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王爷靠我续命   作者:爱晒太阳的兔子   文案   晋王赵霁仙姿佚貌风采卓绝,而今得了怪病缠绵病榻命不久矣。皇帝让相国寺方丈算过,寻一八字相合之女可解。   纪瑶生得花容月貌,成日里除了吃便是睡,从不招惹是非,岂料一朝圣旨将她赐给赵霁冲喜!   她嫁过去是板上钉钉的寡妇,嫡母姐妹皆幸灾乐祸。   纪瑶边磕瓜子边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换个地方吃饭的事。”   大婚当晚,纪瑶眼见赵霁身体越来越凉,他濒临死亡还让她去西厢睡,以免他半夜死去吓着她。   纪瑶不忍他孤零零等死,分明很怕却颤巍巍伸手:“我可以抓着你的手睡。”   赵霁:心被挠了一下~   婚后,病恹恹地赵霁告诉纪瑶,他的病只有和她肢体接触才能好,并且让她放心,他不会乱动她一根手指头。   治病的话纪瑶不介意,她摸摸空肚子:“那还管吃管喝吗?”   赵霁:“……管。”   不久后,本该病得奄奄一息的赵霁现身朝堂,精神十足眸光幽寒,不苟言笑间便令天子下旨砍了好几个大臣。   众人瑟瑟发抖:这哪是病弱,分明是恶鬼修罗!   【小剧场1】   某日下朝后,越映搭上赵霁肩膀,表情凝重:“太子那厮竟敢骑到你头上,今晚太子府夜宴绝不能放过他。”   赵霁一把拍开他:“没空,本王要回家抱夫人续命!”   越映:……我白切黑心狠手辣的表哥呢?!   【小剧场2】   某个雨夜,纪瑶念叨着想吃顶珍坊的粉蒸樱桃,身侧之人二话没说,起身穿衣。   一个时辰后,赵霁青衫湿透,袖袍往下滴水,将食盒递给女主:“粉蒸樱桃,不必等到明日。”   一开始她是他的药引子,后来她成了他的命根子。   内容标签: 女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瑶、赵霁 ┃ 配角:男主弟弟+配角123 ┃ 其它:作者专栏求预收《夫人,占有我》   一句话简介:王爷只想抱着老婆不撒手   立意:身处绝境,也不要放弃希望。 第1章 大婚 你的病就快些好起来吧   仲秋时节,丹桂山上的木樨花开得热烈,芳香飘摇数十里,随清风卷入京城内,在人们鼻尖悠悠盘旋。   朱雀街上唢呐声锣鼓声不绝于耳,老百姓自觉分立两侧瞧热闹,对晋王府冗长的迎亲队伍品头论足。   “可真热闹啊,这场面一生难得见几回!”   “听说晋王妃是纪家庶女,生得美极,比太子妃都要胜上三分。可真奇怪,纪家有女这般貌美,为何从未听人说起?”   “听说晋王病体愈加严重,可惜这般貌若天仙的女子嫁给他,以后的日子,难咯!”   ……   迎亲队伍中间,八抬大红花轿内里,新娘一身凤冠霞帔,随着花轿轻轻摇晃。   纪瑶素手掀起盖头一角,露出出水芙蓉般的脸,一双大眼水灵灵的,正四处打量着。   确信不会被人瞧见后,纪瑶放下心来。从袖中摸出一个小锦囊,这是临上花轿前,丫鬟小珠悄悄塞给她的。   纪瑶将其打开,倒出几块小糕在掌心,糕点清香洁白,捏一块送入口中细细品尝,她发出心满意足的喟叹。   “还是小珠心疼我。”   纪瑶丑时起身忙到现在,这会儿几块糕点下肚,虽不足以饱腹,但肚子有东西垫着,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她稍稍倾身,掀起花轿帷幔一角,偷偷窥看外面的热闹。觉得有些无趣,便收回手托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桩婚事为何会落在她头上。   纪瑶年初才及笄,她原本并不着急自己的婚事。半个月前陛下要给晋王赐婚冲喜的消息传出,嫡母给嫡姐忙活婚事那几日,她亦没有半分慌张模样。   她素日里甚少出门,想买的想吃的都交给丫鬟去办。如她这般籍籍无名,赐婚之事如何也轮不到她。   于是纪瑶很放心的吃吃喝喝,可就在五日前,宫内太监总管踏入纪家大门,当众宣读圣旨册封纪氏之女纪瑶为晋王妃,择吉日完婚。   回忆到此,纪瑶便琢磨起另一层事来。   圣旨虽说择吉日完婚,可三书六聘拢共也就五日功夫,委实太仓促了些。   纪瑶悠悠一叹,晋王怕是已病入膏肓,等不了多时了。   说来她与赵霁从未见过,不知他性情如何?   听说他生得天人之姿人中龙凤,六年前征战沙场时得了怪病,群医束手无策,缠绵病榻至今。   至于嫁到晋王府后的日子,纪瑶未显半分哀愁,不过是挪个地方吃饭罢了。   纪瑶随花轿摇摇晃晃大半个时辰,终于在鞭炮锣鼓声中稳稳停下。   抵达晋王府了。   她飞快将大红盖头盖上,下一刻,花轿中投进些许光亮,一只身着喜服的手掌伸到纪瑶面前。   此人是赵霁的表弟越映,宏国公府世子。今日由他代赵霁迎亲,算是全了礼数。   纪瑶从善如流地牵住那只手,踏出花轿的身姿灵动,引得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缀有大红花的红绸,被喜婆递给新娘子和新郎官,纪瑶握住红绸,由丫鬟搀扶着向前。   踏入晋王府大门,跨过火盆,走入早有宾客等候的喜堂。   搀扶的丫鬟退下,纪瑶看不见四周,有些忙茫然。   她视线下方逐渐走近两双脚,伴随几声闷咳,淡淡的药味随之袭来。   药味清淡得很,纪瑶禁不住嗅了嗅,非但不觉得苦,反而有股极为特别的草药气息闯入她鼻端,甘冽且怡神。   纪瑶有些迟疑,似乎是药香。   “表哥,新娘子我帮你迎回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咯!”   纪瑶认识这声音,是越映。   那看来她身前这身着喜服带有药香之人,理应就是晋王赵霁。   可她分明听越映说,赵霁已病得深入膏肓下不了床,那他为何还让人搀扶到喜堂?   纪瑶隔着红盖头,听见赵霁的闷咳好不容易停下,而后哑着嗓子道:“多谢,辛苦表弟了。”   说话声有气无力的,沙哑中带着些喘。   纪瑶恍然,莫非他欲亲自与她拜堂!   虽说这门婚事并非你情我愿,赵霁病成这般模样,却依旧坚持成全她身为妻子的体面。   不论如何,他已尽力做到身为丈夫的本分。   思及此,纪瑶心思有些复杂。   旁侧突兀传来一声轻嗤:“五皇弟病成这样还坚持拜堂,可真是令本王感动。想必洞房花烛时,皇弟妹定然也会感念你对她的一番‘情深义重’。”   周遭忽地静得可怕,毕竟天家人的热闹,可不是那般好瞧的。   纪瑶已是面红耳赤,连妆粉都遮不住那层红。