我知道,教舞坊嘛,她们二人有恩怨,所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给她们两个人出谋划策,即便说了,二人也不会毫无察觉的直接这么做,定然会疑心。”她犹豫了一下:“我还知道,玉沁公主的母妃冯贵人……便是出自教舞坊。而韩尚宫能晋升,多少有冯贵人相助。”   周明隽觉得他实在是有些小看她。   他继续道:“两人都是出自教舞坊,那这个人,一定在宫中有些地位,也接触过教舞坊,你说玉沁公主和冯贵人,也有几分可信。但这个破绽,就出在葛先生身上。葛先生只是个战后落了残疾的副将,虽然身负战功,但此生再无机会上战场,等同于是靠战功养着自己的下半生,这样的人,也没什么人会巴结,除了体考上有难处所以巴结讨好的人,但葛先生这样的战将,刚正不屈,最厌恶此类人。”   “那他身上的破绽是什么?”   周明隽:“正因为葛先生是这样的人,所以能接近他,被他接纳,甚至提出建议能让葛先生正视的,就屈指可数了。”   “葛先生曾在战场上救下一个快断气的婴孩,那孩子弱得很,长大了也打不了仗,而平威将军的军队,曾有淳王参战过。后来这孩子就养在了淳王府,做个下人,伺候伺候主子,也算平稳度过一生。”   “淳王?”   等等……   那一瞬间,孟云娴感觉有什么线索串起来了——   所以与葛先生接触的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又是淳王府的人。淳王府的县主因为淳王护驾有功,自小都是当做公主一样养在宫里的,与公主自然有交情,那日宫宴她与玉沁公主一面之缘,便觉得玉沁公主不喜欢她。宫宴上她又大出风头,太过张扬。   还有绿琪说过,在她之前,体考最出风头的是昇阳县主,而昇阳县主完全盖过了昇平县主的风头,当时昇平县主点了最好的舞娘教导,结果还是输给了昇阳县主。   电光火石间,孟云娴想起了昇阳县主在宫宴后的最后一句告诫。   周明隽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所以,这一次躲在层层关系之后推波助澜的,大抵就是那位——”   周明隽:“昇阳县主。”   孟云娴:“昇平县主。” 第79章 合作   “为什么是昇平县主?”周明隽并未想到这一层,毕竟于他而言,一开始招惹的利用的都是昇阳县主,与昇平县主并没有什么大的关系。   “这位昇平县主一言难尽,此刻我不好与你解释什么。”   周明隽追问:“你与她有过节?”   孟云娴摆手:“十分复杂,当务之急是将这甩在我身上的烂摊子先解决,至于这两位要命的县主,我会想法子处理好的。”她心疼的看着周明隽,声音软软的:“周哥哥,你还没照过镜子吧,几日不见,你好像憔悴了许多,忙归忙,总不能将身子压垮了呀。”   周明隽靠着椅背笑看着她:“我还不至于轮到让你操心。”   孟云娴有些感动,下意识的伸手想握住他的手臂说点掏心窝的话,没想周明隽敏感的避开自己的手臂,不太想让她碰的样子,孟云娴愣了一下,心想可能是这样有些僭越,两人毕竟不似从前,不能那样随意,便尴尬的缩手握拳,无声的收了回去:“五殿下,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她笑了一下,起身弓腰准备出去。   “云娴!”周明隽下意识去抓她的手。   猛地被一片滚烫包裹,孟云娴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又故作镇定的回头:“啊、啊?”   周明隽看着她慌乱了一瞬的眼神,原本因她着急离开而生的无措就这样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应该心急。   他是想多看看她的,可是真的叫住她,才想起的确还有事情没说完,他轻轻的把人拉回到身边坐下,蔼声道:“在侯府时我曾问过你,你这样拼了命铆足精神往流辉苑里面钻,是不是带着什么目的,你并没有否认。所以如今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   孟云娴咬咬唇,点头。   她的声音很轻,好像是怕周明隽不高兴会反对似的:“许家姐妹想考族学,但因为那件事情封死了门路,即便还有什么机会,也无人帮她们窥探里头的门道,所以我才想尽快入学,集中精力来为她们找寻一个翻身的机会。今日的事情更是让我明白圣上的喜怒无常,所以只要利用得当,即便背负了什么罪名,亦会有大赦之时。等我抓住那个机会,便能为她们达成目的,也算是平了我心中这个坎。”   她神色紧张,十分认真地强调:“但这一次我绝不会鲁莽行事,我发誓,我再不会想之前那样莽撞冲动不考虑利弊,毕竟你们也为我做了许多,若我枉顾这些心意凭着头脑发热去做蠢事,也实在混账了。”   周明隽失笑:“可是谁能想到,花了一番心思用来敲山震虎的金牌还没发挥作用,就先被人将了一军,被流言缠身,是不是?”   孟云娴耷拉着脑袋。   是的。   周明隽忍住笑意:“你这个模样,不去找麻烦也难免麻烦来找你,只怕你还没来得及帮她们争取这个机会,就要先陷在为自己解决麻烦的境地里苦恼许久。”   她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帮许家姐妹争个什么机会,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孟云娴嗖的一下抬起小脑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周明隽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正色道:“真的想帮谁,不是只有亲力亲为才算帮忙,若有更止损的捷径更快的方法,结果的效用相同,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并非我出了这个主意,就成了你又在依赖我,这事情少不得你出力的地方,若是真的做成了,于你而言是可以放下一桩心事的好处,于我而言,又有属于我的好处,这算是互助,明不明白?”   她似乎是在努力的理解这番话:“互助?”   周明隽一笑:“不错,少不得你,也少不得我,我们各出其力达成目的,各有利益,此为互助。”   孟云娴的眼神渐渐地坚定起来,她咬了一下下唇,也下定了决心:“好!”   周明隽的笑意渐渐地浓厚起来,他慢慢将自己的计划讲出来,孟云娴越听越精神,一双眸子在灯火通明的马车中闪着星子般的光芒,让人一眼就看入了迷。   末了,她对此还有些疑惑:“这样真可以吗?是不是有些冒险啊?你才刚刚回来,这样对你也不好吧。”她虽然不懂朝政,也知道这是一个容易树敌的事情。   周明隽捏了一下她的脸:“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情,你将自己那一头的事情做好就够了,至于剩下的。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即便你再有心偏帮,那双姐妹自己没有一丝要争取机会的心思,帮也只是解一时之困。再者,之前你不是还夸自己没有许家姐妹一半的努力么,难道你觉得她们会任由自己翻身的机会溜走?”   他有些无奈:“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将你此刻的麻烦解决掉,既然你认定了是昇阳,或许……”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孟云娴陡然激起了精神,兴奋的抓住周明隽的手臂,“周哥哥,你放心,这件事情交给我办,我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   周明隽露着笑,什么都没说,等到她急不可待的告辞下马车之后,他才骤然露出几分痛色。   臭丫头,险些将他的伤口都抓裂了。   孟云娴回到府内,已经是全府宵禁悄无声息的时候,两人偷偷溜回房间,孟云娴把和周哥哥的猜测说了出来,绿琪大惊:“是昇平县主?”   绿琪到底深谙此道,对昇平县主隐藏在层层关系之后的做法理解的很透彻,越想越是这么个理。同时她也觉得这两个县主都是麻烦,当真是日子太顺遂了,靠着整人取乐吗?   孟云娴让绿琪准备笔墨纸砚,又搬来不少书册准备,正式开始反击,她一边用笔蘸墨一边嘀咕:“这两位县主实在是让人头疼,这笔账且先记着,等我将眼下的事情全部解决完了之后再与她们好好盘一盘今日的事情!”   绿琪讶然:“小姐已经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孟云娴抚平了面前的纸,冲着绿琪眨眼:“不就是耍伎俩么,我也会呀。”   ……   周明隽的马车缓缓进入淳王府的时候,婢女悄悄地从马房溜到昇阳县主的卧房禀报了此事。   昇阳一身单薄的中衣,长发如瀑披散下来,未施粉黛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疲态。   “按照县主的吩咐,已经将小铜锣和葛先生的事情透露出去了,五殿下应当知道了什么,所以连夜去寻了孟家那位姑娘。”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看她自己的本事吧。”   她转过身来,方才还显露的软弱姿态好像忽然间烟消云散了似的,又变成了那个喜怒无常凌厉又妖娆的昇阳县主:“帮我梳洗一下,找件夜里也扎眼的衣裳,我去看看昇平。”   婢女惶恐:“此刻还要梳洗吗?昇平县主怕是已经歇下了。”   昇阳笑了一下:“她哪儿睡得着啊。”   昇阳重新梳洗后,堪称盛装到了昇平这处,正如昇阳所说,昇平还没睡。   幽暗的后廊上,她窝在一张摇椅里,庭院里摆着一盆只有枯枝的盆景,上面连枯叶都没有。   “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兴致来我这里呀。”   昇阳站在屋内,看着廊上的昇平,凉凉道:“春寒料峭,姐姐不怕受凉吗?”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庭院,“姐姐在看什么?”   昇平看也没看她:“我在看昙花呀。”   昇阳:“如今可不是昙花的花期。”   昇平:“无妨,我不过是好奇,躲在暗处看景色,是不是格外的有趣。”她一笑:“就像妹妹一样。”   昇阳:“好看吗?”   昇平:“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不过挺有意思就是了。”   昇阳:“所以呢?隔了一道道的关系去折腾一个与你无冤无仇的人,很有意思?”   “无冤无仇?”昇平露出困惑的表情:“有什么关系呢,以前没有,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呢。”   “姐姐……”   “昇阳,别怪做姐姐的多事,我是你的姐姐呀,整个淳王府,就要靠我们相互扶持了。荣安侯受宠没错,可他再受宠,也未必能保一个野生野长的皇子登上大宝,我先前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竟有下人说,那不懂事的五殿下竟然对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再听闻五殿下与孟侯府上的小庶女眉来眼去,你非但不避嫌,还巴巴的掺和进去,实在是太不像你的作风了。”   她直勾勾盯着昇阳:“我的妹妹是什么人啊,那么多的心思,我想一想就害怕啊。”   昇阳气笑了:“我的心思?”   “对,你的心思,我知道的,全都知道!”她猛地抬手指向外面的方向:“你说我是在害她,你错了,我是在救她,我不想看到她与你接触之后变得跟你一样,不择手段的杀人凶手!”   昇阳神色一冷:“你发什么疯?”   昇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扶着摇晃的椅臂坐了回去,低声呢喃:“我是在救她……”   昇阳的情绪慢慢的沉寂下来,懒得再与她多说,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昇平又恢复了正常的语调:“冯贵人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韩氏扶到尚宫的位置。意在让韩绿南帮她笼络教舞坊里有前途的舞姬。谁知道皇上神来一笔,将人调走。朱氏与她不对付,后脚就跟着韩氏去了族学做任教先生,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将韩氏困在那里,大有她做不了尚宫也不让韩氏得逞的意思,坏了冯贵人的计划。”   昇平笑着说:“那日元宵宫宴,她不是巴结玉沁巴结得很积极么,若是她能选韩先生,又懂得好好表现为韩先生争荣耀,冯贵人就有了机会将韩先生调回去,继续做自己教舞坊的眼线。妹妹看重她,处处偏帮,我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好好照顾她。可是事在人为,我不爱帮废物,所以便多牵几条线让她选一选,试探试探她的眼力。”   “其实这也没什么,就算她选错了得罪了冯贵人和玉沁公主,这不是还有妹妹为她冲锋陷阵挡刀挡枪吗?我开始有点怀念妹妹出手相助的模样了。”   昇阳看着她冷凝的眼睛,忽然一笑:“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救她?你就不该仅仅只是推波助澜让她被皇上误解遭到厌恶,你该直接派人暗中杀了她呀,那才痛快。”   昇平的笑容有些狰狞:“我偏不。”   她慢慢闭上眼睛,“我等着她的选择结果呢。”   ……   原本一个族学的学生拜师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是因为有人的刻意安排制造舆论,加上这学生是风头正盛的荣安侯之女,就变得有意思了。昇阳能知道皇上的喜好将一个人捧上去,昇平一样知道怎么利用这喜好秉性,再将这个人拉下来。   舆论已经起来了,那些从前扳不过荣安侯的大臣们,如今捡了一个好机会,将他们父女二人捆在一起弹劾,小庶女不做选择,荣安侯强硬护女,局势眼看着就要拉不回来了。   昇平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匆忙而来的婢女:“怎么了,这么慌张。”   婢女为难道:“县主,事情好像有了变数……” 第80章 文战   吧嗒。   昇平县主挑选的金簪掉落在梳妆台上,她皱眉疑问:“书信?”   “是啊,今儿个一早,孟家姑娘郑重其事的向三位先生同时送出了长达万言的书信,三份书信一模一样,不知道怎么的,这消息并着书信传到了圣上那头,皇上竟提早下了早朝,将孟二与孟侯一并提到跟前问话了,连带着三位先生也被宣进了宫里!”   昇平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小庶女,还真是有点手段。”她神色一凛:“立刻梳妆,我要进宫。”   “还有……”   “还有什么?”   “昇阳县主已经进宫了。”   ……   昇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进宫的时候,整件事情膨胀开来。   原来,这孟家二小姐收到三位先生的收徒贴子之后,一直闷不吭声照吃照睡,并非是恃才傲物不将体学的先生看在眼里,而是细细思考钻研,给三位先生同时写了一封书信,希望得到三位先生的回答之后,再决定到底选哪一位先生拜师。   恰逢吴美人有孕在身,为了固宠便献上自己的宫女伺候着皇上,最近刚刚得了封,很懂得讨好圣心,荣宠甚重,当时她人就在偏殿里伺候着,一听到这事,得知圣上最近也不开心自己称赞过的人德行竟然有失,自作聪明道:自古至今只有先生收徒弟的,哪有徒弟挑师父的道理呀,先前只是听说荣安侯跋扈惯了,宠得庶出的女儿都骄纵高傲,目中无人,无视先生之心意,现在看来还真有几分可信。结果被皇帝反手扔去一份书信让她先读明白,在她呆愣的瞬间反问三连:识字否?明理否?知规矩否?   这位新封的夫人便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孟云娴规规矩矩的跪着,不显慌乱。   崇宣帝反反复复的读了好几遍,忽然哼笑一声:“《乐道论》?这真是你写的?”   孟云娴抬起头来,郑重的点头:“回皇上,是臣女写的。”   “胡说!”崇宣帝坚定道:“你以为朕没瞧过你之前写的文章?平庸至极,毫无亮点,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孟云娴小声纠正:“回皇上,这并非文章,这是……小女苦思冥想好几日,写给先生的书信。”   “有书信似你这般洋洋洒洒千万字,半个字不沾对方,皆是在论大道理的吗?”   孟云娴张口就道:“这并非大道理,是赤诚之言,交心之论。”   孟光朝轻咳一声。   孟云娴又缩回去:“回皇上,这是一封融了情谊的书信。”   崇宣帝一点也不相信。   “若是皇上不信,小女写此书信前,自哪本书摘录了哪句话,这书信该怎么写,从起头到结尾,小女便是草稿就有厚厚一沓,若皇上还不信,小女可以口述,自己写的东西,自然自己记得最清楚。”   “你的记性好不好朕不知道?”崇宣帝没这么容易糊弄,可是这语气,傻子都知道不是苛责,已然信了。   崇宣帝转头望向葛、朱、韩三人:“三位先生今日也在场,朕本不欲多干涉先生们的教学之事,可是先生们都知道,这丫头朕瞧着聪明,打心眼里喜欢,想着她入了族学能学点东西,好好的,别丢她父亲荣安侯的脸,既然这丫头口口声声的说是写给三位先生的书信,那三位便给个回应吧。朕也想瞧瞧,她最终到底选哪一位。”   三位先生谁都没开口。   崇宣帝一笑:“孟云娴,你瞧瞧,先生们根本就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还说这是书信,你且言简意赅些,当面请教先生吧。”   孟云娴喏了一声,起身走到三位先生面前,清清嗓门:“先给三位先生赔个不是,自收到先生们的帖子后,便激动难耐日夜难安,三位先生更是圣上器重的人才,族学缺一不可的先生,云娴一位也不敢怠慢,这几日苦思冥想,心思全都放在了这封书信上,若是让先生们觉得云娴毫无回音是个怠慢的意思,云娴先行请罪。”   几句话,就将之前迟迟不做选择做了一个解释。   三人自然不会在这里追究,更何况人家是实实在在拿出了万言信,足见用心,何来怠慢高傲一说?   孟云娴又道:“文章讲究笔法与用词,又有借喻,引经据典一说,的确是十分复杂,那小女便简而言之。”   “体学一课,自设立便是圣上看重、对学子也格外重要的课业,各位先生出类拔萃,才会被圣上委以重任。冒犯的说一句,小女曾听闻有学生因体考生怨言,不仅是因为规矩苛刻,更因体考的内容既不涉文官学问,又不入武举之列,有些简单寡淡不值得深钻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先生们依然身在其位多年如一日,乐则而忘人之势。即便不渉文政不入武行,甚至于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简单的乐舞游戏,先生们依然勤于本业,一定是因为这对先生们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与道理在里头,非长年钻研参悟不可得,所以才值得先生们这般潜心教学,乐道而忘势,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云娴十分令人敬佩。”   孟光朝心中的小人摇头唏嘘,这吹捧的功力,到底是跟谁学的?   说的这些先生仿佛活这一生就为了在踢毽球跳舞里头钻研出人生的道理,爱死了自己的本业,一句“乐道忘势”,肯定了皇上慧眼如炬任人唯贤的同时,还将三位先生钉死在了这位置上了,无论有没有出挑的徒弟,他们都难再被遣调,毕竟你要想调遣出来,那就是对本业不用心,不用心就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三位先生的脸色都绿了。   孟云娴又道:“小女学识浅陋,或无知妄言,但纵观古典文集,‘天地君亲师’中,对前四者皆是半点都不可亵渎轻视的忠义之情,唯独一个‘师’,方有良师益友一说。小女初初回京,便已结下许多良师,教导道理规矩的同时,亦如忘年友人般,使得所学之道更加深刻。虽是体学,但小女认为定能从里头学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好比圣上设立体考,难道真的是要让学生们学踢毽子跳舞么?这自然不是,圣上的本意是在令学生强身健体,此为深意。”   “所以小女斗胆,写了这封书信给三位先生,想请三位先生浅谈一番本业之道,虽说族学其他课业繁重,但若三位先生的道理震慑人心,云娴恨不能挨个磕头拜师,即便时间紧迫,不吃不喝不睡,能多学道理也不枉此生。”   几乎是孟云娴一边说,崇宣帝就一边对照她的《乐道论》翻看。果然,里头列举了大批贤士乐道忘势的例子,将这些贤士夸上了天,同时又将先生们与贤士并在一起,认定他们定独属于本业的道,希望他们传授一二,又列举古之贤士与良师亦师亦友相得益彰的例子,大胆的表示也想有这样一位良师,既然要拜师,自然是要从先生们的答案中,了解先生们各自所乐之道,选最为契合的一位拜师。数万字的书信,满是崇敬与期待的情意在里头。   这里头并非没有张扬傲骨之气。   毕竟要与先生亦师亦友,本就是有些傲,但是这个傲,傲中带敬,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傲,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似的勇傲,更是一种作为长辈乃至于君王都足以包容的可爱。   可是这让三位先生怎么答?   一个边引经据典一整夜熬制出的浓汤陷阱,另一边是……临场问答。   在三位先生呆若木鸡的表情中,崇宣帝慢慢的把这篇《乐道论》叠好拿在手里,假模假样的训斥:“你这个孩子,讲话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荣安侯挺了一下腰,哼哼,光荣!   “不然这样!”崇宣帝大手一挥:“娴丫头对三位先生是崇敬有加,三位先生也不要叫一个孩子失望,今日就回去,也给这丫头回一封书信,朕也好奇诸位身在其位多年,是否有一些不一样的参悟,也叫那些眼皮子浅薄的后生们知道,朕要他们强筋健骨,跟着诸位学习,并不是要来听他们抱怨的,若连道理都参不透,族学也不必上了!”   最后一句,带了些震慑,显然是听进去孟云娴那一句“有学生因体考生怨言”。只怕自此以后,谁再有怨言,惩戒之法就该上院规了,即便孟云娴谁也不拜,也算是为三位先生保留了最大的面子与尊严,兴许会比这件事情发生之前要好过更多。   至此,拜师风波顺利的解决,当日孟云娴被留在了宫里,皇帝颇有兴致的就《乐道论》与她辩论了一番,听闻那一日的偏殿里,时不时传来龙颜大悦之声,甚至有传言,皇帝还很遗憾为何孟云娴不是个男孩子,若是能入仕为官,定是个贤才,又道赐给她的金牌可以作为随时入宫的通行令!   喜爱之情,可见一斑。   第二日,三位先生竟然真的给孟云娴回了书信,想来也知道,这书信不止是孟云娴要看,皇帝也要看,这回信可谓是绞尽脑汁,将自己的本业夸得天花乱坠,生拉硬拽的编写了许多道理在里面。   因为孟云娴给他们盖了“乐道忘势”的帽子,又上了“亦师亦友”的枷锁,他们只能圣洁的表示:族学学业繁重,若她真的感兴趣,闲暇时间随时可去,既然亦师亦友,又何必在意形式呢?学问道理是为了让人生多坦途,平白无故的变成了负累就不好了。   至此,收徒一事再无人提,恃才傲物目无师长的说法,不攻自破。   从另一层意义上说,皇帝并不傻,孟云娴是不是过河拆桥两面三刀的人是一回事,他选的先生是否尊重自己的本业,尊重他这个皇帝的安排又是另一回事。他当然知道这位置不担大任,会有人觉得自己大材小用,所以他正好借了这次的事情,将族学中的体学大抬特抬,给足了先生们面子,是个安抚,而书信一事,也是个震慑——朕知道你们不甘心,但既然被朕用了,就安心做自己的事情,朕不会忘记你们的。谁敢说你们的本业鸡肋,就将这些文章道理砸到对方脸上,朕准的。   是以第三日,孟云娴的《乐道论》被拓印数十份,在监学寺中传阅,且张贴在了文章赏析栏的最上头。 第81章 神气   随着一阵摇铃声起,原本书声琅琅的教舍变得热闹起来。   婢女小厮们纷纷上前开始收拾书具。   孟云娴肚子饿的咕咕叫,从绿琪手里接过一早备下的云片糕,乖巧坐在一边等绿琪收拾完。   坐在最前面的两位县主最先离开,路过孟云娴面前的时候,昇阳目不斜视的离开,昇平却停下步子,冲着她温柔一笑:“看把孟妹妹饿的,听说做了费脑子的事情就容易饿着,孟妹妹深藏不露,一手好文章炳炳烺烺一气呵成,也难怪容易饿了。”   孟云娴回了一个认真的假笑:“昇平县主就不要笑话我了,我就是贪吃些。如今刚刚入学,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呢。”   昇平县主笑意渐深,如三月春风般温暖:“妹妹又说笑了。我虽懂得不及妹妹多,但若是力所能及的地方,妹妹尽管来找我。”   和和气气的客气几句后,昇平县主便离开了。   族学的规矩固然是一视同仁,可是有些时候,身份有别,做事情总要多一个心眼。好比下学出教舍,必然是有身份头衔的先走,然后是出身更高的走,那些出身稍微差一些悬殊大的,是万万不敢走在最前头,这算个心照不宣的做法。   眼见着绿琪已经收拾完毕,孟云娴的糕点也吃的七七八八,阿茵来找她一同回府,孟云娴拍拍手:“你且先回吧,我还有点事情。马车你和云芝用,稍后我自会回府的。”   阿茵“哦”了一声,与孟云芝一同回去了。   孟云娴扭头去看教舍里的其他人,不想她这一转头,惊得好几道目光惊慌失措的从她身上移走,唯恐她察觉。孟云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和绿琪对视,绿琪抿唇忍笑。   “各位师姐,我先走了?”她提着裙子站起来,与安然坐在位置上丝毫不着急离开的人打招呼。   众人格外热情的回应。   “孟妹妹先走就是,我、我尚且还有些疑问要向先生讨教,不急不急。”   “是是是,我也有文章……啊不,是疑问,想请先生指点。”   孟云娴迟疑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各位师姐明日见。”   “好的好的,你路上小心些呀。”   孟云娴露着笑一路走出教舍,忍不住抖了一下:“你说这也算是热情相待吧?可我怎么觉着那眼神落在身上,跟小刀子似的呢。”   绿琪忍俊不禁:“小刀子落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奴婢不知道,不过奴婢现在算是知道,将‘神气’二字刻在脸上横行霸道是什么滋味了。”   孟云娴不乐意了,调子瞬间拔高:“我几时横行霸道了?”   绿琪示意孟云娴不要发出声响,带着她悄悄折返。   教舍里果然已经炸开了锅。   “真真儿的!她用了那金牌去挑衅她人,听说今儿早上就做她的书僮了!”   “太过分了,纵然有圣上金口许诺,可是意思到了也就够了呀,她竟真的这么做了?也不怕旁人说她恣意妄为再告她一状吗!”   “你们就省省吧,一篇《乐道论》,谁不知道她孟云娴是连体学先生都当做尊师敬仰,你们小声些,当心那金牌下一个指的就是你们!”   “快别说了,我怎能想到她是个这么敢做的,也亏得她有本事将皇上都唬住了,你们是不知道,我总觉得她今日的眼神挑衅的很,深怕被她多看几眼。”   “我也是我也是,那眼神儿,太阴鸷了,万一惹了她,她故意使绊子让我做了她的书童,我的脸也别要了!”   “像她这样的庶女出身,自然满心算计,咱们还是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不至于得罪,但也没必要攀交情。”   “我还是快些回府吧,这一整日慌得我……啊呀!”   刚出门口的侍郎千金邹文晴猛地撞上站在门口的孟云娴,白袜在木地板上一滑,在丫鬟咋咋呼呼的惊吓声中,咚的一声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时还抖着手指着站在门边的人:“孟、孟、孟云娴?”   教舍里骤然鸦雀无声。   孟云娴赶紧将邹文晴扶了起来:“邹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邹文晴忍着疼跟着一起笑:“是、是呀,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孟云娴:“我与人有约在监学寺门口见面,不过人还没来,我便想着回来坐坐。”   邹文晴连连点头:“这样啊,那孟妹妹里头坐着吧,我忽然想起来府里还有事,我先回了。”   随着邹文晴的逃离,教舍里剩下的人也纷纷想到此刻必须回府的理由,匆匆与孟云娴笑言道别。   孟云娴笑着目送她们离开,等到教舍空了,她转身面向绿琪,渐渐失去笑容,指着自己的脸:“挑衅?阴鸷?”   绿琪正准备说话,目光忽然一错,直接落在了孟云娴身后的来人身上:“白小姐。”   孟云娴扭过头,就见到白蔓芙朝着她走过来。白蔓芙是真的十分好学,刚刚一下课就跟着夫子去了后厅请教疑问,算起来她每日都是走的最晚的。   “白师姐。”   比起上一次,白蔓芙这一回的态度明显的有了些变化:“还没回府,是有什么事吗?”   孟云娴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与人有约,人还没来,我便等一等。”   孟云娴目光无意落在白蔓芙的手上,一愣:“这……”   白蔓芙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份拓印的《乐道论》。   白蔓芙一点也不介意让孟云娴知道她在读她的文章,大大方方的拿出来了:“你的文章全院传阅,我会读不奇怪吧?”   “不不不。”   白蔓芙微微一笑:“没想到你年纪不大,遣词造句十分讲究,引经据典大谈阔论的文风,真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写得出来的。”   白蔓芙夸得诚恳,孟云娴听得脸热。   白蔓芙不仅诚恳,还很坦白:“我本不信你这篇文章无懈可击,所以想与夫子一同研究研究,瞧瞧哪里有纰漏,我瞧着你那句‘乐则而忘人之势’,便觉得用的不当。”   孟云娴一蒙:“啊?”   白蔓芙的笑容有些无奈:“这句话是你引用而来,原文中称赞的是文人的节气与骨气,是彼以其富爵,我以吾仁义的姿态,自然不在乎权势富贵,专心乐道。在将文人节气与体学先生相提并论,似乎不妥。没想我竟被先生借着这文章点拨了。”   孟云娴二蒙:“啊?”   白蔓芙:“文章总要与形势并论,族学中的确是有许多学生轻视体学,你此番言论,是想要提醒大家,不是只有文人贤士学识渊博之人才配有这样的节气,先生们坚守本道,不在乎外头的权富人势,也该得到同样的尊敬,是不是?”   孟云娴:“是——吧。”   白蔓芙舒了一口气:“所以,先生还夸你了。”   孟云娴:“夸我?”   白蔓芙璀然一笑,意味深长道:“对啊,是个拍马屁的个中高手。”   孟云娴:……   “另外——”   “还有?”   白蔓芙指了她身后:“你等的人好像来了,我先走了。”   等的人?   她应当不会进来才对啊。   孟云娴扭头一看,就瞧见身穿竹青色院服的沈复站在女学教舍的门口。   “沈哥哥?”   沈复温和一笑:“如今娴妹妹是族学里的大红人,我唯恐来了这里也见不到人。”   孟云娴挠头:“如今大家避我如蛇蝎,恐怕也只有沈哥哥会主动来找我了。”   沈复明知顾问:“是吗?还有这种事。”   孟云娴一笑:“沈哥哥就不怕我找你比个什么?”   沈复眼神深切:“若是真的技不如人,即便做娴妹妹三个月的书僮又何妨?”   咳咳。绿琪轻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深情厚谊:“小姐,还有人在等您呢。”   对了!孟云娴一拍脑门:“沈哥哥,我还约了人见面,改日再见。”   “等等!”沈复抬手作阻拦状,又怕碰到她的身子,硬生生将在半空。   “沈哥哥还有事?”   沈复按下心中的躁动,沉声道:“下、下个旬假我与你表哥约了馥园狩猎,你表哥提议带你们姊妹一起,你可有空?”好像从两人合作夺魁之后,沈复对她的称呼与语气就亲切了不少。   “不过馥园不是封了吗?”   沈复:“这次使臣来朝好像闹得动静有些大,但是他们近日就离开,等到下个旬假时定然已经开了。”   孟云娴:“若是父亲与嫡母允了,自然是没问题的。”   沈复一笑:“那就这样约定了。”   绿琪将两人的对话看在眼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告别了沈复,主仆二人出了监学寺的大门,许茹心果然已经按时到了。   她恶狠狠的盯着孟云娴,恨不能将她吃了似的。   孟云娴小跑过去,双手合十,啪的一声,歪歪脑袋面露灿烂笑容:“呀,许家姐姐真是守时,比学里的钟声还准呢!”   若是眼神能吃人,孟云娴现在骨头都不剩了。   “孟云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坏成这样!你明知道我和我姐姐都要帮着父亲务工忙的不可开交,你竟然还将我捉来做你的书僮,你……你简直……”她词穷了,索性一跺脚,重复道:“太坏了!坏死了你!”   孟云娴丝毫没有被影响心情,她无辜的摊手:“许茹心,你可别忘了,昨日跃跃欲试鼓动茹兰姐姐用实力将我比趴下的可是你呀。”   许茹心差点跳起来,“我现在回想,总觉得是你故意挑衅我!你就是想侮辱我,让我们做你的书僮,还有,别以为我们没看出来,你就是在做圈套,用自己擅长的跟旁人比,自然你赢面大。”   孟云娴郑重其事的提醒:“许茹心,你可要讲良心呀,昨日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是礼让了三分,改成三局两胜么。还让你姐姐也挑了一个她擅长的么,她是不是赢了?至于第三局,就更公平了,题目抽签,你姐姐输了是实实在在的技不如人。还有,原本你该做我三个月的书僮,可我念在你姐姐赢了一局的面上,给你减了一个月的,你的良心跟着这一个月一并去了吗?”   “你……”许茹心哪里能说的过她。   孟云娴却是不再废话了,将绿琪背上的书具箱递给许茹心,璀璨一笑:“来吧,我的小书僮。”   许茹心狠狠一跺脚,认命的背上了。   绿琪看着许茹心都觉得有点可怜了。   “若非奴婢学过些功夫,练过眼力,也看不出二小姐竟然有那样的手速,二小姐是哪里学的。”   孟云娴的背脊凉了一下,脑子里本能的浮现出一个冷峻的面孔来,她扑过去对着绿琪的嘴巴就是一捂,瞪眼龇牙的威胁:“昨日的事情,你务必烂在肚子里,我抽到是天意,绝非人为,听到了吗!”   绿琪第一次见到孟云娴这种模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有多不能说的大秘密,但她还是点点头,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忠诚。   比试收获小书僮的事情,让流辉苑中的人开始忌惮起孟云娴,原来她不是狐假虎威耍威风,她是来真的。   另一边,朝堂上猝不及防的掀起了一个大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一章霸道·娴的书院日常献给大家。   大家看到后面应该就能感觉到从这开始已经进入认母环节了。但是不是一下子就认啊……要环节推进……毕竟前面的伏笔我都要挑出来看到两位大赞特赞这个故事的宝宝,有点害羞,但是更多的是开心。(原地开心两分钟)   下个月初开始万更努力推进剧情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82章 周哥开大   这个乱子发生之后,几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惊动了京中不少大大小小的官员,当有人厚着脸皮来到荣安侯府求见荣安侯的时候,孟光朝直接装病不见,对外宣称是劳累过度卧病在床,实则窝在府里幸灾乐祸。孟云娴也是从他这里得知整个事情的大概。   前段日子,五殿下周明隽与荣安侯孟光朝奉命接待友国使臣。如今大禹国富民强,对方虽说是友邦,但早就有臣服之意。使臣来朝,无非是在进献本国的珍宝之后,再商讨接下来两国互通有无,共同繁荣的大计。按照往年的规矩,大禹作为东道主,理应在正事之余安排使臣入住国驿,同时安排一些游乐赏玩。尽地主之谊的同时,也是在向使臣展示大国风貌与礼仪之邦的姿态。   可是万万没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上头。   按规矩,若有一国之宾,安排的国驿需要设立禁制,贵宾出行范围之内,不得有其他闲杂人等出没,力保宾客在禹国的疆土之上毫发无损宾主尽欢。在荣安侯的指导之下,五殿下虽然对这些十分的生疏,但好在上手极快,参照了招待贵宾的对应品级安排和馥园本身的特色,筹划出了一个十分周密的安排,圣上先时也十分认同。   没想到就在按照安排招待贵宾的时候,竟然发现原本安排的地方竟然已经被人占了,占用的人竟然还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家眷。   其实,在大禹之内,只要是国家设立的驿站,是可以允许上京官员以及家眷凭文书入住的,不过也有条件,便是根据各自的品级享受不同程度的待遇,换言之就是,可以享受,但不能逾制。而在这国驿之中,划分出来招待使臣的地方,六品小官有没有资格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是家眷占用?   “地方被旁人占用,饶是你们爹爹我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是招待使臣的地方,馥园内外全都有告示,京中官员都知晓此事,还真不知道是谁这么有胆子,让自己的家眷占用,你们是没瞧见,那官眷蛮横无理,整个一乡野泼皮,后来查明,还真是刚进京不久,投奔他们刚刚掌了权的官人来的,可是新官府邸未落,几个泼皮不愿住陋室,那刚掌权的小官大抵是要面子,就把人带去了馥园,大概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家那些要上天的官眷竟然占了人家使臣的地方不肯走。”   孟光朝一边剥桔子一边给妻儿将这件事情当做笑话来讲。   他自来就是如此,官场上的事情,或明或暗,都当做床头故事来讲,撇去许多暗黑之处,纯粹为了让他们了解了解外面的世道。不同的是,今年多了一个孟云娴。   孟云娴是三个孩子里最紧张和疑惑的一个:“六品官员……除非有特殊的皇命,否则当是没有资格的吧,家眷又是怎么进去的呢?为何不直接派人将他们轰出去?”   田氏看了她一眼。   孟云娴害怕被看出端倪,缩缩头:“我、我就是好奇……”   田氏无奈一笑:“皇上夸赞你一句,你今日就这样关系政事,明日是不是还得跟着你父亲一起上朝?”   孟光朝嘬了一口小酒,“傻姑娘,那时候哪里能闹?你可知道为父与五殿下接下这个皇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小官家眷是真的无知,还是有人安排,在那个时候谁能确定?稍微有风声走漏,传到了使臣和圣上那里,你可知道我与五殿下要背负多大的麻烦?圣上自来好面子,你忘记在元宵宫宴上逞风头被赞的事情了?这都是一个道理。至于这家眷入住的资格,不急,听为父慢慢道来。”   “你们都得明白,皇命有双刃,做的好无上荣耀,做的不好无间地狱,有时候就是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事情,这接待使,是一国的脸面,哪怕你在使臣面前绊一跤,是因为有人故意踢了你,到了今上面前,也只会认定是你失误摔跤,摔了一国的颜面。”   “当时这官眷的事情一出来为父就觉着不简单,无论是谁那里出了岔子,传到皇上那处时,都是为父与五殿下打点不利安排不周。为父这儿正想着法子呢。不料五殿下竟然拿出了第二个计划!”说到这里,孟光朝有点生气。   周明隽的确是很快拿出了新的安排,还是他早就准备的双重安排,压根没跟孟光朝通气儿,自己气定神闲的仿佛什么问题都没发生,带着浑然不觉端倪的使臣把路子一岔,直接走第二种安排。   万幸的是第二种安排十分顺利,可是等到孟光朝仔细对照的时候,猛然发现这一种安排比第一种安排的花销多了整整两倍!   即便是国驿,这安排的游乐赏玩,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顶多因为是因国家设下的驿站,费用会稍微低廉一些,可是周明隽因为国驿出了意外,当场另择他选,就代表招待贵宾的花销会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飙升。   这件事情他做的面不改色,一直等到欢欢喜喜送走使臣,顺利完成此次接待的皇命之后,他才将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连带着花销做出的账册一并送到了崇宣帝面前。   周明隽这件事情做的很有水平。同样是国驿出了问题,如果当时闹大,所有的责任都在周明隽和孟光朝的身上,可是周明隽选择按下来,以事先准备好的第二套安排完美的应对了此次的接待任务,只要宾主尽欢,大禹的大国风范依然在风中飘荡,他就算是尽到了此次接待的全部责任。这个时候他再来秋后算账,一点点的找麻烦,那之前是谁的错,谁就得来担,且这错越是荒唐,周明隽的功劳就越是高。   果不其然,看到成倍增长的花销自国库中流失,一国驿站竟然被小官的蛮横家眷当做自家地盘出入,皇帝勃然大怒,立即展开彻查。而周明隽和孟光朝一样,在这个时候以劳累过度抱恙在身为由,安安静静的退出纷争,在宫中休养,坐看外面的风云动乱。   事情越查越深,从而牵扯到了如今大禹之内一个致命的要害,也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麻烦的原因。   “正因为国家稳定繁荣,所以圣上广开教学,崇文之心渐盛,文官数量与日俱增,恩荫授官的,功名入仕的不计其数。为了容纳这些官员,有足够的职位任命,朝中甚至出现将一个官署劈成多个,重新构建新的官员构架,这样便多出了更多的官位来,先时司农寺自户部分离出来,就是一个例子。”孟光朝叹了一口气:“若吸纳的都是贤良之士也就罢了,可惜,都是些贪得无厌的蠹虫。”   孟云娴皱眉:“国驿的事情与这件事情有关?”   田氏又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这次索性连伪装都没有了,这紧张的神态,田氏都担心她是不是又往里头掺了一脚。可是看着她与侯爷交谈的模样,田氏心中情绪复杂。她一点也不像郑氏,若真是个男子,那阿远光着脚都追不上。   这事情的确是有关系的。   正因为官员的职位增多,官员数量也多,所以连带着出现了职权混乱的结果。简单说就是一个小官可能因为上头的职能划分混乱掌握了一些有用的实权,而一些品级更高的官员反而管的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那小官是不久前才通过打点入京的,只是个武散官,却在宫门处谋了一个权利,拿的都是宫中妃嫔近身太监宫女的好处,还能收到许多消息,笼络不少人脉,非但如此,他在刑部,京卫署都弄到了虚差,放在前朝,身上担着多少职位,也只拿一份俸禄,今上体恤下臣,可以按照担任的职位分别领取俸禄,所以仅仅他一个人就能拿好几份俸禄。   可是他担着虚差的职位,便不会去干活。   孟云娴猛地明白了什么:“所以好比司农寺从户部分离自成一署,户部明明分派了人手给司农寺,可是司农寺卿劳累的亲身上阵还不够,连他家的姊妹都跟着一起务工!偏生他们老实,不知道哪些人职位低微却手握实权,稍有不慎就能给他们使绊子,所以根本不敢轻易得罪!自己人里面有虚差,而户部那一头说不定有更多这样的蛀虫!如今的确是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可是长此以往,国家不就废了吗?到时候便又是风雨飘摇战祸连连了!”   她气愤的样子,让孟光朝和田氏都愣了一下。   孟云娴急切道:“然后呢?现在如何了?”   孟光朝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饶有兴趣的笑了一下:“云娴,你怎么知道还有后文啊?”   孟云娴猛地回神。   完了,她刚才……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   “我、我没有啊……”   田氏都看出来了:“你真的又掺和进去了?你做什么了?”   阿茵和阿远齐刷刷望向她,犹如仰望神明。   孟云娴:“我真的没有……”她更想知道结果:“父亲,您就别卖关子了,说吧!”   孟光朝捏着酒杯:“这事儿,还真有个有趣的后文——”   他眸子一厉,盯着孟云娴:“云娴啊,许家长女的那篇文章,是不是你撺掇着她写的呀?” 第83章 胜利   孟云娴这一次还真的没有撺掇谁做什么,只是找了个时间,跟那个许家姑娘比试了一场。   朝臣职权混乱一事,崇宣帝未必就从来都不知道,但是周明隽却是给出了一个极好的入手点,毕竟此次涉及到使臣来朝,关乎到一国的颜面与风范。若非有周明隽临危不乱的应变,指不定会让邻邦都晓得他们大禹满是无赖耍滑的泼皮,朝堂上下毫无规矩,更甚者,是让他们瞧见大禹腐烂的缝隙,若是影响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繁荣,谁能担待得起?   所以,崇宣帝当即做出了决定。大禹所有任职官员呈述职折,内述三年之内的职位升调与掌管职权,以及对应职位的俸禄,京中官员十日内呈上,自京城而下,地方官员作述职折后逐级上呈,所有的折子三个月之内需要全部抵达京城,此事由吏部与户部一同进行,此间会有暗御使监察,但凡有疏漏隐瞒不报或弄虚作假被查出者,当即论罪。   此事一出,将户部和吏部弄得鸡飞狗跳的。   三个月的时间,全国上下都要查遍,他们三个月都不用睡觉了!   就在这时候,周明隽忽然向皇上呈上了一个极有意思的东西。   说是文章又不是文章,厚厚的一沓纸上,竟然写出了京城之中自上而下所有官员的职位与俸禄,甚至有职位对应的职权。   赶在皇帝疑问之前,周明隽先问道:“父皇可还记得之前曾经赐给孟云娴一枚金牌,允她可以随意向人比试,输者做她三个月书僮的事情?”   这自然是记得的,小丫头就是个小机灵鬼儿,想忘记都难。   周明隽向崇宣帝作出解释——这事儿追溯起来,还要说到孟云娴当日的体考。其实孟云娴体考那一日,许家长女许茹兰也要应考,可是许茹兰因为帮助父亲务工,身染风寒,其妹深知长姐又要忙于司农寺的杂活又要坚持念书,十分的辛苦,当日便斗着胆子替考。   许茹心不比许茹兰学得多,无意间捡到了一张条子,恰好还是她擅长的踢毽子,结果被人发现她身上藏了两张条子,细细查认,那张条子是孟云娴的,便有人认定许茹心偷了孟云娴的条子。等孟云娴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事情已经判完,许家姐妹与她便结了梁子。   现在的皇帝已经知道当日孟云娴其实早就和周明隽还有老五准备了那个惊喜,所以抽到的条子是什么对孟云娴来说并不重要。皇帝丝毫不怀疑,孟云娴那丫头说不定拿着条子就扔了,所以才让许家丫头捡到。   周明隽已然了解崇宣帝的性子。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欣赏孟云娴的同时,早就忘了之前什么许家姐妹张家姐妹,只是在听到“结了梁子”四个字之后,才细细回想。   周明隽继续道,因为有这个前因,前几日孟云娴又碰上了许家姐妹,生出了些矛盾,最后便想与她们比试,最后的结果是三局两胜。   皇帝一听就乐了。孟家丫头那么机灵,竟然能让旁人赢了她一局?   追问之下,崇宣帝方才知道,许家长女赢得一局,就是眼前看到的这些。   两人比的是默写出大禹之内所有的朝臣职位,写的数目最多最正确的视为赢家。孟云娴的记忆力特别好,堪称过目不忘,自回京之后自然没少在家中学规矩认人家,即便没有专门教,她所入的族学里头大多数都是官隽,但凡有接触,听书过都能写出不少,这也不算是刁难。   结果同样的时间之内,孟云娴虽然写了不少,可是许茹兰不仅写出了职位,还写出了职权以及对应的俸禄,若非有限定时间,她连地方官员都知道不少,熟稔程度简直比户部与吏部的官员更清楚,毫无悬念的拿下这一局。   皇帝知道此事,当即宣了司农寺卿许厚德与许家姐妹进宫。   这一段,外人自然是不晓得,就连孟光朝也是一知半解,顶多是听到许家姐妹才怀疑孟云娴。   众人忽然得知的消息是,在如今这个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的节骨眼,司农寺卿呈上了他任职以来所有官员名录明细,里头还有所有的俸禄细则。最令人没想到的是,许厚德的长女比父亲知道的更多,因她帮着父亲务工,非但知道了最基础的,还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心得,她总结了所有官员的任职时间与俸禄发放时间,大胆的提出或许可以合理错开俸禄的发放时间,这样一来,于一国可以缓解一些压力,于司农寺来说可以更好的调配人手,及时发放所有的俸禄。   许茹兰的这些言论让皇帝十分震惊——这一届的女娃都这样出色吗?   还不止这些,当崇宣帝问起许茹兰何时开始想到这些的时候,许茹兰从容道:“臣女才疏学浅又口拙,自己说不出什么道理,所幸日前臣女得一佳作,名为《乐道论》,读完此文,令臣女略有所悟——人生际遇皆有定数,与其抱怨不满,不如认真去做所有力所能及之事,或许能从这当中瞧见自己所乐之道。臣女身为闺阁女子,却逾越规矩替父亲做起了工务,还请皇上赎罪。”   她完美的蹭了皇帝最近十分欣赏的小姑娘的光。   崇宣帝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很久。   这之后,就是众所周知的结果——皇帝认为,既然让户部与吏部展开清查,不如先将户部与吏部清查一番,将自己整理透彻了,方才能往下去查,结果到了户部这一头,查出不少脏东西,这之后,司农寺重新并入户部,成为其下一门,许厚德尽职尽责,教女有方,升任为新的户部侍郎。   不仅如此,皇帝还专程请了监学寺寺卿,问起了之前体考的事情。   也不知怎么的,最后监学寺卿拿出了“铁证”,证明当日许茹心并未偷盗试题,是在地上捡的。寺卿还亲自向圣上为两姐妹求情,还拿出了许茹兰文考时候的文章,直道此女颇有天赋,是十分用心的,至于许家妹妹替考一事,的确是坏了规矩,可是不懂的规矩的人,不正是要送到族学之中,让她们明白道理是非,教她们懂规矩吗?   善教,方得民心呀。皇帝表现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特赦了许家姐妹,允许她们一同参加下一次的入学考试。   “爹爹说什么?许家姐妹真的可以考试了!”孟云娴以为太激动,撑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将茶杯都撞翻了。   田氏吓了一跳,赶紧让婢女们收拾这一处,又有点恼火:“你这是发什么疯!”   孟云娴真的像是疯了,一会儿呆愣,一会儿又吃吃地笑,笑得劲了,捧着脸在原地又蹦又跳。   “疯了,真疯了。”孟光朝挑眉望向妻子,在田氏无奈的笑容中,告诫两个小姐:“万不可学你们二姐姐。”   阿茵和阿远纷纷笑起来。   院中顿时一片笑声。   楚绫站在角落处看着那一家人,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孟云娴,你不会得意很久的。   ……   几日后,孟云娴得了允许,在表哥的邀约之下和阿茵阿远一起到馥园玩耍,来的还有沈复和许书言。   田氏知道今日她们要学打猎,一早就备下了新的束装还有女孩子适用的弓箭。   早春时节,馥园这个风水宝地已经开了些不知名的花儿,自出门时孟云娴就激动得很,事实上她这几日都很激动,身子里像是窜了一股劲儿似的,就想发泄发泄。   她指着稍后要进去打猎的山头,“表哥,这山有没有可以爬山的山道?”   田允然愣了一下:“你、你要爬山?”这可厉害了。   孟云娴点头:“是呀,想爬。”   沈复被她的样子逗笑了:“这山瞧着低矮,可不好爬的,你当心冲上去没力气下来,还要叫人背你。”   开什么玩笑,她从前可是跑山能手,这哪够看的。她心情极好,叉腰挑衅:“可有人要与我比一比?”   这个要求很新颖了。   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就是出门都要乘坐小轿,更别提爬山了。   “我与你比。”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孟云娴一个激灵,惊喜的望过去。   “周……五殿下!”她眸子闪亮,看着不远处同样束装打扮的周明隽。   沈复微微皱眉,道:“我也与你比。”   “可否算我一个?”   今日这馥园真热闹了,许茹兰和许茹心竟然也来了。   比起之前见到的,这一次她们的气色明显好多了。许茹心看着孟云娴的时候,似乎有话要说,又硬生生的憋回去了。   既然大家都有兴致,便算是一拍即合。只有田允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一早就安排好的节目怎么说歪就歪了?   一行人笑闹着朝山顶冲去时,不远处的雅间有婢女推开了窗户,似乎是来查看喧闹声从何而来。   “县主,好似是鲁国公府田家和荣安侯府孟家的人,往山上去了。”   昇阳走到窗边,手里拿着一只酒杯,无声一笑:“年轻几岁,还真好。”   ……   没有人猜得到孟云娴竟然是个小炮仗,点燃就往前冲,沈复不断地喊她保留体力,免得冲到前头没力气伤身子,可是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孟云娴直接冲到他们都看不见影子了……   孟云娴是真的开心,像是想要将心中堵了许久的一口气全都发出来似的,她竭尽全力的爬上山顶,在近乎虚脱的喘息中,双手笼着唇对山下大声嘶吼:“我赢了——”   吼到没气时,她叉着腰笑起来。   “你冲上山顶,就是为了发这个疯啊?”   “周哥哥?!”孟云娴弯着腰看向慢慢走近的人,喘息道:“你……”   周明隽在她面前站定,明明差不多到山顶,他只是微微喘息,对着她勾唇一笑:“我也不赖,是不是?”   孟云娴迎着他的眸光,开心的笑出声来。   周明隽深深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高兴?”   孟云娴调整呼吸,站直身子。   当日昇阳县主的尖锐话语,好像终于在这一刻从脑海悉数散去了,连带着心中郁结的那个坎,也一点点的被抚平。   她望向碧蓝的天空,一番话没头没脑:“因为——我护住了。再没有人去护,我也护住了。就算我护不住……”她璀璨一笑,伸手拍在周明隽的肩膀上:“我的靠山也会帮我护。”   她的眼眶开始泛红:“长这么大,从未这样痛快过!”她怕周明隽看出什么,扭头假装欣赏起景色。   周明隽没说什么,只是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欣赏山顶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他说:“云娴,下山吧。”   孟云娴看了一眼来的路,还没有人上来。   周明隽:“那边还有一条路,只是有些颠簸,我们走那边好不好?”   她是无所谓的。   谁料一动脚,在歇息之后的双腿竟然无比的酸软。   “周哥哥,我好累啊,不然我们再歇一会儿吧。”   周明隽很坚持:“我背你。”   孟云娴愣了一下:“不、不好吧。”   周明隽露出一副好笑的表情,微微倾身凑到她面前,开始细数:“将要去市集偷盗的人拽回来时、上山去接和别的小哥哥玩的走不动的人时、被母亲打的奄奄一息求人找大夫时,那么多次,你以为是谁背的你?如今才想起来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晚了?”   孟云娴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七年的日子,他背的还少吗?   可为什么唯独这一次,竟然让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我、我自然是不与你客气的。可、可是从前背我的是周哥哥,你亲口说了,再没有什么周哥哥,只有五殿下哒!”怪了,她结巴什么呀!   周明隽转过身在她面前蹲身弯腰:“孟云娴,做人要讲良心的。你可知道五殿下这些日子有多奔波劳累么?再强的靠山也不是让你这样无休止的靠的。今日且让他歇一日,让周哥哥陪你,行吗?”   背后没有声音。   就在周明隽准备继续谆谆善诱时,一个脆亮的声音传来,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周哥哥,接住我呀!”   哒哒的小跑俯冲,少女猛地扑了上去。   周明隽被这熟悉的力道撞得往前冲了好几步,好不容易稳住,咬着牙道:“孟云娴,你胖了不少啊。”   她熟门熟路的在他背后找好位置,脸更热了:“我、我回府之后锦衣玉食,自然吃的比从前好,我没有长胖,我这是正经的长身子!”   她有点慌,直接勾着他的脖子依偎上去假寐。   周明隽却在那一瞬间被她胸前隆起之处带来的触感刺激了一下。   若孟云娴此刻绕到前头来,便能瞧见万年淡定的小哥哥,脸颊谜一样的泛红。   唔……也、也该长了。 第84章 对半   下山的路果然很崎岖,可是孟云娴窝在周明隽的背上,十分的安逸。   “周哥哥,朝廷闹这样大的动静,能将这些问题全都解决吗?”背上的人忽然小声发问。   周明隽看着脚下的路,笑道:“若我说并不能解决,又或者经过这段时间的风声鹤唳,往后的情况会变得更加意想不到,你相信吗?”   背上的人没有说话。   周明隽慢慢道:“朝廷更像是一棵百年大树,往下根基深渊,千根万须,往上枝繁叶茂,遮阴避雨。百姓们依靠着这棵大树,方能安安稳稳有所依靠。树上生了虫,用筷子一条一条的挑不切实际,可是将有虫眼的枝干都砍掉,树或许会更快的消亡,即便是损坏的枝干和干枯的叶子,也能多遮一滴雨多挡一阵风。”   孟云娴迟疑道:“可是这一次,你一定得罪了许多人。我记得你曾说过,世上并没有真正的蠢人,很多事情大家都能看到本质,既然避而不谈假装不知,一定是因为有更大的顾忌在里头。如今朝中的局面,不是谁在短时间之内就能造成的,也不是只有这次的使臣来朝能将矛盾捅出去,可是你却捅了。若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等到复苏的时候,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呀。”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这脑子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们会复苏,我就会止步不前吗?我会在他们复苏之前,变得让他们更加忌惮。”否则,又要怎么做你的靠山呢。   孟云娴歪歪脑袋,咕哝道:“周哥哥,你好像变了。”   周明隽:“怎么变了?”   “如果是从前的你,一定不会这样说。”   周明隽明知故问:“那我要怎么说?”   孟云娴想了一下,然后学着他的腔调:“你会说——云娴啊,即便死而不僵卷土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日子本就是一半平顺一半磕碰,没有谁能一路坦途。即便躲开这个问题,还会遇上那个问题,所以我们应当为提前知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感到庆幸,至少没有在未知之中等着问题上门。”   周明隽朗声笑起来。   孟云娴被他笑的不好意思:“你、笑什么嘛,本来就是这样。”   眼看着剩下的路不多了,周明隽放慢了脚步:“那——你会因为我有所改变而不高兴吗?”   孟云娴脑袋往前一探,看着他的侧脸以及长长的睫毛:“我不会。就像周哥哥你说的那样,你并不会因为我变成什么样子而生气,因为不管什么样子,都不会让你觉得陌生。我对你也是,即便察觉到你有变化,也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人本就是活着活着就变了,变着变着就老了,若是时时刻刻计较这些,那不是活的太拘束了吗?只要不是为非作歹,违背良心,适当的变一变也是好的。”   她兀自笑起来:“书中说‘居移气,养移体’,你从山野少年变成了五殿下,吃穿用度,待人接物与从前全然不同,所以呀,你是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皇子了。”   周明隽心中一动,忽然岔开话题:“云娴,自从你回到侯府,与荣安侯夫妇相处的应当十分融洽吧?”   这话其实很多余,之前拜师风波的时候,荣安侯夫妇力挡流言,若非孟云娴及时破势解难,他们兴许会一直维护着她。   “是啊,父亲和嫡母都很和善,弟弟妹妹们也很好相处,怎么了吗?”   周明隽的喉咙有些干,他舔舔嘴唇:“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们相处融洽,他们又是真心对你,或许……可以给你记名在正房名下,虽然是名义上的嫡出,可是……会比现在好。”   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表情变得淡了些:“哦……这样啊。”   周明隽觉得这事情得跟她说清楚:“你不要想的太复杂,你上头没有生母,更没有其他娘家的兄嫂近亲,在京城里,姑娘家这一生有许多重要的仪式,好比你明年就该及笄,再晚一些还有、有定亲成亲的大事,这个时候若是没有母亲,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母亲为你主持和送嫁,说法上会有些不好听。”   孟云娴坚定道:“嫡母一定会为我主持的,她对待孩子十分的细心,好多都是我没有想到的。”   周明隽有点头疼。   到底该怎么让她明白,重点不在于有没有人给她主持,而是要将自己的身份好好的抬一抬呢?   他可以不在乎那些虚名,可是她既然也回到了这里,他不想让她平白受什么议论。   末了,他又觉得自己好像逼着她了。侯府和郑氏之间的关系特殊,若非她以赤诚之心待人,也未必能得到侯府的善待。他不该让她去下功夫的。   “是吗,那就好,是我想多了。”周明隽及时止住了话题。   与其让她去烦恼这些,不如等他找到合适的机会,拥有绝对的实力。到那时候,自然没有人敢多说她半句。   快到山脚的时候,周明隽把她放了下来,又掏出一个钱袋子给她。   孟云娴睁大眼睛:“你、给我钱?”   周明隽一笑:“是你的钱。”   她的疑问拔高了一个调子:“我的钱?我怎么不知道还有钱在你那里?”   周明隽告诉她,这是元宵宫宴上,他押宝赢回来的,直接押了第一名,一局翻数倍,直接赢了一千两。   孟云娴目瞪口呆。   周明隽微笑道:“因为我是下的注,所以我们对半分,这里是五百两的银票。”   孟云娴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立马化身贪钱娴,追着他索要余款:“胡说,那是我绞尽脑汁赢来的,你不过是下了个注,为什么拿那么多!顶多二八分,剩下的钱呢!”   周明隽一脸无赖,捏着她的手指头嫌弃的往边上一扔:“你脑子清醒点,千里马没有伯乐能当成驴使,若没有我看好你,你连五两都没有。”   说完,他大步向前,她小跑着追要,“那、那就三七分?四六呢?嘤嘤嘤——”   两人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下来了。   田允然累的快断气了,一看到孟云娴和周明隽是从另一边下来的,他眼珠子瞪得老大:“你、你们真的爬上去了?”   沈复也看了过来,他盯着孟云娴,见她脸不红气不喘,心里一沉——她不像是自己走下来的。   “表哥你们好快呀!”孟云娴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对着田允然一顿夸。   田允然的表情十分复杂。   阿茵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二姐姐,你是在太快了,我们根本没追上,中途就下来了。”   阿远更是惊讶:“二姐姐,你是从另一条道下来的呀,那条道中间没有路口,必须是从山顶那边下来,你好厉害呀!”   孟云娴乐了,一边催促他们去换干净的小衣一边笑道:“就你们这样,还想跟我学踢毽子吗?若是真的想学那些绝招,就每日绕着族学里的山坡跑十圈再谈!”   阿茵和阿远闻言,纷纷哀嚎起来。   沈复心事被孟家三人的闹腾给冲淡了。他看着孟云娴,心里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与她朝夕相处,他的人生是不是也会变得热闹起来。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正想着,沈复神色一凛,望向一旁的周明隽,冷不防对上周明隽略显冷淡的眼神。   沈复与他点头致意,很快就别开了目光,他忍不住想——好几次五殿下都帮了云娴妹妹,他们之间的情意会不会更深一些了? 第85章 隐疾   自许家姐妹的事情之后,孟云娴放下了心头大石,便开始专心的钻研自己的功课。她本就是个十分认真的人,做起事情来更是一丝不苟,加上她是后入学与师姐们一同学习,所以但凡遇到先生讲的不会的,她回头就找来许多的书册与文章细细品读,成绩突飞猛进,但凡出自她手的文章必定上赏析栏供众人品读,无论逻辑条理还是遣词造句都有明显的提升,不过月余的时间,已经让几位先生赞不绝口,尤其是文才有女状元之称的裴氏先生,格外的喜欢孟云娴。   入春之后,京中下了一场难得的春雨,田氏携了一些好茶好礼前往监学寺见了学监,吃茶之余,学监便说了说孟家几位公子千金的近况,田氏也得知了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孟二姑娘虽然文章写得犀利漂亮,颇有乃父之风,可是在诗文的情才上似乎薄弱了些,我曾听闻孟二姑娘在诗文辞海的比赛上以所填之词另成文章,可是入学以来,她能得以张榜的皆是文章,作出的诗词几乎没有。”   学监也不是一味地捡好的说,孩子哪里好哪里不好,都是要说清楚的。   田氏含笑道:“这个随她,诗文本就是个怡情的东西,也不只这一选。我听说有大臣谏言,或许可以在族学中多开科目,不只是体学,学生求知明理之时,也应学一些旁的东西,增长见闻怡情修性,不知学监可晓得这些新设科目的先生可都定下了?”   学监顿时明白了荣安侯夫人此次前来的意思。其实也不只是田氏,但凡关心子女的,总会在收到什么风声的时候前来摸个底子,尤其是每一科的先生,是有交情的还是有恩怨的,造成的结果都可大可小。   学监笑着摇头:“不瞒侯夫人,整个大局开拓尚且还在争论之中,倒是有乐,书,数,棋,花这几门已经定下来,先时在课上已经向学生们提过这件事情,学生们心里应当都有了盘算,夫人大可去问一问他们心中所想。”   正说着,一个小书僮打扮的少年急匆匆捧了香炉来,一脸歉意:“小人该死,惊扰了大人与夫人说话,只是小人忙晕了头,竟不记得漏送了大人要的香,瞧见后便送来了。”   田氏垂眸一笑,广袖轻掩口鼻,学监向田氏表示歉意,转头对小书童道:“你是真的忙糊涂了,这熏香你早先就送来了,是侯夫人受不得这香味的浓重,这才移了出去。”   小书僮愣了一下,一拍脑门:“小人竟忘了,该死该死,小人不打扰大人与侯夫人了。”说完,捧着香炉又跑了。   等到小童跑走,学监再次致歉:“小儿笨拙,前脚做的事后脚就忘了。”   田氏:“无妨。”   晚饭之后,田氏将几个孩子叫到了偏厅。以往这时候他们都是各自回院子歇息的,今日因为族学设置新课业的事情,她想问问他们的想法,这一说话就说的有点晚了。   孟竹远朗声道他选了数理,这里头的学问包罗万象,他十分感兴趣。   孟云茵选了花道。   “花道十分的抢手呢,有人瞧见后山被垦出一片花田,还聘请了知晓百花事的花妙先生,听说因为花妙先生任教,亲自将自己种出来的许多名贵品种都送进了监学寺里,好多人都没见过,十分的长见识。大家都想去。”   田氏笑了一下,望向孟云娴:“云娴呢?”   孟云娴的表情从被留下那一刻就有些不自在,干笑一下,道:“我、我选了棋道。”   阿茵和阿远同时扭头望向她。   阿茵十分的不理解:“二姐姐,你为什么选棋道啊?那个十分的无聊,动辄坐几个时辰都结不了一局!花道多好呀,咱们女孩子无论是女红绣样,还是插瓶赏玩游园小聚,对花事熟知了解很是必要的。虽然咱们府里也能请,可是那是花妙先生啊,若非皇命,恐怕也请不来。”   田氏看着孟云娴,总觉得她的样子很怪,遂道:“是啊,并非舍不得这个银钱给你们请先生,花妙先生教得好,懂得多,总比自己请的先生好。”   孟云娴舔舔嘴唇:“可、可是我还挺喜欢棋道的。细细钻研能发现不少乐趣,我喜欢安静些,琴乐嘈躁,数理复杂,其他的我也不擅长,就想选棋道了。”   田氏浅笑一下:“是这样吗,那随你。”   天已经黑了,孟云娴主动表示要回房歇息。阿茵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二姐姐,你且等一下。”她转头望向田氏:“母亲,您不是说今日……”   田氏一摇头:“罢了,不急。”   在孟云娴疑惑的眼神中,田氏温柔一笑:“过几日再找你说话,你既然累了,就先回房歇着吧。”   孟云娴不疑有他,行了礼后快步回房。   孟云茵托腮:“母亲不是说……今日想让二姐姐与我们一起去跟长姐说说话吗?”   田氏看着孟云娴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我想起今日还有些事情,改日再叫上云娴一同去见你们的长姐。”   等到孩子们都回房了,田氏也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往自己的院子走,前头两个丫鬟掌灯。   张嬷嬷不解道:“既然夫人已经接纳了二小姐,甚至愿意让她去与大小姐说话,怎么忽然改了主意?可是有什么顾及?”   田氏看着渐渐暗下的天色,又看了一眼周遭婢女提着的灯笼火光明亮,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天色暗了。”   张嬷嬷没弄明白。   田氏又道:“我如今才发现,云娴这孩子,每日是最早回院子的,除了之前几次她有事来我房里寻我说话,我好像极少见到她在晚上出院子,即便是阿茵楚绫她们,也有夜游纳凉赏景的爱好。”   张嬷嬷愣了一下:“夫、夫人这是何意呀。”   田氏:“若说是刚刚回府,处处谨慎守规矩,时辰到了便回房待着也没什么。可是这孩子性子活泛,胆子也大,精力尤为旺盛,数月如一日天未全黑就一定回房歇下这一点,叫人有些意外。且你有没有发现,天黑的越早,她回的也越早?”   张嬷嬷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难怪夫人会有这样的发现,夫人从前不也是这样么。   只是多年来夫人一直用药,对外也瞒的好,病情早就好了不少,现在只要灯掌的足够,便没什么问题。   “许是……许是二小姐之所以生龙活虎,就是因为歇的早。”   田氏正欲说什么,一婢女快步过来与她低声耳语几句。   田氏的表情沉了下来:“查贾氏的人回来了。”   ……   同一时刻,和孟云娴一起回院子的绿琪表情有些古怪。   她手里提的是三并排的帘灯,比独灯的光照更广更亮,也是孟云娴指明要这个的。加上回廊边隔一段挂一盏的灯笼,走路尚且顺畅。   “小姐。”绿琪忽然站定,不再往前。   孟云娴跟着停下来,回头看她:“怎么了?”   绿琪咬咬唇,忽然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奴婢?”   孟云娴心里一跳:“什、什么事情啊,没有啊。”   绿琪正欲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望向一旁:“什么人?”   一阵草木动荡,然后跑出一只猫来。绿琪沉思片刻,并不与孟云娴在这里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搀扶着她快步回了院子。   角落里,楚绫捂着唇心惊肉跳。   她应当没有被发现吧?   她刚才听到绿琪在问孟云娴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事情。自从小丫头香莲死了之后,就是绿琪在身边伺候了。绿琪是主母派到孟云娴身边的,严格上来说,并不完全是孟云娴的人。   她到底发现什么了?孟云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吗?   ……   绿琪几乎是将孟云娴叉回去的。   进了房间,灯火通明,孟云娴才镇定下来,捂着胸口后怕道:“你、你干什么呀,怪吓人的。”   绿琪看着孟云娴,直直的跪了下来:“奴婢自从跟随小姐以来,不敢说是披肝沥胆鞠躬尽瘁,可是也从未做过伤害小姐的事情。诚然,奴婢是主母自宫中选出来送到姑娘身边的,不似旁人家的千金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是奴婢的姑姑教过奴婢,奴婢最起码的道理还是懂的。夫人的确是会问及小姐一些日常起居的习惯,又或者是小姐身上发生但不好对人言的麻烦,初衷只是为了小姐好,若是小姐因此生了罅隙,大可不必。”   孟云娴赶紧去搀扶她:“你、你怎么忽然说这些话了,我没有怎么想你,你快起来。”   绿琪很坚决:“可是小姐还是瞒了奴婢什么事情吧?”   孟云娴伸出来的手僵了一下,有些慌乱。   绿琪低声道:“自奴婢跟了小姐以来,小姐的为人秉性奴婢是再清楚不过的,奴婢希望小姐能越来越好,若是小姐真的有什么难处,奴婢拼了命也要为您想法子。奴婢希望小姐坦诚,并不是为了探得什么消息,只是怕小姐有所隐瞒,奴婢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言行会坑害了小姐。”   见孟云娴犹豫,绿琪索性挑明:“小姐——是不是眼睛不大好?”   孟云娴的表情回答了这个问题。   绿琪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   “小姐白日里全无异样,但是到了夜里总是很谨慎,几乎从不外出。若有不得已外出的时候,小姐一定是往最明亮的地方走。可是上一次五殿下夜里送来书信,小姐必须外出相见,又因为府里宵禁,奴婢带您往外走时,越发觉得不对劲。小姐一向对夫人敬爱有加,方才夫人明显还有话要对小姐说,可是小姐自饭后被留下来说话起就显得很不安,像是时刻想要逃走似的,小姐,到底有什么您就说吧。”   孟云娴的手将衣角捏来捏去,好半天,她才重新弯腰搀扶绿琪,见绿琪不肯起来,便索性撩起裙摆坐到地上。   绿琪忙不迭的要扶她,可是她自己都没站稳,最后是两个人靠在一起席地而坐,她也终于听到了孟云娴低沉语气里藏着悲伤的过去。   “我小的时候,总是被、被姨娘单独留在家里。姨娘不给我留灯火,起先我只是在暗处看东西模糊,可是年岁渐长,渐渐就变成只要在暗处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若是在暗处待的时间过久,即便到了明处也会失明片刻,然后才恢复。”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嫡母失去第一个孩子,是与我的生母有关的。”   绿琪露出了比知道她有眼疾还要惊讶的神色。   孟云娴低下头:“我承认,自我回府之后,其实是有意讨好嫡母的,我想给自己谋一个出路,想好好地活下去。”   “不想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留恋那种被人心疼的感觉。嫡母对我很好,也给了我许多亲生母亲都不曾给的温暖,我像是迷上了,贪心的真的想把她当做母亲来敬爱,所以才会越来越害怕。”   她有些惶恐的拉住绿琪的手:“绿琪,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听说若是女子身上带着病,便不会有人要了。我……我怕嫡母会嫌弃我,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绿琪听着就急了:“我的小姐,之前发生这么多事情,你都能理智地解决,怎么到了您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奴婢只是您的贴身婢子,稍微留意就发现了端倪,这往后去,与小姐您亲近的人会越来越多,越晚说出来,造成的伤害就越大,退一步说,即便小姐您真的瞒住了,您也会过得很辛苦。”   孟云娴垂眸。   绿琪心一横,话也说得重了:“奴婢很了解小姐的心情,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忽然得到了,总是会患得患失。可是小姐您想一想,未来您要成亲生子,你会从侯府去另一个新府,难道您想从入府的第一日起,就是带着隐瞒和欺骗开始的吗?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事情,小姐很多地方都让奴婢敬佩,可是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就显得自私了呢?就像您说的,女子身上带了病,就容易遭到嫌弃,您隐瞒不提,那谁又活该被小姐您拖累一次呢!”   “拖累?”孟云娴整个人一僵,震惊的神情下藏着难过:“竟、竟这样严重啊……”   绿琪感觉自己的震慑有了作用,趁热打铁:“方才是奴婢说的重了,小姐是侯府的千金,咱们自然要向着自己人。小姐现在跟夫人坦白,夫人一定会帮您想法子,即便真的医治无果,也好过小姐您自己勉励支撑隐瞒不提啊。”   孟云娴沉思许久,慢慢道:“绿琪,我……我可以多想想吗?我不是不说,只是……我想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去说……也好准备一下。”   绿琪有些心疼这样的孟云娴,可是这件事情,的确不该隐瞒,如果二小姐真的将自己当做了侯府的孩子,就该坦白这些,否则到最后,结果会更严重。   “小姐想要考虑清楚怎么说,奴婢自然只能听小姐的,左右小姐能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等禁火节时,京城内外不可生火煮食,家家户户需将所有火种全部熄灭,行‘新火礼’,以钻木取火重新点灯,且灯盏要减少到平日里的一成,隐约有光影即刻,之后还有祭祀仪式,稍有怠慢,便是对火神不敬,小姐恐怕再不能找理由像之前一样早早地逃回院子了。”   孟云娴一惊:“禁、禁火节?” 第86章 处处端倪   田氏派出去的,是鲁国公府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暗卫。   “贾氏是楚州人士,是老伯爷夫人的娘家亲戚,禹灭吴时,楚州位于边界地带惨遭殃及,贾氏一家在投奔到京城的路上遭遇劫匪,贾氏是九死一生到了平城伯府,当时的袁雷并未承袭伯爵之位,已经迎娶了郝氏为妻。袁雷与贾氏年幼时有几分情意,贾氏也颇有手段,很快成为了袁雷的妾侍。”   “之后袁雷成了平城伯爷,郝氏与贾氏一直在争宠,但因为郝氏的出身更高,也更懂得里面的门路,竟然主动给平城伯爷找了更多的侍妾,这些是侍妾都是郝氏娘家一早安排的,都是郝氏的人,所以才会联起手来,彻底绝了贾氏的恩宠。贾氏兵败如山倒,吃了几次大苦头之后,就从一个颇有手段的姨娘,变成了连下人看到都觉得可怜的女子。”   田氏手里捧着茶,直到放凉都没有喝上一口。   “消息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暗卫道:“那郝氏并非善类,纵然姬妾都是娘家找来的,等到除了贾氏这个与伯爷颇有情义的妾侍之后,郝氏又担心这些姬妾有人生二心,便快刀斩乱麻,寻了个由头将她们都打发了,奴才找了许久,方才得知伯府从前的一个下人颇得管事的照顾,赚够了钱赎了身,救了其中一个险些被卖到楼里的姬妾,做了自己的侍妾,这些都是那位侍妾说的,她提及郝氏时咬牙切齿,说到贾氏时委婉叹息。”   打听了这么多,田氏依然想不明白贾氏如何跟曲夫人扯上关系,她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当日在侯府宴席上给云娴传递消息的人并不是贾氏。但转念一想,贾氏安插人到侯府是不争的事实,宋嬷嬷就是她的人。如果连曲夫人这一层关系都断了,那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张嬷嬷听得觉得奇怪:“这不对,你查的这些,从没有人提及过。相反,提到这贾氏都是一片美誉,她甚至是郝氏亲口点的续弦人选,伯爷还应下了,这又怎么说?”   暗卫顿了一下,“这个……”   田氏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的确,你说的贾氏,与京城人所认识的贾氏相差甚远。即便他们之前真的有这样大的恩怨,又是如何让郝氏对她有这样大的改观?”   只听暗卫道:“因为在十几年前,贾氏曾经有孕。她本可以凭着一个孩子在伯府站稳脚跟,谁料……”   田氏不自觉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怎么了?”   “平城伯在那时无端端惹了仇家,遭到报复,将郝氏年仅五岁的女儿和田氏刚刚出生的女儿一起掳走了。他们以巨额的赎金要求平城伯去换人,结果发生了意外——当时两个孩子都被束着,绑匪为了给自己留下逃离的时间,竟然事先准备好了炸药,拿到钱之后便点燃了炸药,时间仓促,贾氏想也不想的先救下了郝氏的孩子,牺牲了自己的孩子。因为事情发生的还挺大,所以伯府老奴都记得,是十四年前,六月初八。”   砰!   田氏手中的茶杯没拿稳当,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   “夫人——”   “六、六月初八?”田氏的声音都在发抖。   张嬷嬷跟着一僵:“这、这不是大小姐……的日子吗”   田氏扶着桌子方才站稳,整个人有些慌乱:“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只因为当初宝石盆景的秘密牵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让我下意识觉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和曲夫人有关,而这个人在试图接近云娴。”   “我错了……”   “我不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头。”   “夫人……”田氏这个样子让张嬷嬷很害怕,她想到了当日大小姐死去后的田氏。   田氏忽然望向暗卫:“与云娴关系最直接的是郑氏。再去查,贾氏是否曾经和当年的郑氏有过接触,一丝一毫的线索都不可以放过!”   “是。”   张嬷嬷将田氏搀扶着坐下:“夫人,您不要慌,这事情还没有明了,您不要自乱了阵脚呀。万事还有老奴陪着您呢。”   田氏看了她一眼,慢慢的吩咐道:“今日的事情,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暗卫查到的消息。”她的语气慢慢的稳下来,忽然又加了一句:“也不要再跟楚绫多说什么。”   张嬷嬷一怔,立马跪了下来:“夫人……我……”   田氏看着她,语气很低沉:“张嬷嬷,你是我的陪嫁仆人。这么多年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一直都有你陪着,我心中很是感激,也早就不将你当做一般的奴人。可是我真的不希望,你生出什么别的心思……”   田氏很多事情都知道,只是她不说而已。   张嬷嬷慌了:“夫人,老奴伺候您多年,自然是一心为着您着想的。楚绫这孩子,老奴高看她,是因为她的确一心向着夫人您,也用了心。”   田氏这一次终于不再避而不谈:“若我并非荣安侯府的主母,张嬷嬷觉得楚绫还会这样用心吗?”   这是张嬷嬷第一次听到田氏说这样的话。一直以来,田氏都对孩子十分的照顾,她真的以为田氏能看在这孩子努力的份上给她一个机会的……   田氏看着张嬷嬷,严肃道:“楚绫并非侯府血脉,甚至不属同宗。当年我知道你们一心为我好,我也知道楚绫她认真勤奋,所以我即便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知道你对她格外照顾,也愿意给她一份脸面。我不喜欢看到孩子失望。我知道倘若我真的要认楚绫,侯爷定然不会说什么,但我身为侯府的主母,岂可以乱了侯府的血脉?更何况那时候侯爷外面还有一个亲生的云娴,让外人知道我们将自己的血脉赶出去,将不相干的孩子记了名,那旁人要怎么议论侯爷?”   “你也瞧见了,云娴是侯府的孩子尚且被轻视,难道还指望楚绫像真正的闺阁千金一样被对待吗?”   张嬷嬷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田氏明明照顾楚绫,却从未提过记名。   因为楚绫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老奴错了,是老奴想岔了……夫人您别生气,老奴做了一辈子的奴才了,是老奴生了私心,觉得奴才之间该有些体恤,所以才格外抬举了楚绫那孩子,可是那孩子怎么比得上夫人您呢,过去是老奴不懂夫人的意思自作聪明,但往后绝不会了!求夫人恕罪。”   田氏终究还是将她搀扶起来。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不是怕你如何,而是怕你给了那孩子太多的希望,反而将她引上了歪路,她越是殷勤用心,我就越是担心。你明不明白?”   张嬷嬷赶紧道:“夫人请放心,这件事情老奴一定会处理的妥妥当当。夫人,您刚才的脸色特别不好,可千万别再生气了。”   田氏只道张嬷嬷的,有些话她不说,她便只能猜,可只要她说了,她就不会再犯糊涂。这一点张嬷嬷还是拎得清的。   “还有一件事情。”   张嬷嬷:“夫人您说。”   “当年,郑氏陪着王氏来到侯府,王氏曾经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儿媳,她也没想到郑氏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现在仔细想想,郑氏的出现实在是有些突然,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是真的亲近过郑氏这个人,或许只有王氏了。”   “云娴刚刚回府的时候就遭到意外,侯爷原本十分愤怒,可是查到一半却不了了之,只将罪名落在那几个匪徒身上。”   张嬷嬷点头:“老奴记得这件事情,夫人暗中追查,应当是王氏做的。”   田氏点头:“可见王氏是真的恨云娴,恨郑氏。因为郑氏不忠。所以她才会针对云娴。”   张嬷嬷:“所以,夫人是想……”   田氏冷着脸,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她做了那事之后,至今悄然无声,随着云娴渐入佳境,她更不敢动作了。你找个机会,捏着这个痛脚去打听打听。”   “打听郑氏?”   “是,我要知道郑氏的来历。”   ……   张嬷嬷带着复杂的心情从田氏房中出来,刚走了没两步,撞上了急急忙忙来找她的楚绫。   “张嬷嬷,我有事情想跟夫人说。”   张嬷嬷拦住楚绫,低声道:“楚绫,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楚绫不明所以,心里还是着急的:“张嬷嬷,我听到消息了,二小姐真的有问题,她……”   “楚绫。”张嬷嬷用一种十分冷漠的态度对楚绫道:“无论我之前与你说了些什么,但有些事情你一定要清楚,二小姐始终是二小姐,她是主子,我们是奴才。你在府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都看在眼里,想来等到你年纪到了,夫人一定会为你做主,保证你下半辈子不会再像你娘那样颠簸,侯府永远都是你的一个家。从今往后,你也多为自己打点打点,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在忙了。尤其是二小姐那边,有夫人照看着,就不必你了。”   楚绫怔愣了好久,有些戴讷与不解:“张、张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啊?”   张嬷嬷却是不愿再与她多说,言尽于此,她细细思虑定会明白的。   看着张嬷嬷决然离去的背影,楚绫一个踉跄靠在了红木柱子上,不过顷刻间,眼中盈满了泪水,又哼笑起来。   “这算什么?”她极力忍着眼泪,有些摇晃的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既然根本不给我想要的结果,又为何要给我希望?”   楚绫走进房间,瞿氏正在铺床,看到她回来,笑着让她吃掉燕窝粥,是厨房熬了给老夫人的,她特地去偷了点出来留给她。   楚绫看着那碗燕窝粥,忽然冲上去抓起来朝着地上狠狠地砸。   碰的一声巨响,瞿氏吓了一跳:“你、你发什么疯!”   楚绫红着眼看向母亲:“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是乞丐吗!?只是吃个燕窝而已,还要用偷得这样下作吗!”   瞿氏心疼死了燕窝了,当即甩了楚绫一耳光:“你这个混账,你可知道娘偷这些出来,有多不容易?你是在发什么疯话,你从前不是也这样吃的吗!”   “我不要吃偷来的!我要正大光明的吃燕窝,我要正大光明的做这侯府的小姐!”   楚绫猛地推开瞿氏,瞿氏一个不稳,跌进了椅子里。   “女儿,你到底怎么了。”瞿氏有点怕了。   楚绫的表情太过阴鸷。   她冷冷的看着母亲,用力的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母亲,你知道为什么我们来了侯府这么多年,始终不被真正的接纳,与这侯府的主人做真正的亲人吗?因为我们之间有着无法磨灭的隔阂,那便是血缘。无论我们多费心,我们永远只是这里的下人。”   她笑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桌边坐下,把玩着茶杯:“她孟云娴也一样。”   “她和主母之间,一样有着永远都无法磨灭的隔阂。不过是因为在这一派升平之下,她们没有察觉到罢了。可是……我能瞧见那条引子。只要我将引子点燃……她孟云娴终有一天会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对她来说一样是奢望。”   ……   周明隽的前殿中,灯火依然通明。   闵祁站在他的面前,说着连日来的调查:“殿下,属下已经将那一日所有的地方都进行了排查,也暗中安置了几个眼线,虽然所获甚微,但属下认为还是有迹可循。”   周明隽看着手里的小荷包,轻轻地摩挲着:“说说看。”   “官隽入宫参加宫宴,即便有足够的品阶带护卫随行,护卫也都进不了大内,而是留在制定的位置听候宫宴的进展,等到宫宴结束之时,再与自家的队伍一同离开,当日做了名单上有记录的人,中途从未离开过。”   “此外,殿下被那人藏于身上的武器所伤,属下猜测最大的可能是其身份不适合携带武器,这个黑衣人,可能是个女人,还是熟悉宫中地形的女人。”   周明隽抬起头来:“女人?”   “殿下说她颇有力气,须知若是女人要练出这般气力的功夫,我们就能几本定下她的身形与年龄。这样一来,她有可能是宫中哪位主子的奴才,也有可能……是随宫外哪位夫人小姐进宫的奴才。如果分别去查,范围应当能缩小很多。”   这便是个问题了。   一般女眷带的女使,很少听说谁是会功夫的,若真的哪个女使是练家子,还功夫不差,很容易被看出来。   “当日只有殿下与那人交手,殿下可有其他的线索。”   周明隽想了一下,缓缓道:“我一直想不通她带云娴去哪里做什么,既然她有可能是个女人,就更不可能是侮辱一说。云娴的令牌,其他贴身物都在,她扯她的衣裳做什么?”   “或许,是想做出侮辱的模样来?污蔑姑娘的名声。”   周明隽:“那何苦带到冷宫?找个人多的地方,打昏了扯衣裳不是更直接?”   “这……”   还有那一日的穆国公府宴席,到底是谁给云娴传了消息,让她知道了宝石盆景的秘密?当日宫中袭击云娴的人,和之前的那个人有没有关系?   “闵祁,如今宫中,可还有人对我母亲熟悉”   “这……应当不多了。”   周明隽点点头:“不多,那就是还有……”   “或许,我该想个法子将这些人找出来,也许这样找到答案会简单很多。”   不知怎么的,周明隽的脑子忽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云娴告诉过他,她的婢女绿琪会功夫,她还跟着学了些。   绿琪就是出自宫中,对这里也熟悉……   也不对,说不通。   “罢了,你也为这件事情奔波许久,一时半刻恐怕难查清楚,先歇一歇,再继续。”   ……   在听了绿琪那番话之后,孟云娴开始过上了掰着手指头数数的日子。   时间不到一个月。   虽说真的到了禁火节那一天,未必完全没有办法脱身。可是绿琪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凿子凿在了她的心口似的。   如今隐瞒又有什么用?真的能永远不被人发现吗?没有人愿意要一个病躯女子入门,她即便瞒住了,也是在作孽吧。   至于绿琪,她在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果然对孟云娴更上心,她会提早帮她想好理由,避免被任何人发现端倪,维护之心十分明显。   可是她越是这样,孟云娴的心里就越是难安。   “你们听说了吗?平城伯府发生大事了!”一旁有人在轻声议论。   “听说穆阳侯的那位妻妹十分嚣张,已经带着顾珮儿大大方方的住进伯府,全府上下以姨娘身份称呼呢。这小孙氏也着实厚颜了些,纵然平城伯夫人从前也是妾侍,但人家是这京中少有被正室亲自扶上续弦位置的,哪里是她那种大难来时各自飞的腌臜货色能比的。她竟真的捏着这个短处,处处与平城伯夫人比较,平城伯夫人为此都卧病在床了。”   “真是听着就作呕。穆阳侯夫人也不管管吗?”   “哪能管啊,那小孙氏动辄大声嚷嚷,说孙家从前对不住她,即便是穆阳侯夫人也只能闭嘴,反倒做起了她的后盾,这才叫她更嚣张。”   “快别提了,最可怜的是平城伯夫人的千金,等了多年终于成了嫡出,没想到竟然处处被一个拖油瓶给欺负。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袁家小姐好久没有来了吗?”   “对外说是不小心摔断了腿,可谁知道呢……”   孟云娴分散的心神猛地一下被拉拢,望向正在说闲话的几个小姑娘。   她们都是流辉苑下四院的学生,丫鬟奉上的食盒一口没吃,尽在说话了。   绿琪察觉到孟云娴的目光,小声道:“小姐,咱们去另一边吧,这边吵闹。奴婢知道一个清净的地方,您可以好好吃点东西。”   孟云娴喃喃道:“我见到了。”   “什么?”   她收回目光,对绿琪到:“之前我曾亲眼看到顾珮儿生拉硬拽的带着袁蓉往偏僻的地方走,你说是不是……”   “小姐现在还在关心别人吗?”绿琪的话虽然是这样说,但话里并没有什么苛责,更多的是无奈。   孟云娴垂眸:“若真的是我瞧见的那一日,顾珮儿对袁蓉做了什么,才叫她这么多日都没有来族学,那我算不算间接的帮顾珮儿伤了袁蓉?”   绿琪沉下脸来:“小姐,奴婢曾告诉过你,放在任何的主母小姐,哪怕尊贵如县主公主,都明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并非是要你见死不救,而是这地方是非太多,您见死不救了,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谁能轻易拿自己的家族名誉前途来逞能呢?况且小姐根本不确定那一日顾珮儿做了什么,跟您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孟云娴居然不是很抗拒,甚至很平静的接受了。   她整个人都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与精神:“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复杂了,每个人……也过得很不容易。” 第87章 依赖   孟云娴怀着心事,一不留神就感染了风热。   她上一次生病,还是因为体考之后许家姐妹的事情被田氏罚跪感染的风寒,折腾了很久才痊愈。这两日天气回暖冷热无常,她整日心不在焉,穿多了穿少了也不吭声,就这么着了道。   绿琪看着她整日咳得厉害,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还不敢让夫人瞧见自己的病态,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与开朗,心中一千个一万个后悔,小姐忽然变成这样,好像就是从她挑破了眼疾的事情开始。   “小姐,不然咱么明日告假休息一下吧。您这样拖着身子来族学,只怕也会打扰到先生讲课。”   的确,孟云娴今天咳嗽好几次,先生还专门问她是否抱恙,学问非一日能成,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孟云娴捧着饭盒发呆,半晌摇摇头:“在哪里都是一样,难道回府里窝着并就能即刻好了吗?我反倒想出来走走,你放心,我会按时用药的。对了,你瞧见后山的花没有,真好看。”   绿琪按下心中的愧疚与对她的心疼。   不是不想解释宽慰一番,让孟云娴对自己患疾的事情看的开一些,可是那一日绿琪为了让孟云娴跟夫人坦白问题,把话说得太重了,偏偏孟云娴是一旦听进去就在心中扎根立坎的人,绿琪怕自己再作解释,会弄巧成拙,干着急之余,也只能用旁的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希望她心境开阔些,不要让心中郁结加重病情。   “小姐,咱们去赏赏花吧,花香怡人,也能振奋精神。”   ……   正是午间用饭的时候,白蔓芙随意吃了几口糕点便去向裴先生讨教学问。裴先生看到她时,淡淡一笑:“都说学无止境,我只在你身上瞧见了这个道理,初初入学时,你便是随时随地拿着书册来提问的小姑娘,而今一转眼,也是结了学业要成亲的大姑娘了,唯独不变的是这满腹的疑问,难不成到了婆家,你还要回来追问先生疑难吗?”   提到了亲事,白蔓芙羞涩一笑,也有几分感慨:“正因族学几年都是这样过的,充实又有意义,如今问一题,少一题,除非是先生恼了我,厌了我,否则更要用最后的时间,多问问先生,多解一解疑惑。”   裴先生很喜欢这个用功勤奋的小姑娘。说起来也的确令人唏嘘。纵然她有女状元的称誉,只因这个头衔的第一个字,就注定不能和男人一样入仕途,多年来,女子读书总被人看做装模作样惺惺作态,是个花架子,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些不为仕途不为抱负的姑娘们认真读起书来时,懂得的道理不比男子少,学问见识更不弱于男。   午间的时间不算充裕,白蔓芙不至于完全占用裴先生小憩的时间,问的差不多便告辞离开,刚一转身出了房间,远远地就瞧见沈复抱着书册迎面走来,男学先生休憩之室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与女学先生是隔开的,若说女学中勤奋者有白蔓芙,那么男学中沈复应该就算一个了。尚书府家教严格,沈复也是一个勤奋用功为人刚正不阿之人,白蔓芙光是在教舍里,族学的小道上就听人说起过他好多次。   不少女子都好奇他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子对着女子用起情意来该是一副什么模样,也想成为被他温柔以待的人。   白蔓芙已经是定了亲,马上就要成亲离开这里的人,懂得也比年纪小的女子更多。那日孟云娴在族学中等人,而沈复匆忙赶来站在门口遥望孟云娴时候的眼神,她都尽收眼底。   或许,她还真知道沈复这样的人用起情来是什么模样呢。   “沈师弟好。”   白蔓芙大大方方与沈复打招呼。   沈复虽然比白蔓芙还大一岁,但因为他入学晚一年,所以依然要叫白蔓芙一声师姐。   他知道白蔓芙自来勤学好问,先生们赞不绝口,所以面对这位师姐的时候也是带了尊敬的。   “这午间休息的时间,沈师弟还不忘记向先生讨教学问,可见勤奋之姿,只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好,适逢节气交替,若是一味的苦读劳损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沈复愣了一下。   白蔓芙虽然是师姐不错,但是男学与女学甚少有交流,白蔓芙入学这么久,他们也并未有什么交谈,怎么今日一开口就是这般关心?   他自来不喜欢女子主动亲近,加上白蔓芙又是有了亲事的人,现在公然对一个外男嘘寒问暖的,他觉得不妥。   正欲开口时,就听到白蔓芙说:“好比流辉苑里的孟家二姑娘,勤奋归勤奋,这染了病就该好好歇着,否则不止是在折腾自己,也折腾旁人啊。”   沈复一惊:“孟妹妹病了?”   ……   刚刚收拾好东西的小厮吴安看到自己家公子脚下带风的跑回来,有点意外:“公子不是去找先生了吗,怎么回来了。”   沈复取下自己的腰牌:“吴安,你带着族学的腰牌与府里的腰牌从正门出去,买一些染了风热适合吃的东西回来,动作快些!”   吴安紧张的问道:“公子,您生病了?染了风热?”   沈复轻咳一声:“是、是有点。”   吴安慌了:“还买什么吃食啊,咱们赶紧请大夫看一看啊,要是让夫人知道您病了,那可是要急死的!”   沈复有点头疼的拉住他:“你、你慌什么。其实也不是我,是一个同窗。既然在同一个族学读书,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难道要等到对方病情加重,过给了身边的人才罢休吗?”   吴安在刚才那一瞬间有点呆愣:“公、公子是要买给别人?”   沈复的表情有些古怪:“嗯,是许书言,他最近病了。”   沈复并不知道,他话音刚落,许书言刚好就从他后面的道上路过,脚下生风步履稳健,神采飞扬的直奔教舍,半分病态都没有。   吴安艰难的干笑:“公子您这么紧张,许家少爷怕是病得很重吧……”   沈复不想和他多说:“让你去买就赶紧去,哪里这么多的话,午间休息结束之前赶回来。”   吴安带着满腹的疑惑出去买东西,等回来的时候,沈复竟然都在门口等着了,这个时候不是下学时间,监学寺大门口都没什么人。吴安还没走进来,沈复已经一把拿过东西转身就走。   吴安:……   因为花妙先生在后山种了许多花田,用完饭之后,大家都喜欢往后山的花田走,花间见君子,真是不错的消食选择。   孟云娴也转到了这里,她看着那些形态各异娇艳欲滴的花儿,眼神卷帘又珍惜。   其实她也喜欢花道的。   花色或鲜艳或淡雅,花开或张扬或含蓄,都让人新生喜爱。   可是自从她发现自己会看不见东西之后,就开始努力的用其他的地方去感知事物,越是在黑暗的夜里,就越是对味道格外的敏感,好比第一次和周哥哥在皇宫重逢,她被拉近假山里的漆黑过道时,第一个闻到的是周明隽身上惯有的香气。就算换了地方,换了衣裳,那都是他的气息。   花枝固然值得欣赏,但是混杂了过多的花香在一起,会熏得她头疼,那种感觉十分的不好。她曾经有过闻了太多混杂的味道,结果鼻子都不好使甚至幻嗅的经历,若有朝一日她醒来之后再也看不见东西,成了一个瞎子,还得靠眼睛之外的其他地方去感知一切,所以她十分爱护自己的鼻子耳朵,同理,作为初学者学琴时要命的杂音,也不适合她的耳朵。   思来想去,还是棋道最好,盯着棋盘认真思考就好了,左右这双眼睛也是个残次的,不在乎这一时半会的劳累了。   “大家都在花田周围赏花,怎么孟妹妹一个人躲的这么远。”沈复提着一只小食盒走了过来,话语打断了孟云娴的沉思,她赶紧起来见礼。   “孟妹妹抱恙在身,不必这样客气了。”   绿琪警惕的看了沈复一眼。   小姐是那种生了病唯恐被人察觉的性子,绝对不可能主动跟沈复说这些。   再一想今日在课上小姐咳嗽了好久,难道是教舍里的谁告诉沈复的?   “孟妹妹,听闻你最近身感不适,是风热所致,恰好不久之前我也感染风热刚刚痊愈,听说吃这些会爽利不少,我便拿来给你。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喜欢吃的,我下次一并送来。”   若是放在平常有认识的兄长友人送吃的,孟云娴兴许就笑呵呵的接了,可是今日她盯着那小盒子许久,抬头对沈复歉然一笑:“沈哥哥,有劳你送这些东西过来,不过我除了风热,还有些脾胃不适,大夫说先忌口一段时间,所以我每日吃的不多,也不饿。”然后话锋一转:“原本应该收下这些,毕竟是沈哥哥的好心,可是收下了也吃不完,那就是糟蹋食物了,既然沈哥哥也是大病初愈,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沈复自然感觉到孟云娴今日的疏离。可是他觉得没有什么。人生病的时候总会和平常不大一样的。   “是我想的不周到,没考虑到你的情况便擅作主张,既然已经有医嘱了,那孟妹妹务必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爬山。”   爬山……   孟云娴忽然想到周明隽了。   自上次爬山之后,好像又有一段时间不见。听说因为此次官员职权清查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周哥哥又是捅破这件事情的人,皇上对他赞不绝口之余,还亲自交给他一些事情去处理,大有培养之意。   这些都是孟光朝回府之后咕哝着说的,孟云娴听得七七八八,只知道周哥哥这段时间在忙。   绿琪见孟云娴沉默着,赶紧对沈复笑道:“沈公子有心了,我家小姐病了的时候会迟钝些,主要是精神不济没有休息好,还请沈公子不要见怪。”   沈复摇头:“哪里的话,自然是病者为大。”他望向绿琪,“好好照顾你家小姐。”   绿琪福身:“是。”   他又望向孟云娴:“孟妹妹,这里风大,你稍微透透气就好,不要呆的太久,马上午间休息也要结束了,还是尽早回去吧。”   孟云娴微微一笑:“多谢沈哥哥提醒。”她痛快的向沈复告辞,和绿琪一起离开了。   沈复站在原地,打心眼里觉得她还是活泼些比较好。   ……   往教舍的路上,绿琪小心试探:“小姐,沈公子……好像对你格外关心呢。”   孟云娴看着脚下的路,走的没精打采,闻言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让绿琪有点怔愣:“小、小姐怎么了。”   孟云娴似乎是认真的想了一下,才慢吞吞说:“这种话往后不要随意乱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连你都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嫁给谁就是拖累谁,别说我没想法,即便真的有,我也并不敢想。若是传出去被旁人知道,兴许还会给沈哥哥造成什么麻烦。”   绿琪压在心底的愧疚与心疼一下子冲了上来:“小姐,奴婢当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云娴按住她的手,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来:“话之所以不好听伤人,多数时候是因为它们都是实话罢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我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绿琪小声道:“若这个问题解决不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又悉数吐出来:“如果别人真的不能接受真相,我就努力让自己接受事实。”继而又对绿琪露出一个更深的笑容来:“好了,我还没愁眉苦脸呢,你就先皱着了,实在是太影响我的心情了。你若是这样,明日我就换个丫头,换个比你笨的,我就不怕了。”   绿琪鼻子一酸,头一次硬气起来:“小姐尽管换好了,换了奴婢也跟着您,您去哪里都跟着您。”   孟云娴总算轻松的笑了一声,进教舍了。   一天课时结束,云芝主动来找阿茵和阿远回府。孟云娴看着马车里面三个弟妹,忽然道:“阿茵,你们先回吧,我想走一走。”   阿茵一把拉住她:“二姐姐这几日都咳嗽了吧?今日更严重了,你赶紧上来,我们回府请大夫。”   孟云娴按住她的手:“阿茵,别闹,我也不晓得我的病会不会传染,若是将你们一起染病,我可担待不起。”   绿琪道:“是啊四小姐,您先回去吧,二小姐……多走一走透透气也好,若是二小姐累了,会另外叫车回的。”   孟云芝忽然笑了一下:“二姐姐莫不是觉得马车里又有主子又有奴才的,太挤了吧?也是,二姐姐最得喜欢,自然要一个人坐一辆马车啊。”   阿茵看了孟云芝一眼:“三姐姐,二姐姐不是这样的。”   孟云娴忽然就懒得解释了,她拍拍阿茵的手,带着绿琪自己一个人走了。   孟云茵见她走的坚决,便不再说什么,回了马车里启程。   “小姐……”绿琪跟在孟云娴身边:“这样走回去,天色就暗了。”   孟云娴步子一顿。   绿琪又道:“奴婢知道,您不想一路上咳嗽让几位小姐少爷们被影响,毕竟马车里也不宽敞……奴婢这就去另外叫一辆车好不好?”   孟云娴对着她笑了一下,轻声道:“好啊,那劳烦你了。”   这里多是各府接自家小姐少爷回府的马车,绿琪一时间还不好叫车,只能往车道外头走,又怕监学寺门口的车马撞到她,便让她进去找个地方坐下来等。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往监学寺里头走,她左看右看,选了一处偏僻的竹林丛,在边上的石阶上坐下,低着头看自己露出来的鞋子。   自从绿琪挑破眼疾的事情之后,她无端端就变得有些慌乱,这慌乱的出现,不过是因为她从最初只想安安稳稳的走下去,变成贪心的想要与侯府的人做真正的家人,想得到的更多。   从体考到宫宴,再到之后的拜师风波,还有许家姐妹的事情,险些让她以为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人定胜天,可以力挽狂澜。直到绿琪戳破这一切,将道理摆在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当父亲说出嫡母的用心良苦后,她越发的努力去当好一个女儿,试着与田氏倾心相待。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暂时忘记了自己还有眼疾,是个有缺陷的人。想了许久,她甚至可以猜到,此刻告诉嫡母自己有眼疾,还可能会瞎,嫡母一定会为她找大夫,好好医治。   若能医好是万幸,如果医不好呢?   久病床前,久贫家中,最是煎熬人心。   二叔是父亲的亲弟弟,却因为多年无所建树,让曹氏这个枕边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亲生女儿云芝甚至是瞧不起父亲。   一旦她的眼疾被侯府的家人知道,又迟迟治不好,一年,两年,十年……她是不是都要留在侯府里一直耗着他们?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们会对她露出嫌恶的意思来?   她的鼻子一酸,险些要忍不住,脑子里下一刻就想到了周哥哥。   周哥哥在干什么呢?他还在忙吗?   她真的好想好想云县的村子啊,只要走出家门,往西跑到头,就能对着院门大喊一声:“周哥哥,你在吗?我是云娴呀。”   什么都可以告诉他,什么都能被他挡下来。   先时分明是她雄赳赳不要做事事靠旁人照顾呵护的废物,如今算是狠狠打了自己的脸吧。   她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   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出来,将裙子晕染出一朵一朵泪花。   她缩在那里,拽着拳头,小声的说:“周哥哥……你在吗,我是云娴啊……”   无声的流泪,变成了小声的啜泣。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来。   “在呢,只是许久没有瞧见你哭过了,十分怀念,不好打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希望大家耐心的看这个故事,因为想按照既定的节奏来写。对于只对剧情起推动作用的部分配角,前文全都有简单的概述,或是对话透露介绍,或者一笔带过,如果阅读时只想看主角部分着急跳过了他们本就少的可怜的戏份,读完又指责他们完全没出现过让情节缺斤少两,他们真·委屈巴巴。   对于完美跳开所有伏笔线索甚至忘记出场角色这个我也只能帮到下面这里了。   穆阳侯府宝石盆景告密人,周明隽与田氏同时起疑调查:35章-36章体考舞蹈,周明隽母亲曲梵音曲夫人:55章---   元宵宫宴遇袭,周明隽田氏再次着手调查:74章---   穆阳侯夫人妻妹小孙氏、顾珮儿和平城伯续弦贾氏,袁蓉关系。贾氏和平城伯原配郝氏关系:77--78章当然有因为日更连载时间跨度大,看过之后觉得前面的情节过了就过了没放在心上,忽然串起来的时候会觉得陌生不熟悉的情况。如果以后遇到突发情节,我就在作者有话说里面给大家做个标注,大家不理解和陌生的地方可以自己决定要不要回顾一下吧~ps:最重要的一点,觉得剧情乱七八糟看不懂的,你可能看了防盗章……   今天白蔓芙主动帮忙,是因为白蔓芙是个好学的人,她读过《乐道论》对孟云娴改观,有以为娴娴和沈复关系不一般,见81章,她人逢喜事,忽然就想当个红娘。   至于娴娴,眼疾是她心里的一个大坎,过了就好了~~~过了就什么都有了~~~ 第88章 灵魂导师   周明隽当着孟云娴的面脱下外套时,孟云娴窝在榻上,含着一块云片糕,羞愧的低下小脑袋。   厚实的外衣上,自肩膀到后背的位置,已经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始作俑者在一通发泄似的哭嚎之后,终于哭饿了,正在一边安静的吃东西。   周明隽慢条斯理的叠好外衣,还很贴心的把那湿哒哒黏糊糊的补分露在最上面,拿过去放在她的脚边,像一个温柔的提醒。   王府的下人来敲门,闵祁打开门,让下人们将饭菜全都摆在桌上,等到人都出去了,再一盘盘的摆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孟云娴看着眼前美食如山,咽下口中的云片糕,小声道:“这么多,只有我们两个吃吗?”   周明隽坐在她的对面,摇头:“都是你的。”   她的鼻头、眼眶甚至脸颊都是红通通的,此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显得格外的滑稽:“这么多吗?我吃不完……”   周明隽理着袖子换了个坐姿:“无妨,以你方才的气势来说,兴许还没发泄完,不吃东西哪有力气发泄,你先吃一些,没准稍后还能哭的更痛快些。”   孟云娴拉下脸来:“这在笑话我吗?”   周明隽慢慢倾身,单手支颌:“不然你躲在竹林后面哭的像三天没吃饭的野狗似的,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么?”   孟云娴的表情立马像是吃到了屎。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念头在她的脑子里喊出声音来——孟云娴,到底是什么样的误会,才让你在刚才想到要跟他诉苦嘤嘤?   再仔细想一想,他其实从前就是这个模样嘛!   一次又一次,她并非是被别人欺负而奋起反抗的,相反,她是被他更夸张更不留情面的欺负,冷脸,恐吓逼到反抗,直到她反抗成功之后,他又露出让人舍不得生气的笑容说,看,反抗的感觉还不错是不是。   一次又一次,当心境改变时,那些欺负的恨,都变作了他的好。   忽的,孟云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眼疾而做出的猜测明明都还没有发生,她便已经十分害怕看到侯府的人会露出嫌弃的样子,而眼前的人不止一次的对她显露过嘲讽与嫌弃,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会觉得害怕与不安。   就连这一次也一样。   这样的调调,欠揍的神情,几乎让她忍不住想扑上去抱一抱他,感慨一句“真好,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最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与他在一起,之前那些胡思乱想和顾虑都变得淡了,虽然还存在,可是并不像刚才那样几乎要吞噬她的心了一般可怕。   该不会是眼疾恶化,连脑子都坏了吧。还是因为他其实比那些顾虑更可怕呢?   在孟云娴变幻莫测的表情中,周明隽从容的递给她筷子:“这段日子我在善后一些事情,实在是有些忙,直到今日还没用饭,我也饿得很。”   孟云娴将思绪拉回来,伸手接筷子,还没挨到边,手猛地收了回去,捂着嘴巴一阵咳嗽。   周明隽抬眸看她,微微皱眉。   在监学寺时,才刚刚与她说了一句话,她哇的一声就哭了。他吓了一跳,趁没有人看到把她从后门带上马车,直接来了淳王府,住进他这段时间在这里留的院子,她索性放开了哭,什么也不说,就从后面抱着他的左手臂哭的惊天动地。   他原以为是她哭的太狠才不断咳嗽,此刻听这声音,更像是病了。   “怎么了?”周明隽慢慢收回拿筷子的手。   孟云娴咳了几声,勉力缓和下来:“对哦,周哥哥,不然我用小盘子夹一些吧,我这几日不大舒服,是染了风热,不好过给你。”   话音未落,周明隽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被放下。   他脸色不大友善的看了她一眼,冷声叫来闵祁。   “把这些东西都撤了,找个大夫来。”   “不、不用啊,菜我还没有沾到,都是干净的……”孟云娴就这样眼看着满桌子的美食全都被撤走,只剩下周明隽那张谁都欠他银子似的脸。   “这是做什么嘛!”她一拳头打在软垫子上。   周明隽理都没理她。   不稍多时,王府里常年为淳王诊病的张大夫被请了过来。看着五殿下沉重的表情,张大夫还以为是什么无力回天的奇难杂症,他不敢怠慢的去给那位姑娘号脉,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周明隽一眼,淡淡道:“哦,风热,最近气候冷热交替,小姑娘没有注意吧。”   孟云娴乖巧的点头。   周明隽给了她一个眼刀:“你还挺得意的?”   孟云娴张口就想反击,结果引出一阵咳嗽。周明隽有心再说她几句,此刻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淳王的身体抱恙,所以淳王府常年不仅有大夫,还有药草。大夫开了药方之后,周明隽立刻吩咐闵祁去煎药。   孟云娴目送大夫离开,压低声音:“这里是王府吧,你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些?”   周明隽睨了她一眼:“你连自己的身子都管不好,还想来管管我?”   孟云娴缩了回去,满脸写着委屈。眼前的人着实算不上什么温柔的小哥哥,现在天色也晚了,她早该回府了才是。   “五殿下,多谢你今日的帮忙,这衣裳我会帮你洗干净还给你的,那……我先回府了。”   她窸窸窣窣的探身去够自己的鞋子。   一条长腿从榻上伸出来,抵在了她整齐靠在一起的鞋子上,脚趾隔着白袜夹着鞋边,脚掌一勾,一双鞋子小鸟儿似的飞出去了。   孟云娴猛地扭头看他——你有病啊!   就看到周明隽老神在在的收回腿,手掌一翻,屈起中指敲了敲榻上的矮桌:“大庭广众之下,你不由分说就抓着我一通哭嚎。孟云娴,那里可是学子云集的监学寺,你说若是有人在刚才瞧见了那一幕,该以为我对你做出了怎样禽兽的事情呢?”   他神色认真道:“旁人问起来你为什么要哭,我总要有个说法是不是?所以,你方才为什么哭?”   孟云娴看着自己飞出去掉落在角落的鞋子,死心的坐回来。   有些事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明明前一刻还悲伤到滔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淡了,她试着把前因后果整理了一遍说出来,虽然仍有不安和担心,但是真的没有刚才自己一个人缩起来想的时候那么可怕了。   周明隽的表情就更淡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她的眼疾被曝光似的。   只是在孟云娴说到事情一开始是绿琪揭穿的时候,他多问了一句:“绿琪就是外面那个丫头?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侯夫人从宫中给你挑的丫头,你还跟着她学过功夫,这件事情也是她先发现的?”   孟云娴点头:“即便是嫡母也不会日日与我在一起,绿琪算是与我最亲近的了,我们性子合得来,她即便发现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你决定如何?是说还是不说?”   这个语气太平淡了,平淡的孟云娴有点伤心。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有七年的同村情谊,这终究是我的伤心事,你问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含蓄一些……”   周明隽竟然笑了一下。   他果然根本体会不到她的难过!   “云娴,你担心的永远都是最坏的答案。那我们就说说这个最坏的答案。如果此刻被荣安侯与侯夫人知道,他们未必会立刻嫌恶你,又或者说是赶你出府,是不是?毕竟你之前努力的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们更多的应当替你惋惜,极力救治,是不是?”   孟云娴点头。   的确,此刻坦白,他们一定不会不管。   “你担心的,是眼睛永远都治不好,你会留在侯府变成一个老姑娘。如今他们有多喜欢你,有多以你为荣,时间长了,就会有多嫌恶你。因为长年累月的照顾,最能磨掉一份感情,是不是?”   周哥哥总能简明扼要的将她心中所想抽丝剥茧,捉住最敏感的一丝情绪。   “……嗯。”   周明隽默了一下,忽然挪动身子到了她的身边。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你的眼睛真的治不好,又或者哪一日再也看不见,那就离开侯府。”   平平淡淡的一席话,让孟云娴身子一震?   周明隽噙着笑看她:“找一个不错的夫君嫁掉,不必成为他们拖累,在他们最喜欢你的时候,痛痛快快的离开这里,这样,他们会一辈子只记得你好的地方。”周明隽的声音变得很淡:“就像我母亲一样,她在最美的时候离开我的父皇,所以父皇只记得她最好的地方。”   孟云娴飞快地摇头:“不,不行的。留在侯府会成为拖累,嫁给谁就不是拖累了吗?我一样是个有隐疾的人,我不能……”   “我娶。”   孟云娴的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心头的猛震,她略显僵硬的转过头看他。   果然,她想的一点都没错,他总是在先露出让人讨厌的冷漠嘴脸之后,又相继露出叫人喜欢的笑容来。   周明隽一字一顿,笑着说:“周哥哥娶你,好不好?”   好半天,孟云娴听到自己说:“我嫁给别人是拖累,嫁给周哥哥就不是拖累了吗?”   周明隽笑容加深,耐心倍增:“拖累我?那你说说看,你要怎么拖累我?若你真的能拖累到我,就算我输,罚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孟云娴被他的逻辑搅得有点语言失调。   周明隽轻笑:“说不出了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还没有彻底的绝望。”他伸手在她的眼角轻轻勾勒:“我们云娴的眼睛长得很漂亮,老天不会舍得让它就这样看不见。你总是往最坏的方向想,不过是希望当最坏的结果应验的时候,自己不至于太失望伤心,继而无法应对了是不是?”   孟云娴握紧拳头,眼眶重新泛红。   下一刻,她的手被周明隽握住,周明隽轻轻地把她紧握的五指一点点的掰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看,即便在这个时候,你想的依然是让自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对一切,而非放弃一切。明明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又有什么好担心这五成的威胁?”   他将自己的手指伸向她的指尖,收拢五指时,便是十指交握。   “云娴,能治好眼睛的五成机会,由你来期待迎盼。治不好,结果会变得糟糕的那五成机会,周哥哥来对付。”   他煞有介事的凑近,严肃道:“你仔细想一想,是那五成机会的威胁比较可怕,还是嫁给周恪被按到有鬼的水井里比较可怕。”   孟云娴扑哧一下破涕为笑,喷了周明隽一脸的唾沫星子,令他拧着眉头紧闭双眼。   真好,所有的烦恼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抽出自己的手,拿出手帕展开,两只手一起捧着将他的脸推得远远地:“都十分可怕,我都不要!”   周明隽全无反抗,任由她推着他的脸蹂躏。   伸手撤下脸上的帕子,周明隽的表情很轻松,“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吗?”   孟云娴的心已经稳定了。她咬咬嘴唇,弯唇一笑:“周哥哥,你方才的话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她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坐好:“其实……如果一开始我根本没有回侯府,这一切就都不会有了,我的确是得到的太多,所以变的贪心,想要的也太多。直至此刻,我依然觉得若是我一辈子瞎了,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可我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前提是我根本没有想过主动离开他们。你说的很对,与其留下来让他们渐渐生出厌烦,不如我先行离开。”   她低下头,声音地沉沉的:“我想回云县。我得回去看看我娘了。若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回侯府不过数月,便挖心挖肺的想与别人的母亲膝下承欢,她能气的再死一次。”   周明隽对郑氏的感觉很淡,甚至说是冷漠。   那样对待自己女儿的人,再死一次也不足惜。   她仰起头,笑着说:“没什么好怕的了。我只是想要的太多了。人果然不能贪心。”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脸,并没有追问她是不是真的忘了可以嫁给周哥哥这条路子。但是这条路子,已经成为了一颗定心丸落,在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内心深处。   心情豁然开朗,孟云娴精神大好,五脏六腑都开始复苏,她舔舔嘴唇,“周哥哥……还吃吗?”   刚好下人熬好了药过来,周明隽让人将药碗放到桌上,点点头:“吃吧。”   她急急解释:“不、不是这个,我有些饿了,你有没有什么吃的呀。方才拿下去的那些,随便上一点也好呀。”   周明隽低头折叠手里的帕子,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那些东西太过油腻,不能吃。”   哪里油腻了!   她瞅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我本来吃不吃都无所谓的,可是周哥哥你不是最近都很忙,今日还没吃饭吗?可不好因为我,叫你饿着了。”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以她的德性,无论话说的多好听,但凡盘子端上来了,她能立马恶狗扑食的给舔干净了。   “哦,方才我离你太近,此刻好像被你传染了,有点难受,我也不能吃了。”   她一惊,正要张口争辩,周明隽忽然做出难受的样子,按着太阳穴离得更远:“啊——你一靠近就更难受了,离我远一点。”   最后,当孟云娴气鼓鼓的捏着鼻子喝完一碗苦兮兮的汤药之后,看到了下人端过来的青菜粥。   孟云娴:……   青菜粥吃完的时候,已经十分的晚了。孟云娴看着外面的天色,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似的准备回府。   “今夜就在这里宿着吧。”   孟云娴不解:“为什么呀?”   周明隽穿好鞋子站在她面前:“不然你照照镜子?”   孟云娴领悟过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此刻肯定眼中充满血丝,方才哭的太尽兴,她现在连声音都怪怪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虽然刚才绿琪先回府告知过父亲和嫡母,但是她现在再回去难免会被二人问上几句,若是察觉她不对劲,说不定还会引出什么误会。   “可是我宿在这里,是不是……”   “理由不用你担心,只管好好地宿在这里。我去跟绿琪交代。”说着,人已经出去了。   绿琪原本很担心小姐,可是经此一役,她好像再次确定了第二件不得了的大事——二小姐和五殿下,仿佛有什么。   “绿琪姑娘。”周明隽主动与她打招呼,绿琪赶紧行礼。   周明隽以昇阳县主邀约下夜棋为由,留孟云娴留宿,明日一早直接去族学,让她回去带话。   不等绿琪先发出疑惑,周明隽便主动向她摊牌——   “绿琪姑娘,孟二小姐的事情,我或许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我不是多嘴多舌之人,究竟是坦白还是隐瞒,我想还是她自己做主更好。”   绿琪赶紧跪下:“五殿下,奴婢只是希望二小姐好。”   周明隽淡淡一笑,将她扶起来:“云娴是个聪明的人,她会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好。”   绿琪一愣,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之后,她去了一趟侯府传话,又很快的赶回来,表示一切办妥,孟云娴不是第一次来王府,又是昇阳县主相邀,本没有什么大事。   等到绿琪再见到孟云娴的时候,心中不免咯噔。   二小姐好像忽然间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生龙活虎爱笑爱说话,让绿琪感动不已。   沐浴之时,绿琪忽然道:“二小姐,若是您真的要选夫婿,沈公子和五殿下,你选哪一个?”   孟云娴正在玩花瓣,闻言抖了一下,快速道:“我哪个都不选。”   绿琪一笑:“若是二小姐选的话,奴婢更赞成二小姐选五殿下。”   “为什么呀?”   “奴婢虽然只是个婢子,可是婢子也爹生娘养,不敢要什么多的恩典,被记住一个名字也是恩赐。沈公子固然处处优越无可挑剔,可他既然关心小姐,却连小姐唯一的近身奴婢叫什么都不知道,五殿下虽然看似高冷,却对奴婢并不陌生,想来是爱屋及乌,由此看来,是不是五殿下更得人心呢?”   孟云娴干笑一下。傻绿琪,那是因为我在他面前提过你呀。   ……   孟云娴是住在周明隽的院子,整个院子好几间厢房,他安置好了就往自己的主卧方向走,刚一转弯,就看见前方双手拢在袖子里,倚着红木珠的昇阳。   昇阳冷笑着:“先是夺了膳房做给我的晚饭,一口没吃放凉了又给我送去了,现在分了我沐浴的花瓣,稍后是不是连着洗澡水一起还给我?周明隽,这里到底是王府,你们这样光明正大的又吃又兜连拿带抢,还要脸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完毕!睡觉!   再发一波系列文的广告《夫贫妻贵》~又名:白富美县主vs键盘侠御史   又名:夫人教你做人的道理 第89章 暗鬼   夜已深,田氏并不在房内,因孟光朝不喜欢房中呼呼喝喝一片人,所以时间到了,便都会打发回房,只有一个张嬷嬷住在不远处的小房间听候差遣。   孟光朝转了一圈没看到人,拿了一件厚薄适宜的披风,往佛堂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前脚刚出房门时,一个黑影后脚就溜进了房间里。   田氏自从知道孟云娴今晚宿在淳王府之后,就来看大女儿云嫦了。   她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些时候,一边轻轻描绘“孟云嫦”三个字,一边口中说着府内进来发生的事情,说的最多的还是孟云娴。   好比今日阿茵回来的时候说孟云娴没有和她们一起乘马车回来,要自己走一会儿,又说她今日在课上咳嗽越来越严重,先生的讲话都被打断好几次,还劝她在家中多歇息几日,让她着实担忧起来。   先是让张嬷嬷去请了大夫回府,又特命大灶房那边晚一些熄火,虽说是感染风热,但是各人的体质不同,还是要让大夫当面诊治一番才好,没想在前厅左等右等,结果等回来绿琪的两次传话,说是人去了淳王府,今夜都不会回来了。   她气闷郁结,全都说了出来。   田氏的语气有些不悦:“你这个二妹妹,是个不省心的小姑娘,看似天真单纯,实则太有主意。有时候娘总是会想,若是早几年把她接回来,会不会有多不同。若是你愿意的话,就帮娘入一入这二妹妹的梦里,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   披风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田氏转过头,看到来人时神情一软:“侯爷。”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无声一笑:“我就知道你又来了这里。”   其实孟光朝心里有点打鼓。   虽说这么多年来,妻子对着孩子们时,总是笑着说起长女云嫦,但是等到只有她一人时,又是另一个模样。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会对着牌位说起云娴的事情,眼角眉梢间不似从前那样哀怨悲伤,更像是跟女儿话家常说心事一样,或许,她真的看开了许多。   田氏的情绪很平和,声音尤其温柔,像是怕吵到谁似的:“这段日子为其他几个孩子操心的太多,总不好冷落了大女儿,叫她误会做母亲的忘了她。”说着,她轻轻地将牌位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孟光朝轻笑:“你真怕她误会,还让她入云娴的梦?你就不怕她吃味儿?”   田氏笑了:“吃味儿那更好,最好是闯到我的梦里来,也不能总是我对着她说一通,她却从不给我什么回应吧。”   孟光朝确定她今晚没什么异常,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两人陪着云嫦说了会儿话,一起回了房间。   田氏晚上等了很久,之后又一直跟云嫦说话,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很累了。   刚一进房间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味道。   “侯爷,是您身上的味道吗?”   孟光朝是沐浴更衣了的,穿的都是府内的常服,此刻一脸莫名:“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他看了一眼尚未掩起来的房门,笑道:“是不是外头哪里传来的?”   田氏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走过去将房门关了起来。   她又嗅了一下,刚才那种奇怪的香味已经消失了。   孟光朝已经走到屏风后头宽衣解带,田氏脱掉身上的披风,过去帮他脱衣裳。孟光朝看着面前为自己宽衣的妻子,脑子里忽然就想起她年轻时张扬跋扈活泼灵动的模样。那时他身负重任,只能暂时放下一切心无旁骛。看着她伤情的模样,也只能狠下心不去理会。可没想她屡战屡败,越挫越勇,这世上哪一个男人能抵挡这样鲜活的爱恋?   万幸的是,他这一生没有错过她。   可也是他,在她原本鲜活的心头划下了最深的一刀。   孟光朝双臂忽然缠上田氏,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娇娇……”   “侯爷……”   孟光朝忽然打横将她抱了起来,直接往床铺上去。田氏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热情,一时之间没能招架得住,入睡时已经是精疲力尽。殊不知,这一番香闺之事,被人在外面听了个全,直到风停雨歇,那黑影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然这一觉,田氏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面的画面乱七八糟,十分混杂,甚至会让她在某一瞬间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她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母亲……”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前面的迷雾中传来,田氏一惊,然后不由自主的往前冲,挥动着双臂试图驱散迷雾,极力看清楚到底是谁再喊她。   忽的,面前忽然掉下来一个绳套,在她惊愕的片刻,绳套仿佛活的一般直接套住了她的脖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将她吊了起来!   窒息逼仄的感觉迎面扑来时,迷雾忽然消散,也露出了前方的人。   孟云娴和她一样,也被掉在一条绳子上,两人彼此看着对方死命挣扎。   “云娴——”田氏惊坐而起,黑暗自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眼前一片黑暗,一丝光都看不到。   孟光朝睡得死沉,连身都没翻。   田氏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她抖着手去拉扯床头的铃绳。   铃绳一直通往张嬷嬷的房间。田氏犯病最厉害的几年,夜里时常惊醒,若是夜灯意外熄灭,眼前便会一丝暗光都看不见,情绪一度崩溃。所以张嬷嬷都是宿在房里的屏风外侧的,但是孟光朝不喜屋内有旁人,也更愿意亲力亲为的照顾田氏,所以张嬷嬷就回了自己的房里宿着。以防万一,孟光朝还是给田氏装了一条铃绳,只要拉扯绳子,挂在张嬷嬷房中的铃铛就会响起来。   不稍多时,张嬷嬷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她唯恐又是田氏梦到了云嫦小姐,侯爷也应对不来。可是等到她冲进来的时候,却发现侯爷一反常态的酣睡,夫人也并未显得多神色慌张,反倒冷静的让她过去。   房里的夜灯早就熄灭了,张嬷嬷转身就要重新续上:“夫人莫慌,等奴才将灯火点起来夫人就能瞧见东西了。”   “等等。”田氏极其冷静的呵斥住张嬷嬷。   张嬷嬷动作一顿,万分不解:“夫人……怎么了?”   田氏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极力的让自己冷静。她摸索着伸出一只手来:“先别点灯,我此刻看不见东西,你来扶一扶我。”   张嬷嬷不明所以,过奖田氏搀扶下床。   田氏抚着她的手臂站稳,弯腰摸索到床边轻唤孟光朝。张嬷嬷渐渐看出端倪来——侯爷向来紧张夫人的,若是晚上夫人哪里不安生,侯爷一定是第一个先醒过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扯了她房里陪寝的原因。   “侯爷今儿个是累了吗?怎得睡得这样死沉?”   田氏摇晃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直起身子:“侯爷平日里也有亲热之举,然今日格外孟浪,事后也比平日更加精疲力尽。”她忽然话锋一转,冷冷道:“今晚的香有问题。”   张嬷嬷闻言,赶紧道:“夫人的香是御医混了药炼制而成,气味微薄特殊,凝神安息,珍贵非常,老奴就算有一万个胆子都不敢随意触碰啊。”   田氏没说话,摸索着走到燃香的位置,让张嬷嬷揭开盖子。   张嬷嬷:“夫人,要不然先点点灯?”   “不必,把香炉拿起来我闻一闻。”   张嬷嬷依言照做,田氏稍微凑过去嗅了一下,立马皱起眉头。张嬷嬷赶紧盖上盖子。   “方才傍晚何人进过房里?”   张嬷嬷细想了一下:“今日三小姐说二小姐要晚一些回来,又说二小姐害了病,夫人因为担心一直没有回房,后来得知二小姐今夜不归,便直接去了佛堂,一直到侯爷回府之前,奴婢都在房中打点,安神香是奴婢亲自去了放进去的。夫人也知道,侯爷素来不喜欢房里有旁人伺候着,只想与夫人单独说说话,凡事亲力亲为,所以奴才得知侯爷回了,便回自己房里了。”   可是孟光朝回房之后见她不在,算算日子猜出来她去了小佛堂,所以一并跟着去了。   那么对这个香动手脚的人,应当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从后门出府,去常太医府上将人请来。”   常太医就是为田氏治病制药的御医。田氏出生后有眼疾,除了鲁国公府的人知道,就只有常太医知道了。之后与孟光朝成亲,也曾坦白此事,孟光朝自己丝毫不介意,唯恐事情传出去,有人对她有什么非议,平白添些烦恼,索性遵照她的意思,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情,平时也小心谨慎的很。   常太医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田氏披着孟光朝的外衣去了他的书房,将香炉给了常太医,让他闻闻这香。   常太医钻研片刻,神情渐渐复杂。   原本用来安息凝神的香上,又混入了一些男女之事上助兴的药。   张嬷嬷脸色一白,不安的看着田氏。   田氏的反应极快,她对着常太医淡淡一笑,也不扭捏遮掩,只道想与侯爷多多维系夫妻关系,讲究一个阴阳协调。只是如今到底不比少年时刻,所以才冒然用了些别的香。请太医来,主要是想知道,这香与田氏的安神香混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田氏面不改色的应变,让张嬷嬷找回了几分神智,赶紧顺着田氏的话说下去:“是是是,常太医,我们终究是着紧侯爷和夫人的身子,今夜不过用了一次,夫人便睡不好,时时发梦,若这里头有什么相克的药性,我们立马就换了。”   常太医明显有些不高兴:“夫人若真的担心,就该先问清楚再用。夫人的安神香并非一般的安神香,乃是混入了治夫人眼睛的药香,更注重安息凝神,夫人唯有夜里睡得好,合理饮食,方能缓解病症。无论是何种助兴香,都是刺激,会领体内精神亢奋龙精虎猛,即便不懂药理,从作用来看夫人也该知道二者相克,怎么会这样糊涂!”   他多年为田氏诊治,是用了心血的,光是制这种香就耗损精力,结果患者自己胡闹,如何不生气?   田氏连连赔不是:“今儿个就换,往后也不用了。”   常太医多少也懂得这些侯门后宅的事情,田氏三十出头的年纪,虽说早已经过了一般女子孕育子嗣的年纪,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只是需要更加谨慎小心。田氏是不是还有怀孕的打算常太医不知道,但是最起码的嘱咐还是要有的,他最后告诉田氏,若一定要用,也最好不是田氏用药,可以让侯爷多饮鹿血等大补之物,也能达成所愿。将相克的香料混在一起的做法,万不能再有了。   客气的送走了大夫,田氏的脸色冷了下来。   张嬷嬷立马跪下:“夫人,奴婢真的冤枉,这真的不是奴婢做的。那药性相克,夫人不过一个晚上便睡不安稳,这人是要害夫人啊!”   田氏坐到椅子上,忽然道:“你真的觉得,这人是为了害我吗?”   张嬷嬷这会儿再怎么也不敢继续糊涂了,她接连办了蠢事,不敢再让夫人对自己失望,此刻便冷静下来思索这件事情。   有人往夫人惯用的香里投了男女助兴的香,从最直接的做法来看,是要让夫人与侯爷成好事,但从长远来看——   张嬷嬷一惊:“莫非、莫非此人是想让夫人再次有孕?”   田氏冷冷的笑了一下。   张嬷嬷遍体生寒。   “先时我曾让你去打探王氏老夫人的口风,还没有结果吗?”   张嬷嬷:“夫人难道怀疑是王氏又动手了?老奴这几日的确有意向王氏套话,可是王氏只要一提到郑氏,便是咬牙切齿十分不齿。可如今二小姐有夫人和侯爷的看重,就连韩老夫人都不敢再挑刺,王氏就更加没有立场。”   “老奴只打听到郑氏是自报家门找上王氏的,当时王氏丧子之痛未过,本就孤身一人十分可怜,忽然来了一个姑娘愿意为她养老送终,又熟悉自己的儿子,时常宽慰她,她曾一度将郑氏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由此可见,郑氏对王氏也是真心相待。所以之后郑氏勾上侯爷这条线,才会让王氏深恶痛绝。”   田氏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云娴是郑氏的女儿,郑氏自戕而亡,她回府后便没有生母,最大的希望,便是依靠我这个嫡母。你说,若是我此刻有孕,第一个被影响的会是谁?”   张嬷嬷被点醒:“是、是二小姐!”   没错了,若是夫人此刻再次怀有身孕,自然要集中精力养好身子,别说是二小姐,恐怕连四小姐小少爷都无暇顾及,更会在第一时间提醒所有人一件陈年往事——当年侯府失去大小姐,夫人失去第一个孩子悲痛欲绝,郑氏的从中作梗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入门之后缕缕作妖,闹得家宅不宁,才让夫人在孕期心神大乱,气血两亏,备受刺激后产下死胎。   所有人在精心照顾夫人的同时,都会对二小姐防备起来。   她始终是郑氏的女儿。   当年郑氏便厚颜无耻的与有孕在身的田氏争夺侯爷的宠爱,反遭侯爷厌恶。   所有人都会猜忌,若是田氏再度有孕,谁知道孟云娴会不会与这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争夺起田氏的关注与宠爱?   张嬷嬷在田氏的提示下抽丝剥茧,渐渐地明白过来——这人看似是在对田氏下手,实则针对的根本就是二姑娘啊!   非但如此,方才常大夫也十分隐晦的指出,田氏几番生育,虽然说再次孕育子嗣并非完全不可能,但是会比之前更加困难,要更加小心翼翼,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田氏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   张嬷嬷想都不敢想事情会被闹成什么样子。   田氏的食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此人的用心,着实歹毒。”   张嬷嬷看着田氏:“夫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田氏的眼神冷冽:“府里有别人的眼线,也住着一些有旧怨的人,这一时半会,我也猜不出下手的人到底只是因为自己的私人恩怨,还是另外与人勾结。若是此刻将事情捅破了,兴许就会打草惊蛇,让那些刚刚放出网的人及时收起自己的狐狸尾巴,不知道下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何时才能把这些想不通的地方全都查清楚。”   张嬷嬷若有所思:“那夫人的意思是……”   田氏弯唇一笑:“既然对方都将东西送上门了,我们也只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往后每日多检查一道香炉,除了香炉之外,其他地方也要更加留心,若有异常之处,不要声张,先告知于我,再作处理。”   “那侯爷那一头……”张嬷嬷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来人歹毒,万一伤害到夫人,她们如何向侯爷交代?   田氏微微扬起下巴:“既然做戏,就做全套。” 第90章 突破   孟云娴第二日是直接从淳王府去监学寺的。   昇阳与昇平两位县主有自己出行的安排,周明隽也如他所说的忙碌,早早地离开王府,只给孟云娴留下了一辆安排好的马车送她去族学以及一碗温度刚好的汤药。   孟云娴还在咳嗽,但精神已经大好,没了前几日的闷闷不乐。看着绿琪前前后后又提了十几包药,她小脸一拉:“这是……”   绿琪一笑:“自然是五殿下为您准备的。”她神情中带着狡黠,补充道:“对了,五殿下让奴婢转告小姐一句话,若是小姐不按时吃药,下一次见面之时还未康复……”   孟云娴机警的缩脖子:“还未康复……要怎样?”   绿琪:“小姐要听原话吗?”   孟云娴歪头质问:“不然你另外拓写成千字文章?”   绿琪赧然,其实二小姐有时候与五殿下真的有些神似,冷不防蹦出的几句话,简直是一个调调。   她清清嗓子,学着五殿下的调调:“五殿下的原话是,若下次见面小姐您还未康复,咳个不停让人听来心烦,后果……”   孟云娴“嗯嗯”着点头,人都不自觉的凑近了几分。   “后果……你懂的。”   孟云娴:?   绿琪:“就是你懂得的啊!”   孟云娴:……   短时间之内,他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   孟云娴到的时候,刚巧就碰到了沈复。   “孟妹妹!”他直接扔下小厮吴安,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眼神紧张的打量着孟云娴上下:“孟妹妹今日好些了吗?”   经此一役,孟云娴再一次深刻的感受到心情好坏有多影响身子。只因她怀揣心事,又处处往坏处想,本是一个小小的风热咳嗽,竟折腾的像是要把半条命都搭进去了似的,缓过来之后,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个样子。昨日她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怎么拧巴的恨不得离所有人都远远的,今日见到沈复的关心神情,心里有些愧疚难安:“有劳沈哥哥挂心,我已经大好了。”   沈复见她精神状态不似昨日,神情带笑眸光颇具神采,也感觉出她好了许多,这才放下心来,对昨日的事情更是丝毫不在意:“孟妹妹还是康健时更惹人喜爱些,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今日虽然觉得好了,药也别落下。”   “什么药?”田允然突然出现。   “表哥!?”   田允然脆生生的回应:“嗳——”   哪怕只是应了一声,孟云娴都感觉到田允然的心情好像很不错,“表哥好像心情不错?”   田允然觉得孟云娴是个知音,所谓知音,就是彼此的心情能轻易地了解。   “表妹。”田允然神神秘秘的凑近:“难道你还没有收到消息吗?咱们族学往后可有大乐子了!”   “乐子?”孟云娴疑惑地看了沈复一眼,之间沈复无奈的摇头,想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是乐子。   “工学,工学你知道吗?最近有消息,咱们族学里要开工学了!”   孟云娴又看了沈复一眼。   沈复大抵感觉到她的莫名其妙,将田允然拉远了些,言简意赅的解释——近来族学的一件大事就是新课业的安排,不知怎么的,一番争论之后,竟然有人提出了开工学一科。   “工学?”   沈复:“孟妹妹还记不记得元宵宫宴时用以展示卷轴的那个大圆台?”   她记得。   沈复:“今上不好战,但也不得不承认,曾经吴国用于战场上的机关兵器都格外精良,那大圆台是从一个弓弩传箭的机括改造而来,所以有人提出,即便大禹不为造兵器机关而设工学,自这些机关里提炼出的精妙设计,同样可以用于许多地方,农田水利,房屋建造,都是学问。”   田允然激动不已:“表妹,你不知道那个多有意思,好比这么大的弩,无需你手动发,只要装上弓箭,站的远远地,用一个小机括就能将数箭齐发!”   孟云娴忽然晃神了一下。   脑子里忍不住想到了几年前那场山匪作乱。   那一次她实在是吓坏了,她长那么大才知道,山匪烧杀抢掠时有多残忍多疯狂,自临县逃难而来的人几乎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所幸他们村子早早地就做了防御,又有官兵及时赶到,这才幸免于难。   还有那个可怕的晚上——   她和母亲只身躲在村子外面一处山脚的位置,看着前面的火光越来越近。   母亲神色冷冽,动作飞快的将竹子搭建成奇怪的形状,还放上了削尖的利刃,她被母亲按着趴下,母亲犹如野兽捕食般蛰伏在草丛里,眼看着四五个满身染血的大汉挥舞着大刀在草丛里疯狂的挥砍逼近,她吓得几乎要昏了过去。   忽的,母亲扯了个什么,随着几道破风之声,几个大汉全部中箭身亡。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一次村子能幸免于难,是因为她性子冷淡脾气不好的母亲以一人之力诛杀了数十山匪,火焚成灰。   “表妹?表妹?”田允然在她面前挥手:“怎么啦?傻了?”   沈复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打开,不悦道:“孟妹妹感染风热身体不适,你不要逗她。”   “表妹你病了?”田允然紧张的看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   学正开始敲钟,孟云娴来不及与他说太多,匆促的与他们道别,朝着教舍小跑过去。   田允然一扭头,就看到沈复意犹未尽的眼神,他眉梢一挑。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头。   孟云娴一进教舍就发现袁蓉今日竟然来了。   她的打扮十分素雅,与一座之临的顾珮儿相比,她简直不像是伯府的嫡出小姐,更像个病恹恹的丫头。   这段日子平城伯府的事情基本上都传遍族学,可是小孙氏和顾珮儿有穆阳侯府做靠山,穆阳侯府上头还有一个身怀龙嗣的吴美人,一旦吴美人生下皇子,那就是极大地荣耀,小孙氏只会更加趾高气昂。至于贾氏,她一个家道中落没有背景的妾侍,靠着多年的美誉被过世的正室扶正,与平城伯来说早已经是人老珠黄的旧人。贾氏母女二人,根本争不过小孙氏母女。   可即便如此,也不会有谁对袁蓉表示同情,又或者为她说什么话。   她本质上是庶出,不过母亲被扶正才有了一个嫡出的名义,平城伯爷无大建树,贾氏更无娘家做靠山,并不值得旁人趟这趟浑水。   孟云娴还记着那日亲眼看到袁蓉被顾珮儿拉扯的场景,她走到袁蓉面前:“你好些了吗?”   袁蓉惨白的脸蛋浮着意外,好像很惊讶于孟云娴的主动搭讪,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有、有劳孟二小姐挂心。”   孟云娴记得前几次见到袁蓉,她总是自来熟的喊着姐姐妹妹的,那时候她有些排斥,但见今日的袁蓉疏离有礼,她之前的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顾珮儿冷冷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毫不客气的迎上她的眼神。   顾珮儿一震,不甘心的收回目光。   确认过眼神,是惹不起的人。   到底不算是有深厚的交情,孟云娴嘘寒问暖两句,便回了自己的位置。   前排位置,昇阳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   接下来的课堂上,顾珮儿作为一个新人,表现的极其认真积极,让孟云娴意外的是,她并非是只顾着卖弄,而是真的做了许多功课,有些底子的,相比之下,袁蓉就更显落寞了。   恐怕平日在平城伯府里,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直到午间歇息,绿琪过来给她送饭,袁蓉和顾珮儿的丫头也来了。   “咦,这是我爱吃的酒酿丸子,娘果然给我准备了。”顾珮儿开心道。   “小姐,这是伯爷亲自吩咐厨房加的菜呢,小姐多吃些,这样才有力气读书呀。”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袁蓉顿时没了胃口。   “二妹妹。”一个柔柔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顾珮儿和袁蓉一起转过头。   顾珮儿立马热情的站起来,“长姐来了。”   袁蓉的右脚缠着纱布,不方便站起来。   来的人是袁雅,平城伯爷正室郝氏的长女,也是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袁雅长袁蓉四岁,郝氏离世之前已经为她找好了人家成了亲事,如今已经是许家长子,许侍郎之妻。   袁雅看着袁蓉,笑容温柔:“二妹妹腿脚不便,且坐在那里。”然后看了顾珮儿一眼:“顾妹妹最近可好?”   顾珮儿的笑容僵了一下。   旁人看在眼里,明了于心。袁雅是郝氏的女儿,郝氏认准了贾氏,袁雅自然也尊重贾氏,若说贾氏母女现在在府里还有什么立足之地,那大概也只有郝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对她的尊敬了。   袁雅来了之后,顾珮儿明显收敛,直接跑出去了。袁蓉看着袁雅,默不作声的掉眼泪。袁雅温柔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看你,抱恙在身更要心情愉悦,你若总是不好,我与母亲该心急了。”   “长姐……”袁蓉感动的握住袁雅的手。   孟云娴看到这里,径自出了教舍,绿琪收拾吃的跟了出去。   孟云娴走到一处人少的坡上,看到监学寺后门处正忙忙碌碌的搬什么东西,正如田允然所说,监学寺定下了工学之后,如今正在准备课上需要的东西,以木料居多。她看着远处的景,想着的却是袁家的事,还有早间不期然想到的母亲。   贾氏夫人与母亲同为侍妾,贾氏夫人能贤德到让主母临死之时亲口要她做伯府续弦,嫡出子女亦对她们母女照顾有加,可是她的生母郑氏却一生都活在愤恨与怨怼里。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她变成了这样?   她分明是个坚贞刚烈的女子,如果进了侯府之后能好好过日子,那么时至今日是不是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绿琪:“小姐,您在想什么?”   孟云娴舒了一口气,“我在想——同位,不同命。”   绿琪不解,也不多问。   下学之前,阿茵坚持拉着她一起乘马车回去。   “二姐姐上回说要自己回去,耽误了多久,母亲就担心了多久,一直在正厅坐着等你回去,你今日万不可再说什么自己走一走的话了,下学了就该立刻回去!阿远,来帮我拉二姐姐上车!”   阿远机灵的跳下车,两人合力把她拉上去,孟云娴无奈一笑,她本来也没想自己走啊,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孟云芝坐在一边看着,表情像是吃了一个青皮生桔子。   回府之后,四人刚刚下马车,张嬷嬷就急急地迎了出来:“小姐少爷们回来了?赶紧进来吧,夫人有话要说。”   张嬷嬷的样子有点严肃,孟云娴小声问阿茵,阿茵也不理解。   孟云芝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一行人进了正厅,猛然发现府里的人都出来了,连侯爷都被早早请回来了。   孟光朝同款疑惑脸,等着听到底是什么事。   田氏坐在位上,看到孩子们回来,微微一笑。   孟云芝亲热道:“婶母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吗?”   孟云娴、茵、小弟:这个笑容,不简单。   果不其然,田氏在所有人到期之后,宣布了一件事情,禁火节祭祀之前,她准备顺便宴请京中德高望重的耆老前来侯府做一个见证,要正式为孟云娴做记名礼,自此之后,孟云娴便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   此话一出,全府上下无不震惊——果然,这一日还是来了,二小姐还是拿到了这个机会,现在看来,楚姑娘是真的没戏了。   瞿氏脸色复杂,楚绫则是垂眸站在那里,看不出情绪。   孟云芝像是吃了十个青皮生桔子。   相比之下,孟光朝就很淡定了。   “就为了这事儿?”这不是一早心照不宣的么?   田氏不悦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小事吗?”   孟光朝:……   夫人今日好像不大对劲。   田氏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自二小姐回府,府内上上下下总有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我不管你们是如何想的,但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二小姐记名一事,务必做的风风光光,无一错漏!届时请来的都是德高望重的贵客,容不得半点怠慢!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因为心里怠慢了谁,连带着怠慢了贵客,侯府便再养不起你们这样的奴才,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别说是旁人,孟光朝都觉得格外的奇怪。夫人这是怎么了?以她的性子,即便是记名,即便要请贵客,也不会这样张扬。难道真的是要给足云娴的脸面?   小丫头竟然厉害成这样,叫夫人这般喜欢?   孟云娴: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日之后,府内上下真的都忙起来了,头等大事就是修葺院子。   孟云娴直接从原先精致的小院子被请了出来,进了从前郑氏的院子。   孟云娴现在才知道,当年母亲离府之后,做妾侍时住过的院子一直封着,并没有其他人住过。当初她回府的时候就该住进去,可是那时候已经年久失修又从无人打理,也没有专门为了她翻修的心思,所以耽误到现在。她本就是郑氏的女儿,侯府的血脉,如今将这个院子修葺一番,作为她的新院子,也是合情合理。   田氏不是随口说说,因为翻修的院子是给她住,又不想她被生母曾经的名声所影响,所以从家具到摆设,田氏不惜一掷千金给她全换了新的,且每一样都是拉着她的手让她亲自挑选的。   孟云娴在田氏措手不及的攻势之下,糊里糊涂的就给自己选满了一整个院子的装饰摆设。   也正因为这样,全府上下都得到了一个警醒——夫人是真的要将二小姐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了。   谁料,就在院子即将竣工之时,工匠拿着图纸来,对着田氏欲言又止。   “怎么了?”田氏问道。   工头挠挠头:“夫人之前吩咐我们,说要为二小姐在整个房间里装上连通小灶房的火墙,用于冬日取暖,可是这院子已经荒废了太多年,许多地方都积尘积灰,师父合计之后,计划将墙面与地上都重新撬开铺一遍,没……没想到……”   田氏一脸的莫名其妙:“没想到什么?”   工头急了:“侯夫人,咱们都是实实在在的工匠,做工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更未损毁过东家的物什,也不知道为什么撬那砖墙之时,地上竟然塌陷下去好大一个洞,黑黝黝的,足能容那一人,我们……”   “你们说什么?”田氏的惊讶不亚于他们。   几个工匠挤眉弄眼,提示工头赶紧解释清楚,千万别让人误会是他们弄得。   工头赶紧道:“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所以想来请示夫人,是不是房里还有什么密室,不小心被我们敲了……我们有多年经验的老师父也说这是挖了多年的洞,真的不是我们撬塌的……”   田氏早已经一阵风似的冲去了郑氏的院子。   和工头说的一样,郑氏卧房的牙床下头,塌陷了好大一个洞,不是密室,更像是密道。   张嬷嬷慌了:“这、这什么时候有这个的!”   田氏盯着那大洞,呼吸渐渐急促,忽然就迈步下去了。   “夫人小心呀!”   田氏并没有走多远,这个地道被封死了。   “张嬷嬷,想办法查,给我查清楚这条地道到底通向哪里!” 第91章 造势   “夫人,老奴请了京中资历最深的老师父,以给二小姐打一段通府内冰窖的地道,让夏日凉爽为由请老师父做了一番勘察。”   好好地侯府忽然出现密道,若是传出去不知道要传出什么留言来,这件事情在查清楚的同时,也要想一个法子遮掩。京中本就有许多权贵人家在自己的宅邸打冰窖,更有甚者,是将自己的房间与冰窖直接打通,夜里太热夜起时,直接从房内入冰窖取冰。   田氏没说话,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她与侯爷成婚一年之后,终于有了身孕,然就在她刚刚过了前三个月时,郑氏与侯爷的事情紧跟着被揭穿。   当时,王氏和韩氏都厌恶她,不要她进门。可是孟光朝不知怎么想的,还是将她收入府中。   而后郑氏入门,非但没有做小的自觉,还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原本侯爷是要将她和王氏一起安置在一个很小的院子里,她却趁着侯爷不在,主动找上门来,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的房间与地窖连通。这样炎炎夏日时,她伺候侯爷,两人也不至于在屋内憋闷,末了,她媚笑着补了一句,兴许直接从房里到地窖行男欢女爱之事,还更有趣。   这样露骨的言语,让田氏动了胎气。   后孟光朝得知此事,二话不说将她打发到了这个最偏远的院子里来,还告诉她,这里最偏僻清幽,站在院子里喊一声都未必有人能听见应一声,即便夏日也清冷的很,就不需要什么地窖地道了。郑氏竟也没有再折腾,就安心的在这里住下来。   当时府里有人瞧不起她,只当她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大院子胡搅蛮缠,却不知这院子规格上是大一些,却那么偏僻,侯爷会去才怪呢!   如今想来,只怕是另有内情。   张嬷嬷:“这地道的走向,不通府内任何一处要紧的屋舍地窖。且从挖掘的痕迹与土灰的境况来看,已有十多年的时间,老师傅只以为是侯府挖凿时错了向的地道。还有一件事情,老师傅说了一嘴,可是老奴听着不对劲,没敢多嘴说什么,只符合了几句……”   “说。”   “那老师傅看了一眼挖掘的痕迹,顺口就赞道当初打出这条地道时所用的法子十分高明,是用了开采山石和石脂这一类的法子,若非人为填塞,是绝不可能塌陷堵路的,若是府内还要继续打通向地窖,可从这里继续开凿,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田氏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我竟还不知道,郑氏有这样的本事。”   田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奈何汹涌的心绪像是载着什么还未想到的东西正在胸腔里头疯狂的翻腾:“就算再精妙高明的法子,地道岂是说凿就凿的?地势勘探,土层的分辨判断,凿石之难易,哪一个不是问题。从郑氏作为妾侍搬进这个院子到她被逐出府门前前后后不超过五个月,这条密道多长一寸,都要多花许多时间,若不从她做妾侍开始,从她与王氏住进侯府开始,那……那岂不是说明,这是她蓄谋已久的计划?”   田氏细思极恐,越发觉得不对劲。   她没有告诉张嬷嬷的是,郑氏当时是陈晟的未婚妻,而陈晟与质子夫人情谊匪浅,当侯爷作为陈晟唯一知交,对外解释陈晟是因为郑氏这个未婚妻败坏了名誉,不堪受辱才自焚而亡时,她根本不信。可事实就是,质子夫人与陈晟相继身亡后,郑氏以遗孀自居伴随王氏入住侯府,由始至终陈晟没有与质子夫人有半点牵扯,世人皆以为这位才气能与侯爷齐名的新秀,是被一个舞姬毁了名誉,毁了仕途。   可真的是这样吗?   云娴口中的郑氏,活在怨恨当中,恨上天夺她所爱,恨侯府的一切。   这样的动机,这样早的谋划。   所以……她并不是带着对侯爷的爱意入了侯府,她是带着恨来的?   张嬷嬷:“这……郑氏离府后,她的院子再无人踏足半步,大家都厌恶这里,一直都是封着的,咱们一时半刻还查不出这密道是何时挖掘,又是何时填封,夫人现在下定断也太早了,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侯爷,说不定这是侯爷……”   “此事不许让侯爷知道。”田氏冷静的打断张嬷嬷。   侯爷从来不肯告诉她当初质子夫人之死的真相,只保证自己无愧于心,哪怕他是在那之后才加官进爵,一跃成为宠臣。如今去问,兴许会让侯爷更加警惕,再不让她知道的更多。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云娴是郑氏的女儿,还有外人在府内安插眼线意图不明,她不怕再受什么打击,而是怕在自己一无所知之时,毁了侯府多年来难得的平静。   张嬷嬷忽然想到另外一点:“如今夫人要将院子重新修葺给二小姐住,夫人觉得……二小姐她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田氏愣了一下。   如果这里真的是郑氏做的,云娴是她的女儿,又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不得不承认,云娴也是她的一个顾忌。数月的相处,这孩子处处透着让人喜欢的地方,可是如今有这么多的怪事,让田氏忍不住猜测,那个暗中在侯府安插眼线的人,是不是要将云娴也卷进什么恩怨与风波里。   知道的事情越多,田氏越觉得大家都身在一张早早织就的大网里,犹如飞虫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哪一日,就会被蛰伏在暗中的凶手吃个干净。   “这个院子先封起来,所有人不得入内,对外就说要给二小姐挖冰窖道,若是工匠们不懂,就去找懂土壤的行家来,既然这是人为填上的,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是。”   田氏又道:“让你传出去的事情都传了没有?”   “传出去了,京城里该有风声了。”   田氏记孟云娴为自己名下的嫡女,一反常态的大力操办,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所以即便不用宋嬷嬷通风报信,那位也该知道了。   无论是那位平城伯夫人,还是府内的黑手,关注点都在云娴的身上,而她这个主母又牵着她的荣辱。即便真的入了网,她也必须得在这张网上做出点动静,才能判断有没有回音,又是从哪里传来回音。   ……   孟云娴新院子的修葺时间忽然就被无限期拉长。   一开始只是说给她重新修葺外院,房间里面就将陈设装饰全都换掉很快就能住,然后又变成要给她重新修小灶房以令冬暖,现在又要凿冰窖道以求夏凉,整个院子都被围了起来,谁都不能靠近。   哪怕她再怎么诚恳的表示,原本的小院子住的就很好,嫡母赏赐新院子也很开心,但是实在没有必要这样铺张浪费,可是田氏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当一回事,她越是推辞就给的越多。   全府上下都叹息不已——二小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母亲做了那么多膈应人的事情,还间接害了主母,竟能由此殊荣。若是她还不懂得感激怀恩,那就太不是人了。   非但如此,早间出府前,田氏竟然直接道,今日会将她的所有东西都搬到主院去,新院子修葺完毕之前,她都住在主院,房间几乎是挨着田氏的。   孟云娴略有点不安。   绿琪和她走得近,所以轻易地发现了她的不正常。如今她竟然和嫡母住的这样近,那要给她的小院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竣工,她在想想不要今日下学回府就跟田氏坦白病情。   绿琪很意外,小姐之前分明还在为这个事情伤神苦恼,现在竟然想通了吗?   “那自然是最好的,小姐能跟夫人坦白,也是对夫人一片赤诚,奴婢一百个支持!”   有之前周哥哥的开导,又有绿琪的支持,孟云娴决定今晚回去就跟嫡母坦白自己的事情。是好是坏,总要有个结果。即便真的医治无果,她就想法子离开侯府,后半生回到云县安安稳稳的过也是不错的。   作出决定,她十分欣悦的多吃了几口饭。   正欲往回走的时候,前面忽然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围观。   “二姐姐!”阿茵看到她,笑着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孟云娴走了过去,阿茵抱住她的胳膊:“有好戏呢。”   好戏?   她顺着大家看的方向看过去,竟然看见顾珮儿正举着香炉跪在石子路上,因为体力不支又被围观,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孟云娴十分惊讶:“发生什么事了?”   阿茵神秘一笑,与她咬耳朵说出原委。   其实,袁雅也是族学里的学生,她比大家长几岁,如今已经成亲。虽然她在学期间从未有过孟云娴这样突出的表现,可是她依然让族学的先生们印象深刻。据说她总是来得最早,走的最晚的学生,趁着没人来之前帮先生将今日讲课的桌子收拾好,下学之后,又将旁人因为走得急摆歪了的桌椅顺手正一正。   就这些都是族学里扫洒的小童子无意间发现的。许多人谈到袁雅,都觉得她是一个性情极其温和,又亲切和蔼的姑娘。   这段日子,平城伯夫人卧病在床,平城伯宠爱新妾与继女,袁蓉摔断了腿也不见他怎么着急关心,贾氏母女日子更不好过。袁雅便每一日都来族学,亲自给袁蓉送午饭,每一日都不重样。   顾珮儿在府里与袁蓉争风吃醋,撒娇每日的饭食不好吃,想吃别的,平城伯拗不过小孙氏,便让下人们给她开小灶。为此她还炫耀了好久,结果这些到了袁雅送来的食物面前,都黯然失色。   如果说之前顾珮儿还存了讨好的心思,想要连嫡长姐一并从贾氏母女身边抢走,那么现在她算是看出来袁蓉与袁雅多年相处的情意并不是她能轻易破坏的。既然当不了朋友,就当敌人。   顾珮儿酸溜溜的讽刺起来,什么羡慕袁蓉有个好姐姐,什么袁雅即便嫁人了还每日都用夫家的饭食补贴婆家的姊妹,也不怕旁人误会了平城伯府连家里人的饭菜都供养不起。袁蓉立马吃都吃不下了。   诚然,姐夫宠爱长姐,也不在意这一顿两顿的,可是偏偏顾珮儿要挑出来说,明白道理的自然不会如何,万一被那些有心人传开,父亲恐怕会更生气了。   袁雅倒是好脾气,还能笑着与顾珮儿回话,殊不知袁雅是实实在在绵里藏针的主儿,三言两语,直接将顾珮儿套进圈子,让她气的口不择言,说袁蓉嫁了人家就该安分守己的在夫家过日子,现在夫君还在呢就巴结娘家,要是做了寡妇,还能安于室吗?这世道有几个安分的寡妇啊!   此话一出,倒是把她自己的母亲讽刺了一遍。   小孙氏不就是在夫家亡故之后带着女儿投奔到姐姐的夫家穆阳侯府吗?   顾珮儿发现自己上当,被周围人当做了笑话,更加气恼了。听到袁蓉解释自己也不全是为了妹妹,而是怀念族学里头的氛围,也想回来走走,她立刻回击,认定袁雅是沽名钓誉,读书就是为了个好名声,否则怎么没见她像人家孟府姑娘一样出众?   阿茵本不想凑热闹的,就因为听到有人点了她二姐姐的名,便勇敢的参战表示孟家不与你为伍,反手就给顾珮儿抛了个话套子,顾珮儿再次上当,嘲讽的说道,女子既然已经得了名声顺利出嫁了,就不要装模作样的说什么缅怀族学了,读几本书难道还真是为了考状元么?   结果,顾珮儿这番话同时被女学的两位女先生听到了。   一位就是亡夫死于战场的才女文先生,一位是有女状元之称的裴先生。   这之后,就是顾佩尔举着香炉罚跪石子路的事情了。   罪名是轻视师长,嚣张跋扈,口不择言,扰乱学风。   “那个顾珮儿太坏了,定是她上次见到二姐姐你对袁蓉嘘寒问暖了几句,便将你归到了袁蓉的阵营,与袁雅姐姐争辩之时,用二姐姐你来对比袁雅姐姐,说话就说话,好好地夹枪带棒就不对了。这样的人,定要给些教训!”   孟云娴还是第一次看到阿茵这样勇猛机智,忍不住夸赞她几句,但也对袁家嫡女的作为十分感慨。   袁蓉与袁雅同样是庶出与嫡出,袁雅出了嫁也对这个妹妹颇为照顾,而她呢?在府内有嫡母捧上天一般的照顾,在府外有阿茵英勇的维护,她的确该更用心才对。   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没想到下学的时候,孟云娴忽然被人叫住了——袁雅竟然在等她。   “袁雅姐姐。”孟云娴让阿茵她们稍后,去与袁雅打招呼。   袁雅听到孟云娴主动与自己打招呼,对自己并不陌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学里都说,孟二姑娘有过目不忘之能,果然是好记性。”   孟云娴:“袁姐姐人美心善,自然让人容易记住的。”   袁雅神色一松,语气也轻快起来:“我只有一个妹妹,自小母亲多病,是贾姨娘……不,是母亲照拂我与兄长,补足了生母缺漏的关心,如今母亲陷入困境,做子女的自然应该多多费心。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并不期望有什么大本事,能照顾好妹妹与母亲,操持好自己的内院,便是最大的满足了。”   孟云娴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袁雅回来跟她说这番话。   不管顾珮儿是带着什么意图,在话语间将她们二人作比较来讽刺袁雅,袁雅此刻来的意图只是示好。与其说她不希望自己与孟云娴生出误会,不如说是不希望孟云娴与袁蓉生出误会。孟云娴是族学里谁都不敢惹的风头人物,若是她也欺负袁蓉,那袁蓉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难怪别人都说她心细如尘,温柔善良。   孟云娴与她笑笑,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各自道别。绿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小声提醒:“小姐,您千万别掺和到别人府里的事情,这位袁姑娘看起来的确被欺负了,可是哪家都有难念的经。后宅女子的一举一动,也有可能牵扯到主君在朝中,在同僚里的处境。”   孟云娴摊手:“这一次实在是你想多了,袁家姐姐那样护妹,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跟旁人求过什么,就算是客套上的相互照顾之类的话也不说,我觉得跟她说话时很轻松,她很体贴很好,是个不轻易给别人负担的那种人。”   ……   今日教训顾珮儿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可是阿茵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知道了!   才刚刚下马车,张嬷嬷就站在门口沉着脸问起这件事情来,还说夫人十分的不开心。   阿茵怔愣了一下。诚然她今日是说了顾珮儿几句,可是坑挖好了,跳不跳是她自己的事情,算是咎由自取,母亲不至于这样生气吧。   孟云娴一样的警醒。如果阿茵今日真的因为说了几句话就被罚,那她难辞其咎。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袁雅的影响,孟云娴心里生出一股孤勇,想要护一护四妹妹。   几人之中,唯有绿琪最明白了。   这为平城伯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安插了宋嬷嬷在府上,夫人又按兵不动的留着宋嬷嬷。绿琪从未听说过伯府与侯府有什么恩怨,可是这件事情着实奇怪。绿琪甚至怀疑夫人之所以这样大动干戈的生气,是因为今日对方就是平城伯府的人。夫人是因为二小姐,因为宋嬷嬷的缘故,所以不想与伯府扯上关系。   怎么办……她是不是该宋嬷嬷的事情告诉小姐?   孟云芝在一边看好戏,反正没她什么事儿。   孟云娴左思右想,决定带着妹妹去见田氏。   田氏今日的气色不太好,明明之前见到孟云娴都是喜笑颜开,可是今日脸色沉得很。   “还舍得回来?”她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与人斗嘴有趣吗?”   阿茵对母亲今日的反常很是疑惑:“母亲,我没有斗嘴……”   孟云娴抢白:“嫡母,今日的事情的确不是我们挑起的,我们……”   “让你们上族学是为了求学明理,现在非但学会了跟人斗嘴,还学会了顶撞我这个母亲吗!我……”田氏一激动,竟然昏了过去。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孟云娴更是无措的看着田氏被抬进卧房。   主母忽然昏厥,惊动了全府上下,没多久楚绫就搀扶着老夫人韩氏,并着王氏一起过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消息传得特别快,等大家都知道的时候,说法就变成了——孟云娴在族学中与人起了矛盾,自己不分辨,竟然让阿茵这个妹妹帮她吵架斗嘴,闹得十分难看,主母气不过,忽然就昏倒了。   楚绫焦虑的对孟云娴道:“二小姐,夫人这段时间为了您的新院子和记名礼,忙前忙后脚不沾地,您怎么还这样惹她心烦生气!”   王氏冷冷的看着孟云娴:“四小姐是主母手心儿里长大的明珠,你自己惹了麻烦不知道自己去分辨,竟让四小姐去为你挡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孟云娴并不想与她们争辩什么,看着阿茵一脸焦急的要解释,她飞快的拉住她,微微摇头。   今日的事情好奇怪,明明只是族学里的一个小事,而且前前后后阿茵说的那几句话也无关痛痒,怎么忽然间就在侯府里传开,变成大罪过了?   就在这时,里头的张嬷嬷欣喜的开门走了出来,千恩万谢的将大夫送走了,韩氏和王氏见到张嬷嬷一脸欢喜,有些不解。   不是说人都气昏过去了吗?   张嬷嬷对着两位老夫人行了个礼,万般激动道:“夫人、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韩氏:“有、有喜了?”她愣了一瞬,立马欢心起来:“快,快去派人告诉侯爷!快呀!”   楚绫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孟云娴,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笑容,低头福身:“是,我这就去告知侯爷!”   孟云娴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嫡、嫡母有喜了?她有身孕了?   韩氏忽然望向孟云娴,手里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杵:“孽障东西!你母亲为了你操碎了心,你的回报就是惹得她动了胎气吗!你和你那个狠毒无耻的娘一样恶毒!”   阿茵急了:“祖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韩氏一把拉过阿茵,指着孟云娴痛声道:“阿茵,你可擦亮眼睛认清楚这个孽畜吧!当年就是她的生母,活生生将你母亲气的生下了死胎,是她母亲害死了你的长姐!你可曾见到过你母亲为了你长姐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当时恨不能随着那孩子一并去了!后来有了你和远哥儿,你母亲才勉强有了精神,你怎么能跟这个恶女人生的孽畜姊妹相城,这般维护呢!”   绿琪快气炸了:“老夫人,我们家小姐对主母一向敬重爱戴,何曾像您说的这样?您莫要污蔑小姐!”   “放肆!”韩氏厉喝一声:“你这个小孽畜,身边的丫头也刁钻的很!竟敢顶撞我?来人啊,将她拉出去打板子!”   孟云娴忽然握紧拳头:“谁敢动她!”她努力稳定心神,望向韩氏:“祖母……”   “呸!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女!”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老夫人,今日我无意惹嫡母动了胎气,是我的过错,是要发罚就罚我,与我的丫头没有关系。”   “小姐!”   “好!你当我不敢罚你吗!滚出去,去佛堂里跪着,就当做是为你那个恶毒的母亲赎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写不必要的情节,更没必要卡着章节憋着不给个痛快,我也不喜欢这样。   我自认为整个故事是我好好揣摩之后,以女主的成长为出发点写出的故事。依然感谢支持到这一步的你们。   好了,下一章终于能写到小高潮了~~你们猜谁先认出谁??? 第92章 眼疾   韩氏只是一个出身寒微的小老太太,寡母育儿,好容易等到长子金榜题名步步高升,迎娶了家世显赫的贵女为妻,也算是熬出头了。她一个小老太太,根本不敢和鲁国公府的嫡女衡量,加上当年那件事情一闹,她实在是被儿子的疯给闹怕了,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那田氏就是儿子的命,疼惜的很。   若非老大日日陪在田氏身边,将她呵护的滴水不漏,陪着她走过那段肝肠寸断的日子,又哪里会有之后的阿茵和远哥儿?别说是孩子,恐怕田氏没了的当下,鲁国公府就要孟家全家偿命了。   所以听到孟云娴将儿媳气的动了胎气,她继上次刁难未果后再次发威,一定要办孟云娴。   府中人何其清楚,纵然二小姐再得宠再有本事,那也要有侯爷主母的抬爱才有前途,若是二小姐真的伤了主母,只怕要与之前那位被赶出去的妾侍一个下场了。   所以此刻韩氏要罚,没人敢拦着,只是冷眼看着孟云娴。   孟云娴也爽快,转身就去佛堂了,绿琪心急如焚,小跑着追上去。   看到孟云娴离开,韩氏在得知田氏有孕之后的喜悦也淡了,而在喜悦之下,是一层浓厚的忧愁——田氏已经过了生育子嗣最好的年龄,这个时候有孕在身,恐怕会更危险。虽然如今老大已经十分有出息,但听说鲁国公府出来的几个小公子更是厉害,万一儿媳有什么闪失,坏了国公府与侯府的和气该怎么办?   很快,韩氏就有了法子。   这不是有现成的解决方法吗?   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孟云娴那个丫头身上!   她是那个贱婢生的,定然和那个贱婢一个性子,今日她不就气的儿媳动了胎气吗?   这么一想,韩氏立马就在府内张扬开了,她不断将拐杖重重杵地,痛心疾首道:“天道轮回,我们侯府到底是造了什么罪,十几年前被那个小娼货害了,如今竟然要让她的女儿回来继续害人吗!”   主母还在房中昏睡着,侯爷尚未归府,阿茵和阿远被韩氏拘着,一时之间府内上下全都知道孟云娴害得主母动了胎气,和她娘当年害主母动胎气生下死胎一模一样!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悄悄地从侯府后门溜了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   贾氏自从小孙氏进门之后,就一直对外称病卧床不起。   她身边的彭嬷嬷为她端来了一碗汤药,贾氏拿过那药,转身就倒进了痰盂里。彭嬷嬷面不改色的站在那里,继而道:“夫人,宋婆子有消息了。”   贾氏冷笑了一下,“叫进来吧。”   宋嬷嬷被带了进来。   “不是让你往后传信儿就好了,不要直接过来了吗。”   宋嬷嬷:“夫人,此次的事情有些大。”   贾氏:“什么事?”   “之前奴才已经跟夫人通过消息,侯府的主母要给二小姐记名了,此外还有许多旁的照顾,俨然是当做了亲生女儿似的,不过今日,发生了些变数。”   贾氏:“变数?”   “侯府的主母,有孕了。”   贾氏猛地抬眼,露出惊诧之色:“有孕?”   “是。”   “因为有孕,还十分不凑巧的被孟二小姐激的动了胎气,结果府中的人纷纷说起了当年郑姨娘将主母气到诞下死胎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矛头直指二小姐。”   贾氏听完,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有孕?她居然在这个时候有孕了?哈哈哈哈——”那诡异的笑骤然一收,贾氏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郑氏这个贱人,骗得我好苦。”   自从宫宴之后,她幡然醒悟,将那些疑惑与不解串联起来,隐约生出了一个猜想来。这个猜想越想越是那么回事。   她伸出手来,彭嬷嬷赶紧搀扶着她起身。   贾氏走到宋嬷嬷面前:“我记得你曾说过,府里还有姓楚的姑娘?她本是侯府的老太婆准备了要给田氏记名的人,如今如何了?”   宋嬷嬷恭敬道:“已经定了二姑娘记名,楚绫没了胜算,在府中撑死也是个颇有地位的奴婢。”   “奴婢……”贾氏低头一笑:“奴婢好啊,奴婢……更想往上爬。”她将宋嬷嬷拉到身边,低声耳语。   宋嬷嬷一阵惶恐:“这……夫人,办完这些,老奴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还有老奴的孙儿……”   贾氏笑了一下:“自然,等办完了所有的事情,我就让你去见你的孙儿。”   送走宋嬷嬷之后,彭嬷嬷看着贾氏苍白的脸色,终是忍不住道:“夫人虽是因为不愿与那贱人正面闹腾所以才称病不出,可是宫宴之后夫人的确是生了一场病,至今刚刚好转,夫人您还是多多歇息。”   贾氏回到床边躺下,笑容里掺杂了一些疲惫。   当年她几乎拼了命给自己造出一个生机,也落下病根,又哪里差这一次两次的病痛呢?不过是在元宵宫宴上,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太过于轻信那个贱人,犯傻了这么多年。   “我不会让她们好过的。我一定要报这个仇!”贾氏握紧拳头,阴狠尽显。   外头忽然传来了乒乒乓乓的闹腾声,贾氏神色一松,皱眉:“怎么了?”   差人来问了问,下人回话说是顾小姐在闹,要跟伯爷告二小姐一状,二小姐和大小姐伙同外人一起欺负她,让她在族学受辱。   “二小姐呢?”贾氏问道。   “二小姐身子不利索,已经回房歇息了。”   贾氏忍下心中的火气,舒了一口气:“给二小姐送一碗参汤过去,另外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二小姐养伤。若是伯爷问起,来找我便是。”   下人出去之后,彭嬷嬷无奈道:“夫人,恕老奴多嘴,正因为孟府这件事情牵绊着您,才叫您一时疏忽,没留意小孙氏那个狐媚子钻了空子。如今他们仗着穆阳侯府撑腰,又有伯爷宠爱,根本不将您和小姐放在眼里,小姐的性子自来闷一些,受了委屈也不说。您如今是正经的当家嫡母,应当为小姐撑腰的。”   “这个没用的东西,我还能指望她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她就是恨不能有人帮她将前路收拾的一片坦途,她就是没用!枉费我教了她这么些年,到头来稍微遇到个娇纵跋扈些的,她反倒要靠雅姐儿来维护,真是个废物!”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贾氏发泄完一通,自己给自己顺气:“伯爷自来就是这个德性,这对母女要拿捏也简单,眼下我却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否则,我可真得要烂死在这伯府里头了。至于小姐那头,只要小孙氏母女不做更过分的事情,且先让她们风光两日。”   “是。”   贾氏靠坐着继续歇息,想着宋嬷嬷的话,哼笑起来:“有孕?真是有意思。”   ……   孟光朝收到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当即打马归来。田氏还在昏迷着,孟光朝就只能从母亲韩氏这里得知事情的始末,韩氏气急败坏的让孟光朝好好教导孟云娴。若是她学她母亲做出那种事,那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孟光朝听到这话便沉下脸来:“母亲,云娴不会做这种事。”   韩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糊涂了吗!?她是那个郑姨娘的女儿,她会害死儿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提到孩子,孟光朝很疑惑。   诚然前几日他情不自禁闹过,可是如今号出喜脉,怎么也应该有三个月了,可是娇娇上个月分明还有……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且娇娇已经不是生孩子最好的年岁,他根本不需要她再生养什么孩子。若是误诊最好,若真的有孕……   不对,还是不太可能。   听说云娴正跪在佛堂,孟光朝决定去看看她,刚走几步,张嬷嬷来传话,说是夫人醒了,孟光朝的方向硬生生一转,先去了田氏那里。   ……   孟云娴闷不吭声的跪在佛堂,绿琪几乎快急哭了。   这到底算什么?   无论是白日里的争论还是回府之后的意外,小姐从头到尾根本什么都没做,并非她主动起头要去跟顾珮儿争执,更不是她有意要气夫人?府里的人根本是对小姐有成见,因为小姐是那个郑姨娘生的孩子,所以小姐做得好的无人赞赏,稍有不慎就是罪大恶极!   绿琪出自宫中,的确见多了宫中的权势欺压,可是现在不同,她实在是心疼小姐,不希望小姐被这样冤枉。   “小姐,您一点都不生气吗?最起码……最起码你应该解释啊!”绿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孟云娴端端的跪着,缓缓道:“绿琪,我回府的时候,曾经听说了我母亲曾经在侯府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真的……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我的的确确因为是她的女儿,所以对嫡母生出了很重的愧疚。或许母债女还,就是这个道理。”   “这与您有什么关系!?您简直是糊涂了!”   “还有,我有眼疾的事情,不能告诉嫡母了。”   绿琪越发不能接受:“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尽早向主母坦白吗?小姐您不是都想明白了吗?难道是因为府中这些人的话,让你担心主母会对您有成见?”   孟云娴渐渐激动起来:“今日回来只因为这件小事,嫡母就已经气的动了胎气。难道你忘了,我刚才就说了,我母亲在府里的时候,总是做一些事情让嫡母生气动怒,她是因为这样才气血失调,产下死胎的!”   她急促的呼吸着,忍下心中的难过:“她是个对孩子极好的母亲,若是她因为我的事情多一份操心,就对她的身子多一分损耗!此时此刻,我万万不能说!”她压下情绪,又开始安慰绿琪:“你放心,孩子怀胎不过十个月,等到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之后,我再坦白,好不好?”   绿琪咬着唇,猛地扭过头去,肩膀微微抽动。   好在没过多久,孟光朝就过来了。他的态度显得很平静,让绿琪搀扶着孟云娴回去休息。   孟光朝神色复杂的看着孟云娴的背影,心里叹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绿琪原本是要搀扶着孟云娴回主院,没想到还没进去,忽然被楚绫拦了下来。   “你们两个来这里干什么?”楚绫干脆连往日的客气都不维护了,淡淡道:“二小姐暂时还是回原来的小院子住吧,侯爷说了,谁都不能打扰到夫人休息。任何人都是。”   绿琪气急:“我们小姐已经搬到主院了,是夫人然她搬来的。”   “今日二小姐惹了主母动胎气,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此刻将二小姐放了进去,主母再动胎气,我担待得起吗!”   楚绫扬声说话,周围的人都听得到,且纷纷向孟云娴露出警惕的神色。   “算了,绿琪。”孟云娴对着她笑了一下:“我也觉得自己的小院子住得比较好。”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决定瞒住眼疾的事情,借着这个机会搬回去,也能避免被嫡母发现。   万事等孩子平安降生再说。哪怕是帮母亲还债,她也要帮嫡母护住这个孩子。   孟云娴转身往自己的小院子走,绿琪一时间没跟上去。   “楚绫,你只是一个奴才,就算我们小姐被人误会,你依然是个奴才!做奴才就要有做奴才的姿态。”绿琪放下一句狠话,也要离开。   “绿琪姑娘。”楚绫轻飘飘的喊她,笑的很开心:“您真的以为,二小姐就是什么千金小姐吗?她惹了夫人,夫人又有孕在身,她不被追究已经是大幸,难道还以为自己能被记名成嫡出姑娘吗?”   在绿琪震惊的神色中,楚绫笑着离开。   或许孟云娴并不在乎,可是绿琪不能不在乎。二小姐有时候实在是过于单纯,所以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什么。   她既然跪过二小姐表过衷心,那么此刻即便是死了,也要为二小姐争一个清白!   ……   田氏坐在榻上喝茶,张嬷嬷给她盖了盖毯子:“夫人,您这么说,侯爷会信吗?”   田氏一笑:“他只会当我是耍性子试探云娴,不会深究的。”   “那二小姐那边……”   田氏叹息一声:“只能暂时先委屈她了。宋嬷嬷是不是又出门了?”   “是。”   田氏轻笑一下:“果然。我与云娴的关系既然是她回府之后最要紧的事情,这一亲一疏之间,或许能让背后的人露出破绽。”   正说着,绿琪忽然闯了进来,对着田氏直直的跪下来。   张嬷嬷忙不迭的去关门:“绿琪,你这是干什么?”   绿琪的眼泪没忍住,对着田氏先磕了一个头:“绿琪罪该万死,扰了夫人静养,但请夫人让绿琪将话说完,待说完了,夫人就是要奴婢此刻去死,奴婢也无话可说。”   田氏和张嬷嬷对视一眼,张嬷嬷出去查看周围有无人偷听,剩下田氏与她道:“有话就说,你是为了云娴来的?”   绿琪心一横,决绝道:“奴婢自从被夫人指派给了二小姐之后,是将二小姐看的最清楚的一个人。奴婢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插手,但若只是做二小姐的婢子,奴婢无论如何也要为二小姐喊一声冤枉。”   田氏心下了然。   绿琪是她精心挑选的,当时便觉得好,她现在向着云娴,又对她这个主母坦白,是她所希望的。   “若是为了今日的事情,你且回去告诉云娴,不要胡思乱想。”   绿琪流着眼泪:“夫人,即便有恩怨,也是过去的恩怨,这与二小姐有什么干系呢?她那么好,那么惹人爱,您是都看在眼里的呀!”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哪怕是被全府的人误会,呵斥,责罚,二小姐只想夫人您好,所以她全忍了。因为怕动了您的胎气,所以她受了委屈不说,眼睛有眼疾也不说!”   “夫人,您还不知道吧?二小姐生来就有眼疾,一到晚上无光就瞧不见东西,她想了许久才决定向您坦白,哪怕被侯府嫌弃是个有隐疾的姑娘也不想对您有所隐瞒,可没想到您在这个节骨眼有了身孕,就因为怕您操心,她宁愿住回那个小院子也不打扰您,这样的姑娘,又怎么会害您呢?!”   啪的一声,田氏手里的杯子碎了一地。 第93章 母女   张嬷嬷本是在外头驱人守门,猛然听到里面有响动,赶紧冲了进去,惊吓不已的冲上去拉扯搀扶田氏:“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   田氏正抓着绿琪的衣领,全无平日里的优雅高贵,色厉内荏的不断质问:“是不是谁让你说这些的?谁让你们拿这个来设计的?这又是在演什么戏?这又是什么阴谋!说啊——你快说啊——”   绿琪早就被吓傻了。   田氏一直是个睿智冷静的主母,在绿琪看来,哪怕二小姐作为一个庶出的姑娘回到府内后夫人对她多有试探和观察,可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夫人对她的维护也是发自真心。   今日的事情让绿琪十分的不安,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郑氏竟然给侯府留下了这样重的阴影,以至于能轻易的抹杀掉小姐所有的好。   须得趁着事态没有变的更严重之前坦白清楚,否则后面若是再发生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可是她更没想到的是,夫人呆愣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竟然会突然癫狂起来,样子让人害怕。   “夫人!夫人——”还是张嬷嬷急中生智,说道:“您是要将全府上下都招来吗?是要将侯爷吓死吗?您到底怎么了?您先把手松开再说呀……”她转过头瞪绿琪:“你这个混账东西,到底说什么了!”   绿琪早就被田氏的状态吓坏了,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和张嬷嬷一起把她扶到了床上:“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您千万不要着急伤了身子,这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您处罚奴婢就是。”   等到田氏坐下,张嬷嬷赶紧将田氏紧抓着绿琪的手给松开,紧紧地握住:“夫人,夫人您冷静点。”   田氏在张嬷嬷的声声唤喊中慢慢的冷静下来。   她看着张嬷嬷的眼神渐渐地清明,神色也慢慢的淡下来。   “是个圈套,这一定是个圈套。一定是有人故意让她像云嫦的……”   “夫人?”张嬷嬷没听清。   田氏开始低声呢喃,她眼神涣散闪烁,像是在逃避什么:“郑氏这个毒妇,她太了解我了,这一定是个圈套!”   她望向张嬷嬷,反握住她的手轻笑起来,似颠似狂:“郑氏是在布局,她是在骗我。我才不会那么容易上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不会的。谁都可以,但不该拿云嫦跟我开玩笑。”她一边笑一边摇头,宛若一个疯妇。   “还有你!”田氏忽然看向绿琪,抽出手来指着她:“你……将孟云娴带过来!现在就带过来!”   绿琪:“夫、夫人……”   “我让你把她带过来!不对……我自己去找她,我要问清楚!”她想要站起来,结果刚一用力,腿就软的又跌坐回去。   张嬷嬷见状不对,赶紧道:“绿琪,将二小姐带过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绿琪跌跌倒到的站起来,连连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张嬷嬷……”田氏像是想给自己找一个支点一样握住张嬷嬷的手臂,她情绪紊乱,话语急促:“这是圈套,这是一个圈套,我早说了郑氏是要报复侯府,她一定是想带着云娴一起回来报复,云娴一定也知道什么。你、你现在就去叫人来,带着家法和绳子,若果她不说,即便言行逼供我也要她把实话吐出来!对,逼出来……我一定要知道是谁敢这样拿云嫦跟我开玩笑,都该死,该死!”   张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跪在田氏面前一叠声的安慰:“您到底是听到什么了?您要审问谁老奴去,您不要这样……老奴、老奴真的看着害怕……”   田氏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喃喃自语。   “她知道……所以才这样设计……这一定阴谋,是阴谋……”   不多时,孟云娴被带来了。   她尚未察觉绿琪没有跟着自己回院子,等绿琪回去找她三言两语说了刚才的事情,便又气又急,什么也不顾上的冲过来了。   她进来便拉着绿琪一起跪下:“嫡母,是绿琪胡说八道,如果冲撞了您,您就罚我,我再罚她。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田氏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孟云娴,直白而凌厉,像是想将她整个人看穿看透一般。明明方才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接甩开了张嬷嬷的搀扶,一步一步往孟云娴面前走。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侯府的书信传来,她转身便自尽了。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又觉得我多少有了栖身之所,所以解脱了吧……】【你一直喊我嫡母,在你心里只有你的生母才配你喊一声母亲,而我永远都是你嫡母,于你而言自然没有什么情分可讲。】【您对我好的地方,就该直接让我晓得,这样才能叫我懂得这份好,希望我怎么做,也该明说,这才不会让我会错意,您能这样对我,我也会这样对您的。所谓良苦用心,终归是因为掺杂太多的思虑与苦衷,方才让赤诚的心意变成苦心……】走近之时,田氏忽然一把抓住孟云娴的衣领,动作之果断,让一旁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小姐!”   “夫人……”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看田氏的肚子,未免她用力过猛,她顺着田氏的力道站了起来。   “嫡母……”   田氏就这样抓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力道从重变轻,直到手颤抖起来,松开了她的衣领,以一个极其轻柔的力道轻轻地落在孟云娴的眼角。   瞬间的功夫,孟云娴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看到的冷漠只是幻觉。   田氏的眼睛充斥着血红的丝线,语气轻的仿佛怕下到了她:“眼睛不好,怎的都不说呢。”   张嬷嬷愣神道:“眼睛?”   孟云娴沉默了一下,轻声回答:“嫡母,我没有想瞒着的。您别怪绿琪,她只是担心你生出什么误会恼怒伤身,况且我这个也不打紧,并不耽误看东西,夜里早点睡也就没什……”   田氏忽然将她抱住,越抱越紧。   “嫡……”   “是,不打紧!有什么好担心的,谁能没个病痛呢?稍后我们就找个大夫来看一看,京城的大夫特别的多,别担心,好不好?”田氏极力用轻快地语气来掩盖什么,眼泪却不断地涌出来:“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是啊是啊。”孟云娴一叠声的应和,伸手在她的背上哄小孩似的拍:“嫡母,您别哭了,要是让父亲看到我把你惹哭,一定会生气的。”   “云娴……”田氏的力道似乎是要将她揉进身子里去似的,心中涌动着的滔天情绪令她哽咽难言:“我该早点知道的……”   孟云娴鼻子发酸,认真的安慰她:“嫡母,真的没事,您别再哭了。先坐下来歇一歇。”   田氏的情绪,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起伏极大,转眼之间,她已经收敛了情绪,缓缓松开孟云娴,转为紧紧握着她的手,哑声让张嬷嬷去请常太医。   张嬷嬷从刚才就听得懵懵懂懂,现在又是请常太医,纵然心里憋了一万个不解,此刻也只能先去将人请来。   田氏拉着孟云娴往走到榻边坐下,比方才更平复些后,对着孟云娴僵硬一笑:“女子有孕在身的时候,总会情绪激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吓到你了?”   孟云娴回神,飞快摇头:“没有。”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田氏抓着自己的手,全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嫡母,我想我还是搬回我的……”   “不是让你搬到旁边的屋子吗?你现在住的院子太小了,不合适。”田氏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此话一出,从刚才就一直悬着心头大石的绿琪终于松了一口气。   无论旁人怎么诋毁污蔑,夫人也该知道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夫人没有因为府里的这些流言对二小姐产生什么误会,那就是万幸。   “我会跟下人交代下去,你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等到你的院子竣工,你再搬过去。”   孟云娴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在心中斟酌了一番,鼓起勇气道:“嫡母,你真的让我住在这里吗?”   田氏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若是要我住在这里,那也让我照顾您吧。”   “什么?”田氏怔了一下。   孟云娴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我说——我住在院子里,便可以帮忙照顾您和未出生的孩子,我一定会照顾的很好的。”   绿琪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她大概能明白孟云娴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只要夫人在侯府里头有什么闪失,所有人一定是最先怀疑二小姐,认定是二小姐做的,所以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和主母待在一起,亲自护着这个孩子顺利降生。   可是这太冒险了,根本防不胜防。   绿琪忍不住去观察田氏的表情。然而田氏今日的神情实在是难以捉摸,她方才发起疯来揪着她的领子说什么阴谋什么算计,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和二小姐有关吗?   面对孟云娴的自荐,田氏只是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半晌,她才轻笑一声,声音暗哑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能懂得怎么照顾孕妇么?这里有婆子奴婢,你还是好好读书为重。莫不是想借着照顾为名,偷懒为实?”   孟云娴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这样轻易的被打消了一半,然后就听到田氏道:“不过你住得近,得了空的确是该来陪我说说话。我有孕时情绪总是不好,从前阿茵和阿远就是这样陪着我的。”   孟云娴下意识再看田氏的时候,田氏正好垂下眼眸,错开了她的目光,又紧了紧握着她手的力道。   她豁然一笑:“好啊,我每日下学就能来陪您。”   田氏喉头滚动,隐忍的轻笑一声,复又点点头。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直到常太医被请来给孟云娴看诊,田氏才在张嬷嬷的提醒下局促的松开握着孟云娴的手,不甚自然起身走到孟云娴身边。   常太医并不算是孟府的常用大夫,仅仅只是田氏一个人用的大夫,而今他被请来给一个小姑娘看诊,略有些意外。   可是给小姑娘看诊完了之后,常太医越发意外的看了田氏一眼。   孟云娴的确是患了雀蒙眼。   兴许来的路上张嬷嬷已经嘱咐过什么,所以常太医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收到了田氏暗示他不要声张的眼神之后,了然于心,问起了孟云娴发病的年纪和病情的变化。   孟云娴不由自主的看了田氏一眼,田氏紧张的走到她身边挨着坐下,神情关切:“怎么了?”   孟云娴摇摇头:“没事。”然后才回答了常太医的问题。   常太医镇定自若的听完阐述,不紧不慢道:“小姐的发病年纪较早,听起来早些年在饮食作息上也不曾注意过,索性如今开始医治并不算晚,不过此事并非一日能就,还请小姐在这过程中勿要自暴自弃,配合大夫,谨记医嘱。”   这个问诊结果说的含含糊糊,孟云娴听不出来到底严不严重。   诊断完之后,常太医开出了一些药来,“小姐不仅有眼疾,近来的风热应当还没好全,季节交替的日子,更应当注意。”   “是。”她除了乖乖点头也做不得什么别的了。   看诊完毕,张嬷嬷带着绿琪一起去送常太医,屋里只剩下孟云娴和田氏。   “你的病从前可有看过?大夫怎么说?”   孟云娴的病还真看过,是周恪帮她请的大夫。可惜她那时候还小,大夫一样是含含糊糊说了一通她听不明白的,还是周哥哥亲自送大夫走了之后才回来告诉她,大夫说她这个没什么大害,可以养好的。   因为这事情不好隐瞒,所以孟云娴只是撇去了周恪的身份,只说是被邻家的哥哥发现她晚上一暗就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帮她请的大夫是这样说的。   眼看着田氏眼眶又红了,孟云娴赶紧打住:“嫡母,您总是动不动红了眼眶,叫旁人看见了我就是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个真没有妨害,我夜里本来就睡得早,实在要活动,只要点足了灯火也没关系。算我求您了,您千万别再掉眼泪了。”   田氏头一次在孟云娴面前表现的这样尴尬不自然,她低头整理情绪,立马又笑起来:“那……你生母没有带你看病吗?”   忽然提到了生母,孟云娴的笑容僵了一瞬间。   “我娘……我姨母她整日都很忙的,她是个十分能干的母亲,家里的钱都是她挣得。我当然跟她说过,只是我刚才也说了,这病症并不妨害,所以姨母会给我带一些药草,她将我照顾得很好。”   田氏眼神闪烁垂下去,略显浮躁的捞过茶杯喝了一口:“那就好……”   绿琪随张嬷嬷回来之后,请孟云娴先回去歇着,毕竟主母今日也折腾许久。   孟云娴不疑有他,说好明日再来看田氏之后便离开了。   等到二人离开,张嬷嬷趁着孟光朝过来之前跟田氏说了实话。   “常太医说,小姐的病比夫人发的年纪更早,且多年来并没有坚持医治,若非及早告知,小姐很有可能从夜间无光无法视物,变成夜间视物范围越来越小,直至失明。自然,如今常太医开始为小姐问诊,定是能够缓解的。”   田氏:“绿琪那边交代好了吗?”   “交代好了,老奴已经嘱咐过,今日的事情绿琪不会乱说。”   田氏死死咬着牙关,终是忍不住低下头缩成一团。   “夫人……”张嬷嬷跪在田氏面前凑近,田氏再抬头时,脸上已经全是泪痕,可是她极力的忍着,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那种痛彻心扉的窒息感让她不得不握着拳头一下一下的捶向心口。   张嬷嬷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这样折腾,她望向她,满怀希望的对她说:“张嬷嬷,张嬷嬷,她是云嫦……她是云嫦是不是?她怎么会得跟我一样的病呢?她长得那么像侯爷,一定是侯爷的孩子没错,可是郑氏没有病的,郑氏没有!是我过给她的,所以她就是云嫦,她是云嫦!”   张嬷嬷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大小姐的死几乎让夫人崩溃,如今好不容易让夫人知道大小姐还活着,怎么又死而复生了?   不仅是这样,张嬷嬷真正担心的是有人借着夫人在乎大小姐这件事情,利用二小姐来使什么诈,做什么圈套。想来夫人也是有此一想,所以在震惊过后,第一时间是怀疑质问。她一直以来都太过被动,种种迹象有标明的确有人在谋划什么,但若是用大小姐来做套,那对夫人来说就太残忍了。   再者,对夫人来说,她心底里一定是希望大小姐活着的。   当年夫人首次有孕,小心翼翼不敢怠慢,甚至主动请了常太医询问,常太医曾经明确的表示,因为鲁国公夫人患有此疾,但几个子女之中,唯有幺女田娇过了此疾,可见并非一定会过给孩子。   夫人便整日惴惴不安,求神拜佛希望孩子不要得到这样的病。   “雀蒙眼有母子相传的病历,云娴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郑氏没有这种病,还能是谁过给她的。”   张嬷嬷叹了一口气:“可是这孩子长大中,自己患上雀蒙眼的也不是没有,万一是那郑氏作怪,让二小姐患上雀蒙眼的呢?她就是希望咱们侯府家无宁日!”   田氏自然考虑到这一点。   仅仅凭着雀蒙眼,还不够完全证明云娴就是云嫦。毕竟常太医也说过,这种病会有种种病因,并非只有母婴之间过病。   张嬷嬷道:“夫人,如果二小姐就是大小姐,那固然是最好的,可不管如何,都要等查清楚了,有十足把握了再行事,无论您此刻有多忍不住,那也得忍住,此事可大可小,您又不愿意让侯爷知道,要自己去查,您可不能先乱了阵脚。”   张嬷嬷说的田氏都懂。   的确,哪怕云娴真的是云嫦,此刻也不是说穿了对峙的好时候。更进一步说,如果云娴真的是云嫦,那就等同于坐实了有人在暗中操控,在谋划着什么。云娴在郑氏身边多年,会不会被教唆了什么?郑氏为什么要在回府之前自尽?如果对方本就是在等着她发现端倪后冒然认了云娴,再使什么计谋,然她失而复得再得而复失的呢?   等等……   田氏怔愣了一下:“张嬷嬷……如果当年那个婴孩不是云嫦,又该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啊息……后面的大高潮正在安排~~~ps:伏笔还没人才出来哦!可是大家都好厉害啊!!!!还有王者!!!!!   等我更新完了就去给昨天分析过的萌萌和先发个红包哈~~~知音人大红包暂时无人能认领。哈哈哈哈哈哈 第94章 试探   孟云娴一早起来梳洗完毕去饭厅,刚一出门就撞上了一脸阴沉的父亲。   她茫然的捂着被撞的脑门:“父亲竟然还没有上值吗?”   孟光朝没好气的哼哼一声:“你还知道关心我这个父亲?”   孟云娴这才发现孟光朝的眼下乌青,像是没有休息好。   “父亲昨日没睡好吗?”   没睡好?   他压根就没睡。   昨日事发突然,因为有田氏解释了,孟光朝才晓得她其实并未有孕。   她的说法是,因为记名礼近在眼前,她想最后再试探云娴一次。只要过了这最后一关,她往后就将她当亲女儿对待,再无他想。   当年郑氏在田氏孕期将她气坏了身子,是生下死胎的主要原因,若说云娴回府之后和夫人还隔着什么恩怨,那也只有这一桩。田氏是真的喜欢孩子,云娴回府之后的表现也可圈可点,如果经过这一次的试探能让大家彻底揭开心结,真心接纳,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是这件事情,有点对不住云娴这个孩子。所以孟光朝决定这件事情之后好好地补偿补偿她。   结果还没等他想出来怎么补偿,田氏就一反常态的彻夜难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孟光朝有心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便被子一卷往里面睡,拒绝交心。   近来五殿下的举动已经让他十分头疼,夫人又为了云娴的事情频出怪招。   他觉得自己的日子很艰难。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刚刚升职,夫人待产,朝中忙碌的苦日子。   一个是自己要救的孩子,一个是自己要娶的媳妇儿,只能自己容着了。   不过,夫人的事情尚且可以先由着她胡来,可五殿下这边就有些棘手了。   近来有眼线告诉他,五殿下竟然在查七八年前的事情。足见他仍旧对当初的事情抱着极大的怀疑。想来也是,曲夫人死时他虽然年纪尚幼,可是在行宫给他母亲守孝的那几年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不会在那之后自请离宫,隐居山野。这孩子自从官员职权事件之后,越发得到皇上的器重,如今连族学里的新工学课的安排,甚至一些基本的朝政都会找他来跟进亦或是考问。若他能把事情想明白那是最好,若是想岔了……那也够头疼的了。   这孩子如今可是朝中的风云人物,不亚于孟云娴在族学中挣的风光。纵然是他这个荣安侯,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正想着这事儿,路过孟云娴的房前,她正好出来,两人便撞上了。   瞧见她,孟光朝忽然多了一个想法——从之前的种种情况来看,云娴似乎真的和五殿下交情匪浅。再细看一下,他这个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姑且算是萌动可人。也不晓得这个傻姑娘能不能去跟五殿下套套近乎,问问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轻咳一声,和孟云娴并着往外走,“云娴啊,你有多久没见过五殿下了?”   孟云娴缩了一下脖子。   怎么回事,难道父亲知道上次在淳王府和周哥哥见面的事情了吗?可上次是打着昇阳县主的幌子呀,应当没什么破绽吧?   “好、好些日子了。”   孟光朝“嘶”了一声,开始认真的教育她:“五殿下从前对你也算是诸多照顾,所谓得人恩果千年记,你也委实没有良心了。”   孟云娴觉得父亲话里有话:“若是五殿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女儿自当全力以赴以报恩德,可是五殿下是皇上的儿子,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成群的奴婢为他操心,我能做什么呢?”   孟光朝挑眼看她:“能做什么?先时你们一同又是跳舞又是斗诗,还有户部的事情,要说你不知情没参与,为父的名字就倒过来写!你能做什么?你能做的多了!”   孟云娴咯噔一下。   平日里父亲好像也不曾关注她什么,怎么到头来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那……五殿下如今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孟云娴觉得孟光朝或许是在暗示她什么。   果然,孟光朝“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何时成了个死心眼了?旁的不说,就说五殿下回来之后,过得好不好吃的惯不惯,他长年生存在外,如今与这些兄弟姐们相处起来到底融不融洽,你可曾关心过?”   孟云娴:问过呀。   他又道:“还有前不久的官员职权清查案,五殿下借着使臣来朝的时机将事情直接捅了出来,之后的善后是否复杂,会不会招惹什么仇家,你可曾问候过?”   孟云娴:问过呀。   见她一脸无动于衷,孟光朝忽然觉得自己利用孩子去接近孩子,实在是有些无耻,只是眼下五殿下再挖下去,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乱子,兴许还会比当年更加难以控制。这么一想,他的头又疼了,摆摆手一个人落寞的往外走。   孟云娴看着老父亲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缕缕提及周哥哥,但是算一算,上次周哥哥开导她让她豁然开朗之后,的确又是好些日子没见了。   看着父亲愁容满布,孟云娴忍不住猜测——周哥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呀。   ……   孟光朝趁着朝饭的时间,给全府上下强调了一番昨日下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将夫人身怀有孕的事情外泄,若有谁说漏了嘴,最好保证事情不会传到不该传的人耳朵里,否则的话就家法处置。   这一点韩氏表示很理解,她觉得自己明白儿子的用意。儿媳现在年纪不合适,胎相也不稳,说的难听些,若是这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流掉了反而更好,一来是减少了接下来数月的提心吊胆,避免有什么闪失被国公府找上门来问罪,二来儿媳也能少吃点苦。所以现在瞒着不宣扬出去,万一孩子没了,也没有外人议论指点的机会。真的等到胎相稳了,孩子能顺利生下来,那时候再说。   是以,等到孟光朝上值,孩子们都去了族学之后,韩氏作为老夫人,再一次耳提面命,不许将消息传出去。   ……   去族学的路上,孟云娴一直在想父亲的话。   其实现在细细分析一下,那一日在监学寺遇上周哥哥,他是存了安慰的心才带着她去淳王府的。说了一晚上的话,她的心结全都解开了,却没有问一问他是不是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所以才会忙成那样。   她确实挺没良心的。   周哥哥会不会以为她有了母亲就不管他了?   进了监学寺,孟云娴忍不住观察起这里的地形,听说皇子公主都是在别的教舍里面上课的,且那教舍挨着前往宫门的宫道,所以下学之后,别的学子是乘马车各回各家,皇子公主们则是直接乘坐步辇小轿回宫。   生了想见一面的心思,待到午间休憩的钟声响起时,孟云娴提着裙子凑到了昇阳县主的面前,甜甜一笑。   昇阳县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半句话不说,起身就走。   外面站了三个奴婢,手里提着的全都是食盒,孟云娴顿时想起了之前在淳王府那些没机会吃到的美食。   原来昇阳县主每一顿都这样奢侈吗?   “县主。”回过神来,孟云娴想到自己的初衷,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拦住准备用餐的昇阳县主。   昇阳看了一眼自己的食盒,又看她,冷笑:“你总不至于这样厚脸皮,又要我请你吃饭吧?”   “又?”孟云娴有点摸不着头脑。   昇阳懒得和她废话,毕竟午休时间宝贵:“让开。”   孟云娴伸手拦住她:“昇阳县主,你知不知道圣德堂往哪边走?你能不能带我去?”   昇阳哼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腰间一撩,露出藏在她裙摆间的金牌:“这个东西可比我好使呢。”   对吼!她有这个!   孟云娴拿起自己的金牌:“这、这个可以直接过去吗?听说那里都是皇子公主读书的地方,我这样闯过去不会越矩吧?会不会把我赶出族学啊?”   昇阳像是在听一个笑话似的,叉着腰嗤笑一声:“小傻瓜,你听我说,拿着它,你就算是直接走到皇帝面前也没有人敢拦着你,明白吗?”   话毕,昇阳县主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领着婢子们快步离开。   孟云娴看着手里的金牌,试着去找圣德堂。绿琪捧着她的食盒跟在后头。   她不太认得路,本想找几个面善的问问路,可是她举着金牌走过去还没搭讪,那些人便纷纷脸色一白逃难似的跑了,好像她是会吃人的恶鬼似的。   因为圣德堂这边是皇子们上课的地方,即便是午间休憩的时候也没有人敢随意往这边走,甚至连一个学正和小童子的影子都瞧不见。   “小姐!那里有人!”绿琪敏感的察觉到雕刻了诗文的假山后面有动静,护在孟云娴面前。   “你不要紧张,这里是监学寺,进出都有禁制的,不是谁都能进来。”她扒开绿琪,往假山那一处走:“请问有人在那边吗?我是一旁流辉苑的学生,敢问一句圣德堂要往哪个方向?”   假山后面的人似乎想跑,绿琪眼疾手快,施展了自己矫健的伸手,一把将人拦住:“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   话一出口,绿琪就后悔了。   她赶紧跪下来:“四殿下恕罪,奴婢不知四殿下在此。”   孟云娴十分护犊子的冲上去将绿琪挡在身后,脑子里已经在短时间之内飞快的想出无数辩解的说辞来,她甚至福至心灵的想通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躲着她,是因为他们怕她主动要求比试,如果这人为难绿琪,她就跟他比试,除非他放过绿琪,不然他就要做她的书童!   还没开口,主仆二人就先后将假山里的男子吓得连连后退。   唔……   绿琪刚才喊的是四殿下没错啊,为何这四殿下这么畏畏缩缩的。   飞快的分析了局势,孟云娴镇定下来:“小女见过四殿下。”   她见礼时,露出了金牌。   四殿下一看到金牌,立马就道:“你是孟云娴?”   孟云娴讶然抬头,一个清隽温润的男子便入了她的眼。   “是,小女正是孟云娴。”   周明豫好像不大习惯被人叩拜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生硬道:“你、你无须多礼。”   就在这一起一站间,孟云娴发现他在这里干什么了。   地上掉了些干粮的碎屑。   周明豫显然是注意到了孟云娴的眼神,他的神色越发慌张:“我、我今日胃口不佳,便寻了这一处纳凉,没想到碰到孟师妹。你……你方才说自己要去圣德堂?”   孟云娴感觉到四殿下有些遮掩,便主动不再看那些食物碎屑,笑道:“时,我想去找五殿下。”   “你找五弟?”周明豫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主动岔开话题:“无妨,我带你过去吧。”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这皇宫里面还有这样和蔼可亲的殿下,比起周哥哥那样冷冽孤高的,这个四殿下生了和周哥哥相似的外貌气质,却有着本质上的内核差别。   周明豫把她带到了圣德堂前,自己先进去找周明隽,没想周明隽并不在此,他无奈道:“五弟最近都十分的忙,父皇也器重他,想来他就算是午间小憩的时间,也要忙许多事情的。”   “这、这样啊……”   绿琪小声催促:“二小姐,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不然先找个地方用饭吧,时间过了就不好了。”   周明豫十分和蔼:“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给孟师妹作用饭之地,也不是很远,不如孟师妹先去那一处,等五弟回来了,我让他去寻你。”   孟云娴爽快的答应。   原来,圣德堂这便另有一方天地。皇室子弟总共就这么几个,却享有这样精致宽敞的园子,戒备森严下又是另外一套规矩,难怪走半天瞧不见一个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往这湖心亭一站,孟云娴听到一声十分清晰的:“咕——”   周明豫的脸一下子红了,轻咳一声准备离开。   “四殿下!”孟云娴主动叫住他,转身从食盒里面掏出一碟点心来:“我今日来找周……五殿下,是因为上次他曾借过我一册书,我十分感激,刚巧府里做了一份味道十分好的点心,就想拿来给五殿下作赠书的谢礼。没想还这样叨扰四殿下,实在是有罪,若是小女以点心作领路的谢礼,不知道四殿下会不会嫌弃。”   周明豫看着点心,原本温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不必,你在这里等五弟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等到人走远了,绿琪才敢开口。   “小姐,四殿下就是这种性子,你不要放在心上。况且,您刚才这样做,是个男子都会觉得自己颜面尽损的。”   孟云娴扭头看她:“你知道他?”   “听我姑姑说过,其实他的境遇与五殿下相似,如今的淑妃娘娘不是他的生母,他早年在宫中也不好过,性子十分的敏感。总之不管小姐您是出于好心还是如何,往后还是少这样发善心了,不领情就罢了,若是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误会了那就亏大了。”   孟云娴叹了一口气。   哪里都是事儿。   “吃个糕点而已,就这么损面子嘛?面子重要还是肚子重要。”说着,她咬了一口糕点。   “我看你在这里吃吃喝喝挺自在惬意的,倒不像是在苦等。要不要给你再上一壶茶?”   作者有话要说:   大高潮前衔接剧情,很短~啾咪~   关于夜盲症(雀蒙眼)这个病,只顾着构建剧情,在遗传发病问题上没有研究过,有问题的话欢迎指出~~来自读者1的科普贴:   为选修生物的考生敲黑板!伴性染色体隐性遗传病的发病率,男性患者远多于女性。母亲得病,则两条X染色体都携带致病基因,那么外祖父一定是患者,外祖母至少是携带者;且兄弟一定是患者,姐妹一般是携带者;若姐妹患病,那么父亲一定是患者。比如血友病、红绿色盲,还有本文提到的先天性夜盲症。   孟候不是患者,那么娴娴不姓孟;同理,娇娇也不姓田;田家的舅舅,孟家的弟弟,全都不是嫡出。较真起来是部伦理大戏,还好孟德尔生得晚【笑】读者2:   文中的是伴x显性,女性患者比例大于男性患者。患者的父母必有一人患病。子代患病的可能性分两种。一是,子代一定患病。二是,子代可能患病,男女比一比一。   请相信科学与教科书。文中所有的bug会在之后统一修改~见谅~ 第95章 呼之欲出   周明隽听到闵祁说看到一个和孟姑娘相似的身影与四殿下走在一起,立马收拾了一下出来,刚好碰上周明豫,方才得知她在这里。   “五殿下。”孟云娴拍拍手里的糕点碎屑,起身迎他。   周明隽低声交代了闵祁什么,自己一人走了过来。   孟云娴顺口就问他吃了没,周明隽顺口就答自己没吃。绿琪心里一咯噔,深怕自家小姐再用自己的饭食招待男子,抢先道:“不知五殿下可有备饭食,没有的话奴婢这就去准备,时间也还来得及。”   周明隽随手一拦,复又指着孟云娴的食盒,客气的像自家人似的:“不必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绿琪:?   可、可这是我们家小姐的饭食啊!   绿琪无助的望向孟云娴,却见孟云娴正冲她眨眼,亮晶晶的眼眸像是在告诉她:你看嘛,不是所有男子都在意这些小颜小面的。   绿琪:……   就着湖心亭中的小石桌布了饭菜,绿琪在周明隽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咬着牙退了出去,只剩下孟云娴和周明隽两人一起用饭。   周明隽一看她的饭菜,忽然问道:“最近眼睛又不好了吗?”   “啊?”孟云娴正在用自己的小饭碟子给他分饭,没回过神来。   周明隽指了一下桌上的饭菜。   孟云娴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嫡母给我准备的饭食,周哥哥你吃不惯吗?怎么又问起眼睛的事情来了。”   周明隽狐疑道:“侯夫人是不是知道你眼睛的事情了。”   孟云娴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父亲还说你忙的脚不沾地,陀螺似的,没想到这你也知道。”   周明隽皱眉:“她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云娴刚要张口,然后马上发现自己好像被周哥哥套话套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知道眼疾的起因,是因为嫡母有孕在身府里对她闹出了误会,绿琪忍不住才说出来的。就在孟云娴犹豫间,周恪忽然放下手里的筷子,单手支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不着急,慢慢想才能把谎话编的像样一点。不过,若是我瞧出一丝破绽,我们就连着你这许久不能痊愈的风热好好算一算帐。”   孟云娴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端正了一下坐姿,神色严肃的试图与他讲道理:“眼疾的事情我是不该说谎,可是这与我的风热又有什么关系,你忙的心烦意恼我可以理解,但找着茬儿的想拿我出气就不对了。”   周明隽的表情略有些不悦:“你也知道我忙着?那你久病不好还分吃的给我,将病症过给我怎么办?良心不会痛吗?”   孟云娴反唇相讥:“这是我主动要给你吃的吗!”   周明隽应对自如:“难不成是我主动来找的你?”   “我……”孟云娴如鲠在喉,完全招架不住。   思维这样敏捷的与她拌嘴,可见并没有忙的晕头转向嘛!   口舌之战胜负已分,周明隽重新拿起筷子:“说吧。”   如果说刚才孟云娴还有一丝体谅他忙碌不想说一些烦心的事情让他分心,那么现在她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周明隽吃的十分文雅,语调平静无波:“孟云娴,此刻不说,回头就不要再躲在犄角旮旯可怜巴巴的哭着喊什么周哥哥啊。”   孟云娴:你闭闭嘴吧!   她暗暗地用眼神对着他放小刀子,暗爽一番后,慢吞吞的说出所有的实情。   周明隽听着听着,就停下了吃饭的动作,无声的看了他一眼。   孟云娴说完,他立刻问道:“谁说你什么了吗?欺负你了?”   孟云娴立马否认:“当然没有!我到底是侯府的小姐,又并未作出伤害嫡母的事情,他们纵然因为我母亲的缘故对我有些成见,可又没什么证据,顶多只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她还挺有想法:“想想从前村里的同龄,一旦排挤你瞧不上你,什么难听的词儿都跟乐子似的喊,欺负人时更是没有分寸。比起他们,现在府里这些碍于规矩和主子,只敢暗地里耍嘴皮子的,就不不算什么了。”   周明隽没好气道:“你就这点出息?”   “可现在并不是我追究这些的时候呀,若要根除病源,就该找到关键,只要我诚心待嫡母,好好陪着她照顾她,直到她生下这个孩子,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这不是很好吗?”   周明隽听着她语气轻快的分析,眼神却沉了下来,忽然道:“你会怨你的生母吗?”   孟云娴的明朗与轻快,在这里有了一丝裂痕。短暂的怔愣后,她低头一笑,温声道:“周哥哥,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一句话。你说,被亲生母亲责罚千百遍都不会有一次能致命,而在别处,一次阴谋就够死无葬身之地。从前我便是这样想的,来到京城之后,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见到很多的人,你说的这句话,越发的在脑子里变得清晰。”   “直至今日,我想到她时,第一个蹦进脑子的并非她凶狠的责备模样,而是她日复一日离开村子去做工的背影。她明明还可以有很多的路走,但这十多年里,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靠自己的本事将我养大。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五两银子被偷的事情?那一次母亲生了好大的气,我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到处找差事想要赚回五两银子,你知不知道我将银子赚回来给她的时候,她做了什么?”   她捂住手臂,神情中多了些确幸:“她竟轻轻地抱了我一下。”   “从那时起我忽然明白,她并非真的没有温柔的一面,只是她太忙了,没有那个时间与精力来温柔相待。女子在外面营生,本就是一件很容易吃亏的事情,因为是女子,所以要越发的冷静果断,还得有脾气和手段。想来她总是在外面,回了家里也难改脾气,自然就那样了。但其实,她还是挺喜欢我的。”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她泉下有知,你这个做女儿的非但无怨无悔,还绞尽脑汁的帮她编理由想苦衷得理解他,也该感动不已了。”   “我没有!”孟云娴忽然厉声反驳,一字一顿不知道是在说服周明隽还是说服她自己:“她就是这样的。”   她的表情十分严肃,好像这是一件不容亵渎的事情。   周明隽因为她的态度颇感意外,又很快明白过来她为什么会这样。   这一次,他主动做小伏低的求和:“是是是,这一次是我说的不对。”作势张开手臂:“不然,周哥哥也抱抱你赔偿一下?”   她立马又笑起来,好像刚才那个据理力争神情严肃的人不是她似的。   周明隽转了话题,与她说了说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作了饭后闲谈,给她当个乐子,打散方才的沉重气氛。   听着听着,孟云娴觉得周明隽越来越厉害了。从前他在村子里时就是书读的最好,长得最好看,永远临危不乱有主意的小哥哥,现在想一想,还是屈才了,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将这样好的儿子扔在那样的地方不闻不问。   见她听得认真,似乎没有再想生母的事情,午间休憩的时间也快到了,周明隽主动结束了闲谈,催促着她快些回教舍。   孟云娴应下,笑着与他道别,步子轻快的回了自己的教舍,就在她回到流辉苑时,闵祁追了上来。   “孟姑娘。”闵祁手里捧着油纸打包的点心:“五殿下说今日分了您的饭食,这是赔给您的。”   糕点是孟云娴喜欢的云片糕,她笑着接下,与闵祁道谢。   绿琪看着这份糕点,再看看自家小姐开心的模样,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五殿下。   ……   周明隽一个下午都有点心不在焉,夜间回宫之后,闵祁来与他禀报调查的进展。   “殿下,之前属下曾经推测上一次袭击孟姑娘的人极有可能是一个女子,那一日宴请百官,随行的女眷与婢子虽然都名录在列,但她们中并非全都熟悉宫中地形,所以属下选择先从宫中的宫女开始排查。原本属下是想先从宫女的名册籍录里查一些蛛丝马迹,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周明隽:“什么?”   “收录宫女名册的文室中,属下发现有几册名录十分奇怪。工整非常,纸业都未曾泛黄,不似其他一笔一笔记载翻页而成的册子那般起毛角泛黄。而且这几册,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册子。”   周明隽眸色一紧:“近二十年前的册子?”   “是,宫女名录都是由掌事官一一记录,上面有宫女的出身籍贯,附带文书证明,记录完毕后由宫女画押确认,册满便封存于文室,等同于民间奴仆买卖的卖身契,直至宫女年满出宫亦或是主子安排嫁娶时才取出。”   “近来是有几位到了年岁的姑姑自请出宫,所以掌事官翻出了这些册子为她们做文书证明,这才叫属下发现,同样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册子,这些册子之所以格外崭新,是因为它们是后来补上的。原因是文室走水,虽然不严重,但依然损毁了一些册子,清查了许久,方才统一补录,装订了新册封存。”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沉下来。   二十年前,吴国为求自保,将当时国中地位举足轻重的曲世女并着二十多个舞姬一起送来了大禹,之后就是强行封了曲氏为夫人。   此举有些荒唐,朝臣一直反对,直到不久之后,今上遇刺,淳王以命相救,身受重伤,命悬一线。有人上表怀疑刺客就是吴国送来的那些奸细,恳求圣上惩办所有吴国送来的人,没多久,宫中大火,竟将吴国送来的除曲夫人之外的人全部烧死。   那时候,母亲曲梵音来禹已经一年多,且已怀有身孕,在朝臣极力请求废除不祥妖姬的呼声越来越重之时,崇宣帝排除万难,将母亲送到了宫外为她建造的行宫,让她避开朝臣与后宫的攻击。   大火烧死吴国舞姬的时间,与闵祁发现的文室走水烧毁宫女名册的时间,几乎就是一前一后的事情。   “你是想说,有人冒名顶替,死里逃生?”   闵祁并不肯定。   宫女不是那么好冒充的。真的要冒充,从相貌,出身,籍贯,甚至是入宫的荐举人与领路人都是要盘问清楚的,除非有人为她们安排,否则很容易被发现。再者,烧死吴国那些人的大火的确莫名其妙,谁也不能保证是否全数歼灭。   所以他只是略有怀疑,回来禀报给周明隽。   周明隽自然也明白个中的道理。若当年那些跟随母亲来大禹的人真的是刺客,又真的死里逃生,在宫中隐姓埋名,那么他们一定知道当年的事情都有哪些人参与,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荣安侯在曲夫人去世不久之后便加官进爵荣升得宠,云娴又是荣安侯的女儿,有人要对云娴动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再者……若猜测属实,那么身怀武功,熟悉宫中地形,这些就都对上了!   如果能证实这些人的存在,是不是就能真相大白?   “册子没有取来吗?”周明隽直接问道。   如今正值贵妃宫中婢女换选之际,周明隽以亲自为母妃挑选人选以示孝心为由,理由怎么都说得过去。要查宫女的出身与明细,自然是为了她们能更好的伺候贵妃,顺理成章。   闵祁皱眉:“属下查询宫中的宫女册子时,刚巧看到这一册想要拓印一份,可是管事的十分强硬的收回了册子,言辞间略有闪烁,属下这才觉得奇怪。如今殿下风头正盛,但凡是懂得做人的都会想尽办法讨好殿下,这个掌事的态度着实不大寻常。所以属下才怀疑,当年如果有人顺利逃脱,是否有人保驾护航作出安排,方能令她们顺利的改名换姓,重新做人。而今这管事的,恐怕也是有人提点,所以才态度谨慎,保管严密。”   周明隽沉吟片刻,道:“诺大的皇宫,每一日都有很多事情发生,你能想到这一点,着实不易。但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也可能真的只是凑巧,可以作为追查的方向,但不能确定那一日袭击云娴的,是当年跟随我母亲来大禹的人。这件事情我需要好好查证,有另外一件事情,你即刻去查。”   “殿下请吩咐。”   “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云县时,孟云娴的那个母亲郑氏?”   “属下记得。”   在云县多年,闵祁和父亲仅仅只是暗卫,但那个小山村的确隐蔽又安宁,五殿下又不喜有人随时跟着,所以他和父亲就在附近落居,一旦有意外,也能即刻赶到五殿下身边。闵祁知道孟云娴,也知道五殿下在那个山村的七年,只有孟姑娘相伴,她那个母亲,实在没有印象。   “我要尽快知道云娴这个母亲的来历。”   闵祁不解:“殿下,夫人的事情已经查到这个地步,线索冗杂繁琐,理应尽快理清,或许从那管事的下手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荣安侯似乎已经察觉殿下的动向,若我们不加紧时间,被荣安侯干扰……”   “我已经离开了七年有余,谁想遮掩什么,早就有足够的时间。眼下,查清楚郑氏的底细对我来说更加紧迫,去办就是。”   等到闵祁离开之后,周明隽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先前,他之所以不担心云娴的眼疾被人知晓,不过是因为若谁知道了她有隐疾便退避三舍,反倒是成全了他。   可是她生母带来的麻烦与眼疾是不一样的。   他太了解她的性子,有时候执拗的让人生气,须得想个法子将这些对她不利的言论压下去才是。否则她这样努力挣来这一切,结果却被莫须有的污蔑给抹杀,对她也太不公平了。   ……   孟云娴忽然发现自己的饭食好像被严格的管起来了。   晚饭也不在小饭厅吃了,而是和阿茵阿远他们去母亲房里一起吃。   饭食都是按照个人的量分开的,孟云娴的格外不一样。阿茵瞅着她面前的菜,笑道:“二姐喜欢吃鱼吗?”   不等孟云娴回答,田氏已经镇定的代答:“如今正值季节交替,你们冬日里借着暖身为由胡吃海塞的,我也不说什么,马上过春入夏,重新裁衣,你们一个个吃的圆滚滚的,不是体态全失么。尤其是阿茵,下巴都变成两个了!所以从今日起,你们的饭食由我把控,多吃一个,仔细吃板子!”   阿茵惊恐的放下筷子去照镜子,阿远好奇的凑上去看,结果在看到阿茵挤出来的双下巴时,一边笑一边学着她挤。   孟云娴没有被田氏的恐吓吓到,反倒被弟弟妹妹的模样逗乐了,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们耍宝,轻笑出声。   往日在外面吃饭的时候,虽然都是一家人,可是她只顾着赶紧吃完了回房,其他人也都十分有规矩仪态。   如今大不一样了。   田氏的目光在孟云娴的身上。看着她眼中的笑意,田氏只觉得心头像是一万根针扎着似的,疼痛星星点点,慢慢连成一片。   待到孟云娴收回目光时,田氏飞快收拾情绪,又恢复成方才的严肃模样。   趁着两个小的还在闹,田氏低声对孟云娴道:“至于你的饭食,都是对你的眼睛好的,不要馋嘴,如今喝着药,稍后还有常太医为你看诊针灸,切记忌嘴。”   孟云娴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嫡母准备的菜……是对眼睛好的吗?”   田氏按下心中涌动的情绪,强行平定道:“往年你不曾注意过吧?今后可不能这样了。”   孟云娴晃了一下神,心中冒出一个声音。   往年吗?   自从和周哥哥认识之后,只要母亲不在家,周哥哥的外祖父就会邀她一起吃饭。她什么都不想,蹦蹦跳跳的就去了。今日,周哥哥只是看了一眼她的饭食就问她眼睛好不好,所以……周哥哥很清楚哪些食物对眼睛好?   可叹她从前缺了个心眼,再好的记性也记不住从前吃了多少周家的饭,只记得当时周哥哥家的菜色十分丰富,凭着新鲜的缘故,她也能吃的很开心,很长见识。   正出神间,下人来报,说侯爷传了话回来,此刻正在淳王府与淳王下棋,要晚一些回来。   田氏听得莫名其妙。   近来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闲工夫跟淳王下棋?   用完晚饭,阿茵和阿远在婢子嬷嬷的带领下各自回房。孟云娴也终于能放心大胆的沐浴睡觉了。   原来绿琪说的真的没错,早早地坦白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有些事情之所以止步不前,都是夭折在了自己想象出来的恐惧里。不大胆的往前探一步,怎么都不会知道前方是怎样的海阔天空!   她的心情好了,沐浴也格外的享受。   不料刚刚光溜溜的滑进去,田氏就来了。   孟云娴吓了一跳,缩在澡盆里:“嫡、嫡母?你、你怎么来了……”   田氏的理由很充足:“这段日子你患了风热,折腾了许久,想来也是自己不知道冷热。这沐浴之时尤其容易着凉,我不放心,就来瞧瞧你。”   “瞧?瞧我?”孟云娴圆睁着眼睛和绿琪对视一眼。   绿琪赶紧道:“夫人,这浴桶周围都是水渍,脏了您的裙衫,又或者是滑着了,小姐和奴婢都担待不起,您快些回去歇着吧。”   田氏已经挽起了衣袖:“无妨,我来帮你。”   “帮我!?”孟云娴险些惊声尖叫出来。   田氏点头:“嗯,我帮你擦擦背。”说着,已经捞起澡巾要开刷了。   “等等等等……”孟云娴缩在里面,面色涨红:“怎么能让嫡母帮我沐浴呢。我……我身上干净的很,每日都沐浴,不用擦的!”   田氏被她害羞的样子给逗笑了,目光往水里落时,看到了她干净的身子。   忽然,田氏笑容一滞。   当初抱着那婴孩时,她不愿相信云嫦就这样走了,也是亲手为她擦干净身上的血污。   那婴孩的腰际,好似有一块暗色的胎记……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大高潮……三天之内,我得把所有的线索整理出来,不然的话到时候漏一个被你们抓bug岂不是又要丢脸!?   ps:纠正一个阅读误区。我记得我的文里写的是:田氏因为追孟光朝,爱屋及乌的也关注了曲夫人,后来曲夫人和那个同窗忽然就死了,孟光朝又高升了,所以她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然后是孟光朝的保证,没有做对不起良心的事。不是在保证和郑氏的关系哟~ 第96章 千头万绪   明明已经入春,可是到了夜里还是难免寒凉。   淳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早已经嘱咐过要多多休息,可是这一次竟然与素无什么来往的荣安侯下了半宿的棋。几乎是淳王熬到什么时候,昇阳就跟着熬到了什么,荣安侯刚离开,昇阳立刻叫人将煲好的汤水盛起来去了淳王那处。   下棋的位置在偏厅,此刻人去棋散,淳王坐在棋盘一侧,看着棋盘上的黑白棋子。   “父亲今夜下棋到这么晚已经有违医嘱,此刻还不准备歇着吗?”昇阳亲自伸手去将淳王面前的棋盘端走,准备用来放汤水。   淳王忽然伸手按住昇阳的手:“不急,且放在这里吧。”   昇阳看了一眼棋盘,黑子满盘皆输。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淳王低笑着说:“是不是又与昇平闹了别扭,正在赌气?”   昇阳平静的笑了一下:“自来只有姐姐与我生气,我哪里敢与姐姐闹别扭。”   淳王的笑容顿了一下,缓缓道:“日前皇上曾提过,扈王薨,尚留一幺子。或许……”   “扈王是戴罪之身,皇上不过是看在兄弟情面与他当年一时之差的糊涂才留了他的性命,以迁居西南封地为名,画地为牢异地处刑为实。扈王薨,其后依然是罪臣之后,此生此世都该留在那清苦之地,继续恕罪。”昇阳直言不讳的打断淳王的话,有些冷然:“父亲若真的想要过继一个子嗣,京城中何愁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扈王之子不算上选。”   淳王沉声笑起来:“是不是上选,又哪里是我们能做主的呢。你不是最懂天家的意思吗?总归是天家在为王府的将来考虑。待到本王百年之后,你们姐妹二人连个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昇阳不需要什么撑腰的娘家人,父亲的身体坚朗,也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她神色一凛,显然没有被淳王刻意挑起的话题给岔开思路,尖锐的问道:“父亲向来喜欢钻研棋艺,京中少有敌手,即便荣安侯才高八斗,也从未听说对棋艺有什么研究,难道父亲是因为在想着王府子嗣过继之事,才会输给荣安侯?”   淳王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手落在棋盘边,指尖轻轻地点着。   昇阳沉下气,直言道:“荣安侯并非清闲好逸之人,此次前来可是与父亲说了什么?”   淳王并不是很想继续说下去:“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   昇阳执拗道:“父亲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如今膝下只有我与姐姐二人,父亲有话不与我们说还要与谁说?荣安侯自极力主张五殿下回朝之后,便舆论缠身质疑不断,昇阳只记得父亲曾说过,王府的安宁与荣华来之不易,切记爱惜羽毛不沾惹是非,若父亲真的只是与荣安侯随意说几句话,何来这样的沉痛之色?”   “你闭嘴!”淳王忽然大怒,手劲一扫,将棋盘棋子全都扫落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动。   “父亲——”昇平刚好也带着糕点过来,听到响动飞快的冲了进来,在看到昇阳时,脸色一冷:“你怎么在这里?”   昇平赶紧让下人收拾了这里,和声道:“父亲,夜色已经深了,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吗?昇阳自来就是这样,若她口无遮拦,我稍后就罚他,您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淳王方才只是情绪激动,此刻已经按捺下来,他无力的摆摆手:“不早了,你们去歇着吧。”说完,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径直离开。   待到淳王走后,昇平冷着脸走到昇阳面前,一字一顿:“若是再让我看到你这样冲撞父亲,我就要你好看!”   很快,偏厅只剩下昇阳一人。贴身的婢女温声道:“县主,您别放在心上,王爷就是累了,所以才躁了些。”   昇阳笑了一下,语气平淡:“什么时候开始,我都需要你来安慰了。你去吩咐一声,今夜父亲歇的晚,明日一早叫太医来瞧一瞧,再熬些补元气的汤。”   “是。”   就在昇阳准备离开的时候,淳王的近身侍从又回来了:“县主,淳王请您过去一趟。”   ……   昇阳来到了淳王的卧房,房内冷清又暗沉。   自从王妃因生昇平时难产而亡,淳王便再无续弦,只有侍妾,就是昇阳的母亲。可是没多久,昇阳的母亲也去世了。   淳王自从救下皇上,旧伤一直未愈,所以在昇阳的生母去世之后,王府再无任何新人。两位县主与世子三人一起被送到了宫里,受宫中嬷嬷教养,与公主一同享帝后与娘娘们的恩宠。   在京城中,之所以人人都觉得昇阳厉害,是因为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王府婢女,出身不明,身份卑贱,她却可以凭着一己之力,与自己的嫡长姐平起平坐,甚至同享县主的封号,风头更胜于嫡长女昇平。这样的努力,不是一般的眼界与手段能做到的。   方才那一通毫无预兆的脾气,果然让淳王露出疲态,此刻见到昇阳来了,他无力一笑:“方才吓到你了。”   昇阳平静道:“父亲有此一举,不过是再次证实了父亲的确藏着心事未曾言明,而这心事可大可小。如今王府只有我与姐姐。而姐姐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今也在筹备此事,并不适合被其他事情打扰,父亲有什么,大可与昇阳说。”   淳王慢慢看向她:“你自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什么路要走。决绝果断,雷厉风行。像极了你的生母。”   忽然提到生母,昇阳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好地,父亲怎么说这些?”   淳王笑了一下:“比起昇平的争强好胜,你更有主意。若是今日不与你说清楚,你心里怀揣着疑虑,也一定会去查清楚荣安侯忽然登门到底有没有什么目的。与其让你无头苍蝇似的浪费时间,不如我此刻告诉你。”   昇阳心下了然。荣安侯果然是有目的而来。   淳王撑着身子站起来,步子缓慢的走到博古架边,自最上层取下一只锦盒,“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不懂,为何你母亲会突然暴毙,留下你一人独木难支。”   淳王坐下,将盒子放在手边的矮桌上,示意昇阳走近。   昇阳上前接过盒子,慢慢的打开。   里面是一块皮纸,上面刻画着一个特别的花纹。   “你母亲永远不能做王府的主母,更没有资格上玉碟,想要让你名正言顺好好地活着,她只能去死,让你过继易母。”   ……   自从田氏有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后,韩氏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将郑氏的孽种打压打压。原本借着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可是不知道儿媳到底是怎么想的,非但不防备这个这个小孽畜,竟然还像是宝贝疙瘩一样带在身边,也不怕这个小孽畜起了歹心伤到自己。其实不止是韩氏,就连之前对孟云娴议论纷纷的家奴,都不理解主母这番作为到底是为什么。   她真的这样信任二小姐?   真的完全不在乎二小姐是那个郑姨娘的女儿吗?   “如今夫人正是稳定胎相的关键时刻,竟还不肯放下二小姐记名的事情,禁火节之后,便要立刻宴请耆老当堂作证。等到这之后,府里恐怕更加无人敢拿她的身份说事儿了。”瞿氏叠着衣裳,看着自己粗粝的手,苦笑了一下:“咱们娘俩将这一屋子的主子当佛陀似的供了小半辈子,到头来竟然什么都没捞到。现在想来,为娘早该有自知之明,侯爷那样光风霁月的男子,又怎会瞧得上我们这种出身的。”   楚绫坐在一边刺绣,眼神冷冷的:“可是当年,不是韩老夫人亲口许诺,母亲来了侯府后,先将我记名到主母名下,再纳母亲为妾吗?”   瞿氏嗤笑一声:“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韩氏就是个没用的婆子,她一个寡母带大两个儿子,除了一口饭食,她对侯爷的仕途没有一丝帮助。别说是鲁国公府的嫡女,就是人家打发一个婆子来,她都要热脸相迎。谁让侯爷有这样厉害的岳家呢。主母看似对我们母女亲热,可从来没有当做过一家人。是咱们自己妄想了。”   楚绫慢慢的收起针线,和瞿氏交代了一声,往厨房去了。   厨房正在熬制送给老夫人们的汤水,另一边则是要送到主母院子的安胎药。   下人们见到楚绫,虽然没有了以往的恭敬,但对她抱有同情之心,便没有改变什么态度。   炉子边上的灶台摆放着要盛汤水的盅子,楚绫冷笑了一下,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药包来。   你们婆媳二人不是自诩关系融洽各自相安吗?那如今也一起吃一吃苦头吧。   她的动作极其自然,一丝慌张都没有,结果就在她要下手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取走她的药包,顺手捏碎。   宋嬷嬷笑看着她:“楚姑娘看起来挺忙的,要不要老奴帮帮忙?” 第97章 坦白   “宋嬷嬷,你干什么?”楚绫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宋嬷嬷抓了个正着,可是她不是孟云娴院子里伺候的人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宋嬷嬷对着楚绫一笑:“老奴如今是个不得主子任用的奴才,每日在府里混一碗饭吃罢了。哪里有楚姑娘的风光。”   这话里讽刺意味十足,楚绫心有余悸的看着宋嬷嬷碾碎的药包:“我……我刚才只是……”   宋嬷嬷眉眼一挑:“楚姑娘,若是老奴真的想拆穿你,方才你就被拿下了。”   楚绫背后生了一层冷汗,人也终于冷静下来:“你想要挟我?你要什么?”   宋嬷嬷摇摇头:“楚小姐在府里多年,下人无一不夸赞你的。可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冒名顶替的丫头给抢了所有的风光。老奴都为您可惜。”   楚绫抓到了里面的关键:“冒名顶替?你什么意思?”   宋嬷嬷神色一正:“楚姑娘,老奴一直在二小姐的院子伺候,不久之前,竟然得知一件天大的秘密,如今楚姑娘被小人欺压,应当用一件大事来扫除之前的阴霾,重新在侯府得到一席之地。不知道楚姑娘愿不愿意出力,为侯府除害?”   楚绫的心跳加速:“除害?”   ……   白蔓芙马上成亲的事情很快在流辉苑里面穿开,时间就在五月。   上学路上,阿茵悄悄地扯孟云娴的袖子:“二姐姐,白姐姐大婚,你想送个什么呀?”   原本白家有喜,早就给荣安侯府递了帖子,是一定会去的。但是按照大禹的规矩,女子出嫁之前,女方会宴请京中的女眷办一个小宴,所以这个小宴是白蔓芙亲自给她们送的帖子,孟云娴和阿茵都有份。   孟云娴还有点感慨。   刚刚回府的时候,她还绞尽脑汁的想结识些可以走礼的手帕交,充充门面也好,不至于太难看。转眼间,她也有了出挑的师姐亲自给她送帖子,写着她的名字。再想到从前的那点小想法时,多少有些无知可笑。   “芙姐姐喜好读书,想来即便嫁了人,这个爱好也去不掉,若她要忙于操持家务,那能闲暇读书的时间,一定都是在平日可以休息的时候,或许可以给芙姐姐送一盏遮影纱做的屏风。”孟云娴说着说着,想到之前的趣事,嘿嘿一笑:“不过不能要刺绣的。”   “啊?”阿茵不太明白里面的典故,只道:“遮影纱的屏风的确是不错,可是到底是贺大婚之喜,遮影纱多为素色,是不是不大喜庆呀,咱们就不能送点热热闹闹的礼吗?”   孟云娴中肯的点点头:“你说得对,咱们得好好想想。”   到了流辉苑,白蔓芙早已被众人围着道喜。成亲之后,她在族学也该结业了,小姑娘们坐在一起,免不得有些羞人的调侃,饶是白蔓芙这样正经的人,也被说的脸热。   不知谁忽然将袁雅给扯了进来,笑道:“咱们流辉苑的风水极好,结业出嫁的姑娘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就说袁姐姐的夫君,对她也是疼爱得紧呢!”   袁雅正陪着袁蓉用饭,闻言愣了一下,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红着脸笑了一下。   一旁的顾珮儿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直以来都被袁雅保护的袁蓉忽然笑着开口:“是呀,姐夫的确疼爱长姐,我的身子不利索,姐夫知道长姐每日都要来看我,唯恐她府里族学两头操心,亲自为她挑选趁手的下人帮忙,就怕她累坏了身子。”   众人立马连着袁雅一并艳羡,因为袁蓉这一开口,姐妹二人也被拉过来一起说话,谁都没有理顾珮儿。顾珮儿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排挤了,气呼呼的出去吃饭了。   阿茵看到顾珮儿走远了,幸灾乐祸的笑了一下,孟云娴抽她一眼:“你笑什么?”   阿茵眨眨眼:“二姐姐还不知道吧,你觉得为何有人忽然提起袁雅姐姐的夫君?”   孟云娴不解:“这里头还有什么缘由?”   阿茵撇嘴一笑:“那顾珮儿着实过分,只因着袁雅姐姐摆足了护庶妹的架势,她竟在袁雅姐姐携夫君回府的时候对着袁雅姐姐的夫君献媚。”   孟云娴一惊:“谁告诉你的?”   “早间袁蓉来得早,一个人在偷偷抹眼泪,白姐姐最近人逢喜事,见不得旁人掉眼泪,便问了一句,袁蓉才说的。白姐姐也瞧不上那个顾珮儿,方才这番谈话,大抵也是有意要怼一怼顾珮儿的意思。还有哦——”她凑近了些:“我不服气,把先时我与顾珮儿拌嘴,结果连累二姐姐你受罚的事情一起告诉白姐姐了。听闻白姐姐连小宴的请帖都没发给她呢!”   孟云娴看了一眼被众星拱月的白蔓芙,谨慎的点了一下阿茵的婢子:“闲人是非,离得越远越好,白姐姐现在要办大喜事,平白说这些给她听做什么。”   阿茵吐吐舌头:“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心中却忍不住想——还好二姐姐是这样的二姐姐,若是像足了顾珮儿那样的,当真家无宁日了。   孟云娴想了一下,神态认真的对阿茵说:“从前我听你在族学里动辄打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本没有多想,还有些羡慕你认识那么多的人,有许多好友;换做是我,也乐得听一听趣闻。可现在看来,你不止是好奇这些,遇上机会还掺和一脚,这样就不对了。”   阿茵皱皱眉头:“上次我是因为二姐姐你被那顾珮儿有心利用了,我是在帮你!”她何时就是一个好勇斗狠喜欢凑热闹的人了?亏她还时时嘱咐阿远也要像她一样护着她,没想到了人家眼里,是自己多管闲事!   看到她有点不高兴,孟云娴静下心同她讲道理:“一来,若真的事情摊在我的头上,应当我自己解决,若我实在解决不来,定然会求救;二来,你不期然的掺和一下,很有可能从一个人的麻烦变成两个人的麻烦,最终弄巧成拙。我并不是指责你做得不对,只是……”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阿茵的小脾气忽然上来,打断孟云娴的话,扭过头不理她了。   不识好人心!   孟云娴被她这一动静弄得愣住了。   这好像是她回府到现在,阿茵第一次跟她发脾气。她本想解释,但是休息的时间已经到了。   阿茵的脾气一上来还不小,一直到下学都没说话。孟云娴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都不晓得该怎么哄,就这样尴尬的坐着回了府里。阿茵怀揣着委屈,一下车就往母亲院子跑,看到田氏时,她小鸟儿似的扑过去,小声的说了今日的事情。   孟云娴猜到她过来了,紧跟着过来,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阿茵半跪在田氏的榻前,委屈巴巴的撒娇。田氏听完前因后果,非但不生气苦恼,还十分的开心。   “母亲觉得我做错了吗?”阿茵执着的追问。   田氏摇头:“没有,阿茵没有做错,同为侯府血脉,理应同气连枝,怎可任由外人算计。”   “那二姐姐做错了吗?”   田氏:“二姐姐……也没有做错。”   阿茵不高兴了:“哪有都对的。”   田氏摊手:“你们本来就都对呀。”   阿茵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偏,开始跟田氏争辩凡事总是对错先后,没有都对都错的说法,田氏不遑多让,与她辩了起来,最后演变成母女二人嬉笑打闹,若非阿茵顾忌母亲怀有身孕,还能更闹腾。   “二小姐……咱们要进去吗?”   绿琪小声的问。   孟云娴瞬间回神,轻手轻脚的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她觉得眼睛发涩,伸手揉了揉。真是怪了,为什么最近总是频频的想起母亲郑氏呢?   ……   另一边,闵祁告诉周明隽,昇阳县主想要见他一面。   彼时,周明隽已经在藏书阁里面呆了许久,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藏书阁的外侧设有茶座,供临时翻看小座用,昇阳进来后,他便引她在这处坐下说话。   昇阳的脸色不太好,她将手里的一只锦盒拿出来放在桌上,单刀直入:“昇阳今日来找五殿下,是想问一问五殿下最近正在查的事情。”   这个话问的过于直白,不似她以往说话藏一半露一半,打太极似的风格。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既然我这么问了,你就该知道我不是在套你的话。”今日的昇阳,凌厉的不太寻常。   周明隽换了个坐姿,神情淡淡的:“莫不是淳王府收到了风声,今日要来作解释?”   昇阳慢慢摇头:“看来五殿下的确是在查自己的生母曲夫人之死。不过昇阳今日来,并非是要辩解什么,而是想告诉五殿下一个真相。”   周明隽挑眉一笑:“哦?真相?”   昇阳深吸一口气,镇定道:“当年曲氏夫人来禹之时,随行之人里的确有一批舞姬,她们也的确懂得一招半式,她们入宫不久,今上偶然遇袭,朝臣便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吴国来的这些人,就连曲夫人也被诬陷在内。宫中氤氲谲诈,你不会比我知道的少,曲夫人一舞惊鸿,令今上痴迷不已,就注定了有人要针对她。”   周明隽冷着脸,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就这样静静的听着。   昇阳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风采,情绪有些急躁:“是、是我父亲救了她们。”   周明隽眼皮微抬,似乎是对昇阳这样急躁的坦白感到惊讶。   “她们收到消息,知道自己要被处决,知道皇上要保也只会保曲夫人。所以想尽各种办法为自己求生。这不是很能理解的事情吗?谁知道自己要死了,不会给自己寻找生路?所、所以我父亲一时不忍,救了她们,仅此而已。”   昇阳这话很没有逻辑。淳王身为亲王,没有道理冒着这么大的险救敌国的舞姬。且不止一人。   纵然听出她有意隐瞒了一部分,周明隽还是不点破,只问自己想知道的:“这些人,还有谁留在宫里?”   昇阳很肯定:“没有。当年名册造假时,也为她们造假了年纪,都是按照即将放出宫的年龄写的,她们都出宫过普通的生活了。我父亲只是为她们打点一切,做好安排,仅此而已。”   说着,她将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皮纸一样的东西。   昇阳的手有些发抖:“不过……那些舞姬里,只有一人没有走远,她留在了淳王府……生下了我。”   周明隽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昇阳会说这个。   昇阳并不敢看那东西:“这是我母亲……身上揭下来。她入王府后,未免给父亲带来麻烦,便将身上的纹样活生生的撕下来。我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骗你,所以……能不能请求你不要再追查这件事情。我知道你在查曲夫人的死因,可是她是死于宫中权势斗争,与这批离开的舞姬没有任何关系,也与皇上没有关系!”   昇阳的眼眶开始泛红盈泪,语气也激动起来:“周明隽,我不仅仅是在维护淳王府,也是在提醒你!一旦你揭露了出当年是我父亲救了这些舞姬,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你在怀疑自己母亲的死因,你在怀疑怀疑皇上!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只有淳王府落难,连你今日所得的一切都会失去!那样,你可能再也护不住你心爱的孟云娴了!所以……请求你,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她用了请求二字。   昇阳敏锐的察觉到周明隽的眼神动容,立马又道:“我母亲的死,换回我平步青云的机会,因为她想要我好,不愿拖累我。那你就没想过,曲夫人当年或许也是这样为你着想的吗?如今我知道真相,便更要护住淳王府,护住父亲、昇平、还有我自己。你呢?你真的要孤注一掷,不惜冒着毁了曲夫人拼死为你留生路的用心,也要追查这毫无益处的真相吗!”   周明隽眼神深沉,伸手拿过那盒子,看着里面的人皮。   昇阳压下情绪,站起身:“所以,我今日只是想来告诉你,你自以为查到千条万绪,不过是在庸人自扰。既然回来了,就做好你的五殿下,挣一份前程,方才不负曲夫人十月怀胎,生你一场的辛劳。”   作者有话要说:   线索好像挑的差不多了,明天应该可以开炒大高潮了!!!!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支持!!!   一句简单的加油就想再更三千啊!!!(假的)   最感谢的应该是大家的耐心了,我力求不要让你们失望。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砂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砂30瓶、夏洛15瓶、离离离10瓶、十薇10瓶、某棵柿子树8瓶、卡特遇见猫7瓶、nei 5瓶、陌上花甜2瓶、鱼非鱼1瓶、超幸运超超超超超超1瓶、静默颓败1瓶、26806373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98章 关联   昇阳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个盒子。她留下这个,似主动将淳王府的一个把柄放在他手上以示自己的诚意,更似一个忠告,告诉他即便拿着这个将事情接发,自己的意图也会暴露,一损俱损,所以她并不怕这个东西留在他手里。   若真要问周明隽信不信昇阳的话,那也是一半信,一半不信。   昇阳其人,功利心太重。平步青云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可是一步一步走来,当中的算计与争夺只有她一人知道。瞧她今日的模样,惊惶之中情绪不稳,与平日里的样子相差太远,倒像是刚刚知晓自己生母的身世。   若她真的是刚刚才知道母亲的身份,第一反应就是拿着证据来阻止他继续查下去,不惜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她的确比他想象的更加爱惜羽毛,她清楚自己有如今的地位靠的是什么,便也会维护什么。   但若她早就知道,只是得知了他在查这些,才主动上门说这些,背地里又有什么别的安排,那她的演技也着实太好了。   事实上,周明隽并非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人阻止他继续查下去。   吴国送来的人,未必有昇阳所说的那么无辜。   当时两国还未开始交战,可是吴国因为野心勃勃,早已经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向大禹献上能工巧匠曲氏族人与珠宝美姬,是一个求和与投靠的意思。可是人刚入宫就发生了行刺事件,淳王护驾身受重伤。   周明隽能做出的猜测,大概是那时候两国尚且没有到撕破脸正面交战的时候,所以,因为刺杀的事情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也好,因为皇帝本就对这些人有戒心不愿养虎为患也好,她们都是留不得的。   那时候,皇帝已经看上了母亲曲氏,且强行占有,便将除了母亲之外的其他人全部暗中诛杀,面上还要做出是意外的样子来。   而这个时候,淳王出面救下了当中的几人,还帮她们顺利的逃出了宫外,其中一人去而复返,留在淳王府做了淳王的妾侍,生下昇阳。   这之后,母亲受千夫所指,被皇帝送到了宫外的一处别院行宫,让母亲成了一个皇家外室,在那里生下了他。   没多久,吴国覆灭,皇帝收拾完战后残局,平定人心稳坐龙椅之后,终于要以母亲曲氏孕育龙嗣有功为由,亲自将她接回宫中进行册封。   然而,母亲并没有等到这一日。   行宫大火之时,尚且年幼的他被嬷嬷强行锁在了密室之中,也将他追寻了多年的真相隔离在那道石门之外。   之后,母亲死了,荣安侯成为了护驾有功的重臣,他懵懵懂懂,穿着不合身的孝服,守着冷清无人的灵堂,只有一个姑姑陪着他。   行宫因为大火残破不堪,也并未有人来修葺,皇帝一直没有将他接回宫中,只有按时派送到行宫的宫人伺候他。再懂事一些的时候,他才得知,宫中的奴才都将派遣行宫当差当做了苦差事,没有油水又冷清孤寂,谁倒霉谁才去。在他们的恶言恶语之中,他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从前不知道的事情,也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疑惑。   直到他四岁那年,行宫被彻底的拆除,他依然没能回到宫中,而是在李老头与闵氏夫子的陪伴下,从行宫搬到了京郊,没两年又从京郊搬到了远一些的县城,十岁那年,早已经在颠簸中麻木的他,住进了一个偏远安宁的小村子里,这一次再没有离开过。   昇阳说的不错,母亲可能仅仅只是死于宫中的权谋争斗。她是吴国的重臣之女,又肩负曲氏一脉巧夺天工的手艺,若有作为,将会成为很多人的威胁。   可是,也许还有别的可能。   为何处境最为艰难的时候,皇帝次次都保住了她,等到时过境迁,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与能力接回她时,却没有保住?   是不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母亲也如当初那些舞姬一样,让皇帝生出了戒心?他是皇子,所以一定要保,但母亲却不能再留了……   当年的事情,荣安侯定有参与。他已经知道离京那一年是荣安侯多番周旋从中安排,让皇帝将他送走,或者说是藏起来。多年之后,又是荣安侯极力主张,要将他迎回宫中。   凑巧的是,云娴竟然是他的庶出女儿。京城之人都说荣安侯是如何的光风霁月人品高洁,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个被他遗弃在外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姑娘,若不是遇上了他,会成为什么模样?   这样的人,不配为人父,他又如何能信?   昇阳的确很会抓人心。   对他而言。母亲死的真相是要知道的,可是云娴,也一样要护着。   一旦他今日的行径被皇帝察觉,曲解恶化,或许他再难有能力护着她,同样,母亲死的真相也无法知道。   母亲已经死了,她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阿茵是个不跟自家人记仇的孩子,前一日还在为小争执不高兴,第二日就能欢欢喜喜的勾着孟云娴的胳膊一起上学,坦然的道歉了。   “二姐姐,对不住,昨日我不该与你那样置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不胡来,若要做什么也一定让你晓得!”她举起几根小指头作出发誓的样子,可爱的惹人发笑,孟云娴即刻表示并不在意,她说话也有不妥当的地方。姐妹二人就这样和好了。   孟云芝缩在一边,面色复杂的看着二人,从前几人坐在一起,她还会嗤之以鼻似是想引起谁的注意似的,可自从孟云娴记名礼定下来之后,她便沉默了很多。   “二姐姐,贺礼的事情你想到没有?”   孟云娴:“还没有。”   阿茵眼珠子一转:“我倒是有个想法,白姐姐这次是与卫国公府的嫡子定亲,卫家的嫡子卫绍尧在边境平乱,屡立战功,是个年轻有为的少年战将,与白姐姐一文一武十分般配,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入手来送个般配的礼?”   孟云娴一笑:“是个好主意,容我想一想,或许可以想个大礼,你我合在一起送,也是个心意。”   阿茵爽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等到了流辉苑,孟云娴又听到教舍里有人在议论那一日定制了什么样的新衣裳,新首饰,说得最多的还是那一日要送的礼,有意思的是,这你来我往的闲聊里全是探问,好似得先弄清楚对方要送什么,这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她心中一动,准备去请教一下自己的军师,便在午间休息时,熟门熟路的前往圣德堂寻找周明隽。   闵祁将她带到了藏书阁。   自从之前昇阳县主来了之后,闵祁就发现五殿下的情绪格外的低沉,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他没敢让贵妃的人知道,唯恐那边发现什么,只能自己干着急。   看到孟云娴主动找来,闵祁觉得或许五殿下有救了。   “周哥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怎么又不吃饭呀!”孟云娴拖了鞋子,提着裙子往藏书阁里走,绿琪忙不迭的跟在后面。   孟云娴冲进来的时候,周明隽第一次有些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将面前的人皮收起来。   “你是不是躲起来在看什么见不得人的东……”孟云娴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桌上,看到了锦盒以及里面带着图案的人皮。   “这是……”   周明隽立马要收起来,孟云娴却眼疾手快的抓起来,表情慢慢的凝固,伸手拿出了里面的人皮,但并不知道这是人皮。   “周哥哥,这个是哪里来的?”她低声发问。   周明隽伸手夺了过来,眼神有点乱,“没什么,这只是我随意找的一个图腾,准备用来雕刻装饰。”   “图、图腾?它有什么寓意吗?”   周明隽:“没什么意思,你来找我干什么?”说着,他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带她出去用饭。   “我见过这个图案。”孟云娴小声嘀咕了一句。   周明隽的动作猛的一僵,脑子里似乎划过了什么念头,一闪而逝。他起身一把握住孟云娴的手腕,语气有些着急:“你见过?什么时候?”   孟云娴被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什么时候见到的!”周明隽近乎呵斥的催她回答。   孟云娴一万个不解:“这个东西怎么了嘛?我、我娘身上……我在我娘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图案……”   周明隽如遭雷击,整个人呆愣了一瞬。   孟云娴的生母,就是荣安侯的侍妾……刺客……舞姬……王府……侯府……   周明隽甩开孟云娴的手,快步离开了藏书阁。   “周哥哥!周哥哥!”孟云娴怎么喊都没喊住他,完全闹不懂情况,回头看了绿琪一眼,吓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绿琪的脸色煞白,提着食盒的手紧紧捏着提篮,冷汗滑腻,像是收到了惊吓似的。   “没、没什么……小姐,奴婢有件事情一直没敢跟您提。”   “什么?”   “奴婢的姑姑病了好几日了,奴婢自小养在宫里,就是跟着姑姑长大的,奴婢可不可以回去探望一番。”   孟云娴一笑:“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只管去好了,我无妨的。”   “……是。”   周明隽今日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以至于孟云娴并没有察觉出绿琪有什么不对劲,且这个图形,再一次让她想到了生母郑氏。   她忍不住摇摇头,仿佛是要扫清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但又很疑惑,她最近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想到生母。莫不是到了此刻,她才终于从母亲离世的事实里缓过神来,开始思念母亲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还有一章~   ps:看到有萌萌说舞姬遍布天下……并没有啊_(:зゝ∠)_,不信等我解释清楚之后你们最后数一数……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哪吒?1枚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link 30瓶、糖醋喵20瓶、你喜欢学习吗15瓶、C.Y 10瓶、pizza饼干10瓶、西西的森林8瓶、陌上花甜5瓶、枯荷听雨5瓶、yosu 4瓶、请叫我大大4瓶、23347487 2瓶、chunychou 2瓶、乐游游2瓶、猫爱吃鱼2瓶、嘤嘤怪2瓶、明透的碧玺2瓶、燃尽人间色1瓶、蒸包子啊1瓶、南无恙1瓶、26806373 1瓶、鱼非鱼1瓶、29925172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99章 赴宴   周明隽的第一反应是,昇阳在骗他。   若之前的确是伪装成舞姬的刺客先对皇帝下了手才被暗中诛杀,那么淳王将她们救出之后,她们岂会善罢甘休?   继而想到的就是宫宴之上对云娴下手的人。这个人是不是知道了云娴是郑氏的女儿,所以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很多地方都说不通,甚至涌出了更多的谜团。   闵祁将查到的郑氏的情况禀告——郑氏是十九多年前出现在京城最大舞坊的舞姬,后认识一个叫做陈晟的男人,与他私定终生。陈晟曾经是荣安侯的同窗好友,也是颇有才名的一个人,却因为郑氏舞姬的身份,败坏了自己仕途的名声,不堪受辱,自焚于家中。郑氏以陈晟遗孀身份入侯府,在荣安侯成亲第二年,做了荣安侯的妾侍,之后便是被赶出侯府,在外头的村子里生下孟云娴。   周明隽飞快的分析着闵祁这些信息。吴国送人来禹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之后没多久,发生刺杀事件,继而行宫走水淳王救人,从时间上来看,对的上舞姬出逃之后改头换面的时间。所以这个所谓的京城舞姬身份,极有可能是郑氏出宫之后的新身份。   这些烟花之地本就三教九流汇聚,人的身份也是真真假假,她本也是以舞姬身份来到大禹,在这里掩藏身份最是合适不过。   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奇怪了。   昇阳说过,她的母亲在离开皇宫之后,就留在了淳王府,做了淳王的侍妾,或许当初淳王愿意出手相救,是因为与这个女子有什么关系,但无论淳王与这个女人之间有什么,她了结自己给昇阳一个没有阻碍的前程,所作所为意图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云娴的母亲又是为了什么?   先是与荣安侯的同窗搅在一起,接着又做了荣安侯的侍妾,若真是想本分的度过余生,何以会落到带着云娴一起被赶出府,住在那样的小山村的下场?且她对云娴冷淡的很,半点骨头亲情都瞧不出来。与昇阳母亲的行径全然不同。   还是说,郑氏原本也想要重新生活,却因为那位同窗之死里面,和荣安侯有什么关系?   所以她才会以遗孀身份与荣安侯凑到一起,挤进了侯府。   如果将郑氏的种种行为都以报复来定论……或许有些地方能说的通。   那云娴又算什么?   只是这一场报复里的算计?   郑氏报复在了哪里?   这个报复是多年前就已经应验了,还是时候未到?   如今这个时候,他必须将那些人的踪迹都找到,哪怕只找到一个,也能知道的更多。且这个人若是存在,上次在宫中对云娴下手的人极有可能是她,须得确定下来,才能保证云娴再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明隽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先找到了昇阳。他要明确知道当年到底有几个人出逃,之后的身份是什么,他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昇阳没想到他这么决绝:“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初送她们出去本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己重获新生,再无重蹈覆辙的可能,他们死里逃生过一次,哪里还会继续回来?”   “我不管这些。”周明隽神色严厉,“若是县主不能给我这个名单,或许我可以去找淳王问个清楚。”   昇阳立马警惕起来:“可以将补上的册子,和当初负责掌事的老太监给你招来。你不用去找我父亲,即便你找了他,他能给的也只有这些。周明隽,凡事适可而止,若你一定要鱼死网破,我也不会任由你拉淳王府下水。”   周明隽很快就拿到了册子,也见到了当初受淳王吩咐安排宫女的老太监。   可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太监早就忘记了那些宫女的身材模样,连名字都是假的,且她们都是死里逃生,出了宫自然都逃得远远地,纵然有这册子,也恐难有用处。   周明隽想到那一日对孟云娴下手的人是有功夫的。   他问老太监可有身手好的老嬷嬷和宫女。可是老太监只负责宫女身份造册这一部分,进了宫到了各司各所,便是各人的造化,且在这皇宫大院里,即便真有身手好的,多半时候都是藏着,免得招惹什么麻烦。   周明隽思索再三,第二日等在侯府门口拦住孟云娴。   孟云娴对他急忙慌样儿感到很奇怪:“周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单刀直入,“你的婢女呢,今日怎么没有来?”   孟云娴:“她姑姑病了,她便回宫探望了。”   “她姑姑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慌乱无措的感觉,有些怀疑,一旦成型便无法磨灭,此刻他要是不能查出到底有没有一个谁都没察觉的人藏在宫中,还曾经对云娴动过手,他便一日难安。   既然知道绿琪,总能找到她的姑姑。   周明隽没说上两句就要走,末了又嘱咐道:“绿琪不在你身边,我不大放心,我派闵祁保护你。”   孟云娴一听就愣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你的护卫保护我呀?而且我每日上下学,府里和族学两点一线,也不曾去别的地方,嫡母又有孕在身,我自然时时刻刻要陪着她的,你现在忽然放一个人在我身边又算什么?周哥哥,你脸色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周明隽在她一连串的解释和发问中总算清醒了些。   也对,他只凭着一个怀疑就开始安排一切,未免有些过了。   他镇定下来,温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自己万事小心。没有婢女在身边,也不要自己随意乱跑,知道吗?”   孟云娴也是第一次看到周明隽这样六神无主。   他明明从来都是淡定又从容,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太像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拍拍胸脯作保证:“你放心吧周哥哥,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容,想到了之前的猜测。   郑氏如果真的要报复,那么她的目的是已经达到了,还是依旧在等待时机?她虽然已经死了,但会不会还有人躲在暗处,帮她实现那个报复?   从前他年幼无知,没有能力与机会保护母亲。可是如今,他一定要护住她,委屈也好伤害也罢,都不该让她来承受。   “我这几日会很忙,等我忙完了就来找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等我忙完了好好与我说,好不好?”   孟云娴歪着脑袋看他,弯唇一笑:“好呀。”   ……   目送周明隽离开,孟云娴转身往回就发现了等在门内的田氏。   “嫡母……”   田氏看着外面离开的马车,拧眉道:“是五殿下?”   “……是。”   田氏:“你与五殿下私交甚好,很谈得来吗?”   孟云娴:“许是因为我们都回京不久,所以相处更自在些。”   田氏见她不欲多说,也就不追问。她并非反对云娴和谁来往,可是……五殿下到底是曲夫人的孩子。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当年的事情有异样,五殿下会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如果侯爷真的做过些什么,谁能保证五殿下此刻的接近是发自真心,没有别的目的?   对于周明隽的异常,孟云娴唯一的理解就是他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可是她相信他能办好,所以在此之前,她乖乖的等着他回来就好了。   此间,绿琪给她送了书信来,只道是姑姑病重,要带着她出宫休养。田氏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只是孟云娴身边不好没有人伺候。没想这个时候,楚绫主动站了出来。   她仿佛完全褪去了往日的态度,变得格外谦恭亲和,让田氏都意外了一回。   “一来,二小姐身边总要有伺候的人,侯府的千金小姐,哪能独来独往的进出?二来,绿琪姑娘照顾完了姑姑总会回来,我只是顶替一时。”   一直以来,有关于楚绫会被记名做侯府小姐的说法在下人间流传,田氏有心纠正这个说法,又怕做得太过让楚绫这孩子难做,没想到今日楚绫竟然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以说是十分贴心了。   这样一来,府里的孩子各自都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   孟云娴看出嫡母有这个意向,虽然她之前和楚绫有点不对付,但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握手言和,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至于针锋相对,也点头同意。   “那就委屈楚姑娘几天了。”   楚绫和气一笑:“二小姐言重了。”   ……   白府的小宴如期而至。这日一早,楚绫就殷勤的为孟云娴准备热水与新衣裳,她不愧是在府里做了多年丫头的,这种事情做的熟练无比,比绿琪还要精通。   如果不是自己亲身感受过,打死孟云娴都没办法将之前的楚绫冷漠挑衅的模样安放在此刻的楚绫身上。   简直是判若两人。   楚绫也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云娴和阿茵合起来给白蔓芙打了一对儿纯金坠牌,上面刻着白蔓芙与她未来夫君的名字,又带上了许多祝福恭贺的词儿,以红绳系之,算作成亲礼。   两人抵达白府的时候,已经来了不少宾客。原本田氏是想一起来的,可是韩氏说什么都不准。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田氏因为这个肚子,怎么都不能走这一趟了,遂让两个女儿转赠礼物,顺便与白府主母解释清楚,只说她病重,正在休养。   白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白蔓芙更不会在意这些,收下了孟云娴姐妹二人的礼物,又问候了田氏一番,白蔓芙便亲自带着她们去花园。   刚一进花园,孟云娴猛然扫见两个眼熟的人。   是顾珮儿和袁蓉。   孟云娴想起来之前阿茵说过,白蔓芙是没有给顾珮儿发帖子的,她怎么还会来这里?白蔓芙注意到孟云娴的眼神,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侯夫人来不了也没什么关系,今日本就是各家女眷的小聚,你们来了就好,好比平城伯夫人,也是卧病在床许久,发给平城伯府的帖子是那位妾侍收下的,便遣了她的女儿来。”   白蔓芙只是简单的阐述,但是孟云娴听明白了。   袁蓉手里有白蔓芙为表心意发的请帖,但是顾珮儿用的是发给平城伯府的帖子。   小孙氏做了平城伯的妾,自然没资格代替主母来这里,可她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让伯爷允了那个没有亲缘的继女跟着袁蓉一起过来。   “不必理她,她们母子那点事儿谁都知道,你们只管吃吃喝喝。”白蔓芙显然是不待见那几位,将孟云娴带去了热闹的地方。   “真是怪了,往日里最能凑热闹的两位县主今日一个都没有来。白姐姐可是亲自给县主递过帖子的。”   “别说这个了,难道你们没有察觉,昇阳县主前几日都缺课没有来吗?”   “还有几次走的格外的早,脸色也不好。”   “你们没有听说吗?淳王府……好像正在烦恼过继的事情。”   “昇阳县主再离开,也做不了女户呀,淳王府岂不是成笑话了。”   “错了吧,我怎么听的是招婿入赘?”   ……   孟云娴和阿茵坐在一边吃点心,听着这些是是非非,忽然就有些头疼。   整个京城,果然处处都没有消停。   一点点的举动,都会变成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即便不知道真相,也能自以为聪明的抽丝剥茧,实则编的面目全非。   “阿茵,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   阿茵因为上次和孟云娴的小摩擦,经过自我反思,也觉得自己并非全对,乖乖的点头和孟云娴到别处走走。楚绫和阿茵的婢女顺势跟上。   白府的园子很大,布置的也很雅致。   两人散着步没走多远,碰上了袁蓉和袁雅。   袁蓉出门的时候坐的都是木轮椅,此刻袁雅正推着她逛园子,显然也不想袁蓉听那些是非。   孟云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顾珮儿虽然一直被排挤,但是锲而不舍的往热闹的地方扎堆,越挫越勇…… 第100章   “袁雅姐姐,那边人多更热闹,还有好吃的,怎么到这边来了。”袁雅在族学中的美誉早就溢出来了,出嫁之后还能这样对待自己庶出妹妹的,是独一个,仔细想一想,这也是平城伯夫人贾氏的福报。她也是京城中独一个正室临死要求被扶正的侍妾。   袁雅温柔一笑:“阿蓉在府里已经足够闹心,出来了还是适合到清静的地方呆着。你们可晓得白府有一处微观山亭,和宫中的假山亭十分的相思,站在上头几乎能瞧见整个白府,里面还有一个瞭望镜,听闻是白妹妹的夫君行军作战时会用到的,赠予她做了个小玩意儿,她便放在了微观山亭里。”   或许是因为袁雅的精心照顾,如今的袁蓉气色好了不少,话也跟着变多了,“长姐,走了一圈我有点饿了,我们去前边吧。”   袁雅拧眉,做出不满的样子:“啊,方才是谁说前头吵闹喜欢清幽雅致的?竟也是个馋嘴的,是听到孟家妹妹说前头有好吃的,清幽雅致也敌不过美食在前了是不是?”   袁蓉吐吐舌头,俏皮一笑。   袁雅哪里是真的生气呢?她神色缓和,轻笑道:“知道了,走吧。”   姐妹二人与孟云娴二人道别,往花园热闹的地方去了。   阿茵看着二人的背影,眼珠子一转,故作一番语气:“哎……阿茵要是有这样的姐姐就好了,不骂我不指责我,阿茵做什么都觉得是对的。”   孟云娴笑着望向她,龇牙咧嘴装模做样的要捏她的脸:“那你可就想多了,你只能被管着束着,做不好就打屁股——”   阿茵叫着躲开,孟云娴紧追不舍,好一番小闹。   不多时,有婢子过来请她们二人去院子那边,要启封白蔓芙的送嫁酒,那是白蔓芙出生时就埋下的,今日热闹,白夫人便做主取出一些来,招待今日来的客人。   阿茵能吃酒,当即拉着孟云娴过去,孟云娴被她拉着跑还不忘记嘱咐:“稍微尝一尝就好,不要吃多了!”   “知道啦!”   两人赶过来的时候,白夫人已经将酒拿出来准备启封,一旁摆了数十个小酒杯,孟云娴忽然就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样珍贵的酒,大抵也只能浅尝一番,是个意思。   她拉着阿茵找位置,两人刚一转身,就看到原本乐颠颠在这里找人说话的顾珮儿怒气冲冲的往微观山亭的方向走。   “她又要作什么怪。”阿茵靠着孟云娴,小声嘀咕。   孟云娴:“别管她就是。”   酒已经启封,下人开始装酒送来给女客,孟云娴和阿茵在一边等着也不着急,目光流转时,忽然看到远处的花道边上,袁蓉自己吃力的滚着木轮椅往这边走,目光不断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过去与她说话。   “蓉妹妹你在找什么?”   袁蓉看到她们,越发焦急:“方才长姐带我去园子转悠,头上的金钗不知道何时滑掉了,那是她成婚之时姐夫送她的礼物,我们回去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后来长姐让我等着她一个人去找,这都许久了一直没有来……”   孟云娴安抚道:“想来也是对院子不熟悉,没什么关系,此刻白夫人正在分酒,下人看到有宾客在别处,都会上前请邀领过来的,你……”   孟云娴的话没说完,白府的下人惊声尖叫着冲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园子里的热闹被打断,白夫人一个不慎,手里的酒勺掉在地上,里头的酒洒了一地。   顾珮儿双手沾血被堵在了微观山亭下,白夫人在白蔓芙的搀扶下,和听到风声的女眷一起赶了过来。   顾珮儿正被家丁擒着,疯急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不对,不是我……不是我!”   白夫人抖着手让人去微观山亭看看情况,白蔓芙率先站出来:“所有人都不许动!”她冷冷的看了一眼顾珮儿:“将她押好!”   白夫人拉住白蔓芙:“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你这是要干什么!不许沾染这些!”   白蔓芙拧着眉头挣开白夫人:“有人敢在我们白府做这种事,我必须查明白!”话语间,白蔓芙看到了孟云娴。   “孟姑娘!”   孟云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叫我?”   白蔓芙出奇的冷静:“素闻孟姑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知可否与我一同上去看看上面的情况,此刻没有仵作与官差在,上头是什么样子,有劳孟姑娘陪我瞧一瞧记一记,以免仵作查验时有什么出入。”   阿茵惊恐的拉住孟云娴:“不、不行啊二姐姐,上面不知道什么样子,万一很吓人怎么办!”   孟云娴刚才听到下人说杀人了,又想到袁雅温柔的模样,她沉住气挣开阿茵:“没关系,我不怕死人。”说着,她当真与白蔓芙一起上去查看情况。   白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白府竟然沾染了血光之灾,也不知道亲家那一头要怎么想,整个京城的人要怎么议论。   从微观山亭的阶梯上去,孟云娴发现这里十分的窄,两边还有花草延伸出来,需要十分小心的上来。   山亭的样子和宫中那个很相似,但其实是皇上看中了白家的这个设计,所以在宫中仿了一个更气派的,还没走进小亭子,孟云娴的步子猛的一顿。   是血腥味。   白蔓芙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是不是害怕,方才我只想着你能帮我记住现场的模样,没考虑你能不能……”   “无妨,我可以。”孟云娴镇定的打断白蔓芙:“走吧。”   两人抵达小亭时,就看到袁雅倒在地上,原本捂住伤口的手沾染着血垂落在地上,双目圆睁,她的勃颈处几乎被金簪戳的千疮百孔,最后那一下,金簪扎在她的脖子里。   孟云娴险些腿一软跪下来,是白蔓芙扶着她才幸免于难。   “太残忍了……”孟云娴的声音近乎颤抖。   白蔓芙的眼神很冷。   没有人会因为自己的好日子被人搅乱而开心的。   “的确残忍。孟妹妹,我跟你说一些,你与我一同核对记忆,到时候再与仵作核对——脖颈上的伤处一共八处,凶器初步推断为金簪,尸体……”   ……   “顾珮儿——”袁蓉面色煞白的看着挣扎的像一个疯妇的顾珮儿:“你……你到底对我长姐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袁蓉因为太激动,往前的时候碰到伤处,直接跌倒在地上。   孟云娴和白蔓芙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白府里面的丫鬟也可以作证,顾珮儿怒气冲冲的找袁雅,后来得知袁雅上微观山亭了,她就跟着上去,此刻正是白夫人启封送嫁酒的时候,院子里的婢女瞧见了客人都会客气的请她们移步过去尝酒,有婢女远远看到顾珮儿直冲冲的上山亭,便跟了过去。   没想到上去之后,就看到顾珮儿身上沾些,惊惶未定的坐在地上,面前的袁雅已经死了。   之后婢女吓得喊了人来,下人将带着血渍的顾珮儿捉拿住,也引来了所有的女眷。   白夫人已经去通报了主君,主君立马报了官,今日宴请的都是女眷,陡然看到官差带着寒意冲进来时,纷纷退避。   从种种迹象来看,人极有可能就是顾珮儿杀得。可是顾珮儿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孟云娴看着袁蓉双拳紧握,死死咬牙盯着顾珮儿,似是想冲上去杀了她似的。   孟云娴忍不住走过去想把她扶起来,袁蓉双目充满血丝,眼泪夺匡而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握住孟云娴的手臂,颤声道:“孟姐姐……我长姐……我长姐被她害了……你们要为我长姐做主,为我长姐伸冤报仇!你们看到顾珮儿气势汹汹的去找我长姐的,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孟云娴的眼神微微一变,转过头对阿茵道:“帮我把她扶起来。”   阿茵赶紧推着轮椅过来,跟孟云娴合力搀扶着袁蓉坐上去。   说起来,袁蓉的腿好像是顾珮儿给弄断的。   阿茵愤愤道:“这个顾珮儿太不是人了……”   孟云娴默不作声的扯了一下阿茵的袖子,将她拉到人群之外。   官差已经来了,不想没过多久,白蔓芙的未婚夫卫绍尧竟然直接带着大理寺的人过来了,看到白蔓芙时,卫绍尧的神情才得以松懈,他以为是白蔓芙出了事。   白蔓芙简短的对他做了安抚,转身便与随性而来的仵作说起了上面的情况,还没等顾珮儿说完,已经有流辉苑里面的同窗忍不住发话了——   “一定是顾珮儿杀人灭口!”   “不错,顾珮儿平日里就与袁家姐妹针锋相对,袁家姐姐又一力袒护,早已经结下仇怨,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心狠手辣。”   袁蓉痛哭起来,恨恨的看着顾珮儿。   顾珮儿惊慌的看着大理寺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我没想到她……不是,我来的时候她已经死了,真的不是我……”   “你还狡辩!你和你母亲不知廉耻,你更是禽兽不如心狠手辣!袁姐姐刚刚出嫁,夫妻和顺,你还想勾引袁姐姐的丈夫,结果被人家冷回来了,你还说你不是嫉恨袁姐姐!”   “不错!你之前欺负袁蓉也就罢了,还把她的腿弄断了,现在杀了袁姐姐,你就是凶手!”   就在所有人声讨顾珮儿时,一个厉声高吼:“袁蓉!”   悲痛中的袁蓉下意识的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孟云娴手里拿着护院的棍子,直直的朝她挥过来,动作之迅猛,吓得袁蓉尖叫一声,本能的站起来逃开。   孟云娴这一棍子虽然势头很猛,但根本不是朝着人去的,随着袁蓉跑开,棍子打在了她的木轮椅上,直接将椅子打翻了……   整个院子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看着袁蓉用夹板固定着的那条断腿,神色微妙。   袁蓉知道自己上当了,在怔愣一瞬间之后,她做出痛苦的样子,跌倒在地。   可是这一装,根本无人相信。   孟云娴像是证实了什么,丢掉手里得棍子,心中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   “袁蓉,你的腿根本没有断。”   袁蓉惶恐的看着孟云娴:“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院子里悄然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出其不意的孟云娴,连白蔓芙都忘了继续说下去,震惊的看着孟云娴和袁蓉。   孟云娴走到袁蓉跟前,伸手指向她:“刚才我靠近你的时候,闻到了你的发间有血腥味,而袁姐姐的手掌也有血渍,我本来不想多虑,因为袁姐姐死在微观山亭中,你的腿断了,仅凭这一点,你都不可能杀人。直到你刚才说出那句话——”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混乱的情绪:“我记得我和阿茵去园子吃酒时,你并不在场,你说你和袁姐姐去找金簪,找了一会儿让你在原地等着,你等的急了,才从花道那边过来,可是你却对我说,我和阿茵是看到顾珮儿怒气冲冲的走掉的……我忽然很疑惑,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此刻是白夫人启酒的时间,宾客都在往这边走,自然不会去微观山亭。”   “你不在现场,却能看到这里的景象,那是不是……在微观山亭里,用瞭望镜瞧见的?”   袁蓉的声音彻底的小了下去,她死死地看着孟云娴,眼神阴毒。   孟云娴低声道:“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袁雅姐姐一心为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谁都可能杀她,唯有你不可能。所以……我想证明一下。只要证明你是真的受了伤,那你就绝对不可能在微观山亭里杀了袁雅姐姐。”   孟云娴说出的这些话着实令人震惊,方才还在声讨顾珮儿的人,此刻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袁蓉。   人群中,站到阿茵身边的孟云芝皱着眉头看着被孟云娴打翻的那辆轮椅。   孟云芝的父亲是个喜好木工之人,最喜欢做这些小玩意。她虽然生气父亲为了这些毫无上进之心,但是从小也是耳濡目染的听了许多。木工机括最是讲究木料的切分与组装,这个木轮椅下面多出来的一部分实在扎眼。她慢慢的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声地喊:“二、二姐姐……”   孟云娴回头看她。   孟云芝带着惊吓,慢慢的指向轮椅:“这里……好像有点奇怪。”   袁蓉的眼神一沉,就看到孟云娴走过去,对着轮椅底部的那一部分摸索一番,忽然摸到了机括,从里面掉出一件带血的披风来!   白蔓芙看到那披风,几乎是立刻厉声道:“将袁蓉抓起来!”   袁蓉大势已去,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可是没有人再相信她了。   白蔓芙走了过来,看着这件带血的披风,摇头:“顾珮儿身上沾了血,才会被发现,被怀疑,顷刻间将事情闹大,她还真是心思缜密,胆大镇定。”   孟云娴心里难受极了。   袁蓉为什么要杀了对她那么好的袁雅姐姐?   随着袁蓉和顾珮儿被带走,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疯狂的议论之中,人群里,楚绫仓皇的退了出去——   ……   贾氏今日没有去白府,而是留在伯府里与彭嬷嬷一起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元宵宫宴之后,她终于知道了郑氏当年骗了她。   十五年前,她作为平城伯袁雷的妾侍,被正房郝氏缕缕欺压。郝氏霸道且狠心,她不仅仅是要夺了伯爷对她的宠爱,还要她在伯府永远无所出。   被诊断出有孕时,她害怕多余喜悦,因为她知道,无论是男是女,恐怕都难逃郝氏的毒手。可是她能怎么办?郝氏的娘家为她撑腰,无所不用其极,她却是一个逃难而来的远房亲戚。   那时候,她认识了荣安侯府的郑妙岚。其实她之前就知道荣安侯府有这样一个人,本是侯爷同窗的未婚妻,却爬上了侯爷的床。所有人都看不起郑妙岚,更遑论结交。   贾氏反而很能理解郑妙岚的无助。她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只是想有所依靠,即便用了手段又如何?   可那时候的贾氏怎么都没想到,在寺庙的一次偶然相遇,竟然牵扯出了许多事来…… 第101章   与郑氏相识时,贾氏刚刚有孕三个月,郑氏做了荣安侯的妾。   贾氏因为有孕,情绪格外的敏感,她对郑氏不排斥,甚至有同病相怜的苦楚,就在郑氏得知了她的境遇之后,竟给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   她希望贾氏能跟她配合,把自己的孩子给她抚养。   郑氏说的有理有据。   她只是一个妾侍,与侯爷总共只有那一夜的风流,如今主母已经有孕三个月,等到生下孩子,那她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她必须借着那一夜的事情有一个孩子。   贾氏在伯府举步维艰,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一个未知之数,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该破釜沉舟一回。   可是贾氏还有顾忌,即便郑妙岚真的想方设法被诊断出有孩子,那月份也差了,迟早要露出破绽。   但这并没有难住郑妙岚。她只道会在府中闹得鸡犬不宁,想方设法离开侯府,只要她有孕,侯爷就不会真的对她下手,她就可以妾侍身份去外面养胎,先躲一阵子。出生之时月份足不足尚能看出来,可是只要养个一年半载,谁能看的出来?   在贾氏犹豫间,郑氏信誓旦旦的告诉她,侯爷爱夫人没错,但是侯爷更是一个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此刻侯府正房的夫人若是因为她这个妾侍遭了什么罪,侯爷最大的愤怒不过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可是仅仅只是她而已,但凡她手里还有侯爷的孩子,这个孩子总有一日能回到侯府,到时候她在想办法赔罪,一起回来并不难。   试想一下,一旦回到侯府,那就是侯府的孩子了。贾氏刚刚来到京城,为什么会被郝氏欺负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不正是因为她独木难支势单力薄吗?   待她郑妙岚带着孩子重新回到侯府的时候,她得到的一切,都会成为贾氏的助力。这个孩子是贾氏的,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背靠着侯府,还愁没有前程么?那个时候,她会努力的牵线,让这个孩子亲近贾氏,贾氏若是能给出这个孩子,不仅仅是保了这个孩子的命,更等同于保了这个孩子的前程。如果贾氏担心她出尔反尔,大可此刻立下契书,签字画押按手印,只要她违反了今日的约定,贾氏随时可以拿这个去拆穿她。   一箭双雕,两全其美。   贾氏动心了。   郑氏如她承诺的那样“怀”着孩子离开侯府,贾氏也找了一个机会,借口搬到了庄子上。   计划一旦开始事实,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贾氏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郑氏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她在宫中有眼线,还教会了贾氏怎么用这个眼线,她甚至为贾氏设计好了这个孩子该如何去“死”,死后,贾氏要如何继续在伯府活下去。   然后就有了平城伯爷平白惹了麻烦的事情。   贾氏放出风声,让京中的人都知道平城府草菅人命,正室要害死妾示的孩子。   贾氏是妾侍,正室要怎么对待怎么安排都是名正言顺,但是孩子不一样,只要是伯府的血脉,正室也要好好对待。在她和郑妙岚的计划里,贾氏果然挑了一个日子,带着女儿一起来接她,结果一行人全都按照计划被绑架。从这里起,她何时要做好准备生产,在何地引平城伯来交赎金,怎么将孩子换成一只用布层层包裹的假人,事后的逃跑路线,都在郑氏的安排里。她细致到连匪徒称孩子吵闹喂迷药让她安静这一点都想到了。   当时的郝氏早就被吓傻了,年纪尚幼的袁雅也只知道哭哭啼啼,没这个脑子想那么多。   这之后,匪徒以人质作威胁,拿到钱后又引燃了火药四下逃窜,危难之时贾氏想也不想冲上去救下袁雅带着郝氏一起逃出来,让自己的“孩子”与那山间破庙一起被炸的粉身碎骨,烧成灰烬的种种安排,都成为了贾氏在伯府站稳脚跟的奠基。   她因产后一番大起大落,足足病了大半年。又因为郝氏和袁雅的态度大变,她反而不敢轻易的去探寻郑氏那一头如何了。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走下去。   约莫一年后,贾氏终于在伯府有了自己的人,行动也更方便,第一次得到了郑氏送来的消息,之后的一次次消息,一点点的安抚了她最后的躁动与不安。   这时候,她有了袁蓉。这一次,蓉儿的出生不再受到任何的威胁,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是没想她的身子实在是太弱,生袁蓉这一胎耗损的更加严重,休养的时间更长。   非但如此,郝氏虽然待她从前不同,但她始终是主母,她在一日,蓉儿就永远是庶出。所以,她开始专心致志的想方设法除掉郝氏这个障碍,成为平城伯的续弦,让郝氏的两个孩子视她这个姨母为生母,视蓉儿为亲姐妹。   她是多么的信任郑氏,多么信任那份可笑的契书,她收着郑氏时不时传来的消息,安心的等待郑氏带着孩子回侯府的那一日,又怎么想得到,郑氏在回府之前竟然自尽身亡,而那个回府的孩子,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郑氏骗了她。孟云娴与荣安侯这样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侯府的孩子,那她的孩子呢?她可怜的孩子到底被郑氏抱去了哪里!?   元宵宫宴后,她气的卧病在床,竟然让小孙氏母女钻了空子。   而她为之打算了小半辈子,拿命来护着的亲生女儿,竟然懦弱到要靠嫡长姐的维护才斗得过那个拖油瓶。   可是没关系……完全没关系。   她手里握着侯府最大的秘密,还愁搅不乱侯府的一池净水?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要知道自己女儿的下落。   小孙氏母女再嚣张,也厉害不过郝氏嫡出的一双儿女,而这双儿女最重视她这个继母,根本不急于应对。   贾氏正在吩咐彭嬷嬷一些细事,婢女忽然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有人来伯府传话,说白家宴席出事了,二、二小姐……二小姐杀了大小姐。”   ……   白府的事情当天就传开了。袁蓉和顾珮儿当场被扣押,但是从种种证据来看,袁蓉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她的目的,就是嫁祸给顾珮儿。   谁都知道白府是要做喜事的,竟然有人在人家做喜事的宴席上杀人,凭这一点就足够引起白家人对平城伯府的仇怨,且这桩杀人案简直是匪夷所思,有太多重不可思议。   平城伯续弦是京城中颇享美誉的妇人,谁能想得到这样的女人会养出一个杀人凶手?且外人都道袁雅与嫡长子袁易风与继母关系融洽宛若亲生母子女,袁蓉为何要杀了一直对她照顾有加的嫡长姐?   贾氏失魂落魄的赶到大理寺时,白家的人和侍郎府的人都赶到了,平城伯和长子袁易风的脸上竟然挂了彩,跌倒在地十分狼狈,小孙氏哭的凄惨无比,抱着瑟瑟发抖的顾珮儿缩在角落。   平城伯看到了贾氏,几乎是立刻跳起来,狠狠地给了贾氏一巴掌,紧接着是拳打脚踢——   “这就是你养出来的畜生!她要毁了我们伯府才甘心是不是!”   “伯爷!伯爷您住手啊,事情都还没有要查清楚,夫人还病着啊!”彭嬷嬷拼死护住早已经呆滞的贾氏,也挨了平城伯几下。   小孙氏母女险险的从这次的风波中脱身,哪里能让脏水沾染到自己身上?此刻正是她和顾珮儿翻身的好时候,她立马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袁蓉可不仅仅是杀了自己的嫡长姐,还想污蔑到无辜的顾珮儿身上,这不是胡说,在白府的人全都可以作证!   其实不需要小孙氏多说,事情早已经有了指向,可是袁蓉自从被抓了之后,就一言不发十分不配合,大理寺卿告诉贾氏,人证物证具在,袁蓉根本跑不掉,若是贾氏能劝说袁蓉承认罪行,或许还能减免一些酷刑。   有人上前拉来了平城伯,领贾氏往牢房去。   贾氏根本就没从这一系列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怎么会这样?   她比谁都想知道,蓉儿为什么杀雅儿!   锁链被取下,牢门打开。袁蓉看到母亲来时,终于一反刚才的沉默,流着泪冲到贾氏面前:“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承认,你快点想想办法,我不能就这样被定罪,我不能啊!”   她说了一连串,唯独没有说自己冤枉。   贾氏颤声问道:“阿蓉,为什么?”   袁蓉的眼神空洞了一瞬,然后笑了起来:“娘,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真的要看着我去送死吗?我是你的亲女儿啊,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我这么做……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啊!”   “啪!”贾氏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袁蓉被打倒在地,她捂着脸笑的浑身颤抖:“娘,自从你做了平城伯夫人之后,我一直以为我可以过不一样的日子了,可是小孙氏母女入府之后,她们那样的欺负我,你问过一句没有!她们不将你当做主母来看待,你惩治过一次没有!你只会让我忍,我忍不住时,你便责备我懦弱!真正懦弱的是你!平城伯府怎么会有你这样懦弱的主母!”   “你给我闭嘴!”贾氏冲上去握住她的肩膀:“你懂什么!?你这个混账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这糊涂的所作所为,将母亲半生的心血都毁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的长姐!”   袁蓉痴痴地看着母亲,笑着流泪:“长姐?母亲说的是袁雅……还是那个早死的长姐?”   贾氏如遭雷劈。   袁蓉挣开她的钳制:“你根本不管我过得有多痛苦,我是个庶出的女儿,京城这些嫡出的贵女都看不起我!好不容易……你做了继室,我成了名义上的嫡出,可我依然是这些人眼里的笑话!”   “袁雅有什么了不起?就因为她是嫡出,所以就配得到那样好的丈夫,那样好的姻缘,而我是你生的,所以连小孙氏的那个拖油瓶都能欺负我!杀了袁雅……只要让顾珮儿变成凶手,她们母女就能立刻像过街老鼠似的被赶出伯府,然后马上去死!而我……我就是唯一一个被大哥疼爱的嫡出妹妹。”   袁蓉跌跌撞撞的跪到贾氏面前。那张总是温顺乖巧我见犹怜的脸上,充斥着狰狞的笑容:“娘……您总说您教我的都白费了,所以这一次,我就是跟着您学的呀。你可以杀了我的姐姐,换取自己在伯府稳固的地位,我为什么不能杀了我的姐姐,换取我们母女的安慰的下半生!袁雅本来就欠我姐姐一条命,现在是她还回来的时候,她不死谁死……”   贾氏忽然暴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地掐住袁蓉的脖子,把她抵到了墙上,袁蓉凸出的眼球透着惊恐的求救,贾氏却不为所动。   “夫人……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呀……”彭嬷嬷赶紧过来分开袁蓉和贾氏,贾氏跌坐在地上,仿佛被人抽空了魂魄。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袁蓉显然是被贾氏刚才的举动吓坏了。她跪行着来到贾氏身边,乞求道:“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承认,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孟云娴……都是那个孟云娴套我的话!是她陷害我的,是她说杀害了我姐姐,娘、娘你救救我……或者……或者让孟云娴改口供,让她闭嘴,让她帮帮我们好不好?”   孟云娴……   贾氏猛地抬头,无声的看着袁蓉。   孟云娴……郑妙岚……侯府……   哈。贾氏笑了一声,慢慢的,她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不断地笑着,看着十分可怖。   牢房的门被重新锁上,袁蓉趴在牢门边哭喊着母亲,求她回头,求她救她。   贾氏在彭嬷嬷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牢房。   贾氏的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心里一点点的明了。   救不了了,谁都救不了了,都完了。   郑妙岚,若你真的从一开始就引我入了局,事到如今,这一局诛心棋,我只能陪着你走下去了…… 第102章   平城伯袁雷是再容不得贾氏这个丧门星了。   杀人罪啊!   当场被抓证据确凿,竟是袁蓉那个小贱人杀了雅儿,那是他和郝氏的女儿,是伯府的嫡出女,是侍郎府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别说他不能放过贾氏和袁蓉,就是雅儿的夫家,还有今日的白家都会把这笔账算到平城伯府的头上!因为袁蓉这一举,便让平城伯府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她不该死谁该死!   从牢里出来,平城伯上来就要动手,仿佛此刻将贾氏一起打死,所幸有大理寺的人拦着,长子袁易风也没有从这样的变故里回过神来,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贾氏。   贾氏一直都对他和妹妹极好,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她的女儿袁蓉,竟然亲手杀了雅儿。袁易风一开始是怎么都不相信的,得知证据确凿的之后,他的脑子都蒙了。   紧接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子里面滋生——也许,贾氏根本不是他们所见到的那样。所以她才会教出袁蓉这样的女儿。   如果贾氏多年来都是在演戏,那是不是代表还有很多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彭嬷嬷趁着伯爷没能动手,飞快的将贾氏带出来了。   “夫人……咱们现在回府吗?”彭嬷嬷惴惴不安的问。   贾氏仰起头看着暮色将至的天空,凄然一笑:“如今,我是再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早知今日会有这样的境地,当初就该连我自己一起了结。这是报应……”   彭嬷嬷忍着泪:“夫人,您别这样说,小姐是一时糊涂,您不能倒下啊。”   “彭嬷嬷,你去找楚绫。”   彭嬷嬷吓了一跳,“夫人,现在咱们不能再管侯府那边了,我们……”   “你错了。”   贾氏无力一笑,“现在才是找侯府算清这笔账的时候。你快去吧,时间不多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就在这时候,两人的背后出现了一个人:“二位留步。”   贾氏回过头,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来人笑了一下:“元宵宫宴上,夫人不是曾经找过我吗。”   ……   白府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侯府,田氏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听说当时孟云娴指出了嫌犯,她吓得当即要见到孟云娴问个清楚。可是最后回来的只有阿茵。   因为事发突然,又是孟云娴揭穿了袁蓉,所以她要先去大理寺,和白蔓芙一起配合查案,这之后还有官员要录下她们的口供,不仅袁蓉要为自己的罪状签字画押,孟云娴和白蔓芙作为证人之一,也要为自己的口供签字画押以示负责。   田氏的心忽然就变得很乱,她赶紧让张嬷嬷派人去大理寺等着,只要事情结束了就立刻接云娴回来,不要在外面耽误。   阿茵一听就安慰道:“二姐姐就是怕母亲你知道事情之后慌张,所以让我先回来的,二姐姐记挂着母亲你有孕在身,唯恐您不安心。你只管等着,二姐姐忙完了会马上回来的。”   田氏听完却是更加不安心。   等到阿茵去换衣服的时候,张嬷嬷忍不住帮孟云娴说话。   “夫人,您这‘身孕’的事情,是不是可以跟二小姐坦白了?此次平城伯府发生这样的大事,贾氏就算是手眼通天,也再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只怕她前脚回府,后脚就要被平城伯打死。至于二小姐,老奴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关心您。其实真相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您即便不知道这些,不一样是准备将她当做亲女儿一般的对待吗?若是让二小姐知道您将计就计假孕,反而要伤了感情的。”   田氏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可是宋嬷嬷和贾氏的存在总是让她觉得不安心。   但是现在不同了,平城伯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贾氏以后只怕难以活下去。   “贾氏自然是不足为患了,但是宋嬷嬷还留在府里,想把她赶出去,总要做的合情合理,才不会引人怀疑。我这肚子,自然要留给宋嬷嬷。”   张嬷嬷立刻明白了田氏的意思。   让宋嬷嬷出错,田氏借口没了孩子,左右侯爷是知道真相的,不会真的杀了宋嬷嬷,但是会把人赶出去,这样,侯府就真的清净了。   对二小姐那边,也算是有了合理的解释。   ……   大理寺这边,孟云娴和白蔓芙一起等了很久,两人等的无趣,开始说起话来。   孟云娴最多的还是安抚白蔓芙,谁办喜事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开心。   可是白蔓芙竟然很看得开。   “还好我请了你,但凡今日是在别处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就要有冤假错案了。”   孟云娴挠挠头,她当时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忽然觉得很奇怪,忍不住想试探。   “其实袁蓉的计划真的不算精妙,但她的心是真狠。袁雅姐姐那样维护她,谁能想到她会动手杀人……”   白蔓芙摇头:“她并不需要多么精妙的计划,全院的人几乎都知道她们府上的这点事儿,恐怕是她一早做出来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顾珮儿的动机彰显无遗。她只是给顾珮儿算好了一个时间而已。她的目的根本不在袁雅,而是在顾珮儿。杀了袁雅,就是铲除小孙氏母女最好的办法。”   孟云娴有些怅然:“小孙氏母女固然嚣张,可是一定有很多办法的,为什么……”   “世事总是难料。”白蔓芙对着孟云娴一笑:“人一旦陷入某种困境,便会失了高瞻远瞩与权衡度量,总觉得只要完成眼下这件事情,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所有的心结都能因此解开,我见过许多命案,得出感悟莫过于,杀人凶手不需要理由与理智。”   孟云娴听着白蔓芙的话,忍不住道:“所以你才不怕死人,那样英勇的就上去查看了?”   白蔓芙摇头:“我的未婚夫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战将。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他手下的人也是一样的浴血奋战。他们挣回来的盛世太平之下,却有为了私利与仇怨随意伤害人命的事情发生。我不能上阵杀敌,但若是能凭一己之力阻止这样的命案发生,也算是帮他一起护着这盛世一个真正的太平。可惜……我并没有能力阻止,所以我只能尽力的去求一个真相。”   她偏过头看着孟云娴:“你呢?方才你说你不怕死人,你又是为什么?”   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回忆起那一日回家,见到了母亲悬梁的场景。她曾经就是这样陪伴着母亲的尸体,一直到周哥哥出现,和她一起埋葬了母亲。   白蔓芙一笑:“还是说点别的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有衙差过来分别给她们录证供。   白蔓芙刚刚出去,一个妇人打扮的人进来给孟云娴送茶水。孟云娴轻声道谢,也着实被今日的事情惊吓的口干舌燥,没有细想大理寺哪里来的妇人伺候茶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白蔓芙录完证供回来,并没有看到孟云娴人在哪里,询问来往的官差。   “那位小姐?她好似因今日的事情感到后怕,坐着都吓昏了,被她家老嬷嬷搀扶着去歇息了。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总是格外的受惊,大人说可以等孟姑娘缓过来之后再录证供。”   白蔓芙听得莫名其妙。今日从案发到破案,再到今日来到大理寺,孟云娴感慨有余,但并未有什么惊恐之色,怎么会忽然吓昏了过去?   到底还是年纪小吧,强装镇定。   ……   因为事情闹得太大,连皇帝都惊动了。荣安侯还没到下值就回了侯府,但是只有阿茵在,得知孟云娴还留在大理寺,孟光朝又马不停蹄的追了过去。   田氏一直没等回来孟云娴,就在孟光朝刚走,楚绫就回来了。   楚绫神色不安的找到田氏,欲言又止。   田氏自刚才起就有的心慌,一下子又复苏了,“楚绫,你不是陪着云娴的吗?怎么自己回来了,云娴呢?”   楚绫咬唇,神色复杂道:“夫人,今日二小姐本是在大理寺等待录证供的,可是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奴婢在二小姐待过的房间里看到这张纸条,有人说二小姐是和一个人一起离开了。”   田氏接过一看,字迹并不认识,上面写着:酉时,安禅寺。   “奴婢想着,是不是有谁约了二小姐,可是又想不明白谁会在这时候约二小姐……”楚绫咬唇,眼神里闪着盈盈的光芒:“夫人,二小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呀,这是不是谁约二小姐见面的地方?”   “贾氏呢?你可有看到平城伯夫人贾氏?他们应当都去了大理寺才对!”田氏劈头盖脸的质问。   楚绫对答如流:“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件事情在大理寺闹得太大了,平城伯爷在伯夫人赶到之后还大打出手,说要让伯夫人去安禅寺好好忏悔,为袁蓉恕罪!怎么也是安禅寺啊?难道是伯夫人约了二小姐?”   田氏觉得自己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她命张嬷嬷亲自去大理寺,见到侯爷之后先确定云娴还在不在大理寺,她则是往安禅寺走一趟。   张嬷嬷觉得不妥:“夫人,万事等侯爷回来了再说。”   “我怎么等!”田氏焦虑的反驳。   自从知道云娴的眼疾之后,她就一直带着一个不安的揣测,因为害怕得而复失而不敢确定,又因为心中的侥幸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这样犹犹豫豫的,她变得十分的被动。原本以为贾氏兵败山倒,该是再翻不起浪花的,可她怎么不去想,贾氏若要破釜沉舟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呢?袁蓉那样小尚且能杀人,贾氏会做出什么?!   她一定要去,哪怕真的是圈套,也不能再一次任由她的孩子被别人带走!   “母亲要去哪里?”阿茵关切的问道。   田氏握住阿茵的手以示安抚,对张嬷嬷道:“安禅寺就在城郊位置,乘马车过去不到一个时辰,且安禅寺向来香火鼎盛,此刻赶过去也不算晚,此外我再带四个护院一起。你不要啰嗦了,先去大理寺跟侯爷一起确定云娴的位置,若她真的离开了大理寺,你就立刻和侯爷一起去安禅寺同我汇合,动作要快!”   说着,田氏松开阿茵的手,让马房套马准备出门。   阿茵感觉楚绫握着拳头呼吸急促的样子是一种莫名的兴奋,不解道,“楚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楚绫安耐住心中的激动:“谁知道呢,二小姐形迹可疑,今日动向不明,好像与谁约在安禅寺见面。夫人心里担心二小姐,可是夫人自己行动也不方便,四小姐要陪着一起吗?”   阿茵一脸的莫名其妙,二姐姐明明留在大理寺等着录口供的,怎么会又往安禅寺跑呢?她知道安禅寺在哪儿吗?   这样想着,阿茵执意阻拦。   “母亲现在身子不便利,一定要去也该我去!”   田氏立马否定:“不可,你不能去!”   “那母亲更不能去,若是母亲肚子里……”   田氏心急不已,一把捂住阿茵的耳朵,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茵当场怔愣。   田氏转身要走,阿茵在茫然中回过神来,不容分说道:“母亲到底在做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二姐姐知道这件事情吗?难道这是为了试探二姐姐?   楚绫追过来:“我也陪着你们一起去,纸条是我发现的。”   此刻时间紧迫,田氏拗不过阿茵,便带着她和楚绫,连同骑马的护卫和赶车的车夫一起往安禅寺去了。   一路上,田氏心里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除非现在立刻看到云娴安好的站在面前,否则根本无法安心。   车马出城之后,就上了通往安禅寺的车道。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马儿嘶鸣的声音,马车骤然叫停,原本坐在赶车位置的车夫忽然往后一倒,半个身子都倒进了马车内。   血从他的背后流了出来,阿茵尖叫着捂住眼睛,楚绫更是吓得瑟缩起来。   田氏看的心惊胆战,伸手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   忽的,马车摇晃一下,似是有人跳上了车。   ……   孟云娴慢慢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废弃的庙宇里。   残破的大殿里,没有佛陀,只有竖着的木杆与天顶瓦片破损露出的黄昏暗光。   贾氏察觉她醒过来,枯败的身躯又渐渐地将生命融回:“你醒了。”   孟云娴自从回到京城,统共没有见过贾氏几次,上一次见她,她还是一个过于亲切的长辈,但今日,她形容枯槁,笑容阴森,让孟云娴警惕的往后退了退。   “孩子,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贾氏慢慢站起来,走到孟云娴的面前蹲下。   孟云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袁夫人……今日的事情并非我有意要针对袁蓉,是因为……”   “因为证据确凿,她罪有应得。”贾氏淡淡的接下孟云娴的话,语气平静温柔,神情却冷如鬼魅。   “没关系,云娴。母亲不怪你。”   母亲?   孟云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贾氏:“袁夫人,你在说什么啊。”   贾氏握住她的双肩让她不能躲开,激动道:“云娴,这么多年,郑妙岚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你真相?你知不知道,你所谓的生母,根本从未与你父亲在一起过,她从未有孕,又怎么会是你的生母呢?你的生母……是我啊!”   孟云娴有些慌了,她奋力的将贾氏推开:“你、你疯了是不是,你在胡说什么!”   贾氏跌坐在地上,又笑着爬起来,犹如女鬼一般,越是推脱她越是缠上来。   “害怕了是不是,没关系,我这里有证据。”   贾氏将当年的那张契书递给孟云娴:“看……这就是证据。你认不认得你那个‘生母’的字迹?”   孟云娴抖着手将契书打开,事实上,无论是字迹还是手印,她此刻都无法确认,但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惊肉跳。   这个叫做郑妙岚的女子,在十五年前与面前贾氏签订了契书,待到贾氏生产之时,将孩子抱给她抚养……   郑妙岚,便是她相依为命了十多年的母亲。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孟云娴将契书狠狠地摔在地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我和你无冤无仇,请你放我回去。”   “袁夫人?”贾氏低头一笑,“我说了,我是你的母亲。当年是我配合你的母亲,亲手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孩子交到她的手上,如今,她带着你回到了侯府,你就是我的女儿啊!”   “云娴,不要相信她!”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外头的田氏忽然冲了进来,惊惶的将孟云娴拉倒怀里死死抱住,警惕的看着贾氏,还未开口,眼泪已经先涌出来:“她是骗你的,我才是你的母亲,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孟云娴这才发现,不止是嫡母来了,几个拿着刀的大汉将阿茵和楚绫一并押送进来。   “二姐姐——”阿茵跟着跑过来,无比庆幸:“还好你没事。”   这里面最弄不清楚情况的就是楚绫了,为什么主母说自己是孟云娴的亲生母亲?   她站出来大声道:“主母,您被骗了!孟云娴是郑氏从贾氏那里拿来的孩子,郑氏从头到尾都没有怀孕。”