半是羞臊,半是被这阴阳怪气之语气的。   宫里的嬷嬷特意私下教导过纪瑶,赵霁精力不济,因此洞房花烛什么样,她心里极为清楚。   眼下被这人堂而皇之说出来,纪瑶既察觉他在折辱赵霁,又觉自己也有些难堪。   纪瑶如玉白皙的手不自觉捏成拳头,红绸在她手心勒出深深褶皱。   忽然,纪瑶手背被人轻轻拍了拍。   她一怔,是赵霁。   他示意她放宽心。   赵霁的闷咳断断续续,被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他此刻就在她身侧,纪瑶发觉药香味几乎要将她淹没。   纪瑶心思在赵霁身上,郁闷心气儿也散了。   “三皇兄有这功夫,不若多为自己操心,咳咳,听说三皇嫂她,呵……”   未尽之意,皆在赵霁轻笑中。   饶是纪瑶足不出户,也听过三皇子贤王后宅妻妾成群不说,至今也无半个子嗣。   贤王无子嗣,却怪罪于贤王妃,还动手打了她。   贤王妃父兄也并非好惹的,直接把事闹到陛下皇后跟前,之后贤王丑事就在京中彻底传开。   赵霁的嘲讽,纪瑶听得解气,该!   “老三若无事就滚回自己府邸,老五今日大婚,当以此事为重。”   这声音听起来是名男性长辈,颇具威严,令人不自觉产生敬畏之心。   纪瑶猜出他是谁,果然听那人道:“吉时已至,开始吧。”   “诺,陛下。”太监在一旁应和。   随即喜乐锣鼓声响起,礼官在一旁高唱贺词。   “一拜天地”   纪瑶顺从指引转身,同赵霁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乃是帝后。   “夫妻对拜”   从此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三拜之后,纪瑶有了些嫁人的真实感。   从今往后,晋王府便是她的家。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赵霁咳得极为厉害,纪瑶听得心生不忍,病成这样,他定然也不好受。   “王爷!”   “快快!快请御医!”   ……   赵霁强撑着拜完堂后彻底昏厥,接下来一阵兵荒马乱。   纪瑶视线被遮蔽,事情发生太快,她脑袋有些发蒙,直到被丫鬟婆子扶进婚房,她才回过神来。   御医正为赵霁把脉,婚床旁围了许多人,纪瑶视线下方有许多脚。   她不敢叨扰,便立在人群外静静等候御医消息。   小珠担忧小姐站得久了受不住,便把人扶去软榻上歇脚,顺便替纪瑶揉捏酸疼的脖颈。   这身凤冠霞帔珍珠钗环,一股脑地全戴在头上,可沉得很,小姐岂能不累?   小珠见老御医替晋王把完脉后,对旁边五爪龙服威严万千的中年天子无奈摇头,遗憾叹息。   虽没说半个字,她已全然明白过来。   小珠低头忍住泪意,无比心疼小姐日后的境遇。   屋内久久鸦雀无声,皇帝面色阴沉得可怕,小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父皇已为皇弟病情忧心多日,可眼下御医束手无策,五皇弟除静养之外无别无他法。   不若我等先行离去,好让皇弟安心修养,父皇意下如何?”   说话的是贤王,纪瑶蒙着盖头,不明他为何在喜堂意有所指,又在眼下考虑周全,简直判若两人。   之后,纪瑶听见陛下让人都下去,帝后临走前还吩咐丫鬟婆子好生伺候她和赵霁,不得怠慢。   待人都走完,纪瑶才缓缓伸出莹莹玉手,掀开盖头打量四周。   屋内宽大得很,且一应布置摆设从里到外都透着华贵与奢侈。   明明处处骄奢却显露得宜,并不过分张扬。纪瑶暗叹不愧为王府,委实比纪家讲究太多。   王府的丫鬟值守在屋内各个角落,喜婆和陪嫁丫鬟侯在一侧。   喜婆见纪瑶露出脸,惊呼道:“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多不吉利,快给王妃盖上!”   纪瑶阻止了丫鬟,朝婚床努努嘴:“嬷嬷还不明白么?”   她面颊肤如凝脂白里透红,秋水明眸潋滟生波,鼻端饱满挺立且玲珑,丹唇皓齿,嗓音清澈灵秀,悦耳中带着撒娇似的软,能把人骨头都听酥了。   喜婆是宫里的嬷嬷,饶是她见惯各色美人,也不免被纪瑶的容貌给怔住。   气韵雅致,努嘴的小动作似娇似媚,顾盼神飞,当真是回眸一笑能把人的魂儿给勾了去。   喜婆暗道,难怪最近都在传礼部尚书纪家藏了位容颜绝世的美人儿,如此姿妍极丽,若不藏着掖着恐生事端。   纪瑶见喜婆没反驳她,便坐到妆台前让人替她取下凤冠钗环,接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为方便照料赵霁,盥洗间一直备有热水,纪瑶很是心动,当下便让人准备沐浴用具。   晋王府满座宾客,应酬之事皇家人来做难免有失身份,是以便由越夫人负责女席,越映负责男席。   觥筹交错,交谈声不绝于耳。   贤王以醉酒透气为由前往花园某处,同隐在暗处的侍卫交谈:“情况如何?”   侍卫回禀:“御医说晋王脉象已虚弱至极,气息浅得几乎不可查,本来能多活几日,奈何拜堂折腾一通,怕是很难熬过今夜。”   贤王闻言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喜不自胜:“老五啊老五,父皇再看重你也没用,毕竟是老天要收你!”   纪瑶从盥洗间沐浴出来,换了身略轻便的红装,看天色已是不早,便让喜婆先下去。   喜婆说着吉利话离开,走时王府的丫鬟给了她不少赏钱。   纪瑶坐在软榻上由侍婢替她绞发,手上端着碟花生酥吃着,同时不满足地让人传膳。   她饿了。   很饿。   赵霁的大丫鬟绿娥守在床前,见状眉头紧蹙,王爷病得极是厉害,新王妃却只惦记自己。   王妃进屋以来的作为不仅不合规矩,她怕是压根就没把王爷当回事儿!   绿娥这般想,却不好表现出来。   纪瑶全然不知绿娥所想,两颊吃得鼓鼓地,速度一点都不慢。   头发擦干后,花生酥也吃完了,膳食刚好送到,小珠细心伺候纪瑶用膳。   纪瑶细嚼慢咽,用过膳后,天色已彻底黑透。   侍婢端来赵霁的汤药,纪瑶蹙了蹙眉,汤药黑乎乎的,看着都很苦。   待绿娥给赵霁喂完汤药,带着其余丫鬟都退下后,纪瑶这才坐到床边认真打量起赵霁的模样。   他静静躺在这里,离得近了,药香更是扑鼻而来。   肌底犹如白玉般光滑,眉骨英挺,从里到外都透着清俊,清风之华皎月朗朗。想必他无论走到哪里,轻而易举便能夺走世人目光。   约莫被病折腾得太久了,嘴唇有些干裂起皮,面色苍白如纸,两颊微微凹陷。   