她急急地望向贾氏:“袁夫人,您不是说今日要当着大家的面揭穿孟云娴吗?”   田氏讶然的望向楚绫:“楚绫……你……”   贾氏笑了起来:“吵死了,让你办点事情就叽叽喳喳个没完,把她给我捆了丢到一边,等事情处理完了,交给侯夫人带回去慢慢处置。”   田氏恍然:“楚绫……你居然跟外人勾结骗我们?”   楚绫惊恐的挣扎:“不是的……主母我没有……是她……是她说孟云娴是假的,我只是……唔唔……”   楚绫被捆起来丢到一边,田氏跟着被捆在了椅子上。   孟云娴和阿茵奋力去救,阿茵直接被按在地上,孟云娴虽然跟绿琪学过一招半式,但是在这些魁梧的大汉面前,依然只能被按着跪在地上。   “呀,真是好感人啊。”贾氏坐在椅子上,明明在笑着,眼神越发的死寂。且刚才田氏的话,越发让她证实了另一件事情。   孟云娴望向贾氏:“贾夫人,如果你是因为袁蓉的事情所以要报复,那就冲着我来!这和她们都没有关系!是我察觉到袁蓉杀了袁雅姐姐……”   “云娴,你不要说话!”田氏不安的呵斥她,唯恐贾氏真的对她做什么。   贾氏伸手,一个大汉递上了一把弩。   贾氏把玩着弩,话是对着田氏说的:“我曾经听闻,侯夫人早年因为与妾侍不和,导致夫人产下死胎。我猜夫人的那个孩子……身上有一个暗色的胎记是不是?”   田氏浑身一僵,为数不多的理智让她明白了什么,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我不知道什么暗色胎记……”   贾氏突然抬手对着孟云娴射出一箭。   “不要——”   田氏撕心裂肺的叫起来,可是已经晚了,箭射在孟云娴的左肩。   剧烈的疼瞬间席卷而来,一旁的阿茵当场吓得面色煞白。   “二姐姐!”   “到底有没有?”贾氏追问,弩又对准了阿茵。   “有!有!”田氏拼死挣扎,可是她被捆在椅子上,根本是无用功。   贾氏的一颗心沉了下来:“所以……夫人是十四多年前,六月初八生产,至于时辰,约莫在黄昏时分,是不是?这个问题很重要,夫人好好想想。”   “是、是——”田氏拼命点头,忙不迭的回答,唯恐贾氏听不到答案,还要再做什么。   贾氏:“夫人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日生产?这实在是太巧了,我跟夫人……是同一天生产的。”   田氏此刻哪里还有思考的能力,她只想两个孩子平安无事。   “这不应该啊……”贾氏做出困惑的样子来:“那孩子,我生下来时还好好地,这才不过是转眼的功夫而已,怎么到了夫人手里,就成了一个死胎呢?”   田氏小心翼翼的辩解:“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贾氏做出理解的样子,点点头:“我知道,是郑妙岚。”她笑看着带伤的孟云娴:“云娴,我刚才是在同你说笑,我并不是你的母亲。这一位——荣安侯府的夫人,才是你的亲生母亲。郑妙岚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将你从产房偷走了……她不仅偷了你,还将我刚刚出生健康活泼的孩子变成了一个死胎送到你母亲手里……变成了一个死胎……”   贾氏说着说着,兀自笑了起来。   孟云娴如遭雷击。   她仿佛都忘了身上的疼,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人。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第103章 诛心   孟云娴的困惑与痛色成功的取悦了贾氏,原来将痛苦分出去一些,真的能舒坦许多。   她实在是太享受这个一刻的愉悦了。   贾氏慢慢的走到田氏的面前:“我听闻侯夫人近日好事连连,又有喜了是不是?”   不等田氏作答,贾氏抄起一根废旧的木棍,直接对着田氏挥过去。   “母亲!”阿茵尖声惊叫起来:“老妖婆你住手,快住手啊!”   孟云娴也回过神来,她看着贾氏的棍子下去,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翻身倒地,一脚一踹,狠狠地踹翻钳制她的人,冲上去握住贾氏的棍子把她连人带棍子推开,转身跪在田氏面前紧紧地抱着她的腰,护着小腹的位置。   “云娴……云娴……”田氏泪如雨下:“你别动,你身上在流血,你别动……”   贾氏厉声让人拉开孟云娴,可是孟云娴就是死死地抱着田氏,死都不肯松手,这些人一阵气恼,竟然去抓孟云娴身上的箭,用脚踩她的腿。   田氏嘶吼起来:“别动她的伤,别动她——”她又低下头对孟云娴喊道:“松手!松手——”   孟云娴死咬着牙,就是不松手,她眼神发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用自己的身体挡着田氏的肚子。   阿茵慌了,脱口而出:“二姐姐,母亲没有怀孕,她没有孩子,你快松开啊!你会被打死的!”   那一瞬间,田氏慌乱了一下,心里生出一股的不好的预感,她感觉到孟云娴在听到阿茵的话之后,身子微微一僵,立马就被这些人给扯开了。   贾氏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云娴……”田氏紧张的看着被重新拉回去按跪在地上的孟云娴,“伤的深不深,疼不疼?”   孟云娴的脸上透出茫然与不解,她的唇瓣颤了颤,小声问:“没、没有怀孕?”   田氏忍着心痛赶紧道:“云娴,你听我解释,我……”   “把她的嘴巴给我堵上!”贾氏忽然发令,直接封住了田氏的解释,她笑着走到孟云娴的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很惊讶是不是?我也是。可是刚才我忽然想明白了,孟云娴,侯夫人早就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她冲进来抱着你时就说了,她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贾氏的笑容透着嘲讽:“你可是被郑妙岚带走的,你是被那个恶毒的妾侍养大的孩子,即便知道了你是亲生的,她敢认吗?她敢把你当成亲生的来疼爱吗?你仔细想一想,她对待你和旁边这个不一样吧……”贾氏指向阿茵。   阿茵立刻反驳:“不是的!二姐姐,不是这样的,母亲不知道的,我们都不知道,她是在故意刺激你,是在挑拨!”   “挑拨?”贾氏扬声一笑:“那你母亲为什么要假装怀孕?”她撒开孟云娴的下巴,一字一顿,仿佛是要将这些话钉在孟云娴的心头。   “孟云娴,因为荣安侯夫人怀疑你,所以她要用这个孩子来试探你,来看看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恶毒的养母一样会杀了她的孩子!又或者……她根本不敢认你,她想设计陷害你,让你被所有人认为重蹈了你母亲的覆辙,名正言顺的把你赶出侯府!哈哈哈哈……你刚才用命去护着她,可是她在试探你!在骗你!”   “你自以为的生母,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你回到侯府,和你的亲生父母相互折磨,她等着我来揭穿这个真相,接下来便能瞧见他们对你的防备和猜忌,甚至是排挤和放弃!你还活着又怎么样,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们真正的女儿!”   贾氏露出同情的表情来,蹲身捧住她的脸:“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我做你的亲娘更容易接受些?来,叫我一声母亲,我就帮你把她们都杀了,让她们再也没办法欺负你,骗你!”   田氏被封着嘴不能辩解,只能拼命地流泪摇头。   孟云娴眼神黯然,低垂下来。   就在这时候,守在外面的人察觉到山道上有火光,还有官兵,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夫人,咱们只是帮你把人带到这里来,怎么会有这么多官兵?这里的是什么人?”人都是贾氏出钱临时找来的混子,买卖黑货,绑人勒索,拿钱办事而已,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贾氏的神色只慌了一瞬,很快就平静下来,此时此刻,她好似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她望向一旁拼命挣扎无法言语的田氏,哼笑一声:“侯爷与夫人果然是情比金坚,方才我还奇怪,侯爷怎么会允许夫人一个人来此,后一想,也无所谓,来一个也好,来一群也好,我们该如何解决,照旧如何解决。人越多,越热闹。”   贾氏漠然的收回目光,神色淡然的对这些人道:“我要的东西,你们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带来了,都是顶好的货,都在后头,一个也不少。”   贾氏伸手指向孟云茵和孟云娴:“把这两个丫头给我绑起来,按照我的吩咐做,我会将逃生的路指给你们。”   一行人哪里敢耽误,无暇理会田氏拼命地呜喊声,开始忙活着准备收工逃命。   ……   周明隽自从知道了郑氏的来历之后,就将注意力都放在找到当年逃生的人这件事上,然而正如管事老奴所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些人当初就逃出去了,即便真的有人本事滔天的潜回来,这么多年各宫调派,升迁贬谴,底子早就不知道洗了多少遍了,蛛丝马迹都难找到。   至于这宫婢是否有功夫底子,那只有自己的主子知道,这是保命的底子,也是主子们放在身边的一个保障,谁还能敲锣打鼓的到处去说呀。若是只想从名册或者管事的这里打听,等同于大海捞针。且他当真这样查下去,就过了为贵妃母亲挑选趁手奴才这个理由的范围,迟早被崇宣帝看出问题来。   这时候,他才终于决定当面询问侯夫人。   无论侯府知不知道郑氏的来历,当初在宫宴上对云娴动手的人至今没有线索是事实,若是不将这弄清楚,难保不会再有第二次。   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他专心致志的查这条线索时,云娴赴宴的白府竟然发生了杀人命案。   他赶到侯府的时候,荣安侯已经整顿人马要奔赴安禅寺。   周明隽得知云娴和侯夫人都不在府内,又见荣安侯这样的紧张,当即表示要一同前往。   孟光朝此刻已经急疯了,哪里管的上什么五殿下四殿下。   一行人打马出城,刚上山道没多久,就发现了堵在山道上的人。   前面竟然有人死了。   孟光朝下马查看,脸色都白了。   马车是侯府的,随行的四个护卫和车夫都死了,显然是中了埋伏,身上有暗器和刀伤,马车里面的人也不见了。上下山的马车堵在这里,已经叫来了官差。   周明隽忽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孟光朝快疯了,他即刻勒令所有人分头寻找,一定要找到夫人和小姐。   就在这时,一道破风之声传来,周明隽大喝一声“小心”,拉着孟光朝躲过暗器。绑着纸条的飞刀钉在了树干之上。周明隽四下查看,可是根本看不到是谁发出暗器。   闵祁为防有诈,用布料包裹着飞刀将其拔下,慢慢展开里面的纸条。   “安禅寺旧址。”   燕京城之外有许多的寺庙,安禅寺只是其中一间,据说十几年前,安禅寺旧址那一处竟然发生了山崩,似是因为附近有人引了火药,当时就炸塌了好大一片地方,后来才选了如今的地方安置,那一处便成了荒芜的旧址,从山道上过去并不远,只是因为旧路年久失修,走到一半就变成了小路,并不好走。   周明隽和孟光朝都走在最前面,全然不怕前面有什么埋伏。   “云娴和夫人当真被掳劫来这里?侯爷可有线索猜出是哪些人。”   孟光朝:“今日云娴在白府上指出了平城伯府二小姐杀人的罪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说,有可能是贾氏为了报复在大理寺把人劫走了,夫人带着府中护院先行来此查探,这本是个猜测,可是看山道上的情景,兴许真的是贾氏报复也说不定。”   周明隽的心头狠狠一沉,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之前道别时她笑嘻嘻的样子。   孟云娴,这就是你的保证吗?   “殿下,前面的废庙火光强盛,应当是有人在里面。”闵祁先行上前探路,转回来通报。   孟光朝拦住周明隽:“五殿下,此事是侯府的事情,烦请殿下在此等候……”   “这都什么时候了,先找到人!”周明隽厉声呵斥,带着闵祁继续往前。   就在他们穿过山门即将通往正殿的时候,一眼看到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站在路中央,像是在等着他们。   妇人梳着髻,一身练家子的束装,腰间别着的暗器囊只剩下最后一枚暗器,周明隽几乎可以肯定在山道上放暗器和发书信的人就是她。   “云娴在哪!”周明隽站了出来,目光直直的盯着这个妇人。   几十个官兵将废庙的出口死死堵住,妇人面无惧色,“都说荣安侯爱妻如命,如今尚且没有亲眼看见人被绑在这里,已经能亲自带着人来,岚姐姐泉下有知,大抵也会为这一生的算计而欣慰吧。”   孟光朝的脸色变了:“你、你是……”   “将她拿下!”周明隽没有这么好的脾气,当即让闵祁上前拿人,然而这妇人半点要挣扎的意思都没有,被闵祁钳制住时,她反倒笑了出来,就在荣安侯急忙忙冲进去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忽然道:“岚姐姐说,若是侯爷想不通为何会有今日的境遇,且想一想您从前做过的事,对她说过的话,便能想明白了。”   孟光朝的步子生生止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妇人笑,“若侯爷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能轻易忘记,过得毫无愧疚与罪责之心,那么岚姐姐的所为能帮侯爷多记起一些,也是值得的。”   孟光朝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先按耐不住,作势要往里面走。   闵祁轻忽:“五殿下小心!”   没有人注意到妇人的神色一怔,急切地看了周明隽一眼。   破旧的门被推开,残破的殿内涌出强盛的亮光,周明隽站在门口,眸色一惊。   孟光朝从过去的回忆中清醒过来,转身要往殿内冲,却被周明隽拉住:“侯爷!”   充斥着火油味道的殿内,摆放着许多的□□,孟云茵和孟云娴被封住嘴巴捆着双手吊起来,阿茵似是昏了过去,脑袋耷拉着,孟云娴虽然清醒,可是身上带了伤。   田氏被捆在椅子上,同样封着口不能说话,看到孟光朝的时候,她忽然激动起来,不断地挣扎。   贾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弩,站在孟云茵和孟云娴的中间,她自己的身上也缠着□□,悠闲地等着人来。   “所有人全部后退,将火拿远!”孟光朝的声音近乎颤抖,发号施令避免误燃,此刻这个正殿极其危险。   “云娴……”周明隽一眼就看到孟云娴染血的肩,下意识就要往里冲。   “诶——”贾氏慢悠悠的拉长声音,晃悠了一下手里的火把:“五殿下这么慌干什么呢?人还没死呢,若吓到了我,手里的火把掉下来,这里顷刻就是一片火海,转眼就能被炸成一片废墟,那时候,大家都要变成死人了。”   周明隽的步子硬生生止住,目光没有一刻离开孟云娴。   孟光朝终于镇定下来,“袁夫人,你想怎么样直说,只要你能放了我夫人和孩子,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我还可以帮你救袁蓉!”   听到袁蓉的名字,贾氏笑了一下,她慢慢后退,背靠着供奉佛陀的香火台座,举起手中的弩:“救?阿蓉她可是杀了人啊。救出来又能怎么样?纵然能逃脱制裁,又能躲得过千夫所指吗?救出来,也只是一个累赘而已。”   孟光朝:“既然你也知道袁蓉罪有应得,又何故做这样的报复?这与本侯妻儿又有何干?”   “那你们荣安侯府自己的恩怨又与我的女儿何干?我只是想保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骗我、害我,为什么还要杀了我的女儿?!”   贾氏双目通红,忽然激动起来,她晃动着的火把让所有人心惊胆战,声嘶力竭:“都是因为你们,一切都是你因为你们!是你们孟家先是害我女儿,害我乱了方寸,才让小孙氏母女钻了空子,才逼的蓉儿做了那样的傻事,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我的两个女儿都是被你们害死的!”   孟光朝神色一愣,理解一番立马道:“袁夫人,袁雅是被袁蓉杀害,袁蓉也是咎由自取!若你此刻执迷不悟,别说是袁蓉的最后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就连平城伯府也难以幸免于难!”   孟光朝的话非但没有震慑到贾氏,还让贾氏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她慢慢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看了一眼旁边的田氏。   田氏顿时明白过来她想干什么,整个人僵了一瞬。   贾氏慢慢收敛情绪,重新握紧了手里的弩和火把:“荣安侯,我忽然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你今天来是为了救她们出去,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伤害你想救的人,就连角落的那个叛徒丫头,我也能一起放了。”   “可是呢……”贾氏的火把点了点被吊着的两人。   “两个孩子,你只能带走一个。”   周明隽抬手指向被吊着的孟云娴:“我换她,我来换孟云娴!”   孟云娴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望向周明隽。   田氏泪涌而出,她被死死地捆着,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挣扎摇头。   孟光朝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有说出话来。   贾氏摇摇头,话是对着周明隽说的:“这可不行,换了你,那还有什么好选的。”   她重新望向孟光朝,也握紧了手里的弩:“荣安侯,我根本没想活过今日,只想趁着自己落到最糟粕的境地之前,再为我无辜的孩子做点什么事情。”   “蓉儿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大半生的心血都成了一个笑话。我的孩子没有一个顺我的心意,可是您府上的姑娘就不一样了,你看她们,活泼可爱,灵动可人,我现在可以把所有人都放走,只留一个陪着我上路,陪我一起去下面照顾我可怜的孩子,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吧。”   孟光朝声音颤抖:“我再说一遍,此刻将人放了,你和袁蓉都还有生机,我可以保证,若你担心你们母女二人的前程,我以荣安侯的身份保证,可以让你们一生衣食无忧!”   贾氏的回应是直接抬手朝着孟云茵的后背发出一箭。   箭身入体,昏迷中的阿茵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要转醒。   “疯妇!”孟光朝看着孟云茵,恨不能冲上来杀了贾氏。   “这两个都是你的女儿,很难选吗?”贾氏笑了起来:“选!我只给你十个数的时间,若是荣安侯实在选不出来,那就带着全家,还有这位五殿下一起,陪着我上路吧。”   “十——”   “不能选!”周明隽极力阻止,他不安的去看孟云娴,唯恐她多想什么。   可是孟云娴却闭上了眼睛。   “九——”   孟光朝不安的望向田氏,可是田氏除了摇头,什么都不能说。   当年云嫦离世,他曾答应过她,陪着她一起走下去,他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他再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有任何的不测。   “八——”   周明隽急红了眼:“袁夫人,凡事都有商量,你担心袁姑娘出来之后的身份与前途是不是?我救她,我娶她!只要你放了云娴,所有的条件我都答应你!”   “七——”贾氏在恍若未闻,慢慢的晃着手里的火把,以示威胁。   孟云娴睁开眼睛,望向门口的两个男人。   周明隽面色焦急,不断地提出各种条件试图阻止贾氏。   “六——”   孟光朝红着眼睛,正看着她,对上她的目光时,孟光朝哑声道:“云娴……父亲这一生都对不起你。”   周明隽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孟光朝,忽然欺身上前狠狠地给了孟光朝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贾氏忽然笑了起来:“选啊!说你救谁!五——”   田氏狠命的挣扎,手腕几乎被粗粝的绳子莫得血肉模糊。她看着重新闭上眼睛的孟云娴,却连她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孟云娴闭着眼睛,眼前只剩一片黑暗的时候,好似所有的声音都跟着被黑暗隔绝在外,渐行渐远——   火光……人群……杀戮……嘶吼……   一如那一年村子被袭击时的恐惧一样。   母亲常年奔走,是她最先收到消息赶回村子,放出消息的同时,带着她去了村外的山洞藏起来。   看着母亲冷静果决的拖出一早准备好的利器,她哭着捏住母亲的衣角,“娘……我怕……”   一向冷漠暴躁的母亲,在异常的冷静与沉默之后,伸手把她拉到身边,低声安抚:“云娴,不怕。”   她哭的泪眼婆娑:“我们会被抓起来卖掉吗?”   郑氏想了一下,忽然拉着她在一边坐下,掏出一条麻绳来:“云娴别怕,娘教你一个本事,只要你学会了,不管被谁抓住都能逃走。”   她让孟云娴把她的手捆起来,然后当着孟云娴的面,变戏法似的挣脱了绳子的束缚。   孟云娴瞬间忘了恐惧,张大嘴巴一脸的崇拜:“娘……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郑氏握住她的手:“娘教你。若是有人要绑你,你怎么样都能逃脱,这样就不用害怕了。你一定会活着的,知道吗?”   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娘也是,我们一起逃走,还有村里的人,教会他们,我们都能逃走了。”   郑氏敷衍的笑了一下。   她学的又快又好,立马掌握了用简单的障眼法给自己留生机。直到母亲要去伏击匪徒,她终于克服了恐惧执意要跟着,郑氏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她至今都记得,母亲是何等的杀伐果断,临危不乱。   “二——”   孟云娴忽然睁开眼睛,手腕挣脱了最后一重阻碍,重获自由。   “一!”   “阿茵,我选阿茵!”   孟云娴抓住绳子猛地发力,借力荡到贾氏身边双腿夹住她的的身子,松手后飞快的抓住火把夺了过来,朝着外面狠狠地扔过去!   贾氏大惊,扔掉手中的弩伸手就将她背后的箭拔了出来,孟云娴痛到几乎昏厥,身上的力气好像也随着这支箭拔出来被抽空。   贾氏握着那支箭向她捅过来的时候,她死死地闭上眼睛,却看到了母亲。   火光冲天的村子,冲进来的官兵将所剩不多的匪徒团团包围,她记得那时候是和母亲一起躲在山洞里,直到风波过去许久才回到村子。   可是这一次,她看见母亲背着她,朝火光最盛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去。   她想追上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怎么都动不了,她大声的喊母亲,终于将母亲的步子喊停,回过头看她。   “母亲,我学会了,我都学会了,你回来我学给你看,别往前走,那里危险,你回来啊!”   记忆力总是怒目相视于她的母亲,脸上带着平和的笑。   她从未唱过温柔的小曲儿,但此刻的温柔,胜过小曲儿千百倍。   “云娴好厉害啊。”   “若说我这个母亲此生能教你什么,也只剩这些罢。”   “但愿……你永远用不上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终于把大高潮写到了尾声。   恩怨还未完结,大家不要着急~   揭晓一下上次说92章埋得小伏笔——   “听说云娴正跪在佛堂,孟光朝决定去看看她,刚走几步,张嬷嬷来传话,说是夫人醒了,孟光朝的方向硬生生一转,先去了田氏那里。”   之前一直在说,娴娴是有成长的,但是成长从来不是一帆风顺,接下来娴娴也要有更大的成长和变化了~希望你们还能喜欢她~啾咪~庆祝大高潮写完~~小可爱们快伸出小手手,发个红包庆祝一下~~~ 第104章 知心   火舌舔上正殿的房梁时,与十几年前行宫的火势是那样的相似。   那一日,是崇宣帝前往行宫接曲氏回宫的日子,也是他们一早定下假死潜逃计划的日子。   孟光朝带着崇宣帝离开行宫之后,当即返回行宫指挥着人扑火救人,可是等到火势完全下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曲夫人的尸体上,还残留着已经被烧掉了木身的箭头,陈晟的尸体却不翼而飞。   再次得到陈晟的消息时,是有人将他乡下的母亲接到了燕京城,结果发现陈晟的屋宅走水,烧死在里面。孟光朝马不停蹄的赶到陈晟的屋宅,见到的是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王氏和陪着王氏的郑妙岚。   陈晟的后事自然是由他一手操办,连同着陈晟家中的孤老也是由他安顿。   孟光朝这才得知,是郑氏主动返回行宫,发现行宫走水,而曲氏与陈晟都遇刺身亡,她知道陈晟的尸体不能出现在那里,否则会牵连更多人,所以选择和其他人三个姐妹趁着火势扰人,一起将陈晟的尸体从密道带走,送到他家中做出自焚身亡的假象。   灵堂之上,郑妙岚以未亡人的装束为陈晟守灵,她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孟光朝,哑声诘问:“奴家此刻依然记得大人当日的许诺——大人说了,只要奴家等在约定好的地方,就能接到夫人与陈公子,我们所有人都能隐姓埋名,再不问家国天下的恩怨情仇。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死?!”   孟光朝看着面前的棺木,低声道:“死者已矣,或许是曲夫人一早就知道自己根本走不了了,曲夫人不走,陈兄又能去哪里。如今,他们也算是在一起了。”   郑妙岚忽然站起来厉声道:“为什么走不了?如果走不了,为何我们要合力用五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密道,又为何要为以后的生活筹谋打算那么多!?大人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希望和夫人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又有多希望能真正的开始新的生活!究竟是他们真的走不了,还是大人一早就没想过帮他们离开!”   她颤声流泪:“国已经给你们了,家也给你们了,丰功伟业……就真的差这几条人命吗!”   孟光朝忍下心中的滔天情绪,沉声道:“我说过助他们,就绝不会食言。可是事发突然,即便是我也无法及早作出防备,若你实在想不通,那就当做是为了孩子。曲夫人虽然去了,但却给了五殿下一个保命符,至于陈兄,我知你对他情深义重。但陈兄一向尊重曲夫人的意思,此番是随她而去,你又何必强求。”   郑氏听着孟光朝的话,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咯咯笑起来:“夫人与殿下是骨肉亲情,公子对夫人也是情深似海,奴家只是个低贱的舞姬,根本不配拥有这些好,自然不懂。可是大人尚未成家生子,怎么如此理解?你亲耳听见,亲眼所见吗?难道活着离开这里,安稳度过余生,这些情意就会消失吗?还是大人为了自己的卑劣与自私找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郑姑娘。”孟光朝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正色道:“无论是君臣忠义,还是兄弟情义,孟某自问无愧于心,既然郑姑娘将陈兄带回来做出屋舍自尽的假象,想来姑娘也知道陈兄若是被人发现与曲夫人一同死在行宫会引起一些乱子,所以,还望姑娘能一同保守这个秘密。”   这之后,郑氏以遗孀身份自居,孟光朝对外宣称陈晟恋上一个低贱的舞姬,又恰好遇上了崇宣帝为了敌国一个女人屡犯昏庸之举这一敏感时期,所以备受诟病仕途受阻,一时想不开自尽身亡。   无论王氏怎么打骂郑氏,她都不离不弃的照顾着她。   适逢孟光朝人逢喜事,不仅被封荣安侯,还迎娶了鲁国公府的嫡女,两人感情深厚惹人称羡。   同年,王氏被接进侯府,此刻的王氏已然接受郑氏,将她当做了后半生的依靠,也带着她入府。   第二年,郑氏趁荣安侯醉酒作出米已成炊的假象再揭露之时,正是田氏有孕三个月的时候。   自郑氏盗走云娴用死婴代替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她漫长的报复。   骨肉亲情也好,夫妻情深也罢,荣安侯府的荣华与福泽,注定要被她在最致命的地方狠狠扎刀,用最透彻的血与痛,来祭奠她能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   因为孟云娴及时解除了贾氏的威胁,所有人都顺利得救,清除了所有的火药作为贾氏的罪证后,孟光朝一把火烧了这里,带着所有人退出了破庙,回望那熊熊火势时,火光映衬着他眼中的苍凉。   周明隽抱着孟云娴冲出来后就将她轻轻放在一边,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被闵祁重新扣押的妇人。   就在刚才,贾氏拔出云娴身上的箭再施毒手时,他正要冲上去挡下来,却见一枚暗器比他更快,直中贾氏握着箭的手腕,救了孟云娴一命。   暗器,就是这妇人发出的。   “多谢。”周明隽淡淡的说了一句,回过头继续认真的查看孟云娴的伤势。   妇人站在周明隽身后,无声一笑。   一行人很快下了山,孟光朝命手下的人将夫人和小姐先行带回府中请最好的大夫医治,自己则是先着手处理贾氏的事情,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妇人。   这一晚的事情很快就传开   平城伯府二小姐杀人之事被荣安侯府的二小姐当众指出,平城伯夫人为了报这个私仇,竟然买凶掳人,将荣安侯夫人和府中的小姐都掳走,欲杀之。所幸有五殿下与荣安侯极力营救,才没有酿成大错。   但平城伯府也彻底的栽了,从这白府的宴席开始,便相继得罪了侍郎府,白府,荣安侯府。   ……   侯府小院,郑氏曾经的房间里,妇人看着那露出一半的密道入口,凄然一笑:“侯爷此刻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孟光朝颓然的坐在一旁积灰的榻上,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妇人握着手中的匕首:“侯爷不必担心,这密道,自岚姐姐盗走贵府大小姐那一日就已经用火药封死,而那一日扮稳婆的三位妹妹,也已经在事后被侯爷以失职之罪处死,算上自尽身亡的岚姐姐,如今知道这真相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们自懂事起就被训练,伴在小姐身边护她平安,她是个聪明又善良的姑娘。她被送来敌国,我们便跟着一起来,她被软禁行宫,我们就想办法帮她逃脱。我们没有了国,以为可以为自己建一个家。可世事无常,将我们最后的希望也一并剥夺。”   “岚姐姐对夫人,是忠义之情,对陈公子,亦是似海深情,侯爷怎么会相信她不懂呢。”   妇人慢慢将匕首抽出,“吴国是如何腹背受敌直至覆灭,百姓如何被教唆欺骗信以为真,小姐因何成为质子命数陡变,侯爷都清清楚楚,至今仍不觉得自己错了吗?”   孟光朝的眼神一动,仿佛因为这一句话,从刚才的死气沉沉中抽回了生气,他淡淡一笑,坚定地语气一如当年:“为人臣子,忠君爱国,何错之有。”   妇人怔愣一瞬,忽然大笑起来,她眼中闪过厉色,匕首扬起。   孟光朝不闪不躲,看着那朝他刺来的利刃在半道硬生生转了方向,刺进她自己的胸膛。   “姑姑!”被闵祁带来的绿琪不顾阻拦奋力冲了进来,抖着手将妇人抱起来,忍着眼泪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脸,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生命过给她。   叶姑姑强忍着痛苦,轻轻地抚摸绿琪的脸,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孩子……还记得姑姑跟你说的话吗?”   绿琪的眼泪不断地往下调,哭腔颤抖:“记、记得,主仆忠义,刻骨铭心……”   “姑姑告诉你的其他事情……都记得了吗……”   “记得!我都记得!姑姑,我带你去看大夫,你坚持住……”   叶姑姑的嘴角流出鲜红:“自今日起,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云娴小姐,我们欠她的……就要辛苦你……帮我们还上了……”   孟光朝出来的时候,房内只剩下绿琪不断地哭喊声。   闵祁对他行了一礼,道:“侯爷,殿下命小人转告侯爷,绿琪姑娘是在叶姑姑宫外安置的屋舍里找到的,她当时被捆绑着,根本无法前来侯府相救。绿琪只是叶凝姑姑养大的一个小宫女,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此刻孟二小姐的情况不稳定,绿琪又是一直侍奉在孟二小姐身侧的,希望侯爷能让绿琪回去继续侍奉。”   孟光朝听到孟云娴的名字,眼神一紧,当即迈步朝着主院奔去。   此刻主院早已经炸开锅,两位小姐身上都有伤,四小姐孟云茵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上过药之后人已经醒了,主母田氏伤的最厉害的是手腕,几乎一片血肉模糊,她意识清醒,不断地想要挣开层层的包围往孟云娴的房里去,阿茵在一边哭着阻拦,心中同样牵挂着二姐姐。   相比之下,孟云娴的伤时间更久,还被贾氏强行拔箭失血过多,此刻面无血色昏迷不醒,太医只能以参片暂时吊命。   田氏怎么都不肯回房,一定要守在孟云娴的身边,可是她自己也有伤,场面一时混乱不已,孟光朝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将夫人带进去,好好医治。阿茵在一旁守着,云娴这边有什么消息,我立刻告诉你们。”   说完,孟光朝转身就想去云娴的房间看一看她。   周明隽在房门口将他拦下来。   “侯爷还是去看看夫人和四小姐吧。夫人情绪激动,恐会误伤自己。”   孟光朝背脊一僵,在朝堂上能言善道的他,自知道真想起就格外的沉默。   时至今日,云娴的身世在周明隽这里是瞒不住了。   叶姑姑向闵祁道出了绿琪藏身的地方,闵祁将绿琪带来的时候,绿琪就跟周明隽说明了一切。   所以,他的震惊不比这里任何人少。   一直以来他的注意力都在元宵宫宴上对云娴下手的人身上,唯恐是因为当年出逃的舞姬是因为郑氏做了荣安侯的妾侍,所以对云娴怀了不好的动机。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这样错综复杂内情。   当年被淳王放出去的几个舞姬,因为母亲曲氏被外放至行宫,放弃了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自由,除了昇阳的母亲为报恩留在王府,剩下的五人都潜入了行宫陪伴母亲曲氏。她们一直想救出母亲,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可是在她们以为事情快要成功的时候,母亲死在了行宫之中,而一直在当中周旋相助的孟光朝,在母亲出事的当天,保护了险些遇刺的崇宣帝,后成为功臣,加官进爵,娶妻生子,福泽绵连。   时至今日,周明隽也知道了叶姑姑就是当日行宫失火时将他藏进密道的人。这之后,行宫的宫奴都被遣返回宫,她也一并回宫,她必须留下来护着夫人的孩子,如果一开始就守在周明隽身边,难免有被调离的可能,到时候想接近就会变得困难。所以她选择先回宫潜伏,待到皇子回宫时,再想办法接近,只要能保护殿下就好。   可是她没想到,周明隽竟然没能回宫。不仅没能回宫,还在行宫三年的孝期之后,被皇帝藏了起来,彻底离开京城。   叶姑姑本想离开,可是忽然收到了郑妙岚的消息。郑妙岚告诉叶姑姑,皇子的安排都是由荣安侯一手安排,所以她已经想方设法进入了荣安侯府,也希望叶姑姑留在宫中,他日皇子若是能得以回朝,她在侯府可以得到消息,叶姑姑在宫中也能暗中照应。   那时候的叶姑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郑氏局中的一人,更不知道郑氏去侯府,并非她所说的那样是为了打听皇子消息,而是一心一意的报复。况且叶姑姑确实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皇子,便安心的留在宫里,和郑氏传递消息,也成为了日后郑氏给贾氏的一个诱惑。   能在宫中安插眼线,是贾氏做不到的。   因为郑氏教了贾氏如何找到叶姑姑,所以在元宵晚宴上,帮贾氏确认了云娴身份的正是叶姑姑。   而那个时候,叶姑姑通过多方查探,最终在郑氏临死前送给她的一只锦盒里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郑氏自盯上贾氏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始了她的计划。   她一个人的仇恨还不够,还要让贾氏为这份仇恨加码。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让贾氏的孩子活着,因为只有这样,贾氏才会追查,才会探究真相,且一定会揭穿这个真相,带着丧女的仇恨,继续对侯府进行报复。   之后她在侯府多番作怪,惹得田氏胎像不稳,不仅是为了让田氏生下死胎这个说法更具有说服力,更是不遗余力的往自己身上揽仇恨,而这些仇恨,会随着她的去世,云娴的回府,成功的过继到云娴的身上。   她作为侯爷同窗的未婚妻,却与侯爷在一起,便是将王氏对她的仇恨一并引到云娴的身上。   郑妙岚以生母的身份将她养大,就是为了等着她被召回府中的那一日,让她走上这条精心打造的必死之路。   多么缜密的安排,多么狠毒的用心。   ……   太医诊治包扎完毕,纷纷退出。   周明隽神色紧张的询问情况。   几个太医连连摇头。   “二小姐失血过多,虽然箭头无毒,但耽误时间太久,伤口即便清理上药,也极易化脓严重,若是次数一多,难免再并发其他的症状。伤虽然是包扎住了,但接下来要如何养,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所谓人之康健,讲究三分身理,七分心理,二小姐养伤期间,须得保持心态平和亦或是愉悦,如此才有利于伤情转好。”   大夫的一席话,犹如给孟云娴又下了一道死令。   即便是周明隽,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保证她心情平和愉悦。   孟光朝沉默一瞬,低声道:“常太医,无论如何,求你救救我女儿。”   周明隽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太医,云娴她有眼疾,这个伤若是影响身体,会不会对眼疾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孟光朝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望向周明隽,然而周明隽只关心孟云娴,并未注意他。   常太医想了一下,无奈的摇头。   “二小姐此刻还昏迷着,我们只能处理她的伤口,保证这条命吊着,这伤口的影响到底多深远,还得等二小姐醒来才能得知的更详细。”   “若是她醒不来呢!”周明隽语气急躁起来。   几个太医蹙眉,不再说话。   “云嫦……”田氏不知怎么的又冲破重重阻碍过来了,她的手腕只是粗略的包扎了一下,后面还跟着心急如焚又奈她不何的张嬷嬷。   “云嫦怎么样了?她还没有醒过来吗?”田氏几乎哭瞎了眼睛,急急奔来看到孟光朝时,她的眼里露出一丝冷漠,不理会他的关心与着急,直直的就要冲进去。   周明隽在听到“云嫦”两个字的时候,忽然伸手将田氏一并拦住。   田氏本能的就要将周明隽挡开,可是迎上他的目光时,又心虚了一瞬,“五殿下……云嫦怎么样了?她是不是伤得很重。”   “侯夫人。”周明隽冷淡的开口:“能不能寻一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些话想要与夫人和侯爷说清楚。”   田氏哪里肯走,她流着泪决绝道,“没有看到云嫦醒过来,我哪里都不去!”   周明隽丝毫不受影响:“若是夫人真的希望孟云娴活下去,这番话,您非听不可。”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周明隽将“孟云娴”三个字咬的很重,像是强调,又像是在宣示什么。   如今周明隽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难免涉及到当年曲夫人之死的事情,即便周明隽不主动要求对话,荣安侯也须得与他说清楚今日的事情以及当年的事情。   常太医见状,轻咳一声,缓和道:“其实,二小姐如今昏迷不醒,诸位守在这里反而不便。之后的调理休养会耗费更多的精力,无需急于此刻的守候。”   这样一来,田氏守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周明隽态度强硬,最终三人到了小佛堂这里,周明隽也是第一次看到供奉在小佛堂的“孟云嫦”的牌位。   田氏一看到孟云嫦三个字,眼泪就涌出来了,孟光朝心痛难忍,想要安慰她。   田氏所有的积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狠狠地甩开孟光朝的手,声嘶力竭的质问:“为什么要选!你为什么要选——”   她一把抓住孟光朝的衣领,目眦欲裂:“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你还不如让我们都跟着贾氏去死!”   孟光朝握住妻子的手,隐忍道:“当时贾氏咄咄逼人,情绪失常,只能先按照她的意思来,我没有要放弃云娴,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就她!”   “如果没有机会呢……”田氏松开他,喃喃自语:“我才刚刚找回她……你却放弃了他……”   田氏的心头犹如被万剑刺穿一般,她现在多么希望云娴立刻醒过来,她会全部跟她解释清楚,她从未怀疑她,她从未想过设计她赶她走,那都是贾氏的挑拨。   孟光朝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安抚道:“你放心,等到云娴一醒过来,我们便和她一起解释清楚,从头到尾都是郑妙岚的安排,既然已经知道真相,她的计划就不会得逞,她依然是我们的云嫦,过去十几年的一切我们都补偿给她,再不让她受任何的委屈。”   周明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神台前,拿起了“孟云嫦”的神位牌。   他看着牌位上的刻字,像是看了一个笑话一般。   他笑了一下,冷然道:“恐怕侯爷和夫人不能这样做。”   孟光朝和田氏齐齐望向周明隽。   周明隽望向二人,淡淡道:“时至今日,两位好似还不懂她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自周明隽说出云娴眼疾的时候,孟光朝就有所怀疑,此刻结合周明隽的种种行径,他越发有一个猜测:“五殿下……为何你对云娴……”   “侯爷和夫人知道云娴是如何长大的吗?”周明隽不答反问,在两人的怔愣中继续说了下去。   “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生的瘦弱不堪,在民风粗犷的村野之中,她没有父亲,是旁人口中的野种,是稚子顽童可以随意欺负辱骂借以取乐的小姑娘。早年丧父或丧母的孩子我并非没有见过,但独有她和她的母亲令人不解。”   “我一直想不明白,若是云娴的母亲真的那样痛恨她,为何不学生出女婴的妇人一般将她溺死了一了百了,再艰难苦困也要将她拉扯大,却从不对她和颜悦色,像旁的母亲一样温柔呵护。”   田氏猛地一震,脑子里回想起了很久以前云娴曾说过的话——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饶是这么辛苦了,她还是硬挺着……】“谁都不是生来就懂得体谅与理解的人,她也不是,万幸的是她懂得理解与体谅能让她卸下很多不必要的怨怼与痛苦。”   【小时候,村里有妇人因为连生女婴,竟绝望的抱着女婴一起溺毙,可是她不一样,就算她打我,骂我,叫我跪着,会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影响到我身上,可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喂养的活泼康健。】“那位母亲的所作所为,并非没有给她造成过伤害,但她就是从每一次的伤害里为她找一个苦衷,再变成自己原谅的理由,一次又一次的撑过来。她始终相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都是她的母亲,她一直以为维系在她们之间永远不会变的,是母女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所以,当真相被拆穿,证明所谓的羁绊不过是源自于纯粹的恨与报复时,等同于将她在心底一点一点构筑起来的信念敲的粉碎。所以,还请侯爷和夫人口下留情,不要将她逼到绝路。”   孟光朝气的发抖:“不让她知道此人的歹毒,难道要让她对她感恩戴德吗?她又怎会知道所有人因为这个毒妇收了多少的苦!”   田氏疼的捂着心口,泪如雨下:“五殿下的意思是,郑妙岚偷走了我的孩子,没有一日好好的对她,而我日日想着她,念着她,抱着她的牌位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当做她还活着一般相伴着走下去,临到头来,亲生父母的无奈与痛苦都无所谓,反倒是那个毒妇成了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吗?毒妇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我们却要为了护着云嫦心里塑出来的那个母亲的模样,原谅郑氏的所作所为吗!?凭什么!凭什么!”   周明隽不为所动,神情冷漠:“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点。”   他看着田氏,正色道:“夫人怀胎十月,却连一日的养育之恩也没有。夫人说云娴在心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母亲的形象,那夫人又何尝不是在心里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没有死去的孟云嫦,将所有的愧疚与心痛附注在这个牌位上,又在得知云娴的真正身份之后,想要将这些情绪全都移架到云娴的身上,借以弥补多年的痛苦呢?”   在田氏的怔愣和孟光朝的沉默间,周明隽沉声道:“孟云嫦只是这块牌位,孟云娴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若是两位真的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就请不要将她逼上绝路,也不要将对孟云嫦的期盼强加到她的身上,如此,便是二位最大的弥补。”   在田氏崩溃以前,张嬷嬷慌忙跑了过来:“二小姐醒了!” 第105章 请婚   孟云娴的确是醒过来了,可是一件糟糕的事情接踵而至。   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几位太医轮番给孟云瑕把脉看眼,可是看来看去都无法说出个一二三来,只能拿她的伤口做理由。   若说周明隽那告诫是沉痛一击,那么此刻孟云娴的眼盲症状,直接让他们再不敢多说什么。   无论怎么样,先让她康复再说,其他的一切都可以慢慢的谈。   “云娴……”周明隽坐在床边,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面前挥动:“屋里有火光,你是一点都看不到,还是能看到一些影子?”   孟云娴的眼神细微的动了一下,然后沉默的摇摇头。   田氏急急地凑上来,和声道:“没事的云娴,母亲为你请最好的大夫,母亲的眼睛也有眼疾,可是已经好的差不离了,这不打紧的,你不要害怕。”   孟云娴垂放在内侧的手悄悄紧握成拳,面上却毫无表情的点点头。   周明隽看着她难以察觉的小动作,眼神一黯。   反观田氏,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回应,就给了田氏极大地安慰。她想要抱抱她,又局促生涩的不敢伸手。   周明隽终究无法一直呆在这里,等到他准备离开回宫的时候,孟光朝赶出来叫住了他。   “五殿下之前,可是在查有关于曲夫人之死的原因?”   周明隽站定,并没有看孟光朝。   孟光朝有心解释,却听他哑声道:“侯爷请放心,我不会再查。”   孟光朝颇感意外。   “殿下真的不想知道了吗?”   周明隽扯扯嘴角,似是自嘲一笑:“若非我揪着那些所谓的线索,被牵绊住注意力,也不会让云娴陷入这样的境地。母亲已逝,我已回朝。既然已经回来,就只能做该做的事情。从此刻起,我再不会追查这些,我会陪着云娴,直到她完全好起来。另外,我也有些话想要告诉侯爷。”   他转过身,眼神坚定,不容置喙道:“正如侯爷所想的那样,我与云娴因缘际会,要更早认识一些。若说侯夫人是因为不知情,所以亲疏有别,那么侯爷似乎不大适合用这个理由。即便郑氏设计,云娴依然是侯爷的亲生女儿,侯爷爱妻如命,不是侯夫人所出的女儿皆可随意弃之,所以这么多年,从未去看过她一次。既然在贾氏面前侯爷已经做出选择,那么从此刻开始,云娴的余生,都有我来负责。”   周明隽再不与孟光朝多说一声,转身离开了荣安侯府。   闵祁将叶姑姑自尽的消息告知给周明隽,周明隽步子顿了一下,半晌才道:“派人来,安葬叶姑姑。至于绿琪,先暗中观察一番,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再让她继续做云娴的婢子。”   “是。”   闵祁牵来两匹马,两人本是要一同回宫中的,可是走了一半,周明隽忽然方向一转。   “先去一趟淳王府。”   ……   大夫煎好了药,田氏想要亲自给孟云娴喂药,张嬷嬷因为她的伤忙不迭的阻拦,直到孟光朝进来,原本还睁着眼睛的孟云娴忽然闭上眼睛,做出睡着了的模样。   田氏转身推着孟光朝往外走,示意他不要出声。   孟光朝是带着绿琪一起过来的,他想让绿琪继续在云娴身边伺候。一直以来绿琪都尽忠职守,比起从前的香莲和宋嬷嬷,云娴也的确与绿琪更合得来,若要缓解云娴的心情,兴许绿琪能帮得上忙。至于绿琪的姑姑,已经自尽身亡。   虽然叶姑姑并未和郑氏合谋,但是到了最后,她选择帮着郑氏让这个报复圆满,便是死也不足惜。换做从前,田氏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的,可是此刻听完孟光朝的话,她忽然走到绿琪面前握住她的手:“绿琪,叶姑姑临终之前,可有对你说过些什么?”   绿琪心虚的低下头,“没、没有……”   田氏不再继续以泪洗面,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你听好,你此刻进去,对云娴这样说:你告诉她,你姑姑曾告诉过你,郑姨娘并没有那样痛恨她,她的确将她当做了女儿,只是她回不了头。没有人会逼她去恨郑姨娘,只会希望她好……”   进了房间看到孟云娴时,绿琪就开始掉眼泪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跪下,轻声喊她:“二小姐……我回来了……”   孟云娴睁开眼睛。   绿琪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哭腔颤抖:“二小姐,奴婢这些日子一直脱不开身,所以那时候没能护着您。姑姑临走前告诉我,郑姨母临终之前曾经设法给了她一个锦盒。元宵宫宴之后,姑姑心中有所怀疑,便回去查看那只锦盒,这才看到了里面的书信,知晓了所有的事情。”   “姑姑已经走了,奴婢这里有几句要紧的话,是郑姨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的。”   孟云娴眼神一动,看着床顶的帐子,又握紧了拳头。   绿琪抹了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   “郑姨娘在信上说,你终究没能按照她希望的样子长大,还活成了她最恨的样子。你一定很痛恨她,可是终究欠了她一份养育之恩。若您不想和她有瓜葛,那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还她的养育之恩,这样……便不欠她了。”   绿琪握紧孟云娴的手,压低声音道:“小姐,奴婢往后会陪着您的,这一次大难不死,往后都会好起来的。您听见了吗?应奴婢一声好不好?”   绿琪看的分明,孟云娴的情绪确实有波动,却始终隐而不发,半晌,她的喉头滑动一下,声音嘶哑道:“绿琪,我有点累,先歇息了,你也好好休息。”   绿琪觉得这个样子的孟云娴让人觉得陌生,她本以为这番话多少能让她释然一些,好歹哭一哭宣泄一下也好,可是她这样冷静的闭眼休息,让人看着很慌。   出来时,田氏迎上来,隐忍着情绪温声道:“怎么样?她听完有反应吗?有好些吗?”   绿琪低着头,沉默的摇摇头。   田氏转头望向一边,眼中已然盈泪,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悲伤哭泣的时候,遂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无妨,没事的,慢慢来就好,她已经回来了,慢慢来就好。”   ……   叶姑姑因为有周明隽的安排,也算是带着这段秘密入土为安,绿琪借着姑姑下葬的机会,悄悄告诉了闵祁有关于二小姐的近况,闵祁也全都告诉了周明隽。   得知孟云娴只字不言只是发呆沉默,周明隽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孟光朝在处理贾氏的事情上可谓是雷厉风行绝不手软,有诸多人证和火药作为物证,逃走的帮凶也正在追捕之中,贾氏被打下牢狱,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所以她的风言风语也没有人理。不过,孟家二小姐身受重伤以及眼盲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所有人都知道之前出尽风头的孟二小姐因为这次受伤成了一个瞎子的时候,五殿下竟然请了淳王做媒,求了贵妃请命,向崇宣帝要一个赐婚。   这是周明隽自回朝以来,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向崇宣帝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做的这样郑重其事,不是要让孟云娴做侧妃,而是要做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若说之前还有人怀疑周明隽与荣安侯府的小姐亲近是为了彻底巩固荣安侯这个助力,那么这一次就有不一样的声音了。许多人是亲眼看到在最危险的时候,五殿下连命都不要也要去救孟二小姐,自己都带了伤,真情真意可见一斑。且五殿下能回朝,也是孟侯一力拥护,他们早已经被划为一个阵营,就算真的要结姻亲巩固关系,孟二小姐只是个庶出,现在眼睛还瞎了,侧妃已经是最大的诚意,留下正妃的位置给更合适的人选,扩大自己的势力,方才算有谋略。   如今的五殿下在众人看来,实实在在就是一个被情爱冲昏头脑的愣头青。   整件事情发生的实在太快,周明隽的速度又快,在淳王和贵妃的双重加持下,崇宣帝将孟光朝宣进宫商讨此事。   孟光朝这才明白周明隽说的那句“由他负责”是什么意思。   此刻朝野上下都知道周明隽钟情于孟云娴,崇宣帝自己倒是没说什么,而是将贵妃与淳王搬了出来,将这两人的面子放在了孟光朝的面前,大有若是孟光朝犹豫不决不予答应,那他这个皇帝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只是需要孟光朝自己去跟贵妃还有淳王解释清楚,免得伤了和气。   崇宣帝自来如此,即便要做什么,也绝对不会用自己的手来做,孟光朝这几日过得很是跌宕起伏,被崇宣帝这样摆一道,最终只能答应下来。   得了荣安侯的亲口诺言,周明隽几乎是立刻就向孟府下了聘礼。   在这件事情上,崇宣帝格外的惊讶。他怎么都没想到周明隽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准备的这样充足,知道的是他求娶之心诚挚又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等着这一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   浩浩荡荡的聘礼抬进孟府的这一日,恰好碰到族学里的同窗前来探望孟府二位小姐。   白蔓芙很是自责,那一日她是和孟云娴在一起的,若是能多加小心,又或者不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等候传唤,兴许她能逃过一劫。   沈复完全是为了孟云娴来的。此刻她人还在养伤,孟府竟然连她的婚事都定下了,他想要看一看孟云娴,确定她现在好不好。   至于鲁国公府这几位公子,是田氏不想让老国公和老夫人奔走着急,所以让兄长们派孩子来探望即可,田允然又急又气的撸袖子:“楚绫那个丫头呢!小爷要掀了她的头盖骨看看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在侯府多年,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人,这样的人还留着过年嘛!”   田允修拉扯他一下,示意他不要再提这几个人。   楚绫自被带回来那一日起就和宋嬷嬷一起捆起来丢进了柴房,瞿氏一脸无措的哭着求情,拉着王氏和韩氏希望她们网开一面,又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然这一次,想来宽和的主母竟毫无商量的连同瞿氏一起捆了丢进柴房,命人好生看管,秋后算账。   因为阿茵和孟云娴都受了伤,荣安侯和田氏一个主外,一个守着后院两个孩子,招待的重担,顺理成章的落在孟竹远一个人的身上。   小男子汉不似往日的活泼与天真,老老实实礼数周到的对所有人的好意表示感谢,只是没办法带他们去探望两位姐姐,因为母亲说了,姐姐们养病期间,谁都不能轻易打扰。   来探望的客人都被隔绝在外,田氏守着两个女儿,不分日夜的照顾。   阿茵这边倒还好,伤口处理完醒过来之后,知冷知热会喊疼会喊饿,没什么大问题。   问题全在孟云娴这边。   她不哭也不闹,不喊饿也不喊疼,药来了她就乖乖的上药,饭来了就安静的吃饭。田氏好几次想要开诚布公的和她说清楚,不希望她心里藏事情,可是因为她忽然看不见东西,大夫又断定可能是因为伤口的原因并发了什么症状,所以田氏不敢公然挑开这根刺。   赐婚的事情下来,田氏虽然惊讶,却不得不承认当日若没有周明隽相救,云娴早就不在了。又在孟光朝那里得知他们二人竟然一早就相识,心情更是复杂,甚至有些理解为何周明隽会在救回所有人的当日说出那样的话。   因为所有人之中,唯有他眼里只有云娴。   田氏保留了最后一份妥帖,没有让旁人告诉孟云娴这件事情,而是将这个消息留给周明隽,让他亲自来说。   果不其然,周明隽很快就登门造访,但是这一次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带来另外一个探病的人——昇阳县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经过了贾氏的事情之后,在孟云娴的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人变成了周明隽,他向田氏表明,想与云娴单独说说话。田氏自然放心他,并没有拦着,还将房中其他人都遣散。   昇阳往孟云娴房里走的时候,周明隽淡淡道:“有劳你了。”   昇阳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愿意不再追究当年的事情,等同于放过淳王府,我不是来宽慰她,是来还人情的。” 第106章 第106章   孟云娴在养伤,房中燃着田氏专用的药香,也是为了她的眼睛好。   谴退绿琪后,房里没有别人服侍,昇阳兀自搬了一张凳子在孟云娴的床前坐下。   孟云娴向外侧卧着,眼眸低垂,也不知道察觉到昇阳没有。   昇阳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不似其他围在这里的人一样感伤又小心翼翼,轻快又活泼得很:“看看,我之前怎么说的?等你在这个地方呆的久了,就会发现越来越多你自己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看你这个模样,是受刺激了吧。”   孟云娴纹丝未动。   昇阳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的母亲也是当年逃出的舞姬之一,算起来,我的生母和你的养母曾姐妹相称,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可爱的紧,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孟云娴狠狠一怔,眼神里透出不解和惊讶。   她笑了一声:“果然是装的,你的眼睛根本没有瞎。”   孟云娴慌了一下,心虚的低头。   昇阳一笑:“也对。心里藏了委屈,愤怒,失望和悲哀,头一次不想做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不想再为别人着想,装瞎这个法子,既能光明正大的无视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又能堵住他们逼你面对的念头,简直是一举两得,我都想为你鼓个掌。”   她起身坐到床边,与她靠的更近:“别慌啊,我话还没说完。若今日是我受了委屈,才不会靠着装瞎装病来当借口,抵挡自己应该面对的一切,我得狠狠地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委屈,但凡我不能释然,所有人都别想好过。受了委屈本就应该发泄出来,胡搅蛮缠也好,作怪撒泼也罢,总有一个痛快的方法。偏生在这个时候,所有觉得亏欠了你的人还不能将你怎么样,多好啊。”   她笑着笑着,眉眼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可是痛快之后呢?”   “逃避也好,发泄也好,都只是暂时的。你始终要面对。”   房间里有一瞬的沉默。   昇阳无声一笑:“孟云娴,你知不知道,我和昇平还有一个哥哥。”   忽然提及很久以前的事情,昇阳自己都有点不习惯,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想将自己想要忘记的事情挖出来。   “我的母亲是王府里低贱的婢女,她和我的父亲生下了我。比起你出生被调走,还有机会争回嫡女之名的境况,我是一出生就被打上了烙印。她虽不至于将我带入什么复杂的纷争中,可是她自尽身亡,留下我一人在王府孤苦受欺负,不一样是逼着我自己主动走进那些复杂的纷争吗?”   “我不甘心做一个事事被欺负,时时会没命的小庶女,所以我只能让自己越来越好,越是委屈难过,越是要笑得开心,因为只有你好好的,才会让那些针对你的人毫无成就感。可是只有一人看得出,我什么时候笑是真的笑,什么时候笑,是在难过。那个人就是我的嫡长兄。他对我和昇平一视同仁,都当做亲妹妹疼爱,他一直告诉我们,父亲当年一伤,注定了王府一脉人丁凋零,我们三人身上流着的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他日遇到什么事情,这血脉会成为我们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本自同根生,自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后来因为父亲伤重,王府再无其他女眷,皇上感念父亲的功劳,便将我们一起接入宫中,同王子公主一般教导。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可我没有想到,昇平也在等一个机会。”   “深宫后院,自古以来就是无数枯骨的埋葬之地。随着我日益讨皇上喜欢,越发受重视之时,也成为旁人的眼中钉,昇平以为这个时候除掉我,便能将嫌疑降到最低,将我永远从王府血脉和兄妹之情里面剔出。可惜……”   昇阳笑着,半滴眼泪都没有:“可惜啊……”   孟云娴的脸色已然变了。   她从未见过什么王府世子,若是昇平县主想杀的是昇阳县主,最终昇阳县主活着,却不见什么世子,那就是说……   “昇平想杀了我,却误杀了兄长,我原本以为自己该恨死昇平,可其实我更恨我自己,因为他是替我去死的。”   昇阳说到这句话时,眼里终于盈泪:“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孟云娴看着昇阳,缓缓地开口:“你的兄长说过,你们都是王府的血脉,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斩不断的羁绊。所以……你救了昇平县主,帮她遮掩了所有的罪行。”   昇阳按下了情绪,轻快一笑:“你以为她真的那么大义吗?不是的,她特别怕死,又娇气得很,所以当她恨着我的同时,必须面对我救了她的事实。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妙?”   孟云娴的注意力成功的被昇阳从那个封闭的角落拉了出来。   昇阳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排除异己,暗杀陷害,恩怨情仇,爱恨纠葛,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平城伯府也好,你府上也好,王府也好,其实还有许许多多你根本不曾知道的故事,都在你此刻消沉低落的时候一桩一桩的上演,可是绝大部分人选择继续走出来,活下去。”   “没人有资格逼着你原谅或理解,也没人有能力左右你选择仇恨还是释怀,试着逼自己走出来,或许能发现一片海阔天空。”   昇阳的话像一把钥匙,将孟云娴积压了太多的心一下子打开,情绪复苏奔涌出来时,她抓住昇阳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昇阳舒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挣开,起身去将门打开。   周明隽守在外面,立刻冲了进来。昇阳什么也没说,走出房门,转身替他们将门关好。   孟云娴窝进周明隽的怀里,事发以来第一次痛快的哭出来。   “你说……即便被母亲责罚千万遍,也不会真的有事,因为母亲始终是母亲……可其实……她的痛恨和厌恶都是真的……我没有死,是因为我要回到这里,完成她的报复……你说的不对……你骗我……”   周明隽回抱住她,不断地认错:“对不起云娴,是我自以为是,其实……周哥哥也不是什么都懂,也有说错时候,所以算我的错好不好?是我让你一这样以为才会这么伤心,你怪我就好。”   孟云娴就这样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   昇阳县主再入房间的时候,周明隽正好出去帮她打热水洗脸。昇阳看着孟云娴红肿的眼睛:“痛快吗?”   虽然发泄了一通,但到底不是释然,孟云娴看着昇阳,低声道:“县主为什么知道我是装瞎?”   昇阳县主摇头,诚恳道:“这个你可冤枉我了,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有人看出来了,所以求我来把你弄哭,逼得你再也装不下去。我大概懂你装病的缘由,乐得来拆穿你而已。真可怜,现在都这样欺负你了,等你嫁给了他,还不知道要过什么日子呢。”   孟云娴一愣:“什么?”   昇阳:“你还不知道吗?他主动找皇上赐婚,要娶你为妻,恭喜啊,往后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妃了。”   孟云娴的脑子里想起的是那一晚在淳王府时和周明隽的对话。   那时她为眼疾和嫡母的事情苦恼,他就是用娶她这种话来安慰她的。   这一次,他是直接用行动来安慰她吗?   昇阳看着她茫然的表情里根本没有惊喜和欢愉,暗自叹了一口气:“孟云娴,无论是看穿你假装眼盲还是这样的大费周章的让你发泄释然,都不是我的意思,你想不想听听,若我是你,要怎么最快最全面的处理如今这个局面?”   孟云娴的思绪被拉扯回来,看着她半晌,默默地点头。   ……   周明隽回来的时候,昇阳已经走了,孟云娴坐在那里,见到他时不再装作眼盲,而是笑了一下。周明隽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   他给她擦了脸,嘱咐道:“你伤的是上半身,双腿还是能走动的,不要整日窝在房里,天气好时也该到处走动走动。”   孟云娴乖乖的点头,其间不断地看向他。   周明隽没有留意她的眼神,脑子里想的是接下来的事情,郑氏的事情可以任由她藏在心底,但是侯府的局面却要坦然面对了。   “周哥哥,你能不能陪我去见一见父亲和母亲。”   周明隽十分意外:“你要见他们?”他其实更想问,你已经做好准备与他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了吗?   孟云娴特别平静的点头。   周明隽反而拿不准了,他觉得孟云娴似乎过于冷静,还是昇阳跟她说了什么?   ……   这一边,田氏听完孟光朝的话,几乎站不住脚:“你要在禁火节之后继续记名礼?孟光朝,你的血是冷的吗!”   孟光朝忽然一阵咳嗽,强忍下去:“偷天换日的局牵扯太多人,让所有人知道,等同于将郑氏推到风口浪尖,一旦有心人去查郑氏的底细想弄清楚这件事情,她与曲夫人的关系也可能被挖出来,继而是当年曲夫人之死,行宫的行刺,还有许多纷杂的事情,甚至牵扯到五殿下!当年的事情早该随着曲夫人之死彻底沉寂,所以这件事情,不能说出去。”   “孟光朝!”田氏抓住他的衣领:“那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要我放着亲生女儿不认,将她当做记名的女儿?你不如让我去死!为何别人的孩子你都能设想周到,却要这么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女儿!”   “曲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保住五殿下!”   “是保住五殿下还是你荣安侯的爵位!”   孟光朝只觉得喉头一阵咸腥,低声轻咳后再次忍了下来,温声安慰:“即便是记名嫡女,我孟光朝此生也会将最好的都给她,即便旁人都说她是庶出,我也不会让她去做谁的妾侍,像之前一样全都弥补给她,娇娇,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我就是太相信你,才做了这么多的蠢事!”田娇大吼出来,怎么都不肯同意,“我不会答应的,我马上就修书告诉我父亲,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田娇的亲生女儿,再不让她受委屈!”   孟光朝正欲争辩,忽然愣住,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孟云娴。   “云娴,五殿下……”   田氏听到孟光朝的话,飞快的转过头,疾步迎了过去:“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上还有伤啊。”   在田氏的焦急面前,孟云娴垂眸:“我只是身上受伤,走路没有妨害的。”   周明隽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但是他好像对刚才那些话无动于衷,就像他说的,他再也不想追究,将孟云娴交给他们之后,便主动出去等着了。   田氏和孟光朝一起把她搀扶到榻上坐下,孟云娴看了他们一眼,抿出一个笑来:“这一次能幸免于难,多亏了五殿下和父亲及时营救,站在我的角度,并不希望五殿下受到任何的影响。其实嫡女也好,庶出也罢,我总归是荣安侯府的血脉,如今这些对我来说,着实不是什么大事。父亲和母亲,就不要再争辩了。”   田氏身子一僵,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你叫我什么……”   孟云娴重复了一遍:“母亲。”   田氏赶紧握住她的手:“是、我是你的母亲……云娴……你终于唤我一声母亲了。是我对不起你……母亲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好多事情要跟你解释,你听我说……”   “我都知道。”孟云娴看着田氏,“我知道,母亲从来别无选择……”又望向孟光朝,眼里的色彩淡了几分:“父亲……是被逼无奈。”   孟光朝扭过头,猛地咳嗽起来,末了再咽下那些咸腥。   “记名之事,侯府早就发了消息出去,等到禁火节后,记名礼成,我一样是母亲的女儿,一样是嫡出。”   田氏的心都快碎了,这怎么会一样呢。至少在旁人看来,她的身份都会比真正的嫡出要差一截。   “母亲……我有些话想和父亲说。”   孟光朝被点名,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孟云娴看着田氏,是想请她离开的意思,田氏不依:“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孟云娴无奈的近乎撒娇:“母亲……”   田氏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立马就心软了。   等到田氏出去之后,孟云娴忽然起身,对着孟光朝跪了下来。   孟光朝赶紧去搀扶她,“这是干什么,起来!”   孟云娴轻轻推开他的手,垂眸道:“养伤的这几日,云娴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理解父亲的立场和选择,所以……不知父亲可不可以理解云娴的心结和无奈……   “纵然我从小不曾长在父亲身边,但究竟是我不欲与父亲亲近,还是父亲从来不想见到我,您心中自有一份决断。无论是说出事实还是记名礼,我都可以接受,但与此同时,希望父亲务必答应我的一个请求。”   ……   从这之后,孟云娴的伤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不仅眼睛能正常视物,就连身上的伤也在各种名贵药材下瑟瑟发抖的愈合了,别说是郁结于心影响伤口,她连眼泪都没有再掉过。   禁火节之后,就迎来了孟云娴的记名礼。   这个记名礼几乎惊动了整个京城,让很多人大惊咋舌——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庶女记个名场比皇家宫宴还夸张。   据知情人透露,这孟家的姑娘许给了五殿下,记名就是为了抬一抬身份,皇上疼爱五殿下,如今五殿下钟情于孟二姑娘,奈何她是个侯府的庶出姑娘,所以这根本是皇上默许,用一个盛大的记名礼宴席,让旁人再不敢拿孟二姑娘的身份说事,否则就等同于打了皇上的脸,亵渎了皇室的姻缘。   这一日,孟云娴早早地被拉扯起来梳洗打扮。她所有的东西全都是新制的,等到吉时一到,绿琪便搀扶着她往正厅走去。   从院子走到正厅的路上,孟云娴低声道:“这条路真长。”   绿琪一笑:“再长的路,奴婢也陪着小姐走完。”   宾客满座的正厅,自孟云娴出现时便安静下来,这是他们见过的最隆重最逾制的记名礼,自然要多瞧瞧这记名礼上的主角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样的本事滔天。   田氏看到孟云娴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捂着唇低下头去。   孟光朝端坐在上头,看着孟云娴的目光也复杂得很。   孟云娴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双亲的面前。   在礼官的唱音下,她按照事先安排的步骤,一一叩首,最后一叩刚刚完成,田氏已经抢先起身将她搀扶起来。   接下来,是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更改族谱,由请来的贵客签下文书按下手印以作证明。   自今日起,孟云娴便是荣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女。   ……   原本因为眼瞎传言被京城贵女们认为要跌落谷底的人,随着记名礼之后而来的,就是与五殿下的大婚之礼,可谓是人生赢家,令人称羡。   可就在这时候,孟云娴忽然消失不见了。   一心筹备婚事后知后觉的五殿下周明隽一路杀到荣安侯府,几乎将整个侯府翻过来都没有找到孟云娴。孟光朝在周明隽和田氏的双重逼问下,将两封书信拿了出来。   田氏抖着手拆开,还没读完已经哭了出来。   “云娴大伤初愈,又历经这些事情,想要外出散散心,少则三五月,多则一年半载。我已经命人全程跟护,定会万无一失。至于和五殿下的婚事,云娴的意思是不急于一时,稍微延后一些也可,其他的,都在书信中。”   孟云娴走了,走的心狠又潇洒。   ……   一辆马车自官道而下,奔向不知名的远方,孟云娴伸手将车帘子撩开,回望渐行渐远的京城,无声一笑。   “小姐,非离开不可吗?”   短暂的沉默后,孟云娴轻声道:“继续留在这里,就等于活在父亲和母亲的愧疚补偿以及周哥哥的呵护照顾里。”   “即便是此刻,我心里依旧难受无法释怀,所以我很清楚这份愧疚的补偿和细心地呵护有多么的诱人。”   “若今日我靠着他们的愧疚与呵护走出来,便等同于依附于这份感情而活下来,养母的事情叫我明白,不要随意将感情依附寄托,因为一旦它不复从前,或是有所折损,都会让我开始斤斤计较,沉湎其中,那时候,或许会比现在更难受。这一次,我须得靠着自己的心念走出来。”   “至于侯府的一切,大概就像昇阳所说——有些事情,不能摊开说破,不能细想深究,不能假设比较。兴许等到距离与时间都足够长时,久别重逢的感情,能让我们心照不宣的将过去的一切压下去,那时候果断的对过去避而不谈,重新开始,方才不显得突兀。而我也能在这段时间与距离里,好好地想清楚这个家对我来说还剩什么,那些,便是接下来我该珍惜的。”   绿琪默了一瞬,说出心里话:“那五殿下呢?纵然旁人有顾忌,有选择,可是五殿下在小姐的事情上,从来只有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选择。他甚至向圣上请婚,小姐这样做,太伤他的心了。”   孟云娴摇头。   “绿琪,我和周哥哥相处七年有余,先时短暂分开,后又在京城相逢,细细一想,自从认识他以后,我从未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过他。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遇上,我可能早就活成了郑姨母希望的那个样子,在她的计划下回到侯府,带着满心的仇怨和不甘,争斗的天翻地覆。我从来不是生来就知道路该怎么走,只是因为他教会我太多。”   绿琪不解:“既然如此,如今能结成夫妻,不是好事吗?”   “未必吧。在周哥哥的眼里,我是被他拉拔大的小姑娘,当日我觉得委屈时,他心里却是自责。因为他觉得是他将我教成这样,所以他需要负责。你何曾听说男女相悦结成夫妻,是因为责任的?我已经承受了他太多的好,我不能按照他的安排,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奔向他的怀里做他的新娘,或者说……做他的包袱。我怕分走了他太多的精力,让他自己也没有弄清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情爱。”   “五殿下未必觉得您是包袱。”   “可我觉得我是,我甚至说不清他与我究竟是兄妹之间的培育照顾之情还是纯粹的男女之情。”   绿琪红了眼:“小姐你方才还说,有些事情不能细究不能深想,怎么到了五殿下这里,反而较真了呢?五殿下将皇妃的位置都留给了你,你一走了之,他情何以堪?且京城贵女如云,若是五殿下移情别恋再对别的姑娘好,您哭都没处哭。”   “我已经向父亲秉明,若周哥哥真的喜欢上旁的姑娘,因为男女之情想迎娶她为妻,父亲就以我病重为由去退亲。否则,等到有朝一日周哥哥忽然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女,我却占了他的正妻之位,不是耽误他吗?如今离开,是给周哥哥想清楚的时间,也是我给想清楚的时间。我已经在信中道明。他向来是个讲道理的人,此次应该也会明白吧。”   “那……那若是小姐忽然觉得您是喜欢五殿下的,五殿下也是喜欢你,你们就是两情相悦呢!”   孟云娴歪歪脑袋,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那就回去成亲呀。”   绿琪兵败如山倒。   良久,绿琪小声的说:“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孟云娴想了一下。   “自从知道郑姨母那样的厉害之后,我一直很疑惑,以她的本事,想要过上好日子一点也不难,为什么还要每天起早贪黑辛辛苦苦的赚钱,现在我好像想明白了。”   “一来,她并不想与我朝夕相对,所以想忙忙碌碌,与我甚少相见,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二来……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吧,若是挣钱养家能占据她所有的注意力,兴许就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伤心难过。所以……”   “绿琪,我们也去赚钱吧!”   崇宣二十一年,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因意外受伤,侯府安排迁别苑养伤,与五殿下的婚事被迫延期。   崇宣二十二年,五殿下周明隽凭借一篇《国战论》受崇宣帝大赞,连太子也自愧不如。   崇宣二十三年,族学遇大改,新入工科成炙手可热之选,五殿下承袭亡母曲氏一族的天资,于工学一课深有造诣,经他改良的农业器具皆功效翻倍,再受崇宣帝大加赞赏,同年,有朝臣提出了五殿下的人生大事,不该因为一桩遥遥无期的婚约被耽误,荣安侯府成众矢之的。   次年,京城中流传出一个说法来……   才貌双全清隽高洁深受器重的五殿下,被逃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云娴:外出打野了,下章京城见。   大笙:震惊!京城名媛竟堕落成……   写这几章够沉重了,接下来要嗨一下再甜一下。   归来都是大人了,该干嘛干嘛了。   是的,逃婚一时爽,追夫火葬场。   ps:猜猜娴娴变成什么模样了…… 第107章 孟云娴效应   燕京城是一个从不缺人物与故事的地方,饶是曾经成为热点话题的荣安侯府二小姐孟云娴,也在历经了三年的沉浮后,渐渐地被燕京城淡忘。   可谁也没有想到,随着三年后五殿下的婚事从无人问津到人人关心,孟云娴这个名字又重新蹦了出来,炒了一波传奇又玄幻的回笼热。   若说从前在这燕京城里,只有昇阳县主这个庶出逆袭成嫡出,且与嫡出平起平坐享县主尊号的人物是个传奇,那么现如今,同样庶女出身;不仅逆袭成嫡女,还闹出好多影响至今的大事;记名礼办的跟皇家宴;被样貌才华都优秀到犯规,令无数贵女竞折腰的五殿下十里红妆诚心求娶,末了还甩了人家的孟二小姐,可以说是毫无悬念的超越了昇阳县主这个传奇,成了一个霸者。   首说一个,族学大改之后,入学门槛直线上升,其中又以体考一科最为刁钻。据说从前的体考十分的简单,无非是踢踢毽子跳跳舞,可现在不同,是从五门中选出三门来,自编舞曲也好,耍个把式也好,须得将这三门完美的融合到一个表演里头,一次展现出来,根据各项展现的标准程度来得成绩。   曾有人对这奇葩的做法深恶痛觉,破口大骂,还扬言要想法子取缔了这无聊的体考。第二日,族学中送了一篇《乐道论》去这孩子的府上,家中长辈立马让这孩子罚抄一百遍《乐道论》,又是送礼又是按着孩子的脑袋让他跟体学先生道歉,这事儿才算压下来,后来体考得了个一般般的分数,只入了个甲等院。   是谁让体考这样刁钻?   是孟云娴。   再说族学里的游戏,本就是个怡情的玩意,当是暂时放松取乐的,可偏偏族学里的游戏,要让人绞尽脑汁发挥文采,对人才的考验程度堪比科举。诗文词海早就是过时的玩意,你得先填词成句,所填之词还能再连成文,那才叫有自己的本事,而非借着前人的文采沽名钓誉。不仅如此,所有原本很简单的玩法,都受到了诗文词海的影响,愣是将一个普通的游戏弯弯道道复杂好几成,玩成了理所应当,玩败了就叫做:游戏都不会玩你这个废物。   族学有句话,叫做——宁读圣贤书,不嬉族学乐。   是谁让简单的游戏开始变质?   是孟云娴。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关于孟云娴的传闻,好比几年前曾轰动一时的官员职权事件,有人说是孟云娴受到荣安侯的指点,引诱五殿下揭发出来的,五殿下就是在那时候对她情根深种;又好比说孟云娴虽然不在京城,却一手拉拔了不少的眼线在京城里,若是你说她的坏话,待她归来之日,就是你成坟之时,这个说法的依据来自于她当年在族学里凭一己之力让所有人谈之变色避之唯恐不及,总之她是个狠角色,非常可怕。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她消失的这三年的原因。   据说三年前,孟云娴曾在白府的宴席上破了一桩杀人案,而杀人凶手正是平城伯府的小姐,后来荣安侯府竟然遭到了平成伯府的报复,孟云娴和妹妹孟云茵都收了重伤。这之后,孟云娴就消失了。   起先侯府只说是受伤太重迁居别养,孟云娴和五殿下的婚事也就此搁浅,没想养着养着,一年都过去了,孟云娴连族学都没去,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时候,荣安侯府又给出一个说法——孟云娴养伤期间遇上一个得道高僧,高僧说她与佛有缘,又道她此劫之后身上还有少许的孽缘没能化解,所以提出带着她云游四海,以佛法化解孽缘。   起先旁人都不信,都觉得这孟家小姐肯定是毁了脸或者伤了什么别的地方,再也不能做皇子妃,荣安侯府面子上过不去才这样说的,可是没多久,竟有地方官员呈上奏折,说是在定州附近,有人拿出了皇上御赐的金牌,令当地县令调派人手平定了一场乱事,后经过证实,当真就是孟云娴入学时崇宣帝赠予她,许她随意与人挑战的那块金牌。   很快,崇宣帝这边也给出了官方的解释,孟家小姐的确是跟着高僧云游去了,适逢各地皆有小灾小闹,小姑娘恰好到了这些地方,她在京城的时候就是头脑发热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如今去了外面没有人管着了,自然心野胆大。   细细盘来,她做的都是给荣安侯府长脸的大事,若是个男子,那就是足够加官进爵的政绩了,可惜她是小姑娘,也谋不得什么官职,索性就惯着她去玩,玩到想回家的时候,自然就回了。这个说法,透出了崇宣帝浓浓的宠溺之意,坐实了孟云娴奉旨游山玩水的说法。   可是这个说法并不能稳定一些人的心。   随着五殿下日渐显露锋芒,已然有人开始忙着往贵妃宫中奔走说道——   若是五殿下能在正经年纪成亲,如今娃娃都该有了,不错,当年那位孟家小姐是十分出挑,可一来,女子入族学就是为了博得一个好的学名,嫁入夫家之后能叫人高看一眼,她倒好,直接弃学远走,成为那一届里头唯一一个没有正经结业的。   二来,她既然已经成了荣安侯府嫡出的小姐,明明记名礼办的轰轰烈烈人尽皆知,重要的及笄礼竟然回都没回来,女儿家一生最重要的几场仪式,她已经废弃了一半,说不定连接下来的成婚礼她也早就不看在眼里了。   京城才貌双绝的姑娘不在少数,即便没有孟家姑娘这样出挑的,但是比她懂规矩明道理的却不在少数。   贵妃起先还端着笑脸与仪态好生接待,最后来的人多了,索性祸水东引,正经的表示当初请这门赐婚,是淳王做的媒人,她这个名义上的母妃到底不是五殿下的亲娘,所谓请命不过是走个过场,媒人才是牵线起头的重要任务。   然后这波人就杀去了淳王府,企图说服淳王,以好事成双为由再提一人,哪怕做个侧妃也好,不明真相的淳王一面困惑着何时有这么多的女眷来找自己,一面以礼相待;几波之后,坐在主人位置上的人就从病虚的淳王变成了笑容温婉,眼神里却里透着“你想不想去死一死”的两位县主。   如此一来,淳王府也不能去了。   逃婚的说法,就是从这之后出来的。   哪有姑娘家这样离经叛道不按照常理出牌的?荣安侯府不止她孟云娴一个孩子,可是其他两位都是按部就班从不越矩,怎么就成了她孟云娴最特殊了?最好的解释,那就是孟云娴她逃婚了,这门婚事已经注定要吹,办不成了,皇上不是在顾及荣安侯的颜面,而是在顾及他们皇家的颜面!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的说孟云娴肯定是在外面有了野男人,和人私奔了才一直不回来,侯府和皇上这边为了彼此的颜面才说什么游山玩水养心去孽缘的。   不管理由有多少种,最后指向的就是一个结果——五殿下的婚约形同于无,这样的好机会,手快有,手慢无!   ……   凉秋之后,气候很快就入冬了。   监学寺中响起了散学钟,学生们鱼贯而出,纷纷奔向监学寺大门。   工学课下,负责教学的许博士将学生功课里几分较为出色的图纸取出来折好,放进卷轴筒中,自监学寺连着的宫道直接往宫中疾步而去。   刚刚行至五殿下的行宫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住他:“许博士?”   许博士回头一看,立马作礼:“端宁县主。”   端宁县主看着他手里的卷筒,笑道:“博士是来给明隽哥哥送图纸的吗?真巧,我也要给明隽哥哥送披风,不如我帮你送进去吧。”   许博士微微蹙眉:“恐怕不太合适,如今工学的事情都是由殿下在掌管负责,这些图纸交上去,还要向殿下细细说明构造与用处,再得殿下批示优劣……”   “我也会呀,我帮你问清楚,完了我再告诉你就是了。”   端宁执意要代劳,许博士执意不肯,还是宫中的掌事嬷嬷走了过来向二人作出解释——殿下今日不在宫中,公事也好,探望也罢,怕是都见不到殿下了。   端宁拔高调子:“我方才还在监学寺瞧见了明隽哥哥,他没有回宫吗?那他去哪里了?”   老嬷嬷:“殿下的行踪,从来不会向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交代。”   端宁有点不高兴,一跺脚走了。   许博士想了一下:“烦请嬷嬷将这个送到殿下案前。”   老嬷嬷接过,许博士也跟着离开了。   今日风有些大,许博士拢了拢披风,今年冷的可真早啊。   淳王府。   刚刚煮好的香茶暖烟袅袅,棋盘两旁,周明隽与淳王正执子对弈。   周明隽再不似当年初入王府时候的谦逊低调,如今与淳王下棋,几乎是每下一次都要暴击淳王一次。   可怜淳王每每以为自己研究出了新的棋招,结果都是被反杀。   每一次输完,淳王都要坐在棋盘边上沉默坐许久,吃不下睡不着,一副被杀到怀疑人生的模样。   一回两回昇阳还没留意,可是时间长了她就看出门道来了,周明隽哪里是来下棋的,根本是来刺激她爹,报复她当年劝说孟云娴离开的大仇。   真是一个锱铢必究的小人!   棋下的差不多时,闵祁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书信和一大堆叮呤咣啷的小玩意:“殿下。”   周明隽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到了?”   “是,刚到了侯府,四小姐就要差人送,属下截下来,告诉他们殿下早已出宫等候书信,也免了他们入宫时的重重繁琐。”   周明隽抬手落子,迅速结束战局:“王爷,承让。”   说完,拿过闵祁手里的书信就告辞了。   淳王愣愣的看着他最后落子而成的定局,默默地捂住心口调整呼吸……   “母亲,长姐的书信。”阿茵小跑着去了田氏的院子,手里拿着一封厚厚的书信。   田氏正在亲手做披风,闻言直接扎了手,疼的眉心一蹙,却笑了起来:“我就觉得今日一定能到。”   阿茵和田氏坐在一起拆信,刚刚打开信封,就落出好多特别好看的干叶子书签,上头还提了诗。   田氏无奈一笑,“又来这一套。”   阿茵跟着笑起来,然后跟田氏念信。   孟云娴自从离开之后,每两个月就会送回来一封书信。   起先,田氏沉浸在离别之苦中,都是流着眼泪读的,且大半年都没有给孟光朝好脸色。云娴的信起初很厚很厚,基本上是所到之处的所见所闻,不知道是无别的话可说但又必须说点什么,还是她眼里的确都是这些景色,诚心的想要分享分享。那些伤感交心之词,是从来没有的。   后来,同样厚的信封,她开始塞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儿进来,看着满满厚厚一封,实则说的话根本没有多少,信上的内容都变成了报平安和嘱咐身体安康,祝愿弟妹学业有成的措辞。   田氏的从最初的愧疚和痛苦,渐渐地变成耐心的等待和享受来信这一刻的喜悦。   虽然孟云娴写的东西少了,但是田氏总能感觉她眼里看到的东西更多了。   她离开的第一年,本该在京中为她举行及笄礼,田氏想借着这个理由让她回来,结果根本抓不住她的行踪,最后她来信主动提及了及笄礼一事,说这及笄礼不过是个形式,若不办及笄礼一辈子都过不了十五,那她还是不要办好了。   田氏气的险些撕了书信,刚要动手,又气呼呼的把信纸和之前的收在一起,把这件事记在小本子上,等着她回来时一起收拾!   她离开的第二年,田氏想装病骗她回来,想方设法的与她取得联系,稳住她的脚跟送去了家书,结果没多久,女儿没盼回来,却盼来了周明隽和太医院的太医。   周明隽一脸无奈,道:“云娴说,每半个月让太医为您号一次脉,然后将结果告诉荣安侯。有荣安侯在,您不会有事的。”   她又气的当晚就将已经熟睡的荣安侯打了一顿,再次拿出自己的小本子记下。   第三年,田氏什么都不盼了,听闻她所到之处竟然都有不大不小的动乱,她吓得好几天都没睡着,唯恐她在外头这些年胆子大了,手里还有金牌和护卫,什么都敢干,即便她玩野了不肯回来,最少要保证自己的平安!   没多久,就收到了她大打折扣的书信和翻倍的伴手礼。她在信上说,去那些地方不是为了干什么,她去的那些地方都有十分地道的美食和小玩意,刚好这些地方有些乱罢了。   时间一晃就是三年,就在前不久,她的书信里终于提及了回京的事情,全家人都开心的不得了,阿茵和阿远一直念着她回程的时间,自那之后,孟云娴每往回走一段,就寄一封家书汇报一下行程,也好让他们知道归程的时间还剩多少。   她还是会在信封里塞一些所到之处的小玩意,这一次塞得是她随手压干的树叶书签,都是挑形状最独特,脉络最清晰好看的来做的。   阿茵面露喜色:“母亲,长姐已经到定州了!”她放下书信,将田氏收藏在房中的羊皮地图取过来。   不知道这是田氏什么时候准备的,但是每一次长姐报信回来告诉她们自己在哪里的时候,母亲一定会在地图上细细的找这个地方,盯着看许久。   田氏激动地点着定州的位置:“是这里了!是这里,她是怎么回来的?”   “应当是马车,长姐说会赶在冬至宫宴前回来的!”   “马车……冬至宫宴前……”   田氏差点哭出来,她握着阿茵的手,激动道:“很快了,不到十日就能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娴正在骑马来的路上,我们下章见~~~~~~你以为只有亲妈有小本本?   有些人的小本本能绕皇城三圈!   周明隽:呵呵……   ps:娴娴离开这么久是有原因哒~~先留个悬念~新的局面开始啦~~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第108章 乘风归   周明隽是将信封揣在怀里步行回宫的。   宫中的桌案上堆积着许博士送来的图纸。他将信封放在一边,率先拆开了图纸,一张一张认真的查看,等到他全部看完点评完,天已经全黑了。   伺候的宫奴送来的食物早就凉透,他也不再传膳,只是拿着那封信走到自己的寝殿,从靠着床头的一个木柜里头搬出一只大木箱子。   打开木箱子,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孟云娴三年来送回来的信件和伴手礼。   那些礼物无非是她所到之处瞧见的一些极具特色的小玩意儿,不值钱,但是有趣。   至于这些信件,从一年多前起,他就再不拆开来读了。每两个月等回这一封,便连同那些伴手礼一起,悉数锁进箱子里。   放好了信封,他又转身去将图纸拿来反复翻看,以防有批注错漏的地方,这一忙,就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周明隽早早起来,梳洗一番后直接拿着图纸前往监学寺。   孟云娴走的第一年,他便提前从族学中结业,他的成绩早已经得到所有先生的认可,之后族学大改,他又最擅工科,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便直接与工部一同,从工学里面找出处理农田水利问题的好办法。他天生对图纸很有兴趣,再复杂的构图也能一眼看出关键,甚至触类旁通,崇宣帝对这一点十分意外,几乎将这些全部交给他掌管。   这个时辰早已经是监学寺上课的时间,所以里里外外很少有人能随意走动,路上洒扫的人见到他,无一不恭敬行礼。周明隽来时许博士正好没有上课,他便将昨日他送去的图纸都给了许博士。许博士十分惊讶,他本以为要等好几日才能拿到这些。   这只是学生们自己画的图纸,未必能用到实处,殿下能这样及时处理,难怪圣上如此看重五殿下。   “今年的寒气似是来的格外的早,殿下勤于工务是好的,可是还得注意自己的身子。”   周明隽看着园中枯败的枝叶,淡淡一笑:“今年的冬天来的好像格外的早,往年这个时候还没有这样冷的。”   许博士深有同感:“倒也不冷,只是这风,厉害时能将人纸片似的往前吹。”   周明隽:“但愿这风是从外头吹往京城的。”   许博士怔愣一瞬,周明隽已然同他告别。   又是一年冬至宫宴,各宫都要为了这宫宴忙碌打点,贵妃这一头也不例外,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回宫陪着贵妃。   三年之前,贵妃终于有孕,后诞下一个皇子,圣宠更浓,如今满心满眼的都扑在了孩子身上,连宫中很多事情都不上心,可是唯独他的事情上,总能分一分心来处理。   那些险将宫门门槛踩烂,只为给哪家姑娘说媒提亲的命妇,贵妃都替他挡了回去,其他的什么都没问,包括孟云娴究竟还会不会回来。   周明隽去贵妃那一头时,贵妃正在哄逗孩子,见到他来,贵妃让乳母将孩子带走,笑着招呼他。   “今日得闲了?”   “得不得闲,母妃也是要探望的。”   “可别。”贵妃一笑,“紧着你自己的事情先做吧。”   周明隽看出贵妃似乎有话要说,果不其然,几句寒暄后,贵妃单刀直入——他如今的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从前他的确默默无闻无人看好,可是没想到他这样争气,也叫人看进了眼里。之前挡了许多次,都是之前的事情,但凡有心之人,一定会趁着这一次的元宵宫宴再一次把成婚的事情拿出来说。   周明隽听着,淡淡一笑:“我早有婚约,为何还要提成婚一事?”   贵妃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懒得揭穿。   “我只是给你做一个提醒。但凡遇到宫宴这样的场合,最是容易下套的时候,我只是怕你毫无准备,一不留神就失了坚守的立场。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周明隽笑了一下,不再提及这件事情。   ……   另外一边,自从收到孟云娴抵达定州的信之后,就再无受到任何信件。田氏越来越慌,每日无事就要坐在正厅里探着头等。   阿茵见母亲这样,除了陪着她一起等着也别无他法,只能在心里乞求长姐平安无事抵达京城,最好能赶上元宵宫宴。   可直到冬至宫宴这一日,依然没有车马停在侯府门口。   孟光朝心疼田氏这样翘首以盼,索性安排人到城外去等着,一旦见到云娴,立马将人带回来。   阿茵也安慰她,按照长姐给的日子,左右就这两天了,今日不回明日一定回,总不能误了宫宴。   田氏无法,只好先行前往宫宴。   同一时刻,燕京城外十里的茶寮,几个流星轻骑正聚在一起吃酒说话。   流星轻骑是负责传递各地情报的传信士兵,基本上有军队驻扎的地方就有流星轻骑。   流星轻骑里面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大捷消息传达时,皆会有临时的赏赐,这里面,又属传紧要军情至京城御前的流星轻骑油水最为肥厚。   若是遇佳节传大捷消息,这赏钱说不定还能翻倍。   这几个轻骑是分别从永州,营州和宣州而来的,于京城十里之外碰上,立马心照不宣的痛快喝酒畅谈,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他们知道今日宫中有宫宴,自然是最和乐的时候,他们传信的,也要挑时候去,等到宫宴开始,他们再赶着去传捷讯,最容易得厚赏。左右最要紧的时刻已经过去了,这消息的传达,早一刻晚一刻都不会死人,他们自然要掐着时间去。   聊得正开心,一个好听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位可是要前往宫中传递捷讯的轻骑军爷?”   几个人的谈话戛然而止,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貌美的少女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黄昏时光,她一身黄裙格外的亮眼,如瀑青丝悉数束于脑后,同色发带系之。一颦一笑间尽是飒爽之态。   “是,姑娘是?”   黄衣少女璀然一笑:“我瞧着几位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传捷讯一事由小女代劳,各位就在此畅谈个痛快,岂不是美事一桩。”   为首的一个轻骑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小姑娘,敢拿军爷们开涮,不想活了是不是!”   黄衣少女收起笑容,面露遗憾慢悠悠道:“看来军爷是不愿意将肥差相让了,无妨,那——就比一比谁更快吧。”   只见另一个绿衣姑娘牵来两匹马,黄衣少女牵过自己那一匹,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格外潇洒。   她握着缰绳,对三个轻骑朗声道:“若是我先到,这肥差可就归我了!” 第109章 迫在眉睫   今年的冬至宫宴虽然一样热闹,但真要论起来,还是几年前那一次的宫宴最为壮观,也是五殿下刚刚回朝那一年的宫宴,灯海璀璨,美不胜收。   今年的宫宴比往年更加热闹,多了不少人,宫道前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有序而入,一次下车步行入宫。孟云茵刚刚搀扶着田氏下马车,立马有人过来打招呼。   “孟妹妹。”阿茵转头,就见工部侍郎家的小公子王元翰正殷切的走过来。   阿茵赶紧给他回了一个礼。王元翰越发紧张起来,眼神不断地往阿茵身上飘。   “听闻荣安侯夫人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气候无常,夫人一定要保重。前几日晚辈寻了一条十分珍贵的人参,择日就送来侯府。”   田氏一惊:“无端端的怎能收这样的礼。”   王元翰赶紧道:“怎是无端,夫人抱恙,阿茵妹妹便整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她心里十分紧张夫人这个母亲,晚辈自然要略尽绵力。”   田氏看了阿茵一眼:“是你找人家要的?”   阿茵惊讶又委屈:“自然不是!”又望向王元翰:“元翰哥哥,多谢你的关心,可是母亲如今已经无恙了,不必大费周章送这样珍贵的东西,你还是留着吧。对了,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走了。”   看着阿茵逃也似的拉着自己走,田氏终究失笑。   王元翰这个孩子她记得,阿茵入族学前,就因为侯爷的缘故,两家有些来往,入族学之后,阿茵曾经有一段时间一直跟着王元翰后头跑,后来王元翰结业,云娴又回了府,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也没见阿茵再提王元翰这个人,直到阿茵及笄之后,王元翰忽然就往侯府跑得勤了。   看着阿茵却惊吓连连,田氏猜测两人有什么,但也并不多问。   她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个有决断的孩子。   和往年一样,田氏还是带着阿茵和其他女眷一起前往后宫的主子,孟光朝则是带着孟竹远前往庆和殿。   一路上,阿茵搀扶着田氏,心似有些失神。   田氏留意到她情绪低落,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阿茵的目光一闪,摇摇头。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田氏心中了然。   她应当是想起云娴了。   在得知所有的真相,又经历了贾氏的事情之后,孟云茵的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原本这一切可以不关她任何事,可是贾氏的那一选择,让她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田氏还知道,得知孟云娴可能在宫宴之前赶回来,阿茵怕她离开多年之后不再熟悉那些繁文缛节,早早地就开始温习那些规矩,做了好些功课,想要一如当年云娴刚刚回府时一样守在她身边。衣裳也要做连套的,想与姐姐穿一个花样。可是所有的准备与激动,都在云娴的杳无音信中落了空。   她明明比谁都失望,却先藏起情绪安慰起田氏这个母亲。   田氏和孟云茵抵达时,贵妃已经来了。身边围绕着不少的命妇,一个个笑靥如花,即便不走近都能猜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以五殿下如今的才能,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情,即便无法继承大统,也能担任要职,□□安侯用一个婚约捆着五殿下,女儿却消失无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荣安侯夫人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一些,怕是有人要误会夫人不敢来了。”穆阳侯夫人孙氏看着田氏,十分得意的落井下石。   穆阳侯府这两年也算是如鱼得水,虽说吴美人诞下的是公主,但是她当初怀孕的时候就是沾了五殿下回宫的光,借着这个机会得了不少亲近皇上的机会,十分讨圣上喜欢,生产之后便进封为贵人。紧接着,穆阳侯就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给吴宛珊也寻了一门好亲事,是工部侍郎府上的嫡次子。   近几年随着工学纳入族学范围之内,皇上又看中五殿下的才能,大禹无论是在水利造船还是开山屯田上都有极大地成就,工部之职大热,即便对方不是嫡长子,对于穆阳侯府来说已经足够。   田氏对付这些人尚且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的给应付了,孙氏到底只敢言语上酸一酸,意思到了就够了。   若说女眷里面提及这门婚事多半是酸言酸语唇枪舌剑,那么荣安侯这边当属一个暗潮涌动防不胜防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五殿下根本是不待见荣安侯,别说半点小婿见岳丈的姿态,就是正眼都没瞧一眼。这态度也是让很多人断定这门婚事不成的依据之一。荣安侯是宠臣又怎么了?能比亲儿子更宠?   孟光朝这几年也不如从前那般春风得意,寡言少语许多,还时常告病。有人曾亲眼见到太医院的太医一次次登门,熬汤药水的也连绵不断,这孟光朝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若是他那个小儿子不成气候,荣安侯府的荣光,差不多也要到头了。   这一边,孟竹远也在自己的小圈子说话…   “下个月我长姐成亲,我爹让我给长姐守住房门,我非得趁这次机会,狠狠敲我那姐夫一笔!”   “我看就该从族学里选几个游戏,好好为难新郎官一番,这银子还能翻倍!”   “没错,是个理。”   其中一人望向淡定旁听的孟竹远,嘲讽一笑,道:“啧,你们几个忒没出息,就差长姐成亲这几个钱么?要我说,还是孟贤弟最惹人羡慕,即便姐姐迟迟不归来成亲,也从来没见过他差钱啊……哈哈哈……”   孟竹远眼观鼻鼻观心,认真道:“我姐姐只是在外游历散心,她会回来的。”   旁人只是笑,也不听他解释。   不多时,宫宴开席的时间到了。   周明隽伴在贵妃身边,食物还没吃两口,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   刚刚到京城没有多久的延平郡王起身,对着崇宣帝一拜:“得皇上隆恩,令臣等由此荣幸入宫参宴,臣之女端宁也能得以入族学,今日端宁准备了一个助兴的小节目,只愿能博得皇上与娘娘一笑。”   崇宣帝一听就来了兴趣:“这丫头,多年不见,鬼主意是一个胜过一个,今儿个又准备了什么?”   延平郡王立马击掌,示意宫奴开始准备。少顷,只见四个太监举着竹竿走了进来,四根竹竿只见以红绸相连,四角及中间的位置都坠了小灯笼。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这不是长姐曾经……”孟云茵几乎是立刻认出来,这是孟云娴当年体考跳那支舞时的布置,除了将红木柱换成了四根举着竹竿,几乎一模一样!   周明隽的眼神在看到这布置时一下子就变了。   端宁的脸通红,目光直白又灼热的望向周明隽。   这一下,有心人都明白了。   原来人家是冲着正主来的。   “端宁曾听闻,皇上当年坚持设立族学体考,全在为后生晚辈的体质着想,历代君王多重江山社稷铁马山河,难有像皇上这般处处现仁心之细,是在令人感动又钦佩。端宁无才无德,只在族学中学了这一支舞想要先给皇上与诸君,若是跳不好,还请诸君口下留情。”   说完,她又双目含春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然周明隽的眼神早就淡下去了,几乎看也没看她,然而在场的人谁能看不出来门道?   跳这支舞,摆明了是要把孟云娴这个人提出来,再借以表示自己和孟云娴不相上下,全然可以有替代之姿,皇上和荣安侯府多次找借口避而不谈,可人家现在就是要当众让他们无法回避。   在座之中,唯有昇阳县主听完这番话后低声嗤笑:“蠢货,学人家的舞就罢了,拍个马屁都要拾人牙慧……”   贵妃无奈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左右她已经给他提过醒了,仁至义尽。只怕端宁县主心思昭然若揭的一曲舞罢,延平郡王就该单刀直入拉郎配了。   皇帝也没想到延平郡王来这一招,早知道端宁跳这个,他才不会让人出来。   可是人家都准备好了,此刻谴退,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随着乐曲响起,端宁已经翩然起舞。   在座有人曾见过当年孟家二姑娘那一支舞,最妙之处在于四角的击中与中间花瓣球的惊鸿一踢展现英气刚劲与柔美舞姿体现出的仙气相结合。   端宁学的已经足够八成,不敢说是一模一样,但也十分惊艳。   忽的,鼓点一转,端宁的柔美变作了刚劲,手中坠着镂空金丝球的缎带随着一脚飞踢直冲东北角的灯笼,只听到咚的一声,灯笼散开,落下花瓣的同时,还有横幅坠下。   这里显然是端宁做了改动,当年在考场上坠下的是一串金玲,在风中奏出天籁之声,不过今日是冬至宫宴,红幅题字,也应一个喜庆的景。   旁人已经被端宁的英姿征服,纷纷喟叹,可是昇阳却眯起眼睛,留意在站在四角的小太监身上。   她方才明明看到,端宁做踢出的动作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只看到金丝球的飞出的路线,却没有瞧见那一角的小太监举着竹竿的手悄悄腾出一只,像是牵着什么似的往下一扯。   是风筝线。   昇阳忍不住笑了。   “要么学个全,要么就不学,学不会还要作弊,丢不丢人啊。”   她伸手招来自己的婢女,对着她耳语几句。   端宁连中四发引来满堂喝彩。   崇宣帝看的津津有味,眼光也开始往周明隽那边瞟。饶是崇宣帝也没想到孟侯的女儿迟迟不归,否则当初也不会帮着圆谎,说什么奉旨游山玩水。如今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提及隽儿和孟府的婚事,或许今日再给隽儿多添一位,说不定能堵住悠悠众口,也不算委屈了隽儿。   端宁已然跳到了最后一段,只差最中间的花瓣球,就在她踢出那一脚时,原本负责这一处机关的小太监忽然被什么砸了腿,双膝下意识一弯,整个顶都被他带的歪了一下。   吧嗒,金丝球落地。   端宁踢空了。   殿中方才还热闹的鼓掌喝彩,在此刻竟然默契的静了一瞬。端宁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又羞又恨的看了一眼那个小太监。   小太监慌了,焦虑的神情透着解释三连:不是他,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不明物什自殿外飞驰而入,精准无误的砸中了最后一只花瓣灯笼,蓄满力道的一砸成功的将大灯笼里面的花瓣和最后一幅卷轴踢落,端宁吓得“啊”一声,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不明缘由炸开的灯笼。   咚!   砸中灯笼的凶手落地,竟是一个绣了花的钱袋子。   随着花瓣纷纷落下,不等太监通传,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流星轻骑孟云娴,携永、营、宣三州捷报觐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10章 一个误会   吧嗒。   谁的酒杯滑落,溅了一身湿。   荣安侯一家听到这声音时,几乎都忘了这里是庆和殿,尤其是田氏,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探身去看那信步走进来的黄裙少女。   崇宣帝端起来的酒都忘了喝,他看着双手捧着金牌走进来的少女,脑子里隐隐约约勾勒出当年那个小丫头的模样。   三年的时间,她长高了不少,从前分明是个瘦瘦巴巴惹人怜爱的小姑娘,如今一身劲装黄裙,身形饱满纤秾合度,手腕束带,乌黑青丝束成一把直直垂坠脑后,说不出的娇媚飒爽俏皮灵动。   “长姐……”阿茵激动地抓住孟竹远的手:“阿远……这是长姐吧……我没有看错吧……”   孟竹远也很惊喜:“是,是长姐。”   孟云娴手捧金牌对崇宣帝再次行跪拜礼:“臣女孟云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宣帝愣了好一瞬,忽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臭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   随着崇宣帝这一声重掷,沉浸在惊讶中的众人皆回过神来,自内心炸开了锅——   不是说毁容了吗!?   不是说缺胳膊少腿了吗!?   不是说要么就是和野男人私奔要么就是死在外面了吗!?   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之前完全没有收到任何风声,也没人说过宫宴有这个环节啊!   孟云娴一个大礼行的规规矩矩恭敬非常:“承蒙皇上厚爱,臣女方得圣恩游历大禹壮阔山河,见好景无限,亦见太平盛世下百姓安居乐业,深感皇恩浩荡,感召天道,今发于营州之地动、宣州之匪乱及永州之冻雨,得地方官员与各州驻军支援,灾民已救,乱民已镇,难民已置。臣女不敢耽误,特此赶回报捷。”   她倒是很会给自己赶回来的时间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可是崇宣帝不买她的帐,悄悄地看了一眼自家的老五。   周明隽自听到声音那一刻起,便滑了手里的酒杯,借着擦拭衣裳的动作,全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崇宣帝哼笑一声:“你方才叫自己什么,流星轻骑?就你这样还当流星轻骑?哪有人报捷似你这样只挑漂亮话说的?受灾具体为何地,百姓及财物损伤多少,哪处派多少人赈灾平乱,为期几许,哪一个重点你说到了?”   孟云娴莞尔一笑,直挺挺的跪着,从容道来:“捷报捷报,自是先告之捷讯,再细细报来。皇上想听,臣女道来便是:营州地动灾害位置偏西南地带,盖通县、范县、蔚县三地,因地动前天相显地动云,百姓得地方官及时告知,早有准备,虽不至于毫发无伤,但此次地动灾害非大禹史上最小程度,却是营救最快,死伤最少的一次,具体伤亡人数……”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将崇宣帝提到的所有问题全都回答了一遍,不是取巧卖乖,不是含糊其辞,而是精准无误的报上了所有数字,又因为这些动乱灾害的影响程度不大,的的确确处理的非常快,说完之后,她又对崇宣帝的圣明往死里夸赞,措辞不带一个重复,听得满座无一不暗中竖起大拇指,啧啧惊叹。   这是个吃人参精长大的吧。   就在孟云娴刚刚说完所有的细节时,真正的流星轻骑带着各地官员呈上的文书抵达。可是这几人都被拦在了殿外,不得进殿内面圣,文书是由宫人送进来的。崇宣帝想都没想将文书拿过来翻阅一边,整个人露出惊讶之态。   小丫头说的,和地方官员上报的竟然丝毫不差。   崇宣帝沉下脸来:“好你个孟云娴,地方驻军送来的都是军机要情,也是你能窃取都看的!”   众人再一次清醒过来。   大抵是因为孟家这个姑娘的归来方式实在是太亮眼,听到崇宣帝这么一说,立马有人生了找茬的心思,不错不错,任你再得圣宠,再能恣意妄为,军机就是军机,窃取偷看就是死罪!   崇宣帝话音未落,孟云娴就慢吞吞的从衣襟里掏出几封书信,少了几分明朗,多了几分委屈:“先时臣女游历,曾因缘际会与几位驻军的将军见过几面,灾乱发生之时,臣女揣着皇上御赐的金牌,狐假虎威的帮过一些小忙,事后军民皆对皇上感恩戴德,臣女便斗胆请求几位将军,待到事情完全解决,劳烦他们修书一封告知详情,臣女也好彻底放心,回头有人说臣女滥用皇权,好歹也有个正经说法不是……这也算臣女窃取军机啊?”   真是再没有人比她更委屈了。   崇宣帝盯着她看了一阵,终是崩不住大笑出声:“真是越大口齿越伶俐!入座吧!”   孟云娴一点都不着急,收起金牌,双手并着往前一伸:“多谢皇上。”   崇宣帝:?   众人:?   孟云娴一脸的理所当然:“臣女虽不是正经的流星轻骑,可好歹快马加鞭的回来传讯,不是有什么赏赐的么。”   端宁没忍住,轻轻嗤笑一声。   这吃相,哪里有荣安侯府,未来皇子妃的仪态!   崇宣帝微怔,当真好气又好笑,忽的,他看了一眼周明隽,收起笑容,轻咳一声正色道:“自然是要有赏的,待到宴席散去,自去找五殿下领赏。”   “……啊?”这回论到孟云娴愣住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尴尬自她的眼中滑过,她慢吞吞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周明隽。   然则周明隽由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崇宣帝的这个意思简直太明显不过了,之前还有小心思的人,早已经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孟云娴而被当场打脸,端宁更是羞愤的离开之后再没回来过。   孟云娴起身入席,田氏差点哭成了泪人,待到她走近就一把拉着她的手怎么都不放开,阿茵和阿远都围了上来,挨着她坐下。   孟云娴任由田氏握着,看了一眼弟妹,笑道:“几年不见,都长这样大了。”   阿茵也哭了:“长姐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这重逢的场面眼看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孟云娴做出投降的模样:“母亲,阿茵,这里到底是庆和殿,有话回府再说。”又看着田氏:“母亲这样抓着我,我可没法吃饭了,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早就饿惨了。”   她并不似田氏和阿茵这样感触动容,语气稳当得体,还带了些安抚的意思在里头,田氏闻言立马松开了她的手,不断的给她布菜:“是是是,你多吃些。有话回府再说,慢慢说……”   阿茵怔怔的看着她,满腔的话语像是被活生生梗住一般,沉默的低下头去。   如今的长姐,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谨小慎微温和单纯的二姐姐。   孟云娴坐定,眼神终究忍不住往周明隽那处看了一眼。   可是这样远远的隔着,他又坐在那里低着头,孟云娴实在无法从这匆匆一眼里看出他有什么变化。   怎么办,皇上怎么让她去跟他拿赏赐呢?   真是的,这赏赐还能不能要啊。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孟云娴味同嚼蜡般吃完了这顿宫宴。散席之时,她悄悄地将绿琪招来,准备让绿琪去拿赏赐免了尴尬,没等绿琪去,闵祁就先来了。   “孟姑娘,殿下已经准备好您的赏赐了,请随属下来。”   孟云娴有点慌,看了一眼绿琪:“怎么办?”   绿琪握拳给她打气:“小姐,别怕,奴婢在远处等你!有事大喊!”   “你!”孟云娴差点扬手给她一个爆栗子:“别以为我瞧不出你想看我的笑话!”   绿琪:“小姐,早晚都是要面对的。”   孟云娴咬咬牙,跟田氏打了招呼之后,就和闵祁走了。   闵祁并没有把她带到周明隽的寝宫,而是把她带到了当年办元宵宫宴的那个园子,那里有一个仿照太傅府做的微观山亭,孟云娴一看到这个似曾相识的山亭,立马按下一些不好的回忆,就着手里的灯笼上了山亭。   皇宫的山亭更加宽敞气派,进来时,周明隽坐在那里,目光低垂,面前的圆石桌上放着一只大木箱子。   孟云娴一下子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坐吧。”周明隽十分的冷淡疏离。   “……哦,好。”她同手同脚的走过去坐下。   气氛,有些尴尬。   孟云娴有点悲伤。   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   这世上,她最不愿意和他形同陌路。   早知道就不该写那种信了!   周明隽把面前的大箱子推给她:“这是你的东西,拿走。”   孟云娴以为是赏赐,“这、这么多啊……”多不好意思啊。   周明隽冷笑了一下:“你自己送回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这箱子里……是她三年来寄回给他的信件和伴手礼?   就听到周明隽道:“不敢劳你费心牵挂,这些书信和小玩意儿我用不上,你拿回去吧。”   这……这是要彻底和她断了关系?   孟云娴藏在桌子下面的手紧紧抓住裙子,镇定道:“既然五殿下不喜欢,我自当拿回去。”   周明隽点点头,起身离开,边走边道:“你传讯的赏银,闵祁会送给你。”   他就这么走了。   三年时间,她巴巴的送了这么多的信件与小礼物,到头来,他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如今相逢更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孟云娴觉得心尖儿的位置有点扎扎的疼,可她并未掉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绿琪不放心追过来了,一看到孟云娴独自坐在里面,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五殿下呢?”   孟云娴呆呆的,怅然若失道:“绿琪,我好像真的搞砸了。”她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箱子:“我将我们的关系捅破……可惜他终究是想明白,再也不会待我如初了。”   她忽然很苦恼的抓头发:“你说我好好地喝什么酒,写什么情信啊!”   那是一年半以前,也是她离开了京城一年多以后。   她原以为,真正意义上的离开,能让她想清楚自己和周哥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可是她好像把这份感情想的太简单了,也把自己想的太理智了。   她根本来不及想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已经被铺天盖地要命的思念淹没。   什么经历都会想到他,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个玩意都会想到他。遇到难处时,会想若是他该怎么办,遇到开心时,会遗憾他不在身边。   直到某一个契机,她终于幡然醒悟,自己……可能动了心。   她根本是喜欢死了那个总是给她一个大棒,然后给两大块糖糕,让她心甘情愿去挨第二大棒的冷面哥哥。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她人仗酒势,竟给他写了一封长达数千字的告白情信,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还写了一首艳词进去,当真是个女流氓的做派!   她在信中写道,会在那里等他的回信,以两个月为期。   最后,两个月过去,都到了她写下一封家书的时间,依然没有等回这个回信。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周哥哥了,她更不知道回去之后该怎么面对周哥哥。好在天不亡她,叫她得了一个暂时还不能回家的好理由,她便试着放下一切,又在外霍霍了一年半之多,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年未曾归家。   回来之前,她做过无数的设想,或是作出潇洒大方的模样和他心照不宣继续做友好兄妹;或是开诚布公坦坦荡荡的诉清心意,然后释然的抱拳道谢此生能相识便足矣……   这些设想里面,唯独没有冷漠绝交。   “小姐……您别伤心了……”绿琪难过的打开那些箱子,愣了一下。   孟云娴怎么不悲伤,她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我为什么要写这些,把感情藏在心里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如今可怎么办好?他一定是顾及我的面子才没有说婚约的事情,毕竟他当初要娶我也是为了护着我,让我走出那段阴霾。没想到我的一场倾诉竟将他吓得连好脸色都没有了。他如今这样绝情,根本就是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绿琪的声音忽然变了:“小、小姐……您还记得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寄的吗?”   孟云娴悲伤的报出一个时间。   这个让她后悔终生的日子,根本忘不掉!   绿琪的调子古古怪怪的:“小姐……您确定……五殿下真的知道你的心意吗?”   “您这封信,五殿下根本没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你们猜会怎么样!!!   划重点:   1,一个契机   2.情书 第111章 努力   周明隽真的没有看她的信。   而且就是从告白情信开始,后面的每一封都没有看过。   她记得那是离家的第二年。母亲千方百计的绊住她的脚步,来回几封加急书信开之后,她就料定母亲是用装病来骗她回家。那时候她已然经历一些事情,自问对从前那些不愉快都能淡然处之,可偏偏一颗复苏的少女之心无处安放,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明明知道有父亲在,肯定不会任由母亲出事,偏偏还要专程修书给周明隽你,劳烦他往侯府走一趟,有种想方设法要与他扯上关系的心机在里面。   那也是她离家之后第一次收到周明隽的回信。   信上的每一个字刚劲有力笔走龙蛇,她竟不由自主的想象他坐在书桌前姿态端正的写回信的模样,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片浆糊。适逢手里的事情刚刚解决,几位好友邀她喝酒。   对,喝酒。   她从前从不喝酒,没想到出门后不久就有了这个恶习。   对,恶习。   若非半醉不醉,自以为清醒实则糊涂写下这个,她也不至于忐忑失望悲情至今。   可谁能料到,她一厢情愿的纠结多时,这一头根本毫不知情!   这种感觉就像是放榜时的仕子查看自己的考卷成绩,从头看到尾都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自觉已经毫无希望,却忽然被告知考官改漏了一份。   究竟是该将试卷拿出来郑重其事的重新递交考官,还是心虚又谨慎的拿回来,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呢……   “不对呀。”孟云娴拧眉:“既然不是因为我说了这些胡话惹他不开心,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他是为何冷淡至此?”   绿琪则是将书信都收进箱子里,一把抱起:“小姐,侯爷他们还在等着呢,咱们边走边想吧。”   这倒也是,孟云娴点点头,与她一起离开了假山亭,朝宫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忽然,孟云娴兀自乐了起来,握拳抬腿一阵欣喜,宛若癫狂。   绿琪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小姐……您受刺激了?”   孟云娴挑眉:“刺激?这分明是上天对我这个痴情姑娘的馈赠!”   绿琪抽抽嘴角:“是哦,那上天馈赠什么了?”   孟云娴摊手:“他既然不是因为那封信生气,也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了邪念才冷淡疏离,那理由不就只剩一个?”   她神神秘秘的凑近,伸出食指说道:“他还在因为我当初不辞而别生气!就像你说的,他时时刻刻是为我着想,我却自作主张的做了那个决定,纵然我自己觉得是在为所有人留余地,留时间,可是他难免会生气嘛,易地而处,就像如今我回来要帮他什么,他却因为过不了心结擅自就走了,我也会生气的!”   她双手击掌交握,绘声绘色:“这样一想,是不是思路就十分清晰了——”   “他只是在气我当初不告而别,那就先哄着嘛!哄好了之后……”   她的脸热了一下:“只要他不是因为我的心思而疏离,左右婚约还在,我再努把力……努把力……”   继而又深沉道:“若是这样面对面的努力他都不动心,想不明白我们是可以有男女之情的,那我再认命也不迟!”   绿琪听着孟云娴的话,忽然陷入沉思。   孟云娴察觉她的异常,“怎么不说话了?你不同意我这样做吗?”   绿琪的唇瓣动了一下,小声道:“小姐……你怪奴婢……等了那么久才跟你说那些事吗?”   孟云娴脸上的明媚慢慢淡去,明亮的眸子渐渐地沉了下来,她背着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绿琪赶紧道:“其实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兴许只是姑姑多虑,我再不提了……”   “叶姑姑没有多虑。”孟云娴淡淡的打断她:“父母为子女的设想,只有周全,没有多虑。”   她看着周边的宫灯,平和道:“你之前不告诉我,是因为我自己的心情都一团乱麻。那时候我只想逃离这里,你的这些话,会让我生出压力,最后极有可能为了周哥哥,逼着自己留在这里。留下来,我只是个依附侯府的愧疚与周哥哥的呵护走出来的娇娇女,若我自己都经不起风浪,又凭什么来承担叶姑姑的嘱咐呢。”   “啊——”她忽然做恍然状,眸子重新明媚起来,贼兮兮的盯着绿琪:“我说你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你分明是想提醒我,回来之后要做正事不要沉迷儿女私情,是不是!”   绿琪被她的跳脱弄得直接岔开了思绪:“奴婢没有!”   “你看你眼神都瞟了,就有!”   绿琪百口莫辩。   她就没见过谁吵得过二小姐,吵得过的,也赖不过。   孟云娴忽然大喇喇勾住她的肩膀,一副称兄道弟的做派:“绿琪琪,凡事讲究劳逸结合。正事,当然是要做的,可周哥哥呢,也是要哄的——”   绿琪被她半唬半哄的,一下子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话了。   ……   田氏在宫门口等的着急,若孟云娴再晚一点出去,她都要怀疑今日她回来是不是在发梦。   回去的路上,田氏还是抓着她的手不断地说话,一会儿说她如今院子的翻修情况,一会儿又说接下来要准备些什么,唯恐她回来了之后有哪些是没有准备好的。   孟云娴一直很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地还会给一些回复,饶是如此,田氏已经心满意足。   刚一到门口,府里已经张罗开了。   孟云娴曾经两次这样回到侯府。   三年多以前,她是带着惴惴不安与彷徨未知而归,是全府上下都防备轻视的庶出二小姐。   三年后,她乘着夜色归来,侯府却灯火通明,府里的人几乎都惊动到了,一眼望去,仿佛所有人都因为她回府而欣喜不已。   “长姐,我带你去看你的院子!”阿茵一路上都在心里默默地排练这句话,力图做到自然又亲切,而非被三年的时间与距离拉开丝毫的生疏和尴尬,可惜话语说的流畅,伸出来的手却因为那几下明显的卡顿暴露了她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孟云娴看破不说破,在阿茵尴尬的瞬间,主动伸手握住她的手:“好啊,一起去看看吧。”   阿茵怔愣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拉着她往院子那边跑。   “你们慢点!”田氏还在嘱咐张嬷嬷送热汤过来,一转眼两个孩子跑的没影,她好气又好笑,提着裙子追了上去。   走在最后面的两父子动作一致的双手拢袖。   孟竹远望向身边的孟光朝:“父亲,长姐这一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孟光朝无声一笑:“这个,你要问她了。”   他瞥了一眼儿子,“怎么你连姐姐的一半热情都没有?不喜欢长姐回来?”   孟竹远想了一下,振振有词道:“长姐是回家,又不是来做客。安排周到和开心是应该的,可是过了头的热情,和招待客人有什么不同。”   孟光朝觉得孟竹远心里想的远远不止这些,笑了笑,没有深究。   从前郑氏的院子早就被完全翻修,田氏平日里想到什么都会加进来改一改。她再不必对着一个牌位寄托哀思,却将对云娴所有的思念和期盼,都融入了这个小院子里。   阿茵唯恐孟云娴看不出来这方院子的一花一草融入了多少心血,忍不住要细细说道,结果被田氏拉住。   她笑着对孟云娴道:“今日很晚了,你这样奔波早该累了。先歇下,若是缺了什么需要什么,就让府里的奴才去置办。”   阿茵会意,跟着道:“是啊长姐,你这一回来,肯定有许多人都知道,接下来热闹的日子还多着呢,此刻好好歇息才是正经。”   孟云娴始终带着笑,闻言点点头:“好,母亲也早早歇息吧,还有阿茵也是,我本给你们准备了些礼物,可是赶着回来,便将礼物丢在后头,自己先回来了,等过些日子应该会到。”   田氏连连点头:“好,我让府里的人留意着。”   ……   孟云娴的院子是特别布置过的,仅仅是灯盏的数量都格外得多,灯座的雕刻还选了她的生肖,灵动活现。   她的被褥没有纷繁复杂的绣纹,但轻盈又保暖,是大冬日里钻进去了就不想出来的暖窝。   除此之外,大大小小的布置无一不体现着田氏的细心。   绿琪打了热水进来时,孟云娴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的放下水盆,走到孟云娴边上悄悄地观察她睡得深不深。   这一路的归途,对她们而言并不算顺畅,像是有谁在刻意为难似的到处都不顺利。可就因为已经修书回家告知大约的时间,她宁愿绕远路,丢下行礼马不停蹄也要赶路。晚上不能骑马,打着灯笼走一段歇一段,明明又累又疲倦,却还要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绿琪叹了一口气,认命的拧干热帕子给她擦手擦脸,准备直接扛了丢到床上,没想她忽然醒了。   困得睁不开眼,还让绿琪去准备热水泡澡。   绿琪无奈:“我瞧着您都累,用热巾子先擦一擦,等睡好了再起来好好泡澡,省的泡清醒了。”   孟云娴很坚持,一定要泡澡。   绿琪:“一连半个月不泡澡不换衣裳灰头土脸也是过来了的,果然一回来就矫情起来了。”   孟云娴反腿就是一踢,绿琪笑着跑开,去给她准备热水。   新的院子灶房小厨房都很完备,还有还有下人等着吩咐,不稍多时,孟云娴就如愿进了澡盆,但是她并没有多么享受这个过程,趴在澡盆边眯得没了意识,差点滑下去淹死。   绿琪吓得赶紧拿大巾子将她一裹,用力拔山河的气势直接扛起丢到床上,孟云娴沾到被子时,终于露出舒坦的表情,手掌眷恋的摸来摸去。   绿琪在给她掖被子,看着她闭着眼睛,一边摸着床褥,一边喃喃道:“这样就不会弄脏了……”   绿琪怔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掖被子的动作最后一下格外用力,“好好睡吧。”   ……   孟云娴回京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第二天一早,她人还坐在厅里吃东西,府里的下人已经呈上来好几份帖子,都是约她见面的。   算一算,当年和孟云娴一起在流辉苑读书的女眷,如今差不多都已经结业嫁人,即便没有嫁人,例如阿茵这样的,也已经过了及笄礼开始由母亲教导后宅事物,准备物色郎君嫁人了。   孟云娴随手翻阅一番,对着田氏无奈一笑:“接下来几日恐怕都要忙于应酬了。”   田氏嗔道:“赶日子应酬么,既然都回来了,有的是时间一个一个见。”   田氏的话似嗔似怒,却又浮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唯恐她回来了要还再走。   孟云娴笑了一下,接过绿琪手里得帕子擦擦手:“既然不着急,自然该先陪一陪母亲和弟妹。”   田氏忽然瞥了她一眼,神色有点复杂,话语也十分含蓄:“你真要陪,也不是急着陪我和你的弟弟妹妹。”   阿茵立马会意,同款复杂的神色盯着孟云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云娴回了京城,首要一个要面对的,自然是那份要命的婚约。   不想孟云娴捧着茶杯嘬了一口,一语道破:“母亲说的是五殿下吧。”   这样的直白和坦率,反让田氏和阿茵都愣了一下。   就听她又道:“五殿下对我多番照顾,一别三年,自当好好相聚,哪里需要母亲多说,今早五更我就让绿琪去送帖子了。”   田氏和阿茵双双望向绿琪求证。   绿琪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不错,小姐的确……哈……记挂着五殿下。”   阿茵的眸子蹭的一下亮了:“长、长姐,那你和五殿下是不是……”该考虑成亲了?   没等孟云娴做出回答,闵祁就亲自来了。   他递回了孟云娴给的帖子,礼貌又从容道:“孟姑娘,殿下今日要去族学阅卷,之后还要去工部查看最新的造船进度,最后还要去贵妃宫中请安陪伴贵妃与小皇子,实在是抽不出身来与姑娘见面。”   说完,闵祁利落的离开。   田氏和阿茵都愣住了,尤其是阿茵,几乎是立刻解释:“长姐,五殿下很忙的,你回来之前,每一次寄书信的日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比我还清楚呢。想来他定是十分想与你见面,是真的抽不开身而已。”   田氏跟着紧张点头。   她对云娴能不能做皇子妃一点也不在意,她更在意的是女儿的心思,若她与五殿下是有情谊的,成其好事是好的;但凡不是那样,她要做的就是妥善处理好这门婚事,不要让五殿下和侯府两边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尴尬。   虽然五殿下关心云娴,云娴也与他走得近,但只要不是真心相悦,有相伴一生的感情,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孩子。   不料孟云娴轻笑起来:“阿茵说的对,他其实十分想与我见面,稍后我就出门堵他去。”   田氏被孟云娴完全改变的做事风格惊得说不出话来。   阿茵以为自己听错了:“长、长姐要去堵五殿下?这不太好吧,五殿下说了今日不能见的。”   孟云娴挑眉:“真的不能见就直说不见呗,仔仔细细的道出自己的行程,这不就是在鼓励我去堵他嘛!”   说着,她自己啧啧摇头,“我还看不明白他么。”   田氏失笑:“我怎么没听出五殿下是这个意思,我看是你想事情越来越随心所欲,殿下如今身负重担,忙一忙是正常的,这番解释正因为他做事认真细致,你不要胡闹,这事情不急于一时。”   阿茵重重点头,赞成母亲的看法。   孟云娴想了一下,忽而眸子一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不然我与母亲打个赌,就赌我能不能顺利堵他吃一顿家常便饭,赌金五十两!”   田氏、阿茵:…… 第112章 纠缠   刚用完早膳,孟云娴就借着堵周明隽为由出门了。   她今日换了正经的打扮,衣裙清丽整洁,妆容精致娇媚,除了有绿琪跟着,田氏还很不放心的给她派了两个护卫,又叮嘱她若是五殿下太忙就不要打扰,早些回府。   一出门绿琪就忍不住了,说道:“奴婢觉得夫人就是害怕小姐忽然又不见了,患得患失。小姐真的要这样着急的去找五殿下吗,今日在府里陪一陪夫人和阿茵小姐也是好的。”   孟云娴的眼神到处转悠,漫不经心道:“我自然也知道陪一陪母亲和阿茵是好的,可是在她们心里,我回来了之后,牵挂我就不再是头等大事,这门婚事才是当务之急。我解她们所急,不是比留在府里让她们干着急,又不好直截了当提出来要好得多吗。”   绿琪:“那小姐真的要去堵五殿下?奴婢怎么不觉得五殿下是小姐想的那个样子?你在夫人面前委实有些皮了。唯恐夫人不会细思您这些年在外头到底经历了什么似的。”   孟云娴步子一顿,颇带威胁的眼神盯了她一眼。   绿琪脖子一缩:“小、小姐看着我做什么。”   孟云娴微微一笑,“你不提,我不提,过去永远是个谜。”   绿琪:……   三年的时间,监学寺内的树木郁郁葱葱,比从前茂盛许多。   从前熟悉的面孔早已经换新,一路走进来竟然一个都不识得。   “我还记得从前每日上学,都有学监站在这里检查学生的仪容,做的不好的,当场骂的你面红耳赤,那时候脸皮薄,怕极了。”   绿琪看了她一眼,“小姐是想说自己现在脸皮厚的很,所以并不担心会被学监骂的意思吗?”   孟云娴温柔一笑:“你可闭闭嘴吧。”   刚走了没两步,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冲了过来,厉声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监学寺重地,非族学学子不得擅入。”   绿琪对着小郎君行了一礼:“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我们家小姐是族学出来的,如今回来想要探望恩师,不知小郎君可否找人通传一声?”   小郎君皱眉:“结业了?你们可有带牌子?结业的学生也有结业牌,既然你们有心回来探望,不会不知道这些的。”   孟云娴坦荡道:“这个……我中途辍学,也没有正经结业,并无什么结业牌子,这样就不能进了吗?”   小郎君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大抵他们从未听说过有人敢从组学里面辍学吧。   在小郎君纠结的眼神里,一个清朗的女声从一旁传来:“既然是辍学,就等于没有结业,没有结业就该继续上课读书,这个时间你跑来跑去,可是要受罚的。”   小郎君看到来人,立马露出恭敬的姿态:“许师姐。”   孟云娴也看到了她,果然是个熟人。   许茹兰抱着几本书走过来,谴退了小郎君,亲自招待孟云娴:“先时我就想,孟小姐这一回来定有故人相邀,我这帖子送出去,不晓得几时才有回音,能排个日程,没想此刻就见到了。”   孟云娴满脸笑容:“如今也该称许姐姐一声傅夫人了。姐姐大喜未能到场恭贺,理应前来赔罪的。”   许茹兰半真半假的吓唬她:“若要这样论,你要赔的罪可不止我这一处了。”   孟云娴从善如流:“那就挨个挨个的赔,着急也没用。”   许茹兰看了她一眼,忽道:“你来这里,本该好好招呼你,奈何此刻我手里有些事情……”   孟云娴即刻道:“不敢叨扰姐姐,我自己走一走便回。”   “这可不成。”许茹兰:“不如你先去我的小舍歇一歇,喝口茶,稍后我再来找你,与你说话。”   许茹兰实在是热情,不等孟云娴拒绝就将人给带到自己休憩的小舍,奉上茶点:“你且坐一坐,我稍后就回来。”   绿琪上前给孟云娴添茶:“小姐,您不去找五殿下了?”   孟云娴安心喝茶:“许姐姐怎么说也是故人,今早递来的帖子就有用她的,总该好好见一见。周哥哥一个大活人还能飞了不成,即便真的要飞,我也早早地堵在前头张嘴,只等他……”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周明隽手里拿着几本册子走了进来。   孟云娴的语调染了藏不住的笑意:“……飞到我嘴里来。”   周明隽看到她,先是退出去看了一眼房门,确定这里是许茹兰的憩舍,然后拧眉:“你怎么在这里。”   孟云娴立马乖巧坐好,伸出小爪子挥挥,笑眯眯的:“我在等你呀。”   绿琪见鬼似的看了她一眼。   周明隽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冷笑般的神情,他走进来,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桌上:“这是许茹兰要的书册,我放这里了,你告知她一声。”   孟云娴眼看着他要走,立马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周哥哥,这就走啊。”   周明隽:“嗯。”   她伸手一拦,“很急吗?不如坐下来吃块点心呀。”   他推开她的手,作势要走:“不吃。”   她再往前一探继续拦:“喝茶!”   他直接越过:“不喝。”   她一个快步上前,用自己的身板挡住他:“久别重逢,说说话也好嘛。”   周明隽站定,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视之情:“孟云娴,你是跟谁学的这套地痞流氓般的做派?”   孟云娴怔了一下,打量一番自己这样以身挡人的姿态,不自然的放下手臂,退开一步。   “明隽哥哥!”端宁拿着自己被批改过的图纸,兴冲冲的找他,一看到他和孟云娴站在一起,顿时心头一沉,越发要过来搅和。   说时迟那时快,孟云娴两眼一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云娴!”周明隽吓了一跳,飞快的接住她,轻轻摇晃:“云娴?云娴!”   “小姐——”绿琪听到动静追了出来,“早了,小姐一定是旧疾发作,五殿下您快带小姐去歇一歇,她为了早些赶回来这几日一直没有睡好。”   周明隽不疑有他,抱起孟云娴就走。   “明隽哥哥!”端宁追了过来,狠狠地瞪了绿琪一眼,正要追上去,绿琪不慌不忙的伸脚,端宁被绊了一跤,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贱婢!你敢绊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摔疼了的端宁当场哭了出来,恶声道:“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绿琪莞尔一笑:“奴婢不知道姑娘是谁,但是瞧姑娘眼熟,是冬至宫宴上学我家小姐跳舞跳砸了的那位舞姬吧。”   “你!”端宁被揭了短处,越发羞愤:“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奴才。”   绿琪面不改色:“奴婢这个狗奴才不配扶姑娘起来,姑娘自便吧。”说完,直接跨过端宁跟着一起走了。   端宁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从跟着父亲回到京城,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对待过。看着绿琪离去的背影,端宁大叫一声:“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周明隽焦急的抱着她走,走着走着,怀里的人忽然笑了起来,他步子一顿,低头看去,就见到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孟云娴窝在他的怀里:“周哥哥,我演的好不好?”   周明隽愣了一下,眼看着青筋都要气浮起来了,抱着她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丢出去,孟云娴忽然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来闭上眼睛:“丢吧丢吧,我知道你又生气了,反正小时候你也不是没有摔过我打过我,不、不过别往石子路上扔啊,那个太疼了,劳烦你找个草从厚实点的再扔。”   周明隽抱着她,一时之间竟没了动作,便保持着这样抱着她的动作。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   孟云娴见他不扔,索性心安理得的窝着:“周哥哥不是让闵祁来告诉我,你早间要来一趟族学吗?我知你忙碌,便想来碰碰运气,没想竟真的这样凑巧,嘿嘿嘿嘿……”   周明隽看着她,忽然问:“刚才真的全是装的?”   孟云娴诚恳道:“不全是,连日来赶路,哪是一觉能补得回来的……有点晕……真有一点。我就是借机发挥,你骂我好了。”   周明隽沉默一瞬,直接抱着她继续走。   “去、去哪?”   “送你回府。”   孟云娴咋舌:“这就回了?你不忙了?”   周明隽:“不然你下来自己回去?”   “要死要死……又晕了……”   周明隽嗤笑一声,并不拆穿她,带着她回了荣安侯府。   即将到正午,两辆装满了货物的镖车停在了荣安侯府门前。   因为田氏早有交代,小姐的行李还在路上,所以看到有镖车停下来,李良立马带人出来清点。   “这里是荣安侯府孟家吗?我们振安镖局的镖师,这里是孟家小姐的镖货,劳驾来对一对货物。”   李良正准备拿着夫人给的清单对数目,两个尾随镖车一路跟来的青年男子突然出现,拦住了李良。   其中一个青年男人双手叉腰,看着气派的侯府,朗声大笑:“老四没骗人!她真是京城大户人家!”他看着管家李良:“老人家,孟云娴是不是你们府上的?”   李良一愣:“两、两位公子找我家小姐?”   青年哈哈大笑:“没错,我找她!告诉孟云娴,我霍昂一带着被她始乱终弃的男人来找她了!”   “咚——”   刚刚出马车的孟云娴一脚没踩稳,直接从踏板上摔下来。   霍昂一顺着动静望过去,看到摔了个狗吃屎的孟云娴,顿时眼前一亮,张开双臂:“老四!哥哥们来啦——”   孟云娴哪里有空理这两个人,她僵硬的回过头,就看到还没来得及下车的周明隽脸色铁青,原本伸出来扶她的手,紧握成拳…… 第113章 神奇的义兄   “老四,你家真大啊!刚才那个壁照雕工讲究,气派得很呐!”   “这是庭内引水吧,水源哪里来的?”   “老四你家的水沟居然有锦鲤!老三快来拜拜!”   霍昂一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像是浑身长虱子似的,不安分的窜来窜去,看什么都新鲜。   绿琪将煮好的茶奉上,孟云娴赶紧伸手接过,亲自递给面色发青的周明隽和一脸惊魂未定的田氏。   她对着霍昂一喊了一句:“二、二哥……喝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喊“二哥”的时候,总觉得有两道眼神冷冰冰的戳向她。   孟云娴硬着头皮给性格相对安静很多的霍烨递了一杯茶:“三哥请喝茶。”   霍烨生的面白如玉,俊逸清秀,比起霍昂一那个跳脱的性子,他沉静内敛许多,接过茶杯时,许是察觉到田氏的震惊,他将霍昂一叫了过来,分明年纪较小,却更有兄长姿态:“突然造访,惊扰夫人,还请恕罪。”   田氏回过神来,摇头:“怎是惊扰。照云娴所说,她外出这几年,得几位公子照拂,还结为异性兄妹,应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表示感谢才是。既然到了京城,不妨多住几日,侯府自当好生招待。”   霍昂一坐了回来,一摆手:“夫人不必这样客气,我兄弟俩来了就不准备走了,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在意这些小嬉小闹。”   孟云娴干笑道,对着母亲和周明隽解释:“二哥比较不拘小节,母亲不要见怪。”   田氏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既然在外认识了朋友,又约好了要来京城,怎的不早说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替你招待。”   孟云娴简直有口难辩。   她根本不知道两位义兄会尾随她雇的镖车来京城。   说好等她回京之后处理完所有的纠葛,再给书信他们安排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霍昂一嘿嘿一笑:“老四当然不知道,她就是想甩了我们,这可不行!当年要不是老四冒死相救,我们兄弟二人早就没了清白之身,老四是我们的恩人,我们就认她!”   说着,他一把捞过霍烨的肩膀,直勾勾盯着孟云娴:“老四,来对我们负责吧!”   孟云娴忽然“啊啊啊”的叫起来,试图盖过霍昂一最后一句话,紧接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对田氏和周明隽解释道:“周哥哥,母亲,你们不知道霍二哥,他就是这么个爱开玩笑的性子。其实这次我回京,一早就想向父亲引荐霍二哥,霍二哥很早就与霍三哥出来闯荡,他们兄弟二人无依无靠,却有一身的好本事,尤其是霍二哥,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哎哎哎!”霍昂一谦虚的摆摆手:“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好比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二哥我就很不懂。”他手一指身边的霍烨:“放着我这么好的弟弟你不负责,偏要回京城来跟什么青梅竹……”   “霍二爷!”绿琪飞快打断霍昂一的话,“您的茶凉了,绿琪给您换一杯。”   霍昂一被打断,摸摸头:“哟,这是绿琪琪吧,回来这么一打扮都不认识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入京谋官职!对,谋官职!”孟云娴接话,转而对田氏一笑:“母亲,我听闻朝中对有才之士有破格录用的先例,只要有人引荐,且通过考验即可。女儿深知引荐一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只是霍二哥与霍三哥对我有恩,也有真材实学,若是可以的话,不知能不能让父亲代为引荐一番,成与不成都看两位义兄自己的本事,再无需其他相助。”   “既然是云娴的义兄,想来自有过人的本领,我很乐意为二位引荐。”一直沉默的周明隽忽然发话,听得孟云娴背脊发凉。   霍昂一乐了:“这位就是荣安侯吧,失敬失敬!”转脸对着孟云娴挤眉弄眼:“老四,你爹可真年轻啊,都不显老的。”   田氏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孟云娴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赶紧伸手给母亲拍背。   绿琪都快跟着急哭了:“二爷,这位是五殿下!”   霍烨忽然将手中的茶重重一放,冷冷的瞥了霍昂一一眼:“眼睛若是瞎了,就不要到处乱看了。”继而对田氏深表歉意:“侯夫人莫怪,家兄素爱玩笑用语,不懂规矩。若是冲撞了夫人还请见谅。”   紧接着,霍烨起身对着周明隽一拜:“不知是五殿下尊驾,还请恕罪。”   霍昂一听到“五殿下”三个字的时候,眼神里已然升起了玩味儿的笑意,瞥了一眼自家快燃起来的老四,他嘿嘿一笑,抱拳道歉:“眼拙眼拙,我四妹一直说五殿下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肯定不会和我们这些乡野草民一般计较。”   周明隽不怒反笑:“看来云娴在外面还是十分记挂我的,竟与几位义兄提过我?”   再让霍昂一说下去实在不妙,孟云娴果断的掐断了他的话头:“绿琪,带两位义兄去厢房休息!”然后求救般的眼神望向霍烨。   霍烨无声一笑,给了霍昂一一个眼神。   果然,霍昂一老实了一点,乖乖的跟着绿琪下去了。霍烨起身与田氏和周明隽一拜,领着霍昂一走了。   茶桌前只剩下田氏和周明隽。   田氏一脸愁容的看着孟云娴:“外出三年,你可真是不得了。”   孟云娴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在碰上周明隽的眼神时……   “吓到母亲了吧。”   田氏更忧愁的看了看周明隽,清清喉咙:“吓到不至于,只是没想到如今你是真的大了,还张罗起招揽人才这种事了。左右这不是我这个后宅妇人能做主的,你父亲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朝中许多事情都接触的少了,你不妨问问五殿下,你这两位义兄有什么本事,能谋个什么差事吧。”   她有意让孟云娴自己跟周明隽解释,免得闹出什么误会,便将这里留给他们两个人。   此刻的孟云娴是半分恣意潇洒都看不到了,一脸做错事,委屈又无奈的样子,竟让周明隽看到了几分从前那个孟云娴的模样。   他忽然惊觉,自相识以来的抗拒和堵在心头的这口气,竟是来自于她脱胎换骨般的变化,更是对这三年未知的抗拒。   “怎么没听说过你在外头还有了义兄?”周明隽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孟云娴没想到他会主动开口。她刚才怕极了他一怒之下转身就走,对所有的解释都“我不听我不听”。   她紧张兮兮的凑了过去,窸窸窣窣的响动将长裙裹得皱皱巴巴:“周哥哥,你生气了?”   周明隽气笑了:“我生什么气?”   她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知道。人的心思有时候就是一样的,并非身为男子就格外的大度。自与你相识,我便跟在你屁股后头周哥哥长周哥哥短;如今我认了义兄,你定会因为我也跟在别的兄长后面喊哥哥而吃醋,是不是!”她说这话时,格外认真的观察着周明隽的表情。   周明隽的嘴角抽了一下,差点忍不住给她鼓个掌。   “你竟连这也懂?”   孟云娴吃惊捂唇:“那你是真的醋了?”   周明隽神情冷漠,立刻否定:“没有。”   孟云娴看着他,表情变得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明隽咬牙,忽然转过头来追问:“方才你那番奇思妙想,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哥哥,义兄,吃醋……   真是了不起啊,出门三年,连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都能分析的透彻了?   孟云娴诚实的摇头:“不是……霍二哥说的。”   “霍二哥……”周明隽咀嚼着这个名字,忍不住轻笑出声,可是这笑声怎么听怎么渗人。   “仅凭这样的金玉良言,便能知道这位霍二哥绝非池中物,不是说要为他引荐吗,你大可放心,我定会好好安置你的霍二哥、三哥。”   周明隽冷冷的放下这番话,起身离开。   “周哥哥!”孟云娴叫住他,在他顿步回首间,一脸堆笑友好道:“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周明隽唇角一勾,冷漠拒绝:“不必,饱了。”   又走了几步,周明隽忍不住回头问道:“这么说,你们上头还有一个老大?”   孟云娴有点沮丧:“是大姐。”   是大姐,还好不是霍大哥,不然就不是饱,是撑了。   周明隽没再说什么,情绪不善的离开了侯府。   安置完两位霍爷的绿琪小跑着回来,见到屋内只有孟云娴一人,紧张地问道:“小姐,五殿下呢?你解释清楚了吗?”   孟云娴沮丧更重,双手托腮:“只怕是不能更清楚了……”   “什、什么意思啊……”   孟云娴抓住绿琪的手腕同她分析:“绿琪,换做是你,原本有一个巴巴跟在你后头的弟弟,你们亲密无间感情深厚,忽然有一天他又有了别的姐姐,你会吃醋吗?”   绿琪点头:“会的,小没良心,他只能有我一个最亲的姐姐。”   孟云娴:“若是他成了你的夫君,又有一个亲姐姐般的长辈呢?”   绿琪一愣:“这又是另一回事了,若真的亲如姐弟,他的姐姐不也是我的姐姐吗。不过小姐,我不会跟自己的弟弟成亲啊……”   孟云娴如遭雷击。   “方才我解释清楚了,本想试探一下周哥哥会不会吃醋,虽然他辩解,但我还是觉得他醋了……”   “你说他醋什么嘛,两位兄长都是我的义兄,就是嘴欠了些,他还醋,不正是说明他只想做我的兄长,吃的也是身为兄长的醋嘛!”   绿琪一脸迷茫:“奴婢……实在是不懂这些,帮不上小姐了。”   沮丧归沮丧,孟云娴还是很快振作起来:“罢了,原本也是想回来稳定下来后就将二哥和三哥接到京城引荐给周哥哥,如今不过是提前了,世事难如意,走一步算一步。”   ……   孟光朝当晚就知道孟云娴义兄的事情了。   人来了京城,自然该以礼相待。   “夫人睿智,此事交给五殿下处理,会更加妥当。”孟光朝对田氏温和的恭维。   如今田氏对孟光朝的态度已经缓和了不少,道:“从前我还觉得自己懂孩子的心事,事事都能做个开导,可现在我是越来越不懂孩子们到底在想什么了。但愿云娴和五殿下的事情能不再生出事端,即便不能百年好合,也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孟光朝低声呢喃,忽而一笑。当年五殿下的态度,他到今天的刻骨铭心。   “云娴此刻在何处?”   “亲自给她的义兄准备了些日常用品后,就一个人回房了。”   孟光朝若有所思。   义兄……   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丫头到底在外面都经历了些什么?   “夫人没有觉得,云娴此次回来变化很大吗?”   田氏自然觉得。   孟光朝正欲说什么,整个人都猛咳起来,田氏吓了一跳:“怎么又咳嗽起来了,药喝了吗?”   孟光朝笑着摆摆手:“无妨,老毛病了。歇息吧。”   ……   因为两位义兄的突然出现,孟云娴的步调被打乱,计划着第二日带两位义兄在京城里面转一转梳洗一番。   刚一开门,瞧见了站在外面的孟云茵。   孟云茵起得很早,穿戴妥帖光彩照人,见到她时立马露出一个笑:“长姐你醒了。”   孟云娴:“你这是多早就来了。”   孟云茵摇头:“我许久不睡懒觉了,母亲说往后做了后宅主母睡不得懒觉,所以我平日里也是这样起的。”   “你找我有事?”   孟云茵其实是听说了孟云娴义兄的事情,猜到孟云娴肯定会尽地主之谊,又担心她离开三年不熟悉京城的变化,所以今日是来自荐引游的。   “说起来,当年长姐和五殿下同一时间回京,不也是我和阿远引游吗。”她提起从前的事情,总会带着亲热与缅怀。   不想这时候绿琪小跑着过来告诉孟云娴,两位霍爷一早就出门了,留下纸条说要自己逛一逛,就不带着孟云娴玩了,也无需担心他们,更不用等饭,他们会自己解决。   孟云娴和孟云茵面面相觑。   孟云茵率先笑起来:“无妨,长姐想不想去哪里玩?我今日得了空,正好能陪着你。不如再叫上阿远吧。”   孟云娴笑了一下:“不急,时候还早,阿远定是在懒睡,你要不要进来说说话。”   孟云茵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姐妹二人在房中坐着说话,绿琪奉上了茶点。   “你今年已经从族学结业,母亲似乎也在教你一些后宅之道,可是已经觅得了好良缘,好事将近了?”   孟云茵笑容一滞,微微垂眸:“长姐想多了。”   她抿抿唇,试着道:“先时我及笄之礼,总以为长姐无论如何都会回来观礼,后来才想明白,长姐连自己的及笄礼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旁人的,我便与几个好友下了赌咒,若是长姐不回来,我便永不行成婚大礼,又何须急着找什么夫婿呢。”   这话有点赌气的意思在里面,但她说出口,总是真切又诚恳。   孟云娴眼神玩味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孟云茵涨红了脸:“姐姐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总归我这辈子是欠了姐姐的,我……”   “阿茵。”孟云娴忽然收起笑容,严肃的打断她的话。   她起身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从下方的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走回到她面前坐下:“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想要一个不骂你不指责你,你做什么都觉得你是对的姐姐。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从不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当年我们同时遇险,若选择在我,我也会选救你。可是贾氏玩了一个把戏,将选择权交给不明真相的父亲,现在来看,父亲只是跟我做了同一个选择而已,这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再也不要说你欠我什么,我也从未对你有过什么情绪。”   阿茵有些哽咽:“既然姐姐说的这样洒脱,当初又为何要走?你对我没有情绪,总归对谁有情绪的,你也不听解释,我都快急死了……”   孟云娴重展笑颜,摸着她的脑袋:“看你急成这样,不拿点好东西哄一哄你是过不去了,我知道你气我没有在你的及笄礼赶回来是不是,可是当时我的确是有要事在身,事后也为你寻了礼,只是这一路我不放心,总想着哪一日回来时亲自带给你。快看看你喜不喜欢。”   盒子被打开,里面是金块。   阿茵张大嘴巴:“这、这个……”   孟云娴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左右义兄无需我操心,不如我们此刻就去首饰铺子掂掂料子,看看这能打些什么首饰,我呢是中意一整套纯金首饰,也给你出嫁时增添一份体面,若你想日常用也无妨,待你出嫁再给你寻更好的。”   阿茵的注意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被带偏:“这么多能打一整套了!二姐姐你何时这么有钱了!”   孟云娴拍拍她的肩膀,正色道:“不错,我就是这样有钱,往后做了谁家的主母,往死里给我争面子,叫人知道你是个有后台的,后台还都是金子打的,知道吗?”   阿茵呆若木鸡。   孟云娴说干就干,带着她出了门,孟竹远听说姐姐们要出门,立马跟上来。   比起三年前,他少了几分稚气,看着孟云娴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的思考,孟云娴只当不察,带着他一并出门。   今日的天气极好,姐弟三人是套了马车出门的,这一路上,阿茵与她说了不少京城的变化,第一个就说了二叔孟光辉的事情。   从前,孟光辉只要外出,二婶婶曹氏和云芝姐姐都是留在府里的,可是自从孟云娴离开之后,曹婶婶和云芝姐姐就都变了,只要二叔出门,无论去哪里,无论风餐露宿还是河岸酒家,她们必然左右相随,如今二叔一家就在滇州,恐怕要过了年才能回来。   孟云娴对这件事情十分的意外:“从前她们不是十分不喜欢吗?”   孟云茵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或许是二婶婶和云芝姐姐终于明白,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永不分离!”   孟云娴被她逗笑了。   这个鬼丫头,真是处处点题。   孟竹远乖巧的坐在一边看着两人谈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抵达京城招牌最老的收拾铺子时,这里的生意好的过了头,人有些多。   “如今快到年底了,想来是各家各户添置行头准备过年的时候,这金银首饰自是女子少不得的,不如我们改日再来吧。”   孟云娴无所谓,这也不急于一时。   谁料就在她们准备调转车头去护城河边上小座吃茶时,原本闹哄哄的店铺突然炸开了锅。   “把他给我丢出去!”   掌柜的气呼呼的叉腰,几个伙计直接抬着一个青年男人丢了出来。   男人一身青衫在地上滚了一圈,满是狼狈。   “穷酸样,敢来我们这里找茬,下次再来,来一次打一次!”   青年男人坐在地上双手叉腰,神气的哼哼:“我就来!”   孟云娴的表情一瞬间变冷了,吓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跳。   “停车。”孟云娴冷冷的喊停,不等弟妹们反应过来,已经起身下车。   孟竹远有点蒙:“二姐,长姐要做什么去?”   阿茵拿不准:“赶紧跟上!”长姐才刚回来,千万别出乱子啊。   孟云娴下了车,走到首饰铺子门口,看着坐在地上一身狼狈却一脸傲娇的霍昂一,忽然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发生什么事了?”她看了一眼店铺招牌,又打量起那个气势汹汹的掌柜。   霍昂一一听到这声音,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孟云娴的脸沉浸在逆光的阴影之中,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倔强,一双大眼立马盈满了委屈,“老四!你们京城人怎么这么粗鲁!是你说这里所有人都亲和又讲道理的,如今证实你说谎了!给我盘了这家店——” 第114章 护短   孟云茵和孟竹远追着孟云娴下马车过来一瞧,就见到地上的青年男人一手抓着长姐的裙角,一手指着店铺掌柜极力控诉。   孟云娴丝毫不乱,甚至面不改色,只吩咐绿琪将那青年男人搀扶起来。   “我不起来!”霍昂一拒绝了绿琪,指着掌柜的道:“他把我扔出来的,要扶也要让他来扶!”   此时,一个伙计打扮的小伙凑到掌柜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掌柜的在看到孟云娴的眼神就变了一变。   在京城里面做买卖,货品好坏是其次,眼睛擦不擦的亮,认不认得人,才是存亡关键。   “小人不识荣安侯府孟小姐,实在该死。可是小人打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这位客人行径刁钻,实在是逼的小人不得不出此下策。”   孟云娴:“老板有话可以好好说,直接将人丢出来,到底是为了和气生财,还是店大欺客?老板觉得我这位朋友行径刁钻,不妨当着众人的面说一说,他如何刁钻了?”   霍昂一一听就乐了,“对呀,你刚才怎么说的!现在大家都在,说呀!”   就在看客们等着店掌柜说法的时候,已然有人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   “我还以为是谁在这里闹事,原来是你啊。”人群错开,华衣美服的女人被簇拥而出,比起几年前,她更添几分成熟韵味。   孟云娴和一双弟妹见到来人,立刻行礼。   昇平看着这阵仗,嗤笑一声:“孟云娴,你怎么还跟从前似的,一回来就喜欢闹腾,这又是怎么了?”   孟云娴一笑:“昇平县主误会了,我也想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正在与店家询问。”   昇平挑眉:“是吗?该不会是走了几年性子野了,仗着身份,在欺负小老百姓吧?到底怎么了?”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掌柜的说的。   掌柜的得知昇平县主来,更是不敢怠慢,也拿出了几分委屈:“县主,咱们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可是今天这位客官一进来就胡搅蛮缠的,影响了好几单生意了,我们好言相劝他也不听,只好将人赶出来,刚巧碰上侯府小姐为他做主,咱们也是冤枉啊……”   霍昂一眼睛一瞪:“嘿你个小老头……居然有两幅面孔!”   孟云娴沉声道:“二哥!”   “二哥?”昇平微微眯眼:“孟云娴,看来你离开这几年,在外头十分恣意潇洒啊。可怜五殿下痴痴等候你归来,没想你在外头和旁人一起,倒还挺开心的?”   后面的阿茵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个昇平县主向来看戏不怕台高,他们如今正愁着长姐和五殿下的婚事呢!她这样不负责任的胡说一通,旁人该怎么想长姐!?   她下意识就想为长姐说话,却被绿琪暗中拉住。   昇平的挑衅和暗示丝毫没有影响到孟云娴,她微笑道:“得遇知己本就是乐事,无关于在哪里,缘分罢了。”然后便望向店掌柜:“掌柜的直说吧,若真是我的义兄胡搅蛮缠失了道理,我亦不会偏帮。”   霍昂一双手向后撑地,吊儿郎当的跟掌柜的说:“喂,你不说,我就说了啊。”   掌柜的无法,只好将前因后果道来。   伙计从店里取出一块纯金如意牌,如意牌以金链相连,多用于女子出嫁时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   掌柜的告诉孟云娴,霍昂一一进来就看中了这块如意牌,想让店里的老师傅在如意牌上刻字,以作祝语,原本都说得好好的,正要付定金,他又反口了。   “这位公子说,要刻就要刻个全的,如意牌要刻字,如意牌上的金链子也要刻字……”掌柜的越说越为难:“这如意牌的链子是以一毫粗细的金丝成细环,环环相扣而成,要在这上头刻字,这不是存心找茬是什么!”   孟云娴一听掌柜的这么说,就若有深意的看了看霍昂一。   霍昂一可没空看她,他正抱着手臂听得连连点头,深感自己的这个想法颇具心意。   掌柜的一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望向其他人,目光转了一圈,落在昇平县主的身上:“县主,咱们家的店可在这燕京城里开了许多年了,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若非这位公子提出这样的要求刁难我们,我们何故将人丢出来呢。”   昇平伸出手来,已然有人将如意牌送到了她的手上:“刻字我倒是见过……可是这金链子……”青葱玉指滑过链身:“链身细长,这要怎么刻字啊,别是怕旁人以为自己没有见识,刻意刁难显得自己能耐吧?”   霍昂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没见识就没见识,说几句酸话就显得自己有道理了?”   “放肆!”昇平县主眸子一厉,“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我说话!?”   眼看着昇平要找人来严惩霍昂一,孟云娴忽而道:“此事尚未解决,孰是孰非还未有定论,县主何必这样着急的要封口呢?”   昇平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孟云娴。   不过三年时间,这个小丫头遇事越发镇定,性子也变了不少。从前她总爱躲在周明隽亦或是昇阳的背后装可怜,如今倒是不装了,也越发讨人厌了。   “封口!?简直是笑话,此人出口狂妄,还藐视本县主,我不罚他天理难容,我今日还非要将这个莽夫捆了好好教训!”   “谁敢!”孟云娴厉声呵斥,还没将昇平的人给吓到,就先将孟云娴和孟竹远吓到了。   他们从未见过孟云娴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   “孟云娴,你这是要为他撑腰到底,一起藐视本县主吗?”   孟云娴:“昇平县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方才掌柜的也说,是因为我义兄请他刻字在先,他们做不到恼羞成怒在后,这才将我义兄丢出来。倘若小物件的确能这番精细作业,是不是就证明这家店明明尚有不足未能称业内顶尖,却唯恐被旁人晓得再不好吹嘘,这才心虚的将我义兄驱逐?”   掌柜的一阵心虚。   方才霍昂一在店里要求在金链子上刻字,因为做不了,他便咋呼开了。好几个客人听说能在小物件上做花样,纷纷与他搭讪,他越说越有劲儿,好几单生意都快交钱了,活生生被他说的搁浅下来,掌柜的这才将人丢出来。   孟云娴全说准了。   “即便如同孟小姐所说,这位仁兄也着实不厚道,不错,我们小店是做不出来,可这位仁兄也未必做得出来,他揪着这一点在小人店中嚷嚷捣毁生意,摆明了是刻意为之,存心捣乱!”   霍昂一哼笑:“老四,都听到了吧,这群乡巴佬。”   孟云娴再淡定也顶不住霍昂一这份傲娇,她缓缓蹲下来,皮笑肉不笑,嘴角上扬从牙缝里蹦出字来:“二哥,适可而止吧。”   她主动伸出手来,眼神里满是催促的意思。   霍昂一看着她渐渐焦灼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准备顺着她给的台阶下来。   没想手才刚伸出去,就被另一只手给捉住手臂,直接提了起来。   孟云娴看着这只不速之手,顺着手臂往上看清了它主人的面貌。   “周、五殿下……”   周明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这里,他将霍昂一拉起来,面无表情的甩开手:“看来霍二爷还不太习惯京城的风土人情,若要长久的待下去,这样易燥易怒可不成。”   霍昂一眉毛一挑,看了一眼孟云娴:怎么回事儿?这是在教训我?   可是孟云娴哪里有空管他,自看到周明隽起就乱了手脚。   昇平一看到周明隽,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来的巧啊,莫不是瞧见自己的未婚妻维护外男未果,所以也要来帮一帮忙?可真是感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孟云娴觉得昇平对周明隽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敌意。   周明隽负手而立,身后跟着闵祁与两个随从,随从手里已经抱了不少的东西。   “昇平县主有所不知,这位是即将任鸿胪寺丞的霍先生。霍先生走南闯北,学识丰富,自然知人所不知,他不过是说了实话,而这家店也的确力所不及,又何罪之有呢?”   孟云娴和霍昂一几乎是同时望向周明隽。   昇平县主更是讶异:“你是不是疯魔了?这样的草莽,竟然能任鸿胪寺丞!?鸿胪寺自来接待外宾掌朝会宴飨,让这样的人去丢大禹的脸吗?”   周明隽目不斜视,“京城虽是皇都,但也只是大禹一隅,正需要霍先生这样见多识广之才,才能让更多人真正了解大禹的风土人情,好比这金工技艺上的精细程度,京城之内无人能成之事,在旁的地方却卧虎藏龙,便是最好的说理。”   昇平的眼神在周明隽和孟云娴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冷笑了一下:“我当孟妹妹是出门游山玩水,没想到出门在外还不忘为自己的夫婿寻觅人才与助手,看来两位好事将近,我也该准备贺礼了。掌柜的,就将这块如意牌包起来,此刻就要。”   昇平摆明了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周明隽既然摆明了要护住这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得了引荐要新官上任的,她此刻闹腾,只会尴尬收场。首饰铺的掌柜一次见了这么多金贵的人物,哪里敢再硬气,赶紧挤着昇平的这个台阶一起下,转身亲自去打包如意牌。   霍昂一叉腰:“这是我看中的呀……”在昇平变脸之前,他又哈哈一笑:“算了!看半晌才看这么一款稍微能入眼的,不要也罢,老四,哥哥回头整块金子给你现打一个独一无二的!”   昇平的手死力握拳,拂袖离开,只留了一个奴仆等在这里拿东西。   人群开始疏散,这闹剧也到了尾声,孟云茵心有余悸的凑到孟云娴身边,低声道:“长姐,你吓死我了。”   孟云娴看着她一脸的惊魂未定,捂住心口一本正经悄悄的说:“我也吓死了。”   孟云茵好气又好笑,刚才是谁冷冰冰的喊停下车,又一副护犊子的模样冲过来撑腰顶撞的?   那个样子可没有半分受惊的样子!   霍昂一嚷嚷起来:“没意思没意思,本来准备出来给老四新婚买点什么的,可惜没一个像样的,老四,你怎么来了?”   孟云娴听到“新婚”,差点没冲上去撕了霍昂一的嘴,更是看都不敢看周明隽,赶紧道:“这不是要问二哥你吗?听闻我的两位义兄来了,阿茵和阿远都想好生招待一尽地主之谊,没想到两位兄长比谁都要急躁,早早出府,我便与他们单独出来走一走了。”   霍昂一闻言笑的没心没肺:“果然走得早不如走的巧,啧,这不是你三哥嘛,说什么已经在侯府寄住,就不要太打扰了,我就不喜欢跟他一起玩,还是老四你合我心意!能逛能抗,任劳任怨,哪像他,走两步就累了,自己找了个馆子喝早茶,我只能自己逛了。”   周明隽意味深长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孟云娴觉得,今日的周哥哥并不像起初那样,怒意和酸味都快溢出来还嘴硬,但这样更糟——似笑非笑,眼神深意,也不知道他是看开了无所谓了,还是气疯了……   孟云茵尚且懂事,对孟云娴道:“二姐姐,首饰的事情不着急,还是先招待霍家两位哥哥吧,方才不是说霍三哥哥在茶馆么。正好我们也走累了,不如一起去吃茶吧,趁着这个功夫商量商量哪里有趣儿,咱们就直接去,也省得无头苍蝇似的乱逛,白费体力。”   霍昂一眼神一亮:“老四,这是你亲妹子吧?”   孟云茵忽然被点名,赶紧给霍昂一见礼。   “不错不错,颇有你当年的乖巧。”霍昂一越发欣赏孟云茵,连带着对孟云娴都嫌弃起来:“不像你,现在大了有主意了,哥哥们都敢抛弃!”   孟云娴撑起笑脸,直接跳过霍昂一的话,建议道:“那就一起去找三哥,喝点茶吧。”然后带着些期待的望向周明隽:“周哥哥,你……”   周明隽:“一起吧。”   霍烨喜静,更会享受,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坚持找临河的茶馆,最大的包间,窗门大开明亮干净,茶水煮的咕咚翻滚,他闲闲靠在木榻的无脚椅背上,长腿曲起,一只手搭着,借着茶楼的位置极目远眺,见远处江面波光一片。   周明隽一进这里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霍烨。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却又说不出这感觉到底因何而来。   原本舒适的一方净土忽然围坐一圈的人,霍烨屈起的腿不自然的放下,改为盘膝,坐姿都正了些,目光望向孟云娴,似乎是在等一个解释。   孟云娴竟然心有灵犀的答了:“我带着弟妹们出来散步,刚巧碰上了二哥,便一起来了。哦,五殿下是偶然碰上的。”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   偶然碰上。   很好。   霍烨听完解释,垂眸一笑:“果然是赶早不如赶巧。我们并非有心避开,只是四妹妹也清楚,我们自在惯了,不想乱了什么规矩,给四妹妹添麻烦。”   孟云娴不这么认为,“怎么会是麻烦呢。”   孟云茵也跟着解释:“霍三公子言重了,有朋自远方来,自以客为重,又岂能用什么规矩来将人框住呢,我长姐是诚心招待,侯府亦是无任欢迎,说起对京城的熟悉,我要比长姐更清楚呢,若非两位兄长今早走得急,此刻也该安排到馥园了。”   提起馥园,孟云娴恍然拍脑。   那里够大够美,玩乐一应俱全,小住不在话下。比起在侯府里生出的拘束,在馥园更合适!   孟云娴对阿茵的态度很是欣慰:“果然是你更懂一些,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因为孟云茵这番话,成功的引起了霍家两兄弟的主意,霍烨更是毫不掩饰的看向孟云茵,那双沉静的眸子竟将孟云茵看的脸红耳赤,紧张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若两位义兄有自己的打算或是想去的地方,大可直说,侯府这厢再做安排。”   霍昂一凑到霍烨面前,“老四这个妹妹就很不错,比现在的老四强多了!”   霍烨收回自己的眼神,垂眸轻笑:“是四妹妹的亲妹,自然乖巧可人。”   孟云茵因为“亲妹”二字而窝心,更因“乖巧可人”四个字变得更加紧张,与此同时她又很不懂自己为什么紧张。   霍烨话锋一转:“可是孟小姐是闺阁千金,岂能随我们游山玩水,即便侯府深明大义热情待客,也不能叫旁人对孟小姐生出非议来。若是孟小姐真的这样熟悉京城风情,我等倒是想劳烦孟小姐给我们理一个方向出来,想必按照孟小姐的指点游玩,也能省下不少多余的脚程。”霍烨这番话,拒绝了一半,又应承了一半,为阿茵考虑的同时,也给了阿茵足够的面子。   孟云茵岂会想不到这一点?   她心中对霍烨的好感立刻上涨,遂粲然一笑:“包在我身上。”   霍烨微微颔首,眼神流转间不经意的与周明隽的目光对上,周明隽的眼神比起阿茵的,称得上是冷漠至极,霍烨也不介意,顺势别开目光,继续欣赏江景。   孟云娴这才察觉到周哥哥好像被遗忘了似的,她赶紧将霍昂一被推举的事情说了出来。   霍烨一怔,又看了周明隽一眼。   严格论起来,他和霍昂一来到京城不过一日的功夫,虽说表明来意,希望能有人代为推举入朝为官,可是不管从什么方面考虑,都不该这样快。   所以这位五殿下是前脚得知了有他兄弟二人的存在,后脚就亲自做了推举?   不等孟云娴多说,周明隽已经把刚才跟昇平说的那番理由又复述了一遍:“自然,除了见多识广之外,若是能懂多地方言,甚至是别国用语,自然又是一个优势。鸿胪寺掌宾客凶仪之事,论熟知国礼与规矩之人不少,但对大禹多境的风土人情都了若指掌的,就少之又少。我私以为,云娴口中的霍先生,足以胜任此职。即便无法一击即中,这来日方长,不妨在各个位置多磨合磨合,总能找到最适合的。”   这包含深意的一番话,让霍烨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周明隽的确是立刻就做了引荐,这份信任的基础,不在于多方查探与核准,而在于孟云娴口中的那番介绍。   他信的,是孟云娴。   霍昂一听着周明隽的话,颇为玩味的笑着:“好,有五殿下这番话,霍某一定不负所托,不给你丢份儿。”   谁料周明隽话锋一转:“云娴出门在外,受到二位诸多照顾,如今还结成了义兄义妹,我与云娴一起长大,云娴的恩人便是我的恩人,云娴的义兄自然也是我的义兄。推举只是举手之劳,更不敢让二位准备什么贵重的成亲礼。只要二位能莅临婚宴,我与云娴便心满意足。”   咚!孟云娴手里的杯子一滑,茶水抖出来,她手忙脚乱的擦拭。   霍烨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眼底滑过意思复杂的情绪。   周明隽伸手掏出一块帕子,语气无奈又宠溺:“原想你出门三年,能老成稳重许多,结果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看来这三年,没有少折腾两位义兄。”   孟云娴看着这帕子,一时间有些晃神。   她好像见过这个帕子。   脑子里忽的闪过一些画面。   很多年前,她因为许家姐妹的事情茫然无措,便暗中帮助许家姐妹,没想被人家抓了个正着,她独坐在酒楼的包间里抹眼泪,他赶到后递的就是这快帕子。   还有当年在监学寺,她因为眼疾的事情躲在丛林后哭,也是他出现,用这块帕子擦掉她的眼泪鼻涕,结果她哭的太汹涌,直接用上他的衣裳……   见她迟迟不动,周明隽晃了一下手里的帕子:“烫傻了吗?”   孟云娴如梦初醒,伸手要接帕子,结果周明隽又收回了帕子,顺手藏好,转而对其他人道:“抱歉,她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如今天气冷,这茶水浇到身上太凉,我带她去买一身新的衣裳。”   说着,人已经站起来,看着仍坐在那里发愣的孟云娴,扬声道:“走啊!”   这一声,呼吁中带着几分命令,命令里又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宠溺。   孟云娴一下子都忘记自己是谁,下意识乖巧听话,手忙脚乱的牵着裙子站起来:“哦哦哦。”刚刚站定,她反应过来,又小小的抱怨一句:“吼什么嘛……”   周明隽冷然道:“不然你这个笨手笨脚的样子,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吗?”   孟云娴:……   有那么一瞬间,霍昂一和霍烨的眼里同时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几年前那个孟云娴的模样——   以为是个乖巧又胆小的姑娘,实则满心的原则和主意,可就在你对她改观之前,她又缩回角落继续乖巧胆小,像一只小兔子。   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他们以为她做到了。   但其实所谓的改变,根本唬不了最亲近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啰嗦几句~   非常感谢一路支持到这里加油打气的读者朋友。   故事行至此,虽然过了最大的高潮,但并没有结束,坦白说,接下来的剧情是成长后的娴娴面对感情的态度和他们能终成眷属相伴到老的一个过程,以及最后的伏笔要挑出来,内容不算很多,但我认为是一个完整故事的必要组成部分。   你可以决定看或不看一个故事,喜欢或者不喜欢什么样的情节。   而我有权利决定一个故事怎么写。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15章 明心   周明隽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把人带走了。   阿远有点慌,小声的跟阿茵咬耳朵:“二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原本是跟着长姐出来的,现在长姐走了,换他们顶上吗!?   孟云茵哪里还顾得上害羞,长姐走了,东道主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收起那些小鹿乱撞般的情绪,挺直身板坐的端正,脸上满是诚意的笑容:“二位是想要租一艘画舫去游船,还是去馥园赏玩?”   ……   孟云娴跟着周明隽出来,立马就被提溜上了马车。   绿琪很自觉的和闵祁一起坐在驾车的位置。   “回侯府。”周明隽直接发号施令。   孟云娴瞅了他一眼。   周明隽直接瞪回去:“有问题?”   孟云娴小心试探:“不买衣裳啦?”   周明隽弯唇一笑:“你觉得,你缺的是衣服吗?”   孟云娴的笑脸慢慢消失。   理智告诉她这句话不能接。因为以周明隽的德性,但凡她顺着问自己缺什么,他一定说不出好话来。   她攒着股劲儿整理自己的裙衫,扬声道:“绿琪,将车赶快些。”   绿琪探头进来:“小姐,怎么了?”   孟云娴歪在座椅里,哼哼:“再慢点,衣裳都要干了。”   绿琪咽咽口水,谁也不敢看,安静的坐回去认真赶车。   周明隽与她对坐着,迎着她的眼神,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既然衣裳都干了,我送你回酒楼如何?”   孟云娴忽的抬眼,黑亮的眸子直直盯着他不说话。   周明隽竟没有避开她的眼神,而是坦荡的迎上去,只与她安静的对视。   孟云娴藏在广袖中的一双手早就死死地握拳,掌心都发汗。   忽的,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正色道:“方才在酒席上,周哥哥说什么‘婚宴’的,是、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吗?”   周明隽的眼神闪过一丝意外,表现出来的态度倒是坦然,“我不太清楚你想的那回事是哪回事,不如你说说看?”   孟云娴忽然觉得周明隽这个人真是太奸诈了!   她这样说,就是为了将话头丢给他,可是他一句话又丢了回来。   “就是……成亲什么的。你刚才在茶楼里说的婚宴……是怎么个说法。”   周明隽想都不想就回道:“我身上的婚事,难道还有第二个说法吗?”   孟云娴:“所以,你的意思是……”   “既然你已经回来,婚约自然要继续。虽然你晚了几年,俨然成个老姑娘了,可婚约就是婚约,必须履行。”周明隽说出这番话,还很欠嗖嗖的补了一句:“若你还没有在外面野够也无妨,这一次我可以陪着你走。”   孟云娴一双眼睛瞬间瞪得老大,犹如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炸毛,声音都拔高了八个调子,只听到那一个重点:“老姑娘!?”   周明隽扫了她一眼,调子拉的长长的:“嗯——老姑娘。”   孟云娴气的“嚯”的一下起身,结果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车顶,把车身都撞的震了一下,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周明隽神色紧张的起身扶住她:“撞疼了吗?”   确实很疼,但是比脑袋疼更揪心的,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将方才攒的劲儿全部用在了此刻的宣泄上,“疼死啦——”   这一声嚎,跟骂人似的,周明隽怔愣片刻,忽然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孟云娴羞愤的质问,手还捂着自己的脑袋。   周明隽笑声更明朗。   孟云娴恼羞成怒,直接上脚去踹,周明隽一把抓住她的脚腕,拉着她在狭窄的空间里几番跳脚保持平衡,最后他一个使劲儿,孟云娴直接掉了个个儿,摔坐在他的身边,两人直接靠在了一起。   孟云娴恼火的扭过头准备跟他再战,却不料肩膀被一条手臂圈住,周明隽毫不客气的将脑袋送过来,直接枕在她的肩膀上。   孟云娴像是被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任由他用自己明显高大一截的身躯赖在自己的身上。   “周哥哥……”   周明隽手臂收力,孟云娴的身子被转的面向他,同一时间,他抬起另一条手臂,双臂齐上阵,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人坐在同一边的位置上,侧身面向对方抱在一起。   马车里变得安静起来,只有车轱辘的声音清晰又吵人。孟云娴唯恐贴的太近,会让周明隽察觉到自己快跳封魔的心,有点心虚的想挣开,但诚实的身体根本不许她这样做。   好半天,她听到周明隽低沉似呢喃的声音。   “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刚回到京城不久时,你曾经问过我,回家之后习不习惯这里的一切,过得到底开不开心,与兄弟姐妹又是否融洽。”   孟云娴很快记起来。那时候周哥哥刚刚回到京城,好似和兄弟处的不怎么样,所以住进淳王府,与堂姊妹开始联络感情。可是昇阳县主不知道为什么十分不喜欢他,还让她去拦着他,后来她便与他呆了一个下午,这才说到这些。   “那一日我没有正面答复你。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你并不知道,自回来之后,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我并不喜欢这里,也与兄弟姊妹处的不怎么样。在旁人看来,能做皇子,本就是一件莫大的喜事。不再为衣食贫苦烦忧,有无上的尊荣与体面。但只有孟云娴才会问,回家之后过得开不开心。”   孟云娴僵直在半空的手终于顺从心意,轻轻抱住他宽大硬朗的后背。   “周哥哥……”   “可是这样的孟云娴,竟然招呼也不打就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生气多伤心。比让我再做几辈子这样的皇子要更伤心。”   周明隽的话让孟云娴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你不看我的信呢?”   临走之前,她都在信里写的清清楚楚,之后的信件若是他都看了,兴许不会气成这样,也能清楚她的归期。   周明隽无声的笑了一下,语气变了:“我为什么要看?”   一句话说的无比坦荡,无比自然。   孟云娴原本激起的一点孤勇,被他这番态度给削了一半。   若非他忽然不看她的信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也早就有了结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半忐忑一半侥幸,连当初写下这封信的勇气也早就烟消云散,再不敢问出口。   她挣开他的怀抱,按着他的胸口与他对视:“即便后面的信不看,第一封信……你总该看过了。”   她为什么要走,都在里面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虽然亲密无间,但这并不代表两人就能做很好的夫妻,能幸福的在一起。一旦他们谁想清楚了,就立刻告诉对方,这样便不会耽误彼此。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他想明白,在她想明白后给他送去书信,也没有等到回音。   周明隽看着她,身子慢慢的移开,懒懒道:“喔,那封信,我烧了。”   “你烧了!?”孟云娴瞪大眼睛,拔高调子质问。   周明隽淡淡道:“唔,一手拉拔大的小姑娘本来要做自己的新娘子,结果连个准备都没有,就用一封书信打发我,换你也得烧。”   “可、可是我解释了呀!”孟云娴有点着急,“我都说的清清楚楚,我以为你的一定会看会明白,你……”   “啊——”周明隽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打断了孟云娴着急的辩解:“原来你在那封信里解释了?那就可惜了,我一个字都没看,左右是你写的,不如你亲口来解释解释?”   “我……”孟云娴被堵的无话可说,她忽然想起回来的那天收到的大盒子,里面都是她寄给他的信,她只记得前面一部分的信都看过,没有留意临走时的那封信到底在不在里面。   他真的烧了?   亏她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又因为即将准备离开,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写,只觉得这是世上融入了最多感情的一封信了,结果……他竟然烧了。   “那好歹是我送你的临别之物,你再生气也不用烧了啊……”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深邃起来,方才苦衷肠的柔情悉数消失,像是换了个人,“原来你知道我那时候会生气,那你还做那样的事情,所以你是故意惹我生气?知道我烧了那封信,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他挑衅似的往前倾,“我就是烧了,你想怎么样?”   想将你揉成狗头!   先是临别的解释信件,再是中途的告白情信,你怎么专挑重要的不看呢!   孟云娴的表情瞬息万变,从惊讶愤怒到委屈不甘,最后再到一脸憋屈的假笑,硬生生将十万丈急火压成一个温柔的回答:“我能怎么样呀,烧了就烧了嘛。”   周明隽慢慢的靠坐回去,笑起来:“你真的不记得了?还是里面说了什么不好当面说的话?其实没有大碍,毕竟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又不会笑你。”   孟云娴一个咯噔,有点发怵。   有些事情,用写信的才说的出口,因为不用面对面,好像什么都能挖出来说个清楚,还能适当的孟浪一番,可是面对面的时候,这种潇洒就能大打折扣直至消失。   此刻的她就是这样。   孟云娴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太久了,我忘了。”   周明隽半信半疑:“忘了?”复又一笑:“忘了就忘了吧。”   孟云娴眼神闪烁的飘向他,试探道:“周哥哥,那你现在还为我离开的事情生气吗?”即便你没有看那些信。   周明隽的眼神慢慢的认真起来:“那你还会再不辞而别吗?”   “不会!”她一字一顿道:“即便要走,也是带着你一起走,反正你在这里也不开心,不如带你出去开心开心。”   开心开心……   周明隽侧过脸笑起来。   孟云娴看着他的侧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很快到了侯府,绿琪在外面催促。   孟云娴手脚麻利的下车,周明隽却没有急着下车,今日他出来本就是有事在身,只是偶然碰上她,才临时岔开了去揪人。   他坐在马车里,撩起车帘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婚宴的事情有的你忙,若一定要招待你的义兄,我可以安排,你就不要东奔西跑了。”   今日,孟云娴已经听到不止一次“婚宴”的说法了,她舔舔嘴唇,忽然扬起头与周明隽的目光对上。   “周哥哥,我们真的要成亲吗?”   周明隽果断的回答:“对。”   “就是……做夫妻的那种成亲?”   周明隽笑的露出一排阴森的白牙:“难道是做义兄妹的那种成亲?”   孟云娴脸一红,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周哥哥,我离开已经三年了!”   周明隽眸光一闪,慢慢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走了三年。”   她的语气有点紧张:“所以……这一次是真的要成亲的!”   周明隽:“我也并没有哪一次是在说笑。”   孟云娴飞快的舒了一口气,像是成交了一个买卖是的,正色道:“一言为定,成亲吧!”   很多年以后,周明隽都忘不掉这个场景。   少女明媚的脸迎着阳光,眼神里带着期待和紧张,偏偏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跟他成亲,是要去死吗?   ……   孟云娴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样的轻松。   绿琪不明所以,“小姐,您怎么这么开心?”   孟云娴对着镜子傻笑:“绿琪,我终于下定决心了。”   绿琪:“啊?”   孟云娴抱起镜子,说的有板有眼:“三年前,我不敢让自己走进周哥哥给的呵护里,因为我怕靠着他的呵护走出过去的阴影,便会依赖他的这份呵护。偏偏他待我实在太亲密,我甚至从未见过他对别的女子这样。当时听到成亲,我其实有些害怕。”   “我怕这只是周哥哥为了便于一直照顾我的权宜之计。更不希望在我活成非他不可离他即死的模样时,他忽然拥着另外一个姑娘来告诉我,他们才是男女之情,对我只是兄妹之谊,那真是能立刻要了我的命。”   “原本我一年多以前就该归家,却因为一些事情耽误,整整三年,他竟然都没有改变心意另觅新欢,还那么凑巧的,几封关键的的书信他都没有看过,如此说来,只能是天意了!”   绿琪一愣一愣的:“天、天意?”   孟云娴笃定道:“我都给了他三年时间了,三年之后,他依然坚定初心,那就注定我们该结为夫妻。即便他此刻真的与我没有男女之情,他也没有机会与旁的女子谈情说爱许诺什么位置了!这个正妻之位只能是我占了!”顿了顿,她又小声嘀咕:“没有又怎么样,且看我身体力行的教他什么叫做男女之情!”   绿琪看着她的眼神,顿时无比崇敬。   心里打定了主意,孟云娴又开始抱着镜子看,嘀咕道:“绿琪……我是不是真成老姑娘了。”   绿琪:“小姐怎么会是老姑娘呢,还没有十八呢,况且咱们大禹越是身份贵重的女子,越是嫁的晚,好比公主和郡主,还有二十多才出嫁的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孟云娴可没那么好骗。   大禹的公主到县主,但凡是有身份的女子一般出嫁都晚,越是有地位的越是如此,那是因为她们的婚事多半用来与外邦和亲,又或是笼络重臣,而非普通的嫁娶。她们的身份本就是一种体面,足以掩盖一切,只要在需要和亲的时候有一个能满足身份的女子就好,年岁根本不重要,也没有人敢拿她们的年岁来说道。   可是正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岁就可以定亲,十七岁都能嫁人了,双十年华早已经是孩子的母亲。   “周哥哥今天叫我老姑娘了……”孟云娴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经得住事儿,可没想到只是这样三个字,在脑子里根本挥之不去,“在外奔波,果然很容易显老啊……”   绿琪实在很不懂。   怎么小姐一遇上五殿下的事情,就完全原形毕露什么都顾不上了呢?   她放下一切先回来解决婚事的决定果然是对的,如今的小姐只怕连正经的思考都很难,除非与五殿下的事情能顺利解决,否则这前面的打算就都白费了。   到了黄昏时候,阿茵和阿远带着霍家两兄弟回来了,想来他们在馥园玩的十分不错,霍昂一已经搓着手准备认阿茵做另一个妹妹了。   霍烨倒是先想到孟云娴,刚巧绿琪听到消息出去,正好碰到。   “四妹妹今日不是和五殿下一同离开的吗,他们没去游山玩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绿琪笑道:“五殿下好似有事情要忙,送小姐回来就走了,小姐回来嘀咕了一番,就去睡觉了,此刻还没醒呢。”   霍烨:“去把她弄醒,此刻睡了,晚了又睡不着。”   绿琪刚准备转身去叫人,霍烨又叫住她:“我记得四妹妹之前就说,她此次回来,除了之前商量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要将身上的婚约给处理好。她的婚约就是与五殿下的婚约,是吗?”   绿琪:“是。”   霍烨沉思一番,又道:“所以,那个与她同村长大,又颇有渊源诸多纠葛的,也是那位五殿下?”   绿琪提及往事,有些感触:“是……”   霍烨了然一笑:“所以从头到尾,她都是为了他?”   绿琪终于看了霍烨一眼。   霍烨的表情很淡然,并不像是在遗憾什么又或者是纠结什么。   她想了一下,道:“小姐和五殿下的点点滴滴,奴婢未能亲眼所见,无论是小姐刚刚从云娴到盛京城,还是事发之后五点下的照顾,他对小姐的用心至真至诚,即便小姐为了为他做什么,也再正常不过。”   霍烨听着绿琪的话,浮起一丝笑来:“你像是想对我说什么。”   “奴婢怎么敢。”   霍烨也不解释什么,径自离开。   绿琪看着霍烨的背影,心里开始琢磨。   纵然当初小姐和霍三爷造出个婚约,只是为了救他们的权宜之计,可是难保三爷会生出什么不一样的心思来,如今小姐终于不再纠结什么男女之情兄妹之情,大有要将五殿下拿下的决心,可千万别再出乱子了。   ……   孟云娴坚定了决心,第二日就主动找母亲田氏旁敲侧击这件事情。   田氏因孟云娴的主动吃了一惊:“成、成亲?如今就可以准备了吗?”   孟云娴十分“含蓄”的说:“是周哥哥主动提及的,女儿拖了这么久,也该给他一个交代才是。”   田氏想的更周到:“云娴,我知道你与五殿下感情深厚,非一般男女能比拟,可是成亲是大事,不能儿戏,做了夫妻,与兄妹是截然不同的,你身上也会有担子和责任。”   孟云娴认真的回答:“女儿明白!”   田氏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云娴,你刚刚回来,也不至于太忙,能不能抽点时间出来,与我去一个地方?”   孟云娴不解:“出门?”如今年节将至,大家都在往家里赶,为何现在要出门。   田氏低头一笑:“就当是陪陪我,我不及你走得远,你就当我陪我出去。”   孟云娴没有多想:“自然没问题。母亲告诉我日子,我准备好就出发。”   田氏神情复杂的笑了笑:“好,也别耽误其他事情,就这几日吧。”   田氏要与孟云娴外出几日的事情并未在侯府掀起什么议论,就连孟光朝和阿茵几个听到了,也只是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多一句都没有问,孟云娴觉得大家好像都心照不宣的淡定着,心中更是好奇——母亲要带她去哪儿?   因为田氏定的急,孟云娴让绿琪给周明隽和义兄那边捎了口信,飞快的整理了一些出门的行李,与田氏一起上了马车外出。   与此同时,霍昂一因为有周明隽的引荐,顺利的进入鸿胪寺做了一个寺丞,原本是与霍昂一一同等待被举荐的霍烨,却以水土不服为由,暂时静待不动,每日只是游览着京城风光,并不着急立刻入朝为官有所建树。   谁料就在孟云娴离开的这几日,霍昂一就实实在在的通了一个大篓子,直接给引荐他入朝为官的周明隽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一时之间群臣奋起,那些已经站队,又对周明隽如今的锋芒十分忌惮的大臣入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仅仅是参他的奏折都能围着勤政殿三圈…… 第116章 亏欠与保护   霍昂一扰出来的这个乱子,罪过大小不好定论,但实实在在是个麻烦。   这些日子,鸿胪寺并不轻松,先是驻军在外受封的将领要道京城面圣谢恩,从确定品级册封到之后大大小小的事宜都需要安排清楚;此外,因大禹这些年大的纷争没什么,小乱子倒是多处频发,能快速平定纷乱,一来是因为地方官与军队行事效率极高,而来则是因为得到了边陲友邦小国的相助,如今正值大禹年节,招待国宾的诸多事宜也是鸿胪寺负责。   鸿胪寺忙的不可开交,也是霍昂一能够快速上任的原因之一,毕竟缺少人手调度。   随着霍昂一上任,又熟悉大禹民土风情,对周边别国都有了解,所以主要与鸿胪寺少卿一同接待国宾。   可没想到他为人太过自负,只认定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大概又以为仗着五殿下的举荐做了个寺丞,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官职,傲慢无礼,自负又无知,当日就得罪了羌国贵宾,直接引发口角之争。   恰逢驻军将领回朝往鸿胪寺走了一趟,碰上了这争执,虽说是友邦,可是在这些身负军功的将帅来看,这友邦臣服皆来自于大禹军力的震慑,遇上纷争自然要出来调停。   结果口角之争变成了大打出手,不仅伤了友邦和气,扰了册封吉利,还误伤了今年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正是淳于皇后为大公主物色的驸马之选。   淳于皇后一生只育有一双儿女。   长子周明赋已是太子,还迎娶了内阁大臣之女为太子妃,只等今上退下,周明赋就是未来的新帝。长子的前途一片大好,淳于皇后自然不忍心长女用作和亲。   和亲和亲,名义上说得好听,那是国嫁,去了番邦小国,代表的是大禹的尊贵,可是那样远的地方,亲人全都不在身边,真的有了委屈,何尝不是将国家大义放在前头隐忍下来!?   所以淳于皇后一早就做出打算,不准备将大公主远嫁,最好的方法就是尽快为她招婿。   淳于皇后自然不会给大公主找一个废物驸马。裴原是小官之家出身,满足公主招婿的条件,年纪轻轻高中状元,足见才智过人,人中龙凤。   奈何大禹早有规定,公主若不作和亲之选,便只能选平民小吏之家的男子做驸马,驸马本人及近亲皆不可入朝为官议论国事。   也正因如此,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都不会愿意做驸马,渐渐地,公主招婿的例子就越来越少,历朝历代的公主都从小金贵的养着,无论养到多大,只要有和亲的需要,便直接送出去嫁掉。   裴原小官家出身不假,可他十年寒窗勤奋苦读,金榜题名后带着一腔热血要报效朝廷,如今要是做了驸马,就等同于一切努力都白费功夫,往后要做一个看妻子脸色做人的粉面软男,他如何能答应!?   此次裴原出现在鸿胪寺,正是因为圣上听闻他会多国方言,一并调过去做帮忙的人手,结果被误伤,卧床不起,别说是做驸马,就是正常任职也要养个一年半载。   这消息一经传出,知情人都觉得裴原是故意想要受伤的,此等行为,等于是用一个最决绝的方法告诉了皇后,他宁愿不做官,也不会做驸马。   于是,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最后全归咎到了霍昂一的身上。   自负无知,傲慢无礼,不识大体,有辱国风,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罪过,还直接得罪了淳于皇后这一脉。   又因为人是周明隽引荐的,两人好像自动自发的就被拉上了关系,七嘴八舌的一番奏论,原本是霍昂一身上的罪过,逐渐一一引到了周明隽的身上,继而有人开始挑出周明隽这几年行事作风里面的漏洞,也是想着法儿的往那几个罪名上靠。大有其身不正,其下自歪的意思。   所以说,流言蜚语最是不负责任,但效果也是最好的,不过顷刻之间,整个朝中的风向就变了,这说法慢慢的就变成了——“五殿下不甘庶子出身,招揽朝臣党羽,占据重要职务,如今门下走狗也开始狗仗人势,这恐怕又是一轮储君之争的前兆”。   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崇宣帝听到这个说法后大发雷霆,直道朝中的流言蜚语简直无法无天,当日就发了话,若是有谁再传这样的话,即刻治罪。   此话一出,朝臣疑惑,近几年崇宣帝对五殿下的器重众人都看在眼里,如今这样的事情都不作为,难道是默许!?   没想第二日,崇宣帝先是派太子亲赴鸿胪寺,领着霍昂一亲自将纠纷的事情处理清楚,绝对不能伤了友邦和气,然后又郑重的任命太子总揽工科一事,换言之,从前是擅长此道的五殿下周明隽总领全局,如今不是了,太子殿下才是总领之人,五殿下只是从旁协助,给出建议,真正做出决策判断的,变成了太子殿下。   由此,许多人的心一下子就稳了。   太子到底是太子,正宫嫡出,从小到大都给了最好的,又岂会是一个自小养于宫外山野的庶出皇子能比的?   即便有惊天之才,也只有辅佐之用。   转眼间,周明隽身上的光辉仿佛一瞬间卸下去许多,不少人嘲讽他此次暗部党羽是看错了人,找了霍昂一这么个眼高于顶的草包,等同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霍昂一竟然有一身化险为夷转危为荣的好本领。   原本他是那个罪魁祸首,崇宣帝让太子殿下领着霍昂一去解决,也是为了从根本上化解矛盾,没想到这一趟回来,太子竟向崇宣帝道这霍昂一只是一时之过,乃大才者,又道有才之人总会傲慢些,而且他始终是五弟引荐的人才,今日若是严惩了,等同于打五弟的脸,让五弟十分难做。   前有流言,后有太子这番宽容又大度的求情,孰高孰低一下子就比较出来了。   太子若是真的因为忌惮那些流言,紧张兮兮的打压异己,严惩了霍昂一,崇宣帝说不定会对他颇有微词,毕竟他东宫稳坐,只因一些流言蜚语就乱了手脚,又如何稳坐江山?   但是他这一番求情就不一样了,这只表明他根本没有把那些流言放在眼里,担得起一个沉稳之说。   因着对太子表现的满意,崇宣帝竟然真的没有为难霍昂一,只是提出条件,让太子好好地教一教这个霍昂一,若是下一次再出这样的乱子,便严惩不贷!   于是,霍昂一直接从五殿下引荐的人才,变成了太子的狗腿,非但没有收到鸿胪寺风波的影响,还越发的红光满面,俨然是要跟着太子好好干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情,霍烨与荣安侯府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恰好霍昂一找到了新的住处,派人来请他迁居新所。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田氏和孟云娴都不在府里,很多下人都知道霍家兄弟是大小姐在外面认得的朋友,回京之后特地让五殿下引荐的,现在霍家兄弟放任五殿下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毅然决然的投奔到了太子殿下的麾下,简直是就是白眼狼!   霍烨离开侯府的时候,有下人直接嗤之以鼻,阿茵知道这件事情,有些焦急的找到霍烨想问个明白。   “霍三哥,你和霍二哥是我长姐的义兄,又对她颇为照顾,我相信你们不会做出伤害我长姐和五殿下的事情,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一定要说清楚才好!”   霍烨看着一脸焦急的孟云茵,无奈一笑:“二小姐,我与二哥前来燕京城,本就是为了谋一官半职,官场之上原本就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时候不能凭情分来表明立场。”   孟云茵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意思?”   霍烨淡然一笑:“等到四妹妹回来的时候,事实是怎样,你且与她直说便是。”   阿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你们……你们……”   霍烨定定的看着她,又是一笑:“二小姐其实和四妹妹很像。”   霍烨忽然岔开话题,成功的让一向容易被带偏的阿茵愣住了:“我和长姐像?”   霍烨从容的点头:“三年前的四妹妹。”   三年前……   霍烨伸手在袖子里掏着什么:“三年前的四妹妹,是个胆小又善良的姑娘,从不以恶意揣度他人,信任多过疑虑,但正因如此,最是容易被无情所伤。”   他竟掏出一块帕子,递到了阿茵的面前。   “姑娘家在外闯荡,若是那个样子,根本就活不下去,所幸四妹妹很聪明,学任何东西都快,她学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遇到任何的事情时,都不要流眼泪。因为哭解决不了问题。省下流眼泪的力气,说不定能想到别的出路。”   阿茵怔怔的接过帕子,“您、您是让我不要哭吗……”   霍烨摇头轻笑:“我原以为,像四妹妹那样的姑娘,坚韧些会走得更好,却从未想过,当她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再流眼泪时,竟是那么的惹人心疼。倒不如将她抓到身边,任由她哭个痛快才好,就像二小姐这样。”   阿茵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你、你们都是这样,总觉得我好骗是不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瞒着我,若我追问便顾左右而言他,我哭又怎么了?我哭并不代表我软弱无能,哭过之后,我也能帮着想办法!”   “如今五殿下深陷舆论,水深火热,霍二哥又……说的直白些,你们这叫陷五殿下于不义!你们明知道长姐要和五殿下成婚了,那是她十分重要的人,难道你们是为了惹长姐哭才这样做的吗!那你们也太……太无聊了!我不管,你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你一定要给一个交代,否则长姐回来,我也不知道如何交代。”   霍烨垂眸,“若不知道怎么交代,就不要交代了。”   “若是我们能惹得她哭一场,倒也不错。”   眼看着霍烨负手离去,阿茵死死地忍住了眼泪。   长姐在外多年,一定对这两位义兄交付了真感情,她的性子自来如此。当年回到侯府,也是因为真的将她们当做了家人,才会交付真心,才会在揭穿真相之后伤的那么深。   难道霍家兄弟真的只是知道长姐的身份,想借着长姐作踏脚石才跟着到京城谋一个官运亨达,如今一有问题就翻脸不认人的吗!?   如果是这样,长姐知道该多难过!   混蛋,都是混蛋!   ……   当京城因为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孟云娴随着田氏在外赶了两日的路,于第三日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皇城之外一个景色怡人气候极佳的山城。   这座县城还有一个特别的称呼,叫做安息城。   因为它四面环山,风水先生勘测了不少的风水宝地,变成了阴宅的不二之选。   孟云娴不明所以的跟着田氏一起换上素白的衣裳,徒步登山。   “母亲,你大老远的带我来这里,不为省亲游玩,就为了穿的这样素雅来登山吗?”   田氏无奈一笑:“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着急了,放心吧,就快到了。”   孟云娴很快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坟堆被打理的一丝不苟,坟头前的墓碑上刻着一个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名字。   郑妙岚。   孟云娴猛地扭过头望向田氏:“母、母亲……这是何意?”   田氏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痛恨与疯癫。虽然她心里对郑妙岚的恨意没有一丝减少,但是对孟云娴的牵挂却是与日俱增的。   “你误会了。我这样恨她,又怎么会为她挖坟立碑呢。是有人告诉我,当年郑妙岚接到了接你回侯府的消息,竟无声无息的在家中悬梁自尽,而你归家之时,整个人都吓傻了,抱着她的尸身一个人呆了许久。若非他及时发现,还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之后,他刚你一起火化了郑妙岚的尸体,又帮你一起埋葬了她的骨灰坛。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身不由己的离开了你。”   “他说,云娴是个极其记仇的孩子,有些事情哪怕再诚恳的说‘过去了’,实则早就扎根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忘记养母郑氏,又怎么会不在意他的不辞而别呢?”   “所以你不辞而别,他权当是抵了当年他不辞而别的那一回,你们两人抵平了,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情,因为你一定会回来。”   孟云娴伸出手,轻轻地扫开墓碑上的枯叶,眼睛有些发涩。   “他的事情能抵了,但郑氏养母的事情,会在你心里永远也无法消磨。所以你一定会因为我这个母亲,因为侯府的其他人,借着离开再回来,做出一副坚强长大忘却前尘的模样来。这样的模样,才不会再让牵挂自己的担心。”   田氏走到孟云娴面前,轻轻握住她的双臂,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云娴啊,我是你的母亲啊。”   她渐渐红了眼眶:“你不必因为我,因为阿茵,因为父亲而掩饰你心里的想法。坚强是做给外人看的,若是有委屈和伤心,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说,又要说给谁听呢?”   孟云娴捏着拳,低垂着眼眸,田氏看不清她的眼神。   “五殿下知道,在你的心里,永远都不可能断了和郑氏养母的羁绊,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性子,哪怕你还记得她对你所有的好,也会在我们面前冷淡视之,装作不在意,又或是恨极了的样子,你只是不敢让我们知道,你并没有那么痛恨她。时至今日,郑氏的所作所为,真正伤的最深的,是你,所以你心里比任何人都难过矛盾。”   “你会骂她恨她,再不探望她一次,将她视作一个仇人。但或许多年之后,会因为此刻决绝的恨意而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来。所以五殿下将郑氏的骨灰移到了这里,也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他愿替你将想要去尽,又因为恨意与顾忌不愿去尽的孝道都尽了,当你为她做的足够多时,便在不会为了这所谓的养育之恩而煎熬伤心。”   田氏抹了抹眼泪,握住孟云娴的手,如起誓舨郑重:“云娴,我不恨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母亲能像我这样幸运,失而复得。我再没有什么遗憾了。母亲不需要你做出如今的样子来证明什么,母亲只希望你难受时会哭,开心时会笑。你已经回家了,再也不需要将在外头时候的样子拿来对着至亲。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们都能理解,你明白吗?”   “我对你的确有亏欠,可也有身为母亲的关心与担心。因着这些亏欠和关心,我不放心将你交给任何人。我怕他们不能真心真意的待你。可当你说出要与五殿下成亲之时,我心中竟是无比放心的。”   田氏抹去眼泪,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云娴,母亲已经帮你把关,认下了这孩子,母亲放心把你交给他。”   孟云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又渐渐松开。   抬眸时,她黑白分明的眼眶里满是泪水,终是绷不住伸手抱住田氏。   “母亲……”才喊了一声,便哑声哭了出来。   像是积攒了许久的眼泪,都在这一日悉数涌出。   母女二人索性坐在那墓碑边,田氏任由孟云娴窝在自己的怀里宣泄心中隐忍的情绪,心中逐渐的释然。   是啊,不该再恨了,哪怕何时提起,都只有恨意。   对于周明隽重新为郑氏造墓的事情,孟云娴说不震惊是假的。   待发泄完情绪,两人携手下山准备打道回府之时,孟云娴忽然道:“母亲,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经此一役,田氏明显感觉她不再如离开时的疏离,也不似归来时的佯装,事实证明她带她来这里剖白心事化解前情并没有走错。   “你问。”   孟云娴犹豫了一下,小声的问:“五殿下的事情,一直都是父亲一力引导。郑氏养母的所作所为,也与多年前行宫失火,曲夫人身亡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母亲你知道……曲夫人真正的死因吗?”   田氏被她问的愣住了。   “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孟云娴的眼神变得深沉。   “周哥哥现在是皇子,是皇帝的孩子。这个身份看似显赫尊贵,实则风雨飘摇前路难测。且周哥哥的母亲和所有的皇子的母亲都不一样,我担心将来会有人那这件事情做文章,陷他于不义。”   田氏想了一下,正色道:“云娴,你可是担心与五殿下成婚之后因为这件事情受影响?”   孟云娴坚定地摇头:“我不怕。”   两人在山道上站定,孟云娴眺望着燕京城的方向。   “母亲,周哥哥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你与父亲,阿茵与阿远都是我的亲人,但唯有他,是我要即便豁出去命也要护住的人!”   田氏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什么豁不豁出去的!不错,五殿下虽然是皇子,眼下无论是出身还是呼声,都无争夺储君的资格,但这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历朝历代,也有王爷颇有建树,一生荣耀的。你既然定了与他厮守终生的心,尽管放心走下去,母亲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母亲倾尽全力也会帮你们!”   孟云娴一听这话就笑了。   她回握住田氏的手,眼神里带上了一种莫名的光彩。   “不,母亲。”   她笑起来,眼睛都弯弯的:“这一次换我护着周哥哥,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他,即便天下人抛弃他,我也不会。正因我被过去的事情伤过,更不能让他也受这样的伤。母亲请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所有人都会好好地。”   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   “真是像极了我当年为了你父亲不顾一切的模样。”田氏伸手点点她的鼻子,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孟云娴来了精神,拉着田氏蹭蹭:“娘,你与我说说,当年你是怎么将我父亲那个孤傲清高的男子拿下的?”   夕阳西下,母女二人拾级而下,闲扯着过去的往事。   “这个啊,就说来话长了……” 第117章 故交   孟云娴与田氏回府的时候,是孟光朝亲自来接的。   孟云娴看到这个时候还在府里的孟光朝,有些诧异:“父亲如今很少上朝吗?”   孟光朝笑了一下,“辛劳了大半生,也该光明正大的发一发惰性。”   倒是田氏对她仔细的解释了一番。   原来,孟光朝这几年的身体格外的不好,随着五殿下步上正轨,越发有作为的同时,他也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一般,加上手底下的几个学生也各自有了起色,他便有退隐之相。   凭着荣安侯府这一爵位,倒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孟云娴在外的几年,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是牵挂的,所以孟云娴回府之后,他索性直接告假,在府中呆的时间更长。   田氏其实是隐隐希望孟云娴能放下过去的种种,看在孟光朝垂垂老矣,对一些事情渐渐力不从心的份上,能够好好与他这个父亲相处。毕竟她婚事在即,出嫁之后回府的次数寥寥无几,如今算是最后的陪伴时间了。   孟云娴听着母亲的话,眼神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回府之后,她自然要问起两位义兄的事情,孟光朝原本就没打算跟她说这些,可是阿茵已经急急地赶过来,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末了还有些着急:“长姐,这里面若是有误会,还是尽早说清楚才是,眼下五殿下正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该怎么办呀。”   “阿茵!”孟光朝呵斥一声,“你长姐和母亲才刚回来,你说这些做什么!?”   田氏没想到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不满的望向孟光朝,赶在孟云娴多想之前呵斥道:“不说这个说什么!?你又老毛病犯了当自己能耐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们是不是,若你真的能一手遮天,我也就不说什么,可是如今你也无能为力,还不叫我们晓得,你这又是做什么怪。”   孟光朝被田氏吼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从前在朝堂上多么骄傲风光的一个人,如今只因为一身疲态与病态,竟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老头。   孟云娴握住田氏的手,温声道:“母亲就不要指责父亲了,父亲自来是这样,只是不希望你担心而已,义兄的事情我此刻就去问清楚。”   “云娴。”孟光朝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欲言又止。田氏眼神一动,找了个借口带着阿茵走了,只留孟云娴与孟光朝单独说话。   孟云娴看出母亲的用心,也不着急去找人,在孟光朝身旁坐下。   “父亲有话要说?”   孟光朝的手不自然的交握在一起,轻轻搓了几下:“云娴,你在外三年,看不得出来的确是长进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父亲并不想干涉你与什么人结交,但今日父亲想告诉你,你还年轻,在这个年纪里交到什么样的朋友都是有可能的。勿要因为一两次的交心便认了死理,更不必处处防备令自己辛苦,此外,官场上的事情更是谲诈多变,顺其自然才是正道。”   孟云娴看着荣安侯时而交握,时而又握拳的手,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这番话时快要溢出来的小心翼翼。好像一旦说错什么,就会伤了她似的。   孟光朝说完,生硬的笑了一下:“之前我听你母亲提过,你回来之后,与五殿下的婚事会照常进行。所以,你是想明白了?”   孟云娴毫不犹豫的说:“想明白了。”   孟光朝了然的点点头,低沉道:“这些年,我一直希望五殿下能有所作为,即便没有争储的能力与资格,至少不会成为一个任人拿捏的软弱之辈,好在他上进,这几年并没有叫人失望。但凡是总会有两面,他有了能力的同时,也有了威胁。云娴,若换做是你,你更愿意让他成为一个软弱无能,根本不被视作威胁,但易被人拿捏之人,还是希望他有能力自保,出类拔萃,却成为他人的威胁呢?”   “父亲。”孟云娴并未因为孟光朝的这个提问而生出丝毫的困惑模样来:“五殿下就是五殿下,他如今是什么模样,就该是什么模样,我们该做的,只是好好想一想在这个模样的前提之下该如何去应对以后的事情,这个时候再想换做别的模样会不会有别的出路,实在是庸人自扰,没有必要。”   孟光朝被孟云娴清晰利落的回应惊讶了一番,然后又自嘲的笑起来。   “是、是……”   孟云娴起身,对着孟光朝一拜:“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霍二哥和霍三哥的事情,我总要弄个清楚地,无论如何,我不会因为任何结果而做什么傻事,父亲说的道理女儿都明白,恕女儿失陪,此刻要去找两位义兄问清楚事情的因果。”   孟光朝抹了一把脸,点点头:“好,去吧。让绿琪跟紧了你,若有人为难,回来告诉父亲。”   孟云娴垂眸一笑:“自然不会叫人随意为难,否则荣安侯府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孟光朝坐在那里,看着孟云娴果决离开的背影,一双眸子渐渐地泛起红来。   带着清香的帕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孟光朝怔了一下,就发现田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一副看戏的表情,似笑非笑。   孟光朝立刻收敛情绪,并未接那帕子,好像接了是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   田氏也不勉强,捏着帕子走到孟云娴刚才的位置缓缓坐下:“这话都到了喉咙口了,又给咽了回去,难不难受啊。”   孟光朝嗤笑了一下。   田氏叹了一口气。   饶是在美的女子,也终究在历尽风帆后显了老态。   孟光朝喟叹道:“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多说几句,反倒显得多虑又愚蠢。”   田氏也笑了:“可不是么。她是你孟光朝的长女啊,从前年纪还小就有了满肚子的主意和原则,如今大了,还风风火火的在外头闯荡了几年,更不得了,放眼整个燕京城,有哪家的女子像她一样?”   不知怎么的,田氏的这番话,竟说出几番骄傲的味道来。   孟光朝一改方才的感慨,忽然乐了,深有同感道:“可不是吗,她是我孟光朝的女儿。”   张嬷嬷奉了热茶过来,田氏亲自端到孟光朝面前:“喝茶吧。”   孟光朝顺着茶杯望向妻子的脸,两人相视一笑。   ……   孟云娴得知了霍家兄弟如今的新宅邸时,几乎是第一时间找了过去。   一路上绿琪愤愤不平。   “简直岂有此理,小姐您当初坦诚告知身份,看成一个赤诚相待,没想到他们根本是一早想将小姐您当做踏脚石来戏耍。原本还以为他们见多识广,又颇有能力,来到京城谋个一官半职还能帮一帮五殿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白眼狼,一不留意就咬人一口投奔新主!”   “想也知道,在侯府客居哪里比得上有自己的新宅来的风光,可是他们竟然这样投奔太子,真是忘恩负义!小姐您当初就不该救他们!”   孟云娴任由绿琪数落,脸色深沉的抵达了目的地。   崭新的霍宅,乌木底金漆字,风光又气派,仿佛在嘲笑孟云娴的单纯无知。   “小姐,我去叫门。”绿琪撸起袖子就要去拍门找人,不想刚拍了没几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将孟云娴和绿琪上下打量一番,彬彬有礼道:“二位找我家主人?是来送礼的还是已经递了拜帖约定好时候的。”   绿琪气得不行:“拜帖?真不要脸!见他们还要递帖子吗,递刀子还差不多!背信弃义的狗东西,让霍家两兄弟出来!”   来人一看绿琪来者不善,姿态也硬朗起来:“抱歉,姑娘,我家主人近来应酬频多,若是两位没有邀约,还请递了帖子得了邀约再来。”   因为绿琪的呼和,来往已经有人朝着她们看。   绿琪快被气死了,眼看着就要往里面闯,霍府下人面露恐惧,对着街上的方向喊:“军爷!军爷!救命啊——这两位要硬闯府邸!”   绿琪愣了一下,回头一看,街上正好有几个军伍打扮的人走过。   听到有人呼救,他们自是注意到这边。   “呼呼喝喝干什么呢!小爷们又不是京卫队,咱们打仗杀敌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做梦呢,整日没个消停!”这一行人不是别人,正是此次从各地驻军赶往京城,为此次受封面圣谢恩的几个年轻将领。   他们将脑袋挂在腰带上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没想到这天子脚下的贵胄之地竟然全是鸡毛蒜皮的纷争,一想到他们拿命护着的竟然是这些人,就很恼火。前有鸿胪寺之事,现在更好,他们又不是县衙的衙差捕快,这街道邻里的事情也归他们管了吗?   其中一人倒是看得开:“若是有难,自该相助。”   他走了过来,扬声道:“发生何事了!”   霍府下人指着绿琪和孟云娴抖声道:“军爷,这两个姑娘蛮横无理,竟然要硬闯我们府上找我们的主人……”   “哟,京城里还有这儿剽悍的姑娘!?莫不是你们家公子长得俊俏,逼的人家来硬抢吧!”   从军的人从来不拘小节,玩笑也是随便的开,绿琪听得都脸红,一跺脚:“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孟云娴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不料在与为首的青年对上目光时,竟怔了一下。   那青年看到孟云娴,也呆住了。   纵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可是有些人总是能一眼就熟悉,然后认出。   青年一脸的不可置信:“孟、孟妹妹?”   孟云娴因为这一声称呼,越发的确定了他的身份。   “子腾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活在番外里的熟人……   有人认识这个小哥哥吗!!!!   番外在75章作话哦~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古20瓶、33116505 10瓶、葫芦6瓶、22711941 3瓶、嘤嘤怪2瓶、Lemon.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18章 一个惊喜的二更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武子腾。   说起武子腾,那还是她在云县的山村时遇见的另外一个小哥哥。与她不是同村,是偶然在后山相识的。   武子腾性子明朗又是个爽快人,当年孟云娴与他一处的时候,就觉得这子腾哥哥简直是个周哥哥反着长的。没有周哥哥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既大度又会照顾人,她十分的喜欢。   有一阵子,她因为子腾哥哥的大方喂养,近乎背叛性的抛弃了周哥哥,整日与武子腾腻在一起吃烤鸡野味,整个人吃胖了三圈,结果终于在某一天把自己吃坏了,一顿病痛折腾,瞬间回到胡吃海塞前。而在她病倒的这段日子里,一直都是周哥哥在照顾她,等到她活蹦乱跳时,早已经忘了消失很久的武子腾哥哥,又回归了周哥哥的喂养生活,还吃上了汤冻子这样的人间美味。   她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会在京城的大街上相识,而且如今的武子腾俨然军伍出身,小有成就。   武子腾呢?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旁几个兄弟面面相觑,有点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武子腾走了过来,站在孟云娴的身边,望向霍府下人的时候明显凶起来:“吵什么!?”   霍府下人觉得苗头不对,狐疑的小眼神在孟云娴和武子腾之间飘来飘去。   孟云娴心下了然,既然两位义兄已经准备了一个下人来挡她们,那这一面恐怕是不会再见了,又加上在这里忽然遇见故人,她便歇了闹下去的心思,赶紧道:“子腾哥哥,没事的,只是个误会。”   她将绿琪叫到身边,又对霍家下人道:“既然见两位公子需要递帖子约定时间,我自会回去准备拜帖,到时候还烦请阁下代为转交。”   霍府下人得知这女子不再闹腾,眉毛一挑,轻哼:“那是自然。”   绿琪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不认识武子腾,并不知道孟云娴从前与他相识。   “小姐,我们不找他们了!”   孟云娴释然一笑:“他们的府邸都落在这里了,还能跑怎么的。左右已经成了定局,即便今日真的见到了也改变不了身。”她转而望向武子腾:“今日出门一趟,最大的收获竟是遇上子腾哥哥,该我做东招待才是。”   “啊!?”绿琪一个头两个大。   这边霍家白眼狼还没解决啊!   看着这个有些粗鲁的男人,绿琪心里忧心忡忡。   小姐出去几年,性子变得活泛开朗,难道已经学会背着她这个忠仆结交男女关系了吗!?这个男人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如今小姐正要与五殿下谈婚论嫁,可不好有人杀出来搅局啊!   孟云娴让绿琪去安排地方,主动邀请武子腾,绿琪一脸纠结,最终还是不能违抗,乖乖的去安排。   武子腾受宠若惊,在身后几个兄弟贼笑着要凑过来时,他立马反应过来,亮着拳头无声威胁——有点眼力劲儿的早点滚!   男人之间的默契使他们一个劲儿的坏笑,倒也没有硬凑上来,挤眉弄眼的边笑边走远。   武子腾被他们闹了个大红脸,拢着拳头轻咳一声:“孟妹妹,我的兄弟们都是粗人,你别被他们吓到了。”   其实从刚才起孟云娴就一直在打量他们,此刻见到他的兄弟们走远,她才倏然一笑:“若是我没猜错,子腾哥哥是从的宣州军吧。”   武子腾大惊:“你、你怎么知道!?”   孟云娴抬手一指他所着军装的手臂处,“据说,宣州军中有一位齐将军,不仅自己是将门出身,就连夫人也是巾帼之后,两人成亲后夫人为他守家持家,亲手在他的战袍肩膀的位置绣了一只大雁的纹路。”   “雁有仁义情义,更有信义,行军打仗,所有兄弟都是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自当一同来,一同归,是对自己的许诺,更是对家人的许诺。久而久之,大雁绣纹成为了宣州驻军的一个标志,就是你这件衣裳的这个位置。”   武子腾咋舌:“你、你竟然连这个也晓得?”   孟云娴歪歪脑袋:“一国行军战袍皆由兵部一并制作派发,私自改动战袍又是极其敏感的大罪。但齐将军与贤伉俪保家卫国的传奇故事早已经家喻户晓,所有驻军中独他们一份儿有这样的特权,驻宣州军更成为所有招募时期里最热门的军队,但凡心怀热血包报国的男儿,自然都愿意入有情有义之行列,我说的可有错?”   武子腾简直惊呆了:“一字不差,正是如此!”   所以,能成为齐家军,也是如今的驻宣州军,是一件极其值得炫耀的事情,齐将军骁勇善战,兵法诡谲,是实至名归的常胜将军,又不吝提拔下属,但凡是真的有本领,挣军功受册封绝不是白日做梦。而武子腾正是在此次宣州动乱中表现突出的先锋军,被封为昭武校尉。此次进京是为了谢恩。   孟云娴愣了一下:“就是你们?那你可知道鸿胪寺风波一事?”   武子腾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为何多年不见,孟妹妹什么都知道!?   孟云娴觉得这事情着实凑巧到玄幻,等绿琪订好了位置之后,她立马邀请武子腾移步小聚。   武子腾因为今日与孟云娴的不期而遇,不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多年来的军伍生活,一时之间感慨万分,险些热泪盈眶。   他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年郎,放着好好地年纪不娶媳妇不好好生娃过日子,整日跟一群大老粗霍霍在一起,并非是因为他对女子没有兴趣,而是因为当年他情窦初开,刚刚以为找到了一生的挚爱,就立刻被人夺走了,他伤心绝望的样子令老父亲十分嫌恶,只觉得生了个儿子竟然是个毫无担当经不起事儿的窝囊废,一怒之下就把他丢去军队历练,一练就练到了今天。   带着军功与成熟男子的稳重自信,武子腾忽然感谢老父亲当年的一丢之恩,如今的他,自然是比当年那个小白脸强上了千万倍,而孟妹妹根本就还是姑娘家的打扮,男子汉大丈夫,果然是应该先顶天立地,才能守护心爱之人。   武子腾的初恋旧情,单方面的复炽了。   这一路上,他忍不住偷偷看孟云娴,如今她打扮不俗,清丽中带着贵气,相遇之地又是在这京城里,他难免生出好奇。   等到了酒楼的雅间,武子腾终于忍不住问道:“孟妹妹,你不是在云县吗?怎么到京城里来了?难道你有京城里的亲戚,投奔到这里来了?”   他又有点狐疑。   酸酸年岁,孟妹妹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成亲呢?   转念一想,这有什么好狐疑的,这不正是上天对他这个英武少年最好的奖赏吗!   原来这才是他京城一行的最大意义!   绿琪看不下去了:“武校尉,虽然您军功在身,是大禹的功臣,可是我们小姐到底是荣安侯府的嫡长女,您这样一口一个妹妹,似有轻佻之嫌,还请武校尉慎言。”   绿琪端起架势的威风,比起当年出身宫廷高等教育带出来的气势是有增无减的。   武子腾一张嘴张的两张大:“荣、荣安侯府!?嫡长女!?”   孟云娴轻咳一声:“子腾哥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觉得自己的事情实在是太难解释清楚,想借着敬酒来糊弄过去,毕竟现在鸿胪寺的风波是她更想知道的事情。   “子腾哥哥,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我敬你一杯!”说着,她就先干为敬了。   “不是,怎么就不要紧了!”武子腾脑子里一万个问号:“你是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深想一下更不对:“不对不对!你不是周兄弟的童养媳吗!?”   “噗——”孟云娴刚刚饮进去的酒悉数喷了出来。   武子腾身手敏捷的躲开,绿琪吓得赶紧给孟云娴递帕子。   孟云娴强装镇定的用帕子揩嘴,被酒液浸泡过的嘴唇格外的鲜亮红润。   “你、你说什么?”她双眼茫然的看着武子腾,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刚才听了什么。   武子腾也被她吓到了,惊魂未定的坐回来,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但是结合孟云娴此刻的姑娘身份和当年的情况,武子腾忽然生出一股怒火,猛地拍桌:“我懂了,姓周的那个小子骗我!”   “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姓周的小子,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争不过我,仗着与你同村的熟稔,竟然编谎话骗我,说你是她的童养媳……还……还说……总之还说了一些不知廉耻的脏话,我真是傻,竟然就这样相信,傻傻的再不敢去见你,为此伤情了许久!”   武子腾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情感,探过桌子一把握住孟云娴的手:“孟妹妹,是上天怜悯我一番真情,叫我再不许错过你,如今我是下了决心了,再不会被人三言两语的骗过放弃你,孟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孟云娴:……   绿琪:?   就在这时,雅间里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劳驾,将你的手从我未婚妻的手上拿开。” 第119章 诉情   滚开的茶水咕咚咕咚翻腾不息,似是在催促煮茶人。   绿琪低着头将茶壶从炉子上拎下来,仅仅这一个凑近的动作,险些被孟云娴用眼神钉死。   她有点委屈。   暗中给五殿下送信让他过来,完全是出于一个忠仆对主子的关心与担忧。   这小将来历不明,即便真的是小姐从前的同村好友,这过了多年,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人有没有长歪?霍家兄弟尚且还是与小姐共患难,小姐对他们还有救命之恩的义兄妹,如今不照样是借着小姐做了踏脚石,成了太子的走狗吗!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敢让小姐再跟杂七杂八的人称兄道弟了!   为三人斟好茶,绿琪屏息退下。   周明隽伸手捏起茶水滚烫的杯子,从容一笑:“多年不见,武兄弟竟有此成就,实在令人钦佩不已,我以茶代酒,敬武兄弟一杯。”   孟云娴咽咽口水,微笑着柔声道:“不、不烫吗……”   周明隽回以一个温柔的眼神:“我再来晚一步,恐怕心都要凉透了,何惧这点水烫。”   孟云娴的表情十分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武子腾的脸和心都开始疼了,他纠结又复杂的看着孟云娴:“如此说来……孟小姐是荣安侯府的嫡长女,周兄弟是当今的五皇子?”   周明隽见他无意饮茶,好心的补充:“武兄弟说漏了一句,我与云娴早已经定亲,如今正在筹备婚事,只待完婚。”   孟云娴以手扶额,自诩见过大场面的她,竟然觉得此刻才是人生最难收场的尴尬局。   武子腾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当他重新开始迷茫于这一趟京城之行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时,周明隽立刻给了他答案——   “没想到兜兜转转,竟都在京城相遇了,看来是上天安排,希望武兄弟能参加我与云娴的大婚,如此甚好。”   武子腾双手扶着桌沿,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是这样呢?   周明隽一笑:“武兄弟也在我们高兴吧。”   “五殿下——”孟云娴保持着微笑,眼神焦虑,自牙缝里蹦出一声哀求,只希望周明隽能适可而止。   周明隽显然已经刹不住脚:“以武兄弟如今的年纪,只怕未满而立就能独当一面,届时封侯拜相,恐怕往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何止是成亲宴,他日我与云娴孩儿的满月宴,百日宴,周岁宴,武兄弟可一样都别错过,不然就是不将我与云娴当做朋友看了。”   “五殿下……孟小姐……”武子腾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方才想起来还有一些军务在身,此刻恐怕不能陪二位饮茶了,后、后会有期……”说完,武子腾直接抱拳起身,再也不看孟云娴,扭头就走。   “哎哎,子腾哥哥,鸿胪寺的事……”孟云娴跟着起身想要挽留,最重要的事情她还没问啊!   “砰!”周明隽终于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咚响,颇为不满的盯着孟云娴。   “武兄弟有军务在身,这是大事,若想要小聚,往后多的是机会宴请,云娴,不要不懂事。”   绿琪笑脸相迎的将武子腾送离此地,直到武子腾的影子也看不见的时候,孟云娴挫败的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周明隽一阵嚷嚷:“你干嘛把他赶走嘛!”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赶他走?分明是他自己主动要走的。”   孟云娴好气又好笑。   她找武子腾难道真的就是为了叙旧吗!?此次的事情就是因为鸿胪寺那一闹而起的,义兄不肯见她,她自然要想法子弄清楚,说不定能想出什么逆转局势的法子。刚巧这回京受封的人里头就有武子腾,是打听这件事情的最好人选。   她的确没想到武子腾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若是此刻硬着头皮将话题打开问清楚也就罢了,可偏偏周明隽把人吓唬跑了,她想再见武子腾,恐怕也没有合适的机会了。   真是气死人了!   周明隽无声的看了她一眼:“像是真的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你与武子腾单独见面不合适,我说过以后都不能见面的话吗?大不了我在帮你约回来就是。”   孟云娴忽然想起了武子腾刚才说过的话——   童养媳。   她的心忽然就紧张起来,慢慢的琢磨起一个问题:童养媳的事情,要不要问一问?   难道周哥哥那个时候就对她产生邪念了吗!?   当年认识子腾哥哥,她算是半个天真稚子,之所以说是半个,无非是因为她看懂了子腾哥哥的心意,生出拒绝之意,却一直没看懂自己的心意,或许正是因为她和周明隽实在是太熟悉,熟悉到对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模糊的地步,这才叫这份男女之情这么晚才被察觉。   那周哥哥呢?   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他是否也有什么心意?   想到这里,孟云娴心一横,沉声道:“子腾哥哥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哪里需要你这样防着,我看你才是该防着的人。我当年那么小,你竟然随随便便就当着外人说什么童养媳,我、我不要面子的吗?你这样简直是在毁我的清誉。”   周明隽像是听到笑话一样,指尖轻轻叩响桌面:“孟云娴,你若是真的忘了,不如让我帮你回忆回忆——你可还记得,有一年你被郑氏丢在家里,结果被村里的孩子推进河里,爬起来浑身都湿了,连衣裳都不会换,卷着被子发起热来的那回事吗。”   孟云娴的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忽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跳起来就去抓自己的鞋子往脚上套,匆忙的像是要逃走:“我、我不记得了!”   她穿的很不利索,毫不同意套上,还穿反了,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直冲冲的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上哪去?”   孟云娴走出几步,被叫住后,身板挺得笔直:“回府!”   周明隽幽幽道:“原来,你就这么想单独见子腾哥哥啊,看来我真是搅局了,无妨,不如我帮你再邀请一次如何?只以你的名义,让你们再单独见一次。”   孟云娴又气又急,眼看着她继续迈步离开这里——   “就写信吧。”调侃中带着冷意的调调,成功的定住了孟云娴的步伐。   写、写信?   信!?   周明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写信便不用当面来说,免了尴尬和局促,比较好发挥。或者你嫌我写不的好,不如你自己来,左右你最擅长躲起来写信给别人,什么骚话脏话都敢写。”   “不过话说回来,真正见面时,信里有多奔放,面上就多拘束,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写的。”   孟云娴此刻犹如被一把大锤子兜头砸下来,晕晕乎乎间,周明隽的话也被砸的支离破碎,只剩下几个关键字在耳旁回荡——   写信……脏话……骚话……奔放……拘束……   她觉得周身都开始发热,尤其是背后,像是针扎似的又热又痒,头都不敢回。   “周、周哥哥在说什么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背对着周明隽,笑容很僵。   周明隽“哦”了一声:“看来你的确有写完就忘的习惯,我记得还有首诗,什么‘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难,回身就抱郎’……”   “啊啊啊啊啊——”孟云娴忽然大叫起来打断周明隽的污言秽语,捂着耳朵转过身。   她满脸通红,神色惊惶无措,说话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闭嘴!”   周明隽从容淡定的换了个坐姿:“我是念错了哪个字?”   “你还说!”她凶神恶煞的吼他,可是效果甚微。   听到声音的绿琪赶了回来,慌张的看着屋内的两人:“小姐,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孟云娴根本不敢看周明隽,大喊一声:“回府!”然后拔腿就跑。   绿琪看看羞愤远去的孟云娴,又回头看一眼笑出声来的周明隽,完全闹不明白现在是怎么回事:“五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今日那个武子腾,真的只是和小姐偶遇,您千万不要误会什么。小姐这几年的脾气是渐长,可她的性子还是那样,她只是想知道鸿胪寺的事情而已,您千万不要和她在这件事情上闹什么不愉快啊!”   周明隽因为将憋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宣泄出来了,心情十分不错,“绿琪,代我给你家小姐传个口信。”   ……   孟云娴几乎是逃命一样的离开了那酒楼回到侯府,谁都没打招呼就直冲自己的房间,倒水喝的时候,一杯水撒了半杯,剩下的半杯喝进嘴里还呛到了。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周哥哥不是没有看信吗!?   他怎么会知道她写给他的那封情信里面的艳诗?   “长姐?”阿茵知道孟云娴回来,背着手踢踢踏踏的走过来想与她说说话,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孟云娴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转来转去,脸颊通红,看的阿茵吓了一跳。   “长姐,你怎么了?”阿茵走进屋里来,想到孟云娴应该是去见了霍家兄弟,遂心头一沉:“是不是霍家两兄弟真的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你伤心了呀!?长姐,你千万别伤心,更不要觉得此事会影响侯府和五殿下,换了是我,我也会识人不清的!”   孟云娴的脑子已经是一团浆糊,她一把握住阿茵的手:“阿茵,你、你可有什么青梅竹马吗?”‘“啊!?”孟云娴的话题跳的方向不明,孟云茵准备好的安慰顷刻间消失,有些不解的看着她:“长姐,怎么忽然这个?这与霍家兄弟有什么关系吗?”   孟云娴轻咳一声,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镇定:“不是……我此刻并未因为霍家兄弟担心什么,就是……就是与五殿下婚事在即,所以难免会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理由,笑着点头:“对,胡思乱想。”   阿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嗯!”孟云娴郑重的点头,“就是因为这个!”   “可是长姐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呀?你既然要与五殿下成亲了,自然是大喜一桩,虽然五殿下如今遇到了点麻烦,但是反过来看,皇上也并未因此绝了对五殿下的宠爱,这成亲之后,你们相互扶持一起走下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孟云娴干笑道:“是、是啊……会越来越好的。”   阿茵见她笑了,自己却愁了。   “长姐与五殿下的婚事,实在是令人羡慕,你们一个想嫁,一个想娶,不似我,差点没被吓死。”   孟云娴一愣:“吓死?这是什么说法?”   孟云茵这事儿估计没和别人说过,又在心里憋得难受,此番孟云娴一问,她就立刻打开了话茬:“这件事情我只与长姐你说,旁人你可千万不要说!”   好像还挺严重的!?   孟云娴收敛神色,严肃道:“你放心说就是!”   孟云茵舒了一口气,拉着孟云娴在一旁坐下:“说起来,我也有一个自小玩在一起的小哥哥,小的时候我与表哥们玩得好,所以也知道男子们喜好什么,如此一来,与这位小哥哥相处时也是十分自然,多年过去,各自长大有了男女大防,我也就收敛了。可不知道为何,近些日子他竟吃错药似的缠了上来,不似从前那般亲切自然,反而处处……处处……”   孟云娴拧眉,冷声道:“他占你便宜了!?”   “当然不可能!”孟云茵极力否定:“我怎是那样不知自爱的女子!我将他当做青梅竹马小哥哥,他却对我起了男女之心,还说是什么早已倾慕痴恋!天哪……我再回想起从前相处的点点滴滴,所有的感觉都变了!简、简直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无法面对!别说是再与他亲昵,我即便是对他笑一下,都觉得自己出格的很!”   不知自爱。   阿茵的话犹如在孟云娴的心口捅了一刀。   她舔舔嘴唇:“那、那他可有给你写什么情信呀?若你真的只是将他当做兄弟看了,却发现他对你有邪念,真会这样恶心吗?男子总是奔放些,若是他给你写艳词艳诗,你……”   “他敢!”孟云茵瞬间涨红了脸:“太、太不要脸了!”   噗呲——   孟云娴的心头列了个口子,飙出血来。   孟云茵觉得孟云娴脸色不对头:“长姐,你怎么脸色发白啊?”   孟云娴陷入沉思,半晌道:“我的意思是说……若他对你有这样的表示,你都知道了,可转过头来你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呀?”   孟云茵当即道:“还能因为什么?我们虽然不成,但不至于因此决裂,不说穿,只是给彼此保持颜面罢了。不过长姐,你怎么老是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呀!?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孟云娴有心逃避一下这个问题,奈何老天好像完全没有让她逃避的意思,绿琪很快追在她后面赶了回来,转达了周明隽的话:“小姐,您怎么走那么快啊,五殿下话都没说完呢!”   孟云娴条件反射的拒绝:“没说完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绿琪完全不受影响,直接转达:“五殿下说,他在馥园包了一个园子,邀小姐去吃喝赏玩,就在今晚!”   “今、今晚?”   一旁的阿茵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小嘴张得老大,惊讶的看着孟云娴:“长姐,你们的感情很好嘛。”   孟云娴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几乎快要支持不住。   她略显虚弱的对绿琪道:“你可有替我婉拒!?”   结果绿琪和阿茵异口同声:“为何要婉拒?”   为这份默契,绿琪和阿茵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的意思,同时一点头。   阿茵嗖的一下站起来:“长姐现在和五殿下是未婚夫妻又是久别重逢,即便有约相见,旁人知道了也说不得什么,长姐,不是我说你,你回来之后又是陪我和爹娘,又是忙着你义兄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和五殿下好好地单独相处过吧,正好娘给你做了好几间新衣裳,绿琪,赶紧拿出来,我们给长姐好好装扮一下!”   绿琪得令,转身去帮孟云娴选衣服首饰,于是乎,孟云娴在二人合力之下,打扮的明艳动人后被推进马车,绿琪亲自打马驾车,直奔馥园。   这一路上,孟云娴看着自己的一身装扮,手抖就没停过。   怎么办怎么办!?   如今的局势,和想的完全不一样了。周哥哥为什么明明看了那封信又当做没看到?   果然还是因为假装不知道这份情谊,能给彼此少一些负担吗?   她之前已经信誓旦旦的说出了成婚的话来,如今想要反口怕是不能了,那他此刻邀约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呀?   在绿琪的视监下,孟云娴连一个退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推到了周明隽的面前。   房间内煮了锅子,飘香四溢,隐约还有酒香。这种美食的诱惑一下子就将原本紧张的气氛给掩盖了几分。   孟云娴进屋内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周明隽,然后她听到一个戏谑的声音:“你准备穿成这样华丽吃锅子吗?”   她下意识抬头,忽然愣了一下。   周明隽竟做成了从前的打扮。   分明是在雅致的馥园,他只穿了最简单的粗布棉衣,一如从前在云县的每一个冬天,她在母亲离开时跑去周哥哥家吃果子的情形一样。   那时候他便是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站在面前垂涎三尺不断搓手的她说:“你准备让整个锅子都沾满你的口水吗?”   反应过来之后,孟云娴赶紧将最外面的广袖外披褪下,可是这一脱,周明隽看的愣了一下。   心机琪为她选了一身时下最得年轻女子喜欢的裙子款式。   因为冬日穿的厚实,许多女子不喜欢臃肿姿态,所以如今京城盛行内里夹棉绒压薄的束身长裙,掐腰束胸还格外保暖,外面搭配宽松厚实的广袖外袍,见外人时自是穿的端庄得体,入了屋内,又或者见夫君时,便宽了外袍,只剩一身婀娜身姿摇曳眼前,冬日里也不会显得臃肿。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干瘪的小姑娘。   如今这一身裙子明明捂得严实穿的端庄,可是那匀称的身材与突出的优点,竟胜过半遮半掩的俗媚,好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孟云娴手忙脚乱的在周明隽的对面坐下,爪起桌上的杯子就灌了一口,喝下去才发现这不是凉茶,是一大杯酒。   周明隽眼里闪过讶异,紧接着是质问与生气:“几时学会喝酒的?”   她放下酒杯,轻咳两声:“早、早几年学会的。”   “早几年?”周明隽笑了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几年是哪一年?是你学会写那种信之前先学会喝酒的,还是学会写那种信之后才学会的?”   孟云娴慌得下意识抬头,结果不偏不倚的迎上了周明隽似笑非笑,很不正经的眼神。   她的嘴张张合合,委屈的像个小哑巴。   周明隽也不着急,好整以暇的给她布菜斟果饮,似是等着她先开口。   孟云娴藏在桌子下的手死死捏拳,半晌,声若蚊蝇道:“你明明看了信,为什么当做自己没看到?”   周明隽涮菜的动作一顿,慢慢放下筷子。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信中敢写的,当面却不敢说呢?”   有时候,想明白一个问题其实只需要只言半语的提醒,当周明隽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脑子里劈过一道闪电,眼神中带着茫然抬起头来:“难不成……难不成你装作自己根本没有看过信,是故意逼我着急,逼我想方设法的把信里要说的话,当面跟你说?”   周明隽眼里渐渐盈满笑意,情生意动:“若我说是,你要怎么样?”   孟云娴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魂魄,茫然道:“为、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周明隽垂眸想了一下,复又笑起来:“因为唯有你告诉我,你心里喜欢我,是女子爱慕男子的那种喜欢,我才能立刻回应你我心中的答案。”   他凝视着她,认真的说:“孟云娴,我也心悦你,是像男子心悦女子一样的爱意;是想迎娶为妻疼爱照顾,相互扶持走完一生的那种感情。” 第120章 暴徒进村   锅子里的肉片已经煮的熟透入味。   周明隽说完那句话之后,竟然开始心无旁骛的吃东西,他径自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催促她赶紧吃的时候,对面传来了可怜巴巴的呜咽声。   周明隽按下心中的笑意,作出凝重的样子看着从小声抽泣到哭的稀里哗啦的孟云娴,耐心询问:“怎么了?”   怎么了!?   他竟然有脸问怎么了!?   孟云娴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天上到地下的被连甩了好几轮后的感觉,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周明隽的话和从前的点点滴滴交织在一起,一次一次的对比,一遍一遍的回想。   那个孤高冷清的小哥哥,总也学不会用温柔的方式来教她活下去的方法,总是先狠狠地伤她一边,叫她知道痛了,见到棺材掉泪了,他再稍微露出几分友温柔好意,而这份温柔好意,最后却成了令她无比珍惜无比感激的好意。   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她终于发现对他的情意早已经超过了兄妹之间的感情,却也同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纠结与折磨中。而这种纠结折磨的来源,不过是因为对他心意的揣摩和猜测。   于是,又是写信又是等待,从一字一句的揣摩到一日一日的期盼,她几乎想用这辈子剩下的运气来换这段情意。可惜天不遂人愿,她没有等来消息,也只能带着忐忑回到京城,硬着头皮面对他。   结果老天像是玩她似的,告诉她周明隽根本都没看着这些信,给她强行撑起来的佯装击得粉碎,又在一堆碎末里滋生了新的希望。而这个希望,却在他今日告知的真相里成了一个大笑话!   她气的恨不能冲上去痛踩他一顿,可又因为他最擅长给的那块糖糕而百感交集,不知道应该先开心一下,还是先继续生气。   这复杂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全都凝成了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周明隽哭笑不得,捏着筷子诚恳的建议:“我听你这个哭声好像还没有到最厉害的那个点,不然我们先吃个锅子,我保证你吃完这个锅子之后能比此刻哭的更带劲。”   “吃锅子?!”孟云娴以为自己听错了,脑袋左右瞅瞅,想找个趁手的凶器,最后她抄起面前的筷子,绕过煮锅子的矮桌扑了过去:“我让你到此刻还想着吃锅子!”   周明隽一惊,当即伸手去挡她的攻击,可是孟云娴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直接使出一记小擒拿,周明隽哼笑一声,道了句“可以啊”,便再不与她客气,两个前一刻还在浓情蜜意互诉衷肠的未婚夫妻,这一刻已经扭打成一团。   画面与记忆里的一次次打架重合在一起。   两人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孩童模样一般,毫不客气的跟对方动手。   孟云娴恨不能找个绳子先把他捆起来再痛快教训一顿,偏偏如今的周明隽早已经是力大无穷的男人,轻易就能碾压她的身板与并不浑厚熟练的小擒拿。   最后,孟云娴一双手被他单手擒着别向身后,双腿被他死死地夹住,她因为扭动,前面的身子不断地往外送,让周明隽再次意识到她和从前的大不相同。   只是一个恍神间,被困住四肢的孟云娴忽然张嘴一口“嗷呜”咬住他的耳朵。   周明隽闷哼一声,耳朵的疼痛袭来时,他终是忍不住低吼起来:“给我松口,松口!”   孟云娴因为咬耳朵的动作,龇着牙,还颇为挑衅的够着眼神传达一个“超凶”的意思。   门外,绿琪早就听到了打斗声,她吓了一跳,想进去看看,却被闵祁拦下来,闵祁有些难为情道:“五殿下说,无论里面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许进去,孟姑娘的事情他自来心里有数。”   绿琪小声的说:“可是里面这分明是在打架呀!”   闵祁很坚持:“绝不是打架,五殿下不会真的对孟小姐动手的。”   屋内,周明隽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孟云娴的长发,狠命往外一拉拔——   孟云娴疼的双目圆瞪呜呜痛呼,直接导致周明隽被咬着的耳朵连着脑袋跟着一起往外送,疼得他的帅气都变了形。   “你再不松口,我就不客气了!”   外面,绿琪觉得不对:“刚才我好像听到我家小姐在吼什么,闵侍卫,你不知道我家小姐,她和从前可是大不相同的!她这些年在外面可厉害着呢,性子也比从前火爆些,我觉得刚才听着就像是在争吵,这可不得了,我得看看!”   “绿琪姑娘!”闵祁直接伸手去拦,“殿下有交代,在下绝对不能放你进去,否则的话在下也失职了。”   绿琪美目一横:“你想跟我动手!?”   屋内,周明隽松开了孟云娴的头发,开始在她的腰上咯吱痒痒。孟云娴反应极大,被擒着双手无法挣扎的她犹如一条活鱼般在周明隽的压制下强行扭动,下意识的松开了口,放走了周明隽的耳朵:“哈哈哈哈——周明隽你太卑鄙了哈哈哈哈!”   她的脚不慎踢到矮脚方桌,连桌子带锅子给踢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响,就算是闵祁想掩盖也掩盖不住了。   绿琪趁其不备,一手打开他的阻拦,嗖的一下推门而入,直奔煮着锅子的矮塌。   “小姐,有话好好说,千万别……”话音戛然而止。   绿琪犹如被当场点穴,愣在那里。   地上是翻了的锅子和桌子,矮榻上,是两个交叠在一起,正亲吻的忘情的人……   孟云娴受到了极大地惊吓,扭动着脑袋想要躲开,奈何周明隽已经压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孟云娴的扭动和挣扎令周明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他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继续攻城略地,又腾出一只手来,对着绿琪的方向嫌弃的摆了摆,是个驱逐之意。   尾随而来的闵祁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是一只手捂住绿琪的眼睛,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连声道:“殿下恕罪,我们只是听到响声,唯恐有什么意外,属下这就退下。”   这一次不需要闵祁多说,绿琪已经配合着闵祁遮挡的手乖乖的退下。   心里又很震惊。   娘欸,如今这小小调情都能掀了桌子和锅子,往后要是还有什么大动静,岂不是连屋顶都能掀了?   “慢着。”亲的正愉快地周明隽直接用双手捧着某人的脸作暂停状,于百忙之中抽空抬起头对闵祁道:“一刻钟之后,再送一个新的锅子进来。”   “是……”   ……   一刻钟后,随着馥园下人进来收走了地上的残渣之后,一桌新的锅子和菜肴摆放在了凌乱的有些异常的矮塌上。   周明隽和孟云娴于矮桌两边相对而坐,高洁又严肃的神情简直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周明隽的头发乱了,一丝不苟的发型硬生生的被挑出几个鼓包,还垂下几缕,对面的孟云娴衣裳皱了,原本是贴身合体的衣裳,怎么看怎么凌乱不端庄。   待到酒菜上齐,绿琪和闵祁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周明隽露出一个自然地微笑:“方才一番耽误,孟小姐可饿了?”   孟云娴回以一个端庄的微笑:“有些饿了,可是晚上不可多食,我便赔殿下小吃几口。”   周明隽轻笑起来:“孟小姐身姿窈窕纤秾合度,无需学那些妖冶女子,若是想吃只管吩咐闵祁,孟小姐怎么样都好看。”   孟云娴以手捂唇,“嚯嚯嚯”的笑声略显做作:“五殿下真会开玩笑,绿琪,快给殿下斟酒。”   绿琪&闵祁:……   绿琪咽咽口水:“小姐,奴婢先退下。”然后不等闵祁多说,直接拽着人走了。   两个仆人离开后,孟云娴做作的笑声骤然收起,提着裙子往角落一缩,仿佛一个被侮辱了的良家妇女般,一手抓衣领一手指向他,悲情控诉:“你不要脸!”   周明隽也从刚才正直硬朗的坐姿改为一个吊儿郎当的坐姿:“下回我就将你惊讶中带着惊喜,惊喜中还融着迎合的样子画下来,你就知道说这句话的才是不要脸。”   孟云娴瞪大眼睛:“你胡说!我是被吓到了!”   周明隽嗤笑着拿起筷子,将头在桌面上“笃”、“笃”、”笃”三下怼齐:“多吓几次就习惯了。”   孟云娴正要发作,周明隽适时的提醒:“最后一个锅子了,再掀就真没了。”   她硬生生的止住。   这一番闹腾,着实有些饿了。   看着她不情不愿的理好裙子坐下,周明隽的嘴角终于忍不住上扬。   原来这滋味竟然是这样……   这样美好。   孟云娴拿起筷子,看着空空的碗和对面大快朵颐的男人,越发悲从中来:“你不要以为我还是那个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傻姑娘,旁人谈情说爱,花前月下,那都浓情蜜意的跟一幅画似的岁月静好,可你呢!”   周明隽包着一口羊肉,挑眉以示询问:我怎么了?   孟云娴甩了筷子,几欲崩溃的拍着矮塌:“就你弄得跟暴徒进村似的!”   噗——   周明隽险些一口肉喷出来。   孟云娴更难过了:“我算是想明白了,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是想捉弄我,从小到大你都捉弄我,哪怕你明明也喜欢我,却就是要看着我不明真相急得转圈圈,就是想让我来巴着你,你……你怎么这么阴险啊!”   周明隽咽下食物,用帕子揩嘴:“先吃,吃完了我们再来试试你说的那种浓情蜜意岁月静好的。”   他神色严肃起来,一如平日里冷冽果决的那个五殿下周明隽:“你想怎么来,我们就怎么来。”   孟云娴愣了半晌,发现自己又被套路了。   “我什么时候说又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让我们衷心的感谢武子腾小哥哥做出的贡献。   不敢相信……这是我明天的存稿的……却被点成了发送……   晴天霹雳……   明天只剩一更。   珍重。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妤七20瓶、了和10瓶、嘤嘤怪5瓶、南星5瓶、某棵柿子树3瓶、十年一品温如乔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1章 准备   绿琪发现,自从馥园那一晚之后,五殿下对侯府发出的邀约越来越多了。   原本侯爷和夫人也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人,毕竟大小姐离家多年,如今既然要与五殿下成亲了,自然是能多聚一刻培养感情就多聚一刻,免得婚前再生出什么乱子。   可是……   给孟云茵打的首饰完工后被田氏得知,田氏觉得孟云娴实在是破费。想要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外出,以母亲的身份给孟云娴多添置些嫁妆和首饰时,孟云娴不在府里。   荣安侯近来闲的时间多,迷上了亲自下厨。在得知长女最喜欢的食物是一道叫做汤冻子的东西时,跃跃欲试的想要亲手做来给她尝一尝,只道若是云娴喜欢,成婚之后大可每日回来品尝,可惜汤冻子的用料做法无人得知,荣安侯想去找女儿套一套话了解一下汤冻子的来历时,孟云娴不在府里。   鲁国公府外派出去历练的两位表兄收到了小公子田允冀的家书,趁着年节马不停蹄的从外任之地赶回来,一心想见一见消失多年的表妹时,孟云娴依然不在府里。   孟光朝终于坐不住,“这样不可。男女成婚之前原本就是该避险减少见面次数的,他们这样实在是太胡来了!”   田氏连连点头。   多见几次,培养感情这没什么,可是眼看着出嫁在即,真的做了别家的媳妇,等于一只脚迈出了门,再想像做姑娘时在家中就不成了。府里还专程为她翻修了院子,为了就近瞧见云娴,连院子的走向都改道了,只希望她多留在府中一刻,多陪伴一刻。   阿茵正色道:“下回长姐要再出门,我就拦着她不许出去,就说是爹娘的意思!”   田氏这一次不偏帮了:“不错,五殿下那一头也要说一说,云娴早晚是他府中的人,他失去她三年,我们何尝不是,在这个时候跟我们抢,委实说不过去了!”   但其实……   周明隽发现,孟云娴与他的邀约小聚越来越心不在焉。   小舟游湖林湖垂钓时,她在想两位义兄的事情。   小楼赏景品味佳肴时,她在想太子参与工科事宜后造成的利弊。   清晨爬山强身健体时,她在想此番流言的化解之法。   最不能原谅的是,他情生意动捧着她的脸想要重温那份美好时,她连眼神都涣散无神,叫人兴致全无。   周明隽捧着她脸蛋的手,从温柔变得暴戾,直接揉了一顿。   她呜呜的求饶,末了捂着自己的脸还委屈的很。   对于她这样的心不在焉,周明隽面上什么都不说,但是心中难免有些疑问。太子执掌和工部的工科一事,在他来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左右他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耗费精神。她有关心和担心可以理解,但是如今这副模样,分明比他更加紧张担忧,就有点奇怪了。   更令人头疼的是,当他再送孟云娴回府的时候,并未能像从前那样看着她回了府就径自离开。荣安侯府像是派了人在门口暗中观察,等孟云娴刚一进去,李良就过来恭敬的请他移步小厅,只道侯爷想与他小酌几杯。   这一边,孟云娴一回来就瞧见母亲田氏和妹妹阿茵坐在她的房间里,有点守株待兔的样子。   她吓了一跳:“母亲,阿茵,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阿茵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姐姐总是一早出门,迟迟归来,我与母亲想与姐姐说个话都找不着人,索性来这里等着了。”   孟云娴干笑一下:“我也并未每日都出门呀,我明日就不出门了。”   田氏到没有阿茵这般小情绪,她沉思了一下,正色道:“云娴,母亲与你商量一些事情。”   ……   荣安侯的茶水已经倒满,周明隽微微挑眉:“侯爷的意思是,在成亲之前,暂时不要与云娴见面?”   荣安侯“唔”了一声,嘬一口茶:“大禹本就有规定,成婚之前新人双方最好不要频繁私下相见,原本我们是怕云娴外出三年,与你情意生分了,想着你们多熟悉熟悉也是好的。可如今看来你们熟悉的过了头,这丫头整日瞧不见人影,实在不像话。”   周明隽细细琢磨着荣安侯这番话,轻笑一声:“想来,侯爷这番话应当也会对云娴说的。”   荣安侯哼笑一声:“你当我孟光朝是什么人,你们二人既然互通了情意,我们还能做什么小动作不成。不过是因为我与夫人都想岔了,这云娴若是嫁给你,迟早是你府上的人,时时都能处在一起,可她离家三年刚刚归来,该用出嫁前的日子好好与家人团聚才是,往后你少递帖子,本侯见一张烧一张。”   周明隽慢慢收起笑意,也给荣安侯斟了一杯茶:“侯爷快人快语,那小婿也有一句心里话想要问问侯爷。”   “小婿”二字,让孟光朝听着有些扎耳朵。   “你问。”   周明隽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声线低沉:“侯爷是云娴的生父,无论当年发生任何事情,小婿愿意相信侯爷的人品和信誉。可是无论是当初贾氏的报复,还是郑氏的报复,亦或是这三年的分离,侯爷可曾有一刻后悔过?”   气氛陡然沉重起来。   孟光朝伸手去摸杯子,却不慎碰倒了杯子,淌出来的茶水烫了手,他略显局促的拿帕子擦拭,擦了几下,索性直接将帕子一并丢了,差下人来收拾。   周明隽别开目光不去看孟光朝的异样,喟叹一声:“小婿闲来思索,总觉得世事十分难料,侯爷为了报恩,所以多年来不惜一切的保住了我,也牺牲了云娴小半生的幸福与安稳。可也因为这样,我才能遇见云娴,与她相伴七年一起长大。站在小婿的立场,的确怀感恩之情,可是站在云娴的立场,始终意难平。”   “我本以为自己该是最懂她,最能照顾她的人,却不知自己早已经参与这场当中,令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五殿下。”孟光朝打断了周明隽的话,“过去的事情,请五殿下不要再提。如今你与云娴能修成正果,正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世事兜转无常,唯有你与云娴真的好,侯府和在天有灵的曲夫人,才能真正宽心,了无牵挂。”   “侯爷可知道,此次霍家兄弟的事情还有工部的事情,都令云娴忧心忡忡,久不能忘怀?”   听到霍家兄弟,荣安侯其实和周明隽一样并不在意:“云娴还小,自以为自外面结交了什么生死之交,又见其有才,所以想要引荐入京,我想她最初的意思,定是希望能有人在朝中相助你。”   周明隽颇为赞同的点头:“侯爷说的不错。她在外几年,竟然也懂了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这一套,真是不得了。”   荣安侯颇为不屑:“定是霍家那两个小子唆使的,他们都将她教坏了!其实本侯觉得,趁着年轻时经历些风浪,多见些败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吃一堑长一智,她往后自不会再做这样的蠢事。”   “侯爷会错意了。问题从不在这件事情的谁身上,而是在云娴身上。”   孟光朝终于疑惑了:“云娴身上?”   周明隽有些迟疑,“不知……侯爷可曾与云娴说过我母亲的事情?”   孟光朝略显震惊:“曲夫人的事情?不可能,云娴不可能知道这些。”   “侯爷没有说过,不代表郑氏从没有提过,也不代表她身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实不相瞒,这些日子我与云娴在一处,总觉得她心里想着这件事情,她比所有人都在意,也比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孟光朝有点说不出话来。   周明隽索性继续说下去:“侯爷,小婿十分感激侯爷多年来的照顾与提拔,小婿以为,侯爷所做的,早已超出了母亲当年力所能及的一个救命之恩。侯爷曾为了大局,为了救命之恩,被引入毫不知情的圈套里,不得已的放弃过云娴一次。这圈套带来的伤害,兴许会让侯爷与云娴之间永远存着一个心结。”   “如今,云娴应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小心翼翼的护着我,唯恐我被谁伤害。可我是要做她丈夫的人,又如何能让她豁出去来保护我?”   周明隽起身,对着荣安侯正经一拜。   孟光朝有些无措:“殿下这是做什么?”   周明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字一顿说的极为认真:“云娴是侯爷的女儿,也是小婿心爱之人。小婿为满一己私欲,明知自己一路坎坷颠簸,依然想要迎娶云娴为妻。可如今山雨未来,已经让云娴这个小傻子操碎了心,所以,小婿只想求侯爷一件事情。”   “凡事总该有一个最坏的打算。年幼之时无力左右,只能任人安排,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但若有朝一日,小婿无力再保护云娴,身陷囹圄无法自救,请侯爷不要有任何的犹豫与迟疑,只将守护云娴作第一选择,再无二选。”   孟光朝猛地咳嗽起来,这阵咳嗽劲儿将他的眼眶和脸颊都带起血丝与异样的红潮。   周明隽直起身子,淡然道:“就当……是侯爷欠她的。” 第122章 继子   周明隽离开的时候,孟云娴出来送他。   她凑到他身边,一副想要与他商量什么事情的模样,周明隽推着她的脑袋离远了些:“侯夫人是希望出嫁之前你能多留在府中吧。”   孟云娴:“你知道啦?”   周明隽:“侯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会即刻向父皇请婚,将成亲的日子定下来,在成亲之前,你大可安心的留在府里与她们相聚,虽说同在京城,但是出嫁和待嫁还是不同的。”说到这里,他似恐吓又似诱惑:“成亲了你就知道了。”   孟云娴失笑,伸手把他往外推:“您走好!”   周明隽对未婚妻的动手动脚很是受用,任由她亲手驱赶着上了马车,还恋恋不舍的撩起车帘子:“说起来,近来的宴席也多,若是在宴席碰面,不算私下见面是不是?”   孟云娴此刻为了打发他走什么都能说:“是是是,我这就回去翻一翻黄历,哪家有宴席我就去哪家,尽己所能的与殿下偶遇!”   周明隽笑的十分开心。   回宫之后,周明隽立刻向崇宣帝奏请了此次成亲的事情。崇宣帝看到他时,只见他态度恭敬用语周到心态平和,完全没有因为太子取代他执掌一切而生出什么怨怼的姿态来,倒是满心思扑在了这门婚事上。   说起来,其他几个孩子都已经婚配,只有老五,一心念着侯府的那个姑娘,端宁那样明示暗示也不为所动。   或许是因为年轻时候在曲氏这里的一茬,让崇宣帝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在婚事上委屈了周明隽,且周明隽已经请示了荣安侯,双方都达成了共识,这门婚事完全没有必要再拖延了。   于是乎,五殿下与荣安侯府的千金将于正月之后完婚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算起来,孟云娴回到京城才大半个月,刚回京城时就被周明隽拒不看信的行为以及两位义兄的突然出现折腾的十分焦灼,好不容易定下了成亲的决心,又与母亲离开了京城数日,等回到京城,歪打正着的与周明隽落实了这段情意的归宿,她自己觉得自己整日忙前忙后焦头烂额,可是在外人看来,她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寻不到人影也猜不透踪迹。   到出正月的日子,加起来也就一个多月,侯府嫁女,皇子娶妻,可有的忙了。   消息传开,原本给孟云娴送拜帖的也不送了,直接改为送贺礼,往贺礼里面夹香笺,恭贺邀约都写在里头,她自能一一看到。   然而,在她赴这些约之前,淳王府率先迎来了一件大事——扈王之子将过继于淳王府,成为淳王府世子。   孟云娴之前的话很快得到了应验,淳王府大摆宴席,邀宗亲大臣及亲眷过府吃酒席,大有当年荣安侯府记名礼的阵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孟云娴正在对镜梳妆,惊得珠钗都滑落了。   “扈王之子?”   绿琪捡起她的珠钗,小心的别进她的发间:“是,扈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算起来比淳王都亲一些,早在十多年前被谴去了一个贫瘠之地,具体的缘由说不上来,自古以来皇室的秘辛多不胜数,扈王的这个错,大抵是错了但又罪不至死,所以才被赶出京城,可惜扈王一家上下都是在京城过惯了金贵日子的,受不了永州那要命的气候,从结发妻子到一双儿女全都病死了,只剩一个妾侍陪伴着,结果妾侍在生产时血崩而亡,留下如今这个独苗苗,周琏。”   “周琏?”孟云娴咀嚼着这个名字,扬唇一笑:“这个扈王起名字的本事还真是不错,这不是明里暗里的向皇上示意,他们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么。”   “可不是嘛,小姐有所不知,奴婢打听到,这淳王府的过继一事,其实都争执了好几年了,自小姐离开之前就有的事情。这件事情是圣上先提出来的。今上的性子小姐您清楚,那是他的亲兄弟,即便犯了再大的错,这么多年也受到了惩罚,即便扈王罪不可恕,那周琏是无辜的,恰好扈王也病重不治,周琏过继到淳王府的事情越发起了争议。”   孟云娴:“你说是争议,自然有不同的意见,这么说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绿琪:“小姐英明,虽然圣上主动提了,但是他绝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强人所难,为了保住自己兄弟的血脉就乱来,所以明面上还是做出尊重淳王意思的样子来,本以为这件事情顺水推舟的就做了,没想到昇阳县主竟十分的反对,小姐有没有觉得如今的昇阳县主没有从前那样的气焰了?”   “说的难听些,昇阳县主这样的女子,荣与辱都是靠着皇家的宠爱,她讨人喜欢时,自然是做什么都有特别的照顾;不讨人喜欢时,做对也是错。”   做对也是错。   孟云娴扯扯嘴角,苦笑了一下。在她的记忆力,昇阳是一个最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她一直很明白自己要什么,而要这些须得怎么去做。正因为她做的好,才会成为京城里的传奇女子,为人称道。   可是如今,她不惜触怒今上,也要忤逆他的意思,这种坚持与倔强到底是为了什么,孟云娴觉得自己或许知道。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很久没有看到孟云娴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了。   好像忽然回到了当年得知真相之后消沉的日子一般,让绿琪有点害怕,又有点不愿意接受。   小姐还是像她们在外面是那样,开开心心,大大方方的好。   孟云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周哥哥和昇阳县主其实很相似。”刚说完,又改口道:“不对,应当说,依仗天子喜怒来生存之人,都有相似之处。”   ……   王府的请柬自然也送到了荣安侯府,以往这样的时候,孟光朝必定携妻女参宴。但是这一次,孟光朝让孟竹远携两位姐姐同行送去贺礼,算作荣安侯府的应贺。   孟云娴此刻才意识到,父亲的身体好像越来越虚弱,从前只是偷懒在家不上值,如今俨然是告病在家,就连普通的应酬都去不了。她有心向田氏询问,但田氏只是笑而不答,催促着他们快些出门。   “父亲若是病了就该问医抓药,避而不出是什么道理?娘你也由着他。”   田氏苦笑:“云娴,你可知道这人老了,总是会讳疾忌医,你放心,你父亲的身子由我看着,不会出大事的。”   孟云娴急了:“娘您分明是纵容,明知讳疾忌医还由着他!”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病,我好歹还能将症状告知太医,如今药已经开了,只是每日要哄着用药罢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做的,从前那么恣意潇洒一人,如今别扭的像个孩子。况且府里还要准备你成亲的东西,时间不长,我恨不能再多一个月给我准备,如今又哪里走得开呢。”   听着母亲的温声宽慰,孟云娴心头沉甸甸的。   时至今日,她依然记得当年与父亲的第一次见面——她为了摆脱歹徒攀马车翻窗而入,见到的那个荣安侯爷是多么的风流潇洒。可是如今,他也悄生白发,成了一个别扭拧巴的,要妻子哄着用药的小老头。   去淳王府的马车里,孟云娴问阿远和阿茵:“父亲病了许久,你们不担心吗?”   不料两人都是一脸轻松。   “长姐,那是父亲故意的!”阿远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全无担忧之色。   阿茵也笑了,笑容里又有几分无奈:“长姐,其实娘都告诉我们了,父亲近年来不再插手许多事务,是有心闲赋了。既然不想操劳,又不能忤逆圣意,告病是最好的法子。”   “有心闲赋?”孟云娴不懂。   阿远正色道:“长姐,若是你嫁给五殿下后,就是五殿下的皇子妃了,正因为父亲光芒太盛,若有了这层姻亲关系,他日父亲做什么,都有可能引申到你与五殿下的身上,说得难听些,他即便做的好,也会被人当做是在为五殿下争宠,做对也是错。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我倒是觉得,父亲年纪渐长,早该享一享荣安侯的清福,无需那样劳累。”   做对也是错。   怎么又是这句话。   阿茵见她若有所思,赶紧宽慰道:“长姐,阿远说的严重了,虽说你和五殿下的婚事重要,但我觉得父亲其实就是腻着娘。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惯着娘,宠着娘,没想病了一次,竟会被娘好生照顾呵护着,嘿嘿,他一辈子都没享受过这样的滋味呢,如今是上瘾了,不肯好了。”   孟云娴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扯了,但是想一想,又觉得真的会是孟光朝做得出来的事。   “可是……父亲褪去职务,纵然有荣安侯府的荣华摆在前头,对你们多少也会有影响吧?”无论孟光朝这样消颓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荣安侯府再不复从前风光,她自是不会在意,但是阿远和阿茵兴许会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阿远当即道:“长姐此言差矣,我巴不得父亲能早早退下来在府中逗鸟听戏。比起旁人质疑荣安侯府风光,我更不愿意听到旁人说我是靠着父亲挣得政绩的,我自要凭自己的实力做出成绩来,这样旁人才真正的不敢看轻我。”   阿茵眨眨眼,紧跟着道:“我就更不必担心了呀,我有金子做的后台呢!”   孟云娴的担忧直接破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淳王府。 第123章 针对   淳王府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   孟竹远代表荣安侯府,带着两位姐姐前来参加宴席,果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荣安侯孟光朝从前是多么风光的人物,近几年他全然不似从前那样深得圣上关心,还时时告假,也不知道是真的身子不好,还是拿这个当借口。   可是荣安侯府毕竟还有鲁国公府这个大靠山,即便荣安侯现在风头消弥,孟竹远这唯一的小世子又毫无建树还在读书,连个功名都没有,但是鲁国公府里近几年深得重用的两位小公子不可小觑,有荣安侯夫人的关系在,荣安侯府的兴败尚未可知。   孟云娴原本有点不放心孟竹远一个人应对这些老狐狸,嘱咐道:“这些人嘴上说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们探听侯府虚实居多,你可别被激着了。若实在应对不来,便找个由头传话过来,我倒是要瞧瞧哪个这么不长眼!”   孟竹远非但不畏惧这事,还反过来调侃孟云娴:“长姐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你现在是准五皇子妃,身上的风波是非可比荣安侯府还要多,这几年也不曾在京城里,这种场合如何应对恐怕早就生疏了。二姐,若是长姐应对不来,你们便来给我口信,即便我应付不过来,还有五殿下呢,我倒是要瞧瞧那个这么不长眼!”   孟云茵笑着应下,冲孟云娴眨眼,一副与阿远看法相同的模样。   孟云娴觉得自己所有的忧虑和担心都能被他们三言两语的给霍霍光,索性不再胡思乱想。   与孟竹远分开两路,孟云娴和孟云茵还没到花园,迎面几个奴才已经向她二人行礼。   “三皇子妃听闻孟家姑娘赴宴,特派老奴前来迎接,还请两位孟小姐随老奴走,几位主子娘娘已经都来了。”   孟云娴与阿茵对视一眼,颔首回礼,孟云娴笑道:“有劳嬷嬷领路。”   继续往园子走的时候,孟云茵怕孟云娴稍后应付不过来,遂小声与她通气。   “姐姐还不知道三皇子妃是谁吧?”   “谁?”   “说起来姐姐应当认识,就是那位翰林千金,孙娉婷。”   孙娉婷?   孟云娴猛地想起这号人物来:“不对啊,我记得当年孙娉婷不是被尚书府看重,欲聘为沈复为妻的那位千金小姐吗?”   说起沈复,孟云娴才猛然想起来回京这么久都没有听说过他的事情。   孟云娴解释道:“近几年大禹无大乱,小地小乱倒是不少,和平盛世难出英雄,今上又重民生讲仁义,所以如今风花雪月的才子都被当做绣花枕头,真正懂民之生以民为本的少年才俊才最受看好,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各府有意培养入仕的子弟,都纷纷向圣上请命,将人打发出去三五年的,国公府几位公子便是如此。”   阿茵这么一说,孟云娴就懂了。这种派去地方做官的贵族子弟和寒门出生的父母官不一样,背靠大树乘凉,要的只是一个说法,无需和普通人一样耗费年华熬资历,但凡有了成绩,就能立刻变成升官晋级的踏脚石。   所以沈复也是被派出去历练了?   “孙家小姐若是嫁给沈公子,就要跟着去外头历练当芝麻小官吃苦头,她哪里吃得了这个苦呀,所以姐姐你离开的第一年,孙家小姐便入了宫,做了三皇子妃。说起来,如今除了五殿下和贵妃所出年纪尚幼的六皇子,其他皇子都以婚配,姐姐你再晚回来几年,五殿下就要成为皇子里的笑话了!”   孟云娴诚恳道:“我实在是混账,不过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他的。”   阿茵眨眼坏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呀,五殿下自然不会放过你。”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花园。   正中央被众星捧月的一圈,便是孟云娴与阿茵要去的地方。   人是孙娉婷去请的,此刻也是孙娉婷先看见她的:“总算是将人盼来了。”   孟云娴借着走近的功夫,已经将这里的人都扫了一圈。   昇平县主已经婚嫁,今日大抵是借着王府的喜事回来,是一副主人家的做派,而昇阳县主并不在列。   做了皇子妃的孙娉婷果然雍容华贵不少,比起从前做姑娘时多了几分稳重妩媚,好像完全忘了从前和孟云娴是有过节的。   既然孙娉婷在座,那么与她处在一起的,当是其他几位皇子妃,而另一边,以眼熟的三公主周玉沁来看,当是几位尚未出阁的公主。剩下依次坐开的,便是其他府里的姑娘了。   让孟云娴意想不到的是,昇阳竟然不在这里。   今日王府过继子嗣,还宴请宾客,她无论如何都不该躲着的。   随着三皇子妃孙娉婷的一席话引导,已经有不少人望了过来,瞧见孟云娴时,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开始明里暗里的打量她。孟云娴目不斜视,并着阿茵一起进来向位分高的几位行礼。   太子妃忙笑道:“孟妹妹就不要见这些虚礼了,说起来,再过些日子,本宫也该称呼孟妹妹一声弟妹,既然是一家人,又都是贺王府之喜而来,就不要客气了。”   太子妃一席话,俨然已经给孟云娴划分了行列。   京城贵女亦有三六九等,能嫁入皇室的,自然是贵中之贵,只要太子登上大宝,如今的太子妃就是后宫之主,是能让天下人高呼千岁的皇后娘娘,孟云娴既然与五殿下定了亲,马上就要成婚,她们未来也是皇室妯娌的关系,此刻亲昵些无伤大雅,但是在有些人看来,就酸了。   “太子妃就是这样亲和,叫人瞧着就想亲近,不似有些人,无视皇家威严任意妄为,出身不高还缕缕有出格之举,再添多少高贵的身份也掩不住那一身的寒酸,唯有太子妃这样的女子,才能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端宁眼里根本就看不到孟云娴,笑眯眯的看着太子妃。   很多人都知道,端宁县主作为延平郡王的掌上明珠,随父亲回京后,在族学中对五殿下一见钟情,痴缠了一年多之久,奈何五殿下心系佳人,与端宁就连半点暧昧都没生出来过。等到孟云娴一回来,五殿下就一改对旁的女子的冷漠疏离,又是请婚又是花时间陪伴,心意明明白白,算是狠狠地打了端宁的脸,让端宁这么久以来的痴缠都变成一个笑话。   原本当天冬至宫宴是个最好的时机,所有人都知道孟云娴三年不归家,荣安侯府在这件事情上早就不占理,皇上虽不明言责怪,但对此事必然心有芥蒂,当日那种安排,端宁有很大的机会趁势而起,再不济也会是个侧妃,可是孟云娴的归来,简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事到如今,端宁会针对孟云娴是意料中事,旁人看在眼里,简直是一出好戏。   孟云娴觉得阿茵这几年真有长进。当年在族学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对姐姐说三道四,便能像个小炮张似的冲出去干架,如今是老成稳重了。   端宁这番话连阿茵都气不到,更别提孟云娴了。   她对着太子妃含羞一笑:“我与五殿下才刚刚订了婚期,距离成亲一月尚有余,太子妃再这样打趣云娴,该叫人难为情了。”   酸话气人,蜜语酸人。   可是端宁非但没能用酸话气到孟云娴,反倒被孟云娴这番话狠狠的酸了一下。   太子妃闻言笑了起来:“都说孟家小姐游历四方,性情爽朗大方,当日宫宴上更是让本宫惊鸿一瞥,没想遇到自己的婚事,照旧逃不开小女儿情态。”   此话一出,旁人都跟着轻笑起来,端宁更难受了。   昇平命人给孟云娴看座,就孟云娴坐下的位置来看,即便没有成亲,俨然也是皇子妃与的待遇了。   因孟云娴到来带起的一阵骚动之后,重心又回到了今日的主角,淳王府继世子周琏的身上。   太子妃提到周琏时赞不绝口:“前些日子,父皇考问太子与其他几位皇子,连太子都没答上来的的题目,竟叫世子答了出来。父皇也夸他颇具慧根,只可惜从小生长在苦寒之地,没能好好地养育,如今回了京城,前途不可限量,是王府之福。”   昇平很开心旁人夸赞周琏,道:“琏哥儿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哪里能与皇子们相提并论,太子妃过誉了。”   就听孙娉婷道:“此言差矣,父皇考问一事我亦有耳闻,其实父皇考问的题目是与地方气候有关,起因是永州冻雨,太子生长在京城,京城少有冻雨之象,但世子身处实境,自然懂得更多。太子殿下是要担大任者,眼中观的是全局,心中念得是万民,大禹养臣下无数,越是细致之处,越该是为臣者需要去做的,又怎能以此定太子之长短呢。”   孟云娴看了绿琪一眼,又看看别人身边的茶杯,绿琪会意,默默地退开一些。   太子妃那番话固然有夸赞的意思在里面,但在座之人又岂会真的因为王府喜事捧王府踩东宫?   孙娉婷一手马屁拍的恰到好处,既替淳王府表了一个对未来储君的臣服之心,又将太子的位置往上捧,太子妃如何能不高兴。   端宁的眼神往孟云娴那里一瞟,顿时生出主意来,她笑道:“说起永州冻雨,我倒是想到孟小姐回京入宫那一日,替永州驻军传捷报之事,孟小姐对这些事情似乎十分上心,听说还帮了不少忙,恐怕地方百姓都对孟小姐感恩戴德的很呢!”   孙娉婷刚刚才说太子心系万民,这端宁转眼就说孟云娴在百姓面前积攒好感,还用了“感恩戴德”这四个字,她即将是五殿下的皇子妃,感恩她就是感恩五殿下,大有孟云娴帮五殿下争夺民意之嫌,言语间的挑唆之意俨然明了。   气氛忽然变得微妙,昇平在一旁作陪,看好戏似的等着孟云娴的回应,就连太子妃也漫不经心的看了孟云娴几眼。   就在这时,来给孟云娴和阿茵奉茶的婢子忽然手一滑,直接将滚烫的两杯茶水往孟云娴的衣裙上泼去。   好在现在是冬日,茶水再烫也伤不到皮肉,倒是绿琪惊呼一声,一边连声责备那笨手笨脚的婢子,一边惊魂未定的将孟云娴搀扶起来心疼道:“呀,衣裳都湿了!”   阿茵也吓坏了,飞快拿出自己的帕子帮孟云娴擦拭。   一旁传来轻笑。   昇平不冷不热的将那下人责备一番,孟云娴笑着帮忙说了几乎好话,紧接着话锋一转:“于诸位面前失礼实在抱歉。可否劳烦县主指一方便之处,让我烘一烘衣裳?”   昇平隐约觉得刚才那茶水泼的离奇,倒像是孟云娴的婢子故意为之。   她忽然就高兴起来。   这孟云娴到底没有从前的嚣张与气势了,和昇阳那丫头一样,如今太子势头正好,她自知敌不过,这是在狼狈的逃离战场,旁人抛的招,稍微敏感些都不敢接了。   愉悦的心情让昇平变得很好说话,她立马让人准备客房,又要了碳炉和熨锅给孟云娴烘衣裳。   孟云娴撤出来时,把阿茵一起带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她拍拍阿茵的手:“你且在别处玩玩,和平日里有交情的好友说说话,那边的是非少沾染,我去去就回。”   阿茵不肯:“我陪你。”   “这里有绿琪呢,我不过湿了衣裳,姊妹们都跟着,搞得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平白显得侯府的做派不大气。”   阿茵觉得有道理,“那我就在旁边寻个清净的地方等你。”   孟云娴点点头,带着绿琪去烘衣裳。   绿琪不放心道:“小姐,那丫头没有烫伤你吧。”   孟云娴喘了一口气:“无妨,衣裳厚着呢。”   绿琪有点无奈。方才那些话实在是太过了,简直是存心要将五殿下与太子殿下对立起来,难不成是要借太子的手对付五殿下和小姐吗?   还没走两步,她们就被堵住了。   周明隽刚握住她的手臂时就皱了眉头:“衣裳怎么湿了?”   不等孟云娴解释,他已经强行将人拉到没人的地方要检查身上。   看着他袭来的手,孟云娴面无表情双手交叉抱于胸前:“打住!”   周明隽脸色阴沉:“谁泼的?”   孟云娴痛快的出卖了绿琪,抬手指向她。   绿琪一愣,赶紧道:“五殿下,奴婢错了。是奴婢不小心手滑,奴婢这就带小姐去烘衣裳。”   孟云娴赔笑,作势要溜,周明隽一脸无奈的按住她的肩膀,把人又按了回来。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此刻去园子那边问。”   孟云娴一听就不乐意了:“你一个大男人往女眷堆里走做什么,几年不见你竟然这么没有体统了!”   周明隽气笑了:“跟我贫是不是?”   她诚恳的说:“真的是绿琪不小心泼的,你瞧,眼下别人没对我怎么样,倒是你把我拦着,我顶着这身湿衣裳才真是要受风寒了。”她可怜兮兮的缩缩脖子,还抖了一下,周明隽纵是有滔天的情绪也只能化作青烟。   “你去哪里烘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孟云娴正色道:“殿下,你此刻应当在前厅那边与人谈笑风声,尽显皇族风范,而不是守在房间外等我烘衣裳,像个守妻奴。”   周明隽作出很好商量的样子:“要么,我在屋外等你烘衣裳;要么,我去屋里亲自动手帮你烘衣裳。”   孟云娴的态度水平转换:“有劳殿下在外等候了。”   昇平给孟云娴找了一处厢房,碳炉子和熨锅子很快备齐,孟云娴的外披只有袖子湿了,奈何里面贴身剪裁的夹棉长裙湿了整个前面,湿哒哒冰凉凉的,要全脱下来给绿琪慢慢熨烫。   冷意令她抖了一下,绿琪赶紧拿房中的被子给她裹起来。   “先别熨了。”孟云娴打断绿琪:“去差个下人问问昇阳县主在不在府里,我觉得八成躲在房里呢,说不在你也悄悄探一探,见到人就说我想找她借身衣裳。”   绿琪这才反应过来:“小姐不是为了躲开刁难才出此下策,是想借机见昇阳县主?”   孟云娴裹着被子,“我原以为她只是暂时势弱力不能敌,没想到她竟然直接避而不出。你信这是昇阳吗?”   “昇平一个出嫁的姑娘尚且做出主人家的姿态,她现在躲着不仅成了一个笑话,还亲自为自己与继世子日后的相处下了一个绊子!几年不见她竟然能蠢成这样?你只管拿出最难听的话来激她,就说我不是找她借衣裳,她如今这样的窝囊,亲自给我送衣裳我都要考虑穿不穿!”   半刻钟后,守在屋外的周明隽看到了面色不善杀来的昇阳。   见到周明隽时,昇阳冷笑了一下:“不错啊,都会使唤我了。”   周明隽不明其意,昇阳也不和他废话,径直入内。   门被哗得推开,不得不说是昇阳有意为之,想吓唬吓唬孟云娴之余,再冻一冻她。   “快关门,别凉着她。”周明隽看不过去,呵斥一声。   昇阳像是没听见,转身冷脸关上门。没想进了屋内,见有些人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裹得像蚕宝宝,非但没有被吓到的样子,还颇为舒坦的自被团里伸出一只手来与她挥挥。   “昇阳县主,别来无恙。”   说起来,昇阳上次见孟云娴还是在宫宴上,见到人回来,她也送过帖子,没想这之后王府过继一事迅速被定下来,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没心思张罗什么久别重逢的小宴,一直斗争至今,结果惨败。   昇阳没心情和她笑,抓过婢女手里的衣裳照着孟云娴的脑袋砸过去:“你要的衣裳。”   孟云娴一歪,像个不倒翁躲开攻击,末了又歪歪倒倒的竖回来。   见昇阳转身要走,孟云娴冷不防道:“来都来了,不准备找我哭一哭发泄发泄吗?”   昇阳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像是听了个笑话一样哼笑起来。   孟云娴伸手拿过衣裳,招来绿琪给自己穿上,期间,昇阳并未离开。   “没想到县主的衣裳我穿着竟然十分合身。”孟云娴颇为满意的对着绿琪转了个圈圈,望向昇阳的背影一笑:“多谢县主。”   昇阳县主低声道:“这样的衣裳我还有很多,想要的话自己去拿吧。”   孟云娴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华丽,敛去笑意:“难不成县主决定这一辈子都不打扮,只想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不见人吗?”   昇阳沉默。   孟云娴绕到昇阳面前,凝视着她:“都说昇阳县主自小得圣上与后宫娘娘宠爱,庶女出身堪比嫡出,是京城唯一一个做到与嫡出平起平坐得尊号的女子,又说你活的通透明白,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得到什么,就连当年对我讲的道理也是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她的眼神里带上几分鄙视:“没想到竟会变成今日这幅挫败消沉的鬼样子。难道你的通透都是装的,道理也只有讲给别人听时才硬气,到了自己这里就毫无作用了吗!?”   昇阳的确没了往日的朝气,纵然孟云娴这样刺激,也只是动了动眼神,眼里的嘲讽更像是对自己的。   “我明白。”孟云娴慢慢点头:“你没有争过皇权,没能斗得过圣意,你明知道你的荣宠来自于谁,却因不想让兄长在这府里最后的位置都被别人占据而去与那个能给你荣宠的人抗争!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现今失败了,便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淳王府,你心里难受,所以我来了呀!你大可以宣泄一番,我这个人嘴巴紧,不会告诉别人昇阳县主也能哭的像一条落水狗。”   “落水狗”三个字犹如咒语开启,昇阳的眼睛变得通红,她慢慢的伸手捂住脸,无力的蹲下去,轻声哭起来。   昇阳的婢女看着不忍,蹲下时也开始掉眼泪,一旁的绿琪一面觉得自家小姐变得无情残忍,一面又不相信这是昇阳县主。   孟云娴走到绿琪身边,让绿琪带着昇阳的婢女去外面盯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就连五殿下也带的远一些。   绿琪硬着头皮拉起昇阳的婢女,二人出去了。   看着索性跌坐在地上痛哭的昇阳,孟云娴觉得世事真是一个轮回。   她撩起裙子坐在昇阳的身边,耐心的等着她哭完。   不知道过了多久,昇阳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下去,因为哭的太用力,昇阳不断地吸鼻涕,声音也嗡嗡的:“你此刻是不是在想,我的模样挺可笑的。”   孟云娴看着前方,果断的摇头:“我再想,等你宣泄完之后,若是能比从前的昇阳更厉害嚣张些,我这一趟也不算白走。” 第124章 昇阳和云娴情节章没别人   点燃的碳火小声的炸了一下。   孟云娴和昇阳就这样毫无形象的盘膝坐在地上,一个狼狈,一个发呆。   “喝酒吗?”昇阳率先打破沉默。   孟云娴摇摇头:“方才我还奇怪怎么这么容易把你弄哭,现在闻闻你身上的味道,恐怕这些日子没少酗酒,淳王知道你这个样子没有气到病重吗?”   昇阳笑了一下:“他的身子……怕是也没什么继续病重的余地了。我做得好,做的不好,都不能让他多康建一些。”   气氛无端端的变得沉重。   孟云娴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的感受。   昇阳的语气里,让人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亏欠感。   她忽然生出一个很大胆的猜想——淳王会不会早就知道长子离世的真相。   这个猜想让她心头一惊,有点不敢往下想。   说到底,昇阳只是因为庶出身份,所以想要挣个前程,活的像个样子,之后发生的事情,哪怕毫不知情,伤害也因她而起。   孟云娴忽然想到了父亲孟光朝。   从前种种,他都是豁出去一般去做,哪怕毫不之情,伤害也因为他的所为而起。看着昇阳的模样,她忍不住想孟光朝是否也曾像昇阳这样,活在矛盾的煎熬中。   孟云娴没有点破这件事情,转而道:“昇阳县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昇阳双目无神的和她一起直视前方,没有搭理。   孟云娴不在意她的沉默,径自道:“如今昇平县主都已经出嫁,为何你还迟迟不说亲?莫不是你以为迟迟不嫁留在王府,就能代替世子成为王府的支柱吗?看起来你好像一直在维护淳王府的声誉与荣华,可是仔细想一想,是王府绝后要靠过继子嗣来传承血脉像笑话,还是让你一个大龄未嫁女自梳成女户更像一个笑话?”   昇阳的眼神陡然变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悦听到这些。   孟云娴歪歪脑袋:“我听阿茵说,如今京城有一个十分有趣的风气,要打磨自家的孩子,让他们有更好的仕途,便将他们送出去历练吃苦,努力做出有资格担当大任的模样,三五七年都有可能,可同样是外出游历,同样是增长见闻磨砺成长,我走了三年,在旁人看来却是天大的错误。你说这世道对女子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孟云娴的话让昇阳清醒了一瞬,她破涕为笑,伸手抹了一把涕泪。   “你说得对,这世道,的确是对女子更为苛刻。”   孟云娴点点头:“王府过继新世子像是对前世子的一种背叛,你呼天抢地痛彻心扉,不惜自毁羽翼也要抗争反对,可到头来没有人觉得你的想法是对的。所以你究竟有没有想过,哪怕是你诚心相待的兄长此刻出现,又会支持谁呢。”   昇阳听得惊愣,半晌,她无声的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比孟云娴更了解兄长,所以孟云娴可能说了一个真相出来。   这个真相,让一直沉湎在愧疚与不安里的昇阳忽然想明白了一个更深的道理。   孟云娴的语调低沉下来:“我养母的事情,你知道一些吗?”   昇阳虽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是分神做了一个回应。当初周明隽为了请她去安抚孟云娴,曾经说过这里面的纠葛。   孟云娴玩着衣裳的系带,哑声道:“我自小与她生活在一起,以为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为了让自己好好地活着,哪怕她给我十顿打,打完了再抱一下,我都会因为这个拥抱忘记十顿打的痛。因为我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她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但其实真相揭开,她并没有像我那么珍惜她一样珍惜我,不能说她对我毫无情意,但是这份情,在她的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因为我得到的太少,所以才对得到的一切倍感珍惜,在没有人的地方将这些好无止境的美化,润色,当真相揭开,润色的情感有多纯粹美好,受到的伤害就会翻倍多少。”   昇阳张口就想反驳,但在对上孟云娴的眼睛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告诉她兄长对她与郑氏对她完全不一样,至少兄长对她没有恨意,可是当她想找出兄长待自己最特别甚至胜过昇平的地方,借以说服孟云娴时,根本想不到任何的实例。   那个一视同仁的兄长,永远温和敦厚,在骤然失去他的无数个日夜里,她终究还是在无数次美化与润色中,将他想象的独一无二,甚至弱化了他对昇平的好,下意识的认定他对自己最好。   但其实不是。   他对她好,是因为她也是王府血脉,并非因为她是父亲小妾的女儿,是周玉雁。   一个兄长的怜爱与照顾,其实并不等于信任与支持。   饶是她愿意牺牲一辈子来撑着淳王府,不计成本的赢得今上的喜爱,用尽全力维护它的荣耀,或许都不及过继一个罪王小妾之子来的有用。   这也是为什么她摆尽道理,苦口婆心,自毁羽翼,依然讨不到好一败涂地的原因。   皇上未必就是强人所难,父亲和昇平未必不愿意。   孟云娴感慨一声:“用小半辈子换回来的荣宠,全耗在了这件事情上,非但落不得好名声,连之后的路都堵死了,我原以为你在自寻出路上很有一手,原来在自毁出路上也毫不逊色。”她站起来理裙子:“在这里与你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先走了。”   刚走到门口,昇阳忽然说:“你真的以为,我接受这件事情,和周琏和平共处,就等于爱惜羽翼相安无事了吗?”   孟云娴开门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她。   虽然眼眶和鼻头还因为哭过之后泛着异样的红,可是她的眼神已然变了。好像瞬间又变作了那个喜怒无常,叫人摸不清楚想法的昇阳县主。   “什么意思?”   昇阳坐在地上并没急着站起来,懒懒的换了一个坐姿:“扈王之所以为罪王,你以为罪从何来?”   孟云娴眼神一沉。   昇阳慢慢道:“多年前,今上执意接回曲夫人另行册封,可是扈王认定这个女人是祸国妖姬,不惜派人刺杀也要除掉曲氏。没想刺杀出了乱子,竟混入刺客连着圣上一并刺杀,曲夫人为救皇上中箭身亡,最后所有的罪名都落在了扈王一个人的身上。”   “扈王计划此事,淳王府是知情的,可是扈王并不知,淳王府还有我母亲这样一个人,父亲碍于母亲的关系,暗中修书告诉了荣安侯这件事情,原本是希望荣安侯能明白个中利害关系,想救曲夫人,就不能让她进宫。可惜最后,荣安侯一个也没有救到,皇上知道扈王的意图,明明心中愤怒,却又不能将所有的事情摊开来论罪,便找了一个由头将扈王全家遣出京城,去了苦寒之地。”   说到这里,昇阳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男女情爱终究会淡去,骨肉亲情才叫人割舍不断。扈王一脉受了这么多年苦,所以皇上现在后悔了,想补偿他们。但你想一想,周琏真的没有恨意吗?其实不只是周琏,还有昇平。昇平恨我,恨我母亲,所以一样恨当年自吴国送来的所有人,这里头,包括你的周哥哥。”   孟云娴恍然大悟。   难怪当日回京城之后遇到昇平县主发生矛盾时,她会那样剑拔弩张处处刁难,就连见到周哥哥也是冷漠的很。时至如今,昇平县主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孟云娴喃喃念叨:“所以她极力主场周琏成为王府世子,难道是为了……”   昇阳从盘膝改为抱膝,泪痕消退,她露出了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孟云娴,你和周明隽的坎,还多着呢——”   孟云娴望向昇阳,几分打量后,她正色道:“你与周哥哥是一条船上的人,护他就等于护你自己,反过来也是一样。”   昇阳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或者说是惊艳。半晌,她捂着肚子笑起来。   “孟云娴,你现在照镜子吗?”   孟云娴不答。   昇阳笑的泪花都快出来了:“京城真是个厉害的地方,你终究还是变了,你的周哥哥会喜欢你现在满心打算筹谋的样子吗?想想当年你那小白兔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孟云娴想了一下,都走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在昇阳面前蹲下,眼神沉静的看着她,一字一顿:“我觉得你这句话说的不对,从来不是因为京城让人改变,人活于世,无论在哪里,只要不是一帆风顺,都会变。若你抗拒改变,可能根本活不下去。我当年年纪小不懂事,差点就被你唬住了,你现在又想唬我吗?”   她笑着向昇阳伸出手来:“红尘一遭不过百年,不如一起入世随俗?”   昇阳的眼神慢慢的变了。   那最后一丝的脆弱与柔情,伤心和绝望,都在这份邀约中渐渐淡去,直至消失。   啪。   纤长白嫩的手打开了孟云娴的手。   昇阳理着裙子自己站起来,连着往日里那令人熟悉又怀念的气势也一并回来了。   孟云娴还蹲着,手被打偏,昇阳用居高临下的角度俯视她:“我以为你真的这么好心来安慰我,说实话吧,其实你是因为敌人太多,力不从心,所以来找帮手了吧?将我和周明隽捆在一条绳子上,让我和你一起保护周明隽?真亏你想的出来。”   话落,昇阳又主动伸出手,“不过我可以考虑一下。”   孟云娴觉得她真是一点都没变,别扭又要面子,偶尔示弱一下,被人拉一把又怎么了?   她握住昇阳的手,被昇阳拉起来,眼神露出几分狡黠,故意道:“我以为你真的是因为和兄长的感情才抵触周琏,其实你是怕周琏跟昇平联手对付你,所以才不喜欢周琏吧?”   她十分江湖气的拍拍昇阳的肩膀:“放心,你帮我一起保护周哥哥,我保护你!”   两人的对视里,昇阳的笑容越发明艳:“胡说,我从来没怕过,只是她们两人联手的话,就太闹腾了,我想过清净日子。”   孟云娴只听自己想听的:“这么说你是答应了,那我们就立刻开始这段合作吧!”   她神情郑重:“眼下有一件大事,只有你能帮的上忙。” 第125章 疼人   淳王府的宴席之后,周琏就正式的成为了淳王府的继世子。   也许昇阳真的说中了,崇宣帝对待周琏根本不像是在对待罪王之子,比起当年周明隽刚刚回朝时的亲热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直接免考,为周琏在族学里面安排了最好的先生教导学问,还时不时地将他叫到宫中考问学问,唯恐他学得吃力又不肯直说。   偏偏周琏这个人十分的争气,认真又刻苦,不仅当日所学皆能融会贯通,还格外的增加了许多课业,是以在学问上能突飞猛进,对答如流。崇宣帝十分的看好周琏,加上太子如今已经帮忙着手一些政务上的事情,崇宣帝有心帮太子寻找一些得力的帮手,周琏就成了一个十分不错的人选。   随着周琏被看中,整个淳王府都跟着沾光,在过去的多年里,淳王府的不少荣光都是昇阳县主讨来的,这也是多年来昇平自觉不如昇阳,处处被压一头的原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淳王府再不需要她一个庶出的贱婢来支撑,加上昇平的夫家毋原侯府也是一个助力,一时之间,但凡关于淳王府的消息,几乎与昇阳县主没了关联,皆是这位新世子与昇平县主的风头。   而昇阳县主在周琏的过继宴之后,就去了城外的国寺中祈福。   之前过继的事情,谁都知道昇阳县主反对的最厉害,现在她以祈福为名义暂离王府,在旁人看来就是为了避免与周琏的正面冲突,避免尴尬。   从前不可一世风光无限的县主如今沦落到佛寺避风,实在是叫人唏嘘又好笑。   但另外一位更加叫人唏嘘的,就是这之前还炙手可热颇受重视的五殿下了。   在过去的几年,由五殿下纵览全局的工科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无论是在工部的各项实施还是族学里的工科教学都开始有成绩和人才冒尖儿,就因为五殿下引荐人才一事,直接替太子殿下做了嫁衣。虽然名义上说五殿下是依然做之前做的事情,只是没有了决策权,顶多提一些意见给太子参考,但实际上,几乎要被太子党挤兑的没地方站了。   先说这霍家兄弟。自从他们成为了太子的人之后,便像是被佛祖开了光似的,完全变了个人!   孟云娴没说谎,他们走南闯北,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奇门遁甲,十八般武器全都了解,之前崇宣帝还以周明隽深谙工科一事,有天赋才能为由将他安置在这个位置,他也没有令人失望,可是霍昂一在太子执掌大权之后,转身就引荐了几个新的人才,竟然也是对工科一事颇有研究,懂得不止是农田水利,甚至还有机括兵器造甲,如此一来,周明隽不声不响的就被架空了。   霍家兄弟割据席位之后,又有周琏凑上来,他和周明隽一个相似之处就是自小长在外面,而且也曾外出游历过,因他本就带着增长见闻的心态去,每一趟都收获颇丰,被崇宣帝金口玉言放在了太子身边后,越发的成为左膀右臂,开始发光发热,随着周琏这一站队,等同于将整个淳王府和毋原侯府的立场摆在了太子的这一头。   有人猜测周明隽此刻应该是懊恼的要死,之前荣安侯还是个宠臣,一路迎他回朝,好似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没想到先是未婚妻跑了,等了三年之后,荣安侯府落寞,回来的未婚妻也间接造成他如今这样的局面,可谓是一波三折。说不定这门婚事成之前又要出什么意外。还不如一开始寻一个靠得住的亲事,有一个能扶持他的岳丈,也好过今日被排挤成一个闲散皇子。一旦太子继位,他可能连京城的站位都没有了。   殊不知,周明隽此刻的确是懊恼的要死。   大婚将至,他整日有核对不完的清单和大大小小的安排,竟然没能拗得过孟云娴,被他拉到了这荒郊野外,美其名曰冬游。   一个时辰了,她和孟云茵、孟竹远凑在一起商量着那个捕野笼子该怎么布置,已经争执了一个时辰了。   孟竹远如今还在族学,也接触过工科事宜,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能做好这个捕兽器,奈何开口精粹出手就废,迟迟做不出来,处于苦思冥想中,阿茵就比较干脆了,亮出一早备下的弓箭射杀了一只养在围场里的兔子,拎着尸体直接丢进那捕兽机关里,那笼子都能完美的避开目标扑歪扑空。   在阿远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之前,孟云娴严肃的开口了。   她表示,和养母郑氏还生活在那个小村子的时候,自己其实学了两手,在这方面有不为人知的惊人天赋,最后证明了自己其实拥有惊为天人的打脸天赋,在于一双弟妹争执不下之时,缕缕将可怜的眼神投向坐的远远地,不参与纷争胡闹的未婚夫那里。   周明隽出来还不忘记带着礼单和账册,看的很是认真,直接无视孟云娴的求助。   眼看着在弟弟妹妹面前的威信即将崩塌,孟云娴趁她们不备溜到周明隽身边。   她乖巧的蹲在周明隽身边,扯扯他的袖子:“周哥哥,你会做捕兽器吗!”   周明隽头都没抬,“不会。”   “骗人!你肯定会!”   周明隽很坚持:“不会。”   孟云娴眼珠子一转,轻咳起来:“也是……说起捕兽吃野味,还是子腾哥哥更拿手,我记得他们此次回京受封之后还要运送一批新粮去宣州,可是许家姐姐说这批新粮最早也要元宵节之后才能拨出来,算起来现在还没走呢,不知道我现在去邀请来不来得及……”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转回到周明隽的身上,果不其然,刚才还在忙着看各种清单的男人,此刻面色不善的看着她。   孟云娴轻咬下唇,冲他无辜眨眼。   “别咬。”周明隽伸手,用拇指轻轻将被她的贝齿抵住的下唇解救出来,煞白瞬间被血红填充,周明隽不自然的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远处还在争执的姐弟二人,终于认输。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往那一处走去。   孟云娴得逞,冲着一旁的闵祁一笑,喜滋滋的提着裙子跟在后面。   周明隽仔细查看他们破绽百出的机括,连嘲笑都欠奉,二话不说动手帮他们完善。   孟竹远张大眼睛认真的看着,时不时地了然点头。等到周明隽做完了,放了食物诱饵,将弟弟妹妹们拉一边,示意奴仆放猎物,在周明隽的亲自操刀下,顷刻就收获满满!   阿远啪啪啪的不断鼓掌,“姐夫太厉害了!”   周明隽的脸上溢出一丝笑容来:“别拍马屁,以你现在的成绩,还不合格。”   阿茵趁机道:“姐夫说的不错,光是书读得好有什么用,身为男子娇娇气气的,就该让姐夫将你拉出来多历练几次!”   孟云娴忍不住给弟弟妹妹们鼓个掌。   会说话就多说几句啊!   这几句脆生生的“姐夫”的确让周明隽十分受用,连表情都温柔了:“阿茵的弓箭也可以改一改,用更轻盈更韧的材质,加上机括,拿起来时轻便,也避免了女儿家力道不够折损箭力,这种园子猎物都是家养,着实没什么意思,改日寻个野生之地,用这个才有意思。”   阿茵和阿远立刻吃了姐夫这一套安排,纷纷露出期待的模样。   周明隽转头看了一眼孟玉娴,只见她站在他的身边,双手合十无声的啪啪鼓掌,面露喜色,忍不住加深了笑意。   “我忙的恨不能劈成两个,你倒是觉得自己能跟阿茵他们一样闲是不是?”   孟云娴见势不对,赶紧躲到阿茵和阿远的背后:“这个不能怪我,我是奉母之命好好陪阿远和阿茵玩的,白日里我们玩够了,晚上回去再一起陪陪爹娘,我也很忙的!”   周明隽并未真的要抓她一起来操心那些琐碎事宜,嗤笑一声,嘱咐道:“那就走远一些玩。”   说罢,他折身回去继续核对清单。   阿茵看着未来姐夫的细致,有些感慨:“我听说,成亲的事情大大小小姐夫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全是他经手的,长姐你今日有没有瞧见闵侍卫带的那个大包袱里还有请柬的模板样子?我从未见过男子成亲会细致到这个地步,我看姐夫八成要自己选好看的帖子,亲自动笔写呢。”   阿远有点担忧:“姐夫现在闲成这样了吗……”   话音未落,就接收到了长姐凶狠的眼神提示与二姐姐的捂嘴封口。   阿茵抢先道:“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就叫闲的?身为男子,能这样细致是因为看中与长姐的婚礼,你急不懂不要乱说!”   孟云娴这一次没有帮孟竹远,和阿茵坚定地站在一个阵营:“就是!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回家告你的状,再去族学告你的状,让先生们给你多布置课业!”   阿远:……   不远处,闵祁看着姐弟三人的暗中交流,不免失笑。   他一个下人都看出来,未来的五皇子妃好像有意拉着五殿下出来,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必定拉着一双弟妹对他无线吹捧,唯恐五殿下对自己的能力做出什么怀疑。   这样努力维护夫君的行为……有点幼稚,但又有点暖心。   “殿下,您没有告诉过孟小姐您的打算吗?”   周明隽动作未停,轻笑道:“你不觉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捧着我的尊严,处处吹捧的样子十分可爱吗?”   闵祁艰难道:“您还觉得十分受用是吗?”   周明隽毫不掩饰道:“是啊,苦心培养的童养媳终于长大了,懂得疼人了,为何不开心?”   “可那边的事情……”   周明隽不甚在意:“如今只是刚刚有了苗头,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查慢慢找。况且那一头心急的占据一切,我倒是很好奇他们还能再做什么。算起来,现在刻不容缓需要立刻处理的,是我与她推迟了三年的婚事,其他的事情先别拿来烦我。”   闵祁: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说争取月底之前完结正文,今天梳理了大纲,我现在更新速度,怕是完结不了正文。估计还要占用4月头几天的日子~~~最后一波大戏~~   啾咪~~~~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十四桥18瓶、述淮淮10瓶、燃尽人间色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126章 团圆   即便外界对荣安侯府和五殿下的这桩婚事诸多猜测风言风语,可是到了当事人身上,几乎是一丝不漏的全部被隔绝开来,完全不受影响。当周明隽一门心思的准备成亲事宜事事亲力亲为时,孟云娴在侯府的生活也是充实得很。   除夕前一夜,孟光辉携妻女回府了。   这是孟云娴时隔几年之后第一次见到二叔一家人。   在记忆里,除了总是难见人影的二叔之外,曹婶婶总是一副小心翼翼又主意很多的模样,云芝就更不用说了,脾气不算好,小酸话还一箩筐。可是孟云娴记忆最深刻的是当年白府那一日,她一眼就看出木轮椅的构造不合理,还翻出了能给袁蓉定罪的最佳证据。   如今重逢,二叔还是那个谦和低调逢人微笑的二叔,但是云芝和曹婶婶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云芝比从前更高,更瘦,也更黑。即便离开京城,她也并未长成一个不懂礼数的丫头,进门时便向荣安侯与田氏行了大礼,见到孟云娴时,她先是一愣,然后不太自热的喊了一声“长姐”。   当年的事情,想来在他们离开侯府的时候早已知晓,孟云娴颔首一笑,算是回应。   至于曹婶婶,除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与笑意,没了从前的忧愁和心事重重,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她微微凸起的小腹。   曹婶婶有孕了。是回来之前察觉的,二叔怕婶婶舟车劳顿,所以这一路走的十分的慢,掐着这个日子回来的。   田氏知道这件事情,当即命人准备好房间,又是炖补品又是送吃的用的,像变了个人似的严肃起来,只道曹氏不该这样在外面跟着奔波,又道孟光辉实在是不像话,往年一个人怎么奔波就罢了,现在怀了孩子能一样吗!?   孟光辉只管站在一边挨说,一点要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孟云娴看的有点吃惊,耳旁就响起了父亲孟光朝的轻笑声:“早些习惯吧,他朝你出嫁有了身孕,五殿下若有哪里没有做好,她隔日即便是将王府的屋顶给拆了也要给你讨一个说法的。”   孟云娴望向身边的父亲,与孟光朝对视片刻。她抿唇一笑,低声道:“若真有那一日,哪里能麻烦母亲,我自己便闹腾起来要差屋顶了。”   孟光朝轻笑起来,做出惊奇又惊喜的样子:“你这么能耐?”   孟云娴竟还认真的想了一下这番话,露出几分严肃的模样:“虽然我只是个姑娘家,但是说不定哪一日父亲会觉得我十分能干呢。”   孟光朝收起玩笑的模样,也认真的看着她,低声道:“何须再等到那一日,你如今就很厉害。”   说话间,云芝从房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好些打包精致的东西,她见孟云娴与孟光朝站在一处,便主动走过来,先福身行礼,然后才道:“侯爷,这是给您带的年节礼。”   孟光朝笑着亲手接过:“回来就好,还带这些东西做什么?也不怕一路行李繁重么。”   云芝甜甜一笑:“这能重到哪里去。”然后望向孟云娴,笑容变得不太自然:“娴姐姐,我们在外头的时候收到家属知道你回来,这是给你准备的年节礼。”   孟云娴面露惊喜,笑道:“我也有啊?”   不等绿琪来接,她已经主动接过,“巧了,我这次回来也给你们带了礼,只是回来的时候你们还没回来,如今东西还放在我房里,云芝你若是方便,随我一去拿吧。”   孟云芝有些无措的看了侯爷一眼。   孟光朝抱着自己的礼物,平和一笑:“云芝啊,云娴也是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客气了。”   