即使如此憔悴,也依旧不能折损他清风明月的容颜。   纪瑶暗叹坊间传言晋王天人之姿,的确名不虚传。   “王妃……王爷夜里咳得厉害,还请您多担待些。奴婢是王爷贴身丫鬟绿娥,今夜在外间当值,若有需要,您记得使唤奴婢。”   纪瑶看赵霁看得出神,绿娥出声后她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无地自容,面皮微微发红。   她眉眼低垂,嗓音又细又软:“嗯,我知道了。”   绿娥神色复杂地看着纪瑶,道:“王妃您先歇下,奴婢替您放下床幔。”   “啊?哦,好。”   纪瑶蹬掉绣鞋,绿娥替她褪去衣裳,待她爬进婚床内侧钻入被窝,与赵霁同盖一床衾被后,绿娥才放下床幔,带着其余丫鬟下去。   龙凤喜烛要燃烧到天明,身侧多了个人同睡,纪瑶方才还觉得困,眼下已瞌睡全无。   她侧过身看向昏迷不醒的赵霁,低声道:“我不想嫁给你,但已经拜过堂冲过喜,你的病就快些好起来吧!”   赵霁无法回应她,好在侧颜依旧赏心悦目,纪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瞧。   忽然,她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   她揉揉眼睛,屏住呼吸再次盯紧赵霁,果然,赵霁胸口毫无起伏,他好像……没有呼吸了!   纪瑶天灵盖一阵激灵,嘴唇微张面色煞白,手指颤抖地伸出去,试探赵霁鼻息当真毫无反应。   而且她手下触及的皮肤很凉,冰块一般的幽凉!   她猛然翻身坐起,手掌按在赵霁唇部忘了收回,她吓得魂不附体,脑袋发懵,不知该作何反应。   赵霁悄无声息死在大婚冲喜当夜。   她身边躺着个死人,赵霁!   “小珠!”   纪瑶喉咙发不出声,深吸口气,呐喊即将破口而出时却又猛然收住。   等等,赵霁似乎又有呼吸了?   纪瑶垂头看去,她按在赵霁鼻端的手指,温热之感愈发明显,赵霁真的没死!   赵霁胸口起伏逐渐明显,确定人没死,纪瑶深深松口气。   还好虚惊一场,方才真是吓死人了!   纪瑶受了惊,再睡下时仍忐忑不已,怕再出现意外,柔若无骨的手一直放在赵霁鼻翼下方未曾拿开。   赵霁冰凉的肌肤渐渐开始回温,纪瑶又等了一会儿,深深打了个哈欠,实在熬不住困意而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婚房内的龙凤喜烛静静燃烧。   昏迷中的赵霁倏然睁开双眼眼,剑眉英挺,眸如寒星。 第2章 共枕 我、可不可以抓着你的手睡?……   灯火通明,纱帐内视线依旧清晰。   赵霁盖着大红喜被,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平躺着出神。   方才睡梦中他发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冷,神魂好似离体一般,竟能亲眼看见他自己的呼吸逐渐停止,心跳渐渐平息。   赵霁对自己病情看得明白,近日呼吸越发受阻,浑身发僵不畅,身体时冷时温,已是大限将至……   在他朦胧模糊间,意识就要彻底消散时,有什么微热的东西贴近他,那股微热唤回他一丁点神志。   赵霁又看见他本已彻底停止跳动的心渐渐复苏,有新鲜气息从鼻腔涌入心口,呼吸逐渐通畅,身体一点点回温。   他,此刻是回光返照?   赵霁昏昏沉沉地思索着,喉间涌上一股痒意,习惯性地压抑住咳嗽声,嘴唇微张时发觉有只微热小手搭在他脸上。   赵霁这才想起他今日已经成亲,娶了皇帝赐婚给他冲喜的王妃,之前唤回他神志的,应是这只柔荑。   皇帝赐婚,众世家贵女中独独选中纪瑶,其中缘由外人或许不知,他却再清楚不过。   半个月前,皇帝找相国寺的方丈给赵霁算了一卦,说他的病天命如此,寻一八字相合之女可解,否则至多再活一个月。   于是皇帝暗中令人四处探查,终于在五日前查出纪瑶乃赵霁天命之女。   思及此,赵霁将脸上的手轻拿开,看向身侧熟睡的女子,睫羽浓密如蝶翅,粉面桃腮随着呼吸起伏,绛唇微阖,口脂泛着淡淡光泽。   赵霁失神片刻,双眸随即冷淡下来,冲喜之说本为无稽之谈。   他是将死之人,又何必平白耽误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奈何圣意难违。   今日强撑病体拜堂,他给予她应有的体面,便算尽了一份为人夫之责。   喜烛的光亮在赵霁鼻端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估摸着自己回光返照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也罢,弥留之际,就让他悄无声息死去。   赵霁干裂起皮的唇微动,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声音虽极为压抑,但也惊醒了纪瑶。   少女睡眼惺忪却难掩惊惶之色,看着苍白虚弱的人,关切问道:“你怎么样了?”   “水,咳咳……”   赵霁嗓子干哑,纪瑶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他平躺着难受,便伸手为他拍拍心口,希望他能好受些。   待赵霁第二次要水时,纪瑶总算听清,双目睁得溜圆又怕又急,立时掀开被子起身翻过赵霁爬下床。   她只盼着赵霁可别再像之前彻底断气似,若一觉醒来发觉身边人真的没了,她怕是这辈子睡觉都会做噩梦。   纪瑶心慌得不行,自然没注意到赵霁眸中一闪而逝的错愕。   热水放在小隔间的炉子上,纪瑶赤脚着急忙慌地进去,出来时左手瓷杯右手水壶。   站在床边倒好热水,刚想递给赵霁就发现人躺着根本没法喝水。   纪瑶放下水壶坐在床侧,将赵霁的头扶起一些,又觉得他脑袋挺沉,她力气小扶着可累了。   纪瑶灵机一动,大腿轻移垫住赵霁的头,最后将水递到他唇边。   虽这姿势很是暧昧,但情势紧急,这样做应该没什么吧?纪瑶如是想。   闷咳不止的赵霁也愣住了。   “快喝呀,水要凉了。”纪瑶小声催促,嗓音又细又软,挠人耳蜗。   赵霁回过神,边闷咳边就着纪瑶的手喝水,她注意到他生病喝水都是无声的,喝完后听他便虚喘着气道:“多谢姑娘。”   纪瑶见他不像是立刻要咽气,便暂时放下心来,道:“我叫纪瑶,王爷随便怎么唤我都行。”   赵霁枕着香软的腿,光影下神情难辨:“你可有小字?”   纪瑶将赵霁的脑袋扶到软枕上,软软道:“娘亲在世时给我取的乳名叫吃吃,吃食的吃,好多年没人唤过了。王爷若是不嫌弃,可以叫我吃吃。”   纪瑶没等赵霁答话,起身把水杯水壶拿回小隔间,再出来时见绿娥正在替赵霁捏被角。   见到纪瑶,绿娥满脸不赞同道:“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有事王妃只管使唤女婢便是。您身子矜贵,秋夜又凉得厉害,怎能赤着脚在地上走动。”   纪瑶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光着脚,难怪她总觉得凉嗖嗖的,她利索地爬上婚床,对绿娥投以抱歉的笑意:“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少女芙蓉粉面,目光柔柔地,笑起来时两眼弯弯,叫人一见便心生喜爱。   绿娥念着白日的情形,只觉王妃日后非旦帮不上忙,反倒像是裹乱的。   她忍不住道:“奴婢们就是被使唤的,王妃切莫再这般使任意妄为,万一着凉——”   “退下。”   赵霁冷声打断绿娥未尽之语,他形容病白,嗓音虽哑,却有股令人生畏的冷意。   “诺,奴婢告退。”绿娥头垂得极低,自知失言,不敢再造次退了下去。。   赵霁忍不住闷咳起来,纪瑶替他轻拍心口顺气,动作比之前熟练了些。   赵霁稍稍缓和后,脑袋仍有些昏沉,眼皮微掀看向纪瑶:“绿娥那丫头没规矩,咳咳,你别往心里去。”   纪瑶剪水瞳眨了眨,不想被人误会:“方才我又急又怕才忘记叫人,并没有任意妄为。”   “我知道。”   听他这样说,纪瑶放下心来。   赵霁自知将死,向来淡漠冷情的他,难得多出主动和人闲聊的念头,便哑中带喘地问纪瑶:“你说又急又怕,是在害怕什么?”   纪瑶慢吞吞钻进被窝,巴掌大的小脸上仍是后怕:“入睡前,我亲眼看见你没有呼吸了,身体冰凉得厉害,我还以为你……”   纪瑶话未出口完全,赵霁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也解释了为何他濒死苏醒时,她的手会搭在他脸上。想必他身体渐渐回温,才令她稍稍缓和。   小姑娘未经世事,赵霁知她是吓着了,起了干皮的唇微张,低哑道:“你若害怕,咳咳,便寻几个丫头去西厢陪你睡。”   他是将死之人,小姑娘睡醒时被他的死相吓着就不好了。   纪瑶闻言眼睛一亮,可她见赵霁躺在这里,面白如纸憔悴不堪,心底有些不落忍。   纪瑶不想赵霁死,可他病得奄奄一息,说不准哪一刻就会彻底撒手人寰。   她去睡西厢,万一他真就这么无声无息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扔下他是不是很过分?   他们好歹是一同拜过天地的。   思及此,纪瑶大着胆子道:“我、可不可以抓着你的手睡?”   赵霁不甚理解,偏头看向她:“为何要如此?”   纪瑶嗓音软糯,只管往好了说:“我之前是看着你身体一点点变暖的,抓住你的手睡,你要是再一点点变凉……我睡得浅,感觉到你的变化就会醒过来,也好及时叫人传御医。”   赵霁眼睑半阖,小姑娘应是知晓他病情的,分明害怕被死尸吓着,却仍要留下来。   这是为何?   传御医是真觉得他不会死,亦或怕他死得太孤寂?   纪瑶羊脂白玉般的手一点点伸向他,碰到赵霁指尖时见他沉默着没有拒绝,她握住他的宽大手掌:“你别怕,你的病会好起来的,我会陪着你。”   纪瑶心道万一阎王爷要收你,也不要害怕独自上路。   小姑娘分明怕他的死相,却又反过来安慰他别怕。   别怕不会死,亦或别怕死?   赵霁平静无波的心底像被羽毛轻轻拂过,说不出什么滋味。   纪瑶注意力渐渐被赵霁宽大的手掌引去,又暖又热,指节修长,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摸着有些粗粝。   是他习武留下的茧么,听说晋王以前在战场上很是骁勇善战,那该是何等英姿勃发……   纪瑶兀自出神,赵霁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问她:“你不希望我死么?”   想他死或活的人都有,他是哪一边?   纪瑶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不想啊,谁不想好好活着呢。”   她微微抿唇,可你不知能活到几时,不想你死已经没有意义。   赵霁思忖他们已是夫妻,她没理由盼他死,便侧过身面对纪瑶,小姑娘大着胆子留下陪他,委实不容易。   赵霁破天荒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下姑娘的后背:“睡吧。”   话落,他的手顿在半空,震惊得无以复加。   纪瑶半点没发觉赵霁异样,这一天又是大婚又受惊吓,她被耗得精疲力尽,很快便昏昏欲睡的阖上双眼。   赵霁收回手微微握拳,他近日分明病得昏昏沉沉,连翻身都得靠小厮搭手才能成,那为何刚才?   赵霁活动两下手臂后陷入沉思,手臂比白日有力气得多,头脑也比刚苏醒时清醒不少,不知何时已无昏沉之感。   就连喉间的干痒都消去许多,今夜他咳嗽的次数明显变少。   回光返照竟是如此?   赵霁难以置信,替自己号了个脉,脉搏规律平缓,怎么看都不像将死之人。   赵霁幽暗深邃的目光投向纪瑶,莫非相国寺方丈所说并非虚言?   小姑娘睡梦中紧紧抓着他的手,黛眉微微蹙起,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赵霁收回目光,睁眼看着上方纱帐,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鸡鸣时分,他才终于相信相国寺方丈所言。   他的病是天命,纪瑶千真万确是他命中贵人,破了他英年早逝的天命。   他明显感到精气神在一点点好转,呼吸愈发绵长。   赵霁无声轻嗤,既然他命不该绝,有人就该睡不安稳了。   日上三竿。   纪瑶于睡梦中发出一声嘤咛,而后睫羽轻颤,晶亮的眼眸倏然睁开,猛地翻身坐起。   她昨夜睡得太沉,赵霁不会已经死了吧!   思及此,纪瑶面色发白,凑近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赵霁,伸手探他鼻息。   她柔软的手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掌捉住,赵霁睁开含有冷意的深邃眼眸,干哑道:“我没死。” 