孟云茵见到这边热闹,也凑过来:“对呀,长姐也给云芝姐姐带了礼物,我都还没瞧过呢,走吧走吧,一起呀!”   说着,她倒是推着两个姐姐一起去了孟云娴的院子。   孟云娴的确给二叔一家也备了礼物,但是起先她并未想到,曹婶婶和云芝会随着二叔一起远游,所以她给二叔准备的是一块上好的沉香木,给曹婶婶和云芝准备的,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玉镯和一颗圆润光泽完美无瑕的黑珍珠。   阿茵一看到这些,就想到自己收到的那扎实的一整块金子,自然,这金子如今变成了一套纯金首饰。   她忽然很好奇,长姐到底是哪里赚的这么多的钱?   云芝这些年跟着父亲和母亲外出,虽然不比在侯府里面吃香的喝辣的,但是无论眼界还是礼数都懂得不少,孟云娴出手就是这样贵重的东西,她手都不敢伸。   孟云娴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也是,婶婶是长辈,应当我亲自送到婶婶那处的。阿茵,帮我拿着一起送给婶婶。”   阿茵看出云芝姐姐不敢要这些,可是这是长姐的心意,拒绝反倒显得生分,遂很会来事儿的应下,不等云芝阻拦就捧着盒子往曹氏那边走。   云芝慌了,拉住孟云娴急急道:“娴姐姐,这使不得呀!”   孟云娴顺手握住她的手:“使得还是使不得,你是晚辈说了不算,走,一起过去吧。”   阿茵捧着礼物杀回来的时候,田氏还在房里嘱咐下人给曹氏布置,曹氏整个人坐立不安。   她握住田氏的手,“嫂子,实在不用这样,我哪里有那么娇气!”   田氏很坚持:“你不要,孩子也要。”   曹氏失笑。   这么多年来,或许很多事情都变了,就连她们自己都变了。但是田氏这万事以孩子为先,紧张孩子的心却是从来没变过的。   再一见到阿茵手里捧着的贵重礼物,说是孟云娴给她们备的,曹氏直接坐不住了:“这、这怎么使得呢!”   田氏看到孟云娴准备的礼物时,心里其实是欣慰多过惊讶的。云娴能这样认真细致甚至说是妥帖的准备这些,是心意,也是态度。   曹氏说什么都不肯要,见到一并过来的孟云芝时,甚至露出了责备的神情:“云芝,你也太不懂事了。”   孟云芝哭笑不得:“娘……”   孟云娴:“曹婶婶,这礼是我要送的,怎么怪起云芝来了,还是婶婶不喜欢我的礼?无妨,等到婶婶的孩子出生时,再换个更好的。”   曹氏为难的看了看田氏,可是田氏现在摆明了和女儿站在一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曹氏一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大概是见到母亲难为,孟云芝忽然站出来,恭敬地接下孟云娴送的礼物,“娘,这是娴姐姐的心意。”   曹氏有些不赞成孟云芝的做法,可是当着田氏和孟云娴的面儿,却不好多说,否则真的生分了。   因为二叔回府,侯府里一下子变得更加热闹了,田氏特地让厨房加了好几个菜,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孟光辉去后院给已经病重卧病在床的老母亲告了平安之后,便携妻女一同入席。   这一顿算是接风宴。如今是真正的一家团圆,孟光朝的兴致十分的高,与孟光辉说了不少的话。期间,田氏也一直在询问曹氏的身子。算起来曹氏比田氏没有小很多岁,虽然不算没办法生育的年纪,但是到底不如年轻时候身体底子好,还是在外面怀的孩子,既然决定了要生下这个孩子,那么之后的照顾一定要越发的细致。   期间,田氏询问起孟光辉接下来的打算。   孟光辉的笑容一滞,有些犹豫的望向妻子曹氏。   曹氏如今的态度十分的坚定:“你一个人在外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没有一个女人帮你收拾着,你就比叫花子多了几分体面的衣裳。”然后对田氏一笑:“嫂子过于担心了,从前我在侯府里呆着,整日懒懒散散,骨头架子都松了。这嫁鸡随鸡,我早该跟着他去外头走一走的。”   唯恐田氏不信,曹氏又道:“嫂子以为我为何敢生下这孩子?自然是因为我跟着在外头走了一圈,身子骨都练好了,不比那二十出头的姑娘差,我心里有数。”   孟光朝的笑容淡了几分,可是并没有说什么。   孟光辉多年无建树,只痴迷于木工,从前曹氏带着女儿一起住在侯府,一面贪恋着侯府的种种荣华,一面又很不踏实的接受这一切,所以才活得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直到当年府里发生那样的大事,瞿氏母女都被处置,给了曹氏很大的震撼,也让孟云芝惊讶又意外,这之后,她们决定跟着孟光辉一同外出,如论如何,一家人在一起,只要相互照顾自食其力,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的。   孟云芝放下筷子,认真道:“侯爷,夫人,其实你们过于担心了,若是母亲在外面受苦,我与父亲反而不会让她怀着这个孩子,你们别看父亲总是沉迷木工,可他有真本事的,外头不少老店铺都想聘他,可他偏是不定心,更喜欢游山走水,这才叫你们误会了。”   曹氏一听这话轻松了不少,绽开笑容连连点头。   孟云芝并未夸大其词。从前曹氏之所以会嫁给孟光辉,除了因为他长得好,也因为他认真时的模样格外的迷人,之后这么多年的隐忍等待,是她想等一份踏实的荣华。直到现在跟着丈夫带着孩子一起,她忽然又回到了当年痴迷孟光辉的那个时候。   就像云芝所说,孟光辉随时能在一个铺子里做到大师傅的位置,工钱也不低,再夸大些,朝廷里那些制造司里的官员,涉及到木料木工一事的恐怕还比不上孟光辉的一半。他确实只是因为不喜欢那样复杂的环境,所以从不涉足。   “锅子都滚了,还是先用饭吧。”孟云娴适当的开口,招呼着曹氏用饭:“婶婶,侯府的锅子最是好吃,您应该也想这口了吧。我都想大婚那一日将宴席上摆满我们府里做的锅子,大家一定都喜欢。”   曹氏笑着点点头:“是啊,一路上都想着呢。说起来云娴你也要成亲了,我们该再备一份成亲的贺礼才对。”   田氏看着孟云娴无奈一笑。孟云娴这一席话就是想说二叔一家刚回来,也不急着走,从现在道正月之后还有大把的时间,没必要在此刻计较去留。   一家人再不说什么打算,专心的开始吃饭。   用饭之后,孟云娴和绿琪摸着圆滚的小肚皮往自己的院子走,还没走两步,闵祁就过来送书信了——周明隽约她明日去刚开的一家店吃锅子。   孟云娴愉快地接受邀请,正准备送闵祁出门,就撞上了孟云芝拿着锦盒往这边走,她遥遥打了一声招呼,原地站定。   绿琪看出云芝有话要跟孟云娴说,所以主动帮孟云娴送闵祁出去。   孟云娴招呼云芝去自己的院子,云芝怕麻烦她坚持不肯,孟云娴就寻了一处石桌石凳,与她坐下说话。   孟云芝将盒子往前推:“娴姐姐,原本这是你的一番心意,我们不该推拒,否则就是不识时务,可是这东西实在太贵重,我与母亲如今也用不上,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就是糟蹋,所以你还是收回吧。”   刚才在众人面前,云芝主动接下,现在又主动还回来,大概是不想让她尴尬难做吧。   孟云娴盯着那个盒子,居然什么都没说,爽朗一笑,伸手拿回来:“既然你们不想要,那我也不勉强。”   她半句客套都没有,让孟云芝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释然一笑,就在孟云芝觉得完成了任务准备与她告辞的时候,孟云娴又叫住她。   “没想到几年不见,妹妹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可爱了。”   孟云芝对这份夸奖有点意外:“我?”可爱?   孟云娴把玩着手里的盒子,又推了出去:“老实说,此次回来我也不知道曹婶婶有孕在身,只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并未给未出世的弟弟或者妹妹准备什么,既然这东西你们要不起,我便收回来,现在我当做给未出世孩子的礼物。”   “这……”孟云芝对孟云娴的操作完全不懂。   孟云娴莞尔一笑:“除非这孩子亲自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他也不想要,否则,在这之前你们就当做是代替他收下的。这个我是认真的,不带客套。若你还要拒绝,就是不给我面子。”   在孟云芝犹豫间,孟云娴已经把盒子塞回了她的手里,歪头一笑:“厚颜的说一句,我此次大婚有些兴师动众,听闻皇上会为五殿下开府,府内所有的家居用品都要重新置办。”   “床柜桌椅都要用最好的料子来重新打,我又不想铺张浪费,最好是选用那种金贵又耐用的,派头有了也能用许多年,听闻这木料行里的水又深又浑,虽说不差钱,但也不想被人当傻子骗是不是?这事儿恐怕还要向二叔多请教请教,我怕打扰到二叔。”   孟云芝一听这话就笑了:“既然是姐姐府邸需要,我爹自然能帮则帮,只是给一些意见能算什么麻烦。若是要我爹亲自动手帮姐姐府上添几个摆件,那就要另算工钱了。”   这可真是一段舒爽的对话,孟云娴越发开心,将盒子按在她手里不许退:“原先我还没想到这茬,算妹妹做了提醒,那这个就当做定金吧,未出世小侄子的那份,等他出世了我再补。”   孟云芝哭笑不得,最终还是放弃扭捏,收下了这份贵重的礼物。   事实证明,孟云娴完全没有开玩笑,第二日用完朝饭,她拉起孟云芝就往二叔那边跑,剩下孟光朝和田氏面面相觑,一脸疑惑的问阿茵:“她们做什么去?”   阿茵吃的两腮鼓鼓:“长姐说想跟二叔学点干货。”   “学、学干货?”孟光朝听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什么干货是她二叔能教,他这个做爹的不能教的?她还能学当个木匠不成!?   田氏看出孟光朝吃味儿,忍不住笑起来。自从顶了婚期,云娴也不到处乱跑了,侯府上下好像都心照不宣的开始珍惜这段女儿出嫁前的最后时光,尤其是孟光朝,对云娴的事情越来越关心,大事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女儿总是要走的,田氏有时候视而不见,也是不希望把孟光朝那股劲儿带起来,到时候真的舍不得女儿出门,那才会被人笑话。   结果,孟云娴这一去就没从二叔的院子出来,孟光朝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有点按耐不住,看到张嬷嬷送点心过来,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句有没有往二弟的院子送,然后不等着张嬷嬷回答,嘴里碎碎念什么“这种糕点孩子才喜欢吃”,然后默默地给田氏留了几块,假装很自然的端着糕点往那边走去。   张嬷嬷像是见了鬼似的看了一眼田氏。   田氏窝在美人榻上看书,头都没抬,抿着嘴角摇摇头。   没救了,别管了。   孟光朝一路往孟光辉这边来,还没进屋里就听到了孟云娴捧场的鼓掌声,她这个长姐简直是带气氛的好手,好像不管什么事情,一旦她开始感兴趣,总有办法叫周围的人都开始感兴趣,此刻她就领着阿茵还有云芝这个二弟的亲女儿给二弟捧场,掌声不断传来,屋里热闹得很。   曹氏送糕点的时候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孟光朝,差点没吓出胎气来,孟光朝赶紧让她不要声张,端着架势进去送糕点。   不得不说,这里面还真挺有看头,在孟云娴的要求下,孟光辉就地取材,用筷子做了一个简易的风车轮。这风车轮能随风而动,且每一根枝节端都用绳子垂了一个小木板,上面放置了小蜡烛,若是放在晚上,晚风袭来,这就是一盏会动的风车灯。   孟云娴看的双目发光,恨不能跪下来给二叔磕头的那种痴狂。   孟光朝眼观鼻鼻观心,说了一句“吃糕点”,结果热闹的氛围里,只有云芝注意到了侯爷的举动,伸手接过糕点给两位姐姐送去,孟云娴一看到糕点就来劲了,她把风车轮上的小蜡烛全都撤下来,挨个放置了糕点,然后一脸期待:“二叔,若我坐在那里不动,张着嘴,是不是糕点就能随着风车轮转动一块一块送到我嘴边呀!”   孟光辉被她逗乐了,看着孟光朝连连摇头:“谁碰上这丫头,都只能甘拜下风。”   孟光朝这才知道,一开始孟云娴只是要一个风车,孟光辉顺手就做了,然后她突发奇想觉得这个转动的风车似乎可以装点,然后就想到了在风车轴每一根支柱的末端垂坠小木板放灯,现在居然想到用来喂食。   孟光朝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这丫头什么时候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了?   以从前的经验来看,孟光朝不免要多个心眼来猜测她是不是又想干点什么,可是眼下只见她玩心正浓,更像是小姑娘家家在胡闹耍玩,再加上她大婚将至,也不该有多余的心思精力去折腾什么。   最重要的是,随着这段婚约定下,她就是未来的五皇子妃。   从前她只是侯府的女儿,做事讨巧争风头,说到底也是侯府的风头,可是做了五皇子妃,背后的立场就不一样了。   之前的霍家兄弟,可以理解是她为了帮未来夫君寻找帮手上的一时失误,但现在大婚在即,她若再办错什么事情,只怕会对往后的日子有影响。   正担心着,孟光朝就看到孟云娴果然张着嘴巴让风车把东西送到她嘴里,样子别提有多蠢。   他忽然觉得自己想多了。   罢了,随她闹去,毕竟这样无忧无虑的闺阁生活,也没剩几日了。   事实上,孟云娴的大婚还隔着一个年节,年节是一年到头来最热闹的最繁忙的日子,无论宫里宫外都有走礼设宴的安排,因为孟云娴即将是五殿下的皇子妃,就成了自家人,所以今年年节的皇家宫宴,荣安侯府有幸一并入宫参宴。   皇家的年节宫宴的规模自然比宫外的要气派许多,而今年不仅有孟云娴回了家,还有淳王府添了新世子,等于喜上加喜,崇宣帝的心情十分的不错。就在这时,宫人忽然小跑着来传话,说昇阳县主自归元寺归来,如今正要进宫。   崇宣帝笑了一下:“这丫头也回来了,赶紧让她进来。”   宫人咽咽口水,谨慎道:“回禀皇上,昇阳县主请回了归元寺的高僧,据说……还、还带回一份贵重的礼物。” 第127章 至宝   大禹若是有祭祀或是祈福的仪式,多半都是在归元寺中进行,就连太后也时常去归元寺祈福。据说归元寺中还奉着一份先帝手抄的经文,这份经文也赋予了归元寺大禹国寺的身份待遇。   崇宣帝从小被先帝倾心栽培,因为敬重又感激先帝,所以崇宣帝也十分看重先帝曾在传位之后暂居过的归元寺,至于手抄经书,说是国宝也不为过。   归元寺中都是得道高僧,世俗名利早已置之度外,从未因为归元寺在大禹的地位而生出什么功利之心,每日照旧诵经念佛参悟佛法,如今昇阳不仅回来了,竟然请到了归元寺的高僧,又说带了礼物回来,这自然是一件十分引起人注意,尤其是引起崇宣帝注意的事情。   昇阳进来之前,太子端起酒杯对淳王敬酒,淳王身体不适众所周知,今日也是在昇平的监督下,以茶代酒,崇宣帝也未曾说什么,一杯下肚,太子周明赋笑道:“昇阳从小到大都是个聪明又孝顺的姑娘,听闻她此次前往归元寺,是为了给王爷祈福,希望王爷早日康复,她自来主意多,此次说不定有什么惊喜。”   淳王谦和一笑,“太子殿下过誉了,昇阳这孩子总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本王为此头疼得很,若是太子再夸赞,她恐怕要更加无法无天了。”   贤妃微微一笑:“淳王此言差矣,昇阳这孩子性子耿直,相貌端庄出挑又懂规矩,是京城中少有教养上乘的姑娘,这样的姑娘,百家求娶,真要头疼,也是为昇阳挑选合适夫婿而头疼。”   贤妃是二皇子和三皇子的生母,二皇子和三皇子多年来承袭母风,极为低调,为人谦和有礼,勤奋好学,深受皇上喜爱,但也正因为从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所以谈到他们是多半只是赞赏,没有惊叹。   此番贤妃一句话将话头转到了昇阳的婚事上,原本正在努力吃菜的孟云娴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贤妃一眼。   绿琪已经打听过,据说今年使臣来朝,除了是往年惯例之外,还因为今年频发于边境之地的小动乱,皆有这些邻邦小国相助,维持两国邦交,有时候仅仅靠金银钱财并不够,还需要一些特殊的关系来维系。   所以,这一次会被送往和亲之路的,极大可能就是大公主。   这也是为什么淳于皇后急于将大公主的婚事定下来,这样一来,只要大公主已经有了婚约,皇上看在淳于皇后和太子的面上,定会另觅人选。   “发什么呆。”周明隽夹着她喜欢的菜送到了她的碗里。   因为荣安侯府是因为孟云娴这个未来皇家儿媳的身份受邀,所以位置也和周明隽的挨在一起,孟云娴更是在崇宣帝的默许之下,与周明隽同桌用饭。   孟云娴看着前面的一片热闹,压低声音:“你说贤妃娘娘是不是故意的?”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一样压低声音,严肃道:“吃东西的时候胡思乱想,会掉头发的。”   孟云娴立马飞了一个眼刀给他。   从小到大,他不知说过多少这样的话恐吓她,什么站着尿尿会劈叉,玩火之后会尿床,她从前无知才会屡屡被骗,如今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哄的。   她再也不理周明隽,继续认真吃东西,边吃边想。   既然是和亲之选,为了彰显和亲的诚意,要么是身份上拿得出手,大公主正宫嫡出,自然不用说;第二种,就是饱获美誉,在大禹名声响当当的女子,好比昇阳县主。   二公主周玉枫是淑妃所出,奈何淑妃是众妃之中最低调最没有背景的一个妃子,孟云娴还记得淑妃也记了一个皇子在名下,就是四皇子周明誉。   当年孟云娴曾在族学对周明誉有一面之缘,对这个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假山中偷吃干粮的那一幕上,现在对上淑妃这个母妃的性子来说,周明誉可能没少被宫人欺负,被族人瞧不起,所以才会有那样阴晴不定的性子。   今日家宴,连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都受邀在列,淑妃却告病在身,周明誉与他的皇子妃也在寝宫中相伴照顾,并未出席,对此,崇宣帝完全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或者说是并不在意。   所以,二公主周玉枫不占身份优势,也没有什么美誉,重要的和亲未必会落在她身上,这名额说不定会顺延到三公主的身上。   三公主……   孟云娴抬头看了一眼周玉沁小孔雀般的姿态,再想到她与她母妃的出身,默默摇头。   若说排开大公主之后,剩下的两个公主都不合适,要么就是继续坚持大公主和亲,要么……就是从臣下中挑选合适的女子和亲。   孟云娴一咯噔,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难道贤妃是想将和亲的任务往昇阳县主的身上送?   这可不成!   正想着,昇阳县主已经入了大殿。   比起孟云娴上次见到她的样子,今日的昇阳简直是容光焕发,更添光彩。她身后跟着的是归元寺僧人,并非一般的高僧,而是归元寺的住持大师,只见住持大师亲自捧着两个一大一小叠放在一起的锦盒走进殿内。   崇宣帝大吃一惊,论起来,这一任的住持大师,还是先帝在归元寺参禅之时与老住持钦点的,不由地亲自起身相迎。   事实上,不止是崇宣帝,在座的人无一不暗中惊讶。   住持大师多年来潜心修佛,早已不问世事,即便是亲访归元寺,也未必能见得到一面。   结果昇阳非但见到了,还将人都请来了,这是个大本事。   崇宣帝命人给大师看座,然住持大师并不专注于俗礼,开门见山道:“皇上,老衲此次前来,只是守一个约定。”   崇宣帝不解:“约定?”   在座的其他人相互对视,从彼此的眼神里探寻深意,就连孟云娴都忍不住探身相望,结果被周明隽不动声色的拉回来:“吃你的,凑什么热闹。”   孟云娴做出好奇的样子:“周哥哥,你说昇阳县主又要做什么呀。”   周明隽果断的掐断她的好奇:“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孟云娴撇撇嘴,安静下来。   另一边,住持大师奉上了手里的物件。   崇宣帝身边的大太监恭恭敬敬的接过盒子,面向崇宣帝将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份盖了先帝私印的经文,和一颗舍利子。   经文自然是先帝手抄,而舍利子则是前住持所留,这两样东西在归元寺皆被奉为至宝。   “先帝曾于归元寺中参悟佛法,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是以大禹国君皆有一颗勤政爱民的仁义之心。先帝与先师同时留下这两物,曾有言他朝大禹宗室之中若有慈悲为怀的大德之人,便可以以此物相赠,以彰示其功德。”   崇宣帝看了一眼昇阳,诧异道:“大师所说……莫非是……”   住持道:“昇阳县主慈悲为怀,大德大义实至名归,老衲此次前来,便是想在圣上面前,将先帝所留手抄经文与先师所遗舍利子亲自赠予昇阳县主,也算是老衲完成了先帝与先师的遗愿。”   殿内有了些小骚动。   谁都知道,今上是先帝早早定下一力扶持登基的真命天子,所以今上传习了先帝许多的惯例,先帝手抄的经文等同于今上御赐的一张金牌,非但如此,还有归元寺主持的舍利子,如今的住持大师一句大德大义的夸赞,简直让她瞬间风头倍增,只怕这之后她就要变本加厉,比从前更嚣张了!   难道昇阳不是因为周琏的事情心灰意冷跑到城外的山寺里面去避风头了吗!?   她到底做了什么!?   事实上,住持大师来这里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交接仪式,还请了皇帝做见证人,别说是其他人,就连崇宣帝自己都处于震惊之中,眼看着住持将两件宝物送给了昇阳。直到住持想要告辞时,还是淳于皇后先反应过来,提醒了崇宣帝,崇宣帝这才拦下大师,只道大师难得下山,理应好好招待,也想向大师讨教佛法。   可惜住持大师很是坚持,交付完了两件宝物就坚持赶回归元寺,原因是因为寺中尚有许多事务,片刻都耽误不得。   此时此刻,并没有人知晓昇阳到底做了什么才得了这两件宝物,可是待到大师离去,昇阳昂首挺胸的抱着这两件宝物对着崇宣帝莞尔一笑时,崇宣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直接给昇阳赐了一个十分靠近自己的位置,扬声道:“小丫头,你可别急着走,朕非得问清楚你又在外头作了什么妖!”   昇阳笑容明艳,一如往昔的俏皮:“皇上可冤枉我了,昇阳何时作过妖,分明是给您积德做善事去了!”   崇宣帝大笑起来,碍于此刻是年节宫宴,也没细问,然而一旁的听者有意,从昇阳这几句简短的话语,他们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孟云娴原本都低下头了,没多久,她的脑袋忽然一转,望向身边的周明隽,就发现周明隽正阴森森的盯着她,似笑非笑。   眼神对视上的那一刻,周明隽用眼神发出询问的意思。   孟云娴很默契的赔笑:“不要这样看我,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周明隽十分心机的反问:“我问你这个了吗?你这么不打自招,还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孟云娴一愣,瞬间板起脸来不再理他。   这一头,昇阳已经款款落座,目不斜视,姿态优雅。昇平暗中握紧了拳头。周琏看到昇平的反应,轻咳一声,昇平似是被点醒,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不太自然的抓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水。   因为昇阳这一次回来的太过高调,就连刚才提起了昇阳婚事的贤妃此刻都安静下来,老神在在的饮茶。   太子周明赋看了昇阳一眼,笑道:“昇阳,方才还说你此次去归元寺是为给王叔祈福,看来这一趟收获颇丰。”   昇阳主动端起酒杯敬他:“太子过誉了,祈福是儿女应尽的本分,至于收获,如今还不敢妄言。新春佳节讲究一个团圆,就算是前面有千难万险,昇阳也要赶着回来的。不过,太子这般赞赏,昇阳还是要敬上一杯的。”   周明赋与她对饮一杯,酒杯刚刚放下,太子妃赵珈蓝望向孟云娴:“好在昇阳回来的及时,等正月一过,就是五弟与孟姑娘的成亲大喜了,若是你那时还不回来,可就成五弟和孟姑娘的遗憾了。”说这话的时候,赵珈蓝的眼神漫不经心的在孟云娴和昇阳的身上打转。   她早就在三弟媳孙氏那里听说过,这个不可一世的昇阳县主曾经在孟云娴体考的时候,为她买下过所有的舞衣料子,周明隽回朝之后,也与淳王府走得近,这样分析,昇阳和孟云娴的关系肯定匪浅,原本昇阳都消沉下去了,怎么突然又搞这样的大动静出来?   上次在王府宴席,她也是有心试探孟云娴的底子,眼看着她就要撑不住,该开始反击表明态度了,竟然临场逃走,虽说大家以后都是妯娌,可是之前老五抢了太子不少的风头,父皇也喜欢老五,太子虽然是太子,但大局未定,凡事都要防备。   正如其他几位弟媳所言,孟云娴之前举荐人才给老五招了灾,弄巧成拙,如今即将成皇家儿媳,肯定上蹿下跳的想要为老五挽回名声,或者是再争个什么功劳,也能让自己体面。真的和昇阳联手做什么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孟云娴并没有给太子妃什么反应,她只是憋红了脸,笑着不说话,纯粹的一副小姑娘害羞的模样,一旁的周明隽倒是客气的应了几句。   随着周明隽开口,太子周明赋笑了起来:“父皇,儿臣看五弟现在是仗着新婚之礼,明目张胆的渎职,这族学和工部都好些日子没去了,前几日差人去寻五弟,您可知道他在做什么?”   崇宣帝的笑容若有深意,顺着太子的话问:“哦?他在做什么?”   太子笑了一下:“五弟对这位未过门的弟妹可真是用情至深,不仅大事小事悉数包揽,就连发放出去的帖子都是他自己亲手一笔一划写的。这诚意感人至深,想必荣安侯府一定十分放心嫁这个女儿。”   崇宣帝的笑容淡了几分,只挑自己想听的:“隽儿已经好几日没有去族学和工部了?上次的龙骨水车图可改好了?朕这里还等着看呢。”   孟云娴皱皱小眉头。   这个周明赋,明里暗里联合众人架空了周哥哥,如今又反过来咬周哥哥一口说他玩忽职守!   她正想反击,就见一旁的父亲起身开口。   孟光朝对着崇宣帝恭敬一拜:“皇上,老臣嫁女之际,心中百感交集,云娴这丫头在外头游历几年,回了家还学旁人水土不服,适应好一阵子不说,大病小病也未断过;老臣只望五殿下能多多照顾小女,殿下也体虚老臣爱女之心,所以婚前的琐事上过于细心了些,若是殿下因此故疏忽职守,罪责当归在老臣身上。”   一直在逗儿子的贵妃忽然笑道:“皇上只是随便问问,换在从前,侯爷哪里会这样认真的解释,姑娘大了要嫁人,哪有做父母的能无动于衷的,要本宫说,侯爷就该好好地考验考验隽儿,但凡哪里做得不好的,大婚那一日就不要开门送女儿,叫他一个人着急。”   贵妃本就生的明艳动人,生下孩子后越发的魅力无边,崇宣帝如今对贵妃和小儿子注意的更多,此番听她一说,崇宣帝立马笑起来,气氛瞬间缓和。   “说起来,孟侯指不定还赶在朕之前嫁女儿,这滋味朕尚未体验过,但见孟侯这般,想来不是什么好滋味。”   孟光朝摇头轻笑:“禀皇上,的确不是什么好滋味,所以皇上大可将几位公主多留几年。”   周明赋带起的话头,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带偏,聊到了别处。孟云娴偷偷看了一眼孟光朝,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感慨,手就被人偷偷握住了。   她转过头,只见周明隽右手还拿着筷子一本正经的吃东西,左手却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的手。   “你握着我,我都不能吃东西啦。”她小声的控诉。   周明隽这才看了她一眼,眼里嘲讽意味明显:“成婚之前,你还是少吃些吧,礼服为了做的好看,穿着可不舒服。我也是为你好。”   孟云娴立马甩开他的手以示断交,哪里还有心思感慨。   整个宴席上,昇阳都表现的很从容,旁人想打听她到底怎么得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她都一笑而过。   太子夫妇时不时地就将话题往周明隽身上引,无非是要在公务上做一番文章,奈何有荣安侯和贵妃,这文章也做不开,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如今周明隽拿着婚事当挡箭牌,将自己藏得太深,他们再怎么试探也没有用。   且等着吧,等到周明隽成亲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幌子了,到时候他会如何面对如今的局面,会是何等的态度,甚至说会怎么耍花招来反击,全都一目了然。   太子妃还是很在意昇阳,前住持的舍利子顶多是个与佛有缘,挣个好品性,可是先帝盖印的手抄经文,意义可就重大了,说是免死金牌都不为过。   至于孟云娴,她觉得这样的宴席委实难受,还不如在府中吃馒头,这一边吃一边见招拆招,吃下去的东西都消不了食。一旁的周明隽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宴席刚刚结束,孟光朝要携妻女回府之时,周明隽主动站出来表示想带云娴散散步消食,晚一些亲自送她回去。   孟光朝蹙眉不乐意,倒是田氏体恤这对小鸳鸯,只道让孟云娴早些回府,又留了绿琪伺候,便不再多说什么。   孟云娴就这样被周明隽拉走,往微观山亭去了。   一上到这里,孟云娴就乐了。她盯着亭子里的石桌石凳,哼哼道:“有些人啊,在这还演过戏呢,演得跟真的一样。”   后来她仔细研究过那些信封,还是研究不出来到底拆封过没有,转念一想,周哥哥也是个手艺人啊,想在这上头瞒天过海还不简单?他能道出信中内容,那就是看过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周明隽没有丝毫局促之相,撩起衣摆坦然的坐下:“与你说两句话就送你走。”   这话的语气有点公事公办,孟云娴跟着坐下,趴在桌上双手托腮:“你这语气可不像要花前月下的样子。”   周明隽笑着看了她一眼:“花前月下确实做不到,坦白从宽倒是可以试试看。”   孟云娴觉得不对劲,一下子坐直了:“怎、怎么了啊。”   周明隽沉默了一下,好半天才说:“云娴,今日的话我们只说这一遍,是第一遍,也是最后一遍。”   气氛无端端的紧张起来。   孟云娴有点不安,捏住他的衣袖晃晃:“你怎么了啊?”   手被反握住。   “云娴,你觉得侯爷和夫人的感情如何?”   孟云娴想了一下,点头:“感情深厚。”   周明隽握着她的手,拇指不断地在她娇柔的皮肤上摩挲:“三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若说你是伤心,那我就该是愤怒。对侯爷与夫人,我曾带着自己的情绪说了些冲动的话,后来我才渐渐明白,侯爷为了夫人着想,很多真相从未告诉过她,夫人心有坎坷,在侯爷的一次次隐瞒中生了顾虑,因为两人相互隐瞒,才生出更多的麻烦来。”   “那时候我并不懂侯爷的做法,还以为换做是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愿意让妻子知道,只要两人之间足够的坦白,一定能避免很多事情的发生。”   孟云娴心虚的舔了一下嘴唇。   周明隽假装没看到她的异常,轻笑一下:“可是我没有想到,等我真的要娶你为妻时,竟生了和侯爷一样的心思。”   孟云娴讶然看着他。   周明隽笑的很淡很轻,但是握着她手的力道却不容挣脱。   “原来我根本是恨不得你从来没有长大,从来没有改变,还像以前那么好骗,害怕所有的鬼魅,只认识一个周哥哥,只有一个对你不冷不热的母亲。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扛着,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孟云娴索性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他:“怎么忽然说这些呀?”   周明隽的笑容深邃:“因为我忽然发现,其实你也有事情瞒着我,还瞒的挺深挺周全,是不是?” 第128章 争锋   孟云娴从小就觉得,要在周明隽面前撒谎,是有些难度的。   因为被拆穿这件事情,从来就不是从开口说谎起的。   周明隽这样的人,若是有什么猜测假想,会一直暗中观察分析找证据,他若是不提出来还好,一旦这样正经的提出来时,就代表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此刻就是冲着来跟你将这件事情理清楚的目的开口的。换句话说,这个时候就没必要装疯卖傻了。   孟云娴心虚的看他一眼,见他目不斜视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小眼神立刻飞开,转悠一阵后,又在某种无形的魄力下转回来与他对视。   周明隽一直看着她,好像连眼都不眨似的,孟云娴与他对视片刻,诚恳的建议:“不然你眨眨眼?我看着难受。”   周明隽从善如流的眨眨眼。   孟云娴:……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山亭中死一般的寂静,孟云娴其实从来就没有想刻意隐瞒什么,但是一来,她曾经许下过承诺,对自己知道的事情守口如瓶,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告知半分。二来……如今告诉周哥哥,也并不会有多大的作用,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   在这份沉默中,周明隽由始至终都显得很平静很从容,忽的,他握住孟云娴的手,“走吧。”   孟云娴慌了,改为双手拖着他:“去哪儿啊?”   周明隽无奈一笑:“我只向侯爷讨了你片刻,你这一阵沉默,浪费了不少的时间,我该送你回去了。”   孟云娴真的慌了,她小跑着冲到周明隽面前,急急地抵挡住他:“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明隽很随和的微笑:“我没有。”   他迈出一步,她跟着抢先一步再挡:“你肯定生气了。”   周明隽无奈的笑出声来:“那要我怎么让你相信,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生气?”   孟云娴紧追问道:“那又要我怎么相信,你明知道我有事情瞒着你,你还不生气?”   她张开双臂拦着他不许走的样子逗笑了周明隽:“明明是我先问出来的,按照正常来说,该是你逃我追,如今这个是不是反过来了?”   孟云娴完全没有被他带偏,双臂越发有力的伸展着阻挡他离开,可是真的要她解释什么,她又说不出来。   周明隽决定不再为难她,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   “起初我的确不太愿意接受,也有点生气。若非你心里藏了想法,有了主意,当年也不会在听信了昇阳的建议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燕京城,连我也不要了。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等到婚期定下来之后,我好像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紧张又不安的状态。”   “人不都是这样吗?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刻,越是害怕有意外发生。说出来你兴许会觉得周哥哥很没有出息,但此刻与你成亲,将你变成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比什么事情都重要。所以在知道你又藏了什么心事的时候,我只是有些不安罢了。”   “云娴,嫁给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周明隽的眼神很温柔,语气也很温柔,这个问题不知道在他的心里盘旋了多久,直到这一刻才小心翼翼的问出来。   周明隽的声线低沉温柔,唯恐大声会吓到她似的:“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没有母族根基撑腰,也非正宫嫡出。我的生母是亡国余孽,我比出生一般的皇子还要低贱。如今你这样聪明,自然看得出东宫那一头事事排挤针对,若是你嫁给我,成为五皇子妃,或许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种威风。”   孟云娴眨眨眼,张口就将话头扯得十万八千里远:“胡说八道,你当我瞎了是不是?那个端宁县主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都发绿光!若不是我及时赶回来,她说不定要吃了你哦!”   她喜滋滋的抬起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你如今是皇子的身份,所以整日都被藏着,不能示众,若是将你拖出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姑娘要眼馋你呢!”   她还挺得意:“我若能做你的妻子,不就是顶风光的的一件事情吗!?够我威风好久了!”   周明隽失笑:“我与你讲的是一回事吗!?”   孟云娴摇头,眸子澄亮亮的:“没什么差别呀。是一回事吧。”   一回事……   狗屁的一回事。   周明隽再展笑意,正准备松开她的脸,却被她握着手又给按回去。   孟云娴认真的看着他:“周哥哥,我从来没有因为要嫁给你担心什么,能嫁给你,我很开心。”   周明隽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讲起这些甜言蜜语来已经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连脸红都没有,明知道她是在顾左右言他,故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未来的境遇,所以考虑到她时,总会多一份顾虑。却没想到,一别三年,她竟然也成了一个有打算的小姑娘,无论为他寻找帮手还是拉拢阵营,又或是明里暗里对他的维护和考虑,所有的举止都是在告诉他,她不是从前那个只能被他照顾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也会为他筹谋了。   只是……   周明隽笑脸一沉,改为捏她的脸蛋,孟云娴立刻疼的哇哇叫。   “看来我是将婚事揽得太细,才叫你有闲工夫在我背后做这做那。从明日开始,你哪里都不许去,乖乖的待在府里,直到成亲那一日,听见没有!?”他眼里带着笑意,捏着她鼻子的手轻轻动了动,温声道:“走吧,送你回去。”   孟云娴扒拉着他的手,追问道:“周哥哥,你不问其他的了吗?”   周明隽任由她握着手,无奈道:“我问了,你就坦白吗?”   她闭嘴了。   周明隽主动牵住她:“走吧,送你回去。”   “周哥哥。”孟云娴拉着他没动。   “嗯?”   孟云娴咽咽口水,认真的说:“虽说有些事情我做了许诺此刻不能说,但是有朝一日,你一定会明白的。”她努力扬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你所说的意思,我和你绝不会像父亲和母亲那样,我也想做你的妻子,只要你对我好一点就好啦,至于其他的,我都没在怕的,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周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前路如何,你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我也可以帮你撑,等我也撑不住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周明隽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最后一丝阴霾都尽数散去。   他想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隐瞒之内,他了解之外,但是无论如何,他懂得她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也对,我们来日方长,往后多得是机会来慢慢听你坦白。”   这明明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孟云娴却听得心跳如擂鼓,脸颊烫如火。   ……   因为宫宴上昇阳的事情太过震撼人,所以很多人都去打探昇阳到底做了些什么,没想到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直接传开了。   据说,是因为今年边境小乱频发,天灾也好人祸也好,总会所以一些流离失所无亲无故的人,都会在艰难的时候往寺庙那里求生,可惜小寺庙的容纳人数终究有限,所以他们只能一路往繁华的大城镇走,归元寺自来是香火最鼎盛,寺僧最为和善的地方,有些难民逃到这里,都被归元寺安置在了寺庙里。   没想到消息传出去,跑到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流离失所的人,甚至混入了在周边乞讨的叫花子,至少能在这里讨生活,比在外面受人白眼要强得多。   消息总是越传越离谱,归元寺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无尽收纳吃穿不愁的欢乐窝,这可愁坏了寺中的僧人。   归元寺就算再普度众生,也经不住这样无穷无尽的施舍,就在这时候,昇阳县主竟帮了归元寺这个大忙。   归元寺历史悠久,占据的山头基本上都是归元寺的范围,但因为多年来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修葺寺庙佛身上,所以其他地方还有很大一片荒废着,至于开垦的田地种下的菜,只要能满足消耗就够了。   昇阳自掏腰包,只要是来这里的难民,报上自己的籍贯出身,画押确定身份,就算是与她签订了临时的契约关系,每日以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主要的任务就是帮归元寺开荒。   这一下等于不要钱帮归元寺招揽了一大批的劳力。昇阳向来雷厉风行,从来没有那种优柔寡断的善心,因为这事儿她出面做了,所以舆论也只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好坏都有她担着,她从不解释什么,可是寺中的僧人却看得明明白白。   然而,开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开垦出来成为田地,除了日照之外,水源也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且荒山野岭的,仅仅是开路都很难,更何况开荒!?   可是昇阳还真的办成了。在她的规划之下,所有牵过契约之人,但凡有力气,无论男女老少,都前去开荒,很快就在合适的位置开出了大片的梯田,暂时先种了一些好养活的时节菜。   这里的田地和归元寺的是两种情况,归元寺的僧人自给自足,够吃就行,可是这里是流离失所之人为换一口饭奋力垦出来的,几乎改变了半个山头的样貌,变得整齐有序。   菜是种上了,可是从种下到丰收,还有一个过程,也有很多的问题。   好比如今大禹的农田多用龙骨水车来帮助灌溉,是通过类似龙骨骨脊的工具,靠人力和畜力来引水。但是龙骨水车多用于平原之地,是直接在水源地就近取水,取上来的水也是分流引流进入田地里。   归元寺山上有水源,若要用龙骨水车引流灌溉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从水源地到田地的引流设施会非常的庞大,且维护的钱,会比建造的钱更多。   山上的气候不比山下,早晚的温度很低,现在又是寒冬,引流的水槽道极有可能被冻坏冻裂,甚至连水流都会一同结冰,无法达到龙骨水车灌溉的效果。   归元寺的僧人将挑水都当做了修行,这点小操劳不算什么。可是眼下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足够养活好多口人,所以,灌溉问题成了一个更累的活儿。   谁都没想到,昇阳在这里竟然出了一个奇招——用风车来灌溉。   如今正是寒冬,无论人力,畜力,甚至是水流本身的力量,都在这个时节被削弱,且那寒风若是厉害些,人都不想出门,一出门脸就像刀子割似的。   昇阳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从归元寺水源处到开荒田地中建造了许多的风车,连接这些风车的并非龙骨水车那样的木槽,而是一种又软又韧的材质,这东西不暴露在外,而是埋于地下,顺脉络而走,直接延伸到了开垦的田地处才冒出头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直接将水源引到了田地,在通过对风车转动的控制,来决定引水与否,引水多少!   这不可思议的风车只要转动起来,水就会被送过去,惊呆了不少人。大家都围过去议论纷纷,因为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山上的冬日,除了寒风就是寒风,谁能想到风车也能引水?有了这东西帮忙浇水,便省了他们用人力去一点点的灌溉,最神奇的是这么远送过来,水完全不会被冻住,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归元寺的僧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了。   然而,昇阳的动作显然没有结束,她亲自向住持求了一个人情,希望住持能放开山上其他荒芜之地,就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自己在这里建立新的山村,只要他们愿意,大可自食其力重新生活。地皮的钱她可以买下,至于现在开垦出来的田地,大可当做归元寺借给他们耕种的,可做字据立下。   一旦他们能借此营生,有了盈利,可以将一部分的钱当做香油钱捐给归元寺。归元寺再详细记录每一笔钱的花销,如此一来,所有的难民有了归属,归元寺也不至于无尽损耗,是一举两得之法。   归元寺开山数百年,多少年来也只占据这一部分,剩下的地方虽然属于归元寺,但是并未被十足利用起来,昇阳的提议不算过分,且她愿意主动出钱买下一块地给难民建造新的家园,也不算是强取豪夺。   归元寺住持除了惊讶于昇阳此次的慷慨解囊,更对她在短短时间之内开垦荒地,搭建风车灌溉感到十分的震惊,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姑娘家能想出来的法子。   她的种种举止与那些一般闺阁千金开个粥棚施舍一些衣物的善举全然不同,解得绝非一时之急。   就在住持虚心请教这种闻所未闻的灌溉之法时,昇阳也毫无遮掩,大方告知,甚至表示在农耕上的学问还有许多,不止这一处。不仅是这里的难民,只要是农户所需,她都可以倾囊相授。正是此举,让住持对昇阳彻底的刮目相看,认定了她的大德大义之举。   归元寺正式的开始收容所有的难民,再无后顾之忧。   昇阳也得到了住持亲赠的经书与舍利子。   事情传开之后,崇宣帝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如今工部这一头关于农耕上的器具研究,还仅限于对龙骨水车的改造,如今更因为周明隽为了成婚不务正业,迟迟没有突破。   昇阳这一出,直接打破了工部中的僵局,崇宣帝即刻就拉着昇阳见了工部的人,希望昇阳能将风车的道理说的清楚些,若是能通用全国,推而广之,于大禹的农户而言是福气。   原本因为周琏而被抢走所有风头的昇阳县主,再一次成为淳王府中唯一被瞩目的人,谁都没想到,昇阳县主这样的金枝玉叶,竟然还会这些。   事情很快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投奔归元寺的难民都将昇阳当做了活神仙,令昇阳名声大振。   周明隽在看到那风车灌溉之后,当日便提笔一挥,将原本的龙骨水车发力的地方增添了一个风车。继人力和畜力之后,新的风力水车被呈到了崇宣帝面前。   崇宣帝看后龙颜大悦,当即论功行赏。   昇阳此次的风车灌溉立了大功,又有住持亲自上殿奉上的宝物,难民的感激,崇宣帝亲下圣旨,封了昇阳为郡主,易封号,为昇阳郡主。   另一边,周明隽改的风力水车十分的精妙,能为农耕一事省下不少的力气,崇宣帝当即赏赐了他一栋与馥园相连的大宅,贺他新婚之喜,周明隽因此成为皇子中唯一一个成婚之时,得皇上亲允宫外开府的皇子。   馥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山水缭绕景色怡人,馥园之内更是奢华无比,甚至是大禹专用来招待外宾的人。   就在外面的人为昇阳郡主和五殿下的风光震惊不已议论纷纷之时,孟云娴正在自家的小院子晒冬阳享受日子。   孟光朝亲自来送糕点,就看到绿琪站在一个大风车边上,风车轴上挂着许多的小点心,在二叔孟光辉的改造下,绿琪可以通过手动摇风车轮轴让风车转动。   孟云娴窝在美人榻上,风车头挂的小点心正好能落在她的嘴边。   于是,绿琪一边摇转风车,一边往风车上空了的地方添糕点。   孟云娴拿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嘴里吃完了,转头一叼,就又能叼走一块糕点。   孟光朝沉着脸走过去:“起来!像什么样子!”   孟云娴懒懒的睁开眼睛:“父亲怎么来了。”   孟光朝重重的将手里的糕点放下:“都快要嫁人了,要吃糕点就坐起来用筷子好好的吃,这样像什么样子!”   孟云娴不以为然,坐起来笑道:“父亲都没试过,怎么会知道没意思,来来来,父亲也来试一试……”   孟光朝非常抗拒,他觉得这样子实在是太蠢了!   可是孟云娴哪里能放过他,直接按着人躺上美人榻,笑眯眯的放上新的糕点,让绿琪摇转。   风车将糕点送到嘴边,孟光朝的嘴角抽搐一下,迟迟不动。   孟云娴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教他怎么用嘴叼起糕点,“转头啊爹,舌头伸出来,一叼就走了!”   孟光朝几番犹豫下,扭头叼了一口。   没想到这位置还刚刚好,风车真是将糕点送到了嘴边……   “你们这是做什么!?”田氏的声音响起,孟光朝老脸一热,赶紧坐起来,局促的咽下口中的食物。   孟云娴欢天喜地的跑过去将田氏拉过来,炫耀般的说连父亲都喜欢点心风车了,田氏像是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孟光朝。   如今云娴出嫁在即,他一天比一天古怪也就算了,如今这个样子,真是蠢死了!   因为太生气,田氏忍不住嗔道:“你要再这么蠢下去,送亲那一日不要与我站在一起!我嫌丢人!”   说完,拉着云娴就要回房:“快来试试,你的嫁衣都做好了。”   听到嫁衣二字,孟云娴的眼神满是期待,兴冲冲的跟着田氏进房了。   孟光朝坐在榻上,看着母女二人的亲昵,心里的感情十分的复杂,末了,他又哼哼着躺了会去,扭头对绿琪道:“继续摇,放一块那个紫色的。”   绿琪:……   得知昇阳县主已经是郡主的身份,孟云娴略显意外,相比起来,绿琪反而平静很多。   她告诉孟云娴,昇阳县主本就是王爷之女,又因为王爷身体的缘故自小养在宫里,受宠程度位同公主,从前她因为受宠,就能从庶女的身份变成记名嫡女,还册封县主,如今她可不是靠着什么投机取巧,而是实实在在的解救了万千灾民。   非但如此,若是风车灌溉的法子能推广出去,大禹就能开垦更多的农田,到时候百姓丰衣足食,这功绩就不是赈济灾民,而是造福天下了。皇帝的宠爱本来就没道理,喜欢你时能把你捧上天,郡主之名而已,她担得起。   听完这些,孟云娴笑了笑,不再追问什么。   她现在可没有心情管这些。   因为她的婚期终于到了。   成亲之前,什么牛鬼蛇神都先边上靠一靠。   再没什么比跟周哥哥成亲更重要了。 第129章 大婚   二月初五,宜嫁娶,祭祀,订盟。   年节的爆竹声尾音刚落,自荣安侯府响起的爆竹声接踵而至,将燕京城内外都炸出一片喜庆热闹。关于这位五殿下与荣安侯府大小姐的姻缘故事,早已经传遍了城中大街小巷。   有人说,孟小姐因为揭穿了早已不复存在的平城伯府的杀人凶手,被当时的平城伯夫人报复,受了很重的伤,外出颐养三年。这三年的时间,五殿下从不介意两人的婚事被耽误,一直在京城里等着她回来。   又有人说,孟家小姐其实根本就是侯府丢弃在外的一个庶女,还是一个手段比如今的昇阳郡主更厉害的小庶女,不但挣到了记名的嫡出身份,还借着自己和五殿下年幼都被流放在外的出身刻意接近,成了如今的五皇子妃。什么情深似海,不过是她一手策划,步步为营。   然无论流言如何,到二月初五一早,京城东南西北四门皆开设棚发放喜饼与喜钱,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偶然路过的商贾游客,都被冲入了这喜庆的氛围之中。   周明隽虽然不是贵妃亲生,但是并不代表贵妃不看重,贵妃的娘家是镇国公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贵妃的授意,周明隽得了宅邸分身不暇顾及不上宅邸的装点修葺,是镇国公府出面帮他处理了宅邸修葺布置大大小小的事情。   此外,田氏的娘家鲁国公府也不输于人,几位表兄表嫂乃至于小侄子都被派遣过来帮忙,尤其是表兄们,都是摩拳擦掌的要帮小表妹守门,不叫那周明隽轻易带走荣安侯府的宝贝姑娘。   孟云娴很早就被叫起来,面对满满一屋子女眷的忙前忙后的折腾她,她端正的背脊都僵硬了。   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背上,带来一阵暖温。孟云娴怔了一下,偏头望向身边的女子。   这是孟云娴第一次正式跟大表嫂郭氏见面。   大表嫂郭氏是御史千金,虽然大表哥田允修成家立室之后,被鲁国公府外放历练,但是郭氏并未放弃就此与大表哥分别两地,想都不想的与大表哥一同外任,因为事务繁忙,回朝之后还要先向述职,并未能得闲。   “是不是很紧张!?”郭氏弯腰在她的耳边低声询问,唯恐她紧张,问的很小声,有种说不出来的体贴。   孟云娴冲她笑了一下:“表嫂。”   郭氏温和一笑:“不要紧张,我成亲那一日也被折腾的不像话,可是过了才晓得,那一日的热闹与开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别只顾着紧张。莫等到多年之后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这一日只顾着紧张和发呆了。”   郭氏的话让孟云娴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一些,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郭氏知道孟云娴这些年在外面的时间比较久,便说起了自己与田允修上任之前图途径过的地方,这些地方孟云娴果然都清楚,两人一下子就聊开了。   郭氏不好与她说太久,没多大会儿就被田氏叫过去帮忙了。郭氏前脚刚走,孟云芝后脚就来了,她带来些做的很精致小巧的糕点:“娴姐姐,饿了吗?”   孟云娴连连点头。   她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沐浴更衣梳头,从内到外都换了新的,无论妆容还是发式都比从前复杂好几倍,她别说是吃东西,就连动弹一下绿琪和母亲都要紧张半晌,又是补妆又是重新整理衣裳。   孟云芝还是第一次见到孟云娴这样局促又紧张,忍不住笑起来:“我娘特地将点心做的很小,姐姐吃下也不会乱了妆容,只是稍后得吸些水漱口,否则见到了夫君,张口就是点心味儿,是不是不太好呀。”   两人笑起来,孟云娴用筷子夹起一小块糕点张口吃掉。   正吃着,孟云芝忽然道:“姐姐,大表嫂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人?”   孟云娴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望向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云芝抿唇笑了一下,语气里有点愧疚:“姐姐还记得楚绫吗?”   楚绫……   孟云娴吃东西的动作变缓,语气未变:“嗯,记得。我回府之后,祖母已经卧病在床多时,王氏去世,只有这瞿氏母女,没有人向我提过她们的去向,不过我也不怎么想知道,都是过去的人了。”   孟云芝沉默了一下。   当年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她们一家得知真相回过神来时,瞿氏母女都被关在了柴房里,不管韩老夫人怎么求情都没有用,王老夫人好像是知道了什么,当时就一病不起。   再之后,孟云娴离家出走,主母田氏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格外的冷漠可怕,将楚绫母女被赶出了家门,王老夫人因为心病缠身,很快就没了,老夫人韩氏也是受了惊吓,所以卧病不起。   但是这一切并未就此落幕。   之后又发生了许多许多的纷乱,让她和母亲都深受震撼,这才决定彻底离开侯府,跟随父亲远走他乡,无论如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新房里的热闹声重新充斥在云芝的耳边,她一扫刚才的阴霾心事,重展笑颜:“是啊,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提起她,只是因为想起从前的一桩旧事——”她莞尔一笑:“姐姐可知道一个秘密?其实楚绫……”   “楚绫倾慕大表哥。”孟云娴脱口而出。   孟云芝吓了一跳:“姐姐怎么知道?”   孟云娴笑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不过未曾证实过,因为当时楚绫明明一心想做母亲的女儿,不管她是楚绫,还是荣安侯府的记名嫡女,都不可能成为鲁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嫡媳,所以我当是自己瞎猜。”   孟云芝忽然露出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当初我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也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过。甚至觉得只有楚绫这样的善解人意之人才适合大表哥,谁家的姑娘都配不上大表哥。”   “可是如今看到表嫂,看到他们二人不畏艰难苦困一路同行的样子,我才晓得自己当初有多么愚昧无知。”   “好比如今姐姐和五殿下的事情,其实真正知道你们所有故事的人也寥寥无几,是不是?世上总是有那些自作聪明,唯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之人,姐姐只管记得,姻缘既成,那就是天造地设,是谁都没办法用一张嘴来抹黑评断的。”   孟云芝情绪波动的来源让孟云娴瞧不太清,她原本没有怎么胡思乱想,但是仿佛每一个大婚的姑娘都会在这个日子变得格外的敏感,听着云芝的话,她渐渐有点酸酸的想哭的感觉。   此刻若是哭了,母亲怕是要怒砸梳妆镜了,孟云娴忍下情绪,故作轻松道:“莫不是你以为从前对我冷眼相待就将我伤的难受,所以如今不明真相的外人对我和五殿下的事情指指点点,我也会躲在角落伤心吧?”   云芝被她的直白震慑,有点尴尬道:“娴姐姐就别说出来了吧……”   孟云娴笑意加深:“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说。”   事实上,云芝也没有机会再说,阿茵发现孟云娴在偷偷吃东西,吓了一跳,紧张的凑过来看她的妆容有没有花掉,然后咋咋呼呼的叫来田氏。   田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忙里忙慌的和郭氏一起冲了过来,就见云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端着一盘糕点无处躲藏,云芝忙着解释自己送糕点的事情,阿茵一蹦三尺高,呼呼喝喝的要给云娴重新上妆。   郭氏忍不住笑起来。   田氏从今天一早起就忙的像个陀螺没有停过,今日侯府来了许多宾客,侯爷在前厅招待,所有人都忙的晕头转向。但此刻田氏看着云娴半晌,忽然就静了下来,她走过去,倾身问道:“饿了?”   孟云娴咽下口中食物,心虚道:“方才有一点,可是现在已经不饿了,多亏了云芝给我送的糕点……娘别担心,我这就去补妆。”   “补什么妆。”田氏伸手按住孟云娴,转头对张嬷嬷说:“让厨房准备饭菜过来,多备几份碗筷。”   田氏的命令让在场的几个人都傻眼了,阿茵急的跳脚:“娘,现在哪有时间吃饭呀。”她赶紧望向孟云娴:“长姐,让绿琪带些小点心吧?你这妆容得一直保持着,吉时一到就要去行拜别礼了。”   郭氏也跟着道:“是啊姑母,今日云娴是和殿下成亲,成婚大礼皇上皇后都在,新娘子吃得太饱,乱了仪态不说,身上带着食物的味道也不好。”   “急什么!”田氏的表情沉了下来:“这不是还没到吉时吗。”她对着云娴露出一个微笑来,温柔又耐心的说:“云娴,饿了就先吃饭,是母亲想的不周到,我们先用饭,吃饱了再忙别的。”   郭氏从前只听婆母与老夫人说过这荣安侯府的姑母在府里是怎么样一个权威,今日是真的见识到了。   她第一次看到,府里嫁女儿不紧着等候吉时,让嬷嬷重复教导温习行礼的各项规矩,反倒和女儿一起同桌用饭,不急不缓的。   饶是郭氏自己出嫁那一日,父母也不曾这样惯着。   毕竟这大婚礼上若是丢丑,可是要被人笑话小半辈子的。   姑母好歹是鲁国公府出身,不该连这些都不知道。可是郭氏眼睁睁的看着饭菜放在矮脚小圆桌上被端进来,就放在孟云娴的床榻上,碗筷备了好些,菜色不多不少,三荤两素一汤。   田氏坐在另一边,拿着筷子递到孟云娴面前:“吃吧。”   孟云娴定在那里没动,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里带上无奈:“娘——”   田氏直接抓起她的手塞进去筷子:“饿了就吃饭,你在侯府的最后一日,母亲怎么能不让你吃饱了就出门。”   “娘……”孟云娴的情绪疯涌上来,有些无措的看着田氏。   田氏低头抿唇,见孟云娴不动,索性亲自拿起碗筷夹了一些她喜欢的肉食和蔬菜,起身绕到她的身边坐下,笑道:“是娘想的不周到,你这一身装扮,做什么都不方便,你想吃什么,娘喂你吃。”   孟云娴顿时哭笑不得,她吸吸鼻子,妄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此刻渐渐溢出来的悲伤:“娘,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喂什么呀。”   没想这一句竟戳到了田氏的痛处。她端拿碗筷的手有些颤抖,声音的调子因为压抑情绪变得怪怪的:“你还是个孩子,还要我亲自喂的时候,并不在我的身边,我没有那个机会。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却已经是个要出嫁的大姑娘。今日再不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机会了。”   说到最后,田氏已经忍不住哭起来。   在场的人都慌了,孟云娴红着眼,赶紧张嘴:“娘,你喂你喂,你要是哭花了妆,旁人看到要笑话你的,你等会还要出去招待宾客呢!”   云芝和阿茵都围过来一阵安慰。阿茵直接撒起娇来:“娘偏心,不能喂姐姐你还可以喂我嘛!今儿个是姐姐的大婚,你尽说这些招大家的眼泪,等会新郎官来请新娘子,咱们都该被捆在一块被笑话了!”   别说阿茵和云芝她们,连郭氏都被带的有点伤感了。   她是经历过这一遭的,知道这里头的难舍难离,伤感之余,她又有些惊讶。听闻孟云娴只是姑母记名的嫡女,是从前府里一个刁钻小妾的孩子,没想到她外出几年,还能与姑母有这样好的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生母女。   因着这番感慨和惊讶,郭氏笑着凑过去,跟阿茵等一起安慰田氏,让她莫要再哭了。   田氏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越安慰越压不住。   就在这时,孟云娴主动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操控着母亲的手舀起碗里的一颗肉丁,低头吃了下去。   田氏怔愣了一下,看着面前径自吃起来的女儿,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孟云娴在她之前压住了自己的情绪,此刻已经神色如常:“母亲快喂,我也好快些吃,吃完了我要赶紧嫁人,眼下我们谁都安慰不了母亲,等我出门了,让父亲来安慰母亲最是合适。”   说着,她又低头吃了一口。   田氏好气又好笑,挣开被她钳制的手,故意舀了一大勺准备往孟云娴的嘴里塞,孟云娴很从容的张大嘴巴,一副完全不担心妆容会花的样子。   田氏破涕为笑,将勺子里的食物抖出来一半,一股脑全塞进了她的嘴里。   孟云娴吃的津津有味,母女二人就这样你一勺我一口,吃掉了三分之一的饭菜,看的一旁帮忙的下人和喜娘嬷嬷们目瞪口呆,又无可奈何。   郭氏到底还是有分寸的,掐着时间,看孟云娴吃的差不多了,赶紧让妆娘重新上装,又让云芝拿些香露过来,给孟云娴的身上多放一些,新娘子还是应该香香的,一身饭菜味道实在不像话。   云芝帮忙收拾了一番,就和阿茵一起给孟云娴洒香露了。   可是孟云娴这一顿吃下来,还是将自己吃的小肚子都撑起来。   所以说,做新娘子的这天几乎吃不到东西是有道理的,为了好看,也没有人会像孟云娴这样大吃特吃毫无节制。   田氏看着孟云娴的一身嫁衣,陷入沉思。一旁的阿茵心里一跳,她忽然觉得,要是长姐现在说一声穿的不舒服或者不好看,母亲当场让人剪了嫁衣重新缝制都有可能!   母亲好像完全不想让长姐顺利嫁人!   念及此,阿茵赶紧跳出来道:“长姐,不然你到处走走消消食儿?这身嫁衣实在是太繁琐了,等会你还要站座跪拜,此刻也好熟悉熟悉。还有母亲也是,咱们是不是要再去点一点长姐的嫁妆!?啊对了,你的红包包好了吗!?不是说给姐姐准备了礼物吗,咱们去点一点。”   田氏被阿茵叨叨的没完,情绪总算是收住了,她神情复杂的最后看了一眼孟云娴,转身去继续忙了。   孟云娴又如何看不出母亲今日的紧张和异常?   显而易见,今日容易情绪敏感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吃饱之后,嫁衣的确撑起来了,十分的难受,好在这广袖外袍能遮挡一些,不至于那么的明显,接下来的时间,她便安心的消食补妆。   郭氏和妆娘在一旁帮她一起补妆,郭氏忍不住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出嫁在即有母亲这样做的。”   孟云娴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郭氏继续说着,语气也认真起来:“女子出嫁,不仅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一言一行更是代表一府的颜面。然姑母看重妹妹,更重于侯府的颜面。”   孟云娴看了表嫂郭氏一眼,她隐约感觉到,这像是郭氏在提醒她什么。   她身份的事情,好似并未跟鲁国公府那边坦白。因为考虑到了郑氏养母身份的问题,所以要避免旁人通过这件事情追查当年的事情,将当年的曲夫人和与曲夫人有关的一切人事物挖掘出来。   这也是在保护周哥哥,不让他再被推入风口浪尖中。   所以在表嫂看来,她身为一个非亲生的庶出,却被母亲这样对待,是应该感激于心的。   孟云娴点点头:“母亲对我好,我会记在心里,一刻也不敢忘。”   郭氏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过严肃,赶紧笑道:“今日是你大婚,我不该说这些的,对了,嬷嬷们教的礼仪都学会了吗?若是有不懂得,我再陪你演练一遍。”   孟云娴点头:“好啊。”   ……   圣上所赐的府邸并未以周明隽的身份做府邸名,而是御笔亲提书“盛禧园”。   今日的流程,是迎亲的队伍将孟云娴接到宫中,周明隽将会和她在宫中行成婚礼,由帝后主婚,而大婚的宴席则是摆在盛禧园,礼成之后,他会和孟云娴一并到盛禧园,再去亲自招待宾客。   就在周明隽换上一身喜服整装待发时,一个不速之客在寝宫外求见。   “都说五殿下与孟家小姐情深义重,成亲之礼事事亲躬,仔细认真得很,没想到殿下这样宽宏大量,给我们兄弟二人也赠了喜帖。”霍昂一的姿态与当初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判若两人,自从做了太子的谋臣之后,他仿佛终于得到了大展拳脚的机会,直至今日,虽然因为孟云娴这层缘故,让霍昂一无法成为太子最信任之人,可是他的才能和本事所有人有目共睹,如今步步高升可谓是实至名归。   “说到人逢喜事,我恐怕比不上霍大人。论心胸豁达,我也着实算不上。至于请柬,也是是云娴坚持发的。”周明隽表现的很客套。   “我并不清楚两位大人与云娴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我清楚云娴的为人,她未必会轻易与旁人结交什么情义,可一旦认定了这份情谊,便再难拔除,一生都会留在心里。如今这情义在功名利禄前变得一文不值,无谓分辨什么对错,若两位大人能来简单吃一杯喜酒,想来云娴也会很高兴。”   霍昂一的态度很平静,他双手交握放于身前,始终保持着淡淡含笑的表情。   听完周明隽的话,他笑着摇摇头:“殿下到底为何觉得自己了解我那傻妹妹?不妨告诉殿下,她的确一心为殿下着想,在知道我兄弟二人有心谋仕途后,便一门心思的想留住我们为殿下效劳。”   “可惜了,照时势来看,殿下应该知道自己不占优势。我们与四妹的情意是一回事,功名利禄又是另一回事,四妹依然是我们的四妹,所以我与三弟特地为她准备了一份新婚贺礼,贺殿下与四妹新婚大喜。”   周明隽摆摆手,闵祁上前接过了那盒子。   霍昂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明隽,忽然道:“若下官斗胆说一句,其实四妹当针对我三弟动过心,不知会不会影响五殿下今日成亲的心情呢?”   周明隽与霍昂一对视,眼眸渐渐溢出笑意:“大抵会开心些吧。”   霍昂一挑眉:“此言何解?”   周明隽眼眸冷厉:“我也敢问一句,霍大人觉得,那是动心,还是将霍三爷当做了谁的替身,做出的胡闹之举?”   霍昂一渐渐笑不出来了。 第130章 礼成   霍昂一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他和霍烨送的礼。周明隽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块墨玉佩。   他拿起玉佩细细的摩挲一番,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了当天在临江河畔见到的霍烨。   看到那样的霍烨时,周明隽发自内心的第一反应是排斥,他并不喜欢那样的霍烨,尤其是当那个丫头一口一声三哥绕在霍烨的身边,与霍烨表现出一种不一样的默契时,他的这种厌恶和排斥上升到了一个顶点。   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那个他捧在手心里照顾着长大的小姑娘,也会将萍水相逢的男人当做兄长,还生出了他自以为只有他们之间才会有的默契。尤其是像霍烨那样的聪明人,他拒而远之时,会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但是当他认可了什么,愿意来接受的时候,他会用做有效的方法来亲近。   有那么一瞬间,周明隽仿佛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看到了从前的云娴和自己。   他将她放在眼里看的重。   她将他放在心里藏得深。   或者说,从前的云娴对待周明隽,恰如如今的孟云娴对待霍烨。   所以他也曾经陷入某种不可自拔的矛盾中——傻子才想吃兄长身份的醋,他吃了。   他明明不希望她将自己当做兄长一般看待,而是当做一个可以成为丈夫的男人,可是当她真的这样做了,他却因为她将别人看做和他一样的兄长而嫉妒的发疯。   所以,他要做她唯一亲近的兄长,和唯一亲密的夫君。   霍家兄弟良禽择木而栖,投奔东宫,这样很好。   “殿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出现在殿内。   周明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人时,不由得一笑:“二位舟车劳顿,辛苦了。今日已经安排了宴席,二位只管吃酒便是。”   来人,是多年来照顾周明隽的李老头,和当初在村子里的那个老秀才。   李老头自从周明隽回宫之后,就养老归田。他在云县住了七年多,早就习惯了,便一个人回了云县。至于那个给年幼的孟云娴和周明隽提供了太多相处时间的老秀才更是敲破脑袋都没想到自己到底带了两个什么孩子。   周明隽对老秀才十分恭敬,此次将他秘密请到京城来,也是希望他能喝上一杯喜酒。   老秀才后知后觉的拍脑袋:“你这个臭小……”又觉得自己失礼,笑道:“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草民失礼了。”   臭小子这个称呼,让周明隽赶到十分亲切,并未有什么责怪。   老秀才面上不说,心中却感慨——   正是这个小子,整体凶巴巴冷着一张脸,瞧着还以为他怎么欺负了那个小丫头,可其实,每回小丫头出什么事情,都是他暗中帮忙。   小丫头被村里的人打骂欺负,他冲出去就是一顿教训,原本以为他要哄一哄小丫头,谁料他比那些人更凶,逼的小丫头起来反抗他,反抗那些欺负她的人。   小丫头丢了钱被母亲责罚,臭小子就请他出面,假意说有大户人家要找人抄经文,还要对生辰八字,一个不合都不要,硬生生给她抄了五两银子的经文。   小丫头生了病,臭小子一个连火都不会生的少爷,竟学着认药材采药材,在他那里把医书都翻了个遍。无意中得知女子长到一个年纪就要来小日子,长得好一些的十二三岁可能就有了,他一边恶狠狠地道她那个娘亲肯定不会在意她这些姑娘家的小事情,一面又默不作声的去学小日子到底是什么病,该怎么治。   老秀才一生孤苦,仕途不顺,临老便开始破罐破摔过些自在日子,看着这两个孩子整日闹腾,也觉得日子多了些乐趣。   谁能想到,当年两个孤苦相依的孩子,会有这样显贵的身份?   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来到他们的婚宴?   正想着,宫人的唱音以响起:“吉时已到——”   ……   “夫人,吉时已到,小姐该去前面拜别礼了。”张嬷嬷急匆匆的来告知田氏,让她去前边。等到小姐这一头拜别了父母,接亲的队伍也到了。   房内一下子紧张起来,喜娘们将孟云娴团团围住,不断地与她将稍后每到一处都会提醒她,她不必紧张。孟云娴原本并不紧张,反倒被她们的弄得紧张。   姊妹与表嫂们都与她说了好多的吉祥话,孟云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了这些对叠起来的祝福之中,心底最后的理智也被冲灭,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比的英勇无畏,前路会像她们所说的那样,美好到让人只知道不断地笑,笑完了又有点想哭。   喜娘搀扶着她走出自己的屋子,一路去了前厅跟父母拜别。   身上的喜服层层叠叠,精致繁重华丽无比。每走一步,身上穿戴的金饰都会碰撞发出声响,喜娘就着这声响也能说出一连串的吉祥话,借以让孟云娴放松心态,不要紧张过了头。   可是孟云娴却想到了别的。   这样的路程,她好像还走过一次,上一次这样走过去,是在自己的记名礼上。那一日,她是抱着离开这里的心情走完这条路的,这条路之后,就是一个人的路。   而这一次,她依然是要离开这里,可是这之后的路,再不是一个人。   正厅坐上,孟光朝和田氏早已经坐在上座,等着女儿前来拜别。从内到外满眼的喜庆,让田氏有一瞬间的恍惚,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当年成亲的样子来。   那一日,她欢欢喜喜的穿上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喜服,衣裳的一针一线,都是她对这门婚事的期盼。   拜别父母时,父亲也是端坐在那里,可是素来严厉正经的神情里,融满了不舍的温情。母亲也如她今日一样,哭的眼泪收不住。明明没有走多远,明明想见还能见到,可是经过这个仪式之后,总归是与从前不同了。   初次有孕时,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先察觉出来。她在惊诧与狂喜中明白过来,自己要当母亲了。   可是在这份喜悦中,又充斥着太多的担忧和不安。   她要做母亲了,可是她还有很多地方做好的不好,她害怕自己身上任何一处不好的东西会被带给这个孩子,因为他比世上任何宝贝都要珍贵。就在她陷入这份自己带给自己的不安中无法自拔时,便窝在夫君的怀里哭的伤心。   那时候,她会一点点的将心里的害怕小声的说给他听。   他轻轻的摸着她的肚皮,同样小声的安慰她:“你是第一次当娘,我也是第一次当爹。小家伙会明白的,若我们做得不好,等他长大告诉我们,我们改一改便是。”   她怀着所有的期待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愿意将自己得到过的一切,翻新再翻倍的给她。   他却颇为严肃的摇摇头,将她抱住:“可惜了,我成亲之时发过誓,此生最宠的只能是你,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她半真半假的生气耍性子,对他软磨硬泡,他求饶似的苦笑:“若生出个男孩子,还是打磨打磨的好,像个姑娘家娇滴滴的,怎么做国之栋梁!?不过若是个和你一样可爱的小姑娘,便好好养起来。你宠着她,我宠着你,好不好?”   她终于露出笑容,又故作不解道:“大夫说肚子里只有一个,又说姑娘又说男娃娃,我一定要生那么多吗?”   他也笑,在她耳畔说羞人的话,逗得她将那些阴郁一扫而光开怀轻笑,他就是这样,用一句一句温柔的开解,抚平着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   电光火石间,田氏的脑子里想起了很多自己几乎已经遗忘的记忆。   那时孟光朝刚刚上任,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可是只要知道她不开心,不论多困多累,都会装出精神百倍的样子与她说悄悄话。   他其实是一个极有野心之人,心里有着超出常人的抱负,他也为自己的满腔抱负不遗余力的去努力。就是这样一个人,会亲自跟自己的弟弟学做一些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小木剑,小木马,雕花臂的小摇鼓,可是他做的一点也不好,还被她笑话,在朝堂上恣意潇洒的人,却在给孩子做玩意的事上局促又笨拙。   他一直很宠爱她,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抛开郑氏的事情不谈,他的耐心和细致都用到了极致,可是有孕之后,他其实并不似从前那样毫无原则的宠着她,那些强势的安排和坚持,不仅仅是对她的照顾,也是对孩子的照顾。   然而,在以为失去了这个孩子的那一刻,她忘记了这近十个月里他所有细小而无声的付出,抹杀了他所有身为父亲的期待,又因为郑氏的事情,第一次对他生出了排斥的心。   她曾厉声控诉这个将自己疼爱入骨的男人不配做父亲,不配做夫君;她曾毫不考虑他的感受,断言他从未真正理解孕育一个孩子的心情,她甚至断言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做丧女之痛,她沉浸在痛苦里,所以要将原本想把她拉出去的他一并拉进来,和她一起痛苦。   他们曾经都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有着无限的期许和展望。   可是天意弄人,他们所有的期许,都无从实现。   田氏的心头忽然猛地疼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望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孟光朝。   他真的老了。   细细追溯起来,好像从云娴离开的那一年起,他就迅速的衰老起来。他再也没有了从前潇洒恣意的模样,也不如从前那样干练受宠,斑白的鬓发,和脸上渐渐深邃的纹理,这些她从来不敢想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老态都一一显现了。   孟光朝注意到了田氏的眼神,也转过头来看她,露出一个令她心安的笑容。   田娇现在才发现,曾有无数次,当她望向这个男人时,他总是先对她笑,先对她温柔。   孟光朝朝着田氏伸出手来,田氏鼻子一酸,率先哭起来。   “别哭了,闹得孩子都不能安心成个亲。”孟光朝还像是当年哄小姑娘似的哄她。   田氏伸出手来与他交握,就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叹息,低喃道:“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此刻竟然紧张起来,方才我还苦恼这手该放在哪里……”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还是放在这里叫人安心。”   田氏低下头,很小声的说:“我早说了,你这样子,也就唬唬外人,真不晓得为何那么多人怕你。你就是个没用的老头。”   话音未落,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儿已经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孟光朝慢慢的挺直了背脊,低声一笑:“是啊,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头。万幸还有夫人陪着我,不嫌弃我。”   两人双手交握,看着孟云娴一步步的走到面前。   孟云娴在喜娘指的位置站定,慢慢跪下扣头。   阿茵和云芝分列两边站着,一个手里捧着母亲准备的礼,一个捧着父亲准备的礼,叩拜完毕,两人分别上前将礼物递给孟云娴。不等孟云娴去接,绿琪和喜娘们已经帮着接过去。   孟光朝和田氏一起将她搀扶起来。   迎亲仪的队伍已经到了侯府之外,守门几个表兄弟已经吆喝起来。孟光朝亲自拿过一旁的喜帕,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失笑道:“活到这个年纪,上一次碰喜帕,还是揭开你娘的红盖头之时,没想到这一次,是为女儿亲手盖上。”   田氏心头一酸,没敢说话。   孟云娴看着父亲,微微一笑:“有劳父亲。”   孟光朝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劳烦的。”说着,他双手将帕子盖在了孟云娴的头上。   她的脸被遮住的那一刻,田氏默默地流下眼泪,越发紧握孟光朝的手。   礼官高喝一声,外面越发的热闹了。   喜娘搀扶着孟云娴,只等外面新郎官攻克重重放手进来迎走自己的新娘子。   事实上,明贵妃的娘家镇国公府十分能撑场面,几个小公子拥簇着周明隽,很快就攻下了表哥们设下的难题,一路势如破竹的杀了进来。云芝和阿茵两个跟其他的女眷们闹开了,纷纷去讨要红包。孟云娴就是在这一阵热闹高过一阵的声潮中被二表哥田允然接了出去。   就在孟云娴刚刚走出大厅的时候,孟光朝的脸色忽然变得异样的红,猛地转身疾步往后屋走。田氏见状觉得不对劲,三两步冲上去搀扶住他,还没开口,孟光朝猛咳一声,这一咳劲头太大,直接变成半呕状,田氏吓坏了,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擦拭,孟光朝下意识夺过手帕捂住口鼻,闷咳一声,手帕慢慢的被血液染红。   “侯爷——”田氏吓坏了,她连连查看孟光朝的状态:“你怎么样了?怎么会咳这么多血!你不是说一直在吃药吗?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田氏有些崩溃,想要为孟光朝找大夫。   孟光朝用力将妻子拉了回来,也注意和她保持距离,怕会过给她。   他的眼睛已经充血泛泪,气息微喘:“不要折腾了。让云娴安心的成个亲,让孩子们也好好地乐一乐。”   田氏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又气又急:“你又骗我了是不是!?云娴的事情之后,你答应过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瞒着我了!难怪你总是一个人躲到书房看书到深夜,你就是怕我发现你根本还没有好是不是!”   孟光朝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恢复了常态,他将染血的帕子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脸上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看你说的,本没有什么,活生生被你说的命不久矣了似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田氏生气的呵斥。   孟光朝舒了一口气:“娇娇,别吼我。我就怕你吼我。”   田娇无奈道了极点,她很清楚此刻流眼泪生气都无济于事,便也努力平静下来:“我带你去休息,外面的事情不要担心,阿远和阿茵都还在。”   可是孟光朝很坚持,“不行,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陪我去歇一歇,我缓过来便出去。云娴大婚,我们做父母的缺席,这样不像话。”   “可是你……”   “好了。我说没什么就没什么。走吧……”   ……   周明隽今日一身大红色的新郎礼服,衬的他红光满面,英俊挺拔。   “新娘子来咯!”   喜娘背着同样一身新娘嫁衣的孟云娴缓缓走出来,周明隽微微抬眸,就看到了那个匍匐在喜娘背上,盖着红盖头的小姑娘。   眼前惹眼的红,激起了脑海中无数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从相识到相伴的每一日,都鲜活有色彩,从未有一日在记忆里消退过。   接亲的队伍随着新娘上轿缓缓出发,孟云娴坐在轿子里,怀中抱着的是父亲和母亲所赠的礼物。   母亲田氏赠的是十二副金钗,与她送给阿茵的金钗十分的相似,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差不到哪里去。至于父亲孟光朝,送的是一块墨玉佩,虽然不及金钗来的绚丽,但玉佩的成色和雕工当属一流。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在今天之前,她早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因为记忆力好,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忘记什么细节,甚至觉得喜娘的提醒十分的多余,可是当鼓乐奏响,盖头遮住视线之时,她才明白过来自己在这一刻除了心跳如雷股,手脚冰凉发麻,什么都做不了。   有限的视线里,有一只手伸了过来。   周明隽隐忍着笑意低声说:“你继续僵硬在原地,这婚礼就没办法继续办了。”   孟云娴怔了一下,立马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明隽飞快的收拢五指,紧握住她的手。   精致的宫殿里,红绸掩金辉,古乐绕梁音,孟云娴被周明隽牵着一步步走近行礼的大殿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心中喜欢的,当做了男子倾慕的,并非是霍三哥,而是周哥哥呢?   也许,是在中了药,浑身发热百爪挠心,只想找一处沁凉的地方好好发泄,挣开迷离的双眼,眼前出现的是周哥哥的脸时。   也许,是在离开了京城很多个时日,被思念牵扯的无心往前,眼前的一切都拉扯出无限的回忆,忽然见到了外表冷清内心柔软的霍三哥时。   也许,是当她沉浸在真相的痛苦之中,而他义无反顾的要娶她为妻,全心全意的照顾她时。   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素衣白袍的少年,清隽高洁,落入她眼中的衣角干净清香到不敢用手去碰,他蹲下捏住她的下巴,告诉她,既然长了一双眼睛,就该学会看明白谁是真的喜欢你,谁是真的讨厌你。   后来,她用这双眼睛努力的去辨认爱恨憎恶,也终于瞧清了自己心里不知何时埋下的爱意。   礼官宣读文书时,一双新人竟开起了小差。   “在想什么。”周明隽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低声问她。   半晌,她说:“在想以后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不敢欺负我。”   周明隽捏捏她的手,轻笑:“我能欺负你什么?”   她认真道:“别的不好说,宅子里的水井得先填起来!”   周明隽笑了起来,越发握紧她的手。   随着礼官宣读完毕,新人正式开始行礼。   龙座之上,崇宣帝看着已经长大承认的周明隽,目光却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和那个已经淹没在是非尘埃中的人。   若一早知道那惊鸿一瞥会让他一生难忘,他绝不会选择那样的方法坐稳龙位。   可是身在帝位,本就不是真正的顺从心意,委曲求全,有口难言的时候是在太多太多了。   崇宣帝搭在龙座扶手上的手无声的紧握,摁住了张扬舞爪的龙头。   淳于皇后的目光从周明隽的身上转移到了崇宣帝这个细微的小动作上,眼中产过一丝沉冷。   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过她。   纵然不甘心又有什么关系。   男女情爱,从来都只是江山社稷万千山河中的一抹尘土,连踏脚石都算不上。   她失去儿女情长,却能得到母仪天下,这很公平。   礼拜完成,礼官扬声高喝:“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大姨妈吃了个fuo锅。酸爽。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自在独行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肖辞20瓶;莹莹2瓶;33042809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洞房烟火夜   夜色渐渐地暗下来,红绸缭绕,囍烛摇曳。   盛禧园的宴席设在离新房略远的地方,这也是周明隽的安排。   在房中等待的时间,绿琪不止一次的进来看她,问的最多的就是她肚子饿不饿。   “小姐,您真的不饿吗?”绿琪乖巧的蹲在她的身边,说的严肃又认真:“今日的大礼都行的差不多了,再晚一些殿下就要过来了,您可不能饿着,得有点力气才行。”   孟云娴摸摸肚子:“今日在府里吃了不少的东西,十分顶用,我此刻一点都不饿。”说着她一愣,反问道:“为什么我得有力气才行?你刚才说大礼都行的差不多了,还有什么礼?”   绿琪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目光在孟云娴的身上扫来扫去,笑容暧昧:“小姐都是大姑娘了,在这种事情上装傻充愣,不合适吧?”   她还很贴心的提醒了她一番:“难道小姐忘记,当年在扬淮园里头中了那种药,是怎么度过那个晚上的吗?”   绿琪回忆起那个晚上,不由得“嘶”了一声:“别的女子情窦初开,靠的是情诗一首,惊鸿一瞥这种寻常见惯了的法子,可是小姐不一样呀,小姐的爱意迸发的毫无预兆又热烈狂放,喊了一个晚上,被角都快被您给撕碎了……”   “你再说一句,我保证你的嘴会比被角碎的更稀烂一些!”提到那个羞耻的晚上,孟云娴直接扑过去堵住她的嘴,龇牙咧嘴凶相毕露:“此事我们都说好了一辈子都不许提的!你怎么还提!若是让我知道你告诉了谁,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绿琪完全没再害怕,笑着要跑走,孟云娴心虚不已,爬起来就要去抓,没想到两人刚走出屏风之外,就见到那一身新郎喜服的高大男人双手环胸,倚着一个博古架,不知道进来站了多久。   “娘呀!”孟云娴吓了一跳,连绿琪都忘了抓了,看着醉眼迷离的周明隽尖叫出声。   绿琪已经愣了。逗一逗小姐就算了,要是真的让殿下知道小姐曾经身处险境,还吃了那样的药,肯定会扒了她的皮的!   最重要的是,殿下进来怎么没有声音啊!   虽然慌张,可是良好的出身训练让绿琪在最快的时间内镇定下来,她立马福身,对着殿下说了一箩筐的吉祥话,什么好听说什么,末了低下头作羞答答状:“愿五殿下与皇子妃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奴婢告退。”   周明隽一直噙着笑看这主仆二人,此番绿琪很有眼力,他很满意,遂点点头:“出去之后,找闵祁领赏钱,另外让所有人都走远一些。”   “是!”   绿琪逃出生天,愉快地帮他们关上门。   周明隽放开手,转身一步步的走到门口,咔哒,门闩落下,将房门锁上了。   他缓缓回过身,因为喝了酒,脸上泛着醉红,眼角眉梢都带着让人发狂的笑意。   周明隽慢慢的走到孟云娴的身边,弯腰自宽大的广袖中找到她的手,牵着走到拜访了点心果酒的圆桌边坐下。   孟云娴觉得周明隽的手像是被火烤过一样,烫得不得了。   “周、周哥……”   “谁是你哥哥。”   孟云娴:“……”   重整心态后,她声若蚊蝇:“夫君。”   面前的小姑娘面若桃花,含羞待放,紧张与期待里,还残有一丝刚才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惊吓。   周明隽双手捧住她的手,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然后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喟叹一声:“这一句称呼,真的等了好久啊。”   孟云娴从来没有看过他喝了酒是什么样子。   眼下,男人浑身上下火一样的滚烫,醉眼迷离里满是浓情蜜意,一个微笑的动作都能让她脸红心跳不能自抑。   绿琪有一点说的很对,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   可是一想要和周哥哥做大人的事情,还是很紧张啊!   手心被他贴出了汗,孟云娴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周哥哥……”   周明隽缓缓睁开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她,看的孟云娴心头一跳。   他染上情欲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模样,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暗示了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周明隽松开了她的手,单手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着她微微一笑,抬手张开手臂。   孟云娴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站起来,倦鸟归巢似的扑棱棱扑进他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脸颊还在他的胸口轻轻蹭蹭。   孟云娴的内心:这、这就要开、开始了吗!   然而周明隽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低低的笑起来。   “你的发冠戳到我的脸了。”   孟云娴认命的闭上眼睛,怂怂的松开他。   周明隽拉着她走到梳妆镜前,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无比从容的站在她的身后,帮她一点一点的卸掉头上的冠钗。   这一卸,孟云娴才察觉戴了这一整日的钗饰,几乎将头皮都扯下来。   今早刚刚洗过的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发间藏着的花香味一并发散出来,疯狂四溢闯入周明隽的嗅觉之中,令他的喉头不自然的滑动一下。   “啊……”孟云娴舒坦的扭了一下脖子,“好舒服。”   铜镜里映衬着身后的男人脸,孟云娴看到他再一次笑着张开手臂,她粲然一笑,起身扑进他怀里将他抱住。   周明隽忍着笑意,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说:“是让你宽衣,我的皇子妃。”   孟云娴的身子一僵,红晕悄悄地爬上脸颊。   隔着红帐的烛火染出了迷人的情香,窸窣声中,宽大厚实的红色喜袍一件一件的落在地上。周明隽是个很公平的人,她帮他脱一件,他就帮她解一件,待到两人都只着单衣之时,周明隽猛地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那宽敞又松软的床榻,将她轻轻地放在上面。   冰凉的空气透过单薄的衣裳沁入肌肤时,孟云娴浑身上下浮起鸡皮疙瘩。   背后迎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孟云娴被他从身后抱住。   电光火石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   那时候,她因为落水而浑身发热,生病时只能卧床缩成小小的一团,在被子里捂汗,可是她只知道捂汗,并不知道要防止寒湿着凉。结果刚刚捂汗后消退的热,又在湿凉中再次拔高,反反复复,险些要了她的命。   迷迷糊糊中,是一个怒不可遏的小哥哥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踢开了潮湿的被褥,又扒掉了她身上半湿的衣裳,换上他自己干净清香还带着竹叶绣纹的衣裳。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这个记忆,周明隽抱着她,双手绕到她身前锁住,低笑道:“看都看过了,便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孟云娴一个激灵,活鱼一样从他怀里钻出来,抱着被子缩到一边:“你……你果然……”   周明隽衣裳半敞,单手撑着床笑的丧心病狂:“我果然什么?”   所以记忆这个东西,忘记的时候千万不要慌,因为它一定会在关键觉得时刻积极主动的涌上来,给你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当年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个姓周的小子,他一定是知道自己争不过我……说你是他的童养媳……总之还说了一些不知廉耻的脏话……】她脸颊涨红,愤愤道:“当、当年你都跟子腾哥哥说什么了!”   周明隽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谈别的男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孟云娴羞愤欲死,也顾不上许多,直接扑上去将他压倒,发出好大一声“咚”响,凶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不说!不说你就……你就死定了!”   周明隽对小妻子的投怀送抱很是受用,双手张开摊在床上,一副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样子,轻笑出声:“哦,那个啊……我本就脱过你的衣裳,将你那干瘪似豆芽菜的身子看了个全,事实而已,怎么就成了脏话了。”   身为一个成熟的大姑娘,孟云娴被他气笑了,瞬间听到了重点:“你说谁是豆芽菜!”   周明隽染着醉意的眼神渐渐迷离,只是看着她笑。   孟云娴的凶神恶煞瞬间化为乌有,被他看得浑身发软,根本凶不起来。   周明隽一直笑,忽的,他的手摸到了一块什么东西,单手拆开,送到孟云娴的眼前。   孟云娴看着他手里的半指长的芝麻花生糖,仿佛看见一片青山绿水中绽放的红绿相映——   村里办了喜事,所有人堵在新房门口,要看新郎官给新娘子喂糖才肯让喜娘送新娘子进洞房,新娘子羞的人都不敢见,捂着脸一直躲。   扎着花苞头的孟云娴躲得远远的,偷偷看人家成亲。   她们家是村里唯一一户什么喜事都没有的人家,名声也不好,所以村里做亲做寿的,家家户户都送东西走人情,唯独不会给她家送,哪怕一个红鸡蛋一块糖也不会送。   即便是同样不会办事的周家,也因为有李老头的多番打点,令村里很多人都喜欢周恪,觉得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巴结巴结没错,时常给他家送东西。   “字写完了?又在偷懒。”冷清的少年双手拢在袖子里,披着厚厚的披风,不期然的出现在身后。   孟云娴吓的小身子一抖,张着嘴百口莫辩。   踢踏着鞋子跟着周哥哥回他家学写字,孟云娴的情绪很低落。   “这东西怎么还放在这里。”明明是跟一边的李老头说的,周恪却抬手将桌上用红油纸包着的花生糖推向她。   孟云娴猛地抬起头,双目放光——   这个是花生糖,可香了,吃上一片能顶小半天的饿!   她闪着奇异光芒的眸子期待的看着周明隽,没关系啊她可以负责全部吃完。   可惜周哥哥完全没有接收到她的意思,转身去练字。   “周哥哥!”她的脑袋从他的桌子前沿突然冒出来,像一颗长在桌边的小蘑菇,“我们来玩呀。”   周恪头都没抬:“不玩。”   “玩嘛!”她一把抄起那些花生喜糖,“我有一个好主意,我们来玩成亲的游戏吧!”   周恪笔尖一顿,一滴墨水滴在了刚刚写好的字上,晕开一片。   少顷。   李老头哭笑不得的看着并肩坐在床榻上的两只小孩,在孟云娴的引导下说:“新郎官给新娘子喂糖咯——”   一脸期待的孟云娴嗖的一下扭过头,毫不矜持,目光灼灼的盯着周恪哥哥……手里的糖。   周恪的嘴角抽了抽,冷然道:“你像新娘子吗?根本就是饿死鬼——”最后一个“鬼”字时,他恨铁不成钢的把糖块塞进她的嘴里。   等她愉快地吃完。   李老头又喊:“新郎官又给新娘子喂糖咯——”   周恪咬着牙,又给她塞了一块。   整个成亲游戏……他们不断地重复喂糖这个环节……   画面慢慢的被溶解,变成了眼前的周哥哥和那块糖。   周明隽的指尖摇了摇手里的糖:“新郎官要给新娘子喂糖了。”说着,他慢慢将半块糖含在嘴里,笑看着她。   孟云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有点想哭,但是此时哭起来未免煞风景,她吸吸鼻子,趴在他身上笑起来:“这次还一直玩喂糖的游戏吗?”   周明隽含着半块糖,竟然也能清晰的吐字发音,“这颗糖就是你这辈子最后一颗,好好品吧。”   孟云娴笑起来,主动凑上去嗷呜一口咬掉半边的糖,津津有味的吃起来。周明隽舌尖一卷,将剩下的半块糖吃掉了。   “云娴……”周明隽的声音变得低哑。   “……嗯?”   “有个问题,我很不解。”   “什么问题?”   “行礼之时,你说嫁给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将府里的水井都封起来。那如果老房子着了火,都没有水井,该用什么灭火呢?”   老房子?着火!?   这是什么问题。   不等孟云娴想明白这是什么路数,男人身体的变化让孟云娴整个人措手不及,想要逃开的时候,他摊在两边的手臂猛地将她抱住收紧,一个翻身改变了局势。   孟云娴的身体紧绷起来,呼吸不畅的看着慢慢逼近的脸。   周明隽满含笑意的眸子盯着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只能麻烦你亲自来灭了。”   ……   盛禧园的红烛,燃到深夜也没有熄灭。   霍家的书房,同样灯火通明。   霍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不能寐。   霍昂一打着呵欠,被逼无奈的陪他下棋到半夜。   “太子就不觉得奇怪吗?”霍烨落下一子,终于先发问。   霍昂一随意落子,下的很心不在焉:“奇怪什么?”   霍烨:“太子真的觉得,风车这玩意儿,是昇阳郡主能造得出来的吗?”   霍昂一哈哈一笑:“三弟,在你眼里,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霍烨抬眸看了他一眼。   霍昂一撒了手里的棋子:“不下了不下了,我可手里的差事是一日比一日多,没这个闲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霍烨笑了一下:“这么说,我该恭喜二哥深得太子信任?”   霍昂一往椅子上一靠,笑起来:“老三,一个人用不用你,其实和信不信你没什么必要的联系。”   霍烨跟着笑了起来:“和不是对手的人下棋的确无聊,二哥,一起喝一杯吧?”   霍昂一果断的从下棋和喝酒两个选择里选择了后者。   乍暖还寒的小院子里,兄弟二人靠在椅子上,看着院中夜景。   “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学喝酒的时候?”霍昂一突发奇想,追忆起往昔来。   霍烨淡淡一笑,他当然记得。   从自小只学读书写字的文若公子变成一无所有的乞丐,咬着牙去学生存之道,从乞讨来的第一个铜板,到学会第一口酒,再到穿行于商场与官场中游刃有余全身而退,在醉生梦死中犹如黄粱一梦,那时候他常常想,会不会有一日醒来时,便白发苍苍,垂垂老矣,往昔斑驳而苍茫。   霍昂一看着夜空,忽然笑起来:“老四那个死丫头成什么亲呢,哥哥们在这里喝酒,她就该乖乖的在一边斟酒,老老实实的坐在……坐在……”霍昂一四处看了看,选定一个角落:“对,就坐在那个角落,动也不动跟个受惊吓的兔子似的,最有意思了。哈哈……”   霍烨顺着霍昂一指的方向望向角落,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来。   鼻头红红的小姑娘吸着鼻子,抱着一个大大的酒壶站在他们的中间,吃力的倒酒。倒完了,就一个人怀着心事坐到角落,不像别的刻意接近的姑娘那样懂得讨人欢心,却让人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望向她。   她好像藏着许多的事情,可一颦一笑又那样的简单。明明是出身大户人家的模样,却能懂他们所有的苦困与艰难;明明比他们还要小,却能说出令人意外的道理来。   霍烨这一生从未遇见过任何难题,唯独在看懂她的这件事上屡屡受挫,等真正看懂的时候,她已经决意离开,回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霍烨忽然望向一旁的下人,做了一个吩咐的手势。   片刻后,宽敞的院子里竟然摆满了烟火。   霍昂一喝酒的动作都愣住了:“你哪里搞来的这些?”   霍烨看着暗沉的夜空,淡淡道:“买的。”   霍昂一差点呛到:“老三,你不会要放这些吧!?”   霍烨:“嗯,忽然想放放看。”   霍昂一失笑:“我只见过男人哄女人放这玩意儿的,咱们两个大男人放这个干什么?更何况这里是京城,不是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你就不怕前脚放了这些,后脚咱们两个就被京卫抓走吗!”   霍烨懒懒道:“二哥现在是太子的宠臣,我有什么好怕的。二哥,咱们去馥园放烟火吧。”   霍昂一神色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有病。”   ……   烟火被点燃的那一刻,整个馥园上空几乎都被烟火照亮。   绚烂的烟火之下,霍烨仰起头看着它们,脑海里会想起那张满是惊讶的小脸和连绵不断的惊叹欢呼声。   那是相识之后的第一个元宵节,她兴致勃勃的邀请他们一起办灯会,还能猜谜拿奖励。好巧不巧的,那一晚刚巧有商会办宴席,因为他们牵线的一宗生意谈的十分顺利,所以也拿到了请帖。   她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丝毫不介意要自己一个人过元宵节,摆着小手让他们多吃酒,与姑娘们玩的开心些,她一个人也能办灯会。他什么都没说,脸色自然不好看。   宴席到一半,他不顾霍昂一的不悦率先离开。   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都能玩的风生水起的性子,好像从来不会寂寞,她说要自己办灯会,他就信了,可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回到家里时,院子里根本一盏花灯都没有。   昏暗的院子里,仆人拿着一只光线微弱的蜡烛在放天灯,一盏又一盏,在小院上空稀稀落落的飘荡。   发现他忽然回府,坐在昏暗角落的她吓了一跳,惊惶走动时脚下一绊,吓得他赶紧冲上去接住她。   她有点慌张喊他,他却意外的发现她看不见东西。确切的来说,是在黑暗里看不到东西。   他知道这种病症,是雀蒙眼,光线昏暗时便如同眼盲。   他将她带到灯火通明的房间一通责骂:“看不见为何不早说!院子里为何不多点灯?你准备摔成傻子才告诉我吗!?”   他自认为很凶狠的骂她,可是她却自顾自的笑着。所以他从来都看不懂她,明明对她并不温柔也不亲近,可是她好像从来都不会觉得受伤难过。   他兵败如山倒,懒得与她较真,看着放过的天灯,好奇的问她为何从办等会改为放天灯。   她走到窗边看着已经飘远的天灯,眼神微微一变。   “小时候,有一个哥哥给我放过。我从来不敢夜里出门。可是他带我出门,用蜡烛点了长长的一条路引,带我看天灯。那是我第一次在夜里出门也不害怕。”   他看着她骤然温柔起来的侧脸,忽然笑了一下。   不多时,院子里摆满了从商会的船上买来的烟火。   他牵着有些紧张的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暗黑的院子,等到烟花绽放之时,院子的上空被悉数点亮,在她的星眸中炸出一朵朵惊艳的色彩。   “好、好美啊!”   他看着她,轻轻一笑:“能将夜色点亮的,不止是天灯,这个是不是比天灯更好看。”   她想也没想的点头:“好看!比天灯还亮!哇,三哥快看那一朵!”   在那个小院子里,他同样让她在夜色中看到了最美的景色。可是他终究忘了,烟火之美,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并不能让黑夜永远都明亮。   精疲力尽的孟云娴在眼花炸响之时竟然醒了。   醒来时,身边的人还没有睡,好像一直这样含笑看着她。   她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周明隽慢慢凑过来:“被吵醒的?”   她点点头。   馥园一直是个热闹的地方,夜里炸烟花也曾有过。   周明隽帮她捂耳朵:“睡不着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的想去推开最近的一扇窗。   周明隽按住她的手,自己起身去推开窗户,刚巧能瞧见外面的烟火。   她的眼神一下子亮起来:“是烟火啊……”   周明隽重新躺下来,将她拉到怀里抱住:“是不是很吵?”   “才不会!”她立马反驳,又笑眯眯的够着脑袋去看烟火,半个肩膀都露出来了。   周明隽用被子把她裹住,有点生气:“着凉了!”   她不甘心的缩回来,在床上扭来扭曲,终于找了一个好位置,又能躺着又能看到烟火,可是她终究是累了,看着看着,就在连连不断的烟火声中睡着了。   烟火连绵,终有尽时。   窗外吹进冷风,她在睡梦中皱眉缩了缩,周明隽叹了一口气,起身重新将窗户关得严严实实。 第132章 飞醋   明亮的日光悄无声息的从窗沿爬上书架,将整个卧房都照亮。   周明隽撩开厚密的床帘,只着一身白色中衣起身。回望床榻上的人,香肩半露睡意正浓,他无声一笑,起身时候又将床帘裹得严严实实,不让日头晒进去。   门外已经恭候了一片奴仆,绿琪对着周明隽行礼:“奴婢叩见殿下,热水已经备好,殿下与皇妃可要现在梳洗?”   周明隽活动了一下脖子:“把东西都放进去,其他人都散了吧,又吩咐再过来,绿琪去准备一些清淡的吃食。”随着周明隽的吩咐,下人们各自开始忙碌。   回到房内的时候,床帘莫名的动了一下。周明隽笑着走过去,撩开帘子钻了进去。   孟云娴已经醒了,刚刚起床的茫然令她顶着散乱的长发,裹着被子呆坐在那里。   “醒了。”他屈腿坐在床边,单手撑着身子看着她。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阵,周明隽率先败下阵来,笑道:“你准备和我一直这样盯多久?”   孟云娴把被子裹得更紧了,“好冷哦。”   娇娇软软的声音一如昨夜的轻吟,周明隽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浅笑道:“我帮你把衣服拿去烘一烘,热乎了就穿上好不好?稍后还要去给父皇和皇后请安,还要去见母妃。”   孟云娴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不同,她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哀嚎,“你说我们若是从未回来过,如今在云县应该过得十分的逍遥自在吧。”   周明隽直接扑上去将她压住,在她放大几倍的哀嚎声中轻啄她的脸蛋:“何止是逍遥自在,孩子都该打酱油了。”   孟云娴忽然停止哀嚎,正经的盯着他,眸子忽闪精亮:“周哥哥,你想过回云县生活吗?”   若是此刻能有一面照镜子,她就能看得到自己眼中闪着的试探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与她对视片刻,周明隽点点她的鼻子:“回哪里生活都是后话,此刻你要知道的是,若是请安晚了,我也保不住你。”说着,他起身去收拾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拿到刚刚放进来的炉子边上烘烤温暖。孟云娴缩在被子里,看着给她暖衣裳的周明隽,心底划过一丝忧虑。   这是她第一次问他这样的问题,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要正面回答的意思。   周哥哥……还是很珍惜这个皇子的位置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从前如何,皇帝总是他的生父,且在他回朝之后一直多番照顾,甚至明里暗里默许父亲荣安侯对他诸多照拂,在他心里一定能明白皇帝的用心,也敬他这个父亲。   可如果他知道了以前的事情,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做他的五皇子吗?   他会不会因为怨恨去做些可怕的事情?   有时候,她其实更希望当年叶姑姑临终前告诉绿琪的那些事情是叶姑姑自己编纂的。她们只是只因为痛恨皇帝,所以才造出了那样的假话。可是绿琪的转述里,从未透出半点仇恨的味道。叶姑姑只希望在往后余生,有人能陪着周哥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陪着他。   若她早一些知道这些,未必会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可偏偏在她知道这些的时候,又无法立刻赶回来。   但愿从今开始的陪伴并不算晚。   眼前忽然一黑,脑袋跟着一沉,然后是一个低笑着的质问:“你每日起来都这样发呆吗?”   带着温香的衣裳兜头盖下来,周明隽往床边一坐,含笑看着她。   孟云娴从沉思中回神,拧着眉头将脑袋上的衣服拿下来,不满的看着昨日还温声哄逗她的男人。   周明隽果然还是周明隽,并不因为从周哥哥变成了夫君就有哪里不一样,他还是从骨子里喜欢欺负她,半点温柔都不懂!   “哪有你这样扔衣裳的!这衣裳有多重你知道吗!”她气呼呼的将衣裳抖开,往自己身上套。   周身的温暖让火气消退了些。套上了第一件也就完成了寒天起床的第一步,她低着头开始认真的一件一件穿起来。   如今她还是新妇,所以绿琪准备的衣裳都是以红色为主,只是皇妃的服制比起做姑娘时候的要隆重复杂的多,穿起来很是累人。   周明隽并没有在一边干看着,她捞起一件衣裳时,他就顺手挑起腰带绕着她的腰帮她穿戴,嘴里还时不时地蹦出“转过去”,“抬手”这样的词儿,孟云娴乖乖的接受他的帮助,衣裳穿的顺利许多。   绿琪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悄悄地站在一边,看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暖意。   算起来,今日是新婚的第一日,可是他们两人的相处,更像是在一起许多年的夫妇一般,自然又默契。   在周明隽的帮助下,孟云娴穿戴整齐的坐到梳妆镜前,让绿琪梳头净面上妆。   周明隽这才招来宫奴开始整理自己,目光时不时地会往她那边看一眼。   “绿琪。”周明隽叫住绿琪,“换那只金钗。”   绿琪怔愣一瞬,赶紧将珍珠簪换成了金钗,金钗配一身喜气的红衣,果然更衬托气色明艳。   绿琪笑道:“殿下好眼光。”   孟云娴对着镜子左转右转,“差不多就好了,头发都梳起来真不习惯,感觉脑袋都重了。”   周明隽正张开双臂让宫奴系腰带,闻言瞥了她一眼:“我扶着你的脑袋走可好?”   孟云娴忍不住扭过头斜了他一眼。   周明隽刚好转过身,并没有接收到她这仇视的目光。   绿琪忍俊不禁,小声提醒:“皇妃,您要不要帮殿下束发?”   虽说相熟,但是多一些夫妻间的亲昵总归没错的。   周明隽穿戴完毕,也要开始束发,结果转身就看到一手拿牛角梳子一手拿发冠,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小妻子正等在一边。   在孟云娴的自荐下,周明隽被按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她抓着头发开始认真的梳理。比起惊喜和愉快,周明隽更多的是皱眉和狐疑:“你还会帮男子束发?”   孟云娴:“这有什么难得,你别看我这样,我梳的可好了。”   周明隽从铜镜里冷视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实上孟云娴并没有吹牛,她挽发束发的手法都极为熟练,三两下就帮他全都整理好了,带上白玉冠用簪子别好,她从他身后凑到前面,笑嘻嘻的:“怎么样,梳的很好吧。”   周明隽通过铜镜与她对视半晌,冷笑一下,直接起身去洗脸。   孟云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她试着喊他几声,可是他一副冷然的模样让她有点生气,啪的一声将梳子摔在梳妆台上,吓了绿琪一跳。   绿琪的本意是希望皇子妃帮殿下梳头,增加一些小夫妻的亲昵,感情浓厚了,这孩子也来得快,可怎么好好的就发脾气了呢。   “小姐,您怎么摔东西啊。”绿琪小声的询问。   孟云娴扭过脸去:“不要理他,他从前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最讨厌了。”   绿琪苦笑:“哪里有人是真的喜怒无常呀,殿下这样疼爱您,一定是有原因的。”   孟云娴摸摸下巴:“难道是我梳的不好?从前我们两个女扮男装不都是这样梳头的吗!你还说我梳的好呢。”   绿琪福至心灵,看了一眼背影冷漠的五殿下,小声的凑上去与孟云娴咬耳朵。   “啊?”孟云娴忽然疑惑一声,那一头冷漠梳洗的人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啊什么?”   孟云娴脑子里思索着绿琪的话,理都没理周明隽,拉着绿琪走到角落小声嘀咕:“不会吧?他竟然能小气成这样?”   绿琪立马帮忙说话:“皇子妃说什么呢,这样怎么算是小气呢,男子若是连这点醋意都没有,那也算不得紧张您了。”   孟云娴唏嘘不已:“这种紧张的路数,还是少来几条为妙。”   主仆二人躲在一边说小话的背影让周明隽很是不开心,遂站的远远地呵斥:“有完没完,再不出门就迟了。”   绿琪感觉周明隽是真的不开心了,赶紧催促着孟云娴动作快些。   两人出门时,马车已经准备好,奴仆跪地参拜。   孟云娴在绿琪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很快周明隽也坐了进来。   马车往皇宫走的时候,车内一片沉默。   周明隽顶着一头的乌云坐在那里闭眼养神,孟云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往很远的地方重重坐下,深怕他察觉不出来,还双手环胸轻哼了一声。   假寐的人忍不住睁开眼睛:“坐那么远干什么?你是怕马车急刹之时你掉不出去是不是?”   孟云娴不理。   周明隽直接伸手将人拎到自己身边做好。   孟云娴一副随你怎么样的态度,被拉过来也不反抗,但就是不理他。   周明隽有点绷不住了,他侧身正面她,冷笑道:“谁惹你了?”   孟云娴伸出右手,蹭的一下弹出食指,毫不客气的指向他。   周明隽气笑了:“我惹你?”   她扭过头来,正经道:“好心好意帮你梳头,不满意就直接说,不管是盛禧园还是皇宫,多得是心灵手巧的丫头,你做出这幅嫌弃的模样干什么,劳驾放一百个心,往后你求我给你梳头我都不梳!”   说完,还轻哼着扭过头不看他。   周明隽也较真了,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强行转过来,“好啊,你不给我梳头要给谁梳头?你觉得自己梳的很好是不是?还是谁曾经昧着良心夸过你?”   孟云娴在他双手的揉捏间艰难的辩驳:“我本来就梳的好呀!往年我与绿琪女扮男装出门,我梳的可比她好!殿下的脑袋是比较金贵,我不碰就是了!”   周明隽被这一连串的话打的措手不及,手都忘了动作,脸上更是露出难得的窘迫之色:“你……帮自己梳男装?”   孟云娴趁机打掉他的手:“不然我帮谁梳!”   周明隽怔愣一瞬,忽然露出尴尬的神色来,他看了一眼刚才狠狠揉她脸的手,不自觉的握拳,又放在唇边轻咳:“我就是不想太过表扬你,免得你失了分寸,得意忘形。”   这句话完全起不到缓和氛围的作用。   周明隽内心开始生出懊恼。   谁家的新婚第一日似他们这样?   本来好好地,怎么说不愉快就不愉快了?只是因为猜测她曾经也这样给她的三哥梳头?   “其实……也没那么差。”周明隽又补了一句,但并未看她,或者说是不敢看她。   孟云娴半晌都没有动静,周明隽扭头看了她一眼,心头一跳。   坐在一旁的女人带着一脸戏谑的笑容,仿佛将他看穿了一般,且随着他的扭头逃避执着的追上来。   这一次换孟云娴双手捧着他的脸强行转过来,毫不留情的搓揉,还带着疑惑的目光不断打量:“殿下早晨是用陈醋净脸漱口的吗?”   她凑近用力的嗅嗅,又移开继续疑惑:“怎么这么酸啊。”   她故作疑惑的语气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周明隽单手擒她双手,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将人与自己贴近,顷刻间两人便在这狭小的马车里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相贴,呼吸交融。   “知道这样故意说酸话气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孟云娴死猪不怕开水烫:“难道要被按进有水鬼的水井里吗?”   周明隽露出阴森森的笑容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做你昨日求着我把你按进水井里也不要再继续的事情。”   怀里人的身子,僵了一下。   孟云娴立马乖巧起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纯净的光芒,再不敢提什么酸味臭味,软软道:“周哥哥。”   周明隽轻笑一声,松开她让她坐好,但这一次却主动牵了她的手,双手包裹住轻轻地搓揉。   身边的人忽然发出扑哧的笑声。   周明隽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仿佛是在提醒她不要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是孟云娴显然不准备这样放过他,还悄悄地朝他挪了挪,贴在一起坐着,一副打商量的语气道:“周哥哥,下次你要吃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先捋一捋到底有没有这门醋能给你吃呀,你说你又板脸又生气,到头来吃了一场飞醋,亏得慌呀。”   周明隽慢慢转过头,对着她温柔一笑,可出语如冰:“闭嘴。” 第133章 儿媳   有了路上的这么一段插曲,孟云娴觉得进宫谢恩都不那么紧张了。周明隽自觉理亏,一路握着她的手进宫。宫人瞧见他们二人,皆是恭敬请安,又偷偷看两人紧握的手。   皇帝已经下了早朝,听闻老五携妻前来谢恩,心情颇好的往皇后那边去。   然皇后宫中此刻并不算安宁。   大公主周玉音近来的行为举止令淳于皇后十分的不满,正在训斥。   “我知你并不想和亲,母后又何尝想让你去和亲?可是你身为公主,仪态礼仪都要端庄,你是公主之首,失了仪态便是个笑话,母后苦心培养你多年,为的是什么?”   周玉音低垂着眼眸聆听教诲,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的嬷嬷连连求情:“皇后,公主只是无心之失,您要怪就怪老奴,老奴见公主实在心情不好,这才想让公主散散心。”   淳于皇后怒道:“你以为本宫不会罚你吗!”   周玉音见母后是动了真格,这才抬起头正色道:“母后为何要迁怒嬷嬷,儿臣散心贪玩,耽误了练琴的时候,母后责罚便是。”   淳于皇后恨铁不成钢,正与发作,皇帝来了。   五皇子刚刚大婚,今日该进宫谢恩,想起这件事情,淳于皇后让嬷嬷将周玉音搀扶起来,又吩咐道:“将音儿的琴拿过来。”   皇帝走进大殿的时候,正好听到周玉音的琴乐声。   “音儿在练琴啊。”皇帝笑着走进来,淳于皇后起身相迎。   周玉音正欲停下时,皇帝摆摆手:“别停下来,朕好久没有听到音儿的琴了,继续奏吧。”   周玉音温婉应下,坐下继续弹琴奏乐。   皇帝看着女儿奏琴的模样,十分的欣赏:“这宫里论琴,各宫妃嫔都不比音儿的琴艺好,还是皇后教导有方。”   淳于皇后温婉一笑:“皇上谬赞,臣妾只是一个小妇人,除了养育一双儿女,也未能做出什么大事。”   这话实在是过谦了,自从立后以来,皇后执掌后宫有条不紊,几乎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她自来恩威并施,养育一双儿女也是冲着让他们以做表率的目的来教养,比任何一宫的妃嫔都做得更好。而这一双儿女,作为皇子之首,皇女之长,也从未让人失望过。   正因如此,如今羌国有联姻之意,音儿又年华正好,是联姻首选。皇后生不舍之心,有挽留之意,皇帝也是看在眼里,哪怕知道皇后对裴原的施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裴原誓死不从,宁愿将自己弄伤了也不肯做这个大驸马,若是让皇后继续胡闹下去,最后丑的还是音儿的名声。堂堂一个大公主,竟然强迫朝廷命官为驸马,传出去实在是不像样子。   “皇后劳苦功高,朕一向记在心里,如此自谦大可不必。”   话音未落,周玉音的琴忽然断了弦,飞弹的琴弦划破了周玉音的手指,她低哼一声。   淳于皇后赶紧过去查看,握着她的手指顿时无限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玉音也没想到琴弦会断,此刻只觉得指尖生疼,眼泪不由自主的往外冒。   皇帝也紧张了一番,又是宣太医又是温声呵护。   他上前查看了一下周玉音的琴,琴已经很旧了,在淳于皇后的安排下,周玉音每日都要花时间练琴,这门功课从来没有落下过。   “这琴已经很久了,改日朕为你寻一个新的来。”   周玉音起身行礼:“父皇国事繁重,无需为了这等小事费心,况且这琴是儿臣学琴起便用着的,早就习惯趁手了,父皇的美意,儿臣心领。”   没有哪个父母不喜欢礼数周全识大体的女儿,皇女之中,皇帝也的确最喜欢周玉音,此番见到她这样懂事,对她的伤口也越发心疼。   周明隽与孟云娴刚好在这时到了皇后的宫门口,宫人来通报。   皇帝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一些,与皇后一同上座等着一双新人进来,周玉音则是跟着太医去了后殿包扎伤口。   走进殿内时,周明隽依然握着孟云娴的手。皇帝在看到他们时,不由得有一瞬间的失神。皇后转头时,恰好看到了皇帝短暂的失态,她眼眸低垂,无声的收回目光。   两人双双叩拜帝后,以谢赐婚主婚之恩。   皇帝和蔼一笑:“都起来吧。”   周明隽率先起身,弯腰去搀扶自己的妻子。淳于皇后笑起来:“云娴你一走就是三年,隽儿也坚持不懈的等了你三年,如今见你们二人如胶似漆,恩爱有加,也不枉这么多年的坚守。本宫愿你们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说着,皇后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金镯子,让人送到了孟云娴的面前。   孟云娴宠辱不惊的接下,言行举止都十分的到位。   皇帝从前就喜欢孟云娴这个小丫头,现在她做了老五的媳妇,也是老五自己选的,他自然越看越喜欢:“丫头,你如今可是做了朕的儿媳妇,若是再像从前那样胡闹,朕可由不得你了!”   孟云娴莞尔一笑:“金牌已经完璧归赵还给了父皇,臣媳纵然有一万个胆子,都没有父皇的金牌来的让人安心。”   她小的时候生的萌动可人,更似荣安侯的长相,但现在张开了,像是慢慢的开始融合了荣安侯与其夫人的所有美貌,一颦一笑皆动人心,是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话说得,好似做朕的儿媳赐,你得长一万个胆子才能安心?”   嗯?她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就见崇宣帝重新拿出了那块跟随了她三年的金牌。   “你拿着它时,山高皇帝远也没捣什么蛋,如今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浪花,若是能给你涨涨胆子,踏踏实实的陪着隽儿,也算是物尽其用。”   皇后不安的看了皇帝一眼。   孟云娴则是吃惊的看向周明隽。   周明隽冲她一笑:“既然是父皇所赠,你收下便是。”   孟云娴从不是扭捏之人,赶紧谢恩:“多谢父皇。”   淳于皇后有些忍不住了:“皇上,金牌一物贵重非凡,有金牌可畅行宫中内外,是不是……”   “皇后。”皇帝低声道:“朕心里有数,无需惊讶。”   皇帝看着愉快手下金牌的孟云娴,略有感慨:“听闻营州地动之时,所有难民都为挣活命之机往外跑,只有一人,带着大批的医药拼死赶往灾害之地,赠医施药,于那危机之地与黑白无常抢人,挽回数百生灵;宣州动乱,也是有人提前知晓了消息,乔庄商旅传信于驻军,因信报及时,才能令宣州军早有防备,及早平乱;至于永州冻灾,自州县散出的棉衣与粥粮虽只能解一时之困,但就一己之力而说,已经是功德无量。”   皇帝看着孟云娴的眼神渐渐地复杂起来:“皇后觉得,若是这些事情皆是由一个小姑娘一力为之,又该如何论功行赏?”   淳于皇后眼中闪过讶异,下意识的看了孟云娴一眼。   所以皇帝的意思是,这些事情都有孟云娴掺和其中,还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金牌并非大婚谢恩的赏赐,而是对她为大禹立下的功劳给出的嘉奖。此事皇帝从未对外宣扬过,却是等到了周明隽大婚之后作为奖赏送出金牌,这又是何意?   皇帝看着周明隽,略有感慨道:“隽儿,朕的儿媳,出门在外可从来没有丢过皇家颜面,哪里像你,为了一桩婚事便将自己的职务抛诸脑后,实在不该。若你再不勤勉奉公,就该被云娴笑话了。”   其实,自皇帝数论起孟云娴在外的丰功伟绩时,周明隽已然讶异。   他早就猜测到她在外头不会安分,回朝之时又是假扮流星轻骑又是传喜报,一定多少掺和了一些,可是他从来没想过,她是如此认真的去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像从前那样浅尝辄止要一个说法一个名声,而是几乎赌上了命奔赴而去。   孟云娴听到皇帝这样说,立马就开始护食:“父皇此言差矣。臣媳遇事尽一己之力,全因心知若是殿下处在那个境地,一定也会这样去做,还会比臣媳做的更多更好。人之大义,臣媳孤陋浅薄懂得不多,只能从殿下的心胸中窥伺一二,谨记于心。斗胆说一句,与其说臣媳是不敢丢皇家颜面,不若说是不敢丢殿下颜面。若臣媳是一个贪生怕死见死不救之人,也不配做殿下的妻子,更不配做父皇的儿媳。”   她主动双手奉上金牌:“臣媳所做皆是奉行父皇与殿下的心中大义,且因一己之力浅薄,并未能扭转全部局面,真正能得以解决,全凭大禹君民上下一心,金牌贵重,臣媳受之有愧。”   淳于皇后眼神深沉的看着这个能说会道的小姑娘,心中冷笑。   皇帝果然很吃孟云娴这一套,当即命她将金牌收好。   “你是女子,若是男子还能加官进爵论功行赏,如今这金牌赠予你,也是朕替大禹的百姓对你的感激。”   孟云娴的眼神在皇帝与周明隽之间流转,莞尔一笑:“可是此乃殿下教臣媳的道理,如今赏赐都归了臣媳一人,不大合适呀……”   皇帝和周明隽同时笑起来。   皇帝:“朕相信,隽儿既能教你这些,也定能比你做的更好。”   周明隽抬眼望向皇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轻轻握拳。   谢恩之后,两人便去了贵妃那一处。   淳于皇后对皇帝赠金牌一事还是有些不赞同:“纵然孟氏有功,但她始终是女子,如今还是皇媳之一,皇上这样重赏,要让其他的皇媳如何做想?”   皇帝轻笑起来:“如何做想?她们无功无劳,于京中安享荣华,还能怎么去想?”   “可是孟氏如今是隽儿的妻子,是五皇妃,她的作所作为无需她那些滔滔言论,旁人自会归咎到隽儿身上,难道旁人皇上不怕旁人对隽儿多加议论吗?”   淳于皇后的语气太急,几乎毫无顾忌的就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皇帝若有深意的看了皇后一眼,竟道:“皇后究竟是担心流言蜚语影响了隽儿,还是担心这些对隽儿的褒奖,会影响了太子?”   皇后一惊,赶紧起身跪下。   “皇上明鉴,臣妾不敢妄议前朝之事。”   皇帝笑了一下,伸手把她扶起来:“皇后的意思,朕明白。”   刚巧这时候周玉音的手已经包扎完毕,从后殿过来,皇帝顺势岔开了话题,询问起了女儿的伤势,周玉音温声道自己是小伤没有什么大碍。   等到周玉音离开,皇帝便吩咐太监去库房寻一把上好的琴送到大公主那里,另外告诉大公主,伤好之前就不用练琴了。   皇后在一旁听见,出声阻止。   “皇上,音儿是一个念旧的人。这琴从她学琴起就一直陪伴左右,琴弦也换了多次,她从未想过用旁的替代。”淳于皇后眼波流动,低声道:“用惯了的琴,便不会舍弃,一如住惯了家里,难适应他乡。”   皇帝沉默片刻,对太监道:“给公主送一把最好的,她从不去试,又怎会知道新的不好。”说罢,他便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皇上!”淳于皇后还想再求情,可皇帝显然不想再听。   “皇后娘娘……”嬷嬷心疼的搀扶住她:“您别着急,现在一切尚未定下,公主未必就要去和亲……”   ……   这一边,孟云娴出来之后就跟周明隽去拜见贵妃了。   贵妃正抱着儿子在玩拼板。   拼板上绘制了大禹的地图,地图在十六宫格中被分成十五宫格,空一格可以活动拼板。打乱图板顺序后,通过移动小版块将地图复原。   周明阳已经三岁了,生的白白胖胖很有福相,说话走路都练的很好。   这是贵妃第一次正式见孟云娴,对她十分亲切,还教周明阳叫人。   听着周哥哥名义上的弟弟奶声奶气的喊她皇嫂,孟云娴喜欢极了,命绿琪拿出一早备下的礼物。   礼物一事,是周明隽意料之外的。他一直以为绿琪手里捧着的盒子是要送给父皇的。   盒子打开,竟然是二十四幅皮影。   “儿媳得父皇之恩,能见大禹山河美景,一心想为这三年的时间留下些什么,恰逢京中有手艺极好的皮影师父,便绘制了自己最喜欢的二十四处人文与美景,每一处都有一个故事,还请了最有资历的皮影戏人,只要母妃与六弟想看,随时可传唤入宫为母妃与六弟表演这些皮影故事。”   贵妃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意外又欢喜。   “好好好,本宫就喜欢这些。”贵妃一把拉住孟云娴直接坐到自己身边:“你是不晓得,自从生了阳儿,这赏赐来来去去都是那些,可这些赏赐,都不能帮本宫哄住阳儿半刻,你这个礼本宫喜欢得紧,阳儿自小喜欢听故事,为了给他讲故事,本宫将儿时度过的书都要翻烂了,你这个好,极好!”   孟云娴跟着笑起来:“六弟要听故事还不容易,儿媳这里可攒了不少的故事,只要得了空便来帮母妃给六弟讲故事,保准他不出皇宫半步,都能知晓半个天下事。”   贵妃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转而对周明隽唏嘘道:“难怪这孩子苦等三年也要等你回来,依本宫看,什么端阳端宁,都不及你半分。本宫喜欢你,往后一定多进宫来陪陪本宫和阳儿。”   说着,贵妃大手一挥给孟云娴赏了一整套金饰,从头到脚加起来有三十六件,纯金打造宝石镶嵌,奢华无比。孟云娴当即就不敢收了,贵妃却不以为意:“这都是本宫入宫时娘家的陪嫁,如今本宫带着孩子,半根簪子都不敢多戴,这些物什闲着也是积灰,你不嫌弃就好。”   孟云娴哪里敢说半个嫌字,在请示了周明隽的意思之后,谢恩收下。   最后,他们今日这一趟谢恩,回去的时候绿琪和闵祁两个加起来都拿不完那些赏赐。周明隽让他们两人用来时的马车将东西送回去,自己则是牵着孟云娴的手准备步行回盛禧园。   “你是何时准备那么多的?”走着走着,周明隽忽然蹦出一句话来。   孟云娴出了宫就不老实了,走在他身边一蹦一跳的,“又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顺手就准备了呀。”   顺手准备的吗?   他可不信。   无论是在皇帝面前的那番话,还是在贵妃面前的讨好,她都将五皇子妃的身份做到了极致。   像是为了什么而专程准备的这些。   周明隽握紧她的手,避免她跑开。   两人正走着,一个娇媚的声音由远及近:“明隽哥哥!”   并肩而行的两人同时顿住,回身望去。   端宁县主从马车里下来,犹如一个被情郎狠心抛弃的可怜女子,红着眼睛跌跌撞撞奔赴过来,她像是看不到孟云娴似的,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周明隽,于一步之遥时不舍得停下脚步,凄楚的看着他:“明隽哥哥大婚……端宁本该献上贺词,奈何端宁近来大病一场,未能亲自恭贺……”说着,兀自咳嗽起来。   端宁本就生的娇小,这样可怜巴巴的在大街上冒着寒风咳嗽,不断惹人侧目。   孟云娴面无表情的看了周明隽一眼,被他握着的手狠狠地捏了他一把。   周明隽接收到了她的信号,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端宁因对前两人的眉目传情越发伤情,眼泪都要滑出来了:“明隽哥哥,端宁不会忘记这三年与你的情意,我会时时刻刻念着你对我的好,还有族学中你对我的照顾。”   周明隽对端宁的态度很冷淡:“我对你从未有过什么情意和照顾,端宁县主还是不要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既然病了就赶紧上马车吧,站在这里,对病情无益处。”   端宁忽闪着眸子激动地看着他:“明隽哥哥你是关系我是不是?我……”   孟云娴两眼一翻白,再次晕倒。   好在周明隽牵着她的手,飞快的将她拥入怀中。   “云娴,你怎么了?”   端宁县主看着眼前突发的变故,忍不住咬牙。   两次都用这种招数,未免太小看她了!   “明隽哥哥,快将皇子妃放到我的马车上,我送你们回府。”说着,她竟主动上前与周明隽一同搀扶孟云娴。   孟云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怎么忘了小绿琪此刻正在吭哧吭哧般金子呢!   这戏码没了小绿琪配合,便乱了套啊。   最终,孟云娴上了端宁的马车,靠在周明隽的怀里,周明隽一脸无奈的单手搂着她,好气又好笑。   端宁完全不放过任何和周明隽在一起的机会,不断地与他说话,说族学的事情,说自己家乡的事情,每说一句,都要凄楚哀怨的看一眼周明隽。   周明隽由始至终都很冷淡,回答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好不容易等到马车抵达盛禧园,端宁主动帮周明隽搀扶孟云娴,却“哎呀”一声,没站稳的直接跌进周明隽怀里,周明隽没料到她来这一招,手上一滑,孟云娴朝一边歪去,咚的一声撞了脑袋,发出好大一声响。   “明隽哥哥……”端宁害怕的抓住周明隽的袖子,死活不让他去扶孟云娴。   这样了还能演下去,孟云娴觉得自己都能升仙了。   她缓缓转醒,冷冷的盯了周明隽一眼,二话不说直接下车进门。   周明隽见她走了,再无什么好脸色,直接将端宁丢到坐上,飞快下车。   “明隽哥哥!”   “县主无事的话还是早些回去养病吧,多谢县主相送。”说完,周明隽直接追进去,盛禧园还很应景的关上了大门。   端宁坐在马车里,狠狠地甩下车帘子。   “有了正妃又怎么样?我想得到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   周明隽追上孟云娴,一把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孟云娴的肺都快炸了,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哼!”   周明隽看着她的小样子,笑了起来:“天地良心,你可见过我对她有过半分温柔情意?你这脾气可发的毫无道理。”   孟云娴当然知道!   若是周明隽真的想有什么,能等到现在吗?   可是……   “哼!”   就是很生气。   周明隽微微倾身,直勾勾看着她,慢慢笑起来:“下次你要吃醋的时候,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一声?我好先捋一捋到底有没有这门醋能给你吃呀,你说你又晕倒又哼哼,到头来吃一场飞醋,亏不亏得慌呀?” 第134章 守护   绿琪很是不懂,为什么出门之前是殿下在生气,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皇子妃在生气呢?   闵祁从厨房溜出来,对绿琪道:“殿下在帮皇子妃准备汤水,绿琪姑娘,你能不能帮忙让皇子妃消消气?”   绿琪摸着下巴:“消气?意思是让皇子妃不再跟殿下置气?”   闵祁点头:“正是。”   绿琪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   房间里,孟云娴气呼呼的双手托腮看着镜子里发脾气的自己,绿琪小心翼翼的奉上一杯热茶:“皇子妃,您是怎么了?”   孟云娴撇撇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绿琪明知故问:“难道殿下还在为您会梳男子的发式生气吗?”   孟云娴哀嚎一声,趴在桌上很是愁苦,她拉着绿琪将端宁县主向周明隽投怀送抱的事情小孩告状似的说了个全。   绿琪越听越想笑,她眼珠子一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道:“小姐,奴婢知道你和五殿下是一起长大的情意,感情深厚,可是五殿下到底是五皇子,您细细想一想,如今除了年幼的六殿下,其余几位殿下除了正妃之外,都有侧妃或妾侍。”   “尤其是侧妃,四殿下成婚之时,是同是册封的正妃和侧妃。那位侧妃您或许还认得,就是穆阳侯府的那位吴小姐。”   孟云娴愣了一下。她差点忘了,绿琪自小长在宫里,见惯了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皇亲贵胄妻妾成群。多女共侍一夫在她看来,应当才是最正常的事情。   “殿下痴情,旁人看在眼里,所以成亲之前,殿下执意等着您,旁人不好自讨没趣。可是现在您和殿下已经完婚,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旦太子继承大统,殿下要在京城立足,少不得要多建立一些关系,最简单的莫过于姻亲。到时候无论是侧妃还是妾侍……小姐……应该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孟云娴在绿琪的话中渐渐沉默起来。   年幼之时的兄妹之情可以不参杂任何贪心的欲念,可是做了夫妻,有了男女之情,那种霸占的心思就浓厚了,至少在孟云娴的心里,就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   绿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气依然认真严肃:“皇子妃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奴婢只是想让皇子妃明白,这新婚夫妇的日子最是甜蜜无忧,不该用在小事上置气。若有朝一日殿下身边也有了侧妃和妾侍,皇子妃想起与殿下单独相处的日子是全都在置气,岂不是很可惜。”   “什么很可惜?”周明隽端着汤盅走进来。   绿琪即刻住口,对着孟云娴使了一个眼神,然后很懂事的退下了。   周明隽对绿琪的眼力一直都很满意,他把汤冻子放到桌上,转身走到孟云娴面前蹲下,顺势握住她的手,忍俊不禁道:“不吃醋了好不好?换吃汤冻子。”   孟云娴的脑子里盘旋着绿琪的话,终是将那点酸意给压下去,被他牵着走到桌边坐下,直到盅子的盖子打开,香气扑鼻时,自第一次吃到汤冻子的惊艳再一次复苏,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飞醋陈醋,立马要舀一勺尝鲜。   “在外面过年的时候我就特别想这一口,馋死我了。”她享受的吃起来,美滋滋的眯眼。   周明隽在一旁陪着她吃,“既然想,为什么不回来?”   孟云娴的眼睛刷的睁开,撞上他的目光时,有点不自然的避开。   瓷白的勺子舀着鲜香的汤水,少顷,她俏皮一笑,用骄纵的模样道:“若我就是故意不回来,想看看你到底能等我多久,会不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收她七八个偏房妾侍,你要如何?”   周明隽笑了一下:“还没有等到我把持不住收七八个偏房妾侍,你就先把持不住回来将我霸占,很不甘心吧。”   孟云娴失笑:“我才没有不甘心!”   周明隽:“嗯,你没有,是我不甘心。若你再不回来,我哪有闲工夫娶什么妾侍偏房,当务之急是出去抓你。”   汤水将她的唇瓣润的红润光亮,周明隽说话时一直盯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凑上去轻轻啄了一口。   她愣愣的:“嗯?”   “尝尝咸淡。”   不等她再反应,周明隽已经伸手在她的头上扫了扫:“有胡思乱想的功夫,不如多吃点好吃的,回侯府看一看。”   提到侯府,孟云娴的表情怔了一下。   “怎么了?”周明隽给她盛了第二碗汤冻子。   孟云娴看着放到面前的汤冻子,若有所思道:“忽然想起来出嫁之前的那段日子,父亲时常告假,不上朝也不上值,称病待在府里,时不时地给我们做吃的,与我们说话。你知道吗,他竟然还研究起汤冻子的做法,可惜他的手艺比不上你万分之一,即便是老谋深算聪明绝顶的荣安侯,在厨艺上实在笨拙了些。”   周明隽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盅盖子:“侯爷这几年的身体每况愈下,可是他自来示人都是半真半假,原本我都以为他是真的病了,如今看来,只是为了偷懒耍滑,在你成亲之前多争取一些与你相处的时间。毕竟你一走就是三年,带着当初并未化解的恩怨的和误会离开。即便你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用重逢的喜悦和思念冲淡过去的事情,可你觉得荣安侯这样心如明镜之人,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孟云娴低着头搅动勺子,并没有答话。   周明隽的声音低醇温柔:“若你不想将过去的事情扯开来说清楚,并没有人会逼你这么做,可是云娴,正如父亲与母亲对待孩子时的方式从来都不同,为人子女,也不该以为解决与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一件一劳永逸的事情。”   “对于母亲来说,离别之后的重逢之喜或许能冲淡那些远久记忆带来的伤痛,你们一同珍惜当下过好余生。失而复得,可以让她们再也不计较任何事情,只求眼前的安稳和平顺。但父亲未必如此。”   孟云娴忽然松开勺子,发出一声脆响。她抬眼望向他时,笑容明朗:“从前你就喜欢对我说教,现在还没改了这个毛病呀,难道我在你眼里还是那个只要没被你点拨,就想不明白事情的小傻子吗?”   周明隽哼笑一声,不发表意见。   “这几日我还能陪着你,想一想回府时能带些什么,等到你回门之后,我会有些忙。”   “忙什么?”   周明隽抬手揉了揉眉心,苦恼道:“我的皇子妃,为了这场婚礼,我可是放了许久的公务,比起你英勇奋战不畏艰辛立下的功劳,为夫真是汗颜的很,如今娇妻在怀,若是还要继续旷工,岂不是会被人耻笑。”   孟云娴笑着去搓揉他略显疲态的脸:“那可真是要辛苦你了——”   周明隽飞快捉住她的手,将人往自己的怀里一带。孟云娴遭过一回殃,现在鸡贼的很,感觉到他眼神都变了的时候,她立马想逃开,可惜周明隽没给她这个机会,抓着领子就往床上拖。   “周明隽你适可而止呀!”她扒拉着落地的灯架。   周明隽将灯架移开,继续拖。   “呜呜呜,人家还很累啊……”她跪在床边不肯上床去。   周明隽直接弯腰把她抱起来,直接丢。   “改日!改日!”她手脚并用往床下爬。   男人的身体已经覆盖上来,将她压住,温热气息喷涂在她的耳畔:“想得美。”   在她又羞又愤的挣扎中,周明隽眼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应该是阻止她胡思乱想最好的法子了。   ……   虽说周明隽厚着脸皮声称自己如今是在享受和朝中官员一般的结亲休值日,但是他留在府里时并不是无所事事,只会寻男女之乐,孟云娴甚至很佩服他的体力,前脚刚刚折腾完她,后脚就能精神奕奕的穿戴好去书房看图纸,反倒是她,翻个身就熟睡了。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孟云娴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舒坦的午觉了,可想而知今晚恐怕又要彻夜难眠了,做点什么好呢?   “殿下呢?”   “殿下自皇子妃您睡着之后就去书房了。”   孟云娴穿好鞋袜,又整理了一下仪容,快步往书房去。   盛禧园的书房是刚刚收出来的,几乎是确定了要在盛禧园住下之后,闵祁就张罗着人把五殿下的书册和图纸全都搬过来了。孟云娴一路小跑到书房门口,正准备敲门,却被闵祁拦了下来。   闵祁示意孟云娴小声一点,静悄悄地请她移步到窗边,把半掩的窗户打开。   孟云娴从窗边看进去,刚好能看到周明隽的书桌。   黄昏的夕阳将书房染成一片橙红,周明隽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厚厚的一沓图纸,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应当是正在看图纸,却不胜疲劳的睡过去了,倚着靠背的身子微微倾斜,手落在身前,手里的图纸滑落在了地上。   闵祁将孟云娴请到一边,这才低声劝和:“殿下为了准备婚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他亲自过目的。皇上指责殿下不务正业,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殿下是真的紧张与皇子妃的大婚,所以根本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这几日殿下一定是累坏了,所以若是与皇子妃闹出什么不愉快,还请皇子妃念在殿下的一片真诚之心,不要与殿下置气。”   孟云娴偷偷的给绿琪传递了一个眼神。   绿琪会意,立马将闵祁拎走,边走还边斥责:“你胡咧咧什么!皇子妃何时就跟殿下置气了,你一个打单棍的不懂夫妻间的小情趣就不要胡说!”   孟云娴见提着裙子悄悄地溜进书房。   这个时节气温都还没有回暖,稍有不注意就会着凉。孟云娴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图纸捡起来,粗粗的扫了一眼。   工部涉猎之多,她也未必全都懂。但见这图纸早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什么机括构造,更有河道整治,开山采石提脂的粗略图,便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省心的;而河道挖掘、山石石脂一类的开采,又讲究一个勘测。她曾见过有专程用来勘测山体各种特质的工具和机括,的确一个个都是构思精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发明这样的东西。   曲氏一脉曾是吴国最有名的匠人,巧夺天工的秘技根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孟云娴小心翼翼的将图纸一张一张整理好,无声的放在桌子一角,看着周明隽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   什么天赋异禀才能过人,即便真的天资聪颖过目不忘,若无勤勉上进之心,如何能有条不紊的掌控全局做好这些事情?   世人只见他风光无限巧技夺宠,又何曾想过其实他也是从无到有,日复一日的研读图纸典籍呢。   孟云娴凑到他的身边,看着他闭眼时垂下的长长睫毛,又借着夕阳看他呼吸间鼻下微动的细微汗毛,忽然觉得这样看上一整日都不会腻。   心道:若是你永远这样睡着也很好,不必操劳,不会伤心,也不用担心谁会针对你暗害你。我便可以一直在这里瞧着你睡觉。   你问我会不会心怀怨恨,那你呢?   这样不顾一切的上进努力,究竟真的想要夺回一些小时候失去的父爱,还是……想夺得更多的东西?   其实想夺也没什么,本就是他欠你的。   不止是欠你,还欠你母亲,欠整个曲氏一族。   只是……   那时候的一切会不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打头一个,就是你不再是谁独一份所属了。   憋着想了想,孟云娴忽然笑起来,她很大胆的伸手去摸他的头。   碰了一下便狂喜着缩回手,像是得了一个很大的逞一样。   “没关系呀,这一次,本就是换我来护着你。”   “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支持你。”   周明隽沉沉的睡了一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从前的小山村那个时常与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的山头,她穿着最喜欢的竹青色带绣纹的裙子坐在那里,笑着朝他招手。   “又不穿鞋子!”他发现她光着脚,立马皱眉斥责,想要拉她回去。   “等等呀周哥哥,我们看日出呀!”她拉着他不许走,一定要看日出。   “看什么日出,你瞎了吗?看不到那一大片黑云?”   随着他这句话,原本只是稍微阴沉的天空瞬间凝成一片可怕的黑云,狂风大作,甚是骇人。   “走啊!走!”他伸手去拉扯她,却没想原本轻松就能提起来的人竟然重如磐石,怎么都挪不动,她也发了狠,抱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一定要留下来。   黑云欲摧,连他都生出了恐惧。   “周哥哥,马上就到了,再等等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明亮,就在他心生恐惧之间,忽然间风停云散,自厚重的云层间竟裂开一道口子,落下天光。   周明隽慢慢的睁开眼睛,却被光刺到了眼睛。   孟云娴手里的宝石反射的光芒还在他的脸上游走,见他醒来,收起宝石调皮的凑到他面前:“你醒啦!?”   周明隽睡眼惺忪,抬手揉了一下眼睛。直接把她拉到身边坐在自己腿上,宛若抱了一个大枕头一样舒适。   “好哇,你口口声声说是来办公务,根本就是偷偷躲着睡觉!你是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出一副精力百倍的模样,其实根本体力不济!?”她贼兮兮的凑过来,坏笑着看他。   周明隽刚睡醒,精神头都没恢复过来,听着这话,他闭着眼睛笑了一下,把她箍得更紧。   “我刚刚睡好了,现在精神很不错,我估摸着你也睡了不少时候,你最好不要挑衅我。” 第135章 山雨   关于回门这件事情,应该是孟云娴出嫁之后最快要面对的大事。   出嫁之前,父亲孟光朝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而这段时间里,他只做两件事情,一件是动辄就来她的院子里面晃悠,一件就是与母亲田氏凑在一起,对着她的嫁妆添添补补,经常想到什么,说话时聊到什么,他便恍然大悟起身离去添嫁妆。   她原本没想要那么多,怎么也得给阿茵留一些,可是母亲说阿茵的早就备下了,她也不好推拒。反过来想,若说在父母来看,能安心让她出嫁的方法是添置丰厚的嫁妆,那么她在回门之时带一些体面地礼物,是不是也能证明她在周哥哥这里过得很好,且手上十分富裕!?   这么一想,她就认真起来了,准备拉着绿琪去外头逛一逛。   还没踏出房门,就被自书房归来的人拦住了。   周明隽手里握着一卷书,状似无意的问道:“哪儿去?”   孟云娴笑眯眯:“随便逛一逛。”   周明隽点点头,随手把书丢给闵祁:“我陪你一起。”   “不用!”孟云娴阻拦:“你先时还说回门之后就要忙起来的,总不能真的等到那一日再忙吧,如今有什么事情要准备的,你尽可去,不必管我。”   周明隽一脸的无所谓:“喔,前一阵子我以为会忙,不过如今看起来,我应当会很清闲一段时间。”   孟云娴的眉头瞬间拧起来,连语气都严肃了:“什么意思?”   周明隽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回答:“就是会很闲的意思。”   孟云娴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她直接望向闵祁:“为什么殿下不忙?是出什么事了吗?”她知道他之前将工部的事情全放下了,可不管是不是拿成亲当借口,如今大婚已经完成,他已经没有挡箭牌,谢恩之时连崇宣帝也三令五申让他不能再怠工的!   闵祁为难的看着她:“皇子妃,您还是问殿下吧。”   孟云娴立马看回周明隽身上,几步走到他面前逼视他:“说!”   周明隽笑容轻松,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奈何她比他更紧张,他无法,只好拉着人进屋慢慢说话。   这事情还要从他送那个风力水车的图纸去工部说起。他改一个风力水车,大笔一挥而就轻轻松松,可是这就代表工部这边要立刻赶制出一个风力水车来供皇帝检阅。随着近年来多地频发小动乱,皇帝也越发重视民生之事。风力水车若是能为农户减负,若得以推广,便是极好的仁政之举。   皇帝如今不算衰老,可是到了这个年纪,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突发什么状况而无力主张朝政,且太子已经辅政多年,东宫地位稳固,淳于皇后娘家在朝中的势力不比贵妃的娘家镇国公府弱小,换言之,太子如今随时可以登上皇位主持大局,不会有任何的意外发生,登基的迟早,不过是看崇宣帝支撑的时间长短而已。   可是风流水车是周明隽信手画成,并不像之前的图纸那样,寸许之长也能分解成好几张详细的图纸解析,所以他猛然丢一张成品图纸到工部,仅仅是剖析里面的门道就要用许久的时间,更别说开炉造具。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派人去了工部将周明隽的图纸拿走,于周明隽大婚后的第一日,连着旧图纸一起送回了一大堆的新图纸。竟然是对周明隽图纸的详细剖析。   工部其实并非都是庸才,之前也对周明隽的图纸做了一番剖析,迟迟没有开炉造具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有几处存在争议,因为水车一旦造好,消息肯定是瞒不住,不管造几次,失败几次,都是要如实告知皇帝,虽然皇帝从未说过要一击即中,但是屡屡失败,难免让人怀疑他们的能力,所以他们也力求一次到位,不敢真的敞开了一次次的去试验。   可是太子殿下送回来的图纸,非但将之前工部不确定的位置做了一个解析,还详细论述了为何是这样做而不是那样做,道理明确十分可信,令工部的人豁然开朗,对太子更是不要命的吹捧。   事情很快就传开,且引起了一个不小的轰动。   原本太子就是正宫嫡出,在身份上毫无质疑之处。可偏偏五殿下一个亡国之女所出的皇子,却因为天赋异禀的掌握了那样的巧技而被皇帝赏识,连连重用,给了一些不长眼的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这样的人能对东宫造成什么威胁,无论太子殿下是知人善任还是本就天赋过人后来居上,当他破开周明隽图纸的那一刻,就已经代表周明隽存在的意义不再独属于他一人。   之前工部不断的来催促叨扰,就是为了水车的事情,如今已经有人来取代他,他们自然不会再上门,所以今日周明隽看的是书,而不是图纸。   孟云娴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味儿。   这事情发生的时间实在是太紧凑了!   风力水车的图是大婚之前周哥哥送去的,东宫送图纸去工部的时间,是他们大婚后第一日,也是他们进宫谢恩的日子。   前头那么长的时间,没见太子去要什么图纸作剖析图,偏偏在他们面圣谢恩,被皇帝催促尽快复工之后送图纸过去,分明是知道了皇帝还准备将周哥哥放在工部的位置上发光发热,所以才有此一举,借以暗示周哥哥的位置并不重要,随时可以取而代之,这不是摆明了在挑衅,在排挤周哥哥吗!?   “太过分了!”孟云娴的脾气说来就来,小炮仗似的,她拉着周明隽的袖子摇来摇去,好像被排挤的那个是她一样。   这个小样子成功的取悦了周明隽,他摸着下巴打量她:“你这是在气什么?”   这还用问吗?孟云娴张口就想为他出气,结果就听到他慢悠悠道:“霍大人足智多谋,见多识广,随手一招便是成群的擅工之人,看来这次献计之后,霍大人的仕途是直冲青云了。”   孟云娴犹如被人兜头砸下巨石,表情僵硬,再没了刚才的同仇敌忾。   周明隽笑起来:“现在想带我出去逛一逛了吗?”   又是二哥三哥……   孟云娴换了一副艰难的表情看着他:“周哥哥,我……”   周明隽直接打断:“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为什么要出去?”   这个时候,还是换个话题会比较开心。   孟云娴一改刚才的抗拒态度,热情的表示自己在选回门的礼物。   周明隽忽然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来:“回门礼?”   嗯嗯!她点头如捣蒜,一副乖巧到家了模样。   “你的回门礼,难道不是我该准备好的?”   “你、你准备?”   周明隽答得理所当然:“你为母妃准备了那样好的礼,我自然也该将你的回门礼准备妥当,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   孟云娴按下心中的羞耻,没好意思将话讲明白。她这次想要送一些比较体面的回门礼,就是出手就让人觉得自己十分富有的那种感觉。这样父母瞧见了,也会知道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让他们担心在夫家没有钱持家的孩子。   周明隽更疑惑了:“你这个怪模怪样的是作甚?有话直说,看着不舒服。”   孟云娴眼眸一转,亲热的抱住他的手臂:“原来你都准备好了,这样很好哇,可是也不耽误我多准备一些嘛,所以我可以出去看看吗?”最后一句染上了小心的试探。   也正是因为这份试探,让周明隽慢慢的眯起眼睛打量她。   “你该不会是担心……”他拉长尾音缓缓开口:“我准备的回门礼不够体面,丢你的脸吧。”   孟云娴:……   此刻她是应该先为周哥哥的敏锐鼓个掌呢?还是先为了自己的性命摇个头呢?   周明隽笑意加深,慢慢凑到她耳朵边上吹气:“你这个表情,是我猜对了啊。”   在孟云娴的生死抉择中,周明隽直接拎着她往库房去。   “也对,孟小姐是见多识广的人,东西得先给您掌掌眼,若是不好,你再去添置吧。”   事实证明,周明隽不仅猜对了她的心思,扼住了她往后无数个夜晚的咽喉,还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准备的回门礼从库房里掏出来摆放到她面前时,她长大的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先前她知道贵妃得子,对这唯一的孩子教养一定用心。所以特地备下的皮影山水故事算是投其所好。   可是相比起周明隽为她准备的回门礼物,就是九牛一毛了。   上到父亲,下到二叔一家,他为每一个人都准备了回门的伴手礼。   尤其是母亲和阿茵,竟是两块极品祖母绿宝石。   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孟云娴两眼放光,转身抖着手找绿琪要手帕,拿着绿琪的手帕把手前前后后擦得干干净净后,又用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的取出祖母绿在日头下反复赏玩。   周明隽抱着茶杯倚在门边,冷笑着看她。   她不止是看,还碎碎念,隔近一点听,说的竟还是行话,大约是在评估这块祖母绿。   周明隽微微偏头,回想她刚才的那番模样,脑子里第一个映射出来的人,是霍昂一。   三年时间,到底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周哥哥,你是哪里弄到这样品相的好东西的!”孟云娴小心翼翼的把宝贝放回去,激动地挥着小手帕冲到周明隽面前一阵狗腿。   不仅是这对祖母绿宝石,还有给父亲准备的书画,给二叔准备的上好木料,甚至是给二婶的补品,给远弟准备的珍本古籍,全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简直不能用粗俗的金银来比拟。   周明隽慢条斯理的用盖子扫了扫茶叶,低头轻呷一口:“这点东西怎么够,皇子妃还是好好掌掌眼,若是差什么,我们今日就去添置。”顿了顿,他认真道:“不好叫你嫁给我了,还要在这种事情上失了体面是不是。”   孟云娴连忙摆手:“不必不必了!”她笑眯眯的装小扮乖:“周哥哥,是我浅陋了。”   贵妃赠了她一套三十六件金饰,可是周哥哥准备的这些,能抵好多个三十六件了。   很阔绰!很有派头!   周明隽垂眸看着黏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脑袋:“孟小姐怎么会浅陋呢?”   孟云娴坚定摇头:“浅陋,非常浅陋!”   他将手里的茶水递给她,孟云娴立马化身小茶馆儿,恭敬的接过,还学着客栈里的小茶馆儿喊话,听得周明隽连声轻笑。   小傻子。   回门礼已经完全不用操心,可是孟云娴对周明隽还有点心虚。   周哥哥虽然是个皇子,但是皇子也不是谁都富可敌国。她再三思考,觉得这些最有可能还是皇帝赏赐给他的,毕竟这些年来他勤勉奉公,成绩斐然,皇帝看在眼里,给这些赏赐很正常。   可是……   “周哥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好东西?该不会是你全部的身家吧?”她其实可以自己准备的,如今周哥哥这样出血,她有点心疼。   周明隽拧眉:“孟云娴,我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你见过哪个皇子富可敌国的。”   孟云娴怔怔的:“……哦。是啊,很有道理。”   他说的振振有词:“如今为了你的体面,我都将家底掀出来了,接下来自然该我理直气壮的吃你这份口粮,有问题吗?”   孟云娴好半天才确认,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的人,就是她的周哥哥没错。   可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咧嘴一笑勾住他的脖子,积极道:“好呀好呀!吃我的!管够!”   周明隽与她相视一笑,忽然弯腰将人扛上肩膀,大步流星往房间走:“那我就不客气了。”   孟云娴一僵,旋即犹如一条活鱼一样在他的肩膀上乱弹,掩上的房门都闷不住她的辩解——   “不是吃我啊——”   回门这一日,也是他们大婚后的第三日。   对于工部的事情,孟云娴只字都没再提,带着丰厚的礼物回到侯府,田氏喜极而泣,明明只有几日没见,她却像是几年没见似的,拉着孟云娴前看后看,好像不看出个所以然来就不罢休。   比起那一端的母女情深,这一边的孟光朝在收下周明隽准备的礼物之后,神色有些复杂。   “回来看看便好,这些贵重的礼物,放到府里也是积灰,不比你们这样年轻,往后的路还长,手里没拽着些家底,像什么话。”孟光朝嘴上是这么说,但是收拾字画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暴露了他的喜欢。   周明隽淡淡一笑:“或许旁的事情还要有劳岳父岳母操心,可是吃穿用度和家底一事,绝不是二位需要操心的。”   孟光朝扯扯嘴角:“那就好。”   周明隽察觉到孟云娴的眼神不断地往孟光朝这边扫,遂道:“岳父的气色瞧着并没有从前好,可是哪里不适?”   “不适”两个字,让孟云娴嗖的一下转过头来看着他们。因为她这个动作,田氏的注意力也被拉过来了。   “父亲身体不适吗?可有请过太医?”   孟光朝笑笑,一脸无所谓的摆摆手:“我身子健朗得很,还没到要你们操心的年纪。都回来了,就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你母亲一早就起来准备了好些糕点,都是你喜欢的。今日你要敞开了吃,再拿些回去。”   田氏拉着孟云娴的手,赶紧道:“拿什么拿。