第3章 病初愈 遥远得不可触摸   纪瑶满脸错愕地收手,绷紧的心神松懈下来,有些不自在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境况,没别的意思……”   她的举动有些冒昧,可别误会了。   赵霁见她刚刚睡醒,两颊微微发热留有一片酡红,双眸带有慵懒倦意,丹唇皓齿,再往下脖颈细腻似玉……   赵霁略扫一眼,微凉而苍白的薄唇轻启:“天色已经不早,你该起身了。”   一夜过去赵霁仍是那般憔悴,但看起来却明显好转许多,昨夜他神态病恹恹地,今日双眸光华熠熠冷意十足,好在这份冷意并不足以令纪瑶产生畏惧。   纪瑶刚要唤人进来,外头听到动静的丫鬟们已鱼贯而入,各自手捧器具伺候主子梳洗。   纪瑶进了盥洗室,绿娥摆好靠枕去扶赵霁坐起时,察觉他今日精神许多,且与往日大有不同,很大的不同!   “主子,你……”绿娥几个相视一眼,难掩震惊,主子的咳嗽症好了!   往日主子咳得喘不上气,今日竟然好了,就连喘息的音也没了!   赵霁靠在床头假寐,神色苍白而冷硬,淡然自若地吩咐:“叫鸦青过来。”   纪瑶自盥洗室梳洗出来时,绿娥几个已换好崭新的床褥,也差了人去前院传话。   纪瑶见绿娥在服侍赵霁喝药,便转去雕花屏风后更衣,她听说赵霁的病很怪,御医也查不出究竟,只说是虚,用的药也大多是补身良方。   纪瑶换上正红锦缎长裙,坐到妆台前,小珠替她绾起青丝,梳上衬她容色的妇人髻,小簪花换成钗环步摇,衬得她姿妍更胜以往。   小珠连连赞叹小姐真是长开了。   女儿时的装扮全都换了,纪瑶有些不习惯,她也看得开,那点别扭再过几日就适应了。   小珠将蜂蜜水递给正揽镜自顾的纪瑶,她黛眉微拢着接过杯子小口缀饮。   小珠连忙解释:“昨日大厨房忙坏了,小厨房也在那边帮忙,小姐先委屈一下,晚些时候奴婢去大厨房走一遭,明日小姐就能喝到蜂蜜乳了。”   小姐在闺阁时,每日清晨必是要饮蜂蜜乳暖暖肠胃。   纪瑶饮完半杯蜜水,将杯子交给小珠:“若是瞧见新鲜点心吃食之类的,记得捎些回来,我可得好好尝尝王府厨子的手艺。”   小珠笑着应是,小姐对别的或许不上心,对吃食却是十分在乎。   翠红取来香囊系在纪瑶腰间:“小珠妹妹该改口了,王妃如今身份不同,可别叫人瞧了笑话。”   翠红也是纪瑶的陪嫁丫鬟,小珠收敛笑意,对翠红的话不以为意。   一切收拾妥当,纪瑶缓缓起身,转身时环佩轻响,莲步轻移走向婚床。   袅袅婷婷,腰似细柳,眉若远山,芬芳若桃李,身姿袅娜而灵动。   他用完药看向她时,眸色依旧清冷无澜:“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小厨房去做便是,不必告知于我。”   纪瑶有些意外,小厨房应是专门给他备着的,万一他又发病,熬药、饮食、备水,小厨房估计都忙不过来。   即便这是赵霁对她的看重,她也不能去添乱。   “大厨房的手艺已经很是不错,倒也不必那么麻烦。”纪瑶迟疑地看向赵霁,“今日不用进宫请安敬茶,祭拜列祖列宗吗?”   不必赵霁开口,绿娥浅笑着回禀:“王爷身体有恙,陛下特许王爷大婚后的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王妃自是不必进宫请安。”   纪瑶看了眼窗外天色,这时辰进宫已经迟了,难怪睡到这个时辰也没人叫她。   纪瑶见绿娥对她笑得十分热情,又觉得奇怪,她昨夜不是还对她存有敌意么?   不止绿娥,赵霁的四个大丫鬟都变得奇怪起来,她们一直对她笑,仿佛她成了香饽饽似的。   纪瑶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早膳刚好送来,绿娥见除小珠外,其余陪嫁丫鬟脚上跟长了钉子似的动也未动。   她脚下行去外间摆膳,嘴上说着:“没什么,王妃别多想。您饿坏了吧,早膳都点了您爱吃的。”   晋王府的早膳十分丰盛,比纪瑶在纪家的待遇好上许多倍,纪瑶坐在膳桌前有些挪不开眼。   她动筷之前,小厨房已给赵霁送来药粥,绿娥端进里间伺候去了。见此,她没了等他用早膳的顾虑,慢慢享用起来。   绿叶绿星和小珠一道热情又亲切地伺候她用膳,美味佳肴当前,纪瑶转眼便忽视了对绿娥等人的那点疑虑,一心扑在吃食上。   绿叶绿星相视着抿笑开来,王妃殊不知在她们几人心中,俨然已把王妃当成福星,这冲喜还真是冲对了!   大婚第二日主子病情就明显好转,王妃不是为主子带来好运祛病消灾的福星,还能是什么?   纪瑶正吃着,赵霁身边的长随小厮鸦青进屋向她请安行礼,之后进里间伺候赵霁去了,她也没怎么在意。   三脆羹、群仙炙、生豆腐、燕鱼干、虾鱼汤齑、黄金鸡丝粥等等十几道菜,味道远胜纪府的厨子,纪瑶吃得心满意足。   不知道晋王府的厨子究竟怎么做到的,每道菜分量不多,一顿饭下来她吃饱喝足,剩下的也很少。   就像是比着她的食量做膳,为她量身定制似的。   用过早膳,纪瑶正准备走几步消食翠红取来一本册子递给她:“王妃,这是夫人给您准备的嫁妆册子,您过过目,若是没问题奴婢也好拿去比对入库。”   “嫁妆册子?”纪瑶远山眉微蹙,她大婚很急,嫡母并未来得及替她备下嫁妆。   她是王妃,若没点像样的嫁妆是会被人笑话的,因此陛下为了皇家颜面,赐给她不少聘礼做嫁妆。   嫡母并不喜欢她,陛下赐的聘礼有多少记作嫁妆全看嫡母的意思,但想来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纪瑶接过册子扫了几眼,阖上册子交给翠红,翠红又问起库房钥匙交给谁保管。   纪瑶拧眉看向翠红,她四个陪嫁丫头中,除了小珠其余三个皆是嫡母指给她的人。   按理,嫁妆钥匙应该交由主子保管,问都不必问。但翠红既然问起,便是有要管的意思。   翠红一个区区丫头没这个胆儿,多半是嫡母的意思。   嫁妆还没在她手里揣热乎呢,就要她交出去,纪瑶想了想道:“改日寻个管事嬷嬷,嬷嬷做事稳妥,钥匙交给她管也放心些。”   翠红闻言有些不乐意:“奴婢是王妃的陪嫁丫头,是要跟王妃一辈子的,王妃何不多信任奴婢一些。”   纪瑶不语,小珠暗自瞪了翠红一眼,小姐性子看着软,实则是个倔烈的,大婚第二日便被陪嫁丫鬟这般逼迫,换谁来都不乐意!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轱辘辘地响声自里间传出,纪瑶偏头便见赵霁坐在雕工精致的轮车里,由鸦青推着出来,绿娥跟在其后。   如瀑的墨发由一根白缎半束在脑后,一身雪锦华裳趁得他病容愈显憔悴,仿佛随时要去似的,唯有那双眼眸光华流转,冷意不减半分。   赵霁轻掀眼睑,目光随意地扫了一圈,略过翠红时,她无端地生出头皮发麻的寒意来。   翠红还未想明白心底惧怕从何而来,便听那轮椅上的人病哑道:“本王府上留不得你们,拖下去。”   嗓音分明病哑,却幽凉得令人心底生寒,屋内一时静寂无声。   还未等翠红反应过来,门外原本侯着两名力大的粗使丫鬟垂头进来,捂住翠红的嘴,不容反抗地将她拖了下去。   绿娥见状,朝檐下的另两个粗使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二人垂头弯腰敬畏十足地进屋,动作迅速地将其余两名陪嫁丫鬟拖了出去。   经此一番,纪瑶陪嫁丫鬟中仅剩的唯有小珠,小珠心惊胆占地抓紧纪瑶衣袖,紧张地低声道:“王、王妃……”   纪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没人来动小珠的话应是无事的。   她朝赵霁瞧去,见他容色病白而冷淡,即便抱病在身,却依然不容小觑,令人难以忽视。   他才是王府真正的主人,坐在那儿不置一词,眉眼间尽是冷冽不容侵犯的与生俱来的尊贵,令人望而生畏的同时,又如皎月朗朗般清俊,遥远得不可触摸。   察觉纪瑶目光,赵霁抬眸掠了她一眼,清清淡淡无甚波澜地道:“日后由绿娥她们服侍你。”   纪瑶这下看明白了,他直接撵走了嫡母派给她的陪嫁丫头,回头嫡母不孝的帽子再怎么扣,也扣不到她身上了。   便是给嫡母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编排皇室的不是。   纪瑶有些感激赵霁替她省了不少麻烦,莹润双眸朝他微微弯起,似盛了秋水一汪。   赵霁略一挥手,鸦青会意地推他离开,去往前院。   他甫一离去,屋内压抑低沉的气氛随即散去,绿娥暗自舒口气,而后带着绿荷绿叶以及绿星正式拜见纪瑶,参见新主子。   纪瑶深知王妃也是要御下的,便端坐着受了她们的礼,而后才令她们起身。   绿娥几人起身后侍立旁侧静默不语,身形站得笔直,一板一眼规矩极了。   纪瑶在紫檀软榻上闲坐了会儿便有些无聊,她见小珠仍有些后怕,便柔声安慰她:“你别怕,万事有我在呢。”   小珠点点头,神色依旧惴惴地。纪瑶伸出莹莹素手端过小几上的瓜子,同时朝绿娥投了个眼色。   绿娥生得玲珑心,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她小步上前拉着小珠的手,宽慰她:“小珠妹妹不必不安,那三个陪嫁都是眼皮子浅的,咱们心里敞亮着呢。”   绿娥开了头,绿叶绿星绿荷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跟着宽慰了小珠几句,如此这般,小珠面色才算好了些。   绿娥几人简单聊了几句,小珠担心纪瑶一人闷得慌,便出去了一阵,回来时手捧着几册话本。   她献宝似地道:“王妃,瞧瞧逸趣斋新出的话本。可有趣了,近日京里的闺格小姐们都爱看这个!”   纪瑶平日里除了吃,对话本还算感兴趣,便接过话本,窝在软榻上翻看起来,绿荷贴心地替她搭了层薄毯。   故事说的是王孙公子的爱恨纠葛,兴致正浓时。纪瑶觉得嘴里少了什么,白皙似玉的手往旁边伸去。   小珠适时递上一盘五香炒瓜子,纪瑶手指捻住瓜子送入口中,眼也不抬。   小珠刚想转身去倒茶,见绿星已经沏好端来,小珠会心笑笑,没有拦着绿星上茶。   纪瑶没看多久的闲书,绿娥便告知她王府的柳义总管已带着阖府大小管事在花厅候着,等着拜见新王妃。   纪瑶闻言只得收了书,吩咐小珠替她放在床头,而后才动身前往花厅。 第4章 又病重了  桂花糕   王府占地颇大,水榭楼台花园廊桥,应有尽有。好在花厅离得不算远,都在后宅主院月梧院内。   绿娥在前头领路,没走多久便到了。因着早膳时王妃陪嫁丫鬟被撵回娘家,阖府都已知晓这是王爷意思,是以花厅内各路大小管事对新王妃难免好奇起来。   纪瑶甫一踏入,偷眼打量的管事们不由得倒吸口凉气,红装纤纤灵步袅袅,莹玉生辉。   这哪是凡人,说她九天之上的嫦娥也半点不为过。   纪瑶款款落座,柳总管立即带着众人拜见,一番见礼后,柳总管当着众人的面将账簿呈给纪瑶,明显人见此懂的都懂,日后如何对待王妃各自心里有数。   绿荷从柳总管手中接过账簿,递到纪瑶眼前,纪瑶樱唇微抿,她抬眼询问柳总管:“这是要我执掌中馈的意思?”   “王妃是晋王府的主人,执掌中馈理所应当。”柳义拱手弯腰回禀,想了想又道,“这是王爷的意思,老奴会尽力协助王妃。”   纪瑶远山眉轻轻一皱,露出不太情愿的神色来。管理中馈很是麻烦,她娘家纪府不大仆从不多,嫡母每日见仆妇发对牌至少耗费两个时辰。   晋王府这么大的摊子,上到皇亲国戚下到丫鬟小厮,事儿多着呢,管中馈岂非要累死她?   她嫁来晋王府就为挪个地儿安心吃饭,着实没必要被那些庶务拖累。   纪瑶思索一阵后道:“前院后宅应该分开,柳总管去寻个稳妥的管事嬷嬷吧,后宅的事以后都交给她管,倒时你们可以商量着来,互通有无。”   柳义见纪瑶没有管理庶务的心思,也没再强求。王爷说让王妃主持中馈,可没逼迫王妃非接管不可。   纪瑶拧着手帕,见柳总管似有话要说,很快便明白过来,让屋内其余管事们都下去了。   她明眸里有些疑惑,嗓音清灵:“柳总管有话要说?”   柳义恭敬答话:“回王妃,王妃未入晋王府之前,老奴曾寻到一名宫里满了年岁放出来的管事嬷嬷来管理后宅庶务,原本已谈妥当。   可大婚前夕,贤王府忽地花重金将她请去。到底是外人,为几个钱背信弃义。是以老奴想着府里家生子知根知底,提拔做后宅管事嬷嬷最为稳妥。”   原来是为这事,纪瑶对此并无想法:“我初来乍到,不知王府从前的章程,便依柳总管的意思。”   赵霁一早便去了前院,小厮伺候得又熟稔,可见大婚前是住在那边的。因此后宅没个管事嬷嬷,纪瑶并不奇怪。   柳义斟酌一番道:“绿娥算是家生子,她娘是辰妃的贴身嬷嬷,辰妃走后,她娘也跟着去了。但宫里和各府迎来送往的规矩章程,绿娥早已通晓。王妃未大婚前,一直是她在带着主院这些丫头,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纪瑶身侧候着的绿娥几人,听到此处不由得将心提了起来。   纪瑶深知管事嬷嬷的重要,辰妃乃是赵霁生母,绿娥竟与晋王府有这层渊源。   