若是想吃了,差绿琪回来说一声,现做了给你送去。”   孟云娴的鼻子立马就开始发酸。   还是阿茵眼睛尖,赶紧打岔:“长姐,你这一身衣裳真好看,你从前就是穿的太素了,娘您看看,长姐是不是这样穿比较好看!”   孟云娴的注意力被拉开一些,在田氏的打量和点头中无可奈何道:“服制如此,我也是无可奈何。从前的衣裳怎么了,那才叫轻便舒服。”   这么一说,田氏又张罗开了,说要给她选府里的好料子,按照她如今的服制做一些轻便,穿戴容易的款式。   孟云娴简直哭笑不得,相比较之下,孟光朝反而看得开一些:“云娴,由着你母亲去吧。她就盼着这一日,注定闲不下来。你不妨跟着一起去瞧瞧,遇上喜欢的就拿。你母亲会帮你安排好的。”   阿茵一听,笑着拉孟云娴跟上田氏。   等到女人们都离开,前厅只剩下孟光朝和周明隽,并着一个最小的孟竹远。   孟光朝盯着孟竹远看:“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孟竹远叹了一口气,“爹爹要与殿下说话,直说就是,可别打发我去母亲那边一起看布料。”说着,他老气横秋的背着手离开了。他如今这个年纪很是愁苦,一边是脱离了跟着姐姐屁股后头的幼齿年纪,一边又还没达到被父亲认可,可以承担大任的年纪。   好想快些长大呀!   孟光朝看着他的背影,哼笑一声:“臭小子。”很快又是一阵咳嗽,还咳得有些厉害。   周明隽意识到自孟云娴回府到现在,他一声都没有咳过。   “岳父,若是身体不适,还是今早就医,讳疾忌医最是要不得。”   孟光朝摆摆手:“都说了不要担心我,如今已经有人对你出手,你到还坐得住。”   周明隽态度很平静:“小婿记得,侯爷当年曾说过,让我回朝,并不是为了让我争什么,只是母亲留有遗愿,希望我能好好地,即便不是万人之上,也该是一个不被人随意捏死的蝼蚁。若小婿如今这般不堪,侯爷也不会将云娴嫁给我,既然小婿已经做到了母亲希望的样子,又还有什么坐不住的?”   孟光朝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许久,沉声道:“只怕山雨欲来,殿下却没有做好应对之举。”   周明隽随和的过分了:“该来的总会来,局势总是瞬息万变,所为应对不过时对自己的安慰。”   孟光朝忽然觉得,他有点看不懂周明隽了。   其实一直以来,周明隽只是一味的沉默顺从,却从未说过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他真的愿意遵照母亲的遗愿,就这样安稳的过一生吗?   从前的事情,他又知不知道什么?   回门这一日,孟云娴扎扎实实的陪了田氏和孟光朝一整日,不仅吃了许多田氏亲手做的菜,还很大方的让周明隽告诉孟光朝汤冻子的秘方,听得孟光朝连连点头拿笔记下,还扬言他日一定要与周明隽较量一番。   回盛禧园时,田氏不顾孟云娴的阻拦,为她装了比来时还要多的东西,布匹,补品,恨不能把整个侯府都搬到盛禧园。   孟云娴哭笑不得的挨着周明隽道:“有没有觉得我家底殷实,可以很安心的跟着我吃一辈子?”   周明隽中肯的点头:“真是娶值了。”   ……   回门之后,周明隽真的没有如他所说那样忙碌,除了和其他皇子一样,每日跟着上朝听一听政事,他闲的令人发指。   然而,这闲情还没有延续多久,就被一桩意外给打乱了。   宣州的匪乱已经基本上处理的差不多了,武子腾作为宣州军中平乱成绩出挑者,也在回朝之后得到了应有的封赏。因为他们要运送一批新粮,所以一直等到周明隽大婚之后才离开,可是就在宣州军前脚刚刚运送了新粮离开之后,一个消息后脚就在京城中炸开——宣州军此次平乱的匪徒身份已经查明,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吴国余孽!   吴国余孽四个字,犹如四个重磅炸弹在朝堂上炸了个底朝天。一瞬间,关于五殿下身份的议论如雨后春笋冒了出来。   之所以能证明这些人是吴国余孽,是因为吴国擅工,国中七成人口靠工活养家糊口,便有了开炉祭火神的传统一说,传说吴国的图腾,是一个状似火焰的图文。而这一次擒获的匪徒身上,就有类似火纹的图腾。   当年,崇宣帝为了吴国妖姬不惜屡次破例也要将她纳入后宫,曾掀起过一阵风浪。   先是宫中出现刺客,宫廷大火死伤无数,紧接着又劳民伤财的为她修建行宫,而行宫也在一次刺客行刺中被大火烧毁,前后两次大火,都说明了这妖姬不利于大禹。   如今火图腾重现,无端端的就为当年宫内和行宫之中的大火增添了一些神秘的色彩,也将曲夫人拟作了一个妖邪般的存在,好似那连着的两场大火,更像是吴国对禹国的一个诅咒。   种种的不利直冲周明隽而来,直到这一日早朝,有谏官毅然决然请命,希望崇宣帝能废除五殿下的皇子身份,令皇室血脉不被吴国余孽玷污! 第136章 清白   废除五皇子的说法提出时,周明隽俨然立于侧列。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的往他身上投来,他却只是低垂眼眸,将那份嘲讽的笑意暗藏眼底,连一个辩解都欠奉,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事情。   崇宣帝自是勃然大怒,当即罢免了那糊口乱言的官员,且于殿外杖责二十。   可即便是这样的惩处,也并不能压下众臣对五皇子的抵制。那官员的直言不讳或许不会一击即中真的让崇宣帝废除周明隽的身份以求安稳,但是却如同一根毒针扎根在朝堂之上,也预示这这只是一个开始。   如今是乱军里面出现了吴人,这时候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唯一能知道的事,但凡是与吴国沾一点点的关系,都能顺理成章的推到五殿下的身上,一旦所有的事情堆积到一个制高点,那么周明隽就是百口莫辩,再无退路。   宫中小路上,嬷嬷行色匆匆的入了寝宫宫门,对着座上一身华服的女人叩首回话。   “娘娘,皇上在朝上大发雷霆,将那直言要废除五殿下的李大人罢官惩处。”   座上女人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执花,慢条斯理的修剪着花枝。   “这样就够了。”   嬷嬷面露焦虑:“可是皇上有心维护五殿下,此事未必会顺利。”   女人轻笑出声:“凡事哪有那么容易一击即中。他到底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又对那个女人痴缠难忘,怎么可能凭着几个乱军就将罪责归咎到周明隽的身上?”   嬷嬷不懂了:“那娘娘为何要让周琏散播这些流言?”   女人渐渐收起笑意:“谣言不是说给皇上听得。对于皇上来说,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所以,这些流言蜚语,从一开始就是说给那些朝臣听得,说给天下万民听得,你觉得,若是百姓得知今上的五皇子是一个不祥之人,是亡国妖姬的孽种。而带给他们这些灾难和痛苦的,都是亡国余孽,你说他们还能容得下这样的人存在吗?”   她将花枝插入花瓶,十分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次这样,皇上可以凭一己之力,一朝天子的龙威将其压下,可是两次,三次,十次,即便是他是皇帝,也再难左右。”   ……   龙座之上,崇宣帝目光深沉的看着众臣:“诸位爱卿,难道也以为此等荒诞之事有可信之度?吴国亡国十数年,百姓归顺天下太平,仅凭一个纹案便做此言论,就不怕贻笑大方吗!?”   “依微臣拙见,居庙堂之高反难查细微秋毫,诸位大人若是再这样人云亦云偏听偏信,恐怕才是真正的大禹之难。”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殿外而入,田允然一身整齐朝服显一番器宇轩昂,时隔多年,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郎,可是言行举止间,还是脱不开着一副吊儿郎当。   “皇上,田大人耽误早朝,未得圣上传召便擅自入殿,还在此大放厥词,简直是藐视朝堂!”太子太傅刘炳良厉声呵斥,目光悄然飘向一旁鲁国公府的人身上。   鲁国公如今年事已高,早已不问朝政,可是他府里的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此次开凿运河之事,鲁国公府不动声色的放出几个小辈,以历练为名,没想他们悄无声息的就将运河开凿一事摸了个底,掀起运河贪污一案,将所有涉案官员搅了个天翻地覆,最后的结果是所有官员重新任命,再设运河监察御史,很是折腾了一段时间,田家几个小崽子在这里头混了不少的功劳。   荣安侯迎娶了鲁国公府唯一的嫡女,又记了孟云娴为嫡女,如今孟云娴是五皇子妃,鲁国公府即便从未表明自己的立场,在这个时候也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田允修拧起眉头有点担心,却见田允然对着皇帝一番叩拜,又道:“皇上,事急从权,待微臣将前因后果道明,任凭皇上处置。微臣得知进来有些荒唐的说法针对五殿下,未免这样的荒唐愈演愈烈,微臣特地将此事做了一番仔细的彻查,今日迟来,也是因为等待证据花了些时间。”   崇宣帝眼神一变:“爱卿所指,是关于吴人乱党一事?”   田允然一笑:“正是。”   就在这时,大太监悄悄地走到崇宣帝的身边低声耳语几句,崇宣帝露出几分震惊之色,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殿外的方向,但一颗心却是落在了实处。   “田爱卿若是有什么证据,大可直接言明。”   太子周明赋往霍昂一这边看了一眼。霍昂一由始至终都老神在在毫无惧色,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田允然会说出什么惊天之言。但在察觉到太子的眼神之后,霍昂一闭了一下眼睛以示太子勿要慌张。周明赋见霍昂一如此,也镇定下来。   倒是天家这边,田允修根本不知道田允然会来这样一出,早晨他还嚷嚷着要告病在家,怎么此刻杀过来了?   五殿下的事情与任何事情都不一样,因为云娴这层关系,他们再怎么说都有姻亲关系,所以无论说的有没有道理,在旁人看来难离开脱维护之说,更何况快刀斩乱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稍有漏洞,就会被抓住痛脚然后引出更多的麻烦来。   并非田允修不愿意帮孟表妹和姑姑,只是因为这事情来的突然,他根本毫无准备,一时冲动惹了更大的祸事反而不妙。而此刻,他对田允然就是这样的担心。   田允然气定神闲的站在中央,朗声道:“律法从来都是公正严明,微臣斗胆妄言,倘若今日真的是五殿下勾结逆贼参与其中,只要证据确凿,微臣半句求情的话也不会讲,律法该如何判,就如何来判。反过来,若只凭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造谣生事,以舆论与流言来定罪,律法与笑话有何异?”   太子太傅刘炳良冷笑一声:“田大人好大的口气,看来田大人对图腾一事全然不信?既然你一口一个证据,不知要如何用你的证据,为五殿下辩白呢?还是说田大人就只会红口白牙一张合,说那图腾是假的?”   田允然低头一笑:“刘大人好生犀利,句句见血。”   崇宣帝冷眼看了看刘炳良,又看了一眼站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太子一眼。   周明赋感觉到了皇帝望向他的视线,几番犹豫之下,出列道:“五弟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也是大禹名正言顺的五殿下,废除皇子乃是大事,自然应该证据确凿了才能做决定,诸位大人不妨听一听田大人到底有什么高见。若是五弟此次真的受了冤屈,儿臣第一个不放过那些造谣生事之人。”   田允然对着周明赋一拜:“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想来事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至于是哪些人散播谣言,也很快能够知晓。”   刘炳良:“田大人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不是说有证据吗!?大人不断地顾左右而言他是为了什么?还是尽快将证据拿出来吧!”   田允然笑了一下,向大太监做了一个请示的眼神,大太监了然,“将殿外的证物都传上来。”   话音刚落,就有宫人抬着好些箱子从外面进来,渐渐将为数不多的空位都占满。   田允然站在箱子后,随手打开一个,里面放着的是书册,再打开另一个箱子,里面放着的是物品,看储存的样子,更像是贡品。   “此次吴人叛军一事,证据在于从叛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是吴国最尊贵的图腾。然吴国已然灭亡十数年,敢问各位大人,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对吴国之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田允然这样发问,谁敢回话?虽说如今一些位居高位之人从今年虽资历来算,入仕之时吴国都尚未灭亡,可是这么多年了,谁会将一个亡国记挂在心上?   霍昂一看着田允然,忽然笑了一下,主动出列:“启禀皇上,微臣自小周游各地,听闻当年吴国战败,土地人口尽归大禹所有,大禹仁义,百姓得安康之所,百业盛兴,无不对新王感恩戴德。微臣曾结识过一些旧吴后人,不敢说对吴国旧俗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若是有人想要以此唬人糊弄,也没有那么容易。”   田允然对霍昂一道:“都说太子殿下的近臣霍大人才能过人见多识广,这么多朝中元老都不敢夸得海口,霍大人却敢夸,果然叫人钦佩。”   霍昂一笑容不变:“田大人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将证据摆出来吧。”   一直沉默在列的四殿下周明赋忽然站出来,对着皇帝一拜:“父皇,若要论及对旧吴熟知者,其实还有一人,相信此人应当比霍大人更有权威。”   皇帝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止是皇帝,很多在堂的朝臣对周明赋今日的主动也感到很意外。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周明赋一直都是一个寡言少语的沉默之人,空有一个皇子的身份,却因为一个不受宠的母妃和一个懦弱的妹妹,活的还不如一个宠妃身边的奴才来的风光。一个从来不招惹是非之人,今日是吃错药了?   “皇儿所言何人?”   周明赋正色道:“荣安侯。”   荣安侯!?   朝中隐隐响起一些议论。   这话不假,听闻荣安侯年轻之时也似霍昂一这样曾经周游列国,而吴国是他最熟悉之地,那时候吴国还没有灭亡,与大禹之间甚至都不存在谁臣服于谁,臣服一说,是后来发生的。而在今上登基之后的很多事情里,都有荣安侯的身影,就连当年与那质子夫人来往最密切的,也是荣安侯。   有周明赋这一提醒,皇帝立刻同意:“不错,荣安侯的确熟悉旧吴之事,来人,去传荣安侯上殿。”   孟光朝抱恙在身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而且现在他天天告假在家,挂着一个职位却不谋其政,皇帝从来都不说什么,大有念他一生辛劳,也不差这几个俸禄给他的意思。   事实上,孟光朝比想象中来的更快,好像一早知道今天会有这样的事情,所以早早的准备好了要来似的。   等到荣安侯上殿之时,人还没进来,就先传来了几声咳嗽,紧接着,众人才看清楚,搀扶着荣安侯走进来的,是荣安侯府孟云娴,如今的五皇子妃。   不少人偷偷地打量孟光朝的起色,只见他面色发白,偶有咳嗽,看起来是真的病了。   皇帝看了一眼到场的荣安侯和陪伴他来的孟云娴,沉声道:“田爱卿,现在人都到齐了,你能开始说了吗?”   田允然一拜,正色道:“皇上,既然此次的事情是因乱党身份引起的,微臣今日便有必要对这乱党的身份做一番确认。众所周知,乱党身上的文案是一个类似火形的图案,而火形图案又是吴国最尊贵的图腾,所以认定这些人为吴国余孽。可是微臣所知,与流言所说的好像不大一样。”   皇帝:“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田允然目不斜视,“吴国多匠人,但能工巧匠却少有,这当中,唯有曲氏一脉异军突起,成为令吴国国君都另眼相看的大族,颇受重用。曲氏一脉最为风光之时,吴国甚至有宁做门徒不做官一说。仅凭一门巧夺天工的手艺,便能在工匠大国之中得到无上的尊荣。世人皆以为吴国擅工,尊火为神,视以为国之图腾,后有其传承。其实——恰恰相反。”   “吴国在多年以前,只是默默无闻的小国,它是先因工巧而盛,再有国君重之,所以与其说火纹图腾是吴国的图腾,确切的来说,其实是曲氏的图腾。曲氏一脉在吴国地位不凡,能工巧匠辈出,到了最后,几乎是一代君王一代匠的传承,这也让曲氏的图腾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里面——一旦王朝更替新王登基,曲氏一脉也会相应选出新的家主,换上新的图腾。”   “曲氏的家主中,为由曲夫人是一个特例,她的家主身份,并非因为王朝更迭而生,仅仅是因为当年吴国进献质女,为显得曲氏女之价值,才给了她家主的身份,让她来到大禹。”   “简单来说,各位所谓的那个能定身份的火纹图腾,如果说是真的,那它就说明了两点——第一,这些吴人极有可能是曲氏后人;第二,他们身上的图腾,应当是吴国灭亡前最后一任家主的图腾。一旦不符合这两个条件,大家不妨猜测一下,为何有人要假造吴人印记,来掀起这番风浪呢?”   随着田允然这番话说出来,在场许多人都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他们又赶紧去看荣安侯和霍昂一的态度,以他们对吴国的了解,若是田允然此刻是胡说八道,一定能指正出来。   没想到两人都只是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太子拧眉低声询问霍昂一:“到底是不是这样?吴国的火纹图腾代代更替是真的吗?”   霍昂一双手交握放于身前,含糊其辞:“殿下稍安勿躁,咱们先听田大人说完吧。”   周明赋强忍住不满,道:“若他有半句胡说八道,即刻指出来。”   霍昂一从善如流:“是。”   田允然说到这里,意思就很明白了——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吴国余孽,他们的年龄和身上的印记都要符合时间条件。否则就是假的,一旦证明这是假的,加上如今这番流言,很明显是有人在针对五殿下。   而田允然很快给出一个有力的证据。   “因事发突然,微臣以用飞鸽传书,拿到了在叛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诸位请看——”田允然将图案给众人展示了一遍。   在乱军身上发现的火纹图案,就是类似于一个火焰的红色印记。   所有人都在张望这图案的时候,只有周明隽神色不安的望向站在荣安侯身边的孟云娴。孟云娴心有灵犀的也望向他,当即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来,仿佛是在告诉他,一点也不用担心。   周明隽不再看她,眼眸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娴看了一眼身边的父亲,就听荣安侯清清嗓子,低声道:“皇上,允然说的一个字都没错,皇上应当也记得,曲夫人被送往大禹之时,已然是曲氏一脉的新门主,所有曲氏门人皆听曲夫人差遣。”   “所以依照允然的话来说,当年曲夫人身上也该有这样的图案,同时,也是与历代家主不同的一个新图案,以示更替之意。老臣听闻,发现图腾的乱党年岁均双十出头未过而立,这样算起来,他们若真是吴国曲氏余孽,辈分当在曲梵音之后,如果是五殿下暗中勾结他们,他们身上的图腾纹案也定该是自曲氏这里传下来的,与曲氏相同。”   皇帝沉默着伸出手来,大太监会意,赶紧让人去将那图纸呈上来,拿到图纸之后,皇帝的神色一松,竟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他冷笑一声,命人拿来朱砂笔,提笔在既成的火纹之下,加了一个类似于双手托着火苗的笔画。   “这,便是当年曲夫人身上的纹样。”   皇帝沉声开口,看了一眼沉默不言的周明隽,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田允然接过皇帝修改过的图纸,再一次跟众人对比。   这一次,发话的是内阁重臣刘充:“皇上,臣斗胆问一句,时隔多年,皇上真的确定这是曲夫人身上的图腾?”   崇宣帝露出不悦之色。   刘充这是摆明了怀疑崇宣帝在包庇曲夫人和她的儿子周明隽,刻意添了一个旁的图腾来证明曲夫人和那些所谓的乱党没有关系。而刘充的质疑,自然也是朝臣们的质疑。若事情没有被捅破,大家顶多在流言蜚语中心照不宣的会意,但现在既然已经说破,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来问清楚,也就没有机会了。   且刘充的这个疑问相当的刁钻。   少有的知道内情之人才明白,曲梵音未必就是最好的家主人选,可是当年吴国势弱,急于在最短的时间向大禹求和,所以赶鸭子上架似的让曲梵音做了新的家主,临时换了新的图腾,这之后,曲梵音就和一众舞姬,还有吴国准备的金银珠宝一起送来了。   曲梵音来大禹没多久,吴国禹国正式开战,在曲梵音入住行宫那一年灭国。   换言之,即便真的换了新的图腾,那样仓促的时间里,恐怕根本没有机会用上,除了曲梵音自己的身上。   若能证明曲梵音的图腾与那些小乱党的不同,那事情自然与周明隽无干。偏偏旧吴留下的物件上的图腾,与乱党相同的有之,与崇宣帝所绘相同的,几乎没有。   难道皇帝真的为了包庇旧爱与亲子,捏造假的图腾来蒙骗众臣?   就在气氛即将陷入僵局之时,孟云娴忽然撒开手站出来,对着皇帝跪下。   “父皇,臣媳有证据!”她底气十足,掷地有声,唯恐旁人没有听见,她又重复一遍:“臣媳有证据,可以证明乱党一事与曲夫人,与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何致落落以尽欢、vivian09 20瓶;慕白、惜若10瓶;明透的碧玺9瓶;南无恙6瓶;鱼非鱼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天晴   孟云娴忽然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同时又很狐疑,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证据?   孟云娴却是十拿九稳:“父皇可还记得,多年以前曾经赏赐给穆阳侯府一个盆景宝石?”她镇定道:“听闻曲氏夫人入宫之后,用三年时间做出了那尊盆景宝石,宝石花瓣可自行开合,巧夺天工,算起来,那应当是曲夫人做了曲氏一脉门主之后所出的第一件物什,这件东西上,极有可能留下了独属于她的印记。”   崇宣帝缓过神来:“对!对!来人,去贵妃那处将盆景宝石寻来!”   说起来,当年吴美人有孕在身,因为与五殿下回朝时间相同沾了光,皇帝十分的喜欢她,一连往穆阳侯府赏赐了不少的宝物,里面就含有这么一个盆景宝石。   崇宣帝是后来才想起来那是曲梵音所做的盆景宝石,一时间懊悔不已,恰逢穆阳侯府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令宝石盆景被人为给破坏,后来皇帝索性借着这个由头将宝石盆景收回了宫中,为此穆阳侯府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笑话里。   宝石盆景收回宫中之后,就转而放到了贵妃的宫中。至于为什么会是贵妃,理由可想而知。   不稍多时,宫人将那盆盆景宝石搬了过来。不得不说,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孟云娴再见到它时依然觉得惊艳。当年告诉她盆景宝石秘密的人并不是周哥哥,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贾氏。而贾氏之所以知道这些,或许是因为郑氏养母在告诉她自己在宫中有眼线时,也曾拿知道盆景花秘密做了自己的筹码,以增加贾氏对她的信任,偏偏这么凑巧的,这盆花会在她回府之后与她产生交集。   盆景花是曲氏亲手所做,就在花盆边上暗藏机括的浮雕字体旁,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图案,状似火形,火焰之下,有一只双手一样的图案拖着这个火焰,俨然与崇宣帝所绘制的曲夫人身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孟云娴在看到那个图案时,心中的大石才真正落下。其实她也不确定,只是想赌一把。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上面找不到任何图案而已。   “大家都看到了!曲夫人任新门主之后,图腾的确有所变化,这才是曲夫人的图腾!宣州叛军所现之图腾,根本与曲夫人毫无关系!所谓的火焰图腾,要么,就只是一个巧合,要么,就是有人故意诬陷!诸位请想一想,若殿下真的要生乱,火纹一旦被发现,第一个牵扯到的就是他,他何苦要留下这样的证据来对自己不利!?”孟云娴极力将盆景举起来,力图让每一个人都看清楚。   她一边给所有人看盆景上的图案,一边极力解释,周明隽凝视着她,久久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的确,如果周明隽现在要以亡国遗孤的身份来组织从前的曲氏门人生乱,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将母亲的图腾拿出来,更是曲氏门人对门主效忠的一个象征,若周明隽是故意这样做,用前代图腾来混淆视听,他大可直接在用母亲的图腾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换一个崭新的图腾,这样也更加安全,怎么会傻到用前代的图腾,给别人怀疑自己的机会,这不是傻子吗?   田允然看着这样的小表妹,唇角微微上扬。   多年不见,她果然比从前更勇猛了。   田允然望向众人,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渐渐消失,变得犀利冷然,慢悠悠道:“话说回来,之前哪位大人言之凿凿说这图腾一定是吴国图腾的?既然乱党身上的图并非吴国曲氏最后一代的纹样,而个别大人又一口咬定这纹案是真的,这下官就很费解了——到底是什么人将前代的图腾,纹在了匪徒叛军的身上呢?”   他挨个扫了一眼,扬声道:“皇上,方才微臣已经说过,吴国匠人手艺超群,尤其是曲氏一脉,图腾因曲氏一脉而生,曲氏所出之物,皆为国宝之列,绝无大量流落民间一说。即便吴国尚在之时,这些东西都是藏于皇都国库,算起来,这些宝物最终都入了我大禹国库。倘若这些乱军真的只是凑巧有这么个纹身,那也就罢了……”   “可若是有人暗中操作,那么微臣是不是可以怀疑,这个存心污蔑五殿下之人,是知道吴国有图腾一说,见过吴国之物刻有图腾标记,却了解不深,只是知道个大概?如此一来,手里多少攒着几件出自曲氏匠人之手宝物的人,是不是最有可疑?”   荣安侯轻笑一声,接话道:“诸位大人之前那样较真,怎么此刻没有声音了?可是没有想到法子?其实本侯有个不错的法子。严格说起来,正因曲氏一脉巧夺天工的手艺,真正能出的稀世珍宝并不算多,饶是当年的曲夫人,也是花了三年的时间,造出这一盆能控制花开花合的宝石盆景,既然东西入了大禹的库房,初入自有记录,这些年来,谁得了什么赏赐,这赏赐里有吴国珍宝的,一查便知。哪些人附和小侄所说的那一列,哪些人就有嫌疑。不知本侯这样分析,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其实在田允然说出图腾代代不同时,已然有人去翻找这些吴国旧物,似乎是想对比一下。   也是这时候才发现,皇帝的那一笔朱砂是红色的,所以加上一笔显而易见,偏生火纹这种纹路,是一种条缕向上的纹路,如果是同色,其实很难分辨出哪一个多了一笔,哪一个少了一笔,但若是将各自的图案拓印下来,将几张纸重合在一起,对着光来分辨时,那多的一笔和少的一笔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吴国的火纹图腾真的是随朝代更替改变的!   若是有人污蔑五皇子,只知道他是吴国妖姬之子,又见吴国之物有火纹图案,随手就利用了,根本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和暗藏的玄机,那么的确是有可能犯下这种错误,叫知道门道的人一眼就看出端倪。   从前一个荣安侯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他身体保养,又蹦出来一个什么都敢说的天允然。   他到底知不知道好歹!?   若说是知道一些吴国事情却有了解不深的人都有了嫌疑,真的彻查下去会有多大的麻烦他难道想不到吗!?   这一个姑父一个侄儿,联手打的人措手不及。   然而,令人措手不及的不止是孟光朝和田允然。   咚,孟云娴忽然放下手里的盆景,直直的跪了下来,双手奉上一枚金牌。   众臣看的眼愣——这不是五皇子妃外出游历时皇上所赐的金牌吗?她归来那一日已经奉还了金牌,怎么现在又到她手上了!?   孟云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眼汪汪,她哭着道:“父皇所赐金牌时,曾说过殿下是一个知仁义识大局之人!臣媳只是一个小女子,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是靠着殿下悉心的教导才能明白那么多的道理。诚如臣媳所言,无论是匪乱还是天灾,臣媳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殿下!因为若是殿下处在那个位置,瞧见百姓受苦,天灾害人,绝不会坐视不理!即便臣媳死在乱地,也对得起殿下的这份情谊。”   孟云娴哭着说出这段话时,霍昂一慢慢的转过头不去看她,一旁的田允然竟跟着红了眼眶。   孟云娴将金牌高高举起:“臣媳不敢多替殿下说什么,正如殿下从未给自己辩白过半句。殿下总以为,日久现人心,他如何待人,如何处事,总能在漫长的岁月里对父皇有一个交代,对所有人有一个交代,没想流言蜚语如疾风暴雨,根本不给任何证明的时间和机会。”   她的神情里透出几分不一样的坚毅,就连语气都硬气起来:“金牌贵重,殿下与臣媳无福领受。请父皇明鉴——荣华与富贵,殿下一分都不会贪图;莫名的冤屈,殿下半分也不能背负!”   半分都不能背负!   孟光朝看着女儿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当年云娴被从破庙里救出来,身心俱伤。一个少年不顾一切的将他与夫人拦住,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狠,但是话中对她的维护之意,却是一句比一句浓。   无论是非,无论对错,不过是因为在这个时刻里,他只想着她,再无其他个顾及罢了。   兜兜转转,一个轮回。   这一次,轮到她了吗?   孟光朝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一笑,竟将鼻头笑的发酸,眼睛笑的模糊。   女儿大了,困不住了。   崇宣帝仿佛被震慑住似的,下意识望向周明隽。   可是此刻的周明隽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别人。   他慢慢走出去,走到孟云娴的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金牌,弃之如敝屣一般丢在一边。   金牌掉在地上,发出铿锵一声响,大太监瞪大眼睛:“大胆——”   崇宣帝慢慢抬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周明隽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又弯下腰将她膝上的灰尘掸了掸。   “周哥哥……”孟云娴有点拿不准他此刻的心情,心里有些打鼓。   就在这时候,几个内侍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皇上……皇上……”   今日的朝堂注定是无法安宁了。   崇宣帝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那种堵在一块发泄不出来的憋闷叫他十分难受,此刻内侍在朝上放肆,他当即怒吼:“混账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一个个都没有数了吗!”   内侍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即跪下来高呼:“皇上,贵妃娘娘一定要进来为五殿下讨一个公道,奴才拦都拦不住啊!”   随着内侍声音落下,一袭华服的贵妃自殿外稳步而来,她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龙座之上的人,更像是——来找麻烦。   朝堂上轰的一声炸开。这时候换做是别家的女儿擅闯朝堂,其他人早就抱在一起花式弹劾了赐罪了,可是明贵妃的娘家……是镇国公府啊。   不少人悄悄地转过头去看镇国公府的人,结果无论是镇国公还是贵妃的侄儿们,皆是老神在在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他们的表情好像在说——很想瞧瞧哪个不要命的想出来讨教几招。   若说皇后的娘家皆是掌握着朝中权势的重臣,那么镇国公府就是手握兵权越战越勇的锋刃。镇国公府出来的几位将军都是手握兵权不能得罪的人物,也极为照顾贵妃这个胞妹,多少年了,大家都期盼着镇国公府阴沟里翻船,可惜宫里头这位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安静度日,从未折腾过谁,谁也别想折腾到她,宫外的几位屡立战功还懂得分功避芒,大禹能屹立于此多国来朝,他们功不可没。   “贵妃,这里是朝堂,你岂可擅闯!”崇宣帝被贵妃今日的举动气到了,语气有些不善。   贵妃虽然出身高,但在宫中从来不是什么骄纵欺人的主,更以皇后为尊,如今这是做什么?   贵妃的内侍怕皇帝没听明白重点,赶紧又重复了一次——贵妃是要为儿子讨说法呀!   随着内侍这一划重点,令朝堂上不少人都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寒颤。   他们好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五殿下是曲梵音所生,有一半吴人之血没错。   可五殿下如今,是宫中那位贵妃的儿子。   或者说,在五殿下记名贵妃那一刻开始,他身上一半的曲氏血脉,也该抹掉的。   如今所谓的证据根本站不住脚,早些时候还坚定地要整垮周明隽的朝臣,此刻安静如鸡。   果不其然,就听贵妃理直气壮道:“皇上,臣妾入宫多年,膝下无子,可是臣妾从来都是规行矩步半点不敢逾越,当年殿下将隽儿送到臣妾宫中,臣妾便拿出了满腔真情对待隽儿。隽儿于臣妾来说,即便没有那玉碟上的一笔记载,也早就是亲生儿子一般的存在。”   贵妃声泪俱下,看的镇国公十分心疼。   下一刻,贵妃抹掉眼泪,眼神锋利的扫了一眼朝上的人:“隽儿是本宫的儿子,如今竟有人说隽儿勾结乱党,母亲还是亡国妖姬。本宫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有人指认本宫是亡国妖姬!?”   “贵妃,不得胡言!”崇宣帝一个头两个大。   流言蜚语所说的自然是五殿下的生母曲氏,可没想贵妃直接跳过这个人,将自己放在生母一样的位置上反问众人。   不等皇帝说什么,贵妃忽然望向崇宣帝:“玉碟清楚记载,隽儿就是臣妾的亲儿子!皇上是人中之龙,各位大人更是朝中栋梁有大智之人,仅凭着风言风语就将本宫护着的儿子说成旁人的儿子,还用那些可笑的玩意当做确凿的证据,臣妾敢问皇上,玉碟只是个摆设,是个笑话吗!?”   忽的,贵妃将头上的冠钗一把抓下,举着这些华丽的首饰扬声道:“臣妾的儿媳已经说得很明白,流言蜚语从来都不会给人自证的时间与机会,隽儿既然是臣妾的儿子,臣妾理应与他同进退。正如云娴所说,荣华富贵,隽儿可以一分都不要,但莫名的冤屈,隽儿半分都不能背!臣妾今日就算是不做这贵妃,也绝不叫隽儿受半点委屈!”   说罢,贵妃将手中的金钗头饰尽数摔倒地上,钗饰散落一地,与周明隽丢弃的金牌凑在一起,堆成了一个决绝的姿态。   周明隽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他望向身边的孟云娴,只见她哭过的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但目光却明亮又澄澈。   她小声的说:“周哥哥,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昭王殿下   贵妃出现的这个时间可谓是不早不晚,刚刚好。   田允然前脚刚刚将所谓的证据贬的毫无可信之度,孟云娴后脚便将作为嘉奖的金牌奉还以示冤枉,所谓夫妻一体,她拼命挣来的功绩都会在成婚之后顺理成章的绑到周明隽的身上,孟云娴此举就是要让所有人看清楚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亡国余孽是怎样尽心尽力为大禹百姓苦心操劳的,连她一个枕边人都被感动,只愿做他喜欢的事情,借以加深周明隽在这件事情中的无辜与冤屈。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占了上风,贵妃的出现,等于是在最好的时候反将一军——皇家的玉碟早已经写的清清楚楚,周明隽的母妃是当朝明贵妃,母家便是镇国公府。既然如此,就不该再说什么生母什么血统一事。她就是最亲的母亲,说亡国妖姬,便是再说她,说篡谋作乱,就是在污蔑国公府,污蔑她为大禹江山奋洒热血的兄长们!   且此刻田允然已经狠狠打了那些拿着吴国印记作证据的人响亮的耳光,若他们还要一口咬定这是篡谋作乱,那作乱的就不是周明隽,而是另有其人,这一场风波,就是一场带有明显目的的污蔑!顺着这样的动机查下去,不知道要拉出多少的腌臜事情。   情势急转而下,随着贵妃这决绝的一个态度,周明隽早就不再是争议的重点,此刻的他只是心怀赤诚,却身披冤屈的可怜皇子。   现在问题,不再是周明隽到底要不要处置,而是这个污蔑的大罪该谁来背!   贵妃,荣安侯,鲁国公府,镇国公府,一个个立在这朝堂之上坐等结果,大有支持将这件事情彻查到底的态度。   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若真的要追查真相,不是没有方向的——之前那些人口口声声所说的吴国图腾不就是最好的追查方向吗?   真正印有这些图腾的,都是珍宝,珍宝岂会被人随意得到?多年来宫中赏赐皆有记录,存于文室,一笔一笔都清清楚楚,或许真的可以看看哪个宫里,或者是哪些臣子曾经得过这样的赏赐,而这些旧吴珍宝上的印记又与乱军身上发现的相同,这些人便都是有机会制造这场乱事的嫌犯。   孟云娴扫了一眼安静的众人,又要上前。周明隽反应很快,紧张的握住她的手臂,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凡事都有一个尺度,方才贵妃母亲已经将局势推到了不能再胡来的地步,即便他们真的占了理,若是此刻还要胡闹,可能会适得其反。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希望她再去操心这些事情。   可是孟云娴哪里是坐得住的。   她心里急得很,事情在贵妃母亲的帮忙下到了这一步,简直让局势突飞猛进,眼下就差临门一脚了!   可是周明隽换擒着她,根本不让她再掺和。   田允然将一切看在眼里,暗笑一声,又暗叹一声,主动站出来。   “皇上,贵妃娘娘只是为了给五殿下要一个说法,讨一个清白。微臣斗胆猜测,若是这次不落下一个实实在在令人信服的说法,草草了事。那么下一次——再来一队乱军,再生一场人祸,再发现一个信物,是不是又要将罪责全都推到五殿下的身上!?”   孟云娴感激的望向表哥。   这正是她想说的!   田允然收到了她的目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意来。   ……   “皇后娘娘,贵妃大闹朝堂,和荣安侯府,镇国公府还有鲁国公府一同为五殿下洗刷冤屈。”内侍慌慌张张的前来禀报消息,惊得皇后险些没有保住手里的茶杯。   “什么?贵妃?”皇后一听到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趟这趟浑水?她是为周明隽喊冤去了?”   “正是。贵妃当堂卸了钗环,扬言……扬言即便今日废了妃位,也要为五殿下讨回公道。”   砰!   皇后将茶杯重重的放在一旁:“简直反了!她一个后宫妃嫔,竟然敢闯到议政的朝堂胡闹!?皇上呢?难道皇上也由着她胡闹吗!?”   内侍一万个胆怯,哆哆嗦嗦道:“回皇后娘娘,据说是鲁国公府的小公子找到了证据证明了五殿下的清白,贵妃得知此事,坚持要为五殿下要一个说法,否则就要彻查下去。”   皇后怒极反笑。   真是好一个贵妃。她果然还是将这个女人想的太简单了,满以为她年纪轻轻被送进宫中,只是因为依靠母家的实力得宠,之前她一直膝下无子,皇后曾经猜测是不是皇上对她有顾及防备,加上她多年来安享贵妃之荣从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皇后顶多是看不上她在皇上面前一副狐媚子的模样,没想到她突然就有孕,直接诞下了六皇子周明阳。   现在更是厉害,竟然敢为了一个记名的儿子大闹朝堂?   笑着笑着,皇后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找人去打听,一旦出了结果,立刻回禀。”   皇后与内侍说话之时,大公主周玉音一直在一旁听着,等到内侍退下,周玉音亲自将打理好的花瓶放到案台上,走到皇后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母后息怒,若五弟真的只是被冤枉,能洗脱这些冤屈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若五弟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最后伤心的还会是父皇。”   皇后忽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拂袖甩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玉音眉眼低垂,沉默不语。   皇后最讨厌看到她这个样子:“从小到大,本宫一直都在告诉你,你是皇长女,就该拿出皇长女的模样来!你与你皇兄都是本宫所出,无论后宫有多少皇子多少公主,都与你们不同!因为你们是正宫嫡出!”   皇后越说越恼火:“让你读书学艺,是为了让你明事理显出挑,没想你该学会的不学,尽学会了你父皇空口白话的那些仁义道德!怎么,你也如贵妃一样将他当做了你的亲弟弟是不是?你也要为他抱不平,然后让他在你父皇面前大显风头一番重用,成为你兄长的威胁是不是!”   周玉音低声道:“五弟出身不高,又无母家支撑,若他的确从未做过那些事情,真的该为上一辈的恩怨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吗。”   “砰!”皇后本就被贵妃之举气的坐不住,眼下周玉音又专挑她不喜欢的话来说,她气的抓起一个杯子狠狠地砸在周玉音的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娘娘息怒啊……公主可有烫伤?”嬷嬷慌忙上前来收拾,将周玉音拉来了一些。   皇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气笑了:“你聋了是不是?难道你没有听到,如今周明隽的母亲是贵妃,整个镇国公府都是他的靠山!照今日的趋势,连同荣安侯府和鲁国公府也都摆明了要护着他!”   刚好去探听消息的内侍又回来几个,想必是这事情有结果了。淳于皇后对周玉音摆摆手:“退下退下!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周玉音对着皇后行了一礼,默默地退下。   内侍与皇后低语着什么,周玉音回头的时候,看到皇后的表情不是很自然。   看来这件事情的结果,并不是母后喜欢的。   周玉音刚刚从皇后这里离开,婢女就来通报——昇阳郡主今日进宫了,还专程来探望大公主,此刻正在御花园中等着。   “昇阳来了?”周玉音笑了一下,当即前往御花园,见到了昇阳。   比起周琏入淳王府那一阵子,如今的昇阳可谓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比起周玉音这个大公主,昇阳反倒更有公主的贵气与做派。   “今日怎么有空来见我了?”   昇阳对她一笑:“听闻伴随公主多年的琴坏了,正巧我近来寻了一把难得的好琴,所以给公主送来。”   昇阳让下人送上古琴来给周玉音长眼,周玉音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笑道:“多谢。”   这不似平日里她见到喜欢的琴时候的模样,昇阳眉毛一挑:“公主好像兴致不高,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周玉音看了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她越安静,昇阳就越积极:“说起来,前阵子我也觉得浑身不舒坦,又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后来去寺庙住了一阵子,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不如改日我陪公主去上上香?对了,过段日子天气暖了,百花竟开,是景色最好的时候看,不如由我来安排,咱们就去馥园吃吃酒赏赏景如何?”   唯恐大公主会不感兴趣亦或是推拒,昇阳又接连说出许多不同的安排,每一样听起来都十分的有意思。   “昇阳。”周玉音轻声打断她。   在昇阳望向她时,周玉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如今的我恐怕还不及你的半分,你是在没有必要再在我身上花费什么心思。”   此话让昇阳愣了一下。   “公主何出此言?”   宫奴们都站的远远地听候差遣,御花园的小亭里,只有昇阳和周玉音两个人说话。   周玉音的声音轻盈而温柔,一如她多年来温婉的模样。   “自你和昇平被送到宫里的第一日起,你就懂得谁才是能保护你,能给你好处的人。我是皇长女,即便骄纵如玉沁,对我亦是恭恭敬敬。所以你总会逗我开心,让我护着你。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你,觉得你天真烂漫像个开心果。”   “等大一些,你总会在我这里打听父皇喜欢什么,偏生又有许多巧妙地心思来讨他的开心,得了县主的册封,多年来风光无限,得天独厚,唯一叫你失了准头的,大抵就是王府过继了扈王之子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瞧见你一蹶不振的模样,还吓了一跳。”   周玉音缓缓地说着:“原来我认识的那个无往不利的昇阳,也会有颓败的时候。可是当时很不懂,为何你要这样做。”   “王府后继无人,即便你与昇平的封号还在,终究没了王爵的庇护,若是周琏将这个空缺补上,对淳王府对你,都是有利的。你自小懂得讨人喜欢,没道理无法与周琏共存,所以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你单纯的讨厌周琏,不愿周琏占了位置。”   “结果就在我为这件事情苦思冥想的时候,你竟然再次翻盘,如今的地位已然越过你的嫡长姐昇平。你受册封之时,许多人都不信那能助引水灌溉的风车是你做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猜测层出不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信你能做到。”   昇阳脸上的热情早就散去,眼神玩味的看着这个一向温婉娴静的大公主。   真是有意思,一个深居宫中被当宝贝养着的金枝玉叶,即便从未参与任何的纷争,却将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原来公主早就看透了我的本性。我是不是让公主很失望?”   周玉音带着不赞同的表情摇头:“我为什么要失望?”   她望向远处蠢蠢欲动的早春景色:“生于深宫,即便有母后的保护,依然能看到很多龌龊肮脏的东西。你虽然利用了我的身份给你带来便捷,但时移世易,我成了一个为和亲所困,连自己一生都不能做主的哑巴公主,你却成了靠一己之力为自己打下一片繁华的昇阳郡主。你早就不用再仰仗我这个公主的身份来保护你,却依然如从前一样的来看我,要带我去玩,这大抵是你为数不多的良心之一吧。”   最后一句话,周玉音的调调带上几分俏皮的味道,成功的将昇阳逗笑了。   “为数不多的良心……”她无奈的看着周玉音:“公主这损人的话是跟谁学的?”   周玉音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的靠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特别喜欢躲在御花园里听太监宫女背地里骂自己的主子,说出来的脏话竟能不重复,还有妃嫔之间唇枪舌剑的场面,特别有趣。”   这一次,换昇阳震惊了。   大公主自小到大都是被皇后悉心教导,一言一行都是皇族贵女之列的典范,因为东宫势力稳固,大公主又格外争气,所以是当之无愧的皇长女,一众公主无一不服气。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子,喜欢躲在假山后面听人骂人!?   周玉音眼中的促狭一闪而逝:“我只告诉你,记得帮我保守秘密。”   昇阳看着周玉音的眼神渐渐地认真起来。   周玉音被她看的有点不自在:“我说的话吓到你了吗?”   昇阳冷不防道:“公主,你想和亲吗?”   周玉音怔愣一瞬:“怎么忽然问这个?”   昇阳:“裴原的事情,虽然皇后极力压下,但是并非密不透风无人知晓。皇后心疼公主,不愿意公主远嫁他乡,公主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周玉音的神情中染上落寞。   其实,母后为了她的婚事一改多年来的循规蹈矩,不惜逼迫那个叫做裴原的男子做驸马也要将她强留在身边,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   “昇阳,公主的身份生来尊贵,但其实也简单得很。公主的婚嫁,无分美丑,不计年龄,只要我是公主,只要我身在闺中,就有和亲的价值。而一个和亲公主,唯一要做的,就是紧守着这个身份,来维系两国的姻亲关系。母亲从小就教我,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姿态,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可是直到今日,却又是她亲手来打破我这个身份唯一的价值。”   “皇后是为了您好,是心疼您。”   周玉音摇摇头:“母后未曾插手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是公主,有公主需要履行的责任。可若我身为皇长女,却不必和亲,而是将这个责任甩给其他的妹妹,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有什么样的责任,还要为什么而活着。”   昇阳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越笑越厉害。   周玉音有点尴尬:“你笑什么。”   昇阳抹着眼角的眼泪:“我笑什么?我自然是笑你庸人自扰,身在福中不知福!贵为金枝玉叶,从小被呵护备至,如今连这个身份唯一的桎梏都有人为你去拆除,你说你还剩什么?”   她的眼中透着惑人的光芒,一字一顿敲击在周玉音的心头:“若是有朝一日,你不必履行这些狗屁责任,余下的人生大抵也穷的只剩荣、华、富、贵,为、所、欲、为。”   在周玉音的震惊中,施施然起身准备离开:“都说皇后娘娘教女有方,却不知将一个身份顶尊贵的公主,教成一个连活都活不痛快的蠢货。”   周玉音回神,加重语气:“昇阳,你失言了。”   昇阳一笑,歪歪脑袋:“不然,你也写一本奏折参我?”   分明已过双十年华,她却始终如同初见时的那个少女一样明朗活泼,丝毫不见长进。   周玉音看了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另一头,五殿下周明隽的事情也有了结果。   这事情的开端,是因为在匪徒乱军身上发现了火纹印记,继而又联系到吴国余孽,才引火烧上五殿下。   可是现在既然证实了五殿下与这些人无关,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污蔑之举,是个阴谋。   一个,是这一切都是巧合,是误会,那火纹根本不是什么吴国图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选了一个图案,恰好和吴国图腾相似罢了。   若是选择前者来深究,那么最有可能联想到的莫过于宫中的几位,又或者是之前在朝政上缕缕针对五殿下的几位,讲究的是一个动机。   所以,这一场因舆论和流言而起的污蔑,到了最后被定为一场误会。   崇宣帝坐镇于朝堂之上,冷眼看着下面的朝臣达成一致,朗声道:“这么说,众爱卿也认为,这件事情没什么好深究的?”   刘炳良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踟蹰着站出来,道:“五殿下乃皇上亲生子,贵妃长子,心系万民仁德为怀,是微臣浅陋听信谣言,请皇上治罪。”说罢,又立刻对着周明隽下跪磕头。   直到这时候,周明隽才终于缓缓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淡,“刘大人不必这般,流言本就惑人,我也从不是第一个受流言所害之人。只是经此一役,我希望各位大人能在往后引以为戒,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样的流言,都能足够理智的去分析,去找证据,而不是只因舆论盛起便自以为占理。如此行径,恐怕也难做大禹栋梁。今日的事情到此即可。”   周明隽的平静和贵妃的霸道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将这场抑扬之战打的十分漂亮,此刻这些人,即便是赔罪的话也没脸讲了。   皇帝沉默许久,忽然起身顺着台阶走下来。   众臣肃然分立两侧,大太监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眼看着皇帝要亲自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立马就凑上去要代劳。   皇帝飞快的抬手拦住他,亲手将地上的金钗和金牌一并捡了起来。   他走到贵妃面前,见她嗔怒的模样里也带着娇俏,忍不住笑了一下,就这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帮她将头饰带上:“往后不要这么胡闹了,你是贵妃,这样成什么体统?”   贵妃眉眼低垂,瞬间收了那张扬跋扈的气势,好像从头到尾受委屈的那个是她一样。   皇帝将金钗复位,又握着金牌走到了周明隽的面前。   朝堂之上再无之前的争论之声,所有人几乎都是屏息以待,准备听皇上对这件事情做总结陈词。   皇帝看着周明隽半晌,又转过头望向孟云娴。   比起周明隽的冷淡,孟云娴的眼神要更加灼热,甚至护犊子似的微微向前一步,将自己的胳膊挡在周明隽的胳膊前,就差喊一句:你们不要欺负他。   皇帝忽然失笑,他什么都没说,握着金牌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龙座。   “今日之事,于众位爱卿,甚至于朕来说,都是一个教训。田爱卿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今日的事情揭过了,他日若是再来一次人祸,再发现什么所谓的蛛丝马迹,你们是不是又要将今日的笑话重演一遍?无证无据,仅靠着舆论就想置人于死地!?”   一片垂首沉默的身影之中,鲁国公府,荣安侯府并着镇国公府的几位,都是带着戏谑的笑容站的笔挺。   田允然作为此次事件的发起者,此刻更是十分专注的看东宫那些狗腿子们汗颜,恨不能当场叫个画师来为他们作画留念。   皇帝举起手中的金牌:“今缕发于边境的动乱,为五皇子与五皇子妃协力相助平定,隽儿为人谦和恭谨,从不争这些虚名,可是朕不能视若无睹,方才以金牌赐之,以示嘉奖。没想今日,隽儿竟因这份谦和与低调,惹来这样的非议。简直可恶!未免往后再有此等言语祸乱朝堂,五皇子与皇子妃在平乱中的功绩,理应论功行赏,以示天下!叫所有人都看个清清楚楚,你们口中污蔑的,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传朕旨意,五皇子周明隽即日起封为亲王,封号为昭,皇子妃孟云娴为昭王妃。”   上一刻的鸦雀无声顷刻间变作了满堂炸乱。   别说是其他的朝臣,就是侯府和国公府的几位,也对这事情的转向感到震惊万分。   孟云娴在听到皇帝的话时,竟舒出一口气,紧跟着涌出眼泪。   手被人捏了一下,她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周明隽眼中翻波的情绪不必她来的势弱,但最后都被一个浅浅的笑压在了黑瞳的最深处。   “昭王,是不是沉冤昭雪的那个昭?”   孟云娴回握住他的手,与他紧紧牵手。   她吸吸鼻子,认真的摇头反驳:“是金昭玉粹,昭如日月的那个昭。”   金昭玉粹,昭如日月。   周明隽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原来,看似可怖的山雨黑云之后,真的是金光破晓。 第139章 开始   贵妃宫中,周明隽携孟云娴一并向贵妃谢恩。   贵妃抱着六皇子周明阳,周明阳手里拿着个皮影人咿咿呀呀的学着唱戏师父的腔调,显然是喜欢极了王妃嫂嫂的这个礼物。   见他二人神情肃穆跪姿笔挺,贵妃轻笑出声。   “你们两个照照镜子,知道的你们是来给谢本宫相助之恩,不知道还以为你们两个来给本宫上坟呢,赶紧起来。”   周明隽起身,又立刻去搀扶孟云娴起身。   贵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声垂眸。   孟云娴其实完全没有想过贵妃会在那个时候毅然决然的站在周哥哥身边,在她的印象里,自从周哥哥记在了贵妃名下之后,贵妃对他更像是放养的态度,只要周哥哥不给贵妃惹麻烦,贵妃也不会对他诸多挑剔。可是这一次,完全颠覆了孟云娴对贵妃的印象。   然而震惊之余,她还是很奇怪。   贵妃如今有了亲生儿子,与周哥哥之间的亲疏之分根本是不言而喻,她为什么要这样冒险大闹,力保周哥哥呢?   “如今你已经是昭王的身份,经此一役,至少眼下是再没有人敢拿你的生母来给你泼什么脏水。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如今是本宫的儿子,走出这寝宫,该以如何面貌示人,你们夫妇二人心中需要有一个衡量。本宫不想后悔这一遭相救,明白吗?”说这话时,她多看了周明隽一眼。   两人齐声称是。   谢恩之后,贵妃全然没有要拉着他们话家常的意思,抱着周明阳去午睡了。与殿上那个拼出位分也要护着儿子的贵妃母亲判若两人。   孟云娴看着贵妃离去,笑了一下。   周明隽惩罚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你还笑得出来?”   孟云娴今日在殿上演了大喜,又哭又笑,情绪跌宕起伏,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周明隽与她说话,她就顺势嘻嘻哈哈起来:“讲真的,贵妃母亲在朝堂上又哭又吼,像是亲儿子被污蔑的样子真是吓坏我了。你早就知道贵妃母亲会来吗?”   周明隽此刻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在看到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时,怒火占据了所有的情绪,他冷不防双手捧住她的脸狠狠揉捏起来,疼得她嗷嗷乱叫,一旁的宫人看到,阻拦也不是,离开也不是,惶恐又呆愣的看着他们二人。   “你再叫大声些,最好吵到贵妃!”他捏她,还不忘记威胁她。   孟云娴叫了一声就不敢叫了,可怜呜呜的摇头求他松手。   松手?他现在恨不得将她倒吊着打二十大板!   他松开手,将她带离贵妃宫中,从宫道上一路往宫外疾步离开。   一直到两人上了马车,他才转过身正对着她,严肃道:“今日的事情,是你安排的是不是?”   孟云娴躲到角落,双脚抬起来抱膝缩成一团:“你的表情有些可怕,我不想和你说话。”她的语气不太愉快,大有“我辛辛苦苦帮你,你却骂我”的委屈。   周明隽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试着朝她伸出手。   “是我莽撞了,你不要生气。我只是被你吓到了。”   孟云娴盯着他看了一瞬,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周明隽顺势一带,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将连埋在她的肩窝,一次次的深呼吸,感受着她身上令他安心的香气,哑声道:“你不需要做这些的。”   孟云娴任由他抱着,还分心玩起他的衣领,“为什么我不需要做这些?”   周明隽松开她,与她双目对视:“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只能任人欺负,毫无反抗之力的废人,所以需要你多方招揽周旋,又是哭又是痛的来为我伸冤?”   孟云娴神色古怪的盯他:“所以,你这样生气,是因为我多管闲事的抢了风头让你丢脸吗?”   周明隽差点气的扬手打她:“我是在说风头的事吗!”   一双温暖的小手捧住了他的脸。   孟云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歪歪脑袋看着他,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周哥哥,你可是那个教我在被别人欺负的时候要立刻捡石头砸回去的人,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任人欺负,不管你的筹谋是什么,我都支持你呀。难道今日的事情将你的什么计划打乱了吗?”   周明隽被反问住了。   不是的,她非但没有捣乱,还帮他省了一大笔力气。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云娴,我娶你为妻,更想让你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孟云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喜欢的事情,就算想要再次游山玩水,等我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我愿陪你一起。我并非是责备你,只是……你做的越多,便越让我觉得愧疚。”   他的脸在她的手中轻轻摩擦:“你本该过得开心些的。”   “才不呢!”她精神奕奕,双眸放光:“如今对我来说,能保护周哥哥不被人欺负,就是最开心的事情。”   “你……”周明隽看着她的小样子,再多的情绪都化作了此刻这个哭笑不得的叹息。   周明隽将人拥入怀中,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个个疑问。   不错,田允然和田允修都被鲁国公府放出去历练,哪怕田允然真的认识几个吴国旧人,也绝对不可能对吴国皇室乃至于曲氏一脉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难道……是侯爷告诉她这些?   “这一次,是不是该好好地谢一谢你的表哥?”周明隽好半天才说出这句话来。   孟云娴在他怀里点头:“对呀,表哥仗义相助,应该请他好好吃一顿。不如就等王府落成之后,我们自己在家里摆一个席面请他们来吃好不好?”   “他们?”   孟云娴点头:“对呀,这次其实不止是表哥,你以为为何我们能那么快知道往年贡品的事情呀,是因为还有山人相助呀!”   “谁?”   “四殿下!”   周明誉?   孟云娴也不是什么都想得通的:“周哥哥,你这几年与四殿下有什么交情了吗?原本我和表哥只是有一个猜想,想从这火纹入手,没想到四殿下主动送来了那些册子,还专程将重要的给我们挑出来,我还是因为他的提醒,才想到当年那个盆景宝石的事情。”   周明誉的生母是奴婢,如今记名在淑妃名下,淑妃出自小官之家,没有什么底气,膝下只有一个和她一样胆小懦弱二公主,周明誉做了淑妃的儿子之后,也一样的沉默寡言,时常因为淑妃病重,与二公主一同照顾在侧,时常缺席朝会亦或是其他的重大场合,也没有人会问及。因为他从来不被人看好。   就连这些年,他有心想做些什么,父皇也只是给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理,其中一个就是整理宫中近年来所有的文书册子,监督太监么整理库房。   所以这一次找到吴国进贡时候的那些记录册,甚至是从库房中翻出带有印记的贡品能这么顺利,周名誉的确是出了一份力。   他将怀里的人拢得更紧了些,温声道:“表兄也好,皇兄也好,你要请便请吧。”   孟云娴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他:“周哥哥,没想到贵妃母亲会这样帮你,我瞧着镇国公府那几位好像也是帮你的态度,我们要邀请他们一起来家里吃锅子吗?”   周明隽笑了一下,把她的脑袋重新按回怀里。   “镇国公府就不必了。他们护的是贵妃与六弟,并不是我。”   “……哦。”孟云娴打了个呵欠。   呀,今日发挥的太猛了,她现在有点乏了。   周明隽拍拍她的背:“累了就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她顺从的点点头:“到了记得叫醒我哦。”   “嗯。”   ……   五殿下被封昭王的事情当日就传开了。   这令人猝不及防的情节发展让很多人都目瞪口呆。因为这件事情自掀起开始,就是冲着让周明隽舆论缠身再无立足之地的目的去的!无论他是谁的记名儿子,他身上一半的吴人血脉是铁一样的事实,只要事情与吴国乱党扯上关系,他应该是怎么都撇不清的!   没想到事情的结果,他不但撇清了,还给那些传播和深信谣言之人一个响亮的耳光,最重要的是,从前只是皇子,如今竟然成了昭王殿下。而皇帝给他这样的封号,打的就是论功行赏的旗号。   功从何来!?   那自然是昭王妃三年来在外面游历,与昭王殿下遥相呼应一同协助平乱的大功绩!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毕竟这是第一次听说放出未过门的儿媳在外面拼命救人助力,自己留在京城心安理得当皇子的。   可是细细琢磨,也不是毫无道理。所有人都知道,昭王殿下在过去的三年,在工部与族学中积攒了不小的成绩,以他对巧匠之技的掌控,于工部中总揽大权造出的几个新玩意,以及支持工学一科从设立到壮大,都不是其他几个皇子能比拟的。   这样一想,昭王殿下与昭王妃不正是这样相互配合了三年,得到如今的荣耀吗?   事到如今,连之前所谓的五殿下被逃婚的说法都被颠覆了——这哪里是在逃婚?分明是昭王妃替代在京中忙于公务分身无暇的昭王殿下前去冒险,若非彼此情深厚谊,又各怀仁义之心,又哪里能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   先时二人顶着这样多的流言,却从未出来解释过一句,如今真相大白,也未见他们耀武扬威。   所以流言这个东西,逆境时瞬息间要你命,顺境中转眼被捧上天。   随着新的昭王府落定,京城之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昭王殿下与昭王妃这一对佳偶的传奇故事,且越传越烈,越说越真,瞬间衍生出好几种说法,唯一相同的是,这些说法都不约而同的将两人盖上了“仁义谦厚”的印记。   如今的孟云娴和周明隽除了有盛禧园作为大婚时候的上次,还有了一个按照规制给她们准备的王府大宅。与盛禧园离得很近,也借了馥园的光,又大又漂亮。孟云娴喜滋滋的在王府摆了一个家常宴席,忙前忙后的准备招待客人。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周明隽已经重新回到工部做事,因为昭王殿下的这个新身份和他身上被赋予的功绩,工部之人根本不敢轻视,甚至有人开始重新望风,在稳坐东宫的太子殿下和扶摇直上的昭王殿下之间开始徘徊。   绿琪陪着孟云娴去厨房研究即将准备用来招待客人的菜色。   “王妃,如今殿下再也不会为自己的身份所困,您总该放心了。”   孟云娴偷了一根春卷美滋滋的持着,悠然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捻着春卷,语调冷静笃定:“还不够。”   绿琪笑笑,静默不语。   曲夫人的身份,已经给周哥哥带来了太多的苦难。   如今不再因为这个身份招惹麻烦,只是她要做的第一步而已。   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第140章 昭王的宝贝   新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孟云娴一手操办,周明隽原本还担心她忙不过来,没想到她竟然能打理的井井有条,有条不紊。无论是请工匠修葺王府还是大大小小的装饰摆件,她处理的游刃有余,俨然是一副主母的做派。   因为地方一下子变得很大,原本成亲时候安置的人手多半留在了盛禧园那边,所以王府这一头的人手还要置办。就在孟云娴张罗着让绿琪去选一些新的仆役入王府的时候,宫中忽然送来了一批婢子,上至年资极高的老嬷嬷,下至娇俏可人的小婢女,无一不是勤快能干又回来事儿的妙人。   孟云娴有点意外,当即让绿琪去打听这件事情是谁操办的,绿琪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   这批奴婢,是皇后在得知昭王府落定之后,亲自在宫中挑选过来的,全都是会做事的人。名义上,皇后是觉得昭王殿下在这次的事情里受了委屈,事事仔细一些体现出一个用心,但其实……   绿琪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   孟云娴正坐在桌前看账本,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呀,怎么不说了?”   绿琪:“王妃,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呀。”   孟云娴一脸的莫名其妙:“你都还没说,怎么知道我会生气。”   绿琪有点忍不住了:“皇后安排的,是宫里的人,奴婢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清楚那腌臜的招数和那些人的心思。奴婢听到一个不好的说法……”   孟云娴拧眉:“你这么拖拖拉拉的,一点都不爽快了。”   绿琪像是被人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下子将事情全都吐了出来,原来,她在打听消息的时候,意外听到了一些传闻——有人说,皇后娘娘之所以安排这么多的人,是因为五殿下陡然从皇子变成了昭王殿下,这皇子妃的身份也跟着变了,之前住在盛禧园,还能当做是皇上赏赐一个住着玩的别苑,但现在的昭王府,是完全不同的地方,昭王妃兴许……力不从心。   昭王府一旦落定,那就是一个从内到外都需要打理的清清楚楚,不可出乱子的家宅。昭王妃自然就是这宅子的主母,需要帮助昭王殿下操持好内务,还要懂得与别府的来往与交际。如今的昭王妃自小长在村野,庶女出身,记名之后又撒野在外,能做好一点就已经不容易,要做的面面俱到,简直难如登天。   “虽说这话不是奴婢亲耳从皇后口中听到,可是近年来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又对皇后深信不疑,不是住在寺庙就是深居简出,所以后宫之中都是皇后说了算,若今日是公主招驸马开府,皇后恐怕恨不得将大半个皇宫都搬进去公主府,对奴才们一定是耳提面命的让她们不能懈怠,又怎么可能让质疑主子的流言滋生?”   孟云娴婉转着手里的笔:“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后派出这些人的同时,又散播了流言?周哥哥现在得了昭王的封号,就连舆论也不能再轻易将他拉下水,所以她现在开始将矛头对准我了?”   绿琪艰难道:“五殿下是除太子之外,众皇子之中第一个封王的皇子,哪怕他自此开始游手好闲,也能安享荣华,在这京中占据一席之地,更何况他现在还掌着一些大事,如果说之前太子强势介入几乎将他的所有职权架空,俨然有赶出工部的趋势,那么现在他便是凭着自己的实力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背靠着贵妃一脉,国公府、侯府,与太子分庭抗礼。”   “您从前最担心殿下的出身会给他带来麻烦,所以一直在殿下的出身上做文章,力图让他不受其所困,能稳稳地于京城立足,可如今……”   孟云娴有些失神:“如今,是我的身份开始给他惹麻烦了吗?”   绿琪赶紧否认:“当然不是!是有人存心找麻烦,吹毛求疵,刻意闹出些流言来搅人安宁!”   别人不知道,绿琪自然是知道的。王妃本来就是荣安侯府的嫡女。当年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曲夫人和那些舞姬,荣安侯不欲此事的真相揭露之后,让郑氏被推到人前,再有好事之人顺藤摸瓜查出什么端倪来,将当年行宫的行刺事件变得更加复杂,从而影响到五殿下往后的人生。   所以到了最后,王妃只能通过记名的法子成为名义上的嫡女。   但是记名的始终是记名的。就好像五殿下是记在贵妃名下的,所以旁人从来不觉得贵妃倾心对五殿下有什么付出,若非此次贵妃主动出面不惜大闹朝堂也要维护昭王殿下,旁人才不会因此开始忌惮他。   现如今,好不容易在昭王殿下的身份上稳住了局势占领了高低,这些人又开始拿王妃的身份使绊子。   见孟云娴陷入沉思,绿琪心里一阵阵的酸楚:“王妃,您放心,这些老东西小婢子即便真的进了府里,奴婢也一定会擦亮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们,但凡她们出言不逊又或者怀了旁的心思,要将她们定罪赶出去,不过是小事一桩!”   在孟云娴出神间,一个高大的人影无声的离开。   闵祁拿着一个盒子走过来,见周明隽往反方向走,疑惑道:“殿下不是要去见王妃吗?王妃此刻正在账房,您为王妃带的小礼物铺子已经差人送来了,就在此处。”   周明隽伸手拿过闵祁手里的盒子,打开盖子。   里面躺着一支金簪。样式精细,工艺卓绝,他瞧见时便觉得她会喜欢。   这个小丫头,在外面长了见识,也渐渐财迷了,上回翻库房时她便捂着心口一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叫人好笑。所以这个她一定喜欢。   可是话说回来,这段时间搬进王府,她前前后后的张罗,令周明隽再次想到了霍家兄弟。   三年……   他们相处了近三年。   或许这三年,她就是像这样与她的义兄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姑娘,慢慢的被训练成外长见识内掌家务的大女子。   可偏偏这样一个本该出生即享荣华的小姑娘,因为他受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这些苦难有直接的,也有间接地,都是他无法弥补的伤痛。   即便到了今日,她还在想着怎么样让他安稳的活在这个地方。   闵祁将东西给了周明隽后,立刻道:“此外,殿下,那件事情已经有音信了。”   周明隽抬眸,眼中的柔情瞬间消散,多了几分冷冽。   ……   账房。   孟云娴从出神中清醒过来:“绿琪,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绿琪满以为孟云娴沉浸在对身份一事的回忆里,一下子被问愣了。   “王妃……你说什么呀?”   孟云娴放下笔,靠在椅子上:“按理来说,周哥哥只是一个地位低微的五皇子,就算有贵妃做母亲,我也总觉得他们之间少了些母子间的真感情,别看贵妃在朝堂上护着周哥哥,但其实私底下也少有亲和之态。相反,皇后娘家势强,太子多年来稳坐东宫,就算太子自己不属于天赋异禀什么都会的人才,可是他在用人上的能力毋庸置疑。”   “二哥和三哥是我的义兄,还是我起先想要引荐给周哥哥的人,就这样的人,太子爷敢用,且当真凭着二哥的本事在皇上面前揽了不少的功劳,也笼络了不少朝臣的心。”   “最重要的是,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若非我早有准备,周哥哥到现在都还处在舆论之中,你也看得出来,周哥哥从来没有反抗的姿态,甚至从不针对太子。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周哥哥都威胁不到太子的东宫之位,为什么皇后一次又一次的要针对我们,针对周哥哥?”   绿琪被孟云娴点醒,陷入沉思,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露出恍然的神情:“王妃可还记得昇阳郡主对您说的事情?”   孟云娴刚好也想的这里。昇阳在周琏过继之时,曾经告诉她当年行宫行刺曲夫人的主谋就是扈王。扈王全府因为此事收到牵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周琏何尝不是觉得曲夫人和周哥哥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原因!?   所以周琏仇恨当年那些吴国来的人,一点也不奇怪。   正因为这样,她才要联合昇阳一起,有了昇阳,就等于有人盯着了周琏。   这一次的舆论事件,周琏当然也帮着散播了一些,可惜他没能扳倒周哥哥,现在一定很懊恼。   可是从头想一想这件事情,周琏回到京城之后,看似是被皇上弥补一般的对待,但若非太子真心接纳任用,周琏怎么可能这么快站稳脚跟呢?   周琏要对付周哥哥,孟云娴可以理解,如果皇后和太子也一样的不断针对周哥哥,大有让他在京城无法立足风雨飘摇,那她们一定要有一个合理的动机。   比如说,扈王其实并非唯一的主谋。   正如周周哥哥和昇阳的母亲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所以昇阳保周哥哥等同于保自己一样,皇后这边,会不会也和周琏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若皇后也参与了当年的行刺事件,那她也等同于周哥哥的仇人。   孟云娴不确定周明隽现在对从前的事情知道多少,但长此以往,若是周明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难保不会对太子发难,即便他无心皇位,无心夺权,仅仅只是要报复太子和皇后,那他也足够成为一个威胁。   所以皇后才会缕缕针对他!   孟云娴失神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   昇阳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们这条路,坎还多着。   从前她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做一个准备。猜测周哥哥会不会想要得到更多,想要争取更多,甚至是坐上那个位置。   直到如今,她忽然想明白一个事实。   若皇后这样咄咄逼人,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参与了当年的事情,那么周哥哥……或者说是昭王府与东宫之间的抗争,便是再也无法抹去的事实。争夺,可能会变成唯一的出路。   ……   昭王府宴请宾客这一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孟云娴早早起身,兴致很高的打开盒子拿出周哥哥刚刚送给她的金簪,对着铜镜比对簪子怎么戴比较好看。   “怎么这么早?”床榻上传来了男人慵懒的声音,孟云娴回过头,就见床帐子已经撩开一边,周明隽单手支颌,笑看着她。   她笑着跑到他身边:“这个簪子好看,可是要怎么戴更好看呢?”   周明隽笑叹一声,道了句“稍等”,然后随手拎过来一件衣裳披着起身,按着她的肩膀坐到铜镜前,亲自给她挽发。   孟云娴大吃一惊:“你、你什么时候会挽发了?”   周明隽淡定自若的一圈一圈将她的长发挽在自己手上,一转一别就是一个花样。   是女式的发髻!   “唔,很难吗?只准你会梳男式的,我不能梳女式的?”   孟云娴下意识要转头盯他,结果被他按回去:“别动,马上就好了。”   他亲自给她挽了一个别致的发式,孟云娴对着镜子转脑袋,很是满意。   刚巧一个家丁进来送热水,孟云娴看了那家丁一眼,家丁却像是见了鬼似的赶紧跑了。   孟云娴拧眉:“我、我的样子很吓人吗?”她继续对着镜子照:“挺好看的呀。”   周明隽走过去拧了帕子,转回来给她擦脸:“你这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那家丁是被你吓到了?兴许他是想到了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去做。”   孟云娴张口就想辩解,忽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事情——   “不对呀,近几日伺候你的怎么都变成男家丁了?宫里不是送来一些婢女吗?听闻都是训练极好的。”话刚一问出来,她就自己猜起了答案:“你、你总不至于我会吃几个婢子的醋吧。”   周明隽笑了一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做什么了?”   “可、可是……”   “府里的事物都是你这个主母指派的,下面的人相互协作相互照应,可能婢女有别的事情在忙,所以就换了男家丁。若是你喜欢婢子,明日专程调一个过来伺候就是。”   周明隽的这个表情实在是态自然了,自然地根本看不出破绽。   孟云娴心里狐疑,嘴上念念有词的转过身继续臭美,并未看到周明隽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   今日请的都是相熟的亲朋好友,所以席面摆的没什么大讲究,旨在一起吃吃喝喝,畅谈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孟云娴为了表现诚意,几乎每日都要扎根在厨房和厨子讨论食材的问题,这些日子王府的菜色每日一变,味道一道比一道好,看起来她是吃过不少好东西,加之昭王殿下又疼爱王妃,要什么给什么,所以刚刚上任的厨子们几乎使出了十八般武艺来满足王妃的苛刻要求。   客人来之前,孟云娴又溜到厨房督工,可是奇怪的是,以往对她笑眯眯的厨子和打下手的小工,今日格外的紧张严肃,连笑都不笑了,且比从前加倍认真,孟云娴的话,连一个感叹词都不敢漏听。   孟云娴的眼神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觉得有点怪怪的。   “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昭王负着手踏入厨房,吓得一厨房的人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磕头行礼。   孟云娴目瞪狗呆的看着他:“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明隽无比自然的和她并肩而立,双手环胸:“你来得,我来不得?”   “我只是很好奇,你每日扎根在厨房里,上菜之前到底偷吃了多少东西。”他转过头对着她一笑:“听说这样吃东西比较香?”   孟云娴干笑两声,送了一枚温柔的白眼。   另一边,一个模样精明的家丁小跑着找到绿琪。   “绿琪姐姐,打听清楚了!”   这小家丁是宫中奴婢入王府之后,绿琪安置进来的眼线,就是想盯着那些婢子们。   “绿琪姐姐,事情和您猜的差不多,那些婢子入府之后,正如花枝招展,花蝴蝶似的想往昭王殿下身边扑,加上宫里来的几个老嬷嬷有手段也有眼界,府里自己招的下人都拧不过,被治的服服贴贴的。这之后,老嬷嬷也会安排婢子们去伺候侯爷。”   绿琪气的死死握拳。   那几个老东西,在王妃面前一个个笑脸相迎老老实实的,没想打暗地里这么的不老实!   “那昭王殿下呢?他也让那些婢子近身伺候了?”   “让啊,殿下除了每日上值,回来之后要么是和王妃待在一起,要么是在书房看图纸读书,婢子们就是这个时候去伺候的,殿下都让了。”   “怎么会这样!”绿琪气的不轻。   “绿琪姐姐,你听小的说完,还有后话呢!”   “后话?”   “是啊,您难道没有听说这件事情吗?好多下人都知道呢!您可记得有一日昭王殿下在书房读书读得有点晚?”   “记得。”那一日是王妃第一次一个人入睡。   “就是那晚,一个婢子穿的松松垮垮,还披散着头发,端着糕点进了书房,结果……”   小家丁神神秘秘的凑近:“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那婢子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结果被殿下发现他有一根头发掉在糕点上,殿下勃然大怒,把那婢女剃了个光头!”   “光、光头!?”绿琪倒抽一口冷气。   女子头发如生命般宝贵,殿下是怎么做出来的!?   “婢女大喊冤,可殿下一口咬定她是要用头发毒死他,还叫了大夫来验糕点,结果……竟然在糕点里查出了……那种药!”   绿琪此刻仿佛在茶楼听说书一样,很想掏一把瓜子催讲:“那个贱人想……想那什么殿下?”   小家丁一摆手,笑道:“咱们的殿下英明神武,怎么可能被那样的妖冶贱货迷惑!可是就有人这么不信邪,还往殿下身边撞,结果……连好几个婢女,要么是汤水里掉了头发,要么是其他地方掉头发,殿下只要看到长头发,立马就叫人来剔,如今吓得这些婢子恨不能用巾子包着头出门,唯恐自己掉了头发被剃头!”   绿琪早呆若木鸡。   小家丁还没说完:“还有一个最狠的!绿琪姐姐你记不记得有个□□兰的婢女!”   绿琪僵硬的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思考。   小家丁口中的春兰,也是宫里婢子堆里出来的,绿琪从未见过她主动巴结殿下,反而是处处巴结着王妃。   后来她曾跟王妃说过,这个婢子道行很高,是要反其道而行。   如果有人想往殿下身边塞人是不可避免的结果,身为王妃,当然希望塞进来的人是自己可以控制,或者说是自己人呀!   所以这个春兰,一直在努力的成为王妃的“自己人”,对王妃十分忠诚。绿琪早就让王妃防着那个小妖精了!   可是最近春兰也不见了,早上换成了一个男家丁来伺候,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小家丁的眼神都变成彩色的了,绘声绘色道:“春兰姐姐就狠了!”   他咽咽口水,压抑着一种莫名的狂喜道:“有一日,竟然有人在春兰姐姐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情书!”   绿琪倒抽一口冷气。   小家丁重重点头:“没错,就是春兰姐姐写给王妃的情书!春兰姐姐……竟然是那个!她……她竟然垂涎王妃!”   昭王殿下瞒着王妃把这件事情处理了,也让所有的下人都看在眼里,王妃就是昭王殿下的命,不管是男是女,但凡垂涎王妃半分,直取狗命!   绿琪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小家丁眼疾手快,将手缩进袖子里用自己的手臂撑住绿琪。   “好姐姐,你也震惊了是不是!很刺激是不是!”   绿琪咽咽口水,忽然想到了自己这些年来和王妃朝夕相处情同姐妹的日子……   她会不会也变成昭王殿下的眼中钉!?   好可怕……   她是不是嫁个人再回来伺候会比较安全!?   好半天,绿琪才缓过神来。   早知道这些婢子嬷嬷们不简单,来者不善,她自恃清楚这些腌臜内幕,早早防备。   直至今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宫廷高等教育出身的身份和手段,在昭王殿下这些手笔的对比之下……   简直弱鸡。 第141章 家常宴   因为这次的宴席是孟云娴精心准备的,所以阿远和阿茵早早的就来了王府,两人转悠了一大圈,直道王府的景色怡人风水极佳。   孟云娴见到他们两个心情就好:“这还不简单,等我将这里里外外全都规整好了,给你们一人留一个院子,有空的时候来这里小住,也算是陪陪我。”   阿茵嗷嗷叫着很是开心,可是一旁的阿远看着长姐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想说什么,但又不敢说出来。   孟云娴没有留意到阿远的眼神,却想到了父亲:“说起来,今日也邀请了父亲,可是母亲说要陪着父亲在府里休养,只有你们来了,上次在朝堂上的时候,我就觉得父亲的身体不如从前了,咳症也一直没有好,太医到底怎么说的?”   阿茵的笑容凝固了一下,想到了愁事。   近来王家那位小哥哥凶猛的很,大有要直接来府上提亲的样子了,从前长姐还没回家的时候,母亲心里总是记挂着她,所以阿茵能在长姐的福荫之下过几日安稳的日子。可是现在,五殿下都封了昭王,长姐也是昭王妃,两人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她这个妹妹自然就被推到了台前,成为了母亲的主要目标。   虽说母亲表明,只要她不愿意,便会与王家好好说清楚,可是她到底是说亲的年纪,族学也结了业,如今每日都跟着母亲学一些后宅之道,今日若非长姐邀请,她还没这个机会出来玩呢。   也正因为这样,她其实很少单独见到父亲。   阿茵哼哼着稍后就让婢女偷偷回去给她打个小包袱,她就住在王府不走了,要在这里逍遥一阵子再回去。   孟云娴拿她没办法,转攻阿远,阿远如今是侯府世子,只等族学结业之后就要开始谋仕途,父亲一定会好好的培养他,若说阿茵现在接触更多的是母亲,阿远必然更熟悉父亲的情况。   阿远端端站着,表情淡然:“其实……我也很少见到父亲,父亲只是每日黄昏,多半时候他都在房内休息,汤药膳食也都是母亲准备的。平日里看着……还好。”   孟云娴想起上次两人对她说的话,只道父亲这辈子一直宠着母亲,现在迷上了被母亲宠着。当时这话听着觉得好笑,可是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依然是母亲在照顾父亲。   这不像是父亲的作风。   孟云娴莞尔一笑:“我会抽空回去看看的,你们平日在家不要惹爹娘生气,多听话知道吗?”   一双弟妹都笑起来,乖觉点头。   气氛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因为鲁国公府的表哥们来了。   田允然最为活泼,这些年来,饶是阿远这样的小男孩都越发稳重,唯有二表哥还是如同当年一样,没个正型。   大表哥田允修拧着眉头训斥他几句,他也一脸的无所谓,冲着孟云娴眨眼坏笑。   相比之下,田允修就更注重礼数了。小表妹早就不再是当年的小表妹,而是昭王妃,在身份上比他们更加尊贵。然周明隽还是在田允修行礼之前将他拦住了:“今日是家宴,云娴回京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与姊妹们好好相聚,此次图腾一事,又劳几位表兄操心冒险,理应是我们好好招待。若此刻还讲什么礼数,就生分了。”   田允然在一边哈哈笑:“就是,表妹夫都比大哥看的通透。”   田允冀实在是看不下去,轻咳一声,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昭王殿下,王妃,这是一点薄礼。”   孟云娴这才留意到这个一直以来都沉默又低调的表弟。几年的时间,田允冀长高了不少,模样也俊俏,只是年岁渐长,性子也更沉稳安静,他明明年纪最小,应该最活泼的。   “都说了不要这样客气了,之前阿茵说你喜欢吃蟹粥,这个我今日也准备了,你可要多吃些呀!”   田允冀变得有些局促,不似刚才那样稳重,“多、多谢表姐。”   表姐。   孟云娴心头一动。   这好像是田允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喊她表姐。   孟云娴的心情大好,激动地恨不得给田允冀立刻发个红包。   刚这么想,一旁的周明隽忽然朝着田允冀递了一枚玉佩。   田允冀一愣,傻傻的望向周明隽,周明隽表情自然:“小辈里头我以为只有阿茵和阿远,没想冀表弟的年岁比云娴要小,那也就是我的表弟,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   孟云娴的眼神在那块玉上扫来扫去。   嗯,又是一块很值钱的玉佩呢!   田允冀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们。   二哥是不用指望了,好在大哥明白道理,赶紧阻止:“哪里能收这个,昭王殿下太客气了,这个三弟是万万不能收的。”   周明隽想了一下,含笑望向田允修:“难不成我也该给大表哥准备一个改口礼?”   改、改口礼?   不是只有新娘子嫁入了婆家,婆家的人才会给红包礼物当做改口礼吗?   孟云娴咂摸着这几个字,扑哧扑哧笑出声来。一旁的阿茵和阿远也看着热闹咧着嘴笑。   田允修简直拿这个表妹夫没办法,哭笑不得,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表妹夫”,然后望向三弟,眼神里写满了“自己看着办”吧。   田允冀的表情很是复杂丰富,犹豫半晌后,他艰难的伸出手接下自己的“改口礼”,喊了一声“表姐夫。”   正说着,又有贵客上门。   竟是四殿下周明誉。   不等周明隽看向孟云娴,她已经自己凑过来,不安的和他咬耳朵:“四哥好歹也帮了忙,应该请他吃好吃的,可惜我打听不到他的饮食喜好是什么,当年见到他时只见他躲在假山后头吃干粮,所以我在城里转了好几圈,买了最美味的糕点招待她。”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似的,眼神里放着得意的精光。一声声“四哥”喊得熟稔亲热。   周明隽赞赏的拍拍她的手:“做得很好,他会喜欢吃的。”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哦!”   “不骗你,不信稍后你问他。”   周明豫来的时候刚刚好,绿琪已经将宴席张罗的差不多,过来催他们入席。   等人都上了桌子,便是孟云娴的主场了。   她说摆席面招待,就是真的很用心的准备席面。无论是表兄还是弟妹的饮食喜好她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她不仅准备了他们喜欢吃的,还准备了很多自己在外面吃到过的美食,满满一大桌子的菜,喻示着她对“请客吃饭”这件事情的诚恳之心和认真态度。   即便是周明隽,看着这认认真真的菜色,也忍不住泛起笑意。   这真是京城中最实在的席面了。   阿茵和阿远最为捧场,率先攻向长姐为他们准备的最爱,孟云娴还不断地为他们布菜,满眼闪光等着表扬,两个小的果然捧场,吃的津津有味大快朵颐,孟云娴立刻高兴起来。   周明隽将她的开心看在眼里,对这一桌子的男宾只字不提那些场面话,率先提起筷子:“诸位不要客气,先吃饱再说。”   几个表哥是知道孟云娴的性子的,又是自家亲戚,这些还是云娴表妹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遂纷纷拿起筷子开始用饭。若说起先是出于礼貌,那么一口下去后,几个表兄弟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艳的表情,尤其是田允冀,看着眼前的蟹粥,像是再看什么神作一般,连着舀了好几勺吃下。   “从前在宴席上我也吃过这道翡翠珍珠丸,可是今日的格外鲜美!”田允修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道菜的喜爱,出口夸赞。   当大家都开始动筷子用餐的时候,一旁的周明誉显得格格不入。   孟云娴一早就盯上他了,她指着一些他乡特色菜,“四哥,我不晓得你喜欢吃什么,那些糕点都是京城里司空见惯的,不如你尝尝这几道地方菜,这些都十分的好吃,我一个人一道菜就能就好几碗米饭呢!”   田允然一边吃一边抬头数落:“难怪,我觉得你现在圆了不少。”   孟云娴惊恐的望向周明隽,周明隽从容的给她夹了一条酥炸小黄鱼:“圆一些更好看。”   孟云娴瞬间有了底气似的,夹起小黄鱼当着田允然的面嗷呜咬下一大口!   田允然捂嘴一笑,差点将嘴里的菜喷出来。   周明誉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桌别具一格的席面,心中说不震惊是假的。   应该说,从小到大,他从未吃过这样的席面。   这种……真的是认真吃的席面……   “四哥,此次的事情多亏你相助才能这么快解决,云娴今日是诚心请大家吃席面,若是这里没有四哥喜欢的,可以让厨房现做,只要和四哥胃口就好。”   周明誉有些惶恐,他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我只是……”忽然觉得此刻饭桌上气氛正好,他说些有的没的有些破坏气氛,遂道:“只是美食实在太多,都不晓得先吃哪一道了。”   “那就一道一道慢慢吃,又不用着急。”孟云娴弯唇一笑,恍若春花烂漫。   周明誉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族学湖畔,娇俏的少女明明看穿了他被欺负,只能躲在假山后面吃干粮,却只字不提,还为他找体面地理由请他吃东西。   没想到多年不见,她在请人吃东西这件事情上还是这么执着。   周明誉心中莫名一暖,提起筷子:“那我便不客气了。”   一场风卷云残的进食之后,所有人都吃撑了。就连沉默的周明誉都打了几个不体面的饱嗝。   田允然一边剔牙一边笑道:“表妹,王府的厨子都是大师傅啊,不吹牛的说一句,这大概是我这两年来吃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他与田允修这几年都在外奔波,且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学东西,自然受累。孟云娴热情的很:“表哥什么时候想吃了,尽管来,别的不敢保证,饭菜定是管饱的。”   田允然:“我比较想要你府上的厨子。”   孟云娴立刻翻脸:“这可不行,这是我重金请来的!”   其他人都笑起来。   认真的吃完这顿饭,周明隽总算是拿出几分一家之主的做派,邀几位兄弟往偏厅饮茶消食,想也知道她们接下来多少会聊些朝中的事情,孟云娴也不闲着,想亲自带阿茵和阿远去逛王府,顺便问问他们喜欢哪一处,劈出来给他们做小院。   没想阿远严肃正经的占到了姐夫那一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跟在姐姐屁股后面跑了!   孟云娴虽然有一点点失落,但是阿茵很快抚慰了她,她们姐妹二人要去聊姑娘家的私房话!   周明隽笑着将阿远一并带走,剩孟云娴和阿茵往花园的方向去。   阿茵吃的又饱又开心,天晓得母亲为了她定亲之前有好的仪态,连每日的餐食都把着关,她笑言,若是今日母亲知道她是如何大快朵颐的解决了三个酱肘子,一定会气疯的。   孟云娴跟着笑起来,“其实若是能寻到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夫君,什么模样都是好的,何必刻意规制呢?”   阿茵有些遗憾的摇头:“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长姐和姐夫这样的情意,男子多看皮相,听说就连当年母亲也是靠着出挑的颜色与不俗的品性吸引了父亲呢!”   姐妹二人就这样想到什么聊什么,花园中笑声不断。   忽的,绿琪行色匆匆的自后门的方向赶来,趁着阿茵不备的时候使了一个眼色。孟云娴笑容一滞,示意她先退下,绿琪点头,默默地从另一边离开。   而另一边,男人们吃饱喝足,终于开始说起了正经事。   周明誉原本有些想要规避告辞的意思,但是周明隽一点也不介意,说话间更是毫无遮掩,他这才留下来。   而周明隽的态度,也让几个表兄弟明白了周明誉的立场和态度。   话头是田允修挑起的。他本就睿智,看的出来经过这件事情,五殿下封王,那么曲氏之子的身份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至此之后,他能专心的继续做之前的事情。   “昭王殿下许久未回工部,可知道如今发生的一件大事?”   周明隽挑眉:“大事?”   田允修点头:“是,这件大事,或许是殿下的喜事。” 第142章 曲氏门人   事实上,与其说是太子轻易的架空了周明隽在工部的种种职权,不若说是从周明隽自皇上那里拿到准确的婚期之后,就主动放下了手里的事务专心准备婚事,太子之所以那么轻易的揽权,又顺利的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人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周明隽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抗的意思。   虽然中途周明隽曾经丢过去一张改良后的风力水车图,但是他仅仅只是画了一张草图,连详解都没有,这草图最后自然还是让太子借机发挥,又笼络了一片臣服之心。   就在不久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也是田允修偶然通过一个好友那里得知的,就因为这件事情,工部官员碍于太子的颜面秘而不宣,如,今田允修向周明隽提起,见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件事情还要从年前随地方驻军一同前来的友国使臣说起。”田允修喝了一口茶,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以羌国为首的邻国使臣这次来到大禹,除了与往年一样奉上本国礼品,再卷走一批,借着就是整日游山玩水欣赏大禹风光之外,还带着一个很重要的目的而来。因为大禹的几次乱事都有友国相助,所以崇宣帝这次有心对代表友国的使臣们表示感谢,就在大禹准备以礼回赠的时候,以羌国为首的使臣提出,既然各国之间都是邦交,那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他们大可以不要任何的礼物,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在过去的几年,他们曾经听闻大禹的工学一科发展的十分迅速,一些原本不起眼的小农具经过不仅能在农田水利上起到很大的作用,就连日后的开山凿渠一事上也能颇有助益。上一次出现这种局面的时候,还是吴国尚在的时候。   可惜吴王野心深重,国中曲氏一脉又助纣为虐,不满足于眼下的一切,竟暗中开始制造用于战场的战车与机括,欲起硝烟挞伐九州,得一个天下霸主的称谓,幸有大禹国君及早洞察了吴国的野心和阴谋,联合多国诛灭之,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而吴国精湛之技,为由落在大禹国君这样的明君手中,才真正得以造福万民。   所以他们想要对大禹这几年的成果小小瞻仰一番,尤其是掘水灌溉之技和一些地势勘测的法子,作为交换,他们也愿意奉上本贵的一些宝贵经验,是一个互通有无只说。   使臣的要求提的不算过分,而且希望学习的也是一些有利于农户百姓的巧工,又主动奉上了自己的技术,大禹是风范大国,这个时候藏着掖着,还没有人家小国来的爽快,容易失了颜面。遂选了一个日子领着使臣们一一欣赏。   这事情是太子去操办的,皇上那头也知情。在皇上看来,太子自掌事以来,事事亲力亲为,虽然自己懂得不多,但善于用人,且任人唯贤,好比那霍家兄弟,听闻与昭王妃是义兄妹,可是太子殿下并未因为这是五殿下的人,便胡乱处置,相反的,霍家兄弟的才能都在太子这里得到了极大地发挥,足见太子之才。   所以,此次太子自荐领使臣观摩大禹之成就,皇帝也有心让太子在使臣面前长一长脸,给大禹挣颜面。   没想到事情就出在带领使臣参观的事情上。   一行人原本是开开心心的去,结果当太子将大禹这几年的成果摆在这些使臣面前的时候,却并未收到使臣们惊讶乃至于惊艳的眼神,相反的,原本兴冲冲前来的使臣们在看了一眼之后就,便败兴而归,好在知道自己是客人,皆是礼貌退场,让原本想要威风一把的太子殿下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他们败兴之故。   当天晚上,羌国使臣代表各国使臣一并送上了文书,是准备辞行了,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羌国使臣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大禹皇帝赏赐宝物的感激之情,又道各国既是友邦,守望相助是常理,受此大礼,实在汗颜。   太子整个人都看蒙了。   不知说帮助大禹不要什么赏赐,只想看一看大禹巧夺天工的技术吗?为何看完之后又开始感谢国君赏赐了!?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不看了,选择之前的选项,要谢礼!?之前说好同时奉上自己国家的技术互通有无的呢?   太子当日气的饭都没吃,召集一群谋臣分析这件事情,其他人心知肚明却缄口不言,还是霍昂一给了太子一个明确的答复:没错,对方好像就是反口了,不看咱们的东西了,要之前的赏赐,什么互通有无大概也不想继续了。   霍昂一的直白,顺理成章的换来了太子的雷霆之怒,虽然想不通对方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是太子还是勒令所有人将这件事情压下来,暂时不需让皇帝那边受到一点点的风声。   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田允修这边不久很快知道了消息么。   听完田允修的叙述,四皇子周明誉很是震惊:“这件事情田大人是哪里探听来的?为何宫中一点消息都没有?”   田允修笑道:“今年负责接待使臣的人,都是太子殿下安排的,再加上昭王洗脱冤屈又得荣宠,如今没有生母带来的干扰,回到之前的位置上继续就任也是顺理成章,且工部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他们不敢得罪太子殿下,也不敢轻易再招惹昭王殿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都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既不丢太子的颜面,也不给昭王殿下反击的机会。”   年纪最小的孟竹远皱起小眉头:“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些使臣会有这样的反应?大表兄的消息准确吗,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田允冀忽然道:“我觉得表兄说的不会是假的。”   田允冀比孟竹远又要年长一些,族学的其他课业都已经结业,随着近几年工学壮大,他对这个颇有兴趣,这也是他没有像其他两个兄长一样被派出去的原因。   “前些日子,族学里好几个工学的先生都被宣进宫里,那几日的图纸都没能暗示批阅被延后,先生们回来之后,神情凝重,大哥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们曾经在宫中打听过,那一日见先生们的并非是皇上,而是太子。”   田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你们这是在愁眉苦脸的干什么?这件事情难道还不好解释吗?要我说,原因再简单不过——别看人家只是小国使臣,可是人家根本看不上咱们的东西,是失望了!”   “这不可能!”孟竹远目光坚定地望向自己的姐夫:“虽说如今是太子掌权,总揽一切决策,可是这之前整个工部的发展壮大都是靠着昭王殿下一手带起来的,殿下的本事和天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可能是因为对方瞧不上!”   田允然当即“哟哟哟”的揶揄起他来。   这小东西,从前还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表哥长表哥短的嚷嚷,现在有了姐夫,姐夫最好了是吧?   孟竹远的确是很护短,昭王殿下是长姐的夫婿,如今工部和族学里大部分东西都是姐夫带起来的,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国使臣看不起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周明隽倒是很气定神闲,由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他望向田允修,一针见血:“表兄说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又说这是我的喜事,还请表兄道明话中真意,这喜从何来?”   田允修其实一直觉得这个表妹夫是有本事的,宠辱不惊,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永远能在旁人的话里面找到最重要的部分。   他坦言道:“若是我话语过重,还请昭王殿下不要见怪。”   周明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表兄但说无妨。”   田云修这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诚如二弟说的那样,田允修也相信这些使臣之所以能表现出这个模样来,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大禹如今的技术并未惊艳到他们,同时,也表明这些看似国土窄仄的小国可能真的拥有比大禹更加精湛的技术,这才让他们败兴而归,觉得一个大国的风采还不如他们自己的,自然失望。   周明隽的神情逐渐深邃起来。   田允修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殿下虽然天赋异禀,在工学一事上无师自通,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或许这世上真的还有比殿下天赋更高,技艺更精湛的人?”   在场的人忽然都安静下来。   周明隽看着田允修,忽然开口,缓缓道:“表兄说的,莫非是吴国灭亡后消声灭迹的……曲氏传人?”   周明誉十分惊讶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五弟。   “曲氏传人?”   关于当年吴国曲氏的人,田允修就知道的不多了,他抓头望向身边的田允然:“话说回来,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对旧时吴国的私密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当年那些曲氏旧人你可知道一二?”   田允然掏着耳朵,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哦,那个啊,稍微知道一些吧。不过……你们真的想知道的话,我觉得还有一个人或许会更清楚。”   这时,坐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周明誉主动接话:“田大人所说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昭王妃的父亲,荣安侯?”   ……   周明隽有些意外的看着周明隽:“四哥何出此言?”   今日周明隽对周明誉算是十分的友好,周明誉在渐渐地熟悉之后,一改宫中的疏离姿态,好像忽然就与周明隽交心起来,说话时一片诚恳之态:“五弟,既然你喊我一声四哥,我便是有什么说什么,若我说的不当之处,也请五弟不要见怪。”   提到荣安侯府的时候,孟竹远已经擦亮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四皇子,唯恐他说出什么离心的话来。   周明誉垂下眼眸,谁也不看,兀自道:“说出来也是可笑,我在宫中多年,少得父皇的重用,经手的多半都是一些杂碎的事情。但其实这些杂碎的事情里面,也能知道一些旁人无法知道的事情。”   “国库之中,藏有许多许多旧时吴国的珍宝,我从一个年长的老太监那里听说,当年吴国覆灭之后,一干重臣全都被诛杀,无论臣服于否,皆无活路,能活下来的,恰恰是旧吴时候那些无能的庸官。庸官最擅口舌之长,能将死的都说成活的。”   “其实对于一国百姓来说,打不打仗,比谁来做皇帝更重要。同样是臣服为民,他们更倾心于不让他们遭受战火之灾的帝王。吴王野心膨胀,主动挑起战火,甚至联合曲氏一脉的人暗中制造兵器战车,在百姓心中早已经是一个残暴之君。再加上父皇一向施行仁政,对百姓的冷暖尤为在意,所以大禹多年来国泰民安,少不得政策上的人心归拢之效。”   “荣安侯,便是助父皇笼络旧吴人心的最大功臣。如今宫中年资已高的宫人谈及当年荣安侯的风采时,皆是钦佩连连,直道无人能出其右。”   周明誉娓娓道来,声调平和像是在将一个无关痛痒的故事,“方才田大人说对方可能是旧吴时曲氏的传人,我直言说一句,无论是吴国的国君重臣,还是曲氏的传人,当年早就被荣安侯悉数诛杀,因为他们助纣为虐残暴不仁,若是今朝,还有曲氏传人一说出现在大禹的国土,那当年又该是谁失职?”   全部……   诛杀。   周明隽的眼神一垂,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一旁的田家兄弟和孟竹远都呆愣当场。   周明隽所说之事实在令人震惊,毕竟当年吴国归降的细节,多半都是记录在史册之中,这里面的一些细节,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朵听,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孟竹远第一个不服气:“此事怎么能这样算?一国归降是大事,从百姓到土地再到整个吴国的财富,岂会是我父亲一人能全部掌控的,当年吴国自知不敌,连曲氏的新门主都送到了大禹,那剩下的曲氏门人肯定早就听到了丰盛,逃出几个也不奇怪。不能因为这样就料定是我父亲失职,这太武断了!”   他定定的看着周明誉,正色道:“更何况,表兄们说的都是道听途说,凭一二线索加以猜测,根本不能证明使臣忽然变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曲氏传人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   “怎么吵起来啦!”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谈话,孟云娴和孟云茵一起带了许多切好的瓜果送来,“殿下在与兄长们聊什么?一个个的都聊得笑意全无,苦大仇深的。”她指了指果盒里切好的果子:“尝尝果子吧,每一个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可甜可脆了呢呢!”   田允然挑眉:“我喜欢吃口感绵面一些的!”   孟云娴当即捧出一小碟糕点来:“有哇,这个杏梅糕口感绵面,十分细腻,表哥要不要尝一尝?”   田允然冲着孟云娴笑了一下,很给面子的开始吃东西:“还是表妹想的周到,知道我们一群大人们枯坐闲谈很是没有风味,嗯,这个口味不错!你这里还有没有!”   “有呢!”孟云娴热情道:“表哥今日吃的,看上什么就跟我说,我可是花了小半个月来准备这些,足够给你们带回去了!”   因为孟云娴这一咋咋呼呼的插话,气氛缓和了不少,孟竹远委委屈屈的坐下来,心事重重。   孟云娴来了就不走了,带着阿茵一起坐下:“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孟竹远闭口不言,很是伤心的样子。   周明隽吃着她送来的果子,饶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只是表兄说进来逗留于大禹之内的别国使臣有些奇怪,我们正在说这件事情。”   “奇怪?”孟云娴露出好奇的表情:“有多奇怪,可以告诉我吗?”   田允然吃了她的杏梅糕,立马就向着她了,不等大哥和四皇子阻止的眼神抛过来,他已经把羌国等几个使臣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孟云娴一边听一边和阿茵对视,阿茵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到田允然说完,周明隽接话:“其实也没什么,表兄只是猜测,这些使臣之所以不惊讶于大禹的巧工,是因为他们有更加高超的技术,所以想问问我,是不是可以借着这次的机会,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若是能以此为国争光,兴许能算是功劳一件。”   孟云娴立马来了精神:“好呀,为什么不好。”她冲着周明隽一笑:“殿下的本领众人有目共睹,还能怕了几个使臣不成!”   阿茵原本还因为这里多是男宾有些尴尬,但是看着长姐精神奕奕的样子,她也跃跃欲试,踊跃发言:“其实我觉得表兄的猜测没什么不对,换做是我,第一时间也会猜测对方一定是有更好的,才不会对我们的感到惊艳。不过……若是对方真的有强手,姐夫这样贸贸然接招,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姐夫能凭真本事比过那些小国伎俩,那自然是荣光一份,可是……”   阿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云娴的一记眼刀杀得闭了嘴。   她十分机警的改口:“但是我觉得姐夫一定是十拿九稳的!”   孟竹远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姐姐,眼神更复杂了。   另一头,田允修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了。   他一开始提出来,的确是考虑到对方这样有底气,可能真的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人,可是根据过去的史册记载,多年来为由吴国最擅巧工,而当年吴国灭国归降后,一些重要的人肯定会有一些特殊的处理,至于曲氏一脉的人,其实并没有很严谨的记载。   田允修的想法是,若当年真的有曲氏门人四散至别国,各自营生,那么如今的昭王殿下就是当年曲氏一脉最后的门主的儿子,凭着这样的身份,或许昭王殿下能将从前的曲氏门人都召集起来,想个办法洗清之前助纣为虐的罪名,成为被昭王带领,崭新的曲氏一脉,自此为大禹效力,为万民谋福祉,这里面,昭王殿下自然是举足轻重无可替代。   太子之所以能这么快架空昭王殿下的权利,是因为他会用人,而昭王殿下现在,就需要有这么一些人,只能为他所用。   可是田允修并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竟然牵扯的那么深远,还联系到了当年吴国灭国之事。且这件事情中,姑夫荣安侯参与其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情。   若曲氏门人真的还存于世,作为被迫成为大禹质女的曲夫人之子,只要昭王殿下愿意站出来表态或者是争取什么,将会是他们最好的庇护伞,但与此同时,荣安侯也是曲氏门人最大的仇人之一。   田允修觉得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毕竟谁能想到,最适合做曲氏门人庇护伞的那个人,却成了曲氏门人仇人的女婿?   但愿是他想多了,那些使臣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所以才露出怠慢姿态,纵然他们也有能工巧匠,未必就和曲氏门人有关系。   最好是这样。   周明隽看了一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梦云娴身上,笑容随和从容:“我看你是闲不住,什么事情都想掺和一脚,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都只是猜测,太子带领使臣参观之时是不是发生了别的事情令使臣不快谁也不知道,你倒好,先拍板定案了。这个果子是什么?我尝着味道不错,再来两个。”   孟云娴片刻被带歪了注意力,脆生生应下,忙不迭去给他拿更多的果子来。   田允然让阿茵跟着过去,帮她包一点杏梅糕。阿茵点点头,紧跟着孟云娴离去。   周明隽这才道:“多谢几位表兄的提醒,但是此时至今秘而不宣,定是有什么缘由,若我们做了挑起之人,反倒容易招惹是非,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且行且看吧。”目光一转,又落在孟竹远身上:“阿远也是,无论表兄说什么,四哥说什么,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回府之后也不要跟岳父询问什么,他正在养病,你身为人子,该懂得都要懂得。”   孟竹远看着姐夫,心中生出几分感动来。   他方才就很怕姐夫真的因为父亲做过的事情有什么迁怒,将好不容易得来平静再次搅乱。   一旁的周明誉见周明隽这样冷静,总算放心了一些。   然而,他们还是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这些造访大禹的使臣还没回国,一位贵客就大张旗鼓的来到大禹,将太子好不容易抚平的是非之水搅得一片浑浊…… 第143章 得势   馥园中花开的最好的一个园子被清出来留给了使臣中的贵宾。   昇阳窝在一间雅致的小阁楼里面听曲儿看图纸,隔着窗户望出去,就瞧见下人馥园的仆役进进出出,似乎是在布置准备。   伺候的丫鬟见郡主注意力转移,赶紧道:“郡主是不是嫌吵?奴婢这就将窗户关上。”   昇阳抬抬下巴:“那是什么人?”这么兴师动众的。   “听说是羌国公主。”   “羌国公主?”昇阳随手将图纸放到一边,拿起茶杯轻呷一口:“好好地公主跑来这里做什么?羌国使臣还没离开大禹境内?”   婢女想了想,道:“若是往年,都过了元宵佳节,怎么样也该走了,可是今年好像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奴婢听闻,皇上好像有意将一位公主送往羌国和亲。羌国是近几年强盛起来的,奴婢听说羌国人尤善买卖交易的营生,他们的乞丐都三餐温饱。”   昇阳哼笑一声:“乞丐都温饱,还叫乞丐吗?”   奴婢浅浅一笑:“说起来也十分的有意思,咱们大禹的商贾,能攀得上权贵的,金山银山的往外送,攀不上的,便将目光定准了那些寒门仕子,即便到了最后叫他们攀附上了,也是叫人瞧不起的身份。不晓得羌国之内又是怎么个模样。”   见昇阳还看着外面,婢女贴心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多,若是郡主有兴趣,奴婢立马就去打听。”   昇阳这才收回自己的目光,拿过一旁的图纸继续研究:“罢了,都是旁人的玩意儿,与我何干。”   婢女看着郡主,心中犯嘀咕。   真是奇怪了,从前她们从未见过郡主看什么图纸,好像去了一趟归元寺之后,就被开了窍似的,忽然就对这些东西开始感兴趣。   如今郡主见到皇上时,还会被考问几句,她自然对答如流,越发得皇上的喜欢。她们这些跟着郡主做奴婢的,自然也脸上有光,简直比公主身边的婢女们更风光。   ……   当昇阳优哉游哉的泡在馥园里偷得浮生半日闲时,朝堂上已经因为这位公主而闹翻了天。   崇宣帝脸色阴沉的坐在龙座上,盯着面色难看的太子:“事到如今,你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太子几番启唇,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太子党自然为太子极力辩驳,可是如今的事情,还真不是几句辩驳就能了事的。   原本崇宣帝有意与羌国联姻,也是想谈一谈羌国的虚实,没想到联姻的事情还未提上日程,这位羌国公主就率先来到大禹挑起了一番风雨。   事情还要从太子隐瞒使臣参观大禹巧工败兴而归的事情说起。因为昭王殿下的缘故,官员们已经是谁都不敢得罪,所以太重要隐瞒,他们就跟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本来这件事情可以就此揭过,只等使臣离开,太子自己赠一些好礼,彼此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没想到这位招呼都不打的羌国公主来大禹第一日就要求使臣带她去看大禹的巧工,大概是被使臣拦住说了之前参观的事情,这位公主非但不失望,还很生气——她将本国使臣们的都痛骂一顿。   大禹是九州大国,怎会在这种事情上落后?那一定是将好的都藏起来了!你们这些笨蛋,被人糊弄一下就全都相信了,准备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羌国被嗤笑吗?   然后羌国公主直接让使臣引见,亲自见了崇宣帝。   崇宣帝听闻是羌国公主,心中不免生出一计来——皇后如今闹得正凶,就是不希望音儿作为和亲公主远嫁羌国。   没想到羌国还有一位公主,这公主竟然还来了大禹之内,若是能让公主嫁过来,自然也能对羌国有所了解,甚至是制衡。心念一动,崇宣帝就看重起这位公主了。结果,崇宣帝被这位羌国的焕玥公主打的措手不及,无法接招。   他这才知道,先时太子领使臣参观之事的真相。   焕玥公主绝非什么刁蛮公主,相反的,她虽一言一行显得张扬,但却是那种极有个性又有分寸的张扬,只会让人喜欢,不会让人觉得跋扈没有教养。   她一口咬定大禹就是有更厉害的东西,可是因为瞧不起她们羌国,不屑于拿出来。   不等崇宣帝喘口气儿,焕玥公主立马又道出许多珍奇,表示若大禹能诚心以待,羌国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还很贴心的说,大禹这样的大国当然不稀罕这些玩意儿,可是这是羌国最大的诚意了,若大禹是在是瞧不起,她也无能为力。   这话一说,好像大禹若是真的不拿出什么有看头的东西来,就等于瞧不起羌国,这于两国交好很是不利。   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崇宣帝试探了一番焕玥公主。焕玥公主果然坦白道来,她说之前使臣们在大禹见到的那些灌溉水车,什么勘测山体的玩意儿,根本就不是什么厉害的东西,这些东西在羌国,只要是干相关营生的都会,她满以为此次来大禹能见识到许多巧夺天工的技艺,一颗心虔诚无比,没想到人都来了却给他们看这些。   得知这些,崇宣帝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有了当堂质问太子的这一日。   之前,太子党乐于架空昭王,事事亲揽,尤其是霍昂一跟了太子之后,引荐了不少这方面的人才,对之前工部既有的成果又做了一番改进,直接替代了昭王殿下的位置,甚至拿着这些成果在皇帝面前邀了不少的功劳,在现在想要一推四五六,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根本不可能。   况且使臣的反应,太子一早就知道,却选择隐瞒下来,这才是让崇宣帝最为恼怒的地方。   “如今羌国公主的巴掌都打到朕的脸上来了,你们还准备继续当做不知道吗!”   刘炳良站出来,定声道:“皇上,此事蹊跷,小小羌国随意几句话,怎能当真?太子殿下之前劳心劳力,所成功绩有目共睹,怎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公主胡言乱语就全部抹杀呢?”   田允然看了一眼刘炳良,凉声道:“刘大人还是谨慎些,万一这位羌国公主所言非虚,真的拿出比我大禹更了不得的巧技来,那时候刘大人是准备应战吗?”   刘炳良狠狠地瞪了田允然一眼,并不敢把话说绝。   的确,他并不能确定,但是此刻平息皇上的怒火,保住太子才是正经。   二殿下周明文道:“父皇,事到如今,问题并不在于追究太子殿下的功过,太子殿下虽然总揽工部大权,但是他辅佐父皇,每日要阅历的公文涉及全国上下大小事宜,自然与五弟之前专攻工部不同。”   周明文的一席话,为太子党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甩锅理由——   “二殿下所言甚是,太子殿下每日要批阅的公文涵盖全国大小事宜,工部的事情仅仅只是其中一环,还请皇上明鉴。这羌国公主的话的确真假难辨,若他们只是虚张声势,存心想给我们难堪,故意刁难,将那些巧技说成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皇上如今这样斥责太子,岂不是上了他们的当吗!”   崇宣帝冷眼看着这些人,哼笑一声:“看来众位爱卿对太子为什么隐瞒使臣参观态度一事很是体谅理解,那么朕现在就问你们,若羌国乃至于其他友邦的的确确有超出大禹之能的巧技,你们又该如何应对!?是站出去告诉他们,大禹乃疆域大国,每日要处理的事情方方面面难以囊括,所以在工科一事上落后些也是常理是不是?”   皇帝直接气笑了:“爱卿们有这样的胸襟气度,朕可没有!”   台下一片沉寂。   的确,崇宣帝一直死死地抓着要点。   羌国为什么看不起大禹的技术,他们是不是真的有更厉害的本事。   如果他们有,大禹又该如何应对。   在朝堂上一向是指挥自己的人去争执,自己从不开口的刘充破天荒的进言了。   “皇上,工学一事,从一开始就是昭王殿下在负责,所谓术业有专攻,昭王殿下天赋异禀,将大禹的工学从族学中初设立时的空白一片,演变成了如今已成体系的学问门道,臣以为,术业有专攻,且不说羌国这位公主所言真假,即便是真的,微臣相信有昭王殿下主持大局,大禹工学一脉绝不会落后于人。”   都说贤妃与母家从无权利纷争的瓜葛,如今看来是真的,周明文前脚才帮太子殿下说了好话,这母家的祖父后脚就将昭王殿下奉上神坛。   叫人完全看不懂他们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但也因为刘充这番话,不少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安静立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的昭王殿下。   的确,周明隽当初授命于崇宣帝时就坦白过,他对这些也是一片空白,只能从头摸索,可是他的从头摸索,愣是将自己摸索成了大禹工学一脉的第一。他是在刚刚将这一切构建的有模有样的时候被太子夺了权,之后又为了成亲的事情耽误了许久,如今想来,有这个本事,或者说有这个潜力扳回一局保住大禹颜面的,也只有这位昭王殿下了! 第144章 孰珍孰贵   低调的昭王殿下,再一次被朝臣们默默地推到了风口浪尖。   消息很快传到了荣安侯府之中,孟光朝当日就让人往昭王府送了消息,名以上说是带这云娴回来吃锅子,待到人一来,借着孟云娴在田氏房里说话的功夫,将周明隽叫到了书房说起这件事情。   孟光朝虽然足不出户,甚至根本不上朝不务工,也并不耽误他知晓朝中大小的事情:“这群老东西,都是老狐狸,当初撺掇着太子将你的权利架空,什么好事都赶着让太子顶上,现在忽然出了问题,一个个将黑锅往你身上甩,那个羌国的公主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你心里可有底?”   周明隽神色如常,很是淡定的样子,好像完全不为所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这位羌国公主真的能拿出强于大禹的实力来,我们自当应战,以更强的实力令其臣服。”   孟光朝的眼神透着几分疑惑:“你有把握?”   周明隽坦承道:“没有。”   孟光朝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有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但是小婿这里,听到了一则趣闻,也是一个猜测。”   孟光朝眉毛一挑:“趣闻猜测?”   周明隽缓缓抬眼望向孟光朝,定定道:“有人猜测,羌国之所以能这样大放厥词,对大禹步步紧逼,并非是所谓的激将法,想要借此见识到大禹的实力,相反的,或许他们真的有足够的实力来比拼,而他们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实力,是因为……当年吴国覆灭之时,有曲氏门人逃离到了边陲各国,隐姓埋名各自求生,现如今,为羌国助长声威的,也是这些侥幸逃生的曲氏门人。”   周明隽几乎是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晰明了,唯恐荣安侯病中听不清。   孟光朝的脸色随着周明隽的话,一点点的沉下来,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的女婿。   周明隽的语气非常的正常,从头到尾好像完全没有夹杂任何私人的感情,只是就事论事的在讨论一个可能。   “听闻当年处理这件事情的是岳父大人,不知对于这个传闻,岳父大人如何来看?”   孟光朝盯着周明隽看了看,忽然轻笑一声,又带起几声咳嗽:“殿下这是询问,还是质问?”   书房中静默一瞬,周明隽眸色沉静,听到荣安侯的话之后,添了几分笑意:“小婿自然是将心中疑问不解说与岳父大人来听,想听一听岳父大人的高见。”   孟光朝沉默了一下,笑道:“能有什么高见?当年吴国空有野心,实力不敌,只能奉上曲氏质女作为缓兵之计,却并未停下他们的野心,这之后再掀战火,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曲氏门人都不蠢,眼见吴国势弱,却还不死心,自然有人悄然离去,想要为自己留有一线生机,逃出去一两个曲氏门人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你说的,羌国公主底气十足,俨然是有备而来,即便真的是有曲氏门人在背后帮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皇上仁慈,时至今日,吴国消亡,大禹国泰民安,若他们能安分下去,无谓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治什么罪。况且,曲氏门人当年也是受制于吴国君主,若是能转而为大禹效力,那他们同样能在大禹安家立业。”   孟光朝说到这里,表现出了和田允修之前一样的态度。   如果对方真的是曲氏门人,周明隽身为曲氏门主之子的身份其实是大有裨益的。假如羌国公主手里真的拽着当年的曲氏门人,那就代表这些逃出生天的人并不甘于平淡,依旧想要靠着一手巧技来打下一片天地。   可是如今的大禹,无论是比之多年前的吴国还是如今的羌国,都强盛百倍,若是依靠大禹,自然比依靠任何人任何国家要有前景。   周明隽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他毫不遮掩的说:“大禹灭吴之时,连同曲氏一脉都一并诛杀,他们即便再有野心,再有志向,恐怕也难投靠一个曾经想要将自己赶尽杀绝的国家。”   孟光朝不怒反笑:“时移世易,岂能同日而语?殿下聪慧过人,更应懂得共生共赢的道理。或许曲氏门人对当年的事情仍有介怀,但人总要向前看,我相信以殿下的才华与人品,足够令他们信服。如此以来,殿下会成为最适合保护他们,最容易得到信任之人,同时,他们的存在,也会为殿下带来一份无可替代的意义。一切,就要看殿下怎么做了。”   周明隽坐在那里,手掌一翻,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一块墨玉在手里。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牌,嗤笑一声:“所以,这是岳父大人与父皇的计划吗?”   他抬起头来,眼神里有一闪而逝的悲凉:“早在十多年前计划,不惜牺牲一切,为我留下的活路吗?”   孟光朝看着那玉牌,起初是震惊,等到这短暂的震惊之后,又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你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是云娴给你的?”   云娴?   周明隽心中骤生疑窦,继而脑中惊雷一闪,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串联起来,将原本想不通的疑惑冲破,整个人恍然明白过来。   难道……是因为这样?   他不自觉地紧握住手里的玉牌,在谈及曲氏门人与当年恩怨时的尚能淡定自若悉数破碎,情绪略有起伏。   一旁的孟光朝对他这一番异常感到疑惑。   他手里的玉牌,是云娴大婚之时他亲自送过去做了新婚贺礼的。   这的确……是他与皇上为他留下的后路,也是当年曲夫人不惜用死换来的请求。   玉牌的玄机,他原本是想要等到时候到了的时候再告诉周明隽,但也猜测时机将至时周明隽会自己先明白过来。   “殿下……”   “岳父大人。”转眼之间,周明隽已经压下胸口的那番波澜,换上了冷淡的面容,他看着孟光朝,直言道:“小婿有一问,还请岳父大人解疑。”   孟光朝点头:“你说。”   周明隽的呼吸不稳,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站在小婿的立场,岳父大人于小婿,恩重如山。无论是当年答应我母亲的承诺,还是之后费心费力的周旋筹谋,甚至是这掩埋了十几年的计划打算,小婿这一生都难以回报。但……”   他抬眼望向孟光朝时,眼眸里多了几分凌厉:“作为和云娴一同长大的兄长,也作为她的夫君,小婿想替云娴问一句,即便是承诺的信守,是为人臣子的忠义,却要以亲生女儿作为代价,用整个侯府的安宁来冒险,岳父大人可曾后悔过?”   孟光朝呆愣了一下,转而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似的笑起来,他摇摇头,无奈道:“本侯真的搞不懂,为何你们都要问本侯这样的问题。”   “殿下,诚如本侯所说,凡事都要向前看。执着于某一刻的抉择,就等于停滞不前。”   “停滞不前,未必就比狠心决断的后果要美妙多少。殿下的问题,本侯不知道如何回答。”   周明隽好像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荣安侯的答案,还是在笑自己。   “小婿想去拜见岳母大人,先行告退。”   他向孟光朝一拜,转身准备离开。   “隽儿。”孟光朝忽然叫住他。   周明隽站定,没有回身。   孟光朝默了一下,方才道:“方才你说,我对你有恩。其实是你母亲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报这个救命之恩。对我,你自不必有什么亏欠的意思,但对云娴……若你觉得,是为了护住你,才害了她,往后余生,愿你对她好一些。”   屋外,绿琪看着止步不前的孟云娴,想要提醒她殿下就快出来了。   “走吧。”孟云娴转身离开。绿琪不敢耽误,快步跟了上去,又随手扯了一个婢子,让她去请侯爷和昭王殿下前去饭厅用饭。   往饭厅的路上,绿琪不断地打量着孟云娴的神色,一直未敢开口。   方才夫人虽然强撑着笑容,但是当王妃旁敲侧击的问起侯爷的身体时,王妃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根本骗不了人。   侯爷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因为孟云娴回来,所以侯府准备的晚饭是她最喜欢的锅子,孟云娴一到饭厅就像是变了个人,握着筷子激动不已的看着锅子,那样子惹得田氏不断发笑,直道她做了王妃也没有样子。孟云娴做出一副怕了田氏的样子,机智的捉住曹婶婶的肚子转开了话头。   曹婶婶的肚子已经凸显了。二叔一家回来的时候,孟云娴还未大婚,孟光朝当时就以她大婚为由令二弟一家留在京城,眼下大婚已过月余,孟光辉的去留又成了一个争论点。   “婶婶有孕在身,即便是在府里养着都难保有差池,更何况一路颠簸?”孟云娴主动提出,也希望曹婶婶能安心养胎。   孟云芝见孟云娴开口,紧随其后:“其实我和爹爹也觉得娘不适合颠簸,即便是要跟着爹爹,我一个人也行,可是娘就是执意不肯,好似我们离了她就吃不上热饭似的。”   曹氏被说得脸一阵烫红,不满的盯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孟云娴笑言:“二叔与云芝自然是饿不着自己,可苦了婶婶。女子有孕最是辛苦,不仅仅是身子的辛苦,心里也苦,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乱子,这个时候是婶婶需要你们的时候。”   孟云娴一番话说得动容,令一旁的田氏颇感欣慰。   “是啊,弟妹如今怀着身子很是艰难,二弟何苦要在这时候离开呢?”   孟光辉仿佛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为难道:“大哥,大嫂,并非是我想要离开,只是先前曾遇到一位前辈高人,愿意在技法上做一二指点,这种事情此生可遇不可求,我实在是……”孟光辉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占理,但是内心又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孟云娴忽然扭头:“技法……高人?”   孟光辉虽然是孟云娴的长辈,但现在孟云娴的身份远比孟光辉尊贵,他自是不敢怠慢:“是,这位高人从不收徒,即便有所指点,也是有偿的,听闻她从不开山立派,倒是极懂得用一手的本事做生意。好比近几年在边境州县发家的商贾来说,都极其愿意找技艺高超的工匠来为自己府上修葺密道和密室,一旦发生动乱,人和财物藏进那里面,半分损失都不会有。即便真的能闯进来,也躲不过那些精妙的机括,家家户户都有。”   阿茵听得好奇又觉得有趣:“二叔不是喜欢做一些小木雕和小玩意吗?这也是你喜欢的吗?”   不等孟光辉解释,孟云娴先笑起来:“这就是你不懂了,匠人一行,从无真正的门类划分,唯有技艺打底,日积月累,基础越是扎实深厚,手艺越能造化无穷。正如厨子学艺,并非先挑菜色,再研磨功底,相反,都是从基本功开始学起,掌握好了火候刀工,想要学哪一地的菜色,只是一个选择而已。二叔说的高人,就是那种功底深不可测,技艺深厚的大手,大到密室机括能做到精妙无双,小到雕件玩意也能栩栩如生强于许多人。”   阿茵张大嘴巴:“长姐,你好像很懂这个啊。”她望向二叔,孟光辉也这么觉得:“听王妃话中之意,莫非也曾结识过这样的高人?”   孟云娴愣了一下,张着嘴巴竟不知如何作答,还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明隽。   周明隽正在挑鱼刺,低着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她这一头的发言,孟云娴赶紧收回目光,笑道:“我哪里懂这些,只是道听途说。不过二叔说的这位高人,好似并不是什么清高之人,其实凡事能有个价钱衡量,反而会变得简单些。”   她收起笑脸,严肃的看着孟光辉:“二叔这位高人既然能出价,这就不是难事,我不信向这位高人讨教的价值,会比曹婶婶腹中的孩儿更高。”   孟云娴这一席话,令席间无端沉默一瞬。   孟云芝和曹氏都看着孟云娴,颇有动容。   孟云娴一字一顿,说的很认真:“虽然我不懂像二叔和那位高人心中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二叔为了高人指点,将曹婶婶和肚子里的孩子放下,兴许根本来不及补偿这一遭,又再遇更高的高人,二叔是不是会继续选择抛弃妻儿,只为求技?技艺无穷竭,人命有尽时,若二叔心中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更重要,这番话就当做我没事说过,但凡二叔还没有清楚的衡量过,我以为是不必着急这一遭分离的。”   孟光朝一直在一旁听着女儿的话,末了,他不自然的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低笑道:“二弟,云娴这孩子说话一向直率,你不要往心里去。”   孟光辉回过神来,眼眶微微发涩。他带着几分恍然的模样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女,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思绪却陷的更深。   田氏看着孟云娴的眼神尽是温柔,见气氛冷下来,她温柔一笑:“听听这话,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孩子,没想有朝一日,她竟也能滔滔不绝的说出这些大道理,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做了母亲呢。”   阿茵和阿远的眼神一亮,整齐划一的望向孟云娴的肚子,就连曹氏和云芝都露出讶然的神情来。   “云娴……难道你……”   亲娘的一击,令孟云娴措手不及。   她是在说二叔的事情呀,怎么忽然扯到她身上了?   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在了孟云娴的碗碟里,孟云娴顺着送鱼肉的手望向坐在她身边的夫君,眼神里透出了求救的意思。   解释呀!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的!   周明隽双目含笑,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继续夹鱼肉挑刺。   丈夫是不顶用了,孟云娴赶紧自己解释:“自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云芝却注意到了昭王殿下送的鱼肉,笑道:“姐姐在外数年,身子怕是也养的不好,昭王殿下细心周到,定能将姐姐的身子调养到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再孕育生子也不迟。”   孟云娴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是在帮我吗?   但云芝的一番话确实说到了田氏的心坎里。   云娴身上的病好像也未见痊愈,如今昭王殿下还面对着一些麻烦,这个时候有孕,只怕云娴不能安心养胎。   最终,话题从孟光辉到底该不该离开,直接转到了孟云娴的身孕一事上来,可以说是十分现实的引火烧身了,孟云娴说二叔时尚能侃侃而谈,结果一说到自己有孕,便像是被人扇了两耳光似的,红着脸半天说不清一句话来,不住地往周明隽那头丢眼神,想让他来挡一挡。   可是周明隽沉迷挑刺无法自拔,一直没有帮她回应,唯有上扬的嘴角弧度越发明显。   回了一趟侯府之后,周明隽依然没有在意朝堂上的那些事情,反而是开始张罗着府里给孟云娴安排更加合理的膳食。   孟云娴看着饭桌子上一天比一天丰富还不重样的膳食,忽然明白什么似的扬手指向他:“你现在是不是在秘密谋划什么!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我今晚就去客房睡!”   周明隽给她布菜,无比自然道:“你若能直着走进客房,就算我输。不要闹了,过来吃饭。”说着,顺手把她指着自己的手握住,将人拉近一些。   孟云娴只觉得被握住的手掌温热干燥,小心脏忽然就扑通扑通起来。   算一算,他们的确成亲月余,这段时间一来,周哥哥无心工作,倒是在闺房乐事上一天比一天有想法,这么羞人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但是……万一呢……   “周哥哥……若是我们有了小宝宝,该要如何?”   周明隽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她。   孟云娴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一直知道他长得好,成亲之后,因为关系亲密了,她反而很少去凝视他的脸,可是今日与他这样对视,她觉得自己快醉了。   周哥哥一直这样好看呀。   “有了小宝宝?”他微微挑眉,带着温柔的笑意:“自然是生下来,怎么你还有别的处理小宝宝的方法吗?”   孟云娴眼神一滞,变得有点不对劲。   没等她开始胡思乱想,一只手越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往怀里捞:“不要胡思乱想,无论有没有孩子,都有各自的过法,这种事情顺其自然,若是真的有了,近十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做好完全的准备来迎接他,除了孕育分娩时你要多出一份力,多吃一些苦,其他的事情,你完全不用担心。嗯?”   最后一个字撩起的尾音,给了孟云娴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觉。   她冲着他一笑,认真的点点头。   她没在怕的!   周明隽的笑意加深,凑到她耳边:“所以,你方才是在提议,今晚去客房试一试吗?”   孟云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一旁的绿琪看着两人吃个饭都能打情骂俏,大发慈悲的谴退了周边的下人,又拎走了铁杵一般立在那里的闵祁,将饭厅留个这两个吃甜言蜜语就能果腹的人。   仿佛是因为提到了孩子的事情,周明隽放在孟云娴身上的目光越发的集中起来,开始花精力在喂养她这件事情上,全然不顾朝中大臣是多么诚恳的力荐由昭王殿下重新总揽大权,对羌国作出回应。   万万没想到,就在朝臣们将目光落在昭王殿下身上,企图让昭王殿下去打头阵逼退那个嚣张的羌国公主时,这位羌国公主很有眼光的与另一个人先挑起了战火,险些将馥园闹得鸡飞狗跳。   淳王府内,周琏气冲冲的破门而入找到昇平:“你可真是有个好妹妹!”   昇平正在作画,闻言连头都没抬:“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周琏之前就吃了昇阳的亏,因为昇阳弄得什么风力水车,让他在太子这一端坐了不少冷板凳,如今又来!   “昇阳和羌国的焕玥公主起了争执,如今都要摆擂台比试了,你说怎么了!”   昇平笔下一顿,颇为意外的抬起头来。   昇阳……对上焕玥公主?   昇平陷入深思。这个丫头,又想要做什么? 第145章 不睦   昇阳郡主和焕玥公主的恩怨,还要从馥园的风筝说起。   近日来气候回暖,春风拂面,不少姑娘喜欢去馥园放风筝。原本这是件十分惬意的事情,没想却被人给破坏了。   羌国公主命人一个等人高的风筝,风筝人物用的是羌国舞姬的模样,舞姬裙带纷飞,乘风而上,又因为风筝做的大,所以风筝线比一般的线要粗上许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是用自己的大风筝打别家的小风筝,但凡风筝线缠到一起,必然是被焕玥公主的大风筝给绞断线,落个败兴而归。   馥园被圈起来的园子是给了大禹贵宾的,这些官家小姐们纵然心里不舒坦,也没谁敢真的较劲,没想这一日,舞姬风筝独霸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长串大雁风筝,这风筝十分的特别,并非单个单个的风筝,而是由一条粗粗的风筝线串起来的风筝联,明明是风筝,却能在空中并行并列不断地变换队形,还将焕玥公主等人高的风筝给绞落。   焕玥公主愤怒的顺藤摸瓜找上门,碰上了正在放大雁风筝的昇阳郡主,两人因此结下梁子。   焕玥公主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昇阳郡主曾经发明过一个风车,能吸取地下水源,还能助农田灌溉,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直言道大禹国君果然是将好东西好人才藏着不肯示人,之前给他们看的,就是在糊弄。   既然求得求不到,不如就用战的。   很快的,焕玥公主以羌国名义,向昇阳郡主递交了一份战书,要和她选个题目进行比试,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出一个条件。   周琏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皇上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竟然还同意了。   “之前太子隐瞒了使臣参观时候的态度,已经惹得皇上不悦,现在都传言那羌国是有真本事,摆明了要来挑衅,若大禹此刻退缩亦或是强硬镇压,便会成为众国之笑柄。若是真的接受挑战,大禹只能赢不能输!”周琏气得不轻:“太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一直对淳王府颇有微词,如今昇阳再挑战火,你可想过淳王府以后的境地?”   周琏哼笑着看昇平:“你们都是淳王的女儿,你更是嫡出之女,如今不仅被一个庶女压了一头,身份地位不如她,就连待人处物上也更似一个缩头乌龟!”   “啪!”昇平将笔重重的放在桌上,冷艳望向他。   周琏冷笑:“怎么?我说错了?”   昇平看着周琏的眼神很冷淡,没有一丝的情谊,“你最好搞清楚,你之所以能成为淳王府的继世子,是因为淳王府需要你肩负责任,传宗接代。你这样的能力,付出十成都不比昭王的两成天赋,就不要出来嚷嚷,自取其辱了。”   周琏被戳中痛脚,狠狠地砸了手里的杯子。   昇平看着地上碎裂的杯子,忽然一勾唇角,绕出来走到周琏的面前,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不仅吓坏了一旁侍候的奴才,更打蒙了气势汹汹的周琏。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昇平,狂吼道:“你敢打我!?”   昇平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周围没有一个奴才敢上前阻拦,周琏看着这些奴才,心里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昇平冷然道:“父亲病重,我得圣上特许,能回娘家照顾父亲,所以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一条疯狗似的扰人清静。”   她朝他走进一步,身上的冷冽之气令周琏不寒而栗。   “我原以为你纵然天赋不高,好歹上进肯努力,勉强做我淳王府的继子,也不算有辱王府门楣。可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能力不足,怨天尤人。太子固然有机会成为君王,可淳王府,再也不能是倚仗君王息怒存亡的地方。既然你回来了,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她直直的盯着周琏:“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是,我帮你对付周明隽,而你,要帮我守住淳王府,若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王府颜面,我不介意此刻换一个人来,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淳王府世子的位置,可以为所欲为了?那你就错了。”她微微一笑,带着一种让周琏看不懂的情绪:“昇阳还在看着你呢,你最好不要让我后悔,更不要让我觉得,当初昇阳的坚持才是对的。”   周琏的呼吸紊乱,看着眼前的女人,忍不住提醒她:“你才应该弄清楚,昇阳现在是和昭王府联手了,她做所的一切,都会给周明隽带去好处。”   昇平看着周琏的眼神,渐渐地透出失望来。   的确,周琏上进有余,可是天分不足,他只有用几倍的努力来换取皇上的目光,可却难有周明隽甚至是太子的一分天赋,更不要说是她的亲兄长,那个已经亡故的兄长。   周琏,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昇阳笑了起来。这笑容看的周琏毛骨悚然,他不定道:“你、你笑什么。”   昇平平静的目光望向他,摇着头缓缓道:“我早就输给昇阳了,你说得对,哪怕我是正室嫡出,也比不上她一个庶出来的有本事,因为我将淳王府的荣誉当做第一要事,她将淳王府的一切,视为己命。你根本不了解她,你连她半分都不如!”   周琏看着这样的昇平,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婢女战战兢兢的端着熬好的药送进来。   如今王爷病入膏肓,卧病在床,昇平县主对淳王的事情大大小小照料细致,就连汤药也要再三检查才会送过去。   今日也是一样,确定了药膳没有任何问题,昇平再不看周琏一眼,端着汤药往淳王的卧房走去。   周琏看着昇平的背影,眼神阴毒。   还没走进房间,昇平已经听到了父亲的咳嗽声。她整理了一番心绪,笑着走进去。   淳王与其说是病,不若说是毒伤,当年宫中遇刺,他为了保护皇上,半条命都搭了进去,也用着半条命换来了淳王府多年的荣宠,换来她和昇阳的尊贵。而他如今苦苦支撑,不过是因为还未看到昇阳的终身大事落定。   进了房间,隐隐有一股味道。   昇平低声道:“打扫房间的人呢?”   “县主,今早王爷说房内的香闻着不舒服,便叫人撤了。”   “那就换一种来!今日必须换!”   “是!”   昇平端着药走到床前,轻声道:“父亲,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淳王缓缓张开眼,气若游丝:“哦,是昇平啊。”   昇平半跪下来,端着药碗:“父亲,汤药已经好了,您先服下吧。”   淳王点点头,很是配合的借着她的手坐起来一些,靠着枕头用药。   “昇平啊,方才你是不是又发脾气了?”   淳王眼眸半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昇平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吹着汤药送到他嘴边:“没有……”   淳王好像有点糊涂了,笑笑:“怎么没有,我都听到你和昇阳又吵架了……”   “你们……别总是吵架。”   昇平的手一抖,扭过头去。   淳王皱着眉头睁开眼睛,看到昇平哭了。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昇平,你和昇阳都是我的女儿,你们是亲姐妹。若是有一日,父亲不能再护着你们,你们可不能再吵架了。”   “父亲知道,其实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不管是父亲,还是你早逝的兄长,每一句话你都记着,你只是不喜欢落在人后头,所以总是跟她争,跟她比。”   淳王的手落在昇平的头上,就像是哄孩童时的她一样:“你也受了委屈……就当是父亲的错,别再吵架了。”   昇平死死咬着下唇,重重点头。   “父亲,我们不吵架了,你先喝药好不好?”   淳王的眼神往边上瞟了一下,有些失落:“昇阳呢?”   “从前她和你吵架……都是岔着时间来……怎么现在你不来的时候,她也不来了呢。”   从前,昇阳和昇平一样紧张淳王的身体,大大小小的事情一定是亲手过,绝不假手于人,可是自从昇阳封了郡主之后,在王府的时间反而更少,总是在馥园中消遣,甚至还惹上了那个羌国公主。   昇平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声音颤抖:“她……她在做很重要的事情。父亲,您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有我和昇阳在,尤其是昇阳,淳王府永远都不会落寞,您不要再操心了,我们再也不需要您用自己的康健去换什么安宁,我们先喝药好不好?你……你喝完药,我就去将昇阳找回来。”   淳王的思绪有些混乱,这会儿又跳到别处。   他固执的不肯吃药,道:“你不用骗我……她是在气我……气我让琏儿入了淳王府。”   “她啊……是个固执的孩子。她就是不想让琏儿,代替了你们兄长的位置……”   昇平捂住嘴,狠狠掉了几颗眼泪,又无声的放开手,平稳气息道:“父亲,她没有生气,你先吃药,只要你吃完了,我就将她找回来,我再也不和她吵架了,我们天天陪着您,和您下棋,听您说以前的故事……”   淳王的状态重新变得浑浑噩噩,没有再回她的话。   昇平缓了一下神,收起眼泪,给他喂了药,又督促着下人换了别的香,这才差人来询问。   “昇阳人在哪里?”   “郡主在馥园。”   又在馥园……   自从淳王病重后,外面早有说法,都说昇平县主温柔孝顺,即便出嫁,依然想着病重的父亲,甚至请命回府照顾淳王。相比之下,昇阳郡主非但没有床前侍疾,还整日留恋馥园赏玩耍乐,实在不像话,大有得了封号之后得意忘形有违孝道一说。   可是昇阳是什么人?从不会为这样的流言困扰,每日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   馥园。   昇阳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窝在躺椅里侧头看风景。   “郡主,您真的要接下那焕玥公主的比试吗?如今题目还没定下,万一她存心刁难,您岂不是给自己惹祸吗?”   “惹祸?”昇阳笑了一下。   “比试无论输赢,皇上都会对我感激涕零,何来惹祸一说?”   她从椅子上坐起来:“之前太子人参观一事早就人尽皆知,羌国此次死咬不放的举动实在是奇怪,不像是诚心开眼界,更像是攒着什么底牌来挑衅。如今的境况,与十几年前大不相同,皇上不会对羌国做出什么强势的镇压,若焕玥公主真的向皇上,乃至于大禹的工学发出挑战,才是麻烦。”   “但若只是两个小女子之间的纠葛和比试,事情的影响就会降得很低。”   “她最好是拿出最难,最刁难的题目来,一次闹个够。”   “我不过是借一个身份出来,完成这个比试。前前后后自然不需要我操心破局。即便输了,也只是两个小女子小打小闹的败局,皇上这时候站出来判我输,还能显得一个大国风范,无论旁人怎么奚落我,在皇上,在大禹面前,我都是功臣,我的功劳,自然也是淳王府的功劳。若是赢了,好处自不必我说,名利双收。所以这个赌局我为何不开?”   说到这里,昇阳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我倒是觉得,这个气势汹汹的羌国公主,可能和我一样。”   婢子一怔:“和郡主一样?”   昇阳点点头:“或许,也有人想要借她的身份来挑这个局。否则,她们怎会有如此怪举?”   “郡主猜测是何人?”   昇阳无所谓的摇摇头:“这个人是什么人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冲着谁来的。”   话毕,又轻笑起来:“若真有这个人存在,也肯定不是冲着我来的。既然答应了应战,这些日子就留在这里吧。”   “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但是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就在昇阳准备去用膳的时候,昇平带着人杀了过来。   门被破开,带着初春的微寒席卷入室。   昇平冷着脸走到昇阳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窝在椅子里的她,冷冷道:“很悠闲嘛。”   昇阳歪着头看她:“姐姐哪里看出我悠闲了,殊不知我此刻要去用饭,完了回来还有不少课业要补,工学博大精深,巧技学无尽路,实在是费神。”   昇平懒得听她这些,单刀直入:“我不管你又在和谁计划什么,难道就必须一直留在这个地方吗?你到底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说你?不错,你是加封郡主位在我之上,可是这并不代表你就有权利将孝道抛诸脑后!父亲卧病在床,你非但不留在府内,还整日在这里消遣耍乐,你不要脸,淳王府还要脸,今日你必须回府!”   “姐姐。”昇阳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那些流言,难道不是姐姐放出去的吗?”   昇平一怔,竟不知辩解。   昇阳起身,与她面对面。   “我敬你是姐姐,是我识礼数。姐姐若是也识礼数,就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对我这样大吼大叫,其实不太合适。”   她笑起来:“姐姐还真是辛苦,一方面要散出流言,显得我忘恩负义,然后凸显自己的孝顺伟大,一方面又要做出姐姐的姿态来请我回去。您放心,我暂时还不会回去,所以姐姐大可继续心安理得的享受美名。否则等我回府,姐姐就无法做病床前的孝女了。”   “你……”昇平被昇阳怼的无话可说,她怒指着昇阳,一句反驳都说不出来。   昇阳已经穿上外披准备去用膳,“还是说,姐姐也饿了,想蹭我的饭?”   昇平终于气的拂袖而去。   等到昇平离开,昇阳的婢女忍不住道:“郡主,虽然县主多年来与您不睦,可是这一次,奴婢觉得县主只是想刺激您,让您回府见一见王爷。”   昇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从前我与她轮流侍奉于父亲的病榻前,也不曾见父亲有好转,如今是关键的时刻,有她就够了。反正……”昇阳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在父亲的心里,总是更偏向昇平的。” 第146章 秘密   正如昇阳所料,这场所谓的比试,以小姑娘家小打小闹的场面拉开,表面上看起来,登不得台面,更不用上升到两国颜面的高度。   但是在这层外衣之下,却是上至皇帝,下至族学工科,都十分重视的一件事情。   孟云娴这段日子都带在王府里面吃吃喝喝,好似完全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只等每日周明隽下值回来,在睡前与他闲聊,这个时候,周明隽便将白日里的事情细细道来,权当帮她催眠,她也很配合,听着听着就能睡着。   这件事情关乎大禹的荣誉,在朝臣的力荐之下,果然还是将周明隽这个昭王殿下推到了最前面,希望由昭王殿下总领这些匠人来迎战。可是太子这一边的人又不愿意太子完全被隔离在外,所以依旧将太子请到了这件事情中,虽然是昭王殿下负责,但是太子殿下需要时刻知道事情的进度。   孟云娴忽然翻了个身,睡意全无,瞪大眼睛看着他:“那怎么办呀。”   周明隽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给她拨弄碎发:“什么怎么办?”   “这些人怎么这么讨厌,有好事情永远想不到你,一有麻烦就第一个推你去背黑锅。”   周明隽看着怀里的人,生出几分感慨:“比起背黑锅,难道不是另外一件事情更加让人头疼吗?”   孟云娴歪头,一副很好奇的样子:“什么事情呀?”   周明隽保持着笑容,语调悠长:“一个约定,和一个考验。”   孟云娴身子一僵,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周明隽从她的反应看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他将人抱得紧了一点,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不用这么紧张,等到这个约定之后,我会慢慢听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不用着急现在解释什么。”   孟云娴怔怔的:“周哥哥……”   “不要胡思乱想。”周明隽温声安慰。   “云娴,每个人能做的事情都有限度,你已经把事情做到了最好,所以接下来,不要再操心任何事情,如果到了现在,我还要让你来保护,那你也把周哥哥想的太懦弱了。”   在孟云娴紧张起来之前,周明隽及时稳住她,平心静气的说:“所谓真相,有时候除了伤人,也能让人清醒。”   孟云娴还是慌了:“你都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是我说漏嘴了吗?”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一直都很小心,绝对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漏嘴的!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地变得幽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无谓再瞒她。   “很早就知道了。”   很早,早到……还没有遇见她之前。   什么野心窜某,什么战场杀器,不过是为了制造混乱,师出有名的谎言而已。   若是他并非被这件事情牵涉的人,那么这件事情不过是一个君王为了坐稳江山而施展的谋略。   但他偏偏是母亲的儿子。   那这份谋略,与他而言,也是仇恨。   当年,大禹还没有如今的强盛和辽阔。而与大禹接壤,相距最近的,便是吴国。以当时的情势来说,一旦吴国率先联合他国对大禹发动攻击,大禹的地势极有可能处于被包围的境地,十分不利。但是反过来,若是大禹能先行占领吴国,扩大疆域,对大禹来说是增强实力,对他国来说亦是震慑,一旦吴国纳入大禹版图,便能为大禹构建一个十分完善的防御视角。   荣安侯孟光朝年少时游历吴国,结识曲氏之人,意识到以曲氏为首的手工行业在吴国举足轻重闻名遐迩的地位,科举高中之时,他便已经是崇宣帝稳固江山大计中的一个棋子。