绿娥的确不错,柳总管既然看得中,她也不必拦着,便道:“就依柳总管的意思。”   她话音刚落,便见柳义明显松口气,几个丫鬟也跟着欢喜起来。   绿娥当下便站出来跪在纪瑶身前叩谢,绿星几个接二连三向绿娥贺喜,纪瑶跟着笑笑,皆由得她们去。   柳义离开时,绿娥自是跟去领取对牌和各路钥匙,纪瑶略略一想,吩咐小珠回头将存放嫁妆库房的钥匙交给绿娥,让她转告绿娥得空带人将嫁妆清点一番,到底是御赐的物件,怠慢不得的。   小珠自是应下,她虽是陪嫁丫鬟,成日里陪王妃解闷儿还成,管账自是不行的。   一阵秋风袭来,卷着阵阵桂花香飘散在花厅,纪瑶闻着幽香,各类桂花吃食涌上心头。   眼下闲着无事,纪瑶便想亲手做点桂花糕解解馋。她未出阁时虽出门机会少,却也会给自己找些事做,否则闲着也是太无聊了。   纪瑶将心思一说,绿荷想了想道:“右花园那边刚好有两颗桂树,这两日开得金灿灿的煞是好看。”   纪瑶当即带着几个丫头,拿着需要的物拾前去采摘桂花。   贤王府   贤王赵剋面容俊逸,只是面色浮白,眼底明显青黑,正坐在软榻上衣衫不整,他揉捏着怀里美妾的滑溜溜的玉臂,品着美人儿喂的美酒。   听得屋内站着属下回报,赵剋因享受而半眯着的双眼睁开,面上显出戾色:“竟还没死?”   属下回禀:“晋王眼下病情依然严重,只是并未咽气,晋王府将王妃的陪嫁丫头送回了纪家,此事京中已人尽皆知。”   “撵陪嫁丫头?”赵剋皱眉,老五向来心思深沉决不轻易表露出来。   昨日才将将大婚,今日就撵了陪嫁丫头,可见老五是极不这位冲喜王妃的,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好叫她日后敬着老五这个病弱短命的夫君。   这般想着,赵剋不屑地笑了出来:“老五啊老五,你好生窝囊啊!”   他转而吩咐属下:“不急,老五横竖都是要死的,给本王好生盯着就是。”   属下退下后,赵剋接着享受娇妾的伺候。   晋王府颐青院   东厢内,缕缕天光透进来,青瓷长颈瓶里的墨菊散着淡淡幽香,惊将屋内沉闷泛苦的药味驱散了些。   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赵霁靠着锦绣软枕休憩,鸦青正在伺候他用午膳,说是午膳实则不够一碗清粥。   赵霁本来食欲就弱,一病多年,食欲更是低得几近于无。   鸦青给赵霁喂下小半勺粥后,便见主子已闭眼休憩,他瞅了眼不过掌心大小的小碗,里头稀粥连汤带水的竟还剩下一半。   鸦青心忧不已,低声劝道:“爷,再用几口粥吧?”   赵霁不语,面容病白而冷硬。   鸦青无法,只得起身退出去。   廊下侯着听差的鸦羽正来回走动着,他见鸦青出来,便上前询问:“怎么样了?”   随即看见他手中粥碗便明白答案,鸦羽眉头蹙得跟小山似的:“早上见爷精神好转,想他应会多进食些,怎地竟还是老样子?”   他狐疑地扫了眼鸦青:“你是不是没伺候好爷?”   鸦青瞧他这德性也说不出人话,道:“这几年爷的病情一日胜过一日,对吃食越发不上心,你见爷的胃口哪天好过?”   鸦羽知是这个理,撇嘴道:“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嘛!”   鸦青白了他一眼,端着粥碗离开,他心底自是愁云惨淡,没比鸦羽好到哪儿去。   月梧院   赵霁午膳时未回后宅,纪瑶出于礼节正要差人去问问时,绿荷告诉她颐青院那边置了小厨房和厨子,王爷若不回来,多半留在前院用膳。   如此一来,纪瑶便没再过问,反而暗自松了口气。她和他并不熟,一日三餐朝夕相对也怪不自在的。且他病成那样还一早搬去前院,想必也有这个意思。   如此一来,小厨房便闲下来了。   纪瑶午膳后小憩了会儿,此时正在小厨房里忙活,小珠几人在旁侧打下手。   米粉和了细糖蒸熟,加上桂花,用小兔子模具印出一排排兔子桂花糕。最后上锅再蒸一蒸,出锅时桂花香与米香混合,四溢开来,勾得人肚里馋虫都出来了。   纪瑶做得桂花糕有些多,匀出一些让几个丫鬟都尝尝,各个赞不绝口,一个劲地夸赞王妃的手艺与御厨也不遑多让。   纪瑶听得露出些羞赧之色来,桂花糕是她某年乔装出府跟街边摊老大娘学来的,大娘家祖传手艺。若非纪瑶帮了她一点小忙,大娘也不肯教她。   早上赵霁帮她省去了陪嫁丫鬟的麻烦,她也该去亲自感谢他一番。于是让人取来食盒,将满满一碟桂花糕装了进去。   绿星见状正要说点什么,绿叶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轻轻摇头示意不可。   纪瑶由绿荷带路抵达颐青院,院门前的四名冷面侍卫见她走近,同时抽刀将她拦了下来。   鸦羽听到动静出来,见到纪瑶呆了几息,而后皱眉询问:“王妃这是?”   爷还病着呢,他可不喜被人打搅。   纪瑶见他不过十几岁,面皮生嫩得很,便将食盒往前递了递:“我亲手做了些桂花糕,特意拿来给王爷尝尝,感激他早上帮了我。”   桂花糕?   鸦羽一听便知爷不会喜欢,但转念一想,爷午膳也没用几口吃食,兴许对着王妃的桂花糕肯给面儿多用几口,比竟爷昨儿还为她强撑着去拜了天地。   “请王妃在此稍等,容奴进去通禀一声。”鸦羽说了声便转回去通禀,过一会便出来让侍卫撤回长刀,而后他恭敬地将纪瑶请进颐青院。   纪瑶行至廊下,听得屋内传出低低的咳嗽声,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早上分明好转了一些,这是又病重了么?   待鸦羽将她引入里间,浓重的苦药味扑面而来,她不适地皱了下鼻头,而后静立在侧等御医替赵霁施针把脉。   待鸦青领着御医出去,鸦羽绿荷几人也会意地退下了。   赵霁低低咳嗽两声,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因用力度而愈加惨白,淡青色血管隐隐可见。   他无力地靠着软枕,清冷无澜地眸子看过来:“何事?” 第5章 天意么 天意么   纪瑶迈着小碎步走过去,踏入拔步床回廊,将食盒放在另一头桌箱上,取出桂花糕坐到床缘边策,离得近了,他身上的药香味反倒将屋内沉闷的苦味驱走了些。   纪瑶抬起如水眼眸,柔声道:“陪嫁丫鬟的事还未谢过王爷,王爷用药口苦,这是我亲手做的,您可要尝尝?”   “咳、咳咳,桂花糕?”   赵霁双臂此时无力的垂在腹前,嘘喘着气,面色冷硬而苍白,静寂不语。   若是熟悉之人,便知他这是无声拒绝之意。   纪瑶却是不懂的,见他无力动手,便素手粘了块桂花糕,递到他冷白的唇畔,眸子微弯了弯:“我亲手做的,很好吃,尝尝吗?”   