于是有了之后多年的蛰伏。   无论是放出风声,让各国都知道吴国的野心和手段,还是夸大曲氏一脉的厉害程度,让吴国陷入被迫备战的境地,都只是为了让大禹的“反击”显得合理且正义。而这之后,处理吴国的一切,甚至是归拢百姓的心,也是由荣安侯全权负责,这才是他真正成为功臣的原因。   在这当中,荣安侯唯一失算的,就是当年游历吴国时救他一命的曲世女,会变成之后吴王慌忙向大禹求和送来的曲氏质女。   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可是家国天下,也一样责任重大。   孟云娴一下子从周明隽的怀里拱出来,扑上去将他压倒,“谁告诉你的!说!”   周明隽被她小老虎似的威风给惊到了:“激动什么?”   激动什么?这还用说吗?她自然是要去将那个告知秘密的人嘴巴撕烂!   叶姑姑临终之前,把那些事情都告诉了绿琪,是想让绿琪转告给孟云娴这一切,她不希望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但她更不希望周明隽为此去报仇。周明隽对孟云娴的关心,她看在眼里,也认为这世上唯有孟云娴可以作为这个知情人,一直陪着周明隽。   她们的恨,是真恨。可是仇恨带来的结果,只有无穷无尽的伤害,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所有的仇恨,到她们这里就够了。   得知这些的时候,孟云娴固然是震惊,但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心。   无论如何,她并不希望周哥哥在知道这些真相之后去报复,去做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但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她又觉得谁都没有资格去左右别人的爱恨。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的去做准备,在三年之后赶回京城。   自回京以来,他们经历了很多的事情,几乎是每一次发生什么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哥哥,害怕他不知道从那间事情里面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从而变得可怕,被仇恨支配理智。   可她哪里想得到,周哥哥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   她的脸上浮出担忧的神情来。周明隽任由她压着,伸手捧住她的脸轻轻的揉捏:“所以,这才是你最担心的事情吗?”   她嗫嚅一番,没有明言。   周明隽笑了起来,一个翻身把她抱在怀里,她露出惊惶之色:“做、做什么?”   周明隽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从前你以为我不知道,所以作出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可如今我知道,为何你什么都不问?”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鼓励她问出口似的,孟云娴唇齿微启,声音很小:“周哥哥,你心里会因为这件事情,恨他们吗?”   周明隽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把她睁的大大的眼睛给蒙起来:“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她刷的睁开眼睛:“是你叫我问的,我问了你又不回答,那你还让我问!”   周明隽轻笑出声:“我让你问,又没说你问了我一定会回答,你这样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答?”她追问:“是因为你还没有想好答案,还是你已经想好答案了,但是因为那个答案我不喜欢,所以不说?”   周明隽微微蹙眉,做出一副很费解的样子:“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是饭不好吃还是果饮不好喝?看来府里的膳食还做得不够好。”   “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妻子了吗?”   周明隽换了个姿势抱着她,笑着说:“我倒宁愿你只会吃喝玩乐。”   再这么争论下去实在是耗神,周明隽起身将灯火全部吹灭,只留了一盏暗暗地小灯,回到榻上将她抱住:“当初我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时候到了自然会告诉我。”   “现如今,我也是这样说。”   他从她身后抱着她,闭上眼睛:“等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   孟云娴想,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周哥哥的答案,无非那两个,无论是哪一个,只要是他选定的,她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困意袭来,孟云娴心里的紧张因为周明隽的坦白,反而散去了。   明日的事情,睡醒再说。   ……   羌国公主很快将题目递交给了昇阳,昇阳看完题目,二话不说就让人抄送给了崇宣帝。   题目一惊公开,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   这位羌国的焕玥公主,竟然要在馥园中建造一座瞭望台。然而,这瞭望台又不是一般的瞭望台,是人马瞭望台。   “人马瞭望台,此为何意?”崇宣帝看着昇阳送来的题目,疑惑不解。   刘炳良第一时间将话头推向昭王殿下:“不知昭王殿下有何见解。”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昭王。   题目传到了周明隽的手上,他阅览一番,沉着道:“以焕玥公主所给出的题目来看,或许是要建造一座可以行走的瞭望台。”   可以行走的瞭望台?   众臣纷纷咋舌诧然。   “瞭望台若要建筑,自然要讲究一个根基稳固,若有行走只能,如何根基稳固,又如何做瞭望之用?”   听到这样的要求,众人都觉得可笑又不可思议。   瞭望台若是能长脚自己走,那为何不直接长一双手臂上战场杀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瞭望台根深固稳方能成其效,这摆明了是刁难。”   刘充闻言,慢悠悠的提醒众人:“诸位切不要忘了,这并非是什么刁难,而是羌国公主提出来的比试题目,诸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但是羌国公主一样要搭建出这样的瞭望台。”言下之意是说,若是羌国搭建出这样的瞭望台来,大禹就要甘拜下风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望向昭王殿下。   这可是个难题,昭王殿下招架得住吗? 第147章 安排   最终,迎战的事情还落在了周明隽的身上。在朝臣的建议之下,太子周明赋依然全程紧盯,了解事情的进度。换句话来说,脏活累活都是昭王殿下干了,监工督促的活儿就由太子殿下来负责,最终若是败了,昭王殿下负主要责任,若是胜了,两人皆有功劳。   “能占着身份的优势,果然是比较占便宜。”昇阳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也只是给了这个简短的评价,孟云娴受邀来馥园同她一起吃茶,听着她的调侃,倒显得很平静。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呀。”孟云娴低头剥着杏仁,一颗一颗往嘴巴里喂:“这件事情满朝文武都束手无策,谁都知道这是羌国公主的刁难,就算周哥哥做不出来,也没人能断言是他无能。”   “可是你的周哥哥会因此失去一次树立威信的机会,往深了说,或许连你爹还有皇上为他铺下的后路,也没办法走下去了。”   孟云娴诧异的望向她:“你怎么也知道这回事了?”   昇阳笑起来:“你吃喝玩乐之际,还是稍稍关心一下朝中的事情吧,你难道不知道,认命的调令一出来之后,已经有人往工部送帮手了吗?”   孟云娴理直气壮:“不知道呀。”   昇阳:……   往工部送去的人手,是崇宣帝这边以相助昭王殿下早日赢得比赛为名,命人暗中搜罗民间的能工巧匠,为的是早日完成羌国公主题目中所谓的“人马瞭望台”。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在喧闹。孟云娴起身走到窗边探望,只见使臣下榻的园子有不少异国服饰的人把守着。   “那就是焕玥公主的园子吗?那约定好要比试的地方在哪里?”   昇阳跟着走到她身边,指了指另一处的空旷之地:“听说瞭望台要建造在那一处,这几日那羌国公主神神叨叨的,将自己下榻的园子全都圈了起来,还派了自己的人守着,你方才听到的声音,大概是馥园的仆役,又或者是心怀不轨的人想要混进去,被赶出来了。”   孟云娴眼眸一亮:“这个羌国公主这么厉害吗?”   “是啊,厉害着呢。”昇阳懒懒道:“将园子圈起来,只看到人进去,没见过谁出来,连饭食都是他们自己在园子里开火,做的也是自己国家的食物,人家对咱们的东西可是一点都不感兴趣呢。”   “比赛的地方在那边,他们整日关在园子里是为了什么?”   昇阳懒得想:“谁知道呢,不是要造人马瞭望台么,说不定那日,这瞭望台就自己从那园子里走出来,朝着那地方去了,他们神神叨叨的,说不定真能造出来。”   人马瞭望台。   孟云娴微微蹙眉。   “我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孟云娴望向昇阳:“那羌国公主和你比试的时候,我满以为只是比试一些小玩意儿,当场比拼三局两胜,哪晓得她竟出这样的题目。人马瞭望台,我听都没有听过,瞭望台真的能自己长脚走吗?况且这是搭建瞭望台,与放风筝,甚至是风车都不一样,周哥哥现在一筹莫展,那羌国公主送来的题目里面甚至都没写清楚以多少日为期,这是什么路数?”   孟云娴的话提醒了昇阳。   的确,这个焕玥公主随性的很,丢过来一个题目,连赛期都不写明白。而且造瞭望台可不是什么小工程,“人马瞭望台”这个东西,谁也没见过,虽说是比试,他们也要拿出相同的东西来,但是如今他们又鬼鬼祟祟的将自己圈在那个园子里严防死守,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在……拖延时间。   “那你以为,羌国此行到底是什么意思?”   昇阳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带上了不可察觉的探究。   孟云娴气定神闲,半分破绽都没有:“羌国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我只知道,之前传言说羌国此次之所以这样有底气,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曲氏门人撑腰,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此次的比试,等同于周哥哥与曲氏门人的比试,曲氏门人自小研习工匠巧技,周哥哥却是个半路出家的,若真是曲氏门人作祟,还望他们能公平些,不要太欺负周哥哥了。”   昇阳笑了起来。   “是是是,这世上就你的周哥哥最可怜,最招人疼,最好谁都不要欺负她,我在这里预祝昭王殿下旗开得胜。”   孟云娴与昇阳吃完茶,回到王府的时候,闵祁前来告诉她,今日昭王殿下可能会很晚回来,若是实在忙不完,兴许就不回了。   孟云娴:“他还在工部画图纸吗?”   “是。此次赛事事关重大,皇上不仅为殿下寻了人才,除太子之外,其他皇子也都留在那里听候差遣,殿下身上也有很大的压力,王妃请见谅。”   “什么见谅不见凉的。”孟云娴嘀咕了一句,领着绿琪前往厨房,“再忙也要吃饭呀。”   在厨房捣鼓了一阵子,出来时绿琪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又让下人套了马车,扑棱棱的往工部去了。   而此刻的工部,氛围有些严肃。   因为周明隽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人马瞭望台要怎么做!   周明赋急了:“此事是父皇交托给你的,你怎可束手无策!?”   周明隽答得理直气壮:“即便是当着父皇的面,我也说了此事只能尽力而为,太子何以认为我胸有成竹?”   周明赋无可奈何:“那你要如何应战?难道真的要输给羌国这么一个小国?”   周明隽:“若是羌国真的有这番实力,我们甘拜下风也不算丢人。”   “荒谬!”周明赋厉声道:“大禹乃疆域大国,不知道是多少个羌国,堂堂大国竟然被一个小国的题目给难住,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无论如何,此次比试只可胜不可败!”   “太子。”二皇子周明文和三皇子周明轩纷纷站出来劝解,“五弟的确说过自己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只需尽力而为。”   周明文对着周明隽和声道:“五弟,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你此刻可有什么初步的想法?父皇不是还派了一些民间高手来给你助阵吗?或许大家可以集思广益。”   正说着,一个侍卫走到周明轩身边低声耳语。   周明轩的脸色都变了。   周明文察觉:“怎么了?”   周明轩正色道:“太子,五弟,我们派了探子前往馥园的羌国人下榻之处,可是人根本还没进去,就被识得,赶出来了。”   周明赋微微蹙眉:“谁让你们派人去打探的!?”   周明隽扫了一眼两人,眼中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   周明轩与周明文露出尴尬之色,周明文解释道:“太子,此事不能按照常理来看。”   周明赋:“我自然知道不能按照常理来看,常理上谁能造出什么人马瞭望台?可如今不是在别处,是在我大禹国度,羌国本就是客场,你招呼都不打就派人去打探消息,即便我们真的赢了,造出这人马瞭望台,也会遭人诟病,认定我们是作弊之流!”   周明文赶紧道:“太子放心,我们的人只是乔装成馥园的杂役前去探听消息。可惜这个羌国公主实在是太狡猾了,一眼就认出来进去的不是他们自己的人,这才赶出来的。”   “去了就去了。”周明隽慢悠悠的打断周明文的话:“当真这么快就被赶出来,即便是看到羌国公主手底下的人一张图纸也好。”   周明文见周明隽变通许多,即刻道:“没能瞧见,若是有任何的线索,我自会拿来给五弟瞧的。”   几兄弟围在一起,一直没有突破,周明隽更是连一个基本的草图都没画出来,说是一筹莫展也不为过。   恰好这时候,孟云娴来了。   “昭王殿下,昭王妃来了。”   周明隽一怔,忽然急急起身外出相应。   周明赋看在眼里,透出了不满之色。   一旁的周明文和周明轩相视一笑,透出几分无奈。   “太子,五弟与弟媳新婚燕尔,正是难舍难分之际,五弟为了这件事情忙的不入家门,弟媳自然坐不住了。”   周明赋冷笑一声:“不成器的东西!”   周明隽赶到门口时,果然见到孟云娴下了马车,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瞧见周明隽时,她骤然露出一个笑来。   今日的烦忧悉数消失,周明隽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你都不回家,我自然来找你呀!”她笑眯眯的,还挺得意。   周明隽无法,带着她往里走:“如今这里人多又杂乱,你不要往这边跑,这几日没有头绪,所以会忙一些,等到最大的问题解决了,我会立刻回府的。”   “可是这里的饭食哪里有王府的好吃呀,左右我闲着也没事,来送一送餐食有什么关系呀。”   周明隽轻轻一笑:“也对,没什么关系。只是怕你跑的累。”   她猛一摇头:“我不累!”   绿琪和闵祁站在后面,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咬耳朵说悄悄话,早已经是泰然处之。   可是对别人来说,这个画面就过于刺眼了些。   孟云娴一进来才发现几位皇兄都在,赶紧向他们行礼。   周明赋负着手,对孟云娴摆不出好脸色,可是孟云娴也不在意这个,转身去找周明隽,又招呼他们一同来吃点心。   周明隽神色自如的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孟云娴献宝似的将糕点拿出来,“快尝尝。”   周明赋冷眼看着他们,终于拂袖而去,准备找其他的人一起商量这图纸该怎么画。孟云娴见到二皇子和三皇子还在,热情的招呼:“二皇兄和三皇兄要一起用一些吗?”   周明文率先摇头,和蔼一笑:“五弟如今身负重任,的确应该好好补一补,我们只是从旁协助,又怎么敢用弟媳专程准备的美食?五弟,我们就不打扰你与弟媳说话了,至于太子那边,你不必介怀,他只是有些着急。”   周明隽微微颔首,继续吃东西。   孟云娴双手托腮看着他,积极道:“多吃些!”   周明隽看了她一眼,顺手给她也喂了一口。   “这几日住在府里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回侯府住一阵子,等我忙完了,我就去侯府接你。”   孟云娴苦着脸道:“你真的要忙这么久吗?”   “人马瞭望台的确有些难度,如今我们连第一步都没有突破,是在不容易。”   孟云娴眼神一动:“周哥哥,为什么比试会出人马瞭望台这样的题目?既然是比试,为何不选轻便一些的玩意儿呢?”   周明隽失笑:“你问我?那我要问谁?”   孟云娴有点苦恼:“周哥哥,那个焕玥公主给出这样的题目,她们真的能做出来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很难说。”   周明隽吃完了最后一口糕点,主动将碗筷收拾好:“东西都吃完了,可以先回去了吗?”   孟云娴不舍的点点头,乖乖的站起来收拾东西。周明隽含笑看着她,等她收拾完了,亲自送到门口,扶她上马车。   ……   周明赋站在隐蔽处看着这一幕,冷笑一声:“都说五弟与孟家千金情比金坚,还真是羡煞旁人啊。”   刘炳良站在周明赋身边,忽然一笑:“太子殿下,这昭王殿下长了一副好皮囊,自然得女子欢喜。”   周明赋:“是啊,我们这几个兄弟里,论到皮相,的确是老五更占上风。谁让他有一个祸国倾城的母亲呢。”   “殿下,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说。”   周明赋:“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炳良看着周明隽返回的身影,低声道:“太子殿下难道没有从这件事情中,看出什么门道来吗?昭王殿下前脚刚刚揽下这次的重任,皇上就立刻送来了自民间搜罗的高手来助阵,下臣隐隐觉得……此事不简单。”   周明赋的神情渐渐地深沉起来。   “父皇,自然是想保他。”   刘炳良恍然,看来太子并非一无所知,也对,有皇后在,太子极难被欺瞒什么。   周明赋露出不屑的神色来:“你以为,本太子看不出这件事情的端倪吗?好好地一个羌国,竟然敢这样理直气壮的挑衅,期初我便觉得奇怪,加上这连日来的传言与父皇的举动,来龙去脉,不难弄清楚。”   多年以前,崇宣帝灭吴,又令荣安侯处置了曲氏一脉。可是如今来看,曲氏一脉可能根本就没有被灭口,相反的,他们还被皇帝藏了起来,甚至是保护着。为的就是让他们的实力,成为如今周明隽赖以生存的底牌。   “什么人马瞭望台,根本是天方夜谭的鬼话。当年他们能在曲氏一脉上做手脚,如今联合羌国来做戏一点也不奇怪,父皇怕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老五站稳脚跟,剥去一部分权利牢牢掌控在手中,无论这件事情以何为结局,父皇一定会护着老五,你且看着。”   刘炳良急了:“殿下,您能有此猜测实在是令下臣拜服,可是殿下真的准备听之任之吗?这昭王殿下居心叵测,未必不清楚皇上对他的保护,若他真的知道这些,又心安理得的接受,不正是证明了他心中有所求,有所想吗?”   周明赋没说话。   刘炳良一开始只是猜测皇上是想借这件事情护住五殿下,可是一听到太子的分析,瞬间大悟。   半晌,刘炳良心生一计:“殿下仁慈,不欲对手足同胞做出不利之事下臣都明白,可是昭王殿下已经得了爵位,若是此次再争权,未免风投过盛,下臣倒是有一计,此计未必会要了昭王殿下的性命,但若是顺利,即便我们赢了,也能让昭王殿下半分风头都挣不到。”   周明赋眼神一动,好奇的望向刘炳良:“说说看。”   刘炳良垂首一笑:“应战羌国自然是当务之急,可若昭王殿下夜不归宿,并非是在此挑灯夜战,而是……红袖添香,夜夜笙歌。一旦传出去,即便昭王殿下真的赢了,旁人又会如何看待他呢?”   周明赋咂摸一番,忽然笑了。   “谴个婢子过来。”   刘炳良摇头:“殿下,若要将事情闹大,还得选个合适的人。”   “合适的人?”   刘炳良:“宫宴之时,不是已经有人自荐了吗……” 第148章 大结局(一)   孟云娴回到王府的时候,兴致有些低落。绿琪看出她是舍不得昭王殿下,主动道:“王妃,不如我们就回侯府住一阵子吧?你呆在王府里头百无聊赖的,又不能总去找殿下,殿下知道你一个人无趣,说不定还要分心。正好您不是担心侯爷的身体吗,咱们回去几日,也不耽搁的。”   孟云娴沉默的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绿琪收拾衣裳的时候,她在一边抱着床杆小声感叹:“绿琪,我如今只要一想起自己之前在外面的三年,便十分的钦佩我自己!”   绿琪忙着,头都没抬:“为何这么说。”   孟云娴皱着小脸:“如今我们才分开一个晚上,我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哪怕我是一方砚台也好呀,就摆在他的书桌上,光是盯着他就能安然入睡了。”   绿琪扑哧一笑,“都说小别胜新婚,您这是新婚加小别,自然比旁的要更想念一些。奴婢对殿下可是一万个有信心,您还担心什么呀,您就安心的回去陪侯爷和夫人几日,等到殿下忙完了再来接您,两全其美嘛。”   在绿琪的安慰之下,孟云娴回了侯府。   见到女儿回来,田氏一万个欣悦,就连孟光朝都是亲自出门来接的。   夫妻二人将女儿迎进府内,并未询问什么比试什么应战,而是仔仔细细的帮她收拾院子让她住下。   “也好,你一个人在王府里,隽儿又不回府,你回来是对的。”田氏拉着她的手,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孟光朝在一旁看着,安静的笑。   因为孟云娴回来了,晚上的饭菜都丰盛许多,阿茵恨不能给孟云娴跪下来磕个头,长姐回来,她便能从母亲日日督促的纤体菜谱中解脱出来,真是上苍之恩!   阿远俨然像个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吃饭,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他十分想知道姐夫如今的状况如何了,到底有没有信心,可是每次想问出口的时候,就被父亲一个眼神给顶回来。   他有点委屈,这件事情即便不提也不会就这样结束呀,为何不能跟长姐询问这些呢?   好想知道啊。   用完饭,孟光朝与孟云娴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便回院子了,田氏一面担心他,一面又想与女儿多处一处,孟云娴主动提出去田氏的院子,说一会儿话再回自己的院子,田氏欣然应允。   “父亲晚上不用药吗?”   田氏被问到这个,表情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用的,不过他近来睡得晚,晚一些再用,夜里能睡的安稳些。”   孟云娴望向母亲,忽然道:“是因为周哥哥的这件事情吗?”   田氏怔愣一瞬,旋即露出温柔的笑容来:“你父亲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吗。他心中系着家国天下,自然事事操心,何止是昭王殿下的事情,你别看他闲赋在家,实则一双耳朵灵得很,什么都知道。”   孟云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娘,爹的病一直没有好,不该这样操心的。”   比起从前的焦虑和担心,如今的田氏反倒看开了似的:“由着他去吧。”她温声道:“他心里牵挂着事情,人也会精神几分。”   正在说话间,张嬷嬷过来了,说是侯爷快要歇下,是不是可以准备汤药了。   “我来吧。”孟云娴下意识站起来,语气里有几分恳求:“我会熬药,让我来熬药吧。”   张嬷嬷无措的看了田氏一眼,田氏先是惊愕,再是惊喜,继而又有些眼眶发红的感慨,她起身:“难得你有心,我陪你一起。”   因为孟云娴的主动,主院的小厨房里,母女二人一同帮孟光朝熬药。   味道里都带着苦涩的汤药,让孟云娴皱起眉头。   “娘,你知道我第一次见父亲,是在什么时候吗?”她看着咕咚的汤药,低声与田氏说起话来。   田氏微微一笑:“你爹与我说过,当年你出府,险些遭遇不测,哪知道你机灵很,小猴子似的翻上马车,把他吓了一跳。”   “真的吗?”孟云娴有点惊喜。   田氏垂眸:“是啊,人老了,好像总是容易回忆当年的种种。何止第一次见面,就连当年你去穆阳侯府,考族学,准备体学考试,好多好多,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时常与我念叨起来,念完了,就再从头念一遍。”   孟云娴往药锅里慢慢加水,声音很轻柔:“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爹爹的时候,他坐在马车里,窗口忽然掉进个人来,他也毫不慌张,得知我有难,他便立刻与我开始演戏,后来我们追到了那些绑匪的老窝,爹爹担心我会被吓到,还用手遮我的眼睛。”   她用力的吞咽,忍着情绪:“自我回来之后,总能听到旁人夸赞爹爹有多么的能干,肯谁能想得到,如今他每日也要饮下这样苦的汤药。”   田氏眼神四处转换,露出笑来:“若他知道今日的汤药是你亲手熬得,必然喝得甘之如饴。”   汤药既成,孟云娴倒进碗里给孟光朝送了去。   孟光朝沐浴之后,只着一件薄薄的单衣,原以为是妻子来送药,却见到了孟云娴。   孟光朝的脸上有受宠若惊的表情,主动伸手去接。   “汤药还有些热,放凉一些再喝吧。”   孟光朝立马就收回手,乖乖的等放凉。   田氏见这父女二人欲言又止,索性找了个借口离开。孟云娴感觉到了母亲的用意,主动搀扶着孟光朝去床榻上卧着。   孟光朝轻笑一声:“我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地步,路还是走得稳的。”   孟云娴没说话。   孟光朝何等聪明,他默了一瞬,低声道:“云娴,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孟云娴缓缓抬眼,紧盯着孟光朝的眼睛。   孟光朝看着她的脸,不免感慨起来。当年她刚刚回府的时候,就有人说过她长得与他相像。可叹十多年来,因为郑氏的关系,他从未去看过她一眼。   “若是你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大可先回去歇着,左右也不是回来一两日……”   “云娴有些疑问,既然父亲尚未就寝,能否为我解答疑难?”孟云娴突如其来的发问,打断了孟光朝的话:“所谓的曲氏擅工,制造兵器一说,是你们在吴国甚至其他国家放出的风声,让所有人误以为吴国野心勃勃,所以纷纷开始防御甚至出兵试探,吴国无端端腹背受敌,只能寻求大禹相助,还送上了流言中的罪魁祸首曲氏女以表诚心。可是得到曲世女的大禹,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父亲在这当中,没有一刻停歇吧。”   孟光朝怎么都没想到孟云娴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话来。   他咳了几声,黯然失笑:“这些年,我总是想着,等到你准备的足够充分时,必然是要来对我有一番质问。你我既然为父女,自是有相似的性子,所以你迟早还是要将当年的事情开诚布公的说清楚。为父曾想过许多你会问的问题,却唯独没有想过你会问这个。”   孟云娴眼眶湿润,眼神却坚定:“难道不是因为,这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因父亲与皇上的这计划而始吗?你们只是要权利而已,只是要家国天下而已,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方法!?”   “云娴。”孟光朝的声音发沉:“古往今来,为巩固江山的君王,能做出的尔虞我诈之事远胜当年的计谋。即便他日是昭王殿下登上这个位置,一旦遇上同样的麻烦,他的手段也未必高明!帝王之业,你不能轻易评断是对是错。”   孟云娴的呼吸微微急促,比眼泪先来的是无声的笑:“难怪……难怪她们会这么恨你。”   因为恨你,所以才会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   孟光朝押下涌上喉头的咸腥,哑声道:“当年的事情,为父已经做到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地步……”   孟云娴凄然的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曲氏擅工,所以你们暗中留下曲氏后人,再造势让他成为收揽曲氏一门不可替代的人,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周哥哥了吗?”   孟光朝脸色有些涨红,但依然坚持道:“看来隽儿已经猜到了……不错,他是收揽曲氏门人最合适的人选,没有曲氏门人相助的时候,他已经做得很好,若有曲氏门人加持,便会成为顶梁支柱,只要多挣功绩,至少与你们来说不会再被谁轻易威胁到!”   孟云娴忽然激动起来:“你们以为、你以为……这天下的事情难道都被你荣安侯一人算准了吗!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让你们所谓的盘算全都付诸东流吗!”   孟云娴的声音惊动了田氏,她慌张的赶过来,却在进门的那一瞬间,看见面色红得异常的孟光朝呕出一口鲜红来。   “侯爷——”   孟云娴大惊,跟着冲上去扶住孟光朝:“父亲!”   ……   夜色渐深,原本因为昭王殿下还在挑灯夜战,其他人都不敢下值,又因为这么长时间,他们连所谓的人马瞭望台的草图都没见着,心里生了些怨念。   还是太子殿下站出来做了决定,命其他人都按时下值,明日准时上值即可。饶是众人感恩戴德,却并不赶真的有所行动,毕竟太子殿下,众位皇子,甚至是昭王殿下都在这里熬着,他们哪里敢走?   周明赋见众人不散,便派人临时准备了一些床铺,同时也给几位兄弟都准备了,命他们早些歇息,如此一来,众人才惶恐的打着呵欠去歇息。   周明隽到底不是铁打的,又因为这瞭望台的搭建实在是毫无头绪,茶水饮下非但不提神,海越发的困顿,这才离开案前,往临时准备的房间歇息去了。   黑暗之中,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溜了进来。   “县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要是让郡王知道,奴婢肯定会没命的!”   端宁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披,遮住里头半露衣扇的身子,压低声音道:“你给我闭嘴!若是坏了我的好事,我比爹先要你的命!”她左右看了看,勒令道:“在这里守着,哪里都不许去!”   说完,端宁悄悄地溜进了周明隽的房间。   婢女原本是在外面守着的,没想片刻后里面竟然传来了男女之间的响动,她羞红了脸,同时也越发害怕有人过来。   ……   “侯爷,快将药喝下,喝了药就好了!”田氏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端药碗的手都在发抖。   孟云娴吓坏了,她看着父亲口中流出的血,早就忘了质问。   “大夫……快请大夫!”她六神无主的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还没走出去,就见到阿茵和阿远领着府里住着的大夫赶过来了。   大夫拨开围绕着孟光朝的人,拧着眉为他诊脉。   “侯爷内疾复发,急血攻心。”大夫的脸色并不算好看:“夫人,之前在下已经说过,侯爷现在需要静养,积劳成疾之症,非一日而成,亦非片刻能解,若是侯爷再这样操劳忧心,即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回来!”   因为孟光朝突然病重,侯府上下在大晚上的折腾起来,孟云娴和一双弟妹被母亲田氏带到院子里。   孟云娴察觉阿远比阿茵要更加淡然处之,好像完全不因今夜的事情而惊讶,相反,阿茵的态度与她差不多,都被那个场面吓到了。   “云娴,是不是吓到你了?”田氏温声安慰。   孟云娴摇头,“是我说话太重,刺激到了父亲。”   “长姐不必这样自责。”阿远冷静的开口:“父亲的情况在于静养,喜怒皆伤身,是我们没有照顾好父亲。”   田氏因为阿远的一番话,倍感欣慰,她打起精神,温声道:“好了好了,这与你们谁都没有关系。你们的父亲本就是这样,他即便真的有什么,别说是你们,就连我也一并瞒着。今日的事情发生的突然,你们也都吓坏了吧,赶紧回房歇着吧,这边有我守着就够了。”   三人哪肯离去,执意陪着,孟云娴更是由始至终都格外的沉默。   ……   工部官署忽然闹腾起来的时候,几乎将睡在这里的官员都惊醒了。   因为声音的来源是安排给昭王殿下的房间,众人匆匆的批了衣裳往那边赶,原以为是瞭望台的事情有什么进展,结果赶过去一看,就看到了端宁县主衣衫不整的捂着脸,身边的婢女不断地驱赶着被惊动后赶来的侍卫,而本该留在房中的昭王殿下,变成了四殿下周明誉。   “四殿下……端宁县主……你们这是这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衣衫不整姿态暧昧,摆明了是刚才在房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周明誉比端宁更无措,相较于端宁的激动愤怒,他更多的是恍惚,且这恍惚的样子十分的真切,差点跌倒在地,不像是装的。   当着众人的面,周明誉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额头:“端宁,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你给我闻了什么?我的头好晕……”   端宁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你不要胡说八道!这里明明是明隽哥哥……”   “县主!”婢女慌乱无比,飞快的打住端宁的控诉。   可是仅仅是这样,一旁的人便已经看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孟家的姑娘没有回京之前,端宁县主就已经十分的喜欢昭王殿下,缕缕凑上去,可惜昭王殿下心中只有如今的昭王妃,这端宁县主自然没有占得上风,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献身。   看看四殿下这个神志恍惚的样子,好似被下了迷药,怎么也不像是他对端宁县主用强。   “都在吵什么?”太子冷着脸走了过来,人群因他而渐渐退开,没想周明赋之后跟着的,竟然是本应该在房中的昭王殿下!   这里一个个都是久经朝堂的老狐狸,是非的味道令他们鼻尖大动,一个个屏息看戏。   端宁看到周明隽跟太子在一起,整个人呆若木鸡:“你……你们……”   周明赋的脸色阴沉的能凝出冰来,但此刻他只能厉声道:“这里是做正经事的地方,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老四,你太让人失望了!简直有伤风化!”   没想周明赋话音刚落,周明誉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四殿下……”闵祁飞快的冲过去将周明誉搀扶住,简单的为他号脉,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周明隽道:“王爷,殿下好像是中了药,浑身异常滚烫,脉搏异常。”   闵祁一番话,等于坐实了端宁给周明誉下药的事实。   端宁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呆半刻!她扭过头,狠狠地瞪了周明赋一眼,看也不敢看周明隽,带着婢女飞快地跑了。   毕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周明赋命手下将所有人遣散,且不许他们将今夜的事情随意乱说。   二皇子和三皇子留下来,想要一探究竟。   周明文:“到底是怎么回事?端宁和老四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话是问周明隽的。   周明隽沉着道:“晚一些的时候,四哥来寻我,帮我送了些母妃做的糕点,我让人分一些出来,准备给太子还有几位兄长送去,四哥因被淑妃娘娘传染了风寒,无法参与工部事宜,心中一直有愧,所以今日他帮忙走这一趟,没想风寒太重,有些不舒服,我便让他在我房中歇息,我先去给太子送糕点。”   周明隽的语气里还带上了一点猜测:“想来端宁县主就是这个时候追来的。剩下的事情,我便不清楚了。”   周明隽用了一个“追”字,摆明了就是在说端宁是跟着周明誉来的,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周明文狐疑道:“五弟,旁人都知道端宁县主一直倾心于你,如今你说她跟随四弟来此胡闹,只怕旁人也不会相信!”   周明隽无辜极了:“今日这么多人看在眼里,难道他们不信自己的眼睛,要信那些流言!?我从不知端宁县主对我是什么心思,但却知道这姑娘家的心思一日变一次,难以捉摸。难道几位兄长知道什么内情,肯定端宁县主就是冲着我来的?”   “我……”周明文兄弟二人被问的哑口无言,他们不会傻到去认定端宁是冲着他来的,否则事情演变成这样,不是在暗指是他们安排的吗!?   “都说够了没有!”周明赋终是忍不住了,对周明文和周明轩道:“这里没你们两个的事情,滚回去!”   周明文与周明轩对视一眼,无声的离开。   周明赋又看了周明隽一眼,冷笑道:“还没有炫耀够吗?”   周明隽双手抱胸,冷然道:“太子想做顺水人情,给了端宁县主这个机会,却不知道今夜之后,延平郡王还能不能平心静气的向太子俯首称臣,尽职效忠?”   “周明隽,你不要太得意!”周明赋气得不轻,“那你呢?此事你也利用了老四!”   话一问出来,周明赋就觉得自己太过愚蠢!老四娘家无势,淑妃又整日病恹恹,京中贵女哪个愿意做他的皇子妃?若是延平郡王真的会因为这件事情将女儿许配给老四,根本就是老四捡了便宜!   他没想过此事会发展成这样,周明隽此人果然是警惕非常,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一旦延平郡王恼羞成怒,端宁县主又不肯就范,将此事归罪在他的头上,那他今日实实在在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   所以此刻,他还得先去处理这个乱子。无论是老四那里还是延平郡王那里,都要妥善处理。   周明赋双拳紧握,冷着脸准备离开。   周明隽忽然伸手掐住周明赋的脖子,周明赋大惊,伸手抵挡,周明隽的招式没什么花架子,只讲究快准狠,周明赋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反按在书桌上。   “周明隽,你敢对我动手!你好大的胆子!”   周明隽冷冷一笑:“该说的,我都与太子说清楚了。太子针对我,我无话可说,见招拆招便是;但若太子还要再做这些会令我的夫人不愉快的事情,那即便是鱼死网破,我们也要斗一斗了。”   “五弟,你这是干什么!”去而复返的周明文和周明轩破门而入,不等他们动手招架,周明隽已经冷笑着松开手。   周明赋飞快的站直,冷怒道:“周明隽,你好自为之!”   说罢,他拂袖而去。周明文对周明隽道:“你与太子说了什么,怎么闹得这样严重?端宁县主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周明隽对他们同样没有好脸色:“真这么好奇,还是去问问太子殿下吧。”   ……   闵祁处理好了周明誉的事情之后回来向周明隽回禀情况。   “他状况如何?”   “四殿下中了迷药,送回去的时候惊动了贵妃娘娘,这事情应当压不住了。”   “我问的是四哥如何了。”   闵祁恍然,摸摸头:“四殿下说他好得很……”   好得很……   周明隽忍不住嗤笑一声。   “传信给王妃,让她得了空准备一份贺礼。”   “贺礼?”   周明隽眼尾一挑:“是,贺四哥新婚之喜。” 第149章 大结局(二)   堂堂一个皇子,和县主在官署之中做龌龊之事,是足以治大罪的。   可是周明誉被带回去之后,一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有任何的风浪掀起来,昨晚亲眼目睹那些场景的朝臣们心中虽然好奇,可是没人敢这么大胆的主动提出,是以纷纷默契的保持沉默。   殊不知,这天下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四殿下于深夜从工部官府被带回时,身中情药神志不清一度丧命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原本男子身中迷情之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偏偏四殿下因为照顾病重的淑妃娘娘,也感染了风寒,一直在服用治愈风寒的汤药,和迷情之药撞在一起之后,这才出了乱子。   宫中的人都知道,四殿下是个孝子,即便是记在了不得宠的淑妃名下,也从未因为淑妃娘娘不得宠而对母妃生出什么怨怼,淑妃娘娘卧病在床之时,也是他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从未有过半分的懈怠;又因为淑妃娘娘是个不惹是非之人,所以宫里的人对淑妃娘娘和膝下的公主皇子,谈不上喜恶,唏嘘更多。   四殿下虽然不受到皇上重视,但到底是皇上亲生的皇子,且一直以来稳重识礼孝顺有加。任谁也不相信四殿下会在那样的地方那种时候和端宁县主胡来。再加上有人透出消息,他们两人胡来的地方,原本是昭王殿下歇息的房间,于是乎一个完整的说法便诞生了——   端宁县主因为昭王殿下成亲,一直愤愤不平,所以如今竟然用这样下三滥的招数勾引昭王殿下,还想在那样的地方献身,没想阴差阳错的,害的四殿下遭了一回罪!   短暂的平静之后,是疯传的流言。   延平郡王当日就坐不住了,气势汹汹的入宫想要讨一个说法。可是等到他跟着宫婢前往御花园的时候,准备好的满腔说辞尚未说出口,就被贵妃先拦下来了。   --贵妃抱着六皇子在玩耍,对着延平郡王笑道:“延平郡王这样火急火燎的,是要找谁兴师问罪去?”   延平郡王不欲与贵妃多说,他如今是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不想在这里节外生枝。   眼看着延平郡王又要走,贵妃悠悠道:“本宫曾听闻,延平郡王爱女情深,为了能让端宁县主顺利入族学,更是想尽办法的为她铺就前路。明知圣上最恨人徇私舞弊,依然坚持如此。实在是令人感动。”   延平郡王止步,若有深意的看了贵妃一眼。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是凑巧在这里碰到贵妃,更像是皇上让贵妃来这里先挡着他。   “延平郡王若是不着急的话,不妨稍作等待,本宫这里有几味不错的点心,听闻端宁县主喜欢点心,延平郡王不妨为县主带一些回去。”   延平郡王沉下起来,慢慢的走到贵妃的面前:“小女虽好口腹之欲,但也不敢让给贵妃娘娘操心。”   六皇子歪歪脑袋好奇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贵妃莞尔一笑:“本宫多年来膝下无子,唯有昭王这一个孩子,还省心的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我们阳儿,心里总是忐忑得很。儿女珍贵自不必说,可是做父母的,溺爱有时候等于捧杀。自以为为他们争抢的东西,到头来可能都成了一场空。本宫这些日子听着姐姐们的育儿经,心里真是忐忑得很。”   贵妃慈爱的望向自己的儿子,明明已经是三岁孩子的母亲,但容颜依旧明丽。   “若是这孩子自己争气些,本宫倒也没什么担心的。就怕他自恃出身高贵,连礼义廉耻都不懂得。”   “到那个时候,本宫这个做母妃的如何丢脸不打紧,可若是让皇上丢了颜面,就是大罪。”   “无需等皇上惩戒,本宫定然第一个重罚,半句求情都不敢说。”   延平郡王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下来。   他听懂了贵妃的话中之意。   贵妃将周明阳放给乳娘带着去远处玩,又拿过早已经打包好点心的食盒,亲自走到延平郡王面前:“延平郡王似是要去见皇上,本宫虽然不知道是为何,但本宫还是要跟王爷赔个不是。”   “四殿下是个孝子,为了照顾淑妃,自己都累病了。没想昨夜替本宫跑了一趟腿,回来之后便突然发作命悬一线,此刻皇上正召集太医会诊,在为四殿下着急呢。郡王爷也是做父亲的,这份心情您该是最清楚了。这糕点是本宫的赔礼,还请郡王不要嫌弃。”   延平郡王愣了一下:“四殿下当真命悬一线?”   贵妃一脸的愁苦:“可不是吗?好好地孩子,怎么忽然就倒下了?皇上现在正在追查这病症的源头,四殿下的母亲虽然早逝,淑妃又终年养病,可是四殿下怎么都是皇上的亲骨头,若有人暗害他,他自然不会轻饶。”   延平郡王犹豫片刻后,破釜沉舟般沉下起来,与贵妃打开天窗说亮话:“贵妃娘娘聪慧过人,想来很清楚本王为何来见皇上。外面的流言都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难道娘娘从未听过吗?本王即便再势弱,也绝不能让旁人对小女这样说三道四,这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端宁县主不一样也差点要了四殿下的命吗!”前一刻还温柔浅笑的贵妃,转身之间已经笑意全无,眼神凌厉,清冷疏离。   她站在三阶之上的亭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延平郡王:“本宫方才也说了,即便真的是自己的孩儿,若犯下大错,一样不能姑息。延平郡王以为端宁县主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还是觉得本宫此刻在仗势欺人?王爷错了,本宫恰恰是在为王爷着想。”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多少人看到了真相,而真相又与宫中以讹传讹的流言相距多远,甚至四殿下之后到底情况如何,王爷恐怕一样都没有调查清楚,仅仅凭着端宁县主几颗眼泪就要来兴师问罪。换做平常,本宫原本可以不理会的,但昨夜是本宫让四殿下前往工部送糕点,难辞其咎,不得不插手过问。”   “本宫好心劝一句,延平郡王这兴师问罪的模样冲过去,还真讨不到好处。若是王爷不像真的让端宁县主身败名裂,不妨先耐心的等一等,求佛拜神祈祷四殿下身体康泰安然无恙,到时候再低调的来商量,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最后,延平郡王命手下收下贵妃的糕点,黑着脸出宫了。   处理完了一桩事情,贵妃伸了个懒腰,转身就要去找儿子,没走两步,只见阳儿正被他的兄长抱着。   周明隽看到贵妃,微微一笑:“母妃。”   贵妃走过来,不冷不热:“喜欢孩子就自己去生一个,来与本宫抢儿子算什么。”   周明隽轻轻地将弟弟放下,温声道:“六弟生的乖巧聪明,难怪父皇喜欢。若是往后儿子有了儿女,能有六弟一半聪颖便足矣。”   贵妃的笑意渐渐加深,她伸手扫了扫周明隽的肩膀:“你我母子连心,阳儿又是你的亲弟,你的孩子,自然不会差。”   周明隽望向延平郡王离开的方向:“端宁县主的事情,连夜麻烦了母亲,儿子实在有罪。”   贵妃收回手,一脸的生无可恋:“快别提了,你这个好弟弟,这几日睡得晚,总是闹腾的我,我左右也睡不着,算不上打扰。”   周明隽恭敬道:“还是麻烦母亲了。”   贵妃:“既是母子,就不算麻烦。”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延平郡王回去做了一番逼问,让哭哭啼啼的端宁县主终于肯说实话,左右这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进宫来搞什么兴师问罪。反倒是皇帝这一头,因为周明赋这一病,他头一次对这个儿子投入了这么多的关注,甚至往淑妃的宫里去了几趟。   万万没想到,这一去之后,崇宣帝竟然下旨,让四殿下周明赋与二公主周玉枫搬到贵妃的宫中。   消息一出,全宫上下一片哗然!   这贵妃是生了孩子之后母性大发,还是原本就有认儿子女儿的爱好?先是昭王殿下,现在又变成四殿下和二公主了吗?   好在众人很快就知道了原因。因为就在皇帝将淑妃膝下的皇子公主送到贵妃宫中之后,淑妃就以养病为由,离开了皇宫,前往归元寺清修。   淑妃一直体弱多病,生下二公主之后更是耗尽了元气,甚至有人猜测,这淑妃娘娘能不能活着顺利走到归元寺,更别提什么清修了。   随着事情的发展,崇宣帝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一下子就明了——   就在四殿下刚刚康复没多久,崇宣帝就为四殿下赐了婚,将端宁县主指给周明誉做侧妃,又为二公主寻了一个驸马,大有要为这一双儿女凑成姻缘的意思。   淑妃的身体很不好,若是她此刻有什么三长两短,作为她的儿女,定然要受到影响。二公主多年来不被重视,胆小怕事唯唯诺诺,若是没有一个强大的母亲做她的靠山,即便成了亲,也会过得很艰难。   所以,这八成是淑妃对皇上的请求了。   宠妃宫中饭菜都更香,也难为贵妃娘娘带着六皇子,顾着昭王殿下,现在又添一双儿女。   另一边,延平郡王气的在府里砸了好些东西,可是圣旨已下,木已成舟,饶是端宁在府中哭死也无济于事!   那么多人看到她和四殿下出现在原本昭王殿下下榻的屋子,四殿下又是明明白白的中了药,结合之前端宁不顾身份廉耻追着周明隽做的那些事情,但凡是个好事之人都能从中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这事情细细追究起来,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一个引诱端宁去做那样不像话的事情,一个竟然能下这样的狠手,让端宁当众出丑!   然而眼下端宁嫁给四殿下,等于站在了贵妃那边,以后想要有好日子过,他还不能与周明隽硬着来。至于是否能借着四殿下的关系,挑拨贵妃与昭王的关系,又或者有什么其他的报复之法,只能是后话,眼下延平郡王无处安放的怒火和委屈,只能无声无息的在太子的头上记了一笔。   因为端宁和周明誉这件事情,周明隽顺势就在工部官署立下了规矩,即日起,除了接触核心要务的官员、皇子和其他协作之人,其他人一律不可轻易在这里随意走动。他不仅说,还立刻开始实行,大有要做出与馥园中那些羌国人一般的做派,严格限制进出,门禁森严,以防有人进来探听。   周明文和周明轩对此举是赞不绝口。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赞成杜绝无关人员随意进出。既然羌国人能做的这样绝,他们也应该防备起来。可是太子一直觉得这样有损大国风范,而且他们是主场,羌国是客场,在别人家做客,小心翼翼些本没有什么,主人家却做得如同惊弓之鸟,实在可笑。   而现在,周明隽直接以那夜发生的事情做理由,名正言顺的清理了围绕在这里的人,即便是周明赋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还拿什么大国风范来做说辞,只能默默咽下这口血,看着周明隽慢慢的将这件事情的所有决策权握在手里。   ……   端宁的事情自然没有逃过侯府的耳朵,孟云娴在事发的时候就知道了。   阿茵这段日子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多,几乎是立刻就猜测端宁不安分,想要去接近昭王殿下,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最后端宁接近的变成了周明誉,但是却十分肯定这事儿少不了她的作妖。   “姐姐就该每日往工部走一趟,将那些不怀好意的小妖精们都震一震!”   孟云娴无奈一笑:“周哥哥是去做正经事的,这不是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吗?不要担心,只要等他忙完了,就回来接我的。”   阿茵看着她的笃定和淡定,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很羡慕的感觉来。   是那种拥有对一个人无条件信任与倾慕,又得到了同样回应的羡慕。   比起周明隽的事情,孟云娴这段日子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孟光朝的身上,无论是研究药房还是找更好的药,她都亲力亲为,但是没有再与孟光朝说什么。   也因为孟光朝病重的消息再也压不住,孟光辉终于放弃了此刻离开侯府。   无论是为了妻儿,还是为了照拂他们一家多年的兄长,此刻他都不能离开。   因此,侯府里终于迎来了几年来最为热闹温馨的日子。   和昇阳说的一样,所谓的比试虽然是她和焕玥公主的比试,但是从接下挑战书的那一日起,她就悠闲的令人发指,自己玩的没趣了就找孟云娴玩,孟云娴留在侯府无暇玩耍,她便直接找大公主玩。   淳于皇后近来为了太子和挑战的事情不断费神费心,一时之间顾不上大公主,便随了她去。   一转眼,接下战书都过去了十日,周明隽留在工部也已经十日,这十日的时间,馥园那边很难打探到任何的动静,倒是能听到里面哐哐的有声响,奈何焕玥公主严防死守,谁都无法一探究竟。   反观周明隽这边,时日的时间,才刚刚在清空的院子里搭建出了一个雏形。   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少人都看出来昭王殿下的能力,皇上为他派来的人一个个都是民间高手,同样是第一次配合,昭王殿下显然更懂得怎么将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实处,相较之下,原本就顶着监工的名义出现在这里的太子殿下,就显得尴尬很多。   比起围观太子的表情,大家更好奇这个雏形要怎么变成题目中的人马瞭望台,而这个结果,只能等着昭王殿下来揭晓了! 第150章 大结局(三)   工部的进度赶得如火如荼,昇阳郡主带着大公主在馥园转悠的十分惬意。   “虽说此事是由昭王殿下与工部全权负责,可是到底是以你的名义接下,你这样悠哉耍玩,会不会不大合适?”周玉音对这件事情多少有些了解,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昇阳忙着煮茶,分神道:“即便将我送到工部,我也帮不上什么样呀。”   周玉音若有深意的看了昇阳一眼:“可是你好歹挂了个名义,若是让人瞧见,尤其是羌国那位公主,你就不怕节外生枝,哪怕真的赢了,也会生出什么乱子?”   昇阳煮茶的动作挺了一下,玩味一笑,望向周玉音:“公主不会是想在我这里试探什么消息吧。”   周玉音的笑容僵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昇阳复又笑起来:“我也觉得公主不是这样的人。我相信公主。”   周玉音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等着她的茶。   “公主可收到我的琴了?”昇阳低着头随口一问。   周玉音点头:“收到了,是一把好琴。”她今日恰好还带了,“这琴实在难得,得亏你能找到。”   昇阳来了兴趣:“公主既然喜欢,不知道能不能赏脸雅奏一曲?”   周玉音论到琴艺,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当然可以。”   婢女们为周玉音布置了一番,将琴摆好。   周玉音的琴技十分出众,昇阳眯着眼睛喝茶挺琴,好不自在。   “小楼生雅韵,琴音绕茶香,都说馥园之中景色最佳,如今看来,少了这样精妙的琴音,都不能称之为十全十美。”   昇阳缓缓睁开眼,起身走到阁楼的围栏边。   她们此刻呆着的地方是一处小阁楼,并不高,下面的人说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几乎是话音刚落,周玉音的琴音便止住了。   昇阳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趴在栏杆边上看的笑呵呵的。周玉音心下好奇,跟着走过去往下瞧,目光下移之时,与阁楼之下的男子撞了个正着。   裴原在府中养了一段时日,近来终于能出府走一走。   大夫也说,他的伤势不能靠卧病在床,得稍微活动筋骨。整个京城之中,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馥园。   没想刚进来这里,就走到了这一处阁楼,听到了如此脱俗的琴音。   只是那阁楼之上探出头来的女子,其中一个好像有些眼熟,裴原还来不及细看,就被第二个女子吸引去了全部的目光。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新科状元呀。伤势是大好了吧,今日都能出来踏青了。”   裴原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京城的是非,昇阳县主……不对,如今是昇阳郡主了。   他正欲向昇阳行礼,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昇阳身边的那个女子多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那女子竟面色铁青,扭头就转进去了。   裴原闹了个莫名其妙,不解的看了昇阳郡主一眼。   昇阳意味深长的看着忽然生气的大公主赌气似的坐回琴前,却又无心再奏,又扭头看看站在下头一脸无措的裴原,眼神里慢慢的溢出一个笑来。她给身边的婢女使了个颜色,婢女会意,悄悄地离开。   她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悠悠道:“公主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裴原不知者无罪,公主纵然无辜,他又何尝存心侮辱呢?”   道理都明白,可是被男子这样拒绝,谁能真正的心平气和?   “你不必多说了。”周玉音双手交握,神态明显的有些恼怒的样子,“我到底是一朝的公主,虽然母后不想让我远嫁,但要我这样去为难一个男子,做我的驸马,我宁愿像你这样!”   “我这样?”昇阳挑眉:“我觉得我这样很好呀。”   周玉音正要说话,外面的婢子来回话:“郡主,有一位姓裴的公子求见。”   周玉音立刻望向昇阳,“昇阳,你……”   昇阳双手一摊:“公主方才不是还说,宁愿像我一样吗?要是我我就见了,既然公主与我站在一处,想来公主也想见。”不等周玉音回应,昇阳扭头对婢女到:“将人带进来。”   ……   周明隽已经在工部呆了十多天了。   这十多天,孟云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绿琪去打探消息,可是结果并不算好。   直到现在,他们好像都没能突破难关,昭王殿下整日都关在房间里研画图纸,可是还是做不到。   而这些日子,孟光朝的身体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就像是大夫说的那样,他如今不能再过分操劳,一旦再次像上次那样急血攻心,可能就直接救不回来了。田氏听得心惊胆战,每日陪着孟光朝,说话赏花,唯恐他会再次激动地发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病倒,孟竹远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成熟稳重起来,在功课上他比从前更加认真,甚至能学以致用,对政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孟云娴对这些不了解,可是看到请到府中的先生对他赞许有加,连连点头的时候,她心里觉得踏实很多。   即便父亲自此真的闲赋退隐,但有阿远在,侯府还垮不掉。   眼看着侯府渐渐安顿的差不多,孟云娴的精力,越来越多的回到了周明隽的身上。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即便见不到人,她也依然能想象得到他坐在桌前认真又严肃的模样。   王府的书房,满地的图纸,还有他疲惫的倦容,刻画在她的脑海里,一幅一幅的浮现变换。   馥园之中,羌国公主的人依然留在那方寸之地,从不外出,也从不让人见到她们在里面做什么。   孟云娴站在视角最好的阁楼上眺目远望,却看不出任何的门道。   “王妃,霍大人求见。”   孟云娴回过神来:“二哥?”   绿琪顿了顿,“是三爷。”   孟云娴回到屋内坐下:“快请。”   绿琪出去将霍烨请了进来。   霍烨今日穿了一身练装,进来的时候,额上还有些许汗珠,看起来更像是刚刚在馥园中狩猎过,知道她在这里才过来的。   “三哥。”   霍烨坐下,熟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今日怎么过来了?是想看看那边的动静?”   孟云娴笑了一下:“我在府里待得久了,觉得有些无聊,今日气候好,便出来走一走。”   霍烨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在担心昭王殿下吗?”   孟云娴摇摇头:“他一定能做好的,这个我不担心。”   霍烨眼神低垂:“你对他还真有信心。”   孟云娴:“三哥今日是出来玩的吗?”   霍烨换了个坐姿,语气里带上无奈:“是啊,遇上这精力旺盛的小姑娘,怎么都拗不过。是我老了。”   孟云娴愣了一下,偏头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女子欢笑的声音。   孟云娴赶紧道:“三哥若是还有事情的话,就先忙吧。我不会在这里呆很久,坐一会儿就回了。”   霍烨显然没有多留的意思:“你也的确不适合在外面留太久,下次若要出来玩,等周明隽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让他陪着你。”   孟云娴认真点头:“多谢三哥。”   霍烨轻笑起来:“谢什么,我又没有帮什么忙。”说着,他又喝了一口茶水,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出去几步,霍烨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这几日兴许天气不大好,没事就不要外出了,在府里呆着吧。”   “……好的。”   等到霍烨离开之后,绿琪机警道:“王妃,这霍三爷好好地来见您,又没说什么,他这是要做什么呀?奴婢要不要跟着三爷探探究竟?”   孟云娴一笑:“为什么要跟着呀,这么久没见了,见一见说说话也很正常。三哥的事情,我们不要插手。他说得对,近来还是说出来吧,先回去吧。”   孟云娴刚回到侯府,阿远就急急地来告诉她一件大事,今日工部那头有了很大的进展,只要按照这个进展下去,昭王殿下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来见她了。   孟云娴面露喜悦:“当真?”   阿远重重点头:“没错,昭王殿下他们已经突破了难关,如今只等建造完成了!”   绿琪一听也开心起来:“太好了,王妃,咱们今日要不要去瞧瞧昭王殿下?您都好久没有看他了。”   阿远在一旁笑起来:“长姐,您不用担心了,消息是闵祁传来的,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前几日的紧张,说不定姐夫今日就能来看你呢。”   孟云娴的心情从紧张到心悦,忽然又有些不安:“之前不是没有任何突破吗?怎么忽然就有进展了?既然他今日能派闵祁过来送消息,为何之前这么多日什么消息都不送来。”   话音刚落,一个疲惫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这么生气,不给你打一顿,怕是消不了气了。”   孟云娴眸子瞬间盈光,循声望去,在看到一俩疲惫的周明隽时,眼眶都要红了。   周明隽还穿着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候的衣裳,孟云娴扑棱棱冲过去要抱住他,周明隽含笑看着她,竟然没有张开手臂迎接她。   就在孟云娴差他两步远时,步子猛地顿住!   “你……”孟云娴飞快的捂住鼻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周明隽好整以暇的挑眉:“我怎么?”   孟云娴忍无可忍了:“你……你好臭呀!”   ……   侯府的大厨房开始烧水,一桶接一桶,听到昭王殿下亲自来侯府,下人们干活都格外的精神。   孟云娴的小院的澡房中,热气氤氲。   澡桶边沿搭了厚厚的毛巾,周明隽坐在澡桶中,懒懒的趴在桶边闭目养神。   孟云娴苦兮兮的拿着澡巾一下一下给他擦背。   下人都被遣出去了,因为冷傲的昭王殿下不要别的婢女来服侍,只要昭王妃亲自服侍。   孟云娴挫的手都酸了,可怜巴巴的:“周哥哥……好了没有啊……”   周明隽闭着眼睛,懒懒道:“唔,你闻闻香了没。”   孟云娴一把丢掉巾子,凑到他面前倾身讨饶:“香了,特别香!”   周明隽掀开眼皮瞟了她一眼,弯唇一笑,什么都不说。   孟云娴的委屈劲儿上来,抓起巾子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你这么多日不回来,一回来就欺负我!”   周明隽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他拉到面前。   他是真的累极了,拉她并未用很大的力气,孟云娴稍稍挣扎一下,感觉到了他的虚力,便没有再挣扎,乖乖的被拉到面前。   周明隽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时,看着她笑了。   “还是这样好。”   孟云娴一愣:“嗯?”   周明隽重复道:“还是听到你这样聒噪的声音比较好。”   没等孟云娴发作,他顺着握住她手的力道站了起来:“擦擦。”   孟云娴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极端跳跃,要么就是好多日见不到他,结果一见面就见的……这么坦诚。   饶是已经有过亲密之举,陡然这样面对面,她涨红着脸拉过厚厚的巾子将他裹起来。   周明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小妻子的照顾,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扶着他出来,将袍子往他身上套,穿的松松垮垮。   周明隽反手将她紧紧握住,直接往床边托。   “你……你不是很累了吗!”孟云娴大惊,跳起来打他的手,周明隽轻笑着,直接将她扛起来丢到床上,不等她跑开,人已经压了上去,手臂一锁将人紧紧地箍在怀里,喟叹一声。   “娴娴,我是真的很累了,这些日子要么是趴在桌上睡,要么是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睡,没有一日睡得好。”   他在她的肩窝蹭蹭,嗅着她的香气:“还是这样睡最舒服。”   孟云娴有心问问事情的进度和接下来的情况,可是抱着她的人是真的很累了,所有的疑问到了嘴边,变成了小小的一声:“那我陪你睡一会儿好啦。”   周明隽笑着点点头:“嗯,好。”   周明隽一觉睡到了天色暗黑,孟云娴原本不困,被他带的困了,跟着一起睡。   工部官署放置瞭望台雏形的院子,霍昂一陪着太子前来视察。   “这东西怎么还摆在这里?”周明赋不满道:“不是说已经有了新的图纸吗?这东西与我上次见到的没什么差别。”   霍昂一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昭王殿下只画出了图纸,听闻明日才会正式开始动工修改。”   周明赋扫了一眼院中的庞然大物,冷笑一声:“但愿他真的能做出来。” 第151章 大结局(四)   回来短暂的休息了一日之后,周明隽又要回工部了。孟云娴赖在床上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的胳膊,撒着起床气不许他走。   周明隽失笑,凑在她耳边哄她:“不会很久的,马上就能完工,到时候我就来接你回家。”   孟云娴翻了个身,有点不高兴:“之前你也说几日就回来接我,这都多少日了!”   周明隽连连道歉:“等忙完这一阵子,一定会好好的补偿你。”   她委委屈屈的,还是撒手放他走。   周明隽离开之时,让绿琪好好地照顾她,自己则是早早地赶回了工部。   周明隽已经画出了图纸,今天起将要按照他的意思来开始搭建。但是一些关键的位置,比如如何让搭建出来的瞭望台能够顺利一动,这就变得非常困难啊,周明隽也没有一次性的将所有的图纸公布出来。   “昭王殿下,这是昨日选好的木料,请您过目。”皇帝给周明隽派来的助手里,又以这个吴子与最为通晓道理,知道的也更多,所以周明隽很多事情都是和他一起商量,昨天周明隽画好图纸之后,第一时间找吴子与一起商量,今天他就把所有的木料都选好,还带了料子过来给他看。   “好,今天让工匠们都准备一下,如果料子不合适,要立刻换新的。”   因为有了图纸,大家心中都信心倍增,做起事情来也格外的有干劲,半天的时间,已经把瞭望台的基座进行了一番整改,期间,太子和其它几个皇子都在一边看着,因为这件事情他们实在是插不上手,所以也只能干看着。   “二哥,你说这瞭望台,真的能自己长脚走吗?”周明轩轩看着院中忙忙碌碌的身影,总觉得不靠谱。   周明文笑了:“三弟,这就是你不懂了。听说五弟专程研究了人的骨骼构造,那是跟着极有资历的跌打大夫将人骨都摸了个清楚,大抵是要仿造这样双腿出来,若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东西来,不仅仅是这次的对局,往外传去,那都是一份极大地荣耀。”   周明赋在一旁听着,不做言语。   吴子与试验之后,对周明隽做了回禀,这一次挑选的木料非常合适,可以开始做第一个雏形。因为周明隽拍板,工匠们都开始全力以赴,正式开始赶工。周明文对周明赋道:“太子,这里咱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先去歇着吧?”   周明赋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周明隽掌握全部的局势,现在周明隽连图纸都敲定了,他整日就如同一个闲人一样留在这里,如何能受得了?   “荒唐!我是太子,更是父皇钦定来负责这件事情的人,要休息你们去休息。”说罢,周明赋往正在搭建的院中走去。   就在周明赋刚刚走近时,正蹲在地上的一个工人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抱着木料就直接站起转身,周明赋一个不妨,被木料打的朝旁边跌撞而去,周明隽正在交代接下来的搭建流程,目光一偏时脸色大变:“小心!”   随着周明隽的大呼,所有人望向周明隽,然后顺着周明隽的目光望向已经撞到雏形瞭望台,随着一声“咔嚓”脆响,不知道是那个地方不稳,原本好好伫立的瞭望台竟然轰然崩塌,直冲周明赋而去……   孟云娴早上在床榻上赖了很久,始终起不来,不知道为何,身上酸酸软软的,怎么睡都睡不够,明明白日里什么都不干也谈不上累,可就是想要睡觉。好不容易起来了,绿琪送来早膳,她还没吃几口就开始反胃。   绿琪察觉不对劲,赶紧去告诉夫人。   田氏听闻这件事情,心里一咯噔,赶紧来到孟云娴的院子,询问起她这段日子的状况。   孟云娴一脸迷茫的顺着母亲的答案一一回答,田氏听着听着,越发的惊喜。   “云娴……你……”   “不好了!母亲!出大事了!”阿远从外面急急地奔进来,因为现在孟光朝正在休养,所以田氏下了命令,所有府里的事情都先告诉她。   “工部那边出事了,太子殿下受了重伤,此刻正被送回宫中,皇后娘娘都急疯了,当即下令将所有人都捉拿起来。这些人急了,便一口咬定所有的事情都是昭王殿下负责的,就算瞭望台真的出了问题,也是昭王殿下的责任,此刻正在喊冤,工部都闹成一团了!”   孟云娴当即就呆住了,下一刻,她慌忙的要出去,田氏直接拦住她,“你急什么,事情才刚刚传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没弄清楚你就开始着急,能有什么用?”   孟云娴笃定道:“周哥哥绝对不可能伤害太子殿下,可是如果皇后迁怒,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就算一发不可收拾,也总会有收拾的法子,你此刻冲上去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让隽儿担心你!”   田氏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十足的魄力,坚决道:“绿琪,将王妃好好看住,不许她出府!阿远,你去你父亲那头看着,别让他为这件事情操心!”   田氏见孟云娴实在是着急,心软了一些,道:“你放心,还有你表哥和外祖父他们,我此刻就让允然他们去打探一下消息,宫中还有贵妃,隽儿如今贵为昭王殿下,贵妃必然看重,否则上一次贵妃也不会那样袒护。”   孟云娴心里虽然一百个着急,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现在焦躁不安没有任何的作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头:“我知道娘,我会好好等消息的,但是不管是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不要瞒着我!”   田氏温柔一笑:“傻孩子,我瞒着你做什么,那是你的夫君啊。我觉得这事情一定是误会,你安心等一等就是。”   暂时控制住了侯府的局面,田氏开始捎信去鲁国公府,想让几个侄儿打听一下这次的事情。   但是此刻,宫中已经乱成一团了。   太子被送回宫中的是时候,身上全都是血,淳于皇后当场就昏了过去,就连崇宣帝也吓得险些站不稳,就算他再疼爱看重昭王殿下,太子也是他与皇后的嫡子,是要继承这万里山河的第一人选。现在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淳于皇后都吓昏过去了,甚至连他派去帮隽儿的人都一口咬定此事是隽儿一个人全权负责的,与其他人无干。   皇帝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工部中的那个小院子已经被圈起来,任何人不得擅入,他又派人去调查那坍塌的瞭望台雏形,没想到竟然真的查出了端倪——   在瞭望台断裂的地方,木料曾被人涂了木僵水。   所谓木僵水,是一种处理木材的特殊药水,是玩木艺的初学者用来偷懒耍滑的小伎俩,只要涂过木僵水,不管是什么材质的木料,都会在一夜之间变得脆生易碎,别说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形撞上去,就算是用小指去抠,也能抠碎。   此事一经查出,朝臣哗然,以刘充为首的内阁大臣和以刘炳良为一派的太子宠臣纷纷站出来给昭王殿下定罪,认定了此事一定是昭王殿下想要谋害太子的证据!   崇宣帝大怒,可是怒火并未朝着周明隽去,而是朝着这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朝臣,他的确有心借着这个机会让隽儿能站稳脚跟,没想临到头来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烦忧不断之下,崇宣帝竟支撑不住一并倒下了。   但即便如此,朝臣也没有准备放过这个机会。眼下崇宣帝虚弱,力有未逮,正是他们对付昭王殿下,铲除异己最好的时候。为了让事情不被崇宣帝以病重给打断,刘充与刘炳良直接请出当时也在场的二皇子住持大局。   周明文受宠若惊,连连推拒,可是朝中的声音难得的一致——如今与平时不同,他们还担着和羌国的比试。如今有外宾在此,朝中却出了这样的事情,虽说不愿,但若真的发展到最坏的地步,那边是皇上和太子都无法主持大局,二皇子此刻不站出来帮忙镇住局面,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的确,如今他们的比试还没有结束,若是此刻乱了阵脚,或者是爆出什么丑闻,那等同于让别国使臣看了笑话。周明文当机立断,名所有人将消息严防死守,半分都不能透露出去,可是不知为何,消息还是走漏了。   一时之间,国君病重,太子重伤不治,怕是危在旦夕,而最大的嫌疑犯就是昭王殿下的说法瞬间在京城中席卷开来,馥园那一头到底有没有听到消息,尚未可知。   事情发生的第二日,关于皇上和太子的情况已经被封锁起来,暂时清醒过来的淳于皇后接受了让周明文暂时主持大局的建议,自己竟奉国玺上殿,大有要亲自参与此案审问的细节。   大殿之上,周明文穿着朝服坐在龙座一侧,皇后则是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国玺,神情肃穆中又带着愤恨。   自她做了皇后,一直以来都是顺风顺水,又有太后支持,更是生下一子一女,周明赋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当朝太子。她不屑于做贵妃之流的那些举措,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便将旁人的孩子拉到自己名下做皇子。她所有的心血都投注在了周明赋的身上,且认定他就是大禹未来的君王。没想到竟然有人恶毒至此,竟然对她的儿子下手。   那她自然要千百倍的奉还!   被软禁的昭王殿下和当日工部中所有的人全都被带上了大殿,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吴子与为首的几个帮手终于跪地认罪,表示愿意坦白。   “皇后娘娘,二皇子,草民冤枉啊!此事……此事都是昭王殿下指使的,草民只是奉命行事!”   随着吴子与的当庭喊冤,矛头一下子又集中在了周明隽的身上。   周明隽淡淡的看了吴子与一眼,什么都没说。   皇后勃然大怒:“竟是你这个逆子!”   周明文平日里在工部就格外的维护昭王殿下和太子之间的和平,是个两边不得罪的中间人物,而今日他被群臣临时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主持大局,见皇后怒不可遏,终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维护周明隽,而是沉声道:“昭亲王,父皇如此看重你,信任你,不仅将工部的大权都给你把我,甚至还为你寻得了无数的帮手,连我们与太子也从旁协助,你怎可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皇后忍着胸口翻涌的气血,眼神阴鸷的盯着周明隽:“昭王,你还不认罪!”   周明隽低头笑了一下:“吴子与,你这样言之凿凿,可是要有证据的,你怎么证明这件事情就是我指使的?”   吴子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一闪而逝。   他急切的望向皇后,朗声道:“皇后娘娘,草民的证据,就是昭王殿下根本做出人马瞭望台的图纸!草民实在是冤枉,草民根本无意伤害太子殿下,但因昭王殿下做不出图纸,又迫于压力,所以暗中吩咐草民们将瞭望台动动手脚,只要这里发生事情,造成伤亡,说不定能借故再多争取几日,否则的话,昭王殿下拿不出图纸来,害怕被皇上和大臣们追责。”   原来是这样!?   淳于皇后怒目而视:“昭王,到底是不是这样!”   周明隽没说话。   吴子与顺势而上:“皇后娘娘请明察,草民们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太子殿下不敬,这是死罪啊!昭王殿下还说了,如今别国使臣还留在大禹之内,若是以毫无头绪做不出图纸为由,一定会被别国嗤笑,传出去大禹的颜面尽失,草民也是为了大禹的颜面考虑,但是万万不敢说是要伤害太子殿下啊……”   这吴子与说的有理有据,周明隽低垂着眼神,叫人看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缓缓望向吴子与:“吴子与,虽然你是父皇派来相助于我的帮手,但是我与你非亲非故,毫无瓜葛,为何我会让你做这样的事情?”   吴子与就像是在等这句话一样,他对着淳于皇后和二皇子一拜,“启禀皇后,二皇子和各位大人,草民的确是皇上指派给昭王殿下的帮手,可是并非是无缘无故指派!草民和一干兄弟,正是当年被皇上大恩大德放过的曲氏一族!”   朝上顿时喧哗起来。   吴子与趁机道:“草民的母亲曾是曲氏门人,如今所剩不多,皇上得知昭王殿下遇到困难,便想到了草民们,当年的曲夫人是曲氏最后的门主,我等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都要追随昭王殿下,将曲氏一门发扬光大!”   淳于皇后终是忍不住了,对周明隽也再无客气的态度:“周明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曲氏门人并没有在当年被赶尽杀绝,现在竟然还被招来给周明隽做了帮手!?这是要让周明隽带着曾经的曲氏门人,在工部站稳脚跟!?   若皇上真有这个意思,那么周明隽野心膨胀想要趁机对太子做出不利的事情也说得通了!   朝堂之上的氛围忽然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盯着周明隽。   淳于皇后厉声道:“周明隽,你真的根本没有做出图纸!?你只是想故意破坏来拖延时间?还是你以拖延时间为借口,装作无意伤害太子为真!?”   ……   田允然的人赶到荣安侯府说了这次的事情。   如果只是意外受伤,是个无心之失,这也就算了,可是现在俨然成了一个天大的阴谋,又是曲氏后人又是刻意做出意外,现在皇上病重,太子伤重,淳于皇后自来对昭王就十分的不顺眼,眼下极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对付他。   来的人是田允然的心腹,他直接找到田氏,刻意强调:“这也是昭王殿下的意思,希望昭王妃能好好地留在侯府,不要惊慌。”   田氏当然想要瞒住孟云娴,她恨不得女儿什么都不要知道,安安心心的在侯府等待消息。可是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根本瞒不住!   “母亲!不好了,长姐说什么都要出府,要进宫去!”阿远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显然是没拦住孟云娴,过来求助了。   田氏一慌,赶紧追出去绑着阻拦。   她早就知道,现在的云娴,哪里是当初刚刚回府时候的小姑娘?她只怕早就有自己的消息探子,看似乖乖的住在侯府,实则对昭王殿下每日的事情都清清楚楚。   她现在要去宫里,一定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可是现在不行,太子和皇上若是没什么事情,尚且有回缓的余地,一旦太子受伤严重,有了什么其他的岔子,这个罪名,就不是几条人命就能担下来的,或许整个昭王府,荣安侯府,甚至是鲁国公府都担不起!   田氏追到门口的时候,孟云娴果然已经准备出门,她冲上去将人拦住,急切道:“我与你说的话你都忘了是不是?你只是个女流之辈,现在即便追过去,恐怕也只能跟着一起被治罪,你哪里都不能去,留在侯府!”   比起田氏的急切,孟云娴的眼睛里反而透出了镇定又坚毅的目光,她定定的看着母亲,一字一顿道:“娘,我不是在意气用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我要去查清楚。”   “你要怎么查!我问你你有什么法子查!”田氏气的都快跺脚了:“此刻是宫中最乱的时候,若太子真的有三长两短,皇后能立刻要了你们的命!”   “所以我更要去!我不能留他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田氏的眼泪涌了出来,近乎嘶吼:“我不会让你去的!现在他身陷囹圄,你去了就会是送死!”   “你是我的女儿,是我拼死生下了你,如今你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你要我看着你去死吗!不要说是我,你的父亲,甚至隽儿他自己,都不会赞成你这样做!”田氏扯着她的衣袖,撕心裂肺。   一声沉响,孟云娴跪在田氏的面前,险些将田氏一并带倒,满院子的人全部屏息凝神。   孟云娴仰头看着心痛窒息的母亲,声音低沉却认真:“云娴一路走到母亲面前,的确山长水远,道阻且艰。”   “母亲生我,有生育知恩;郑姨母养我,有养育之恩;但生而为人,从不是生下来,活下去,一生就能平顺无忧。须得配作为人,懂得为人,遇难不屈,遇困不惑,永远不将自己往绝路上推,不做有愧于心之事,方能畅快无憾的走这一生。”   “可是教会我这些的并非母亲,也非郑姨母啊……”   “谆谆教诲,是培育之恩。多年相伴,是深情厚谊。”   眼泪无声的滑下来,她捏着拳头跪的笔挺:“若没有他,或许我根本无法走到母亲面前,即便依照郑姨娘的安排回到母亲身边,也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那时的孟云嫦,活着也与早死无异,不是吗?”   反握住她的手一并跪下来,她拼命地摇着她的手臂,似是想要将她摇醒:“你是糊涂了,你就是糊涂了!你此刻去了什么都做不了,只会被他一起连累,云娴,你信母亲,你安心的留在侯府,就算是隽儿也不会希望你这样的……”   “母亲为什么断定我一定是去送死?”孟云娴的思路清晰,情绪冷静,“我不信这样荒诞愚蠢的事情会是周哥哥做出来的,如今他受千夫所指,被皇后敌视,还有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污蔑他,我是他的妻子,不能总是他护着我,我也要护着他。”   田氏哭急了:“你、你拿什么护着他啊!”   孟云娴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有人……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帮他!”   她膝行退开一步,对着田氏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母亲,周哥哥是我的丈夫,我仰慕他,依赖他,敬他,爱他,我从不知道没有了他的余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   “那我呢?”田氏指着自己:“我是你的母亲,我该在哪里呢?”   孟云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她将母亲搀扶起来,抱着她的手臂轻轻蹭蹭,似撒娇又似安抚。   “母亲在我心里啊。”   “周哥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在哪里,母亲都在我的心里。”   田氏悲恸的看着孟云娴,就在孟云娴试着松开她离开的时候,田氏再次变卦。   “不行!你不能去,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胡来!”田氏一改对她的呵护和顺从,大有要让人将侯府看守起来,不许孟云娴离府的意思。   一旦蓄意谋害储君的罪名落在了周明隽的头上,那就是大罪……   即便是让隽儿与云娴在此刻彻底的撇清关系,只要能保护女儿,她也能做的出来!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打破了门口的喧闹。   孟光朝一张脸苍白的异常,他在管家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孟云娴。   孟云娴的心里忽然就不安定起来。   她没办法留在这里心安理得的被保护起来,她答应过绿琪和叶姑姑,一定要陪着周哥哥。   他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和不公。   若是此刻孟光朝都下了命令,她就真的要留在侯府任凭周哥哥在外面一个人顶受风雨。   “侯爷,快拦住云娴,她这是去添乱,是去送死!”   孟光朝让张嬷嬷扶住田氏带到自己身边,又对孟云娴说:“你……随我来。”   “侯爷……”田氏不安的看着孟光朝,不断的摇头。   孟光朝这一次竟没有看田氏,而是让人将田氏和孟云娴都带到自己的房里,关上房门。   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坐下来,自手掌传来的力道安抚着田氏的情绪。   他向孟云娴招招手:“孩子……来。”   孟云娴深吸一口气,走到孟光朝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   这个角度,很像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时的角度。   那时候,他还是风度翩翩的侯爷,时光荏苒,如今再这样看他,他却少了许多恣意优雅,眉宇间尽是疲惫与老态。   “我就知道,这孩子迟早还是要遇上这些麻烦的。”孟光朝无力一笑,一手握着田氏,一手握着孟云娴。   “云娴,你知不知道,谋害储君是什么罪名?你又知不知道,若是太子殿下真的因为这次的事情有什么折损,皇上与皇后要怪罪,这个罪名会有多大?”   孟云娴挺直了背:“我知道。但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孟光朝笑了一下,点点头:“可是云娴啊,若是父亲告诉你,你的周哥哥曾亲口嘱咐父亲,若是往后余生,你们再遇上什么什么祸事,那么这一次什么都不要考虑,一定要先保住你,你还要去吗?”   孟云娴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死死地咬着牙,直直的看着孟光朝。   田氏略有意外的看着孟光朝。隽儿……竟有过这样的意思?难道今日的事情,真的是他蓄意要做的?那云娴往后该怎么办?   孟光朝加重了握着孟云娴手的力道,眼中带了潮意:“十多年前,我保住了五殿下,却引来郑氏憎恨,让你过的那样辛苦;数年前,贾氏被算计向侯府报复,又伤了你,而今五殿下陷入险境,为父是不是应该遵循当日的承诺——这一次,不必再管任何人,一定要保住你。”   孟云娴无声的摇头。   孟光朝自嘲一笑,眼泪抖落:“云娴……父亲这一生,做了很多很多后悔的事情,父亲太清楚这后悔的滋味留在心里,有多么的折磨人。”   田氏低下头,轻轻捂住嘴巴。   “将你扣下,或是直接与昭王殿下断清关系保你一个周全,或许的确是遵守了我与他的约定,却难保这会成为你心中最大的憾事,一生后悔。”   孟云娴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微微有些激动。   孟光朝伸手揽住妻子的肩膀,对着孟云娴蔼声道:“父亲这一辈子,并非没有违背过与旁人的约定,却从未认认真真的为你做过什么,如今,又怎么能再让你去做会后悔的事情呢……”   田氏一惊,拼命地摇头:“侯爷……不可以……不能让她去……”   孟光朝单手搂住妻子,将她稳住,又让管家取来一个盒子。   他接过盒子,伸手递给了孟云娴。   孟云娴擦干眼泪,接过盒子,忽然感觉到一只手落在自己的头上。   孟光朝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还记得你母亲刚刚怀上你的时候,我便说,若是他日生下一个女儿,定要好好地教养,好好地宠爱着。可惜父亲从来没有这个机会。今日,你是否一定要去昭王殿下的身边?”   孟云娴抱住盒子,点头,又有些犹豫看了一眼母亲。   “好。”孟光朝含泪一笑:“既然是我女儿决定的事情,即便全天下的人反对,我也要护着你往前走。拿好你手里的东西,你……且去吧。但要记得,怎么去的,便怎么回来,若忽然发现,局势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又或是被谁欺负了,便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帮你教训他!”   孟云娴抬起袖子擦干脸,破涕为笑:“此事当然不简单,也一定会有很多人欺负我和周哥哥,父亲如今这个模样,恐怕还斗不过他们,所以父亲和母亲在府中好好等着,将身体养好,若是女儿力不能敌,父亲才好为我挡刀挡枪。”   孟光朝与她对视,终于露出一个笑来。   孟云娴握紧手里的东西,忽然凑上前将孟光朝紧紧抱住,又松开。   在田氏的慌忙与孟光朝的错愕中,她吸吸鼻子,弯唇一笑。   “父亲说的很对,你还欠我很多很多,还有很多很多悔事没有弥补,所以你若敢再这样病下去,这后悔的滋味会被带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这辈子了结之前,您才是哪里都不能去!”   她说完,站起身,再次对父母一拜。   “不只是我,我与周哥哥都会好好回来。娘,记得准备我喜欢的锅子,我们回来时,要吃府里最拿手的锅子。”   “你……”田氏没想到孟光朝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放任女儿胡闹,可是孟光朝已经发了话,她已然转身离去。   “侯爷!云娴只是个女子,她能去做什么呢?为父喊冤吗?”   不知为何,孟光朝觉得心中的气血好像忽然就通畅了,他看着哭泣的妻子,前所未有的平静。   “夫人,云娴是我们的女儿,她说会好好回来,就一定会。”   ……   孟云娴直奔出府,上了马车却不急着敢去皇宫,而是先转道去了馥园。   等她到馥园的时候,才发现原本被羌国圈起来严禁外人进出的地方,今日竟没了往日的森严。   “我要见公主!”   她亮出王府的牌子,直奔目的。   奈何这里只剩几个羌国的杂役,掌事的告诉她,公主今日一早就出去了,此刻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孟云娴脑子飞速旋转,转身离开:“进宫!”   不料刚走出一步,天旋地转。   绿琪飞快的扶住她:“王妃,你没事吧?”   孟云娴强行镇定下来:“没事……走……”   ……   关于周明隽的指控,因为有了吴子与透出的惊天秘密,越发让人觉得此事与周明隽脱不开关系!   没想这时候,周明誉忽然来到殿上,身后还领了一个人。   来的是一个女人,她各自高挑,身形纤细,一双手上带着模样很奇怪的手套,一袭枣红色的掐腰长裙,头上斗笠垂下的纱帘遮住了脸。也不知道她和四殿下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但这女人显然是听到了吴子与刚刚的话。   淳于皇后此刻只想立刻给周明隽治罪,她要让周明隽连带着荣安侯府都再无翻身的机会!   “大胆,进了殿内还掩面不示人,此乃大不敬!”刘炳良急得不行,这马上就能给昭王殿下定罪,下狱处置了,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   从女人走进来的那一刻,周明隽的眼神就变了,他眼神深邃的打量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人的脾气不坏,从容的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来。   “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见过几位殿下。”   淳于皇后不耐道:“四殿下,此为何人?”   周明誉站在周明隽身侧,“皇后娘娘,这位姑娘,是来证明吴子与胡言乱语的证人。”   话音刚落,吴子与的眼神就一僵,狐疑的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扫了一眼殿上的人,也对上吴子与的目光,她眼中透着冷笑,朱唇轻启:“敢问这问兄台,你方才,说你是什么人?” 第152章 大结局(五)下章为终章   这突然出现的女人,让不少人都竖起了观望的态度。   就连淳于皇后看着女人的眼神都变得深邃起来,她的眼神不断地在女人和吴子与以及周明隽之间徘徊,似乎也在等着这女子的下文。   吴子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略有些紧张:“我是何人?真是笑话,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女人不慌不忙,望向周明隽:“这位,就是昭王殿下吗?”   周明隽对着她唯一拱手:“正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人不答反问:“这位兄台说,这里人都知道他是什么人,所以昭王殿下能否在说清楚一些,他是什么人?”   周明隽微微敛眸,沉思片刻后,他的唇角微微一弯,目光望向淳于皇后,声音更是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吴子与父皇派来完成瞭望台的帮手,本王与吴子与由此相识,他从前是什么人,本王并不清楚,但方才众位以及皇后娘娘应当也听清楚了,吴子与称,自己是曲氏传人。”   若是换在从前,早就有人再次站出来拿着昭王殿下的生母说事儿了,可是之前才刚刚发生过那件事情,此刻谁也没敢站出来顺着周明隽的话,再将他生母的事情提一提。   吴子与既然是曲氏传人,那么他就有和昭王殿下同流合污的可能。就算是吴子与说的那样,昭王殿下只是想要将赛事延期,用正当的理由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这也是大罪。他明明没有做出图纸,却放出消息说已经有了图纸,这是欺瞒之罪,为了给自己找台阶,毁坏瞭望台雏形误伤太子,这也是蓄意伤害之罪,无论如何他都逃不掉的!   忽的,女人垂眸浅笑起来,口中喃喃的咀嚼着几个字:“曲氏传人……”   说时迟那时快,当女人再抬起头时,眼中明明还带着笑意,却又徒增了些冷冽与狠意,她的动作快如闪电,拔下头上金钗,不晓得波动了什么机括,簪尖随着一声金属脆响,竟与簪身分离,呈箭尖状直射吴子与,吴子与猝不及防,被簪箭射中大腿,痛呼一声,单膝跪地,他下意识要处理伤口,却见入肉的簪头后面系着一根极细的,泛着银光的丝线,一直连到女子手中的簪头。   “大胆!”淳于皇后厉喝一声,当即唤来侍卫要将那女子捉拿:“你敢在大殿之上动武,立刻将她捉拿处斩!”   “都住手!”一个沉声传来,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随着几声轻咳,崇宣帝在孟云娴的搀扶下走进大殿,眼神阴沉的扫了扫殿内的人,“都在闹什么!”   淳于皇后和二皇子当即起身,上前相迎。   孟云娴主动松开手,退到了周明隽的身边。   周明隽看到她来,眼神里果然浮起了担忧:“你来这里干什么?”   孟云娴没有回答他,而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还擒着吴子与的红衣女人。   淳于皇后很是担心:“皇上,您此刻病重,怎么起来了?”   崇宣帝摇摇头,好像是因为疲惫,并不想多说一句话,他坐到龙座上,一眼就看到了红衣女人。   “这是在干什么?”   淳于皇后立刻道:“皇上,四殿下带了这个古怪的女人上殿,她竟然在殿上公然动武,还伤了您派给昭王的人,实在是胆大包天。”   崇宣帝的眼神落在那女人身上,慢慢的,又转移到了她手中的金簪。   吴子与痛苦的大喊:“皇上救命啊……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快快将她拿下,否则她极有可能伤害……啊啊……”女人手里的力道紧了一下,嵌进他肉里的倒钩撕扯着他的大腿,吴子与顾不上求救,嗷嗷的叫起来。   这下旁边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大胆妖女!还不快住手!”   女人笑了一下,随手丢掉手里的金簪,吴子与恐慌的连连后退,再不敢靠近她。   女人缓缓开口,声音清脆冷冽:“外行看热闹,我不与你们计较,只是这位兄台,打着我曲氏传人的旗号招摇撞骗,难道我为师门清理门户,也不可以吗?”   曲、曲氏传人的……旗号?   这里的人都不是傻子,女人的一句话,摆明了是在指控吴子与所谓的曲氏传人是假的。   吴子与当即与她争辩起来:“你、你简直血口喷人,你说我不是曲氏传人,你有什么证据?”   因为崇宣帝的出现,其他的朝臣更不敢随意开口,此刻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女人回身,自地上捡起刚才丢掉的金簪头,吴子与以为她又要故技重施来撕扯他的伤口,忍不住嗷嗷叫起来。   “叫什么,我都没动手呢。”比起女子的淡然,吴子与简直像个笑话。   女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曲氏匠人,巧技包罗万象,变幻无穷。不妨告诉你,刺中你的金簪,机括的关键在于‘曲针法’,此刻你只要不带出一片血肉,将刺入你大腿的簪箭□□,我就当你是曲氏门人。”说吧,她直接将手中的金簪丢给他。   吴子与慌忙接住,脑子里回想起女人刚才拨动机关的样子,暗自沉下起来,在金簪花头这一边找起机括来。这上头一定有机括,只要拨动,簪箭就会收回。   殊不知,在他研究起簪花头时,女人已经轻蔑一笑,不再看他。   她扫视朝上群臣,最后的目光落在崇宣帝身上,忽的,她撩起裙摆,对着崇宣帝跪下,重重叩头:“曲氏七代门主曲侗之孙曲昙桦,叩见皇上。”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在这里的很多人并不知道什么六代七代,也不清楚曲侗是什么人,可是这句话连在一起,便是表明了她的身份。   这个女人,是曲氏后人。   淳于皇后脸色大变,当即望向还在苦苦寻找机括救自己的吴子与,下一刻,她听到曲昙桦厉声道:“民女今日斗胆上殿,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民女背负曲氏一脉的冤屈多年,如今如论如何,也要讨回一个说法。”   这……这算怎么回事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奈何曲氏已经随着吴国覆灭,消失了太久太久,除了留下一个可以诟病的昭王殿下,其余的谁都不了解。   当年曲氏助纣为虐,帮助吴王图谋大禹江山,难道还是被冤枉了?   淳于皇后隐隐觉得事情要被脱离到不可控的地步了,好在她脑子清醒了一些,并没有被曲昙桦牵着鼻子走:“本宫不关你是曲氏门人还是什么门人,今日要审理的,是昭亲王欺瞒皇上还连累害了太子的案子,岂是你在这里大声叫冤的时候!”   刘充看了一眼着急的皇后,难得的帮衬这说话:“不错,这位姑娘,无论你是带着什么冤情而来,今日昭王殿下的事情必须有一个说法。”   曲昙桦丝毫不慌,她走到吴子与身边,吓得吴子与连连退缩,只见她伸出手来,“簪箭埋毒,除非拔除,否则将于打开机括的一刻钟之后散开。”   吴子与一听,当即要用蛮力把簪箭□□。   曲昙桦又道:“蛮力拔出,连筋带肉,血流不止,若再感染什么别的,我可不负这个杀人之罪。”   吴子与的脸色都白了,他的眼神下意识的望向龙座的方向,又惶恐的缩回头来。   曲昙桦:“曲针法为曲氏一门暗器的入门法则,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称自己是曲氏门人?”   吴子与眼神一慌,反驳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曲针法直针法,你做了一个暗器来暗算我,现在还想污蔑我,皇上,此女定然心存诡计!”   曲昙桦直接绷紧了手里的丝线,吴子与慌得不行:“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求你绕我一命。”   曲昙桦懒得再和吴子与废话,只见她取下手中材质特殊的手套,露出一双明明很美,却伤痕累累的手来,她的中指带着一枚红宝石戒指,也不见她怎么操作,只见丝线在她指尖绕了一圈,发出嘣的一声响,直接断开成两截。   曲昙桦看也不看吴子与:“现在可以拔了。”   吴子与迟迟不敢动,他刚才往外拔过,太疼了。   曲昙桦冷笑一声,弯腰捡起刺进他大腿的簪箭连着的丝线,轻轻一抽,竟然□□了!   吴子与看呆了。   不可能的,簪箭入肉有倒钩,为何将丝线剪短之后,倒钩就不见了!?□□时站的近的人都看到了,那哪里是什么簪箭,就是一只尖直的簪头,根本不见什么倒钩的痕迹。   即便金簪簪身呈扁身,但要这么不漏痕迹的装上作为倒钩的两翼,收放自如,实在是太过于精妙了!   咣当。曲昙桦丢掉了手里的金簪,好像那不是金簪,而是废铁。   “方才皇后娘娘所言,民女毫无异议,更不敢耽误皇后娘娘主持公道,但于民女来说,维护师门名誉同样刻不容缓。”   “曲氏一脉,奉鲁、墨祖师,不专一派,后更合百家所长,发展至今,方才有独属于自己门派的技法。不重墨家机关兵器的研究,更擅农具水器开山凿渠之法,可没想自十几年前起,竟有冒充曲氏门人者,号称擅长攻城兵器机关暗算,为国君所用,令真正的曲氏门人被定为藏技不施,遭到打压;十几年后,又有人冒名顶替,竟打着曲氏的名号作奸犯科,栽赃嫁祸,此刻民女若是还不站出来澄清,难道要继续纵容他们吗?”   众人都愣住了。   难道说……   这个吴子与是冒名顶替的?   曲昙桦冷笑起来:“这位兄台,你练曲氏门人入门的小机括都不懂,难不成是因为瞧不上这简单玩意儿?这好说,你尽管说个别的,若是我解不出来,我也不为难你。”   二皇子看着吴子与,终于发话了:“曲姑娘,你怀疑吴子与是冒名顶替之人,那你又如何证明你自己的身份?总不能靠着你说出的几个招数,就定论谁真谁假吧?更何况吴子与等人是父皇亲自为昭王殿下寻来的,你说吴子与冒名顶替污蔑他人,难道是想指父皇识人不清,还是父皇专程找了这样的人来污蔑昭王殿下?”   “二殿下!请你慎言!”淳于皇后看着皇上的脸色沉下来,当即呵斥起周明文来。   曲昙桦轻轻一笑:“二殿下怎么会有这么糊涂的疑问?”   “若吴子与真的是有心冒名顶替,那也是他欺君犯上,皇上虽为九五之尊,但关心则乱,在这个时候被卑鄙小人蒙骗,也是吴子与犯了欺君之罪,又何来皇上蓄意刁难一说?二皇子此言,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周明文脸一红,急急辩解:“你莫要污蔑我!”   “民女无意污蔑皇上,更无意污蔑殿下,只是想让这个冒名顶替之辈,得到应有的惩罚。此外——”曲昙桦的尾音拉长,缓缓道:“方才皇后娘娘明言,要为此次的事情讨一个说法,可是一个冒名顶替欺君犯上之人说出来的证词,当真能信吗?”   淳于皇后脸色一沉,下面的大臣们也是神色莫测。   刘炳良忍不住道:“这位姑娘,且不论你在这里如何高谈阔论什么曲氏巧技,你说吴子与不懂曲氏真正的巧技就是招摇撞骗,难道仅仅因为你懂一些,便能证明你就是曲氏门人?若你的身份也不可信,又如何能证实你对吴子与的指控便是真的?你们二人即便有一真一假,也该有真凭实据!”   “这位大人难道觉得,那个姓吴的是大禹皇上找来的,身份就一定可信,我羌国国君敬重有加的曲氏门人,就一定是招摇撞骗之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自殿外而入,侍卫尚未来得及阻拦,昇阳郡主已经亮出了先帝手抄经文,大有奉经文闯朝堂之意。   今日的事情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来者竟然是羌国国君之子,羌国王子邬哲,跟在他后面的,便是挑起此次比赛的羌国焕玥公主,任谁都没想到,带着他们进来的,竟然会是昇阳郡主。   崇宣帝曾经见过羌王的这个王子,还是几年前的事情,没想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子,竟然生的如今这般孔武不凡俊朗高大,“邬哲王子何时抵达?朕尚未派人相迎。”   邬哲于殿中一站,对着皇帝行了一个礼:“皇上,本王此次前来,全因小妹胡闹任性,在大禹闹出这样的乱子,是以特来赔罪。”   焕玥公主跟着上前,对着崇宣帝一拜:“皇上,焕玥任性胡闹,给您添麻烦了,若是您是在恼怒,便责罚焕玥一个人就是,不过焕玥此番一闹,只是为了帮助曲姐姐找出毁坏她门声誉的坏人,若是皇上能相助,焕玥就算是把命赔了,也心甘情愿!”   堂堂一国公主,于大禹来说是贵客,又岂能说什么赔命之词?   邬哲瞪了焕玥一眼,“莫要胡言!还没闹够吗?”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不少人都从中窥伺出一些门道来。这里面难道是做了什么圈套?   崇宣帝也感觉事情不对劲,他沉住气问道:“邬哲王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哲对着崇宣帝一拜,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焕玥公主此次之所以这样反常的挑起事端,并非是因为真的想挑衅大禹,而是因为曲姑娘的关系,她想帮曲姑娘找出正在大禹境内招摇撞骗假毛曲氏后人的那些人。曲氏姑娘是曲氏门人,更对羌国有恩,就在这几年,曲姑娘意外地发现真正的曲氏门人总会惨遭毒手,悄无声息的消失,这令她很不安。   随着昭王殿下声名大振,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就是当年那位曲夫人的儿子,所以曲昙桦担心,曲氏门人发生的不幸,会不会与这位昭王殿下有什么关系,又或者是有谁想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个身份来接近昭王殿下。这才有了焕玥借机向大禹的昇阳郡主发起挑战的事情。   邬哲说到这里,恭恭敬敬的向崇宣帝表达了歉意。   淳于皇后先坐不住了:“混账!大禹待列国使臣,向来是以礼相待,唯恐怠慢,你们却做出这样的戏码耍弄我们!”   面对淳于皇后的斥责,邬哲半分都不曾畏惧,他笑了一下,按住忍不住想要解释的焕玥公主,用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楚的调子朗声道:“皇后娘娘,此举唯一不妥之处,就是我等事先未能向皇上和各位言明,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找出哪些人冒充了曲氏门人来招摇撞骗。曲昙桦姑娘,乃是实至名归的曲氏门人,不仅是她,她手底下还有诸多曲氏门人,本王愿以羌国王子的名义为他们作保,若是各位不信,大可再作调查。”   邬哲眉眼一厉,望向早已经面色惨白的吴子与:“这位吴先生,号称是曲氏门人,又以这样的关系,道明自己之所以对瞭望台做手脚,全是源自于对五殿下的一片赤诚之心和对大禹威望的保护,可若他本就是个假的,甚至连皇上都敢欺骗,有哪一位能站出来像本王为曲姑娘作保一般为他作保,本王不介意让他与曲姑娘之间,真正的来战一次。”   先是曲昙桦金簪袭人来了个下马威,紧接着又是昇阳郡主带着羌国王子和公主前来镇场子,这吴子与本事敌不过曲昙桦,此刻更无人站出来,像邬哲王子为曲昙桦作保一样为他作保,那么吴子与的可信度就不高了。   一个自己都有问题的人,又如何指证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听从了昭王殿下的命令?   曲昙桦的一番话,更是帮崇宣帝也洗清了关系,直接将崇宣帝当做了一个不知情的被骗者,如此一来,吴子与对崇宣帝的欺骗就是欺君之罪,接近昭王殿下,以昭王殿下授意一说对瞭望台动手脚误伤太子,也变得不太可信。   若吴子与是受人指使,那么他利用这个身份接近昭王殿下,做了手脚又将罪名全都嫁祸给昭王殿下,就说得通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那些没有急着开口的人早已经拍着胸口暗自庆幸了!   这样的场面,是多么的熟悉啊!   想当初,昭王殿下尚未被封王,还是五殿下的时候,可是被人扣上了谋逆之罪的,那时候的五殿下也是这般淡定自若,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可是到头来,流言就是流言,是非总归是是非,只要遇到真凭实据,抽丝剥茧,真相总会坦露出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昭王殿下从头到尾不慌不忙,连一句多余的辩解都没有,比起这个一会儿变脸色一会儿猛求饶,号称曲氏门人,是受到昭王殿下授意才那么做的吴子与,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样临危不乱稳如泰山的气度,何人能比!?   然而淳于皇后依旧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周明隽,当着满朝文武,她再一次揪住不放:“邬哲王子,焕玥公主,本宫虽然不知道你们的什么计谋,也不清楚什么真假曲氏门人,可昭王没有真正的图纸,却对外宣称自己做出了图纸,难道不是存心欺瞒吗?难道你们要说,这要是一开始就与昭王殿下串通了,对工部的其他人都产生了怀疑,所以要做出试探吗?”   皇后眼中划过一丝冷笑,她望向周明隽:“所以,昭王殿下之所以这样淡定,是因为你宁愿相信羌国王子公主,也不愿信处处为你寻觅帮手的皇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是羌国为了赢得比赛做出来的计策?你甚至不曾找你的父皇商量过这件事情,更不与你的兄弟们商量过,如今太子变成这样,你敢说自己半分责任都没有吗?”   皇后到底是皇后,句句见血,这是摆明了不准备让周明隽全身而退,只要他不解释自己为何撒这个谎,那这个伤及太子的意外,他便逃不开。   焕玥公主忍不住了,站出来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拖延时间的并非昭王殿下,而是我们!这个人马瞭望台,根本就是我们胡诌的,别说是曲姐姐,就是曲老门主在世也未必能做的出来……”   “焕玥!”邬哲皱着眉头将焕玥公主斥退。   这丫头不会说话就不要张口,将局面越搅越乱!   果然。   淳于皇后抓住焕玥公主这个话柄,冷笑道:“人马瞭望台竟是胡编乱造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事情,昭亲王如果知道,为何不与皇上还有太子言明,难道太子和皇上都得不到昭亲王的信任吗?若昭亲王未曾与王子和公主们串通来演这一场戏,又何故要撒谎说自己已经做出了图纸?”   崇宣帝看着皇后的眼神十分复杂,虽然皇后一直抓着周明隽不放,不肯轻易让他脱罪,可是皇后所说的事情,并非是胡编乱造。   此刻,隽儿承认知情,那就代表他不信任皇上和太子,才不愿坦白相告,若是他表示不知情,那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谎称自己已经画出了图纸,一样有欺瞒之罪。   所以,周明隽此刻必须得做出解释。   “周哥哥……”孟云娴紧张的看着他。   周明隽慢慢的望向她,眼里是一览无余的平静无波,迎上她略显不安的眼神,他低声道:“已经说了这么多次,可你还是时时刻刻的担心着。”   “我……”   周明隽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捏,示意她不必再说下去。   此刻众人都等着周明隽拿出一个结果来。   他神色淡定,望向龙座之上的崇宣帝,“父皇,儿臣并不清楚羌国王子与公主联合曲氏姑娘的计谋,更谈不上对父皇与太子有什么质疑和不信任。”   崇宣帝自然是万分不愿相信周明隽是存着什么异心的,听着儿子的这番话,他竟然有些激动:“那……那你是画出图纸了?”   周明隽眼神一动,半晌,他才缓缓道:“邬哲王子,焕玥公主,虽然此次的比试与你们来说,是配合曲姑娘的一场戏,但是本王很想请教曲姑娘,所谓的人马瞭望台,当真只是一个刻意为难人而设下的难题吗?”   曲昙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外的深色:“昭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周明隽笑了一下,朗声道:“本王不同于自小生于曲氏门中修习巧技的门人,对过去的事情,也只是有些耳闻。但是对于一门技巧而言,一旦掌握了要点,想要推行到方方面面,发展壮大,是一个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曲姑娘设下的这个人马瞭望台,是要令在旁人眼中稳扎稳打固定不动的死物活过来,有行动之能,关键之处在于控制这些行动部位的机括。”   “曲姑娘又言,曲氏师承鲁、墨二师,那自然也该听过能飞三天三夜的木鸟传说,结合曲姑娘设下的难题,更让本王想起了另一个传闻中才出现过的妙物——木甲艺伶。听闻木甲艺伶以木为身,却能像人一样斟酒服侍,但是千百年来,无人能参透这到底真的是一门神乎其神的巧技,还是仅仅为一个神力传说。”   “曲姑娘给出的人马瞭望台,的确是一个难题,但未必无迹可寻。本王思索良久,有了一个答案,却在要不要将这个答案公诸于世而犹豫,这才叫旁人误以为,本王手中无图纸,却声称有图纸。”   就在周明隽说这番话的时候,曲昙桦的眼神变了又变,从狐疑防备,到意外惊叹,再到最后的了然与叹服。   就在周明隽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贵妃派人送来了那个令所有人都很熟悉的东西。   当年的曲夫人在行宫中花了三年时间做出来的宝石盆景。   孟云娴看到那宝石盆景的时候,眼眶湿润,紧紧握住了周明隽的手。   当盆景宝石放在众人面前时,周明隽才继续说道:“人有奇经八脉,四肢百骸,本为活物,所有的言行举止自然顺畅无阻,但以木为身做出来的东西,即便成了人形,仿了四肢百骸,也难动弹。而此刻能令这死物活动的关键,便是类似于筋脉的钳制与操控。”他指向盆景宝石。   “此盆景宝石,乃曲氏前门主曲梵音,以三年时间制出。操控机括,能使所有枝头的花苞一一绽开,栩栩如生,犹如活物。若本王没有猜错,在总机括之下操控着的,就是无数条控制每一片宝石花瓣的丝线。花瓣被嵌在每一个量身打造的特殊位置上,环绕成花,所谓的绽放,是以特设的机括为它们限制的活动路径。如实能将同样的道理用在一双腿,甚至是一整个木偶身上,或许就能实现曲姑娘所设想的这个难题。”   周明隽的眼神渐渐地深沉起来:“只可惜,本王只能靠着猜测和有限的阅历知晓这些,真正要完成曲姑娘的难题,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这盆景宝石全部砸开,将花茎全部剪开,方能研究个透彻。但……这是……曲夫人在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本王……不愿损毁。”   周明隽用一种留恋的眼神看着那宝石盆景:“没想在我犹豫之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崇宣帝直接红了眼睛,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淳于皇后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回去。   不错,之前大家都见过,这神奇的宝石盆景,竟然能随着操控机关纷纷绽放,这工匠的巧技的确就是一理通百理明,如果能从宝石盆景入手,再深入研究和改善,说不定真的能做出可以一双能行走的瞭望台脚,可是这是人家的生母留在世上最后的遗物,因为之前的风波,贵妃站出来为昭王殿下说话,使得昭王殿下如今连“生母”二字都晦涩难言,现在想要留下母亲最后的东西,再合理不过了。   “简直是胡说八道!”淳于皇后:“我才不信将这东西敲碎了,就能研究出什么人马瞭望台!周明隽,这不过是你的说辞,你就是害了我儿的凶手!你……”   “住口!”崇宣帝冷声呵斥,“你究竟是真的想为赋儿讨一个公道,还是因迁怒一定要拉一个人陪葬!?”   “皇上,娘娘一心关心太子,只是想为太子找到害他的真正凶手。”皇后的母家看不下去,站出来为她说话。   崇宣帝冷笑一声:“难道今日的事情,你们还看不明白吗?”他冷眼望向大势已去的吴子与:“只因此人骗了朕,让朕误以为他是可以帮到隽儿的人选,这才将他送到了工部相助,没想他竟然对瞭望台的雏形动了手脚,造成事故,更伤到了太子。吴子与既然不是曲氏门人,却谎称是,谋害昭王殿下之心昭然若揭,昭王并非没有图纸,只是因为……这图纸不是画在纸上的,而是放在诸位面前的生母遗物!如此,还要被定为存心谋害太子吗?!”   皇后之前咬的是这些,随着周明隽的解释,她咬的这些都变得合乎常理,甚至还让人对周明隽生出了同情,她又气又急,直接在朝堂上昏了过去。   皇后的贴身宫女和奴才都慌了,咋咋呼呼的命人来将皇后送走。等到皇后离开,事情还并未停歇。   周明隽眼眸里泛起冷光,主动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些机敏些的朝臣瞬间警惕起来,他们隐隐觉得……昭王殿下要开始反击了。   周明文不安的看着周明隽:“五弟,此事如今已经解释清楚了,你莫要因此生了委屈,又要出些什么乱子。”   周明隽看都没看他,只是等着崇宣帝的示意。   崇宣帝的眼神在盆景宝石与周明隽身上来回逡巡,末了,他点点头:“你说。”   周明隽自袖中掏出了一个东西,用帕子包裹着。   “方才曲姑娘说,如今有人公然谋害曲氏门人,甚至还有吴子与这样冒充之流,儿臣身为曲夫人之子,从不能为曲氏门人做任何事情,甚至连半点精湛的技艺都不曾学会,所以此事,儿臣不能不管。”   孟云娴紧跟着道:“父皇,方才曲姐姐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了,所谓曲氏一脉助纣为虐护吴王攻打大禹,实乃曲氏门内的纷争内讧,而当年帮助吴王的人,根本就不是曲姐姐之流,曲姐姐身负绝学,手下带着一批同样颇有本事的门人,却被不知名的人暗杀陷害,所以她才要冒着风险来讨一个公道!既然曲氏一脉本属无辜,臣媳恳请父皇,允殿下住曲姑娘重整曲氏一脉,将那暗中害人的黑手给捉出来!”   此刻的风向已经完全变了,曲昙桦有羌国王子公主作保,昭王殿下也以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了自己并非弄虚作假,这个身份可疑的吴子与更难与昭王殿下扯上关系,原本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讨公道捉凶手对昭王殿下的审判,转眼间就变成了昭王殿下为曲氏一脉沉冤做主。   田家兄弟趁势开始助攻——   田允然:“皇上,眼下最为可疑,最容易切入的,便是这个吴子与,他的这点伎俩根本不是曲氏门人该有的风范,臣以为,应当将他言行拷问,问出背后到底是谁指使他冒充曲氏门人,陷害昭王殿下,甚至谋害太子殿下!”   随着田家兄弟出手,贵妃母家明国公府的人也开始帮衬了。   仅仅这两家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朝臣敢惹的,原本的太子一派还能因为皇后在场叫嚣一番,但此刻皇后都昏过去了,皇上又明显因为这盆花,生出了对曲夫人的思念,偏向了昭王殿下,所谓大局已定,不过如此。   崇宣帝沉思片刻,并未直接回应周明隽,而是先想着解决羌国的事情。   “邬哲王子和焕玥公主此次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曲氏的事情?”   邬哲王子定定道:“不错,即便皇上不允许昭王殿下将这件事情追查下去,我羌国也不会允许我国贵客的族人被不知名的人暗害!”   崇宣帝笑了一下:“那……焕玥公主与昇阳郡主之间的赌约……”   焕玥悄悄地看了一眼带他们进来的昇阳,却见昇阳从头到尾根本不废话,此刻更是没有接话的意思。   “是我们输了。”答话的竟然是曲昙桦。   曲昙桦的眼神里染上了几分暗光,她无力一笑:“皇上,民女自小修习曲氏的巧技,却始终难登高峰,不及当年的曲夫人半分。昭王殿下自小生在禹国,从不接触这些,却能从曲夫人的遗物中看出比试取胜的门道。”   “昭王殿下慧眼如炬,民女佩服,他至仁至孝,民女拜服。若是昭王殿下真的能狠下心将曲夫人的遗物损毁,他定能从中窥伺出门道,而这门道,是民女全然无法招架的。既然如此,胜负早已分晓。”   曲昙桦的眼神明明是看向周明隽,却从周明隽身上微微一偏,落在了他身边的人身上。   她淡然一笑:“此次比试是公主与郡主的约定,若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儿戏作罢,那该是我们输。”   焕玥瞪大眼睛还想辩解什么,却被邬哲拦住。   这时候,昇阳缓缓开口了:“皇上,其实这事情本就是因为昇阳和焕玥公主发生口角闹出来的纷争,是太子殿下见昇阳求助无门,才在工部招揽了人才,甚至请了昭王殿下来帮忙,说到底,是昇阳不懂事,还请皇上治罪。”   事情到了这里,当初为什么以昇阳县主和焕玥公主的名义对战就显而易见了,若想要两国都保全面子,又心照不宣的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归咎为两个小姑娘的小打小闹最为合适,至于工部如何如何,太子殿下和昭王殿下又如何如何,自然而然也能被归为两码事。   至少打赌对战这件事情,可以平息了。   邬哲给曲昙桦的靠山实在是太硬了,而且曲昙桦自从出现之后,无论是出手还是谈吐,都能看出她很有本事,而且她手底下还有一群技巧高超的匠人,如果因为邬哲王子的力挺,让曲昙桦直接带着人王羌国去了,那不是给他人做嫁衣吗?   田允然率先站出来,请皇上允许昭王殿下彻查此事,又强调昭王殿下总归与曲氏有缘,如今更与曲姑娘不打不相识,定能全力以赴,今早将这个幕后黑手抓出来。   其他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的确,从名义上来说,昭王殿下比什么羌国王子更有立场来做主,若是昭王殿下能因此安抚曲昙桦和她手底下那帮人,那不就等于帮大禹握住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吗!?   其实仔细想一想,羌国之前那么嚣张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曲昙桦因为感激邬哲王子这次的仗义相助,真的带着人留在羌国成了他们的帮手,那羌国的壮大是迟早的事情!往严重了想,谁能保证羌国不会变成第二个吴国呢?   这么一想通,大家就积极起来了,当即表示此事只能让昭王殿下来做主!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吴子与敢欺君犯上谋害黄处,陷害亲王,保不齐他背后的人还要指使更多的人干更多龌龊的事情!   查,必须查!   这一波阵仗被带起来,崇宣帝终于不再犹豫,吴子与被带了下去,关押进天牢。他允许周明隽主理此事,务必查的清清楚楚!   孟云娴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手里还握着父亲给她的黑匣子,想要将东西交给他,不料还没开口,整个人倒了下去。   “云娴!”   周明隽的脸色都变了,再也顾不上任何人,抱着孟云娴就往殿外冲。   “快,送入贵妃宫中!”皇帝也吓坏了,赶紧命人去带路。   随着周明隽的离开,吴子与的关押,这个早朝终于走到了尾声。   崇宣帝命人招待了羌国的贵客,散了群臣,自己则是先往贵妃宫中去。   他还没走到,一个喜讯就传开了——   昭王妃有孕了! 第153章 终章   太医确诊了孟云娴的脉象时,她与周明隽纷纷怔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过顷刻之间,在朝堂上备受质疑都淡定自若的男人竟红了眼眶,惶惶不安的凑到床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竟有孕了。   孟云娴触到周明隽的手,方才稍稍回神,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细细去看时,能见到她指尖的颤抖。   “我、我有孕了……”孟云娴怔怔的,小声的与周明隽说话。   绿琪喜极而泣,当即要回府向侯爷和夫人回禀这件事情。   周明隽将其他人都谴退出去,只身一人陪着她。   孟云娴巴巴的往他怀里钻,一直没掉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周明隽五味陈杂,轻轻吻她的发丝,哑声道:“都让你在府里等我,只要事情完结了,我就会去接你,为什么不听话?”   周明隽握住她放在小腹上的手,想要狠狠苛责,又怕伤到她,遂这个苛责十分的低调隐忍:“我一直教你如何让自己平稳安顺的过下去,往日都学会了,怎么偏偏这一次学不会了?你知不知道离开侯府来我身边,稍有差池,可能会被牵连?   孟云娴享受着这个久违的怀抱,喃喃道:“这里有你,我来也甘之如饴,外面没有你,我出去也只觉得孤身一人,再无乐趣。”   “正因你教我许多,我才不能做一个事事都要依靠你的废物。你自然是希望我留在侯府的,我被扣在那里,你若真的保不住自己了,一纸休书便能将我撇的干干净净,是不是?”   周明隽失笑,情绪复杂的温声哄逗:“我怎么舍得。”   孟云娴忽然伸出手,反握住他,紧紧地握着。   “周哥哥。”她仰起脑袋看着自身后抱着她的他,一字一顿,说的极其认真:“我们因为同一桩恩怨,被送离这个地方,又因为这桩恩怨带来的纠葛,被一同送了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总是会在是非定论之前先选我,但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你时时刻刻的保护,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在第一时间想着如何将我推开,而是我们一起想如何解决,好吗?”   周明隽抱着她,无声的点头。   孟云娴说一不二,当即紧张兮兮的询问起这件事情之后的解决方向。周明隽尚未从她有孕之喜中缓过神来,此刻见着她虎着一张小脸严肃的分析着局势,竟然有些想笑。孟云娴生气的睹他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虽说皇后能直指他的罪证都已经撇的七七八八了,但是吴子与的事情还没有了结,而且曲昙桦那边所言也是真的,有人在暗中谋害曲氏真正的后人,从而侵占曲氏的一切,来假冒成曲氏门人,吴子与就是其中一个,现在揪出来一个吴子与,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若是想要过上真正太平的日子,这一次绝不能逃避,而要调查到底!   周明隽被她虎头虎脑的样子给逗笑了,思及她如今不好再分心忧愁这个,他认输般的将人抱住:“稍安勿躁,等了这么久,今日这么一闹,自然有人坐不住了。”   孟云娴挣扎着要继续问,周明隽已然恼火的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你给我听好,从此刻开始,半点心思都不要放在这上头!你也说我是你的丈夫,若我连这件事情都解决不了,又如何保护你和孩子一生平顺?”   周明隽略重的语气里透着恼怒,是真的不希望她再插手这件事情。   孟云娴委屈巴巴的撇嘴,他又立刻心软自责起来。   “人力有尽时,我们无法将所有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即便全力以赴,也只是坚定自己的决心,而不能左右别人的决定。”   “可是若不掌控大局,你便会被别人左右,上一次是叛军,这一次是谋害皇储,下一次呢!?”孟云娴眼睛一眨,眼泪就掉下来了:“你总是让我不要担心,可是我怎么能不担心?你了解我,我就对你一无所知吗?你心里就没有委屈难过,又或是失望吗?”   “他是你的父亲,却永远只选择压抑你的法子来保护你,你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也不是你求着他生下你来做这个皇子,可是他从未有一次真正的站在你的立场为你出头!”孟云娴激动地哭起来,抽抽搭搭,她认认真真捧着他的脸:“周哥哥,等到我们将这里的麻烦都解决了,我们便回云县吧,与你分开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若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兴许我早就嫁给你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周明隽握住她的手,终于轻笑间再次落泪。   “好,我们先回王府,等到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回云县,你想做什么我就陪着你做什么。”   在贵妃宫中稍作歇息后,周明隽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打招呼,带着孟云娴回到了王府。   宫中的微观山亭中,贵妃牵着小皇子一步一步登上顶端,看着周明隽离开的人影,对着周明阳笑道:“看,那是你五哥。”   周明阳很喜欢五哥,也很喜欢五嫂,开心的笑起来,喊着“五哥”。   宫婢疾步从假山下冲上来,对着贵妃一阵耳语,末了有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娘娘,此人怕是不可信。”   贵妃带着和蔼的笑逗儿子,漫不经心道:“可不可信,都威胁不到本宫半分,本宫有何所惧。良禽择木而栖,他们二人是聪明人。”   “可若是那几个人不上钩呢?”   贵妃摇摇头:“曲氏女显然是有备而来,她躲得过追杀,自然也学得会反杀,现在还有隽儿撑腰,顶着皇命为自己的门人讨回公道,庇护于麾下,被揭穿是迟早的事情。若他们真的这么沉得住气,本宫不介意帮一帮他们,叫他们明白,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在这时,闵祁也过来了,他对着贵妃一拜,送上两样东西。   是两个木匣子,一个是黑木,一个是红木。   贵妃看着觉得有趣:“这是什么?”   闵祁道:“回娘娘的话,此乃昭王殿下与昭王妃命属下交给贵妃之物。黑木匣子由荣安侯爷所赠,红木匣子,是殿下要给娘娘之物,如今昭王妃有孕,无论是昭王殿下还是荣安侯爷,都再精力理会其他,此物,交给娘娘最为合适。”   贵妃将其中一盒盒子打开,随意翻看了一下,眼中笑意渐浓。   “隽儿这个孩子,本宫说过多少次,来就来,不必带这些虚礼。这一次,本宫暂且收下,你回去告诉他,若是下次再这样见外,本宫就要生气了。”   “是。”   “对了,昭王妃有孕,立即备下厚礼送往昭王府。”   ……   早朝的事情已经落定,很快就有了具体的说法传出来。   被众人所知的一个说法就是——焕玥公主与昇阳县主这场代表羌国与大禹的对战,结局为平局。   起因是因为羌国的那位焕玥公主在使臣前往大禹之时,被不懂事的官员怠慢,由此认定大禹是藏了巧技不肯示人,这才用了激将法,找了一个传说中才有的玩意儿当做挑战的名头,结果别说是大禹,就连羌国自己都做不出来。   羌国王子邬哲听闻妹妹这番闹腾,不远千里前来大禹,亲自向国君赔罪,又因皇上本就仁慈开怀,此次事件说到底只是两个小女子之间的胡闹,双方一笑泯恩怨,此事就此作罢,结果因为这件事情,再次落实了皇上欲与羌国联姻的说法,事情远远没完,据说此次的挑战虽然只是小女儿家的淘气闹剧,但是却牵扯出了一宗“冒名顶替”的案子。传闻多年前的吴国,曾有能工巧匠曲氏一脉,被定为辅助吴国国君侵犯他国疆土的帮凶,却不知当年的曲氏门人早已经分裂成两派,那些主张战乱的门徒早就被逐出师门,也随着吴国覆灭被一网打尽。剩下一些专注于农工水利开山凿渠的匠人们,不仅被当时的吴国国君打压,还在吴国覆灭之后,被不知名的人追杀。   那些冒名顶替的人,都冲到皇上面前谋前程了,真正的曲氏门人,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眼看着无数珍贵的匠人巧技要随着曲氏门人的被害而消失,皇上万分痛心,令昭王殿下务必将这件事情彻查清楚!   之前叛军一事,所有人都知道昭王殿下乃是曲氏前门主的儿子,放眼当今,再无人比他更有立场和身份来为这些曲氏门人做主。且昭王殿下现在不仅有爵位,还有贵妃母家相助,与从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且昭王殿下若是能在这时候为当年的曲氏门人讨回一个公道,又为现在的曲氏后人撑起一片太平,兴许就能留他们为己所用,大禹的工学将会比过去的三年发展的更快,成为令所有国家都仰望的大国。   就在这些事情被众人传的沸沸扬扬之时,孟云娴已经在田氏的欣喜若狂与孟光朝的紧张不安下,被扣在了侯府。   饶是王府有足够的下人,但是周明隽现在要查谋害真正曲氏门人的事情,定难兼顾云娴这一头,女子怀孕头几个月最是重要,田氏已经在孟光朝的做主之下放孟云娴走出侯府一回,此刻是怎么都不会放她走了。   “侯府的院子都是我亲自给你打理的,大大小小的东西我都清楚得很,王府的下人再好,也是刚刚派过去的,哪里知道什么轻重?你尽管好好的养胎,其他的事情由我顶下!”   孟光朝也一反常态,不似前一刻那样大大方方让她出去,希望孟云娴能听母亲的话,留在侯府养胎。他想的自然更深一些。如今周明隽身上还担着重任,要分心去查案子,而太子到底还在重伤,皇后将太子当做自己的命,一旦太子这边再出什么乱子,保不齐皇后要倾其全力再次针对周明隽,这时候云娴留在王府,一旦周明隽顾及不到,出了闪失,后悔都来不及。不过,这些事情他未曾明言。   周明隽对岳父岳母的坚持没有什么异议,甚至是很赞同孟云娴在父母的照顾下安心养胎。   孟云娴一个人反对根本毫无用处,这一次,她只能顺从。   万没有想到,就在孟云娴于侯府养胎之时,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先是贤妃娘娘因谋害皇室子嗣被打入冷宫,再有二皇子和三皇子被送往寺庙,剃度出家!   此事一出,整个朝堂哗然。   首辅刘充在殿外跪了三天三夜,为女儿喊冤,为自己的两个外孙喊冤,没等到皇帝的一面,却等到刘氏子弟打着皇妃与皇子旗号在外面为非作歹的种种罪证。这些罪证是随着贤妃被处置,皇子被送走之后送到崇宣帝面前的,崇宣帝气得不轻,率先将这些罪证甩到了跪地不起的刘充面前。   刘氏一时间腹背受敌,少了一个宫中妃嫔和皇子,顶多是少了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支柱和内应,但若是自己的足下生了虫,自己都站不稳了,那是真的要完。刘充再顾不上管宫中这母子三人,转而去查探到底是谁在此刻落井下石,想要对他们不利。   贤妃娘娘在宫中一向颇受敬重,如今摊上这样的罪名,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孟云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将参汤给喷出来。   “怎、怎么会这样?”   将消息告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光朝。   和她猜的一样,孟光朝虽然人在家中坐,但是很多事情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孟光朝也同样了解自己的女儿。当日昭王水深火热之时,她说什么都不要被庇护,选择站出去和他共同进退,如今昭王殿下身上的麻烦还没有完全解除,想让她安心的养胎,实在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想来你也知道,皇后因为太子殿下受伤的事情,一直针对着隽儿,即便是皇上也无力左右。当日在大殿之上,左一言右一语的,隽儿已经为自己洗清了嫌疑,可是瞭望台的事情始终是隽儿主理,他没办法完全脱开关系。或许是皇后自己心虚,所以一直认定了隽儿就是那个凶手。若是这时候太子殿下出什么意外,为父敢断言,皇后娘娘哪怕是弃尽了她母仪天下的风范,也要让隽儿来赔命。”   “赔命”两个字,荣安侯说的轻飘飘,却让孟云娴的心头狠狠一震。   与此同时,孟光照的这番话也透露出了许多的消息。她一一分析,眼珠子瞪得老大:“爹,你与我说实话,皇后娘娘和太子一直这样针对周哥哥,真的是因为她们和扈王刺杀周哥哥母亲的事情有关吗?”   孟光朝失笑:“傻姑娘,事情的关键,从来就不在于皇后娘娘到底有没有参与扈王刺杀一事,而在于,无论她做或者没做,她都会将隽儿当做一个顾忌,因为在她看来,只要隽儿稍稍出类拔萃一些,必怀不轨之心,而心思之起,自然是他生母在禹国遭受的一切苦难。”   “所以,她认定的是——隽儿必定将她当做了杀母仇人之一。她身为皇后,他朝为太后,太子便是她的命,自然不会允许有半分意外出现。处决一个五殿下,对她来说只是多一重保障。”   孟光朝与她一起喝参汤,幽幽道:“这样的心思,一旦被人知晓,掌握,甚至利用,便能直接挑起东宫与五殿下之间的矛盾,若是顺利,不仅能借五殿下之手除了太子,甚至连皇后也能逼死,你说这样的招数,巧不巧妙?”   孟云娴大惊:“所、所以那个幕后黑手……是贤妃娘娘?还有二殿下和三殿下?”   孟光朝给她添了一碗汤:“云娴,无论家国,继位之法,讲究嫡庶有别,除非没有嫡庶之分,才会是长幼有序,你明白吗?”   这一句话,令孟云娴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怪不得……   怪不得自从周哥哥在朝中掌管一些事物之后,频频与太子和皇后发生矛盾。之前的流言也好,之后的污蔑也罢,皇后和太子本就对周哥哥的才能心存顾忌,贤妃和二皇子掌握了这个心思,只要稍加挑唆,就能帮皇后和太子把周哥哥逼到绝境。   周哥哥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旦他开始反抗,将矛头对准皇后和太子的时候,就等于帮贤妃和二皇子除掉太子和自己,让他们渔翁得利。   一旦太子殿下无能力再继承大宝,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人选……   “那之前所谓的乱军……周哥哥的那些流言……”   孟光朝笑了一下,帮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的确都是贤妃和二皇子挑起的,二皇子周明文一直处在太子和昭王殿下之间,看似谁也不得罪,但其实他是为了让这两人能真正的斗起来。   孟云娴咬咬牙:“所以,那些背地里暗害真正的曲氏门人,逼得他们走投无路的,也是贤妃和二皇子的人?”   说到这里时,孟光朝有些愧疚唏嘘。   当年,他为崇宣帝处理吴国覆灭之后的大小事宜,在处置曲氏门人的事情上,选择了留一条生路,他也曾向皇帝言明,曲氏一脉贵在巧技,若是人死了,这些手艺极有可能就会失传,若是留下他们,好生的藏起来,甚至助他们继续将这门巧技延续下来,等到五殿下长大成人之后,便是最有资格统领他们开大禹工学先河之人。   崇宣帝当时也很清楚这个儿子的处境。母亲的身份与他来说,随时都会是一道催命符,他需要一个更合适的机会,在大禹站稳脚跟。   可是无论是崇宣帝还是他这个自负聪明的荣安侯都没有想过,这些留下来的人,竟被人暗中追查杀害不少,若非那曲昙桦机警,领着人逃出生天,今日的曲氏一脉只怕早就被贤妃等人牢牢握在手中,用自己的人学他们的东西,然后完全取而代之,接着,他们不仅可以利用这一点来陷害五殿下,还能凭着他们从曲氏这里得到的东西,代替五殿下掌控大禹的工学。   此次吴子与的事情,本该做的滴水不漏,太子殿下已经重伤,周明隽的嫌疑最大,只要成功,一次就除掉了两个。   先时为了主持大局,不已经将二皇子推到了龙椅边上吗?   只可惜忽然杀出来一个曲昙桦,让吴子与无所遁形落在了周明隽手里,甚至牵扯出了曲氏门人被追杀的案子来,还让周明隽亲自来查,对贤妃和二皇子来说已经是很大的威胁。   唯一不让周明隽顺利查下去的办法,就是即刻让太子毙命,皇后暴怒,会第一时间将矛头对准周明隽,即便不要他死,也不会让他好过,二皇子做不了皇上,还有三皇子,怎么都轮不到周明隽。   他们急了,便不择手段,关键时刻又不放心别人,索性铤而走险借着探望之故亲自下手,却怎么都没想到,对外宣称伤重难治的太子殿下,正守在东宫,守株待兔,人赃并获。   “爹,你等一等!”孟云娴有点转不过弯来:“太子殿下不是重伤?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饶是孟光朝也只能拍脑袋了:“为父不是活神仙,知道的不多,但若是让为父来猜测,许是有人早已经与他通了气儿,什么被瞭望台砸伤重伤难治,恐怕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吓唬人的说法,为的就是让真正害人的人误以为自己成功了,这才好抓住他的狐狸尾巴。”   孟云娴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的意思是……这是周哥哥和太子的……戏?”   孟光朝催促她喝汤:“此事不是我说的,不过是个猜测,若是你真的好奇,就喝完这碗汤,等着你的夫君亲自来答疑吧。”   孟云娴当然想立刻找周明隽问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和太子通气儿的?   太子有皇后言传身教,皇后那样防备周哥哥,又怎么会允许太子和周哥哥做这样的戏码呢?一旦太子不信任周哥哥,又或者是提前让二皇子或三皇子知道了这事情,岂非是功亏一篑?   可惜周明隽并未在身边,此刻,他正与皇后和太子同在崇宣帝的御书房。   太子周明赋的确没有受重伤,只是骨折,此刻他的腿被夹板裹着,行动不方便,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精神又认真的。   淳于皇后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不止一次的问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别处受伤。太子不厌其烦一次次的表示自己真的只是轻伤,淳于皇后如鲠在喉,即便望向淳王殿下的眼神依然冷漠,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直以来,她都将贵妃看做自己的劲敌,又因贵妃迟迟没有子嗣,将周明隽记作了自己的儿子,而周明隽的母亲死于当年的刺杀,她身为皇后,难保不会成为这对母子的敌人,所以她才这般忌惮。   如今,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忌惮的人,竟然与亲生儿子联手,将背后捏着她的心思暗中挑拨作乱的黑手给引了出来。   而今,淳于皇后心中只剩阵阵后怕。   当时太子传出伤重,她六神无主,招来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太子又多在昏睡,她便顺理成章的将怒气全都堆到了周明隽的身上,就连朝臣在刘充等人的暗示之下,让二皇子来住持大局都未曾有半点防备。   当真是因为贤妃在宫中多年来都低调无声,她竟忘了,刘充乃是贤妃的母亲,刘氏是贤妃的母家,他们为何要在东宫与五殿下的事情中掺和?   再细细往回想,之前周明隽无论做成什么,都会得到大肆的吹捧,然后风向慢慢的就变成了周明隽与太子的比较,她身为皇后,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落后,这才有了那些争斗,却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被牵着鼻子走的。   反观周明隽,他一早洞察真相,却心知她这个皇后必然防备他,所以一直隐忍。若是他也像他们一样,被那母子暗中挑唆,可能真的会因为母亲的仇恨和自己收到的委屈来进行报复,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太子好过,这样一来,贤妃母子不就是坐享其成吗?   “父皇,母后,儿臣令你们担心,实在是不孝。”   淳于皇后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一眼周明隽,“所以,这个计划,是昭王殿下出的?”   崇宣帝沉默不语,看着两个儿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明隽垂眸一笑,低声道:“儿臣与太子殿下不似自小一同长大的亲兄弟,多少疏离了些。但即便不亲熟,儿臣并非看不出太子殿下在皇后的教养之下生成的脾气秉性,太子殿下连儿臣妻子的义兄都能大方任用,足见殿下是知人善任之人,儿臣斗胆说一句,为君着,未必无事不通,但必定慧眼如炬。善于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比自己精通擅长更加有用。”   “太子稳坐东宫,文韬武略,从未叫人失望过,儿臣实在想不出太子会咄咄逼人的理由,但观先时许多事情,儿臣与太子总是莫名其妙的被放在了对立的位置,这令儿臣十分不解。”周明隽微微抬眸,目光平静无波的望向皇后:“难道儿臣与皇后、太子之间,有什么必要的仇恨吗?”   皇后的心中狠狠一震,她隐隐察觉,若是她与昭王此生还有开诚布公讲话说明白的机会,也只有今日了。   淳于皇后暗暗舒了一口气,沉声道:“昭王你与太子合谋做了这样一场戏,虽有欺瞒之罪,但能将真正图谋不轨之人捉出来,本宫可以既往不咎。借着今日的机会,能说清楚,自然是最好不过。本宫以为,无论是本宫还是太子,从未有对不起昭王殿下之处……”皇后说到这里时,看了皇帝一眼。   “昭王殿下与太子同为皇室血脉,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本宫相信,今日昭王殿下能这般隐忍蛰伏,帮太子除掉恶贼,他日,也定能以一己所长,匡扶社稷。”   一直沉默的太子周明赋忽然抬头,望向崇宣帝。   “父皇。”   崇宣帝眼神微动,神情里尽是疲惫和伤痛。   当日,是二皇子周明文按耐不住,借着探望太子之机想要下毒手,然后将这事情归为被瞭望台砸伤之后的重伤不治,让皇后失去理智去针对周明隽,从而自救。事情发生之后,崇宣帝雷厉风行的将事情做了一个了结,担这并不代表他不心痛。   贤妃陪伴他多年,周明文与周明轩怎么说都是他的亲儿子。   他明白这种心情,所以到了最后,答应了贤妃的要求,让贤妃自己背负了所有的罪名,只是将两个儿子送去剃度出家,美其名曰为皇室祈福,为母亲赎罪。可是经此一役,他终究是大受打击。   他以为自己的孩子不会发生当年一样的纷争悲剧,没想皇位始终是皇位,对所有人的诱惑力,都是一样的。   周明赋似是经过深思熟虑,缓缓开口:“之前,儿臣受到了二弟和三弟明里暗里的挑唆,从未能真正看清五弟的为人,此次五弟不计前嫌,帮儿臣避过了奸人的陷害,令儿臣十分愧疚。儿臣的确因为之前的流言和舆论,对五弟生出了忌惮之心,但如今想来,的确是儿臣心胸狭窄,担不起五弟口中知人善任的美名。”   “五弟从未修习过曲氏的巧技,却能天赋异禀的令大禹工学从无到有,平地而起。过去几年造出的器具,为大禹造福良多。曲氏门人自小学习这些,所附本领定然更加超凡卓越。若此刻能让五弟来将他们约束管教,为大禹效力,当是最好的选择。”   周明隽也望向崇宣帝,主动开口:“父皇,儿臣有一想法,请父皇恩准。”   崇宣帝的声音沙哑:“你说说看。”   周明隽沉思片刻,直言道:“当年的曲氏门内纷争如何,如今早已无处对证。唯一能知道的是,我的母亲为平息战火,被国君送往大禹作为质女,曲氏一脉中,也并非人人好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母亲算救了她们一命。儿臣望父皇恩准,撇去母亲大禹皇妃的身份,为她正曲氏门人的身份,儿臣可以不做这个昭亲王,只愿能做母亲的儿子,为她将曲氏一脉传承下去。”   此话一出,皇后和太子的脸上都出现了震惊之色。   皇后下意识道:“昭亲王,你此番言论,贵妃可曾知道?当日在大殿之上,贵妃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认定你这个儿子,如今你却要奉生母为尊,你就不怕贵妃多想?”   周明隽面不改色:“若是父皇愿意为母亲正名,儿臣自会向母妃解释清楚,即便母妃有怨有气,也该是儿臣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他人。”   周明隽的这番话,着实让皇后和太子震惊不小。   若说之前他们还顾忌周明隽手握曲氏的巧工,背靠贵妃这座大山,那么现在周明隽等于自断后路!得罪了贵妃,等于是去了母家的支撑,他独自握着曲氏一脉想要发展壮大,还能投靠谁!?自然是投靠太子,投靠皇后!   这是他在求和?   周明隽的这个提议,对皇后和太子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甚至还有利处。   御书房内一片沉默。   皇后和太子都不做声,等着皇帝来做决定。   他们此刻已经能确定,周明隽根本没了争斗之心。   也对,昭王妃现在已经有了身孕,他当然要照顾到妻子,此刻主动卸下身上的光环,再不招惹风波,是聪明的做法。   良久,崇宣帝终于发话了:“你是朕的儿子,是大禹的昭亲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至于你母亲,也该有属于她的身份。”崇宣帝缓缓抬起头来,眼神里似乎下了什么决定:“曲氏一族的安置,朕现在全权交给你。曲氏门人被暗害的事情,也由你来追查。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情,朕自会为你母亲加封,稳定曲氏门人的心。”   这、这是同意了?   皇后不可置信的看着这父子二人达成一致,心中的一颗大石不知该不该落下。   原本最为忌惮的周明隽,当真要这样退下?他为了生母舍贵妃这个母妃,等于在打贵妃当日为他出头的脸,难不成是因为他如今已经得了爵位,便要过河拆桥?   想到这里,皇后忍不住暗笑一下。   若真是如此,那周明隽自然有贵妃来对付了。   事已至此,皇帝不愿意再对这件事情过多的追究。   周明隽担下了重任,在离开皇宫之前,去了一趟贵妃的宫中,听说他进去之后,二话不说,先在宫门口跪了下来。消息传到皇后的耳朵里,皇后越发觉得自己从前其实高看周明隽了。   他愚不可及,胆小如鼠,丝毫没有国君的高瞻远瞩,只在乎眼下的儿女情长,小意温存。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   孟云娴站在侯府的小楼上眺望京城街道的方向。   这里永远是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对百姓来说,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是从前的吴国,还是现在的禹国,百姓并不在乎谁做皇帝,他们只在乎,跟着哪个皇帝能过更好的日子。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的时候,绿琪来给孟云娴通报。   孟云娴心下一松,提着裙子就要往门口跑,田氏差点被吓的跪下,死活拉着她不许乱跑,周明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母女二人一个训斥一个撇嘴。   他微微一笑,走过去将孟云娴护住,聆听岳母大人的训斥。   孟光朝听到声音,也探出头来,见此一幕,不由得笑了。   周明隽将对曲氏门人被害的事情做彻底的追查,接下来的时间应当还会忙一阵子,所以他依然让孟云娴住在侯府,自己每日都来侯府陪她。   放眼整个皇室,嫁给了皇子,因为怀孕就能回娘家享福的皇妃,也只有孟家千金一个了。   贤妃和二皇子等人的事情很快被掀开。不仅是她们有谋害太子之罪,就连以刘充为首的刘氏族人,多年来大大小小犯的事儿都被查了出来,包括他们得贤妃的命令,暗中寻找当年被皇上和荣安侯保护下来的曲氏门人,进行追捕,追捕之后再套曲他们的本领,最后诛杀的事情,也被吴子与这个阵脚全乱的叛徒给曝了出来。   这些全部端上来,够他们喝上好几壶。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凡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宗族中狐假虎威犯些大小事儿再被压下来,根本是数见不鲜,就连皇后娘娘的娘家人,也未必全都清清白白,那些得了爵位的外戚,不一样在地方上耀武扬威无恶不作吗?   这摆明是有人一早盯上了刘氏,盯上了贤妃这条线,对症下药的去抓症结,这才让贤妃阖宫帆船之后,被打压的难以翻身。   因为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审理完所有的案子,将刘氏阖族定罪入狱,几乎用了小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的时间,曲昙桦从最初的防备,到最后的信任,对周明隽已经完全有了不同的看法。直到曲氏门人的冤屈和命案都得到了平凡之后,皇上亲自为曲梵音正了名,昭告天下,曲氏一脉最后的门主便是曲梵音,如今门主已去,由昭王殿下承袭母志,重新掌管曲氏门人。   等到圣旨这一日,周明隽将宝石盆景接到了王府,欲亲手将它送给曲昙桦。   “曲氏的巧技,本王只是略懂一二,与曲姑娘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道圣旨,只要本王在一日,曲氏门人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欺压,但若要真的让曲氏重新发扬光大,靠的不是本王,而是曲姑娘。”周明隽诚恳而认真,顿了顿,他淡淡一笑:“或许,本王该从王妃,称曲姑娘一声‘姐姐’。”   曲昙桦面露诧异,但又像是想明白了:“是那丫头告诉你的?”   周明隽笑着摇摇头:“云娴从不肯告诉我,她为何要让我苦苦等上三年才肯回京。可是看到大姐,看到大姐鬼斧神工的巧技时,我才从猜测,变成肯定。”   曲昙桦,便是孟云娴和霍家兄弟的大姐。   曲昙桦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这话,你说对了一半。不知霍老二可曾将信物交给殿下?”   周明隽从袖中摸出一对玉佩,是一对墨玉。   “这对墨玉,是我与云娴成亲之时,由岳父荣安侯与霍二哥分别相赠。若我没有猜错,这玉佩便是曲氏门主的信物。是我母亲一分为二,一份留给自己,一份留给了当时吴国剩下的曲氏门人。”   曲昙桦点点头:“不错。我原以为你是曲夫人的儿子,应当知道以你的身份,加上信物的号召,必能引来曲氏门人为你效力。没想到这东西到了你手上,竟是今日被我催出来的。”   周明隽苦笑了一下:“信物是死的,人心却是活的。我不认为,以大禹亲王的身份,有这个资格去让受尽苦难的曲氏门人为我效力。而这,应当也是姐姐的考验吧。”   无论云娴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这些人成了结拜的兄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认可的只有云娴,并没有他。云娴定然知道曲昙桦的身份,也知道曲氏门人遭遇的一切,所以她或许是为了救他们,或许是因为别的,一直耽误着没有回来。   而曲昙桦如他所说,并不信任他。之所以埋藏在羌国人的庇护中,又是送信物,又是出难题挑战,不过是想看看他是不是一个急功近利不择手段,一心只想用曲氏门人的长处为自己牟利,巩固地位的人。   若是他得到门主信物时便急急地去寻找曲氏门人,意图控制他们,又或者在接到挑战时便不择手段的想赢,甚至毁掉母亲在世上最后的遗物,那么曲昙桦根本不会出现在大殿上,将吴子与指正出来。   曲昙桦已经对周明隽有了一些了解,此刻看到这个男人神情自若,从容有度,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丫头即便拼了命的做那么多。   “你说的不错。我与小丫头打了赌,赌你到底值不值得她做这一切。”曲昙桦伸出手,却只拿走了信物的一半。   “当年曲夫人将信物一分为二,也是为了之后曲氏剩下的人能凭借这个信物得到庇护,殿下已经说了,如今我们想要安安逸逸的过好日子,就得靠着您的庇护,而曲氏一门真的要发扬光大,为大禹做出贡献,却要靠我。”   “我与殿下缺一不可,此为互助。我既与殿下合作,便代表我与小丫头的赌约,是我输了,此后,曲昙桦并所有的曲氏门人,只听殿下差遣。”   曲昙桦看了一眼那宝石盆景:“这是夫人留下的,我以为,当年夫人能凭一己之力做出这些,今以我多年的修习,只要多加钻研,未必不能青出于蓝,更胜夫人的宝石盆景。时间长短而已,我曲昙桦不争朝夕,这东西,殿下还是好生保管吧。”   周明隽并未追问孟云娴与曲昙桦之间的瓜葛,他唇角微微上扬,对着曲昙桦一拜:“多谢。”   “云娴的月份已经大了,是不是快要生了?”话题一转,曲昙桦的语调轻松起来。   谈到孟云娴,周明隽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温柔:“是,姐姐不妨在大禹多留些日子,若是能瞧见孩子出生,云娴定会十分高兴。”   曲昙桦望向一旁,语气不明:“再看吧。”   而另一边,皇后并未因此后顾无忧。   因为太子的伤过了小半年,还是没有完全痊愈。   因为周明隽与太子事先有了协议,所以太子当时也是有防备的,并不存在会被周明隽暗算的说法,受伤之后,太医诊断的确是轻伤。但是到了今日,太子一走路就会腿疼。   这让皇后更慌了,一国之君,绝不能是有顽疾之人,太子必须是完好无损的太子,否则将来一定会被诟病!   一旦皇上没了,必要有新君继位,皇后每每思及此,都忧心忡忡。   已经过了半年,恩怨都在当初了解,此刻皇后根本无暇找周明隽的麻烦,认为一定是宫婢们在照顾上出了问题,每日都要发脾气严审,崇宣帝的身体在担心之中每况愈下,不过是小半年,人就已经有了弥留之象,与此同时,大禹与羌国确定了联姻的政策,只是这个结果令人咋舌。   联姻的不是大公主,而是一直备受宠爱的昇阳郡主。   定下昇阳郡主之后,崇宣帝当即册封昇阳为公主,以大禹公主的身份嫁给羌国王子邬哲。   几乎是圣旨刚刚落定,宫人就如火如荼的开始准备,眼下天气渐渐寒冷起来,不等冬至,昇阳公主就要随羌国使臣出嫁了。细心的人发现,虽然前朝也有和亲之举,但是昇阳公主的和亲嫁妆,竟然是从前的两倍!   一些知情的人都明白,这是皇后的授意。   因为若没有昇阳公主挺身而出,和亲的人就是大公主了。如今太子有隐疾,若是女儿都去了异国他乡,皇后难免会伤情。所以皇后对昇阳公主,自然是十分感激的。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和亲这件事情,昇阳公主本尊尚无什么激动之情,反倒是毋原侯夫人,淳王府的昇平县主更为激动,在得知圣旨之后,竟然前往宫中跪到皇上面前,求皇上收回成命。   这个就十分有意思了,谁都知道,昇平县主多年来和昇阳公主不和,就连当日王府过继子,两人也争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会儿求皇上收回成命的反而是昇平县主呢?   秋末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   婢女红着眼睛求道:“县主,您回去吧。皇后娘娘已经不悦了,皇上身体不适,此刻不可能见您的。圣旨以下,没有用的!”   “你滚开!”昇平县主挣开她,毅然决然的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还要在这里丢人多久?”   昇平身子一震,回过头,看到了昇阳。   因为成了和亲的公主,昇阳理所应当的住在宫中,只等大吉之日到来,随和亲的队伍出发。   “昇阳……”昇平的眼睛瞬间红了,因为跪的太久,她几乎站不起来,只能狼狈的坐在地上。   昇阳的打扮一如既往的精致,与她想必,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走到昇平的面前,半跪着蹲下,像是在看一个笑话:“这个场景,真叫人似曾相识啊。”   昇平愣了一下。   她其实是知道的。   当日王府过继子,昇阳也曾像现在这样到宫中求情,不惜自毁羽翼,让皇上生出不满,也要据理力争。   “昇平,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吗?圣旨是什么?是开玩笑吗?圣旨已下,再无回还的余地。你现在又在这里做什么?”   当日,昇平也是用这样的话来嘲笑她的执着。   今日,却成了昇平自己犯傻。   昇平忽然抓住昇阳的胳膊,一字一顿:“你到底知不知道和亲意味着什么?你虽然被封为公主,可是却要背井离乡!为了两国和睦,个人的委屈要忍着!你这样的性子,若是在那里受了什么委屈,能忍得住吗?和亲意在维系和睦,一旦两国之间出现什么罅隙,你便是最危险的!”   昇阳无所动容,反倒笑了一下:“我没听错吧,你不是在担心我吧?”   昇平愣了一下。   昇阳轻轻地挣开自己的手:“我是个女人,生为女子,便始终比不上男子的身份。即便我拼尽全力为王府,也不及一个外人。你说背井离乡,我将王府当做自己的家时,你们何曾将我当做过真正的家人?如今我愿意离开,并非被强迫,你与周琏好生的维系王府的一切吧。我有点累了,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昇平忽然落下泪来,她执着的重新抓住她:“你是因为周琏是不是?好,我这就将周琏驱逐出王府!这下你满意了吗?你还要我怎么样?对……我不争了,我再也不与你争了,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昇阳……别走……”   一旁的婢女看的鼻子发酸,想要阻拦,但是陷入情绪中的昇平根本不管不理。   她此刻哪里像是在谈判,根本就像是乞求。   或许她自己都想不到,这个被她当做敌人对待了小半辈子的庶妹,竟成了她难以割舍之人。   昇阳伸手扶着她站起来,她站不稳,便由婢女和随从搀扶着。   “宫中人来人往,你这样做,实在有损王府颜面。不要胡闹了,我只是和亲,又不是送死。早些回去歇着吧。”说着,她转身要走。   “昇阳——”   昇平在身后喊她,声音带上了哭腔。   昇阳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对不起……”昇平泪如雨下,看着她的背影,喃喃的致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我才是最该死的人。”   她哭的声音都变了:“大哥已经走了……父亲也病重了。如果连你都走了……我守不住的……”   昇阳只沉默了一瞬,复又转过身朝她走过来。   昇平心中升起了希望,紧张的看着她。   此刻她的心里有一个明确的声音。   只要她不走,她就一定有办法!她要留下来,若是连父亲都走了,她就真的只有她这一个妹妹了。   昇阳在昇平的面前站定,低声道:“我早就说过,靠周琏是不行的。他居心叵测,根本不会为了王府尽心尽力。若你真的有心为这个家做点什么,便将你的长子送入王府,做新的继世子。和亲一事,皇后与大公主都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能下定决心,皇后定会助你。”   昇平整个人都呆住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昇阳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要夺毋原侯府的第一个小世子,好似有些不讲道理。”   昇平的声音有些轻飘:“你……早就安排到这一步了?”她的眼泪无声滑下:“昇阳……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昇阳垂眸一笑:“这只是一个建议而已。若姐姐依然认定周琏,我无话可说,左右我身在异国他乡,无力左右。只是觉得,如果是姐姐你的孩子,我自然信赖万分,那是十个周琏也比不上的。你我本就是淳王府的血脉,你的孩子来延续王府的香火,最合适不过。”   她抬头看了看天:“近来天气变凉了,此去之后,山长路远,还请姐姐代为床前尽孝,好好照顾父亲。”   说完,昇阳缓缓转身离开。   昇平站在原地,低头哭起来。   ……   外面的纷纷扰扰一日复一日,并不能影响荣安侯府和昭王府的热闹。   眼看冬至将临,孟云娴的肚子已经圆滚的不得了,有足月之相,可是孩子还没出来,田氏越发担心。   这肚子怎么这么大呀,生起来怕是要十分吃力了。   田氏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的,所以吸取了自己的经验,越是害怕云娴有闪失,这段日子以来,一些事情她能不让云娴知道就不让她知道。   万没想到,在昇阳县主出嫁的前一日,孟云娴还是听到了风声,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田氏吓坏了,连带着荣安侯府和昭王妃都乱了套。   很快,曲昙桦闻讯而来,还带了一个人来。   娇俏的少女一头小辫子,眼神稀奇的看着侯府的摆设。   “大姐!你看这个池子挖的真好!我回宫了也要照着这个挖一个!呀,金色的鲤鱼!”   曲昙桦瞥了她一眼,她才安静下来。   府里的人都在,见到来人,饶是孟光朝都愣住了。   这……不是那个羌国的焕玥公主吗!?   周明隽扶着妻子出来,孟云娴一看到焕玥公主,整个人急了:“米齐娜丽,你给我过来!”   焕玥公主眉眼一亮:“咦,你终于读对了一次我的名字呀。”   这一次就连周明隽都愣住了:“云娴……这是……”   米齐娜丽也是焕玥公主的本名,在曲昙桦的介绍之下,周明隽才知道,这结拜的兄妹,不是四人,而是五个人。   羌国公主来到大禹之后,化名“刘焕玥”学别人行商挣钱,与孟云娴不打不相识,成了最小的老五。   这才是羌国会为曲昙桦作掩护的真正原因!   “和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昇阳?”孟云娴好不容易稳下来,便急急询问。   焕玥一脸不满:“你这是什么表情!嫁到我们羌国很委屈你们的公主吗!?我们羌国好得很,你们才不懂呢!”   “你先回答我!”孟云娴很执着。   她很清楚昇阳对王府这个家的执念,她怎么会和亲离开呢?   可是这个焕玥公主自己也很迷:“好了,你这个大肚子看着真吓人,我说还不行吗?”   “你可记得,当日我与大姐前来禹国,和你们那个什么郡主打赌的事情吗?虽然赌局只是个局,我们也没有要真刀真枪的比试,可是大姐偏偏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我们输了,快把我气死了!就在我气死之前,你们那个什么郡主就找上门来,说我和她的这个赌局,因为大姐认输,所以算我也输了。”   说到这里,她有点不自然的扣扣指甲:“那什么……赌局之前我们下了约定,要是谁输了,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她就说了呀,她的条件是,一旦皇上要和羌国联姻,就要我兄长娶她!对,你没听错,是她自己主动要求和亲的!算她有眼光。”   孟云娴的情绪顿时消下去一大半……   “是昇阳自己要求的……”   曲昙桦看着小妹似乎有些愁绪,终于开口:“即便昇阳公主真的嫁到羌国,你也不必担心。我可以担保,她在羌国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焕玥也不甘示弱:“你放心吧!当日你为了安置被救下来曲氏门人,让他们混进难民里面住到归元寺,也多亏了那个郡主还是公主的帮忙,这才彻底的避过了那个什么贤妃派出来的杀手。她对大姐有恩,就是对我有恩,我听说她脾气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   昇阳公主出嫁这一日,自皇宫到城外都隆重的布满了红彩。   刚刚从归元寺祈福回来的大公主听说这个消息,立马去找昇阳。   得知父皇有和亲之意,她伤心欲绝,便与裴原想约在归元寺度过最后的一段时间。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尚未等到父皇召她回宫的旨意,却在找上门的昇平口中得到了昇阳和亲的消息。   母后因为忙着照顾太子,又见昇阳已经顶上这个空缺,索性没告诉她。   看着一身鲜红嫁衣,容光焕发的昇阳,周玉音却红了眼睛。   “公主气色不错,看来归元寺的确是个养人的地方。”   周玉音有些难受:“昇阳,对不起……”   昇阳淡淡一笑:“公主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和亲的人……本该是我。”   “是吗?”昇阳摇头:“可是我觉得,我比公主更合适。”   吉时已经快到了,周玉音匆匆赶回来,根本说不上几句话。   临别之际,昇阳走到周玉音面前,难得的放柔了声音。   “公主,此去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昇平是我姐姐,往后的日子,还请公主与皇后娘娘,对淳王府多番照拂。”   她说着,对周玉音正经的行了一礼。   “我自幼与姊妹一起进宫,公主明知我是利用公主的身份地位为自己寻觅庇护之所,却从不戳破,甚至为我出头,任由我狐假虎威,如今公主寻觅了自己的所爱,昇阳自当成全,也算是报答了公主于幼年时的庇护之恩。”   “淳王府因父亲病重,大哥逝世后继无人。周琏有心无力,恐难成事。他日若是姐姐欲以自己的子嗣过继于淳王府,还请公主与皇后帮衬一些。”   周玉音泣不成声:“那你呢?报答我……顾虑王府之事……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多糊涂的事情,和亲的公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昇阳一点都不在乎,她了然一笑:“当年,我曾劝过一个身陷苦境的小姑娘,若是眼前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不如就离开。等到时间与距离拉得足够长时,或许你能瞧清楚到底什么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其实,这也是我想对自己说的话。”   “我曾想为王府做些什么,可是王府并不需要我,既然如此,不如以我有限之力,了一些欠了许久的恩情。”   “我在这个地方困得太久了,或许离开,能见到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礼官已经来催促,昇阳再对着周玉音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   昇阳离开这一日,孟云娴想要送送她,没想刚走到门口,竟破了羊水,有分娩症状。   侯府早已经有了万全准备,立刻将人带回去准备生产。   剧痛袭来之时,孟云娴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看母亲和迟迟不愿出去的周明隽。   周明隽忽然福至心灵,上前握住她的手,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孟云娴的表情终于有了片刻的松懈。   不知道是谁传了消息出去,曲昙桦竟带着霍家兄弟赶来了。   今日羌国迎亲,焕玥公主身为羌国公主,须得同行离开,只带了话来,愿四姐平安。   侯府的外院,荣安侯和一双儿女焦急的等待着,周明隽更是听不得里面惨叫的声音。   曲昙桦没有生过孩子,不懂得这是什么滋味,安慰也是徒劳。   霍烨拧着眉头顶着产房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当中,为由霍昂一神情自若的走到了周明隽的身边,淡淡道:“昭王殿下不必担心,小妹吉人自有天相。”   周明隽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不言不语。   霍昂一笑了一下:“空等无聊,不如下官与昭王殿下说一说云娴在外面的故事吧。”   周明隽这才敛了神情,无声望着他。   霍昂一看向产房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柔和:“不要总觉得我这个妹妹看着软软弱弱,但其实只要是她认定了要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她救下我兄弟二人,与我们结拜时是这样;与大姐相识,察觉出大姐的吴人身份,又在大姐和门人深受迫害之时,毅然决然的要救下他们所有人时,亦是如此。”   “那时我与老三都反对她去与大姐结交。因为大姐的身份太复杂,我与老三只想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可是最后,我们只能因为这份救命之恩,跟着她去救大姐和她的门人。”   “我一直不懂,为何她喜欢找麻烦。出门在外,总是求越顺越好。她倒好,那里有麻烦就往哪里钻,拉都拉不住。”   “直到有一日,我才晓得,她做这些,皆是为了一个人。”   “她说,大姐和她的门人,对一个人来说很重要,所以拼了性命也要救。”   霍昂一说到这里,望向周明隽:“殿下以为,这样历经生死的小姑娘,还能被生孩子难住吗。莫要做出这幅紧张难受的样子,我妹妹瞧见了会不开心的。”   霍昂一和霍烨如今已经极其受重用,只怕再过几年,霍昂一会爬的比现在更高。   周明隽的神色变幻莫测,最终依言放松下来:“多谢二哥提醒。”   霍昂一保持着笑容:“你都说了是提醒,我不妨再提醒一句。”   “当日,云娴想将大姐带到京城,找一个合适的法子藏起来,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带出来为你作证,从而找出那个对曲氏门人下毒手的幕后黑手。又想让我兄弟二人进京为你所用。可是我们都不同意。”   “毕竟,我们信她,却不信你。不信你值得她这样颠簸。”   “本与她约定数月为期,等我们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再去京城寻她,但其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我们与大姐的计划,与她完全无关。她大致是猜到我们对你不信任,尤其是大姐,有心先试探,所以即便我是我与三弟违反约定投奔太子,她也未曾有什么表现。”   “她一直都相信你能经受得住考验,被我们所接受。”   “但今日,我不妨与殿下交代清楚。”   霍昂一的眼神渐渐的凌厉起来:“我也好,三弟也好,的的确确是为了谋前程而来,谁值得效力,自然向着谁。昭王殿下从一开始就无野心,焉能让我兄弟二人跟随?”   “我们只认老四这一个妹妹。殿下今生待她真心真意,我们未必会成为朋友,但若殿下辜了她,定然会多几个敌人就是。”   周明隽的神情渐渐地松懈下来,甚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多谢提醒。”   当产房中传来孩子的哭泣声时,霍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生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几道鲜明的哭声上,张嬷嬷喜极而泣的从房中冲出来。   “王妃生了!生了!是龙凤胎……一双儿女!”   龙凤胎……   孟光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明明是要笑的,却红了眼睛,老泪纵横。   周明隽当即要往产房里闯,结果被张嬷嬷拦下来。   “昭王殿下莫要紧张,等下人收拾完了再进去也不迟。”   周明隽哪里等得及,没等多久就先冲进去了。   孩子洗捡干净,放到了孟云娴的身侧。   孟云娴看着两个孩子,眼泪滑了下来。再看到周明隽时,眼角带着泪,邀功似的道:“我一刻也没有闭眼,我是看着他们出生的。”   田氏在一旁听着,心中大动,默默地去了外厅。   生产之时,云娴忽然变得很害怕,她不懂这是为什么,直到她每次到了最崩溃最艰难的时候,眼睛却瞪得老大,像是不认识身边的人了似的,警惕的防备时,田氏忽然明白了。   她只是在害怕而已……   怕这个孩子会从她眼底下被谁换走,又是颠沛数十年。   周明隽看着孩子,却先抱住她。   “何止是你,我也看着。”他轻轻吻她汗湿的额头:“我一刻也没有离开,这里的人谁都无法带走他们。”   孟云娴累极了,听到周明隽这番话,明明都松懈下来要睡过去,却还坚持着与他说话。   “周哥哥……往后……真的会好起来吗?”   她听着孩子的哭声,喃喃问道。   孩子出生之前,她还没有这样明确的感觉,直到看着这两条鲜活的小生命,她忽然正视起自己的担忧,不安的询问。   从今日起,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能远离那些纷争了?   周明隽没说话,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多年前在贵妃宫中的那番对话。   有孕在身的贵妃扶着自己的肚子,温声道:“隽儿,你知不知道,本宫为何不着急孕育子嗣,而选择过继你呢?”   “孩儿不知。”   贵妃莞尔一笑:“宫中的孩子,不是生的越早,赢得越快。相反的,生的越早,死的越早。本宫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受这么多的波折,若是能有一位兄长为他遮风挡雨,披荆斩棘,本宫一定感激不尽。”   当贵妃终于诞下子嗣,有了六皇子之后,他便成了这位为弟弟披荆斩棘的胞弟。   “大禹国君继位,讲究嫡庶有别,但若是没有了嫡子,大家都是庶子,自然该按照长幼秩序来。有些人暗中蛰伏多年,如今快要等不及了,你这么聪明,应当知道如何做的。”   长幼有序。   他本无惧与做这个披荆斩棘之人。   但是他不愿将一切附注在这上头。   他最是厌倦这些,厌倦皇位,厌倦这些厮杀,若要做这盾牌,定然也要走上最高的位置,在打下一片江山之后,再让给这位弟弟。   他不愿做,自然需要一个新的人来代替他的位置,替他去做披荆斩棘的兄长。   周明誉多年来低调隐忍,但极有谋略想法。   让他来替代自己去做贵妃的盾牌,是两厢情愿之事。所幸他极其聪明,当即从淑妃名下易到了贵妃名下,几番配合与相助,证明了他的心意。   至于周明隽,只要处理完贤妃党派的事情,便能功成身退。为母亲正名,脱贵妃一党,也是让出位置给周明誉的做法。   周明隽低头亲亲她的脸。   “放心吧,从今日起,那些纷争便于我们再无关系。”   疲惫至极的孟云娴尚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已经睡了过去。   饶是崇宣帝已经病入膏肓,仍旧在孟云娴生产之后下了圣旨。   册封昭王长子为王府世子,女儿为乐嘉郡主。   冬至宫宴之前,一直因旧伤处隐隐作痛不得痊愈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腿部剧痛,待御医来查时,方才道太子殿下之前重伤之时并未治愈,落下了病根,这病根日复一日伤着腿,如今旧疾复发,腿骨俨然有坏死之相。   腿骨坏死,就代表未来的储君会变成一个残废。   太子大受打击,于宫中发疯时不慎将行宫点燃,虽然从大火中被救了出来,嗓子却不能用了,就连身上和脸上也有轻微的烧伤。   帝后双双受创,崇宣帝更是卧床不起,命悬一线。   皇后在这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危险。   二皇子和三皇子已经废了,若是太子也废了,就只剩四皇子,昭王殿下和六皇子了。   可是这三个皇子,有两个都握在贵妃手里。   皇后害怕了,当下只想到要保住皇上的命,只要皇上还在,新帝就无法继位,太子若是再救治一番,未必没有机会。   可是国不能一日无君,在太子和皇上都无法出面之时,冬至宫宴破天荒的由贵妃和四皇子住持。   崇宣二十五年,皇帝驾崩。太子重伤不治,于同年薨逝。   皇后欲将四殿下记在自己名下,由四殿下继位,没想一直以来低调的贵妃竟然与皇后展开了一场争夺之战,却没想以延平郡王为首的一干外戚竟跳出来拖了后腿,挖出不少其他外戚的乌遭事,令皇后的声誉受损,夺嫡之路屡屡受创。   她这才想到,当年太子受教唆设计过昭王殿下,最后让延平郡王的爱女遭了秧,不甘不愿的嫁给了当时默默无名,根本不被重视的四殿下,结果成了如今四殿下的助力!   而之前最得重用的霍家兄弟果断倒戈,向贵妃那边递交了不少外戚的罪证,成了整顿这次纷争的功臣。   皇后幡然醒悟,意识到这都是贵妃的计谋,她分明是处心积虑,自己竟然未曾看清,一直将周明隽当做了最大的敌人!   次年,周明誉登基为帝,国号永庆,奉明贵妃为皇太后,淳于皇后同为太后,迁居益康宫颐养天年。   永庆元年,淳王薨逝,昇平县主与毋原侯和离,在淳于太后的帮助之下,携长子回淳王府承袭王爵,再不外嫁,后因心病缠身病逝。临终之时,她紧紧握着当年与昇阳县主一同被封为县主的圣旨。   昭王殿下在曲氏门人的帮助之下,缕建奇功,永庆帝有意嘉奖,可是昭王殿下却以岳丈身体不适为由,想要携妻一同带着他外出寻医,实则根本就是想领着公家的皇粮带着岳丈一家出去游山玩水!   永庆帝看破不说破,在皇太后的默许下,恩准了,后又命荣安侯爷的胞弟,孟光辉和霍昂一共同主理工部之事。   这件事情在京城中引起一阵议论。堂堂亲王,竟然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竟然对妻子和岳丈一家这样挖心挖肺,荣宠至极。这昭王妃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遇上这样好的夫君!   话头落在了昭王妃身上,有些人便开始站出来挖昭王妃的往事,这一挖,竟得知昭王妃原是侯府的一个庶女,后来因为主母记名,这才成了侯府名义上的嫡女。   都说嫡庶有别,京城中庶出的姑娘更是多如牛毛,真要说那些事值得称道,有本事的,在大禹之中只有两人。一个就是当年淳王府的昇阳县主,另一个,便是如今这位昭王妃。   云县的小山村。   重新搭建起来的屋子比从前的茅草屋不知道精致了多少倍。   孟光朝早上刚刚睁眼,就闻到了饭菜香。   屋子小就是有屋子小的好处,一览无余,香飘四溢。   这一头吭一声,那一头的夫人便能应一声。   “隽儿和云娴呢?”起身披衣,孟光朝只觉得神清气爽。   云娴寻来的这位神医当真有本事,如今他只觉得气血活络,连咳嗽都减少了。又或者如神医所说,心中包袱放下,比什么灵丹妙药都重要。   田氏在侯府,做的最多的仅仅是下厨,如今也一样。   端着汤药和早饭进来,她没好气道:“一早就带着羽哥儿和莳姐儿出去了,说是要瞧日出,若非你这个老头子还睡着起不来,鬼才愿意留下!”   孟光朝摸摸鼻子,又笑起来,拉着妻子到身边,语重心长:“年轻人不懂得审美才看什么日出,你且等着,今日天气好,我们赶不上日出,就去看日落,更符合我们的身份。”   田氏被逗笑,轻轻推了他一下。   ……   熟悉的山头上,孟云娴与周明隽各自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里看着日出。   孟云娴忽然觉得,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瓦一木,都随着这个日出,重新在脑海中鲜活起来。   “周哥哥,你说若是将他们两个放在这里养大,会不会很有趣?”   周明隽笑而不语。   孟云娴知道这不可能,但是这地方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总是要带他们常回来走走的。   周明隽单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搂住她。   “他们往后会有他们的路,我们左右不了太多。但我能向你保证,他们定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   孟云娴看着熟睡的孩子,轻轻点头。   这是她和周哥哥的孩子。   无论从前如何,无论她的身份如何。   如今,他们是昭王府的嫡子,嫡女。   天边泛熹光,周明隽提醒她看,女儿周莳忽然咿呀一声,睁开了眼睛。   “周哥哥你看!”   周明隽看着女儿,温柔一笑:“她倒是会选时候。”   “不然我们改个名字吧?不要叫周莳了,叫周日!”   周明隽:……   “不然叫周光?”   “周熹也可以的呀!”   周明隽:……   “你怎么不理我呀,好还是不好说说话嘛。”   “闭嘴!吵到儿子又要哭闹,我不会帮忙的。”   孟云娴小脾气立马上来了:“你也有份生,怎么算帮忙呢!”   周明隽冷笑一声,两人竟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一如当年那双打打闹闹的少年和少女。   熹光之下的身影,经过一轮轮春秋,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却并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一个崭新故事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历时四个月,这个故事终于到终章了!!!!!!   废话不多说,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陪伴,完结章发100个红包感谢大家的支持!!   所以胖友们不要再潜水啦,赶紧粗来冒个泡~~~番外简单的想了几个,一个是外出三年。   一个是带孩子艰难路   大家还有没有想看的别的,可以说一说~~~~ 第154章 番外一【三年小番外】   霍昂一第一眼看到孟云娴的时候,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   穿着不俗,专人保护,她身边那个婢女更是教养有方,十分得体。偏偏她生的萌动可人,看什么都稀奇,眸子闪着光,然而媚眼流转间,又会流露出让人看不懂的低沉来。   “怎么不点东西吃?”霍烨收完了一笔账,饿得不行,坐下来时有些不满。   霍昂一咧嘴一笑,挑眼示意他看过去:“给你看个宝贝。”   霍烨只是顺着他的眼神看了一眼隔壁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便立刻收回目光,给了霍昂一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们在外面闯荡,最不喜招惹麻烦。   “把你的眼睛给我收一收。”比起霍昂一流露出来的情绪,霍烨就显得淡定的多。   霍昂一似笑非笑的,没有应答。   两人的东西刚刚上齐,霍烨又皱眉头了。   “你点这么多干什么?”   霍昂一像是没听到,继续吃。   霍烨放下了筷子。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记住?”   霍昂一直接扭过头不看他,一边欣赏着街景,一边哼哼的吃东西。   “嘭!”霍烨一声拍桌,吓得本就是强弩之末的霍昂一抖了一下。   霍昂一僵硬的转过头来,慢慢的放下手里的食物,悄悄坐正:“咳,吃饭就吃饭,发什么脾气嘛……嘿嘿。”   霍烨的脸色阴沉,不悦的看着他:“先时我说的话,你当做耳旁风了是不是?”   霍昂一的确很会做生意,尤其擅长周旋交际,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死的说成活的。偏偏他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旦正经起来,会叫人觉得意外又精细,好似在这番对比之下,他严肃起来做什么都是有章法,有道理的。   可是除此之外,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整日不着调,日子过得颠三倒四,喜欢胡闹,最重要的是,赚多少就花掉多少,毫无计划。   虽说他们兄弟二人从会赚钱开始,过得每一天都比从前要强了千百倍,但是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总觉得心里头发虚。霍烨从来都不是等着坐吃山空的人。哪怕兄长只愿今朝有酒今朝醉,他却不愿意如此。   原本是想着早些成家立业,他们也能早点安定下来,可是他们的出身,高门大户只能入赘,小门小户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全家上下眼神里透着的贪婪和筹谋。他不愿与兄长入赘高门大户,想来想去,他便自己背负起了为兄长和自己积攒家业,筹谋未来的艰巨任务。   而要做到这一点,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些年来恣意挥霍胡闹养出来的坏习惯给别一别。   换做别人,未必能治得了霍昂一,可是霍烨不同,他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霍昂一有几根毛霍烨都清清楚楚,霍昂一唬别人是一套一套,但在霍烨这个弟弟面前,只能怂。   见霍昂一老实下来,霍烨免不得要开始说教:“做生意之时,你即便再怎么胡闹,也知道一诺千金,怎么到了自己的身上,总是无法安耐性子好好地去做呢?”   霍昂一笑的吊儿郎当:“我又不跟自己做生意。”然后在霍烨的脸色再次沉下来之前,立马乖巧做好继续听弟弟的指示。   霍烨习惯了他这个调调,不与他一般见识,忽的,他目光一偏,与一双瞧瞧投过来的眼神装了个正着。   小姑娘生的好看极了,唇红齿白,星眸闪烁,一看便不是出自普通人家,大概是被他刚才拍桌子的动静吓到了,她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   霍烨微微蹙眉。   他和霍昂一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的走上商路,除了能说会道之外,好的皮相也是至关重要,原本霍烨也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大麻烦,向来都是来者不拒,且绝不主动,可是经过县令千金这件事情,霍烨深深地觉得,女人有时候就是一个大麻烦,尤其是有来头的女人。   所以,面对小姑娘意味不明的眼神,霍烨回以一个绝对冷漠的眼神。   可是让霍烨没有想到的是,他自以为冷漠的回应,却让小姑娘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好像再看一个熟人似的看着他。   霍烨心中一动,几乎要以为这个小姑娘是他们从前结识过得谁。   下一刻,小姑娘已经收回了眼神,低着头开始吃身边的婢女张罗开的食物。   真是奇怪。   霍烨收回心思,划掉了一些还没有上的菜色,对霍昂一道:“吃多少点多少,你若实在要吃,我也没有意见,但是一口都不许剩。”   霍昂一面露菜色,整个人蔫儿了。   一旁传来了轻笑声。   霍烨忍不住再次望过去,方才那个小姑娘正捧着一块糕点,边吃边往这边偷看。   她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正在偷笑。   霍烨没说什么,对霍昂一说了句“快点吃”,便不再搭理。   霍昂一知道弟弟的性子,做出一副投降的表情,赶紧开始吃东西。   两人很快用完了饭,给钱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霍烨刚刚走出酒楼,脚下的步子猛的一顿,下意识的望向二层阁楼的方向。只见一颗探出来的小脑袋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又是那个小姑娘。   霍烨心里觉得好笑。   她这么喜欢偷看?   这件事情之后,霍烨没有将那个小姑娘放在心上。因为他要开始琢磨购置房产的问题。   买宅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按照大禹的律法,购置宅子,卖方须得征得左邻右舍的同意,若是一些世家大族的房产,还得由族中的长辈允首,绝非一两日能拍板的。好在他们二人周旋的不错,目前已经有三栋宅子可以选一选。   即便接下来还要走南闯北四处漂泊,最起码有个地方是他们兄弟二人的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有固定落脚的地方。   比起霍烨的操心,霍昂一的任务就简单多了。   在霍烨收回前一笔生意的帐时,他已经开始了下一笔生意。这一次是走药材的生意,一个大买家需要货物,刚巧他认识手里有货的人,所以他要负责两边的接头工作,以及规划此次货物运输的路线,等到银货两讫之时,他也能得一笔钱。   原本这只是小生意,换在平时,霍昂一必定不看在眼里,但是这次的买家是京中官员的姻亲,说不定是帮助他们将人脉延展到错综复杂的京城的一个最好的时机。   所以霍昂一乐得成全这桩生意。   这次他会被一个县令的女儿整的束手无策,不就是因为他们兄弟二人没有更强大的靠山吗?若是能在京中都打响名号,岂会再受这样的侮辱?   这样想着,霍昂一就坐不住了,懒得和霍烨去看什么宅子,开始捉摸着这批药材要怎么走。   药材都是晒干处理过的,若是走水路,极易发潮,稍微出点什么乱子就毁了,所以陆路最为合适,也更快。可是问题在于,最合适的几条路上,近来并不是很太平,走这些路,有点铤而走险,但他之前牵线许久的一宗生意也要进入正题了,若是因为这宗小生意耽误太多的时间,目的又是尚未落定的机会,孰轻孰重,的确要好好地掂量。   霍烨选定了一间宅子,两个院子,一个花园。   正准备下定金,屋主的一个随从前来对屋主说了什么,屋主听完立刻脸色一白,对霍烨道:“这位公子,实在是对不住,这宅子咱们暂时不能卖了。”   霍烨神色如常,只是笑容里透着几分冷意。   坐地起价的事情,他看得多了。   这并不代表他能被这样的伎俩吓唬住。   然而,让霍烨没有想到的是,屋主并未在于他周旋耍花腔,得到下人的消息之后,竟然耿直的把他请走,又是道歉又是赔罪,还设了酒席。   这是真的不卖了。   霍烨意外至极。   屋主没有过多的解释原因,酒席布置的也算诚心,但是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之前三个院子放在一起的时候,不分上下,可现在选中的这个院子买不了,霍烨便觉得这是三个里面最好的。   房屋本就不必太多,他与霍昂一两个大男人,各住一个院子便够了,但是那花园是真正的别具风味,坐在席间,霍烨越想越不甘心,遗憾之际,他开始有些好奇到底屋主为何不卖了。   他派人去告诉了霍昂一,没多久霍昂一也来了,万万没想到,他来时竟然是满脸的怨气,愁容满布。   “怎么了?”   霍烨给他倒了一杯茶。   霍昂一低骂一声:“被一个无名小卒摆了一道。”   霍烨倒茶的手一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原来,霍昂一原本牵线的药材生意,被人截胡了。   原本的买家与另一人对接,那人也认识手中握有大批上等药材的卖家。原本霍昂一都要开始规划路线了,对方说什么都不要了,且付了一些赔偿金,算是慰劳霍昂一这些日子以来的奔波。   霍昂一当时就气炸了。   他是缺那点小钱的人吗!?   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霍爷的生意也敢截?! 第155章 番外一   霍烨和兄长一路走来,不敢说一路顺风,但是那些恶意打压挑唆之辈,到最后无一不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即便真的有人要对付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今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接二连三的受阻,说背后没有人故意为之,他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稍后你不要说话,我来应对。”   霍昂一眼睛一眯,发现事情不简单。   等到屋主回来之后,霍烨开始套他的话,一边套一边灌酒。屋主对他们二人的出价十分满意,也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来头,如果这次顺利,往后还能算一条人脉能相互帮忙,好好地宅子忽然不能卖了,他也遗憾的很,所以霍烨三言两语,他就说了实话。   原来,这宅子今日被一个京城来的官爷给租下了。   对方来头很大,又不许多问,屋主也是第一次和这样厉害的人物打交道,对方按照正常的租金给了钱,也表示等到人走了之后,他可以再卖。   对屋主来说,现在卖,和先租出去,收完了租金再卖,自然是后者收到的更多。虽然霍家兄弟这个买主他很满意,可是凡事不是死的,不管屋主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一推四五六的将责任都丢给了那个京城里来的大人物,只能表示自己是无奈之举。   京城,官爷。   霍烨微微眯眼,他和霍昂一一直都是从商,目前为止,还没有接触过京中的大官,虽然霍昂一有心把脉络发展到京城,但是如今还未付诸行动。   这么想来,或许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无奈之下,霍烨只能自认倒霉。虽然他心里看那个宅子越看越满意,越想越不顺气。   生意受挫,宅子落空,霍昂一有点燥。   他咬牙切齿:“让我知道是哪个小崽子抢了老子的生意,老子非扒了他的皮!”   霍烨心中一动:“你可有详细的询问?”   “问什么?”   “那个截胡的人是什么来头?”   霍昂一嗤笑一声:“我能碰一次壁就溜回来吗?等等……”他的表情变得莫测起来。   “不对啊,咱们的宅子被京里的人抢了,生意……好像也是被京里的人截胡了,那老板也没说对方是不是有来头,只说是京里的人,我当是什么无名小卒,这会儿觉得有点不对。诶你说这京里的人是不是都有病啊,都往这里来扎堆了?”   霍烨没说话。   这事情太凑巧了,肯定有问题。   一旦产生了怀疑,若是没有明确的说法,两人心中的疙瘩是过不去的。所以接下来,他们继续住在租的小馆里,到处打听那个截胡的“京中人”是什么来头。   药材牵线的生意顺利的完成,令霍昂一和霍烨咋舌的是,药材就是从霍昂一原本要规划的路线走过来的,之所以这样顺利,是因为他们有军队护送!   这是什么来头的人,做个生意还能跟军队扯上关系?   听闻药材收购的老板想要邀请那位牵线人吃席,两人觉得可以趁这个机会探一探对方的虚实,便守在药材商的府上守株待兔。   最终的结果,他们没等到那个“京里人”,却等到了一个打马而来的男人,手里捏着今日席面的请帖。   霍烨哼笑一声,摇摇头:“咱们等不到人了。”   霍烨了然,附和着“恩”了一声,眼神却留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眉头越来越紧。   他见过这个男人。   是那天在酒楼,那个奇怪的小姑娘的护卫。   “走吧。”霍烨放下马车帘子,示意车夫驾车离开。   霍昂一有点扫兴:“咱们还查不查?不然算了吧,咱们手里生意不止这一桩。”   霍烨笑了一下:“只怕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你接下来的生意还能被搅黄。”   霍昂一的神色凝重起来:“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霍烨没有解释,抱着试探的心态,他让车夫驾车前往珍宝店买了些上门的赠礼。霍昂一看着他的大手笔,不免咋舌:“你这是要去看谁?”   霍烨一言不发的把东西丢给他拿着,一行人又驾马车抵达了之前霍烨瞧中的那个宅子。   霍昂一有点摸不清他的路数:“喂喂喂,到底要干嘛啊!”   霍烨正准备下车,动作忽然顿住。霍昂一顺着他惊讶的目光看过去,也愣住了。   这宅子里走出来的小姑娘不是在酒楼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吗?   霍烨眼神深沉,没有说话。   只见那小姑娘一出来,身后便是呼呼喝喝一群人,还有那个练家子婢女跟着。   霍昂一一下子就理顺了:“等等,所以那个截我胡,又截了你胡的,都是这个小丫头!?”   霍烨这才给了一些反应:“恩。是她。”   经过县令野蛮千金事件之后,霍昂一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我那天就看了她几眼,不会这也能招惹麻烦吧。”   霍烨脑子里想到的,是那天小姑娘看自己的眼神。   “走,跟上去。”   霍昂一差点惊掉了下巴:“跟谁?”   以往有女人贴上来,弟弟虽然是来者不拒,但是从不主动。事实上,他也没有对哪个女人动过真心。   现在他们两个大男人尾随一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两人一路跟着小姑娘和他的婢女来到一间茶楼,犹如上次一样,小姑娘新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但是时不时的又会露出几分幽深的愁容。   霍烨理了理衣衫:“走吧,上去。”   霍昂一觉得弟弟应该有什么想法,一时半会又不好细问,索性一言不发跟着走。   霍烨同样挑了相邻的座位坐下,小姑娘眼神扫过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这一次,霍烨没有冷淡对之,而是在她发出了一个小小的惊叹音之后,顺势看了过去。   霍烨的眼神沉静又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霍昂一多精明的人,立马感觉到弟弟和这个小姑娘之间有故事,他轻笑一声,主动打招呼:“这位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她目光一偏,也看到了霍昂一,抿唇一笑时,若隐若现的酒窝透着几分醉人的可爱。   她也认得他们。   霍昂一的脑子飞速旋转,慢慢地将生意被劫,宅子被抢的事情联系起来。   难道这个小姑娘是冲着他们来的?   看这来头,不比野蛮千金差,只可惜那野蛮千金相貌太差,脾气又怀,最糟糕的是做人的德性和品性,简直不值一提。与眼前这个小姑娘比起来,天壤之别。   霍昂一甚至带着点戏谑意味的想,若是眼前这个小娘子主动,他还挺乐意。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霍烨竟然主动搭讪。   霍昂一瞪大眼睛: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弟主动搭讪女人。   以往那些莺莺燕燕,他来者不拒,也食髓知味,可是从来没见他对谁上过心,主动过啊!   小姑娘重新望向霍昂一,笑着摇头:“不是。”   “来这游玩?”   几乎是霍烨话音刚落,小姑娘身后的婢女已经审视起他们来。   果然不是个善茬。   奇怪的是,小姑娘对这个问题回答的很吞吐。霍烨淡淡一笑:“在下霍烨,这是家兄霍昂一,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婢女轻轻碰了碰小姑娘,大有让她防着点的意思。   不想小姑娘坦然道:“我姓孟,孟云娴。”   孟云娴。   名字还挺好听。   “孟姑娘租下了多庆街的宅子是吗?”   霍烨竟然直接发问,这路数让霍昂一措手不及,都不知道要怎么帮着出招。   果不其然,不等孟云娴回答,她后面的小婢女已经面露凶色:“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会洞悉我家小姐的行踪。”   孟云娴对婢女的凶悍显然有些无奈,又对他们歉意一笑。   霍昂一觉得霍烨今天有点不一样。平常这厮除了跟自己这个哥哥,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怎么今儿个话这么多了?   他带着狐疑的眼光沉默起来,作壁上观。   霍烨弯唇一笑:“实不相瞒,霍某已经用了十数日的时间来挑宅子,作定居之用。若是没有姑娘,该是霍某买下那宅子才是。如今多日的功夫打了水漂,有些遗憾罢了。”   孟云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看了一眼随行的侍卫。   那侍卫也是前往药商府上传话的,此刻被孟云娴盯着,有些紧张的解释:“姑娘,小的并不知有这么回事。”   霍烨淡淡一笑:“姑娘不必在意,霍某只是十分喜欢那个宅子,偶然见到姑娘从宅子里走出来,觉得眼熟,这才想起来与姑娘有一面之缘。”   孟云娴眼里的笑意淡了一些,垂下眸子好像在思考什么,并没有再和霍烨说话的意思。   霍烨也未有异色,收回目光继续喝茶,这就让霍昂一看不懂了。   老弟好不容易出一次手,对方怎么是这么个态度!?   不太对劲啊。   霍昂一眼珠子一动,笑着说道:“孟姑娘,还好有你租下这宅子。说起来也是我们兄弟流年不利,与本地药商郑老板谈的生意,都快要结款谈成了,忽然被人截了胡,没了银子,宅子买不了也好,哈哈……”   霍烨抬眸看了他一眼,霍昂一笑声爽朗,完全没有和稀泥的自觉。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后,孟云娴的沉思转而变成了不悦,这一次更是带着明显的责备意味望向跟着自己的人。她身后的婢女仿佛知道点什么,没了刚才的锐利和底气,看着孟云娴的眼神发虚。   可惜霍昂一这番话也没有激起孟云娴的谈兴,她小坐了一会儿,主动与霍家两兄弟告辞,便离开了茶楼。   霍昂一挑着眉毛向霍烨发出疑问:这是什么意思?   霍烨喝着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想当天晚上,孟云娴身边的那个侍卫主动找到了兄弟二人租住的小馆。   “两位公子,之前有些误会,耽误了两位公子的事情。在下向两位陪个不是。我家姑娘已经将小馆腾了出来,只要两位公子愿意,随时能够买下宅子,再不会有人阻挠。”   “另外,我家姑娘了解情况,得知二位的确已经谈了那笔生意,的确……是我们横涉一足,望两位公子见谅。此处是这笔生意的酬金,我家姑娘说,若是两位公子收下,这事情便算揭过了,若是二位不愿收下,我家姑娘愿意再引一单生意给二位公子。”   “多有得罪,望二位公子海涵。”   霍昂一和霍烨同时呆住了。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小姑娘,做事竟然这般果断。   把酬金送过来是什么意思?不差钱的意思吗?   这小姑娘别是个傻子吧。 第156章 番外一   这个孟家小姑娘的做法实在是太奇怪了,饶是霍烨也没能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赶到宅子的时候,那地方早已经人去地空。   霍昂一摸着脑袋,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怎么还会有这么傻的丫头?”   霍烨看着手中的酬金,无声的笑了一下。   “出身富贵之人,自然不会为这点小钱失了姿态。”说着,他将手里的银钱随手丢在桌上,转身离去。   “哎,你也被那个小丫头给教坏了是不是?到手的钱你都不要了!?你还有脸教训我,你这个败家子!”霍昂一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钱袋子塞进袖子里追了出去。   “这宅子咱们还买不买?”   霍昂一跟在弟弟后面不断地追问。   霍烨面无表情的走着,没有回答。   等到两人回到自己的小馆,霍昂一拦住他:“你倒是说个话啊。”   霍烨摇摇头:“随你吧,你喜欢就去买,不喜欢的话我们再看看。”   霍昂一嗤笑一声:“两个大老爷们儿的,住哪里不是住,你之前不是挺喜欢那个地方吗?哎等等……”   霍昂一眯起眼睛,狐疑的盯着他:“这事儿不对啊,之前我还以为是我们被那小丫头盯上了,她故意做这些来引起你的注意,现在想想事情好像不是这样啊!”   霍昂一嘿嘿笑起来:“该不会是你背着我,盯上这丫头了,结果被别人给排斥了吧?”   霍烨好气又好笑:“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霍昂一:“我胡说八道?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简直不正常。”   霍烨立即道:“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要看哪个宅子。”   霍昂一眉毛一挑:“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告诉我,让我来决定,怎么一转眼又是自己在想了?老弟,你就承认自己现在被小姑娘冷遇了,心灰意冷了,做哥哥又不会笑话你。”   霍烨直接回房,懒得理他。   人已经走了,他们没道理纠缠。霍烨选来选取,还是买下了那个宅子,和霍昂一很快搬了进去。   一直以来,他们两人走南闯北,从未真正的在什么地方定居,之所以选了这个地方,是因为它远离纷乱之地,山好水好,景色尤佳。住进来之后,许多东西都要添置,人手物件一样都不能少。   霍昂一借口说还有事情没有昨晚,自己溜走了。霍烨也不管他,独自外出去采购。   这几日外面十分的热闹,似乎马上就是当地一个风俗节日,别处都没有,这一日许多人都会外出游玩。城门之外的广场上还有许多的赛事,一些见机牟利的人,会趁着这个机会开设不少赌局,大家凑个热闹烘托节日气氛,也算是个乐子。   不过今日外面十分的热闹,比以往更加热闹。   因为城外有一场建球赛,还是女子的毽球。   此处风气十分的开放,又以商贾聚居为多,所以女子之间的赛事,也从不遮遮掩掩,只会将整个场子用绸布围起来,只要是有本事有资格进场观看的都可以去大大方方的看,剩下的人就算进不去,挺挺热闹也十分有意思。   霍烨本不想凑这个热闹,直到他先是看到霍昂一带着一位新晋花魁笑眯眯的走进球场,再是看到球场之外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少女,似是想要混进去时,终于停下了步子。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霍烨忽然出现在身后,将孟云娴吓了一跳。   见她呆愣的样子,霍烨觉得好笑,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柔:“往常你出来,身后总是呼呼喝喝的一群人,你的小丫头呢?你这样乱走,她会着急的吧。”   她有点心虚的样子,小声的说:“绿琪去买糕点了,我是被人群挤到这里的。刚才有好多人……”   霍烨轻笑一声。   她倒是没说谎,很多人赶着快要开始的时候才赶过来,会出现人潮。   “你想进去看看?”霍烨指了指里面。   孟云娴的眸子亮了起来。   这是很想去了。   没等霍烨回应,绿琪小姐姐已经火速冲过来了:“小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吓死我了!”   孟云娴扯扯绿琪的袖子:“绿琪,我们进去看看吧。”   绿琪得知里面是各种赛事,还有建球赛,不得不想到另外一些人,目光里多了几分忧愁,她看着孟云娴,唯恐她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又或者是在思念什么人了。   “小姐……”   “我带你们进去吧。”   绿琪的犹豫在霍烨看来,更像是无能为力的样子。这种地方他随时都可以进去,带两个小姑娘进去不是什么麻烦事。   孟云娴瞪大眸子看着他,对他的亲切很是意外。   “可以吗?”她不确定的询问。   霍烨有点想笑,但又僵硬住表情:“当然可以。”   她骤然露出笑颜,对身边的婢女眨眼:“绿琪,我们进去看看吧。”   所谓一物降一物,这小婢女一身英气,自行走的姿势来看,身手也不容小觑,但是对着这个孟云娴,便要温柔许多。   “小姐,您真的想去看吗?奴婢马上去安排。”   “不用这么麻烦了,里面人多口杂,绿琪多番安排,浪费了精彩的部分不说,也让你家小姐变得扎眼,在下看来,孟小姐应当是自己外出游玩,这个时候,应当是越低调越好吧。”   霍烨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热情和耐心,可是孟云娴看他的眼神,好像变得淡了。她礼貌的道谢,然后满心的期待都扑在了观看赛事上。   在霍烨的安排下,他们很快进到了赛场里面。   孟云娴的眼神左看右看,好像对什么都很好奇。   就在他们刚刚走进来的时候,霍昂一已经看见了他们,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细看,终于确定这的确就是自家死小子和那个神秘的小姑娘,连花魁喂酒都忘了喝。   “霍公子!”一个扮相清丽的女人一眼就看到了霍烨,满含期待的朝着他走了过来。她的衣衫略显暴露,虽然妆容清丽,但是与正经人家的姑娘站在一起,区别就立刻显现出来了。   霍烨微微蹙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那女子也终于发现霍烨不是一个人来,而是带了一个姑娘,这姑娘穿着打扮不俗,想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思及此,女子目光一暗,有些卑微的退开一步。   没想这一步,险些撞上另一路来人。   一只手狠狠地将那女子推倒在地,紧接着是一个斥责声:“你这腌臜货,连我家小姐也敢冲撞!”   孟云娴在一旁看着,绿琪唯恐她多管闲事,瞧瞧拉住她的手。   刚才和霍烨打招呼的这个女人,八成是个青楼女子,她险些撞上的那位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县令的千金,她打扮出挑,姿态高傲,对霍烨和这个青楼女子同时流露出了鄙视之情。   “有些人啊,瞧着清高,可骨子里跟那些下贱胚子一样,什么光风霁月翩翩公子,我呸,一个个都是贪恋这些下贱媚骨的东西,跟她们一样下贱!”   霍烨流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眼神阴寒,又下意识的看了孟云娴。   县令千金的眼神顺势就盯上了孟云娴,讥讽之意更甚:“原来又看上了新的货色,这个端着姿态,还是那么回事儿,不知道是哪个楼里的新姑娘啊?”   “你放肆!”   “赵小姐请慎言!”   前一个是怒气冲天的绿琪,后一个是怒火中烧却隐忍的霍烨。   县令千金见两人恼怒,越发得意起来:“怎么?被我说中了痛脚,所以心虚了?”   “哟,这是在干什么呢?怎么吵起来了?”霍昂一领着花魁缓缓走来,看到县令千金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戏谑。   县令千金一看到他,越发的恼火,竟扭头就走。   霍昂一瞟了一眼县令千金,又无奈的看了看霍烨:“事情都过去了,往后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小姐……”绿琪觉得这些人身份关系复杂来历不明,扯了扯她的袖子:“咱们去前面看比赛吧。”   孟云娴歪歪脑袋,没说什么,注意力显然更多的放在激烈的赛事上。   她向霍家兄弟打了照顾,便一个人蹦蹦跳跳往前走了,好像完全不受刚才那个县令千金的影响。   霍烨的眼神追随者她,心中复杂之情越发浓厚。霍昂一只是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早说你要来,咱们就一起来了,怎么,是担心我跟着,坏了你和小姑娘幽会?”   这句话令那个靠近霍烨的青楼女子脸色发白,咬着下唇默默地看着霍烨。   霍烨抿着唇,并未理会那女子,更没有理会霍昂一,跟着孟云娴过去了。   人是他带进来的,他有必要保证让她顺利进来,平安无恙的出去。   他追上去的时候,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霍昂一身边的花魁显然认得那个青楼女子,她轻笑了一声,低语道:“不自量力。”   霍昂一自然也听到了,他的笑容收敛几分,默不作声的一起跟过去。 第157章 番外一   赛场十分的热闹。   孟云娴的注意力全都融进了鼎沸的人声之中。   她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心中仿佛蹿了火苗似的跃跃欲试。   直到看到女子的队伍出现在赛场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笑声的询问在:“女子也可以踢比赛吗?”   霍烨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起了比赛的相关细则,然而孟云娴似乎只听取自己想听的——女子也可上场,赢了便能赚钱。   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晶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的婢女,赶在她阻拦之前毅然决然的将怀中的钱袋子拿了出来,往她手上一送:“绿琪,全下了!”   霍烨听到婢女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呀。”   他心下好奇:“你想好选哪一个赢?”   她一脸振奋模样望向他,细长白嫩的手指头坚定的指向自己。   霍烨:……   当孟云娴退出场外换上婢女准备的束装走进来的时候,霍烨的眼神都呆了。   他从不知道,这娇俏软绵的小姑娘换上一身装束,竟然像是换了一个气场似的,前一刻还小心翼翼,后一刻便这般英姿勃发。   “小姐……”她的丫头绿琪似乎很是担心的样子,再顾不得其他,凑到了场前为她呐喊助威。   “是她?”看台上的县令千金一眼看到了刚才跟在霍烨身边的小丫头,不由得冷笑一声:“为了吸引男子的注意力,她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难怪霍烨会看上她。”   身边的丫头一样嫌恶的看了一眼场上热身的孟云娴,心生一计:“小姐,咱们搓搓她的锐气吧?她就是想在霍家兄弟面前出风头,咱们狠狠地下一下她的威风,她自然丢脸到家,再也不敢这样张扬的跟小姐抢人!”   县令千金剜了她一眼:“跟谁抢人?”   婢女自知失言,赶紧道:“小姐赎罪,这霍家兄弟不识好歹,小姐才看不上他们呢!”   县令千金冷哼一声:“既然她想上场卖弄,自然应该奉陪到底。你去安排安排,我要她知道,本小姐不要了的东西,也不是谁都能轻易得到的!”   ……   霍烨看着孟云娴认真热身的样子,好奇的问了绿琪一句:“你家小姐会踢毽球?”   绿琪不友好的撇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霍昂一搂着美人,乐得看笑话。   弟弟啊弟弟,你也有今天。   场上一共六个人,三人为一组,是女子赛事里的小型赛事,孟云娴对这一切显然都不陌生,热身完毕之后,乖乖的站在自己的位置等着开赛。   就在这时,霍烨眼尖的发现,孟云娴对面的场子上的几个女子被一个小丫头招走,凑在一起说了什么,然后不约而同的望向对面场子的孟云娴。   霍烨心道不好,那小丫头就是县令千金身边的婢女,此番他们定是要密谋来对付孟云娴。   他蹙起眉头,有心要提醒,却又在开口之前,忽然发现自己今日的行为实在是异常的很。   论起来,他其实和这个小姑娘没有半分情谊,可为什么总是会插手她的事情呢?   且他很清楚,即便自己现在真的好意提醒让这婢女将她家小姐请下来,必然也会被当作自作多情。   双方的人已经到齐站定,得到了指示的几个女子盯着孟云娴,露出几分坏笑。   随着裁判挥旗发号施令,发球的女人直接对准了孟云娴那一头发去。   孟云娴飞快退后几步,以膝盖接住,稳了方向后,她一个飞踢将毽子踢了回去。   霍昂一唏嘘一声:“踢得不错嘛。”   霍烨完全没有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都在哪些随时会使坏手的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三人像是配合好了似的,前两个调整方向,最后一个挑起踢杀球,竟是照着孟云娴的脑袋踢过去的。   绿琪练过功夫,也懂得看穿招式,当即大喊:“小姐小心啊!”   然孟云娴像是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境地中,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球向自己袭来,嘣的一声砸在她的脑袋上,她身边站着的两个队友都眯起眼睛替她疼了一把。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戏弄我家小姐!”绿琪气不过,当即要去为孟云娴讨一个公道。   霍烨忽然伸手一拦:“绿琪姑娘,稍安勿躁。”   绿琪被拦着,很是不悦,可顺着霍烨的眼神望向自家姑娘时,她也跟着愣了一下。   孟云娴捧着砸到头的毽球,既没有哭着逃跑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已经有人对她的慢吞吞很是不满,高声催促,她这才抬起头,表示自己可以继续。   “小姐……”绿琪远远地看着她,低声呢喃。   霍烨和霍昂一对视一眼,霍昂一笑呵呵的不甚在意。   即便有人针对那丫头,也不是他授意的,她若是撑不住逃跑就是,可是现在又没有要逃跑,难不成他还要因为这个自责什么?   霍烨也懂霍昂一心里在想什么,目光一偏,迎上了县令千金远远投来的目光。   县令千金冷笑了一下,眼神里尽是看好戏的期待。   霍烨冷漠的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局开始以前,孟云娴忽然将其他两个队友拉到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后又跟裁判做了一个请示,走过来找绿琪说话。   绿琪早就等不及了,气呼呼的:“小姐,那人是故意打你,你……”   “绿琪。”孟云娴将她拉近,低声耳语几句。   绿琪脸上的焦急渐渐转为震惊,而后又变成了坏笑。   吩咐完毕,她转身回了赛场。   主仆二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绿琪很快就溜出去了。霍烨心情复杂,什么都没说,转身往投注台走去。   霍昂一看着这群男男女女,心里觉得好笑。   都是什么事儿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第二局开始,那个被踢了脑袋的小姑娘像是忽然间发了狠,完全变了个人,哪哪儿都不踢,专照着对方的脑袋踢。论说这些上场的姑娘们都是一把好手,毕竟没有些斤两,谁也不敢上这里来抛头露面,可是孟云娴如有神助的脚法简直然让她们崩溃至极,偏生被打了脑袋还不能闹得太难看,否则只会被别人笑话。   霍烨回来的时候,霍昂一连美人都懒得理了,双手抓着横栏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全神贯注的关注赛事:“踢得好!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来人!本公子要下注!快去跟注!”   霍烨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赛场都沸腾了!   明明走之前,这里时不时的还有笑声,而此刻竟然整齐划一的变成了呼喝声。   原本焦虑的小丫头绿琪此刻正领着一批护卫挨个的宣传:“诸位,你们想瞧我家小姐踢哪个,若是踢中了可是要给赏钱的!”   “小姐下一个踢中对方蓝衣,本公子加注一百两!”   “对面那个红衣的厉害点,小姐踢中红衣,本公子加注两百两!”   孟云娴对面的几个姑娘都是本地大商贾的女儿,生意场上难免与官家打打交道混个方便,所以与县令千金也有诸多来往,平日里没少奉父亲的命令送礼讨好,今日县令千金亲自发了话,要给对面的小姑娘好看,她们哪里敢怠慢,可是现在她们全都成了活靶子,是活生生的笑话,站在这里挨打不好看,落荒而逃更是不好看。   县令千金也没有想到,本是一场羞辱那女子的赛事,竟成了她一人的修罗场,偏生观赛的人都是没心没肺的,嚷嚷着将气氛吵到了最高,让那。来路不明的女子赚足了脸面和银子!   “老弟,你回来了!”霍昂一兴致勃勃的拉着他一并观赛:“乖乖,这丫头今日可是扮猪吃老虎?竟然这般生猛,你没瞧见她踢人,一踢一个准!”   霍昂一的激动是不掺假的。   像这种类似的比赛,往年也有,掺杂了各种注水作弊手段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所以有时候输赢都未必是靠实力。   但是这种女子自发报名的赛事,极少会出现什么腌臜的作弊手段,各家小姐为争风头,将自己的身段儿身手亮出来,都是使足了力气的,岂有不好看之理。   而今日,这不知道哪家来的小姐,身段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指哪儿踢哪儿,对方还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几位富商的千金,平日里被其他人追着碰着都来不及,现在竟然被人踢的傻子似的无法还手,越发令人热血沸腾。   “啧,这丫头拉到专业的队伍里踢,说不准能踢成个头牌呢!”霍昂一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这丫头深藏不漏,以为是只小绵羊,转眼就成小豺狼,有点意思。   霍烨不可置信的看着场上宛若换了一个人的少女,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担心十分的可笑。   他目光一偏,望向那个婢女绿琪。   方才还面露担忧的婢女,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开了个小注台,想看她家小姐踢谁的就给钱,小姐若是踢不中,她们赔钱。   这玩法实在是前所未有,简直是用实力赚钱,惹来的关注瞬间就超过了正经开设的下注台,男男女女都凑了过来。   一场建球赛踢完,三个对手哭着跑了。   和孟云娴组队的两个姑娘方才看的时候觉得解气,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要是再这么嘚瑟下去,没准会给家里找惹仇家,这才与她道别退下。   她跑过去找绿琪,想看看自己赚了多少钱。   绿琪好气又好笑得将兜里的钱给她看,她立马两眼放光,很是高兴的样子。   这个样子被霍家兄弟收入眼中,顿时觉得很有意思。   之前把宅子和药商的钱退回来的是她,今日抛头露面,不惜得罪大商户的千金,赚了钱之后兴奋不已的还是她。   想来她并非不慕钱财,可之前送还东西又算什么事儿?   生意场上从没有什么谦让一说,她既有本事截胡,他们未必没有这个心胸接受。   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孟云娴这边自然是喜气洋洋,可是县令千金气得不轻,脸色阴寒的离开了。   霍烨冷冷的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眼中忧虑更甚。   ……   孟云娴满以为自己赚了很多钱,可是她和绿琪却被拦了下来。   一群面露凶相的大汉让她们给税金。   绿琪当即与他们争执,眼看着要动手,霍烨忍不住上前。   不料这一次霍昂一抢在前头拦住他,只说了一句“我来”,便撇下身边的美人前去解围。   霍昂一吊儿郎当是真的,但是说话做事一旦正经起来,判若两人也是真的。   “姑娘,这场地是人家借的,注台也不是谁都能开的,既然要在这里坐庄开台,拿点税金给人家,也是个买路钱。”   绿琪气的不轻,这分明是她们自己赚回来的,为何要给这些人?   “真是好大的口气,我与小姐在京城之时也见过不少蹴鞠场,就没见过谁敢像你们这样抢钱,今日这钱我们姑娘就是不给了,不怕拿脑袋来换的,尽管来抢!”   绿琪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就连外面也隐隐有人冲过来,可是这些要钱的人根本没有半分惧色,甚至还哂笑起来。   一袋钱自霍昂手中丢出来,抛给了他们。   霍昂一微微一笑:“几位,这是霍某京城里来的妹妹,自小养的天真了些。这税金她不晓得,我便替她交了,可是方才几位喊的价钱似乎也不实在,这里的注台该交多少,诸位也清楚,这里面的钱既能交差,也不会亏了几位,还请几位给霍某些薄面,下回妹子懂事了,自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几个人这才正眼看了霍昂一,对着他拱手抱拳,转身离开。   霍昂一转头,就看到孟云娴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他觉得好笑,收起玩笑的嘴脸,正色道:“小妹妹,我虽不知道你家底有多身后,背后又是什么人,可若是连点道上的规矩都不懂,这一趟出门就没有乐趣了。” 第158章 番外一   霍昂一已经可以猜到,这个叫孟云娴的小丫头在毽球场上大出威风之后,会被怎么针对。   先时他与霍烨前来此地,因过于高调,被那县令千金给瞧上了。她使尽各种手法要将他兄弟二人占为己有,更是搅毁了他们的几场姻缘,手段霸道蛮横的很。   所幸他与霍烨从这一桩事里看到了女人的麻烦,终于放弃了靠成家立室安定下来的想法。   可是这县令千金咄咄逼人的姿态实在让人恼火,他们不得已动用了一些关系,这才让县令意识到不可让自家女儿胡闹,压下此事,还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清净。   这县令千金是个任性刁钻还残忍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小娴儿落在她手里,会有多惨。   万万没想到,不出七日,县令贪赃枉法,欺压良民,纵女行凶的罪证就被揭露出来,昔日在城中风光无限的母女带着枷锁游街之时,霍昂一在人群中看到了孟云娴和她的婢女。   他觉得此事蹊跷,赶紧找到霍烨询问因由。   霍烨的神色复杂,坦白承认此事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霍昂一先是松了一口气。   他差点以为自己这个傻弟弟看上了一个小姑娘,然后不惜自会羽翼跟一个县令作对,愣是将人扳下来了。刚松了一口气,又生了疑惑:“那县令的事情……”   霍烨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无声的笑了一下:“大哥好歹也是在外闯荡多年的人,不可能看不出,孟云娴并非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吧。”   霍昂一略显迟疑的点了一下头。   霍烨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县令的女儿暗中找人想要将她变卖勾栏,没想被她周围的暗卫抓了个正着,随后太守与地方驻军都来了人,几番调查之下,找出了元凶,顺道牵扯出了县令多年来干的脏事儿,便一并端了。”   他定定的望向霍昂一:“所以,咱们遇上的,是京城中荣安侯府的千金小姐。”   京城,荣安侯府。   霍昂一对荣安侯府并不陌生,自崇宣帝登基开始,荣安候便是一等一的宠臣。   听闻他不但文采过人,自小便周游各地,见多识广,与一般的书呆子不可同日而语,更有甚者,很多次与官商之间的酒席,他都听过那些官员讨论到朝中这位人物。   而今,他们竟然招惹到了这个大人物的女儿?   所以这一次,是县令自己倒霉,被女儿给坑了?   霍昂一的脑子里一瞬间生出了不少的想法,他一把拉过霍烨:“老弟,这可是咱们兄弟两个最好的机会了!”   他们的打拼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   难道真的要在这商场之中沉沉浮浮没有尽头吗?   朝中本有捐官一说,只要他们家业足够丰厚,人脉足够广阔,待到时机成熟,谋个一官半职,何愁没有发展之路?如今皇天不负苦心人,送了一个侯府之女到他们面前。   这小姑娘看着就呆呆傻傻的,好骗的很,若是与她有点交情,甚至是拜个把子,好日子不就跟着来了吗?   霍烨对霍昂一的宏图大志毫无兴趣,且有些心事重重。   霍昂一当即派人去打听孟云娴的动静,得知她暂时留在这里之后,越发觉得这是上天给的机会,是恩赐!   他派去的人给的消息很快就让霍昂一摸索出了门道——这个出身名门的小姑娘,好像对做生意十分的感兴趣?   仔细一想,最初打交道的时候,她截了胡拿走了他的药草生意,却在得知自己胜之不武之后,又巴巴的给送了回来,还赔礼道歉,实在是可爱的紧。   后在毽球场上,她同样对下注赢比赛很感兴趣。   琢磨一番,霍昂一觉得这个小姑娘有点执着于自己赚钱。   霍烨直接泼了他冷水——人家是侯府的千金,缺那三瓜俩子儿的吗?   可是霍昂一就是很笃定。   “不如我们两个打个赌如何?哥哥我可比你更懂女人。越是出身高门名门的人,越是有一些奇怪的癖好,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就喜欢给自己找弯路走!”   “我看这个丫头也差不多,她把药商钱退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她的重点压根儿不在钱上,而是在赚钱的快乐上,啧,你真的不懂女人!”   霍烨觉得他很无聊,与此同时,也越发沉默,整日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较之下,霍昂一就很有行动了,他最擅长的就是做生意,和人打交道。小丫头若是对这个感兴趣,他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事实上,霍昂一还真没猜错。   小丫头真的在想尽办法的凭自己的实力赚钱。   可是她也不想一想,士农工商之中,商人一向是被低看的。她出身高门,已然拥有许多人打拼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却巴巴的来寻最不衬身份的事情做,家中之人又岂能真的坐视不理?   所以她身边的婢女才会时时刻刻小心翼翼,得知她想做生意想赚钱,也处处都打点好,只愿她安安稳稳的等到最后数钱就好了。   绿油湖畔,小丫头坐在湖心亭中发呆。小小一只,屈腿抱膝,看起来委屈极了。   她身边的婢女还带了护卫守在一边,将她看得牢牢地。   霍昂一走近的时候,护卫的眼刀已经砍了过来。   “公子止步,此处已经被包场,公子若是要游览景色,还请移步往别处。”绿琪见过他,想也知道他是要接近小姐,她当然不能答应。   说话间,亭中的少女已经看了过来。   真是奇了,小小年纪未经风霜的,眼里竟然带着那么沉重的神色,像是经历了什么人世沧桑似的。   霍昂一单纯的理解成这是京城的千金时兴的风格,为赋新词强说愁嘛,他懂得。   迎上小姑娘的目光,霍昂一坦荡一笑:“孟小姐,霍某今日专程来求见,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屏退左右,借一步说话?”   绿琪自然要阻拦,但孟云娴制止了她,请了霍昂一进亭中说话。   霍昂一对着绿琪略一拱手,风度翩翩的入了亭内。   周围又重新被把守起来,隔绝了其他游人的叨扰,却没能隔绝他们好奇投来的目光。   霍昂一在距离孟云娴几步之外就站定了,他本就没打算遮掩,所以正正经经的向她行了一个礼,也表明自己知道了她的身份。   孟云娴真是个十分绵软的小丫头,说话都是温温润润的,配着她灵动出挑的样貌,是叫人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美。   “霍某听闻,孟小姐不日前险些遭遇不测,所幸被搭救及时,否则真是令人痛惜。”   孟云娴清澈的眼睛望向他,忽然道:“你是来跟我道谢的吗?”   霍昂一愣了一下:“什么?”   她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既然是因为县令千金暗害从而插手这件事情,要知道他们和霍家兄弟的恩怨一点也不难。   只见她低垂着眼眸,认认真真道:“先时那县令千金曾倾慕你与霍公子,好似使了不少手段,她对付我时,也让我离你们远一些。”   “若她是真心倾慕也就罢了,可是上回在毽球场上,她对霍二公子并不尊重。我知官商有别,想来她可能给你们找了许多麻烦。”   霍昂一失笑:“孟姑娘说的没什么错处,所以,霍某是不是该跟孟姑娘道个谢?”   孟云娴浅浅一笑,乖得让霍昂一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收拾他们的时候,我听说了两位公子的名号,既然这之前你们能摆平麻烦,定然无惧于他们,听说你们做生意的人都讲究‘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想来当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   “那姑娘动了歹念,被教成这样,她的父亲怕是好不到哪里,我的婢女也说,这样的人继续留着只会为祸一方,这才找了人将他们收拾了,哪里需要霍公子的道谢。”   霍昂一脸上玩味的笑意渐渐地浓厚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小丫头说话真舒服。   明明是高门大户的千金,却完全没有咄咄逼人的感觉,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事情,说话时调子软软的,模样又乖巧,恨不得她说什么都点头赞同,再摸摸她的头。   对了。   宠物。   像个血统高贵的小宠物,想揉一揉抱一抱再宠一宠,无关男女情爱。   气氛进行到这里有一种莫名的融洽,霍昂一也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知道孟小姐能不能告知霍某,为何想要学做生意?”   孟云娴的笑容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霍昂一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问了不该问的话。   他正准备自然的将这个话题掩过去,就听到她用小小的声音说:“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她因为一些放不下的仇恨,辛苦的活了很多年。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兴许是靠着做生意来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撑下来。”   “因为一些原因,我也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不是凭借家中的安排和旁人的照顾,是完完全全用自己的双手赚回来的,即便丢到火里烧也能挺直腰杆的那种。”   霍昂一差点笑出声来。   他不认为这么大的小姑娘,又是出身高门的,能经历什么挫折,难道比他和霍烨还惨?   可是看着她这么认真的说出理由,霍烨赞同的点点头。   “你这个想法没错。”   孟云娴倏地抬起头来,晶亮的眸子带着意外的喜悦。   她再次笑起来,小小的梨涡让人看着暖心:“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霍昂一觉得很有趣,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孟小姐很有慧根,还没学会做生意,就已经懂得了一个至真至纯的硬道理。”   她露出疑惑之色:“硬道理?”   霍昂一娓娓道来:“其实,银子比权势更有包容力。争权夺势的斗争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站定了立场,就再难改变,等于定下后路。可是银子不同,生意场上,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为了一桩生意化敌为友共谋赢路的多不胜数,你说,是不是银子更有包容力?”   孟云娴被他逗笑了,也坐下来,保持着刚才屈腿抱膝的动作,像是听故事似的听他继续乱侃。   这是霍昂一最拿手的,他从生财之道说起,继而挑了几个有趣的事情与她讲。孟云娴越听越觉得有趣,还主动追问起来。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眼看着天色渐晚,绿琪在一旁不断催促,孟云娴还舍不得结束话题。   霍昂一知道分寸,主动起身告辞。   “原本我们兄弟二人就准备在此落居,若是孟小姐有兴趣,我们可以改日再聊。”   孟云娴睁大眼睛看着他:“会、会不会耽误你的生意呀。”   霍昂一轻笑起来,张口就要回应。   若是按照他平日里哄人的把戏,定会说:只要是孟小姐想听,即便舍了生意又能如何?   可是不知怎么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实话:“生意重要,日子也不能尽被这些占了去。”   孟云娴更开心了:“那下次再见。”   霍昂一点头:“再会。”   作出这番约定的时候,霍昂一心里飘乎乎的,暖烘烘的。   带着这种奇怪的心情回到府内,他还来不及消化,就撞上了霍烨冰冷的俊脸。   霍昂一的表情吃了屎一般:“怎么别人长了一副好皮相,就能人见人爱的,你这幅皮相也不差,怎么看着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霍烨不用问都知道他去见了哪个“讨人喜欢”的主。   “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人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你不要生别的心思,这与那县令和县令千金不同。”   霍昂一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怎么了?霍烨,我是你哥,你怎么能这么看我?”   他忽然就觉得当初娘不应该生个弟弟给他,要是个妹妹该多好!   霍烨没有再解释,霍昂一也觉得最近几日他沉默许多,心事重重的,现在又来这番警告,忽然生出玩笑心思:“阿烨,你该不会是对那小金主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霍烨脸色一沉:“即便你是兄长,也该慎言。”   霍昂一无所谓的笑笑:“你知道我是你兄长,就该有对待兄长的态度。至少我是什么心思,我自己清楚,可你是什么心思,只有你自己清楚。”   他清清嗓子,故意道:“啧,难怪这些小姑娘讨人喜欢,笑一笑求一求,即便是不要这嗓子也恨不得把故事讲个尽兴,我得泡杯茶润润嗓子……”   ……   这之后,霍昂一和孟云娴碰面的机会渐渐地多了起来,孟云娴很喜欢听霍昂一讲生意经,更喜欢听他老气横秋的告诫与经验,好像那是很涨姿势的宝藏。   孟云娴的婢女起初对霍昂一很是戒备,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她应该是对霍昂一做了一番调查,警惕心渐渐地就松懈了。   相约一个月的时候,霍昂一大胆的邀请孟云娴过府小聚,且坏心眼的没有告诉霍烨。   这日气候极好,早起指挥奴仆打扫庭院的老奴甫一开门,就见到一个俏生生的姑娘领着婢女上门拜访,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两位老爷有女访客。   匆匆忙忙的去请示了两位老爷,没过多久,霍昂一和霍烨就出来了。   兄弟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神色凝重。   孟云娴见到霍昂一本是十分开心的,但转眼见到肃穆的霍烨,步子都不敢迈了。   霍昂一把冲到自己前面的霍烨往身后一拉,不满道:“吓到人家了!”   孟云娴在霍烨这里小心翼翼的神情,到了霍昂一这里的时候便成了一个甜甜的笑:“霍大哥。”   “哎~”霍昂一当着霍烨的面承下这个亲切的称呼,亲自领着孟云娴进去了。   绿琪恭恭敬敬的向二人行礼,远没有当初那样的防备。   霍烨这才知道霍昂一早就邀了人来,脸色顿时更黑。   霍昂一像是看不到他的尴尬一般,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   这次小聚,全程都在霍昂一的侃侃而谈,孟云娴的热情捧场以及霍烨的冷面无声中度过。   也因为这一聚,孟云娴对他们就更加亲近了,连她身边的婢女都不再说什么,除了不许他们与孟云娴单独相处,其他的已经不做阻拦,甚至到了最后,连随行的护卫都少了。   这之后,霍昂一再次提出了新的想法——他马上要前往梧州做一单生意,若是孟云娴有兴趣,可以一同前往。左右她是自己出门的,应当无所谓在哪里。   孟云娴当即呈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   霍烨同时提出反对。   “他是去做生意的,你跟着做什么?一个姑娘家,早些归家便是,在外面瞎折腾什么!”   孟云娴的脸色都白了,霍昂一看着不忍,对霍烨一通教训,然后让孟云娴不要理她,与她敲定了出发的日期。   孟云娴期间不断地看霍烨的脸色,连回答都不敢大声了。   等到把人送走,霍昂一玩味的看着脸色不佳的霍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你觉得不觉得,小丫头好像特别怕你?你一训她,她吓得跟什么似的。”   霍烨更不开心了。   真是见鬼了,他最近好像很容易就不开心,那丫头和霍昂一亲近的毫无隔阂的时候,尤其不开心。   为什么她对着他的时候,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真的有那么吓人?   这个疑惑,霍烨很久以后终于得到了答案,那时候他忽然觉得,还不如不知道…… 第159章 番外一   孟云娴真的跟着霍昂一去梧州了。   正是桑蚕丝生产的时候,霍昂一小半年前就联系好了,如今只需要将这批蚕丝运送出来,制成成品,就能卖个好价钱。   也是这个时候,孟云娴才发现,原来霍昂一正经起来是这个样子。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是从来不会笑的人。   再说那做生意的门门道道,和京城里的那些人事诡谲相比起来,半分都不逊色!   起先,孟云娴不过是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霍昂一身后,对霍昂一的生意经连连赞叹默默偷师,到了最后,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小跟班,开始给霍昂一打起了下手。   霍昂一惊讶于小丫头的好学和聪明。   别的不说,那些弯弯道道处处能设陷阱的生意文书,与她讲过一次要点,她便能自己摸索着自己起草,提过的要点一个都不少,跟过目不忘似的。   她虽然看似单纯呆傻,可是心思全然不同那些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即便因为不懂太多人情世故犯什么错,只要与她说清楚,她便会立刻改了,且时时刻刻的记在心里。   大半个月过去,孟云娴基本上就摸清楚了霍昂一的生意套路,他的习惯招数,甚至还能默契的跟他做个配合。   以前听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霍昂一还会贱兮兮的往歪处想,等到和小娴娴合作之后,他才终于明白小丫头这甜甜的笑脸比霍烨那张死人脸好用多少倍。   这一日,他带着她往饭局走一遭,其实他也不想来,连日奔波加上操劳,他多喝一口都能要老命。   万万没想到,席间她眉头拧着,眼珠子里的水光闪着,竟巴巴的在边上小声念起了医嘱,几个没脸没皮的老东西愣是没好意思继续灌酒。   当然,有他在,他们更灌不到她。   霍昂一看着她小陀螺似的张罗张罗的小米粥,心情复杂。   联想一下霍烨那个死小子,哪一次不是冷着脸坐视不理!?   他从未跟小丫头说过劝酒的问题,没想她自己已经无师自通。   这算哪门子的亲弟弟!   喝完那小碗的小米粥,霍昂一觉得心情大好,见小丫头累了,缩在一边不说话也不喝酒吃菜,小脑袋一栽一栽的,想也不想就拎着她先行告辞。   回程的马车上,霍昂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你可知道,霍烨好歹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他就从未有过这样的贴心和默契。我忽然后悔了,若是当年我娘给我留的是个妹妹该多好。”   周围不再乌烟瘴气嘈杂不堪,她反倒精神起来,歪歪脑袋,又是那副让人很喜欢的认真样子:“霍大哥,你的肠胃不好,往后还是少喝酒为妙。”   霍昂一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小丫头忽然无师自通的劝酒,并不是福至心灵的默契,而是她知道他肠胃不好。   “这话怎么说?”   她继续道:“我从前贪嘴吃坏了肠胃,曾经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也没有人管我,是一个邻家的哥哥照顾我的。每一日他都只给我和小米粥,什么味重的食物都不许吃,我便是这样才养好的。”   她说着说着,脸上带上了一种暖暖的笑容:“后来我觉得我好了,因为我只要身体康健,便会大吃大喝,可是他不许,还……”她忽然露出难为情的样子来,低声道:“还说,我嘴里的味道没散,这是胃疾尚未痊愈的征兆……”   霍昂一整个人一僵,他自诩纵横商场多年,早就练得桐皮铁骨,此刻竟然如同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似的,难为情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有味道吗?很难闻吗?   孟云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没有这么严重的,霍大哥。”   霍昂一没准备把手放下来。   他悄悄地将马车窗户掀开一个缝缝,凉风略进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脸烫的可怕。   等等……   霍昂一这才意识到孟云娴说了什么,“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孟云娴还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被问得呆住了:“什么?”   霍昂一正色道:“什么叫你病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管你?”她不是侯府的千金小姐吗?怎么会没有人管她,又怎么会是什么邻家小哥哥照顾她呢?   孟云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低低的笑了一声,说:“我自小生长在外面,是后来才回到府里的。”   霍昂一多年来和霍烨没有和权贵打太多的交道,并非因为他们无计可施,仅仅是因为,赚钱这种事情,如果只是为钱会很简单,可一旦沾染上权贵之间的利益纷争,就会变得复杂很多。   他们现在还没有完全的准备,不会轻易踏出这一步,不过这并不代表霍烨对后宅那些事儿一无所知。   姑娘被养在外面,要么是外室生的不能登堂入室,要么就是原本生在府里,后被接回去。原先就长在外面,还无人照顾,后又被接回来……莫非是因为府里有什么腌臜事,又或是更复杂的情况?”   孟云娴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眼神有些闪躲。也正因为这个表情,让霍昂一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对,这小丫头虽然是个又甜又软绵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时常笑着笑着,便露出那种复杂又悲伤地表情,没人发呆的时候也是如此。   结合她今日所说,难道她身为侯府之女,却一反常态的不去做自己的千金小姐,而是带着会功夫的婢女全天下乱跑,也和自己的身世有关?   霍昂一第一次意识到,小丫头对他的饮食习惯一举一动代表的意思都摸得清清楚楚,但是他对她,似乎还一无所知。   这个发现令他觉得很好笑,也挺新鲜。   且他忽然就产生了一个浓厚的兴趣——想认真的了解一下这个小丫头。   ……   霍烨觉得,自从孟云娴跟着霍昂一去了一趟梧州之后,两个人之间就变得十分亲密了。   不对,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默契。   知道的是她为了长见识看稀奇,跟着大哥去了一趟梧州,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哥在梧州做生意,顺道拎了一个小丫头回来做婢女。   “婢女!?”霍昂一接过霍烨手里的酒杯,挑眉笑着:“别说是教的最好的婢女小厮来换她,就是你……”   霍烨给了他一个警告的冷漠眼神:“我怎么?”   霍昂一的求生欲令他及时止步,嘿嘿一笑:“你是我亲弟弟,谁都不换,我就是觉得,要是当年娘给我们再添个妹妹。日子保不齐比现在要过得更加有趣些。”   霍烨不这么想,他冷笑一下:“添个妹妹?跟着我们受苦,遭白眼吗?你我尚且遇到了那样不讲道理的女子,若是真有一个妹妹,恐怕在我们有能力自保之前,已经被抢走,过上了更糟糕的生活。”   霍烨这个死孩子,总是煞风景。   霍昂一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再不提什么添妹妹的话,反倒将自己发现的异常说了出来。   “她若是一般的侯门小姐也就算了,那可是荣安候啊。荣安候如何风光,自然不需要我跟你多说,以她的年纪,怎么样都应该留在侯府里面乖乖的等着成亲了,怎么可能有机会这样乱跑?”   霍烨静静地听着,也闷了一口酒。   忽然想到什么,霍昂一道:“对了,这次小丫头跟着我去梧州,帮了不少忙,若是将你的那份分一成给她,你觉得如何?”   霍烨一皱眉:“你要分就分你的,为什么分我的?”   霍昂一朗声笑起来:“我还没说完呢,我的那还一份,也分一成给她。”   霍烨眼神微动,“随你。”   一成的数,不多不少,真的给了,她果然如预想的一样,视若珍宝般捧在手里,不可置信的拿给身边的婢女看。绿琪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向霍昂一和霍烨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无论是之前的药商生意还是之后的毽球场,她似乎很执着于自己赚钱,霍昂一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对了。   从这之后,虽然没有主动邀约和主动请求,霍昂一却开始默许孟云娴跟着的他一起谈生意。和之前在梧州一样,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孟云娴已经完全摸清楚了霍昂一的路数,比霍烨还老练。   霍昂一有了更贴心的小帮手,十分开心。   霍烨可以抄着手在一边坐着收钱,十分开心。   孟云娴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挣到银子,十分开心。   马上就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粽子。   孟云娴很馋粽子,绿琪买了不少给她解馋。   霍昂一见此,将她叫过去,把生意场上的朋友送的佳节礼物全都给她了。   “这里的口味都不同,你全吃完也好,每个尝一口也罢,别糟蹋了粮食。”   孟云娴双目放光,“真、真的吗?真的都给我吗?”   霍烨正好从书房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看到她时眼神暖了几分,认真又戏谑:“平日里蹭饭也就罢了,如今连旁人送的礼都不放过了吗?”   孟云娴极力辩解:“胡说!这是霍大哥送我的!”   时至今日,孟云娴与他们已经十分熟稔,在兄弟二人之间,孟云娴因为和霍昂一的合作更多,所以与霍昂一更亲近,但是看到霍烨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小心翼翼和恐惧了,像这样,时不时地还能回几句。   霍烨似笑非笑:“吃呗,我又没说不让你吃,这东西放在我们这里,每年也只有生霉的命。”   孟云娴眉毛一拧,看看两人:“往年你们都不吃粽子吗?”   霍昂一笑笑:“就我们两个,哪里吃得了那么多。”   孟云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霍烨忽然道:“你出门多久了?”   “恩?”她一怔:“我?”   霍烨毫不掩饰的点破:“算起来,你在这里逗留了许久,认识我们之前,应当早就离家了,难道你连端午这样的佳节都不回家吗?年节呢?”   孟云娴被问的哑口无言。   绿琪在一边小心的打量着孟云娴的表情,没有擅自开口帮小姐解释。   霍烨的问题,其实也是霍昂一的问题。   好半天,孟云娴小声的说:“自然是要回的,可是不是现在。”   霍昂一和霍烨对视一眼,十分妥帖的不再追问。   她此刻回去也是一个人,霍昂一邀她一同过端午。她立刻晴朗起来,还十分乖巧的抱着霍烨带来的坛子帮他们斟酒。   喝着小丫头倒得酒,霍昂一笑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   若是放在往日,他兴许会生出诸如:我或某人已经混到能让侯府千金为我斟酒的地步了!   但是现在,他完全没有这种身份的差距造成的嘚瑟,相反的,那个曾经生出过得感觉越发的浓厚——若是母亲当年还多添了一个妹妹,如今他有了栖身之所,也有求生之能,妹妹也会像现在这样,乖乖的抱着酒坛子给哥哥们倒酒吧。   阿烨的话说的很在理,可是此刻的霍昂一却觉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妹妹,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她一起走过来。   三个人第一次聚在一起过端午节,霍烨和霍昂一饮得尽兴,却按着孟云娴的脑袋不许她喝酒。   孟云娴几度挣扎未果,便气呼呼的抱着酒坛子坐到角落不理他们,又趁他们不注意偷嘴。   霍烨和霍昂一正直微醺,两人对视一眼,再看看缩在角落的人,纷纷笑了起来,假装不知。   仿佛是因为有了酒液的温润,霍烨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冷。   霍昂一喝完了酒,嚷嚷着让她倒酒,可是缩在角落的人迟迟没有动静,霍烨发现了孟云娴的异常,起身走了过去。   他将她埋得深深的脑袋推起来,看到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眼泪。   她的酒量并不好,霍昂一和霍烨又喜欢那种劲酒,此番她脸颊绯红,双目湿肿,活像是被欺负了小兔子。   “你、你哭什么?”霍烨的一声惊呼,让霍昂一吓了一跳,看稀奇似的凑过来:“哟!怎么哭了!?”   绿琪一惊,立马跑过来:“小姐!?”   孟云娴略显游离的眼神在霍昂一和霍烨之间游走,在绿琪凑上来之前,她终于绷不住,一把抱住霍烨的大腿,扬声大哭起来。   霍烨吓坏了,当即弯腰去掰她的手,却因为这个动作,让她顺杆往上爬,直接改为抱着霍烨的腰身哭。   绿琪当即要将孟云娴扒拉开,然而孟云娴酒劲儿上来,越扯她哭的越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霍烨是她的什么至亲,此刻要永久分离了。   “绿琪姑娘……”霍烨的声音低哑:“你这样强拉会弄伤她,府内有厢房,不如让她去房中休息吧。等睡一觉酒醒了就好。”   绿琪当然不愿意:“这……不合适吧……”   霍昂一的眼神从幽深变得淡然:“有什么不合适的,难道我们兄弟二人还能吃了她不成。绿琪姑娘也看到了,这丫头不知道发什么酒疯,你这样硬拉,唯恐激的她行为更加古怪。我与二弟不会趁人之危,更不会伤到她,还是让二弟带她去厢房歇息吧。”   孟云娴哭的正凶,不肯让霍烨离开。绿琪硬着头皮点点头:“那……那就劳烦霍二爷了。”   霍烨点点头,打横将人抱起来往厢房走,孟云娴对这个姿势好像很熟悉,十分自觉的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手还圈着他的脖子,低声呢喃着谁的名字。   霍烨的动作微微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带着她走了。   绿琪准备跟上去,身后响起霍昂一的声音。   “这丫头出门多久了?”   绿琪回头看霍昂一,小声道:“很久了。”   霍昂一坦然一笑:“绿琪姑娘不必这样戒备,我无意打探什么。”   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只是觉得,这小丫头与一般的侯府姑娘不大一样,你们京城的千金小姐,不会被放出来这么久吧?是她不想回去?”   绿琪低着头不说话。   霍昂一本来就没想从绿琪的嘴巴里面问出什么大事来,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绿琪姑娘,我们和小娴儿相识一场,若是她真的有什么难处,我们能帮的定会帮一把。”   “小娴儿一个姑娘家,还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游走实在是很奇怪。她迟迟不愿意归家,究竟是无家可归,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绿琪还是无动于衷。   霍昂一一点都不着急:“小娴儿回回有什么突发奇想,绿琪姑娘都跟着操心。想来若是小娴儿能乖乖的回家,绿琪姑娘也能轻松许多。”   终于,绿琪低声的开口。   “我们小姐……有暂时不想回家的原因。多谢霍爷的关心,奴婢私心想着,等到小姐足够释然的时候,定会回去的。”   霍爷心中小半部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孟云娴离家,果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也不是荣华富贵过厌了,出来找什么新鲜感。   “绿琪姑娘。”霍昂一不开玩笑的时候,十分的严肃。   “我只是个外人,不敢站在小娴儿亲人的角度指点什么。但是霍某知道,若是一个人存了心结,不用正确的方法去解决,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伤痛只会越藏越深。”   “小丫头从前应该也是个乖巧可人的主,说实话,她那个样子,并不适合愁眉苦脸的表情。”   绿琪干笑了一下,向霍昂一行了一礼,转身想去找孟云娴。   没走两步,她忽然转身,眼神里有几分恳求。   “霍爷,小姐因为一些事情,暂时不想回到府中见家人。她出门之时就想凭自己的能力赚钱,虽然小姐说赚钱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就像是外出散心,但是奴婢总觉得,小姐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她咬咬牙,对霍昂一提出请求:“霍爷带着小姐做生意,她十分的开心。若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是小姐现在唯一的心愿,不知霍爷能不能帮她?”   现在孟云娴跟着嚯嚯,分的都是蝇头小利,可是她还是很高兴。   若是真的让她跟着霍家兄弟学做生意,赚得钵满盆满,那时候小姐是不是就能回府了?   霍昂一静了一瞬,摇摇头。   绿琪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的确,小姐分的钱少,是因为霍家兄弟觉得她有趣,在逗趣,正经的生意人,哪里能带着小姐胡闹呢?   然后她听到霍昂一说:“绿琪姑娘说的不对,并非是我们帮小娴儿。”   他重新露出笑容:“分明是小娴儿在帮我们。看来小娴儿是嫌自己的酬金太少,拐着玩儿的让绿琪姑娘来提醒我们了?也罢,为她涨一涨酬劳也没什么。不过,还请绿琪姑娘告诉小娴儿一声,要赚得多,往后出力的地方,也会跟着多起来的。”   绿琪骤然一笑:“奴婢代小姐谢过霍爷。”   ……   这一头,孟云娴的醉酒状态并没有减轻。   她很少这样大饮,霍家兄弟喝的又是烈酒,此刻躺在床上,从喉咙口到肚子活像是火烧一般难受。她哭了起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嘴里喃喃的喊着一个名字。   霍烨将人放在床上,站在床边久久没有动静。   他终于听清楚她喊得名字了。   周哥哥。   忽的,她转身时睁开了眼睛,一双醉眸异常的水亮。她对着霍烨伸出双手,撒娇似的:“疼……”   霍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在说,他该离开了。   可是脚尖方向刚刚一转,她就察觉了他的动向,呜呜的哭起来。   离开的方向立马就转到床的方向。   霍烨坐在床边,根本不用他怎么招呼,她已经小猫儿似的凑了上来,大喇喇抱住他的大腿,脑袋枕上来。   霍烨仅有的一些经验让他十分的清楚,她的接触和其他的人的接触,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枕着他大腿的人再无其他的动静,像是安静的睡过去了。   霍烨试着靠向床架子,让自己放松下来。   “周哥哥……我好想你……”   霍烨伸手帮她捋碎发的手顿在半空中,很快又继续伸过去,帮她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弄开。   这个动作好像令她十分受用,她喃喃道:“周哥哥,我肚子又疼了……想吐……”   霍烨叹了一口气,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开口:“想吐还喝,你自己没有酒量吗?”   她立马哼哼唧唧的卖惨:“你别吼我呀……”   霍烨整个人都处在一个十分奇怪的状态里,她明明没有任何强迫他的能力,却能靠着三言两语控制他。   她说别吼她,他连声音都放轻了。   “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还敢这么喝酒,若是你的家人知道了,定要将你吊起来打。”   吊起来打几个字很有威慑力,她抱得更紧了,还一个劲儿摇头。   别打她。   霍烨心中一动,忽然道:“孟云娴……你知道你抱的是谁吗?”   她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闭着眼睛,抱着他腿的手却啪啪的在他腿上打了两下。   霍烨觉得好笑。   这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绿琪和霍昂一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不堪的场面!   绿琪立马要将孟云娴和霍烨剥开,没想安静的醉猫一下子炸了毛,哭的跟骨肉分离似的,死死抱着霍烨的腿不许他走,一边抱着还一边喊:“我不吃糖了……我不弄坏你的毛笔了……别走……”   绿琪的脸色一僵,尴尬的看向霍烨。   霍烨也了然,绿琪应该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最终,绿琪点了孟云娴的昏睡穴,把她从霍烨的身上扒拉开,又对着霍烨连番道歉。   霍烨起身整理自己的衣物,淡淡道:“她醉着,就让她在这里睡吧。这里东西都齐备。”   这一次,绿琪没有再拒绝。   霍烨走出房门,霍昂一正抄着手靠在门口。   “哟,舍得出来了?”他一扫霍烨的腿:“还能走吗?”   这是调侃他,被姑娘抱得腿软。   霍烨:“在梧州的时候,她也这样喝过?”   霍昂一:“有我在,能让她喝醉了?”   霍烨无形的松了一口气,往自己的房间走。   “阿烨,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 第160章   “你想带着她一起?”霍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霍昂一点头:“别看她长得一副很好骗的样子,其实精明的很。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足够细心,也足够努力。听绿琪那丫头说,她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我起先觉得这就是个说法,不过现在,我很好奇。”   霍烨:“好奇?”   霍昂一笑了:“不错,好奇。不知道等她真的赚够了钱之后,会做些什么呢?”   霍烨没说话了。   带着她一起做生意?   他与霍昂一是兄弟,那她又是什么身份?   “我劝你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在这里异想天开。她是侯府之女,是千金之躯,和我们两个大男人走南闯北做生意算是怎么回事?这事情若是传到她家里,等到她回京的时候,会被如何议论,你可都想过?”   霍昂一哈哈一笑,就连霍烨都看不出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等到她回京的时候,咱们当然一起跟着呀,这可是侯府的千金,咱们手把手的教她如何走出阴霾解开心结,说不定还会变成侯府的座上宾,哈哈……”   霍烨听到重点:“心结?”   霍昂一摆摆手:“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这小丫头年级轻轻地,能有什么心结。可是她的婢女说了,她就想赚钱,就想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我捉摸着我刚好也会赚钱,带着她一起,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霍烨皱着眉头,不再发表任何的意见。   端午之后,霍昂一很是正经的叫来孟云娴,跟她拟定了一分文书。文书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她跟着霍家兄弟一起做生意之后的分成内容,还包括一些她的日常工作,换句话来说,霍昂一要聘她做帮手,一起做生意了。   孟云娴正在为自己醉酒失态的事情烦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霍家兄弟,此番见他们绝口不提当天的事情,还提出了这么棒的建议,她当即开心起来,一口答应,又问起做这些需要先准备着什么,她怕自己做不好。   从孟云娴的积极来看,她是真的很凭自己的努力做好这件事情,也十分珍惜这个机会,但是在霍烨看来,这越发的成为了一个谜题——她到底为什么想要凭自己的能力赚钱,等赚到这些钱之后,又要拿去做什么?   从这以后,孟云娴真的成为了一个合作伙伴一样的人物。   她不仅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了生意场上的门道道,甚至还主动负担起了这两兄弟的日常起居,将他们照顾得妥妥当当,从前霍昂一和霍烨两个大男人,过得并不怎么细致,但在有了孟云娴之后,这一切好像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女子会想得到,男子却难以想到的。   又或者说,他们好像终于感受到,家里多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什么感觉。   孟云娴原本住在自己租的宅子里,时间一长,她索性搬到了霍家兄弟的宅子。   这里房间本来就很多,也够住,霍烨把自己住的院子腾了出来给了她一个人,自己则是去了霍昂一那边,随便找了间房间,张罗了床铺就住下了。   有了这段时间的相处,绿琪几乎是完全放下了最开始的戒备,甚至觉得自家小姐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   孟云娴也觉得不妥,但是霍烨是那种说一不二的性格,让给她住就是给她住,不接受反驳。   此事令霍昂一酸了很久。   他悄悄告诉孟云娴,之前霍烨明明说好买下宅子之后自行选院子,他看中的其实是霍烨的院子,方位和光照都更好,奈何霍烨就是不让,自己住进去了,他为此生气了很久。   “哥哥果然不能跟姑娘比,你一来,这院子就是你的了。”   彼时,孟云娴正在厨房里面学做菜,闻言只是笑嘻嘻的,半点娇羞都没有。   霍昂一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他自己是真的将小丫头当做了妹妹一样的存在,可是霍烨那小子,太不正常了,做了这么多年的亲兄弟,霍昂一要是猜不出来霍烨的小心思,那实在是白活了。   若是小丫头能做了自己的弟妹,那也是一件好事。再说了,霍烨长得很好,遇见小丫头之前,是因为他这个兄长带着他胡闹开了些荤,可是他这个弟弟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如今更是洁身自好的很,从未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   若是他们兄弟二人以后身家丰厚了,再谋个一官半职,和小丫头配一配,勉强够格。   霍昂一到底不是一个凭想象做事的人。他自问对小娴儿的性子也有些熟悉了,更清楚这男女情感的事情,只要真的两情相悦,纵然一开始会有些阻碍,最终都能终成眷属的。   所以撇开什么身份低位不说,小娴儿的心意更加重要。   可是让霍昂一失望的是,小娴儿对自己和阿烨的态度日趋相同。   他分明记得刚刚相识的时候,她看着阿烨的眼神总是不大一样,也格外的怕他。就连那次醉酒,她也是先看看他,再看看阿烨,然后选了阿烨来撒酒疯。   按理来说,阿烨对小娴儿来说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现在,趋同了,   霍昂一是个勇于挑战的人,虽然小娴儿现在对阿烨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态度了,但是只要他在一边渲染渲染氛围,为他们制造制造机会,总能促成好事的!   可惜,霍昂一还是失败了。   因为他发现,阿烨这个小混蛋也变了。   从前他虽然也冷冰冰的,但是有情绪,有想法,活的很有烟火气,在他这个兄长的带领下,更是做过几回英勇的男人。可是现在,他活的越来越没有烟火气了!   明明之前是他催促他要有积蓄,有银子存下来,现在他反倒成了毫不在乎的那个人,也不管霍昂一怎么折腾了。   霍昂一觉得这事儿和小娴儿有关,越发的好奇两人之间是不是早就背着他这个哥哥有了什么不一般的关系。   但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小娴儿都从一个商界小白兔变成了商界小狐狸,这种关系依旧没有变成霍昂一期待的那种。   到最后,霍烨不仅生意管的少了,家里管得少了,人都沉默了。他时常窝在房间里面看书练字,孟云娴给他送点心送吃的,他便吃几口,闲聊几句,若是霍昂一拎着酒去敲门,他门都不开。   ……   发现小娴儿其实一直都在写家书的时候,霍昂一很是意外震惊。   在他的认知里面,小娴儿一定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有家归不得。没想到小娴儿真的像是一个远游的游子一样,时不时地寄回家书。   “你一直都给家里寄家书?从前你如何我不知道,但是现在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想家,为什么不回去?”   霍昂一和孟云娴一起挤在庭院的角落,席地而坐,好奇的捻着她手机的小玩意儿左右翻看。   孟云娴刚要张口,霍昂一就淡淡的提醒她:“又想说什么赚钱回家吗?小娴儿,哥哥我不曾亏待你,如今你认真的根和我们一起做生意,我也是认真的分了你银子,算一算,你攒的也不少了。我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是银子还没赚够,还是你只拿这个当幌子啊?”   孟云娴的动作和笑容都顿住了。   霍昂一把话说开了,人也舒坦了:“若是银子还没赚够,你不妨说个数,咱们干票大的,兴许你就赚够了。若只是个幌子……你介不介意与哥哥说一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孟云娴低下头,闷着将新的家书整理好,交给绿琪送出。末了,她才用一副思考了很久的表情问霍昂一:“霍大哥,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银子呀?”   霍昂一被问住了,下意识道:“你有孩子了?”   碰!   一旁传来了一声巨响,连个人循声望去,只见霍烨手里端着的甜汤连盅带盘的掉在地上。   孟云娴赶紧找来下人收拾这里,又关切的望向霍烨:“二哥,你没有烫伤吧?”   霍烨是给她送甜品来了。   “没有。”霍烨生硬的收回手,望向她:“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孩子?”   霍昂一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把他们两个都叫过去,于是,三人并着肩席地而坐。   霍烨好像对“孩子”两个字格外的在意,不断地看孟云娴的侧脸。   孟云娴抿着唇想了好久,才小声的说:“不是我有孩子。我只是很好奇……养一个孩子,需要多少银子。”   霍昂一:“你要帮人养孩子?”   她摇头。   霍烨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很好笑:“我们两个大男人,没成亲没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自己养自己,这种问题你们我们,我们能问谁?”   霍昂一则是比较直接:“小娴儿,你不回家,和养孩子需要多少钱有什么关系?”   孟云娴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说:“我欠一个人一些银子,我想,若是还上这些银子,兴许就能与她再无瓜葛了。” 第161章 番外一   一个侯府千金,会欠人钱,这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   霍昂一还在思索这事儿的离奇程度时,霍烨已经冷不防发问了。   “还差多少银子?”   霍昂一像是看傻子似的看着霍烨。   “你们两个莫不是疯了吧!?小娴儿,你一个没成家的小姑娘,出身也不差,生养孩子需要多少银子是你操心的事情吗?还有你!”他又开始对准霍烨发难:“你也是,她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是不是?”   霍烨完全没有理会霍昂一的指责,重复的问了一遍:“云娴,还差多少银子。”   孟云娴愣愣的看着霍烨,眼中那种趋同的目光,好像又开始变得不一样。   霍昂一摇摇头:“没救了,都没救了。”   孟云娴回过神来,小小的摇头:“我……我不知道……”所以她很好奇养大一个孩子到底需要多少银子。   霍烨思索片刻,直接拉着孟云娴的手腕往书房走:“这个问题不难,算一算就出来了。”   “哎哎哎……你们两个……”霍昂一看着单独离开的两个人,好气又好笑。   “莫名其妙。”   孟云娴怎么都没想到,霍烨是真的很认真的为她解答这个问题。   他铺纸提笔,十分认真的询问:“养大一个孩子也分不同的人家,你想问的是哪种人家养孩子?”   孟云娴坐在书桌的对面,双手托腮看着他。   霍烨微微一笑:“看着我做什么?我在问你话。”   孟云娴抿了抿唇:“自从我出门之后,就只有绿琪知道我的想法,然后是大哥和你。你是第一个这样认真问我的。”   霍烨见她神情复杂,开始列出目录,说道:“有时候,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就认认真真的去做。”   他不再废话,比对着列出来的花销目录开始一一询问。   孟云娴似是被霍烨的那番话触动了,再不作其他的胡思乱想,回忆起小时候的吃穿用度,开始一一的回答。   霍烨会根据她的回答,一一折算成银子。   然而,算着算着,他忽然无奈的笑了一下。   孟云娴停下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吗?”   霍烨放下笔:“不用算了。”   “不用算了?为什么?”   霍烨:“农户的银钱花销远比一般的城镇人家要少得多,几两银子就够一个四口农家花上几个月。以你所说,连夜间的油灯都按照分量算的清清楚楚,这种养活方式,一个姑娘家长到十三四岁,百两尚不足两。”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事论事。相较之下,孟云娴的眼神就变得暗沉了许多。   书房中有一瞬间的寂静。   霍烨忽然抬起头:“所以,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要攒钱,是为了还给那个曾经养育过你的人?”   孟云娴低着头,双手搅在一起,指甲轻轻地抠着。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霍烨扯了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再次提笔。   孟云娴顺着他的动作望向他的脸。   霍烨一改平日里的冷漠与寡言,此刻尽是温柔与耐心:“即便是银子也分贵贱之时,从前这人用多少银子养育你,如今咱们再翻个倍,也不算是占了便宜,你觉得如何?”   孟云娴竟听出了这话中的安慰之意。   她乖乖的点头,却把眼泪点出来了:“好呀……好歹过了百两。”   那一瞬间,霍烨清晰地感觉到了心口的抽痛。   他飞快地按下这种陌生又不好的感觉,认真的为她算起来。   其实,这种感觉他是明白的。   他与兄长一路走来,相互扶持,也会有磕磕盼盼矛盾丛生的时候,霍昂一对着外人挺能唬人,但关起门来吵架时,幼稚的像个傻子一般,他也说过诸如“我将你拉扯大花了多少多少银子”这样的话,可是他们本就相差无几,这种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霍烨不知道她心底耿耿于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这个人令她记挂至今,可两人之间的能断清的唯一羁绊,只剩不过百两的养育银钱。   霍烨帮她把能想起来的花销全都算了一遍,再按照近年来金银值得升降翻了个倍,给了她一个具体的数字。   孟云娴不想哭的,可是看着这笔账,她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段日子,她跟着霍昂一前前后后的忙活,赚得早已经是这笔帐的许多倍。   她身为侯府之女,也并未与侯府斩断关系,可是她并不想用侯府的钱财来还上,只想用自己赚得钱来还上这笔钱,大抵是因为这笔钱对那个养育她的人来说,也是这样凭自己的本事赚回来的。   嘤嘤的哭泣声实在是令人不爽快,霍烨望向窗外,轻声道:“你与大哥学了这么久,他连最基本的道理都没有告诉过你吗?”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霍烨慢慢望向她,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背井离乡时,就已经将在意你的人都丢在了身后。你的喜怒哀乐,只能左右在意你的人。眼泪冲不开独行的前路。”   孟云娴的哭声慢慢的停了下来。   她拿起霍烨为她算好的账单,对着他盈盈一拜,转身离开书房。   当天晚上,孟云娴拿出了自己这么久以来所赚,悉数换成了数十张不同面额的银票。   她用烧黑了的木柴在地上写了一个名字,又将名字画了一个圈圈。   听说只有在这个圈子里烧东西,才能精准的送到阴曹地府,你想送的那个人手里。   霍昂一和霍烨闻风赶来时,孟云娴点燃了第一张银票。   霍昂一不瞎,看到这丫头烧的不是纸钱,而是实实在在的银票,他吓了一跳,当即就要冲上去。霍烨一把拦住,示意他不要去捣乱,霍昂一指着她的方向:“那是银子!”   “让她烧。”   霍烨盯着那团带颜色的火,答得很是淡定。   孟云娴一张一张的烧,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一般人给先人烧纸,总会絮絮叨叨说很多,但孟云娴烧真金白银,却一句话都没有。   绿琪在一边看着,也不拦着。   “绿琪……”孟云娴很小声的喊她。   “奴婢在。”   火光将孟云娴的眸子照的莹亮亮的。   “我不欠她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孟云娴忽然抱过箱子,把所有的银票全都丢到火里。   绿琪这才慌了:“小姐,够了!够了!”   碰!   孟云娴将箱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对着那团火和火底的名字大喊:“我不欠你了!我再也不欠你了!”   “你从未将我当做女儿……还利用我做这些事情……如今时过境迁,这些便算是了结。”   “我本该恨你,可你的的确确将我养大。”   “如今我将你养育我的银子,成倍的还给你!从今日起,我不再欠你的,只剩你欠我的!”   嘶吼到最后,眼泪也涌了出来。   “你以为死就完了吗!?没有!你今生做的一切,来生都要还给我!你别想就这样解脱,更别想轻易与我脱了干系!”   斜里冲出一个黑影。   在绿琪反应过来之前,霍烨已经拉着孟云娴的手腕将她拉入怀中,死死地抱住。   孟云娴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不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不欠你了……”   “可你还欠我……”   霍昂一站在原地,看着那团渐渐熄灭的火光,神色晦暗不明…… 第162章 番外一   第二天一早,兄弟二人是在一阵阵香味中醒来的。   孟云娴已经在厨房里面忙活开了,早晨的风将香味全带去了卧房的方向,霍昂一和霍烨几乎是同时走出卧房,朝着厨房的方向过去。   “小姐,粥温的正好,是不是可以叫两位霍爷起来啦?”   “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我们本就起得早,若是真的凉了,放进蒸笼里温一温就好了。”   “温什么温,味儿都把人勾起来了,赶紧上桌!”霍昂一忽然从厨房窗户边上冒出来,笑嘻嘻的。   “咦,你们起来啦?”孟云娴媚眼明朗,冲着他们二人直笑。   霍烨抱着手臂跟在后面,若有所思的看着格外活泼的孟云娴。   她的眼睛还有未褪去的水肿,显然是被昨夜的眼泪泡发的。   “啧,你还愣着干什么?”霍昂一用胳膊肘拐了拐霍烨:“人家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你好意思在边上瞧着?”说着,自己先撸起袖子去帮忙了。   孟云娴赶紧去拦:“都已经准备好啦,霍大哥你去等着吧,早饭马上就送过去啦。”   霍昂一“嘿嘿”一笑,打趣道:“每回这个时候,都让人觉得还不如让我娘生个妹子。”   孟云娴的眼神亮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要说,又忍住了,这个细小的神情并未逃过霍烨的眼睛,他敛眸沉思,笑了一下,转身往饭厅去了。   昨夜让她抓着哭了半宿,肩膀连胳膊都湿了,就这样她还能喊着旁人的名字。   爱谁谁帮,左右他不帮。   饭食上桌,孟云娴积极主动地为他们布碗筷,霍昂一盯着她这个小样子,忍不住笑道:“小云娴,你来这里这么多日,怎么今天才想起来要给哥哥们准备饭菜呀?”   孟云娴有点不好意思。   她声若蚊蝇:“昨日的事情,叫两位大哥见笑了,还请两位大哥不要见怪。”   霍昂一一反常态,渐渐收敛了玩笑的姿态,盯着孟云娴上下打量。   原本出身侯门的小姐,应该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年级差不多了就遵照家里的意思嫁掉,可是她偏偏离经叛道,一个人跑出来,竟然还要学着做生意,不对,经过昨日那件事情,霍昂一方才知道,她其实是想自己赚钱。赚回曾经被养育过的银子,还给养育她的那个人。   霍昂一曾经与霍烨提到过孟云娴的事情。起先,他总觉得孟云娴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名门千金,被放任自由这样胡闹,更想不明白她这样好的出身,为何时不时地就露出那样的表情。   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一直与亲弟扎根于世道的最底层摸爬滚打走到今日的霍昂一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酸溜溜的愁绪。   可是经过昨日之后,他才忽然明白,这世上最苦未必苦于贫。更何况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过去的十多年里不比他们兄弟二人逊色多少。   她懂贫苦,更懂人心。   远比他曾见过的那些富家小姐权贵千金要更合他的胃口。   霍烨低头喝粥:“既然你都提了,记得帮我将两件衣裳洗干净。”   孟云娴的脸更红了:“其、其实……”她等不及用完早饭,让绿琪去把她准备好的礼物带过来。   绿琪一个人拿不下,还叫了好几个人帮着一起抬过来。霍烨看到她准备的衣裳吃食甚至是依照他们兄弟二人准备的礼物,心头隐隐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她吸吸鼻子,认真道:“说是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赚钱,但若真的是我独自出来闯荡,只会经历更多险恶,懂得不多,还想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银子,恐怕三五十年也难如愿。幸得两位大哥相助,教我揭开了一个郁结多时的心结,此事是最重要的,也是云娴最感激的地方。”   “此外,生意上的事情云娴有自知之明,那点微薄之力,哪里能拿这么多。昨日……还了我该还的,手头还剩下一些银子,便为你们准备了些礼物,你们瞧瞧喜欢什么样的,尽管挑,若是不够我还能再添置些,也算是临别增礼了。”   霍昂一眉毛一挑:“你要走了?”   霍烨的脸色沉了下来。   孟云娴摆手,一本正经的纠正:“不是要走了,是要回了。”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此趟出来实在耽误许久,连婚期都搁浅了。再逗留不归,实在是说不下去。”   “婚、婚期?”霍烨愣了,结结巴巴的问出这句话来。   孟云娴粲然一笑:“其实我已经定亲,若是没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如今早该成婚,与周哥哥在一起的。好在现在为时不晚,应当及早赶回去。”   霍昂一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你定亲了?怎么从未听你说过!?你、你这个女娃娃也太不像话了,哪有定了亲还在外头乱跑的!”   霍昂一敏锐的察觉到霍烨的沉默,眼珠子一转,正经道:“小云娴,我要是你夫家,肯定早就不要你了!若你如今赶回去,他却佳人别抱,你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很是到位,她笑容都褪了一半。   霍烨微微拧眉,有些不悦的看着霍昂一。   霍昂一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好不容易瞧上这个小丫头,想撮合一番,没想到小丫头一早就是有主的,怎么着也得狠狠地打击一番,然后想办法把人和二弟绑在一起。   霍烨的心思他老早就看清楚了,兄长的用处必须在此刻体现出来。   事实上,孟云娴只是默了一瞬,很快恢复笑容:“怎么说都是我先抛弃周哥哥一个人跑出来,在此期间,他若真的与别的姑娘两情相悦,我自然也只能诚心祝福。不过……”她真诚道:“若是我能顺利举行大婚,两位大哥可愿前往京城一趟,吃一顿喜酒?”   霍昂一笑了一下,懒洋洋的靠向椅背:“这个……你说不准能不能成婚,我们自然也说不准能不能去。等你真的能成再找我们也不迟。”   婚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是人是真的要走了。   霍烨用完朝饭之后,并没有看她准备的那些礼物,以睡眠不足为由回房休息了。   霍昂一与孟云娴坐在一起翻看礼物,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罢了,活该我们两个天生命里无妹,原本以为老天爷发了好心,要送我们一个贴心可人的妹子,没想到还是要走,也罢,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孟云娴:“怕两位大哥觉得突兀,所以才提前说的,如今整顿归家,不好空手回去,也想为他们带点什么,算一算,大抵还要十来日才能启程呢。”   霍昂一默默地算了一下日子,挠挠头:“啧,这也没多少日子了啊。”   孟云娴:“总比临行前再说要好一些。”   霍昂一觉得这丫头实在是呆傻又可爱,忽然伸手捞住她的肩膀,“小云娴,咱们怎么说也是相识一场,你既然叫我一声哥哥,我也该尽到做哥哥的责任,这段日子你跟着我们,不能说是微薄之力,反正我觉得和你一起,比和我弟弟要痛快顺利得多,你此番回去呢呢,咱们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最后这几日,哥哥就将这些年在江湖上闯荡的绝学都传授给你!希望你以后顺顺当当,慧眼识人,不会被别人欺负。”   霍昂一虽然总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但是孟云娴能感觉得到,他是认真的在与她道别。   接下来的日子,孟云娴一面让绿琪做回家的准备,一面帮着霍昂一处理最后的一些事情。霍昂一利用这个机会,与她讲了许多自己经商时候遇到的事情,如何看一个人,如何得知对方的意思是真是假,什么样的小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他都倾囊相授。这些东西对孟云娴来说未必是什么必学的生存技能,但是的确很令她大开眼界,尤其是霍昂一讲到各地人情风土的事情时,简直是信手拈来。   这段日子,霍烨很少出面,霍昂一说他有些咳嗽,得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否则等到孟云娴回京城之后,就没有人帮他的忙了。   孟云娴挠挠头,有些苦恼。她也不能不回家啊。   时间一晃而过,在孟云娴离开的前一日,霍昂一这边接到了一单大生意,是刚到本地的一个大富商,听闻霍家兄弟在此,有心想请他们牵线一单大生意。孟云娴知道霍家兄弟手上的人脉资源十分广,生意也不尽相同,不是她十天半个月能见识完的。霍昂一原本想要带着霍烨一同前去,可是孟云娴考虑到霍二哥还要休养,便自荐前往。   霍昂一其实真的挺舍不得她,一想到这之后再也没有小丫头屁颠颠在后面细心善后处理小事,要回去跟别的男人成亲,心就酸啾啾的,没怎么多想,就让她跟着一起去了。   孟云娴不是第一次跟着霍昂一去谈生意,加上这段时间被他抓着耳提面命了许多道理,她也机警很多。   这次赴宴,她的感觉很是不好。 第163章 番外一   孟云娴必须承认的是,这世道对女子有些不公平。同样是做生意,若是男子做的好,那就是本事过人,若是女子出类拔萃,那必定是手段肮脏,以色侍人。而像她这样跟在霍昂一后面的,十次里面有十一次都被当做了霍昂一的宠妾,哪怕猜测她是妹妹也好呀。   可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意识到自己这样外出闯荡,是多么不合适的事情,因为在世人看来,真正好人家的女儿,正经教养长大的,才不会这样抛头露面,所以他们一眼就认定她是妾侍,而非姊妹。霍昂一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从那以后,只要是带着她出席,他必定是格外尊重她,照顾她的情绪的。   生意场上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和察言观色,因为霍昂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所以其他人也会对孟云娴做出尊重之态。   但是这一次的不一样。这位姓胡的大商贾别说是对她,就连对待霍昂一也难有尊重之态,因为宴席设在画舫上,周围是一片酒色笙歌,实在是惹人厌恶。孟云娴有心提醒霍昂一,诚如他所教导的那样,哪怕对方是有权有势富可敌国的合作伙伴,若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处于下风,甚至是不被尊重,那么之后都会陷于被动。   可是不知怎么的,几杯酒下肚的霍昂一对她的提示全然不理,满不在乎,她想单独与他说话,那位胡老板已经不悦的骂开了:“男人酒桌子上的事情,你们女人家捣什么乱!霍老板,这女人可宠不得,打才最有用,越打越听话,越打她才越舒坦。”   孟云娴拧了拧眉头,悄悄去看霍昂一,可是霍昂一非但没有管她,还与那胡老板相谈甚欢。   孟云娴没来由生出一股火起来,起身就离开了。   胡老板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盯着她的背影直笑:“霍老板,这妞儿还真辣啊。”   “砰!”霍昂一重重的放下酒杯,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客气和热情,冷冷道:“胡老板,她是我一个很重要的妹子,还请胡老板慎言。”   胡老板微微挑眉,若有深意的哼笑一声。   孟云娴带着这种奇怪的感觉回去,遇到了霍烨。   他在房中呆的久了,出来煮点粥喝。   “我来吧。”她撸着袖子就准备带绿琪去准备吃的。   “不必了。”霍烨的态度有些冷淡。孟云娴有点不适应:“霍二哥?”   霍烨径自往厨房走。   孟云娴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横喊住他。   她急急地冲上去,说起了今日在画舫上见到的那个胡老板。对方财大势大,看起来很不简单。而且为人很不客气,不是那种江湖上大老板的豪放不拘小节,而是连基本的尊重和礼仪都不懂,粗野的匪气。若是泛泛之交也就罢了,万一有什么大生意要交手,一旦出什么问题,对方可能会不道义。   “孟小姐。”孟云娴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霍烨的态度却很淡很淡。   孟云娴:“霍二哥,我……”   “孟小姐是侯门千金,回到侯府之后,成亲生子相夫教子一生,这外面的事情与你再无关系,我兄弟二人要如何营生,更是我们的选择。还是孟小姐觉得……”他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孟云娴觉得陌生的眼神看着她:“你已经很了解我们了?若是我说,我与大哥本就是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人下菜碟,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孟小姐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一直到霍烨消失在眼前,孟云娴都没能说出话来。   “小姐……”绿琪陪着孟云娴回房,小声的说:“其实两位霍爷也不是存心像这样的。”   孟云娴的脸上半分委屈都没有,她抿着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绿琪,我这样一走了之,是不是有些伤他们的心啊。”   绿琪有点意外孟云娴会想到这一点,同时又十分欣慰:“其实两位霍爷的确不是什么坏人,奴婢之前对他们也诸多防备,可是相处下来,他们在商场上如何应对是一回事,私底下对待小姐的态度和他们自己的为人,又是另一回事。况且两位霍爷的态度变化源自于小姐您要启程回京开始,奴婢觉得小姐想的可能没错。”   “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小姐也不能让五殿下无限期的等下去呀。您如今对过去的事情有了些释怀,早些回去面对局面是好事,奴婢觉得小姐不宜再耽误了。”   孟云娴点点头:“是,虽说我也有些舍不得两位大哥,但是周哥哥和侯府那头也不能一直逃避。至少如今我能不再整日郁郁寡欢,比先时强多了,也该回去。”   当夜霍昂一回来的时候喝得很醉,霍烨的屋子与他离得近,听到声音出来时,哭笑不得。   霍昂一竟然窝在孟云娴平日里最喜欢呆着的角落发酒疯。   他生的人高马大,将自己缩在那里显得格外的滑稽。霍烨心知肚明,却并未挑破,走过去伸脚踹了踹他。霍昂一迷迷糊糊的,身子一歪,彻底的睡着了。   “看来我是你弟弟,真的很让你失望啊。”霍烨轻笑一声,无奈的摇摇头,找人过来把他拖进房里睡觉了。   与霍家兄弟二人告别这一日,霍昂一早早地就出门了,只剩霍烨留在府里,仿佛在等着她过来。   “都收拾好了吗?”霍烨看着她小小的包袱:“不是说要给家人带东西吗?怎么行李就这么点?”   绿琪主动解释:“霍二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就是因为准备的太多,未免路上太过招摇,已经将要送给家人的礼物托给镖局,咱们自己轻装上路。”   霍烨了然,又问:“之前保护你们的人呢?回程的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孟云娴对着他一笑:“放心吧霍二哥,都会一起上路的,明处暗处都有。”   霍烨浅浅的笑了一下:“看得出来,你家里人十分的在意你。”   她赞成的点头:“所以要回家了。”   “那……保重。”   孟云娴的眼神往边上看了看,霍烨贴心道:“胡老板设宴,大哥先过去了,我知道你今日要来道别,所以我在等你,送你离开之后,晚一些我也会过去。”   又是那个胡老板。   但一想到之前霍昂一和霍烨的话,孟云娴决定不再多管闲事。   回程的路上,孟云娴与绿琪靠在一起回忆这一年来的所见所闻,最后十分一致的觉得,遇上了霍家兄弟之后才真正有意思起来。   “之前我总是闷闷不乐的一个人到处晃悠,可是认识了两位兄长,才觉得学会了许多,懂得了许多。无论如何,无论我回去之后能不能顺利成亲,总要请两位大哥前往京城玩一趟的。”   绿琪很赞成,她甚至有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小姐,其实两位霍公子都是极有才能之人,能白手起家混到如今的地步,是十分有能耐的。您别瞧着两位公司好似居无定所,又无实业,但其实他们手中掌握的人脉遍布全国,往夸张了说,去哪里都能吃的上饭,且他们的生意与开张店铺不同,他们做的是人脉生意,牵的是原本构不成的关系,空手套白狼,全凭一张嘴。若是入朝为官,定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不说官拜一品,至少在与那些愚顽的老臣争辩之时,也能辩得对方七窍生烟!”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孟云娴想了一下,喃喃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   绿琪敏感的进入了戒备状态。孟云娴紧张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快跑!”   说时迟那时快,车夫惊呼的同时,绿琪吹响口哨,顷刻之间,在暗中保护孟云娴的人全都出现,外面很快开始交战。   这是孟光朝答应孟云娴外出的条件。无论她在哪里,身边绝对不能没有人保护,这些护卫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小半刻之后,外面的声音停下来了。   绿琪让她坐好,自己出去查看,孟云娴没忍住撩起车帘子查看窗外的景象,不由得一愣。   好六七个练装蒙面的大汉被打倒在地,被护卫用刀指着头,动都不敢动。   这些人是那个姓胡的大商贾派来的。   孟云娴大惊不已。   这些人都是跟着胡老板胡作非为的,谈不上什么绝对的忠诚,稍微严加拷问就和盘托出了——   胡老板看上了孟云娴,以为她是霍家兄弟的妾侍,得知她今日独自上路,便派人来想把她捉回去。这不是那个胡老板第一次强抢民女,所以他们不过是按照以前的方式来。   “那个胡老板,不就是这次和霍家兄弟谈生意的那个老板吗?”   孟云娴拧紧眉头沉思片刻,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妙:“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去!”   “小姐,我们回去干什么呀?”   “我早就觉得那个胡老板来者不善了,他现在都敢对我下手,难保不会对他们下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绿琪忍不住小人之心了一下:“可是小姐,万一……万一是他们伙同这个胡老板,那又怎么说?”小姐是侯府千金,难保不会有人起歹心。   孟云娴哭笑不得:“霍家兄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若他们和胡老板合谋,会只带这么一点人来,当场被制服然后和盘托出吗?”   绿琪再无话可说。孟云娴不敢耽误,一方面让其中一人拿着自己的金牌前往最近的府衙请帮手一起折返,另一方面,她派人拷问了这些手下关于胡老板的日常,得知胡老板因为埋下了一搜画舫,喜欢在画舫上玩乐,所以谈生意多半也都在那里,又因为他是初来此地,带着的人都在船上,他的宅邸到底在哪一处还无从得知。   孟云娴和绿琪悄悄地回到城内,绿琪去打探一番回来,发现霍家兄弟果然都不在宅子里。   孟云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霍家兄弟出事了。 第164章 番外一   胡老板的主要活动地段在他的画舫上,孟云娴没有查到霍家兄弟的下落,又担心胡老板派出去的人迟迟没有把她带回来会生出什么怀疑,紧迫之际,她想到一个很冒险的方法——假装被抓进去,只要知道两位大哥的下落,立刻就可以营救。   绿琪第一个反对。   她绝对不会让孟云娴这样冒险。更何况那个什么姓胡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一旦这里面出什么差错,小姐有什么闪失,她一万颗脑袋都赔不起。   可是孟云娴不这么觉得。她现在的确可以带着人直接冲进去,但是同时两位大哥也会成为胡老板手里的人质。胡老板派出来的人已经被擒获,找几个身手好的乔装打扮假扮他们,等同于是她带着人大大方方的混进来,这些人随时保护左右,剩下的人随时戒备,她只需要打探出他们的下落即刻脱身,只要把握的好,会比直接冲进去更合适。   绿琪承认这段时间霍家兄弟对小姐诸多照顾,得知她想要赚银子,便一半玩票一半认真的带着她,原本绿琪怀疑过这两人的用意,毕竟踩着小姐这个关系,能搭上不少他们穷尽一生之力都难搭上的人脉,可是临近分别之时,两人非但没有做出亲昵挽留的模样,对小姐的态度反倒冷淡起来,绿琪忽然就觉得,这两位未必是真的要利用小姐什么。   可是这只是萍水相逢的情意,真的要用自己女儿家的安危来做赌注吗?   绿琪最终还是拗不过孟云娴。她知道孟云娴的性子,看似软弱娇憨,实则决定了什么事情,九头牛头拉不回来。现在她是铁了心的一定要救这两位萍水相逢的大哥,她是拦不住的。   最终,孟云娴让手下的人做了特殊的装扮,易容扮作了胡老板派出来的人,“押”着她回去复命。   重新登上这条船,孟云娴并未见到两位大哥的身影,反倒是那个胡老板看到她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好、好。很久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水嫩的妮子了。”胡老板见孟云娴全无惧色,连眼泪都没掉:“这是吓傻了,还是跟着霍家两个把胆子练肥了?”   孟云娴心中一动,忽然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来,硬朗道:“你劝你最好赶快放了我,我两位大哥如果知道你抓了我,他们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胡老板一听,顿时大笑起来:“你两个兄长?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你信不信老子让他们拿你当做保命的筹码,他们能立刻将你洗的干干净净送到老子的床上来?”   孟云娴丝毫不害怕:“你尽管吓唬我,我难道是吓大的?我看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山野莽夫,我两位兄长厉害得很,你也就只有在女人面前耀武扬威的本事,真的被我两个兄长找麻烦的时候,就等着下跪求饶吧!”   “死丫头!”胡老板忽然一把捏住孟云娴的下巴:“牙尖嘴利的,倒真像你那个能说会道的哥哥。你不信是吧?哈哈哈……来人,把她跟那个贱女人先关在一起!等老子把那两个短命鬼给收拾了,让她们两个一起伺候我!”   他要先去处置霍家兄弟了!?   她的人和绿琪都已经随时准备,只要有人现在往霍家兄弟那边去,就能即刻营救出来。   孟云娴被带到了船舱下面看押起来,押送她的人混了几个自己人进来,等到胡老板的人离开之后,他们又悄悄潜回来。   “小姐,咱们的人已经和绿琪姑娘跟着去了,只要见到人就能立刻救出来。属下们会护在门外,周边的小舟和岸上也有我们的人,小姐莫要害怕。”   孟云娴一点都不害怕,还激动得很。她乖乖的坐回原来的位置,这才发现这里还关着一个人,一个昏迷过去的女人。难道她也是被抓过来的?刚才那个姓胡的说什么“两个一起伺候”,难道另外一个指的就是她?   孟云娴暗暗地想,只要等霍大哥和霍二哥被救出来,这个姓胡的绝对不能放过。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还没等绿琪那边传来消息,孟云娴这一头就发生了意外。   姓胡的气势汹汹的带着人下到船舱之内,命人将那昏迷的女人弄醒。   孟云娴心头一跳,尽量往边上缩,不让自己被盯上。   凉水泼在女人的身上,她轻吟着缓缓转醒,胡老板一脚踩在她的心口:“贱女人,居然敢跟老子下套!玩阴的老子还没怕过谁!说,那个机关到底该怎么打开!”   女人刚刚醒来便面临如此痛苦,整个人几乎无法呼吸。   “说不说!不说的话……”胡老板的眼神在女人曼妙的身子上打量着:“老子多得是办法让你开口。”说着,他大手一挥,身后几个手下上前来将她架起来,直接撕了她的衣裳。女人拼死挣扎,但是根本没有用。   孟云娴整个人紧绷着不敢呼吸,这种恐惧终于取悦了胡老板,他笑起来:“怎么了?看着着急了是不是?别紧张,老子一样疼你!”说着,要让人来动她。   孟云娴浑身紧绷,偷偷地握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时刻准备反抗。没想到这些人并未对她动粗,而是捏着她的下巴塞进来了一颗药丸。   孟云娴挣脱不开,只能被迫咽下去。   胡老板笑的无耻:“老子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等药力发作你就知道这是在疼你了。”   说着,那些人将她丢在了地上,转而围住一旁的女人。   孟云娴不知道自己吃下去的是什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眼神顺势望向身边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刹那间,她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女人的肩膀上熟悉的纹案。   这个纹案她曾经见过。   周哥哥的那张人皮纹案,还有……郑氏姨母身上。   这个人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乱了起来,似乎是有人在交手厮打。   “老板,外面有人忽然闯进来,还有官兵!”   “怕什么!”胡老板大喝一声,“不是都打过招呼了吗!”   孟云娴心中一动——这个胡老板能这么胡作非为,果然是因为背后有人保驾护航!?   “老板,是姓霍的两个小子带人来了,他们逃出来了,官兵是帮他们的!”   胡老板大惊,立刻望向孟云娴:“是来救你的?好啊,有点本事。”   孟云娴暗道不好,果然,胡老板立刻要擒住她作为逃生的人质,孟云娴身边几个护卫立刻展开架势将她团团护住,胡老板意外不已,这丫头的人竟然已经混进来了!   局势紧张一触即发,胡老板试图让人捉住孟云娴带走,奈何她身边有四个护卫保护,外面又有人杀进来,他此刻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损兵折将,胡老板当即让人收手从他们的逃生道撤离,只带走了那个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无法行动的女人。   “云娴!”半掩的小门被狠狠地踹开,霍昂一和霍烨身上狼狈,脸上带上,此刻无比焦急愤怒。   孟云娴正想应答,却发出一声让自己都陌生的轻哼,同一时间,那种燥热和奇怪的感觉席卷全身,下一刻她已经被霍烨抱在怀里。   绿琪吓得半死,带着人杀了进来,胡老板一面撤退一面派人抵抗,奈何外面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没能顺利的逃跑,转身又回来了,直奔孟云娴和霍家兄弟缩在的船舱底部。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发现了孟云娴的异常,霍昂一拧着眉头观察起她的脸色:“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霍烨只觉得怀里的人身上越来越烫,他赶紧将人送到了绿琪的怀里,“先带她出去!”   霍昂一看了霍烨一眼,从他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心头越发的恼火,新仇旧恨全都堆在了去而复返的胡老板身上,直接捡了一旁的刀开始与返回的人开始搏斗。胡老板也是急红了眼,此刻只想带着人尽快逃离,没想到霍家兄弟像发了疯似的反击,他也豁出去了,挥舞长刀开始砍杀。   霍烨和霍昂一固然心中愤怒,却始终不敌胡老板这样的练家子,几招下来已经落了下乘,胡老板一脚踹开两个护卫,提刀直冲霍烨身上砍去。   霍烨和霍昂一被抓住之后已经被折磨了一番,此刻凭着愤怒爆发出的力量无法持久,已然乏累,看到刀朝自己招呼过来,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霍昂一本能的就要扑过去为霍烨挡下这一刀,却不料一个小身影快他一步,直接将霍烨扑倒往旁边一拽,胡老板砍了个空,顺势抽刀,孟云娴抬臂挡刀,刀刃直接从她的胳膊上划过。   冰冷的感觉和渐渐加重的疼痛感让身体里面那种奇怪的燥热有了一瞬间的冷凝,孟云娴忍不住痛呼。   “云娴!”霍烨吓愣了,方才的疲乏早已经消失,整个人又重新警惕起来,伸手捂住她的伤口带着她往后退。   绿琪看到孟云娴受伤,直接冲上去挡住胡老板的攻势。   霍昂一冲到霍烨和孟云娴身边:“快带她走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霍烨第一次表现的这么焦急和害怕,孟云娴的伤口在胳膊上,看到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只知道用力的捂住她的伤口,不让血液涌出。   霍昂一想要给她找布条包扎伤口,一低头,眼泪竟落了下来。   很快,绿琪找来的人手顺利登船,胡老板见霍昂一和霍烨分心注意着孟云娴,终于不敢再继续厮杀,带着那个昏迷的女人冲向另一个机关道,离开了这里。   “不好,有水进来了!”胡老板是真破釜沉舟,连这艘画舫都不要了,绿琪赶紧让所有人离开,霍昂一和霍烨不敢耽误,一起将孟云娴带出了船舱底。   等到所有人都上了小舟之后,画舫紧跟着毁了。   小舟靠岸,霍烨抱着孟云娴飞快上岸,“哥,大夫!”   霍昂一衣裳头发全都乱了,急的跺脚:“我不知道要找大夫吗!”没想他平日里对城内东西南北了若指掌,今日竟方向都分不清。   霍烨半刻都等不了,饶是身上也全都是伤痛,依旧要抱着她找医馆。   怀里的人迷蒙呢喃:“周哥哥,你没受伤吧……” 第165章 番外一   孟云娴被带到最近的医馆包扎伤口,好在两人动作都很快,孟云娴的伤口不算很深,上药包扎之后没多久就止住了血。   胡老板霍昂一确定孟云娴没问题之后,将绿琪带了出去。   绿琪原本很担心孟云娴,但是霍烨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到,况且孟云娴此刻昏迷着,她也只好先去收拾一下残局。小姐这次临时调派了太多人,万一消息传到侯府,让侯爷和夫人知道小姐受伤了,再让五殿下知道,恐怕要天下大乱。   包扎的差不多了之后,霍烨抱着孟云娴离开医馆,找了一家最近的客栈安置她。   她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濡湿了,身上烫的可怕,方才他实在受不了她的折腾,无奈之下将人给敲晕了。可是以她现在的状况来看,霍烨又后悔了——还不如让她叫唤两声,好好发泄出来才是正经,若是这样昏睡着憋着憋坏了怎么办!?   霍烨从未像现在这样这般痛恨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只能打来凉水不断地给她擦手擦脸。   霍昂一的确是带着绿琪去善后了,回来的时候孟云娴还没醒过来。   绿琪这会儿慌了:“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还昏迷着呀,霍公子大夫怎么说的?”   霍烨神色尴尬轻咳一声,霍昂一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表情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霍公子,到底怎么回事啊!”绿琪一个头两个大,“不然有什么法子先让小姐醒过来?”   霍烨眼神闪烁:“不然……你让她睡几个时辰吧。你们一路赶回来应该也累了。绿琪姑娘你放心,大夫说过了,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伤口也已经包扎完毕,我们都会在这里守着,你也休息休息吧。”   没想霍烨话音刚落,孟云娴转醒了。她身上的药力正是最有效的时候,所以人已经无法昏睡。   当听到孟云娴发出的声音时,绿琪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家兄弟:“小姐她……”   霍烨立马道:“她的应该是刚刚发作时便被我们救出来了,此刻药效还没有过去……”   饶是绿琪从未被喂过那种药,此刻听着这怪异的声音也知道那姓胡的狗东西给孟云娴吃了什么,她气的要去杀了那亲手,霍昂一拦住她,郑重如起誓:“绿琪姑娘你放心,云娴对我们来说有救命之恩,我们绝对不会放任姓胡的逍遥法外。”   绿琪无法,只能忍下来照顾孟云娴。   孟云娴这样叫了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嘶哑了,绿琪唯恐被更多的人听到这声音,好在霍家兄弟想的更周到,确定了宅子那边无恙之后,带着孟云娴从人少的地方回了宅子里,宅子的位置比较安静,隔绝旁人的同时,也将她这声音凸显的格外明显。   可是无论是霍昂一还是霍烨,并未因为这声音而有半点异样,两人脸上皆是散不去的怒意。   事实上,孟云娴的这一夜过得很是煎熬。   因为她不断地穿梭在各个梦境里,真真假假都分不清楚,直到最后她整个人窝在那个带着熟悉味道的怀抱里,看着眼前的男人慢慢凑过来亲吻她时,她的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想法。   想要他。   不是兄妹之情的思念,而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占有。   夜里,她好像流了很多汗,有人在帮她擦手擦脸,可是她最热的不是手和脸,便不老实的去拉扯自己的衣裳。她听到绿琪连声阻挠的声音,还有人打她的手,每次被打,她就会老实很多,过一会儿再继续躁起来,再被打。   睁眼时已经是天亮,绿琪紧张的凑上来:“小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孟云娴整个人烧了大半个晚上,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人也晕晕乎乎的:“绿琪……”   霍昂一进房看到她这个样子,顿时心烦意乱:“绿琪,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给她收拾收拾。”   孟云娴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绿琪按到澡桶里洗刷了一便,等到沐浴更衣之后,她终于感觉清爽了不少。霍烨那边连饭食都准备好了,霍昂一过来让绿琪带她出去吃饭。   孟云娴砸逐渐清醒之中,隐约觉得霍家兄弟好像都不跟她说话。   霍烨准备了许多的饭食,菜色以清淡为主,孟云娴觉得嘴巴里面一点味道都没有,可是面对一桌子的菜也没有胃口。   “你们准备这么多,我也吃不下啊……”   咚。   霍烨冷着脸将最后一碗青菜粥重重放下:“吃不下也要吃。”   孟云娴苦着脸去看霍昂一,往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今日也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容商榷。   孟云娴无法,只好乖乖的吃,可是没吃多少,整个人开始反胃干呕,冲出去将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原本已经空荡荡的五脏庙更加干瘪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她可怜巴巴的蹲在那里,半天都站不起来。   面前蹲下来两个人,她缓缓抬起头,就看到霍昂一和霍烨蹲在她面前。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的将她叉回了房间,给她灌了一碗药让她休息。   孟云娴刚才还觉得自己清醒了,结果吐完又喝药,人一下子就迷瞪起来,昏昏入睡。   这一觉又睡到了晚上,她没有做任何梦。   睡醒的时候,身边坐了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险些看错成另外一个人,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是霍烨。   “霍二哥。”   霍烨一直靠坐在她的床边沉思,听到动静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把她扶坐起来。   “醒了。”   “你一直在这里吗?”   “你知不知道,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   孟云娴还真不知道,心想就算守着也该是绿琪在这里守着,怎么是霍烨呢?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霍烨有话要说。   他见她清醒过来,简单的说了一下胡老板那一行人的情况。无非是那人如何黑吃黑,想将他们兄弟二人控制起来,拿走他们手上的所有人脉关系,甚至收他们为己用,他们一时不备,这姓胡的又太不按照章法来,所以着了道。   “那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孟云娴靠在床边,小声嘀咕。   霍烨听着,无奈一笑。   的确。这一次无论是他还是大哥,都太大意了。换在从前,霍烨也不会相信霍昂一会被胡老板这种人给糊弄了,但是直到他们兄弟二人都被丢在密室里看押的时候,才忽然明白过来他们这一次一起翻船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原来那个絮絮叨叨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竟在无形之中然他们产生了这样浓厚的依赖与不舍。   两个大男人会依赖一个小姑娘,说出来都很可笑。   但是事实的确如此。   他们从不是对女人一无所知的男人,也并非没有女人在身边逗留过,可是历经了那些年少轻狂,见惯了世态炎凉,他们齐齐的被一个小姑娘打动了。第一次有了若是母亲再生一个妹妹该有多好的想法;有了因为一个人不被尊重,就像是自己被轻视一样的愤怒;想到她在家中屁颠颠的张罗饭食,外面再多的热闹与繁华都变得不重要,只想早早完成手里的事情赶回去吃上一口热饭,饭后乘凉赏景,看她吭哧吭哧的抱着酒坛子倒酒伺候。   就在他们自欺欺人的以为这种生活能继续下去的时候,她竟要回家了。   回真正属于她的家,和定亲了的青梅竹马成亲生子。   为了斩断这份可笑的情谊,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样的方法——刻意的冷漠疏远,强行让自己不将这份感情看得太重。   没想到,他们用了太多的精力来掩饰这份感情,就连最基本的敏觉都失去了。   这个姓胡的有来头,连官府也有自己的人。霍昂一与霍烨困在一起,自嘲的笑道:“早知道,就早点利用这个小丫头的关系谋个一官半职,也比死在这种人手上要强得多。”   霍烨闻言只是笑,笑自己,也笑他。   然而,就在他们自救无望之时,绿琪竟然带着人杀进来救他们了。   “小姐带着人假装被胡老板擒获,已经上了画舫,好不容易套出了你们在这里的消息,我要赶紧去救小姐!”绿琪匆匆解释几句,却不想刚刚获救的两个人已经更快速度的赶往江畔。   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会转过头来以身犯险救他们。   船舱之内,看到胡老板提刀砍向霍烨,霍昂一整个人都僵住了,可是当孟云娴想也不想的扑倒霍烨的身上帮他挡了这一刀时,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填满全身的是一种要将那狗贼千刀万剐的愤怒。   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只有彼此,重重险阻,皆是他们二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霍昂一一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弟弟更重要的人,但是从那一刻开始,他有了唯二个要真心对待的家人。   霍烨请了大夫过来给孟云娴把脉。   大夫说孟云娴身上的药力已经完全过了,因为她是中了药又受了刀伤,伤口极易因为药力发作的原因恶化,现在药力过了,也催吐清空肠胃,接下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看着小脸发白的人,霍烨低声道:“不是要回去成亲吗?现在将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要怎么做新娘子?”   霍烨的这句话提醒了孟云娴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她忽然问道:“那个姑娘呢!?”   什么姑娘!?   霍烨和霍昂一完全不懂。   孟云娴半刻都坐不住,让绿琪去找那个被胡老板一起关起来的姑娘。   绿琪奉命去找了一圈,回来却告诉她,姓胡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但是没有看到什么姑娘。   她跑了。   孟云娴沉思片刻,想去亲自审问那个姓胡的。   霍昂一和霍烨全然不懂她的路数,拦着她询问因果。   孟云娴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她说:“我不知该怎么解释,但是我一定要确定那人的来历和境况。”   霍昂一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强行问,果断将这事情包在自己身上。很快,霍昂一带回了审问出来的结果——那个女人姓曲,是为大户人家做密室机关的游商工匠。姓胡的对这个女人知道的不多,之所以抓她是因为之前在道上收到了悬赏令,只要抓住这个女人,能得一百两黄金,捉住这个女人的党羽,每个人头一百两白银。   孟云娴听得心惊肉跳。   悬赏,党羽……   那个女人做密室机关的生意……是和周哥哥是有联系的,为什么会被追杀呢?   道上的悬赏令。   绿琪查看着孟云娴的伤口,有点发愁。这回去肯定会被发现的,也不知道侯爷要怎么责罚她,还有五殿下……   想想就很可怕。   “小姐,不然咱们稍微休养两日再上路吧?”绿琪帮她掖好被角,小心翼翼的提议。   “绿琪。”孟云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定定道:“绿琪,我们暂时不回去了。”   那一瞬间,在一旁假忙活的霍昂一和霍烨都顿了一瞬,望向孟云娴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自欺欺人也无所谓了。   至少这离别又推迟,就是老天的赏赐。 第166章 番外二   自从昭王府添了一双龙凤胎,就没有一日消停过。   荣安侯府和鲁国公府每日都有人来,田氏更是恨不能将行李全都搬到昭王府里头,日日照顾女儿。   周明隽饶是再无所不能,在带孩子这件事情上始终是个生手,动辄就要请御医,可是田氏不同,孩子打一个喷嚏,田氏就能断定是鼻子痒痒还是风寒,孩子哭起来,她抱在怀里把一把就知道是为什么哭,这本领看的周明隽和孟云娴佩服不已。阿茵帮忙叠小侄子和小侄女的尿布,笑言:“长姐你不晓得,爹爹都说娘若要做神仙,那一定是床头婆婆,专程照看孩子的。”   床头婆婆。   孟云娴双手垫着下巴看着母亲恬静的侧颜,笑了起来。   田氏没好气的瞪了阿茵一眼:“你姐姐刚刚做母亲,什么都不会,我自然要来帮衬帮衬,你此番要打趣我是不是?那好,等你成亲生子的时候,我这床头婆婆便不凑热闹了。”   阿茵立马双手合十连连叨扰,抱着田氏的胳膊轻轻蹭:“那可不成,我也什么都不懂呀,母亲也要教我。”   田氏被逗的连连直笑。   周明隽端着一盆水进来,神情紧张的放在盆架子上,用毛巾打湿拧干:“母亲,这个温度可以吗?”   田氏伸手试了试温度,点点头:“对,就用这个温度给他们擦身子,然后要用吸水一些的干巾子擦干剩下的水,如今这气候乍暖还寒,否则捂着容易起疹子,凉了又容易生病。”   周明隽一丝不苟的按照田氏指导的方法给两个孩子处理小身子,阿茵瞪大眼睛悄悄地溜到孟云娴身边。   如今孟云娴还在月子里,不能洗漱又忌口,阿茵看着她都觉得难受,一想到自己以后也要这样经历一遭,顿时觉得后脖子发凉,见此情景,她忍不住凑到孟云娴身边感叹:“长姐,若是我成亲之后,他也能像姐夫这样无微不至就好了。你瞧瞧,自你生产之后,姐夫别说是忙什么公务,就连上值都免了,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府尊荣不减,就连太后和镇国公府那边都送了厚礼过来,你都不晓得京城女子有多少人羡慕你。”   孟云娴只是笑,心里却苦着,她现在哪里顾得上什么羡慕不羡慕,能让她痛痛快快的吃一顿饭没有忌口,舒舒服服沐浴更衣,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呀。   帮着田氏将几个孩子清理了身子之后,周明隽已经是满头大汗,坐到孟云娴身边,跟练了一上午拳似的疲惫。   孟云娴用帕子轻轻给他擦汗,小声道:“很累吗?”   周明隽失笑:“主要不是累……”他无奈的看着孟云娴,十分诚恳:“是怕。”   孟云娴扑哧笑出声来。   是啊,怕,真怕。他一只手就能将两只小东西一起拎起来。   那么小的身子,在他的大手掌之间抬起又放下,握着小胳膊时手都在发抖。   他的指甲早已经修剪的圆润无棱,还是怕哪里弄伤了他们。偏偏他们不老实,自己的指甲又薄又利,时常会抓伤自己的脸。   先时,周明隽已经下了命令,伺候的人必须时时刻刻盯紧郡主和小王爷,下人们自然是不敢怠慢,可是孩子抱到孟云娴这个亲娘面前时,她自己反倒疏漏,叫莳姐儿和羽哥儿齐刷刷在自己脸上抓了几道伤痕,周明隽甫一看到,脸色阴沉的全府上下大气都不敢出,最后这锅还是孟云娴自己坚强勇敢的背起来,靠着撒娇卖惨扑灭了周明隽的怒火。   田氏这次来,给两个孩子做了手套,可以将孩子的手包起来,在不影响手掌伸展的情况下,还能避免他们抓伤自己。周明隽对田氏郑重其事的谢了又谢,转身就让王府的人照着样子多做一些。   周明隽几乎大包大揽的拿下了不少照顾孩子的活儿,大抵除了喂奶之外,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尤其田氏来的时候,他虚心求学的态度格外虔诚,让田氏唏嘘不已——孟光朝若有这女婿一半强,兴许当初都不会出那样的事情。   这念头田氏自己想一想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在孟光朝准备在云娴出月子之后把她接到家里好好住上一段时间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意思无非是——你这个亲爹未必有人家亲相公一半贴心。   孟光朝,爆炸了。   他连病都顾不上生,整日谋划着如何将妻子和孩子抢夺回来,甚至不惜与多年抗衡的鲁国公府老岳父做了一番深入的请教,没想鲁国公半分面子都不给他,直接往昭王府去了。   总而言之,孟光朝在这番战役中,败的毫无悬念。   夜里,周明隽陪着孟云娴给两个孩子喂完食,用新学的法子将他们哄睡之后,便回来陪她。   孟云娴之前都十分的配合,毕竟她整日只能窝在这房间里哪里都去不了,能有人陪着说说话是极好的,可是这几日,她就不那么乐意了。   周明隽亲着她的额头闻声询问,她犹豫几番,嗫嚅道:“我都好多日没有……”   周明隽顿时明白过来。她自从生产之后,田氏几乎不让她沐浴,唯恐她受凉得月子病,她觉得难受的很,可是拗不过他们。   他笑着将她抱住,凑在她耳边调侃:“我没遇见你之前,你不也好多日不洗澡?那时候怎么不见你难为情。”   孟云娴被说的面红耳赤,根本无力反驳。的确,以前郑氏不管她,她个子小力气也小,烧水烧的多,柴火就不够用,为了省柴火省力气,她好几日才洗一次澡,又或者是郑氏回来的那一日洗澡。   后来认识了周明隽,他便嫌弃她是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踢毽球也罢,蹭饭也罢,若是叫他察觉到有一点点不干净的,便连门都不许她进。   兴许是那时候太凶了,才让她现在为自己不能好好洗白白而感到难受吧。   “没关系。”他低声哄逗,“不然下回我被两个小东西屎尿一身,便不换衣裳,这样是不是就会与你比较般配?”   她终于展颜,推开他的脸:“不要。”   周明隽顺势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掌心:“别多想,快睡吧。”   孟云娴点点头,乖乖的睡下。周明隽躺在她身边,两个孩子的摇篮便设在床前的屏风后,才刚刚躺下没多久,不知道哪一个忽然吭哧起来,周明隽飞快起身,绕过屏风去查看两个孩子。   孟云娴已经熟睡了。   周明隽看到小周莳还醒着,微弱的壁灯将她的眼眸衬的漆黑莹亮,他心中柔软,弯腰抱起周莳到院子里散步。   周莳比哥哥更乖巧,白日里再怎么折腾哭闹,一到了晚上很少会吵得母亲睡不着,周明隽带着她溜了一圈,看着她慢慢合上的眼眸,一如见到了当年那个在病中抱着自己的胳膊缓缓入睡的小姑娘。   他和她的幼年时期,都欠缺了许多许多。有时候他会觉得,正因为失去过,才知道什么更重要。   “咿呀。”周莳似乎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的声音似的,叫了一声,周明隽温柔一笑:“嗯,你也觉得父亲想的很对是不是?”   周莳格外的精神,小脑袋转悠着,萌动可人,周明隽一颗心化成一团,继续抱着女儿满院子转悠。   房间里,孟云娴扒拉着摇篮,伸手逗弄另一个已经清醒过来的小东西,忍不住轻笑:“好偏心哦,为什么不带你一起玩呢。”   羽哥儿的大眼睛提溜转悠,完全没有被父亲抛弃的悲伤。   孟云娴弯腰把他抱起来回到床上。   “让他们转吧,娘亲陪你睡觉。”   羽哥儿顿了顿,忽然打了个呵欠。   孟云娴乐了,掖好被角,挨着儿子慢慢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