赵霁见小姑娘的眉眼弯弯,桂花糕被她做成小兔子形状,显得小巧可爱。   桂花香味并不浓烈,与淡淡米香混在一处,十分相得益彰的萦绕在他鼻尖,冲刷着他昏昏沉沉的脑海。   纪瑶举得手有些酸,见他不吃,正要收手将糕子拿回月梧院自己享用时,却见原本无动于衷的赵霁微微张口咬下半只小兔子。   味道意外的很不错,赵霁用下第一口后,再次张口将余下半只兔子吃下。   “咳咳,咳咳……”   桂花糕还未咽下,他又咳了起来,纪瑶怕他噎着,赶忙从桌子上倒了杯水热水递给他。   见他只顾得咳嗽,压根没功夫喝水,纪瑶心里也着急起来,可再急也只能用手替他拍心口顺气,动作不急不缓,颇有规律。   拍第一下时,赵霁身着雪白的单薄寝衣,隔着衣衫能清晰感到她莹莹玉手的轻柔与温热。   拍第二下时,他咳嗽震动的胸膛似乎在与之共鸣。   拍第三下时,他喉间原本难以抑制的痒意,竟瞬间奇迹般消去!   拍第四下时,他昏沉闷痛的脑袋竟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赵霁此刻无比清醒,他清晰察觉到自己的病情又回转到今日晨起时的状态。   纪瑶见他慢慢不咳了,冷眉尤蹙得紧紧地,便以为他还不舒服,又替他拍了一会儿顺顺气。   直到赵霁眉头渐渐松开,清冷目光看过来时纪瑶才收手,将热水递给他,软语中带着些急切:“喝口水,别叫桂花糕噎着了。”   青瓷瓶里的墨菊幽幽绽放,赵霁敛眸半垂,无声啜饮温水,未见丝毫异样。   饮完水,赵霁面无表情盯着桂花糕,纪瑶见状又喂了他几块小兔子,直到碟子里摞得满满冒尖的桂花糕少了大半才停下。   赵霁已多年未这般有食欲,他见纪瑶欲将余下的桂花糕装进食盒带走,难得开了口:“留下吧。”   “啊?”纪瑶疑惑,什么留下?待见他眸光落在桂花糕上,她便将桂花糕端了出来放在回廊桌箱上,他一抬眼便能瞧见的地方。   桂花糕已经出了,纪瑶心意也到了,她再留下不合适,便莞尔道:“王爷好生养病,我告退了。”   赵霁恹恹地阖上双眸,不语。   纪瑶拎着空空的食盒离开,绿荷鸦青等人侯在廊外,见她出来,绿荷便带着小丫鬟跟随纪瑶出了颐青院。   夜色将近时,颐青院差了小厮过来传话,说是王爷今夜不回月梧院,请王妃早些歇息。   绿娥为此难免有些担忧,虽说王爷尚在病中,但若不回月梧院,日子长了王妃难免会失宠。   小珠亦为此忧心忡忡,望向纪瑶时,鼻头皱得都能挂油条了。   纪瑶腿上搭了薄毯,靠着团花软枕,一手香梨一手话本,窝在软榻上,香香软软的一小团,好不惬意。   相比绿娥的担忧,她则对此并不在意,只需日子过得舒坦,能舒舒服服地吃吃喝喝即可。   于她而言赵霁不回月梧院正正好,仅是大婚拜过堂的陌生人罢了,本也并不相熟。   顶多他会给她身为正妻的体面,彼此能说上几句话,可谈夫妻情分委实差远了些。   更漏渐深时,盥洗间早已备好热水,纪瑶沐浴更衣后便歇下了,绿娥待她睡熟才放下床幔,熄灭烛火,带着其余婢子退下。   颐青院   鸦青鸦羽守在廊下,两人静静地谁也没说话,就怕出个声儿的功夫,错过屋内爷的一丁点动静。   鸦羽心底琢磨着事,爷在王妃离开后便睡下了,往日他睡下后总被咳嗽惊醒,极少能如今日这般安睡几个时辰。   倒也奇怪,王妃来探望爷之前,爷分明咳嗽不止,王妃离开颐青院后,爷咳嗽就停了,还安睡到这会儿。   说起来,爷昨日拜堂昏迷后便在月梧院就寝,今日一早鸦青接他回颐青院时,亦是明显不咳了的。   电光火石间,鸦羽内心涌上难以置信的念头,转瞬又摇头,暗道自己想得有点多。   “咳、咳……”   听得寝间传出动静,鸦青鸦羽迅速进去伺候。   鸦青将赵霁扶起来,鸦羽倒了水过来,赵霁闷咳几声后,病哑地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初刻,爷先喝口水,奴即刻就去将药端来。”鸦羽恭敬着道。   赵霁面色病白憔悴,勉强喝了几口水,又问:“她何时来的?”   她?   鸦羽一思忖便明白过来:“王妃申时三刻来的,申时五刻离的颐青院。”   “咳咳,咳……”   喉间痒意越发严重,赵霁压抑着咳嗽,低语:“两个时辰……咳咳……”   鸦羽转身去小厨房取药,赵霁微凉的眼神看向某处,嘘喘着气道:“拿过来。”   鸦青顺着那目光瞧去,见是王妃送来的桂花糕,忙不迭地端到床边,拿起一块兔子桂花糕,递到爷嘴边。   鸦羽将药端进屋后,赵霁边低低地咳嗽,边就着药汁吃下兔子糕,一块又一块,没多久碟子便见了底。   鸦青鸦羽惊愕不已,爷已好几年未这般有食欲,王妃的兔子糕竟这般对爷的胃口!   他二人心绪激荡时,便听爷哑声道了句:“咳咳……竟然没用……”   鸦羽疑惑:“爷,什么没用?”   赵霁无视二人的惊讶疑惑,阖上苍白的眼睑,将咳嗽全闷在喉间。   灯火映衬下,他的病弱苍白愈显憔悴,全不似真人一般。   申时那会儿他便看得分明,他的病必得与小姑娘接触方能好转,彼时他在她做的桂花糕与她的触碰间分不清。   此刻他已确定,他的病,只有小姑娘对他触碰才能治。   赵霁心下自嘲,不仅破了本王早幺的命格,竟还是他续命的药。   他冷白的唇勾起一抹冷笑:“呵……天意么……”   晨曦撒向人间千家万户,月梧院里粗使丫鬟们,早早就忙碌起来。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绿娥早早就命人备下回门礼,这会儿正在花厅吩咐小厮抬去装运上马车。   纪瑶对嫡母并无多少情意,对回门一事并不见得多看重,依旧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绿星绿叶伺候她换上仙鹤流云广袖锦缎裙,由小珠替她梳妆打扮,绿荷从一旁几名婢子捧着的托盘中,挑选适宜今日装扮的钗环配饰,这里头讲究大着呢。   芙蓉粉面,口含朱丹,东珠耳坠,小珠替纪瑶簪上缠金倒垂莲花帝王绿步摇,忍不住夸赞了句:“这步摇真好看,不愧是陛下御赐,衬得王妃跟天上的神仙妃子没有差别!”   纪瑶对着棱花镜莞尔一笑,嗔她一眼:“贫嘴。”   绿荷在旁打趣:“王妃就是好看,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比王妃更好看的来,便是王爷见了您这身打扮,也会被您惊艳四方!”   世上女子皆爱美,纪瑶亦不能免俗。   只是提起赵霁,她却有些迟疑道:“王爷病情尚未好转,便是下榻都难,又哪来精力随我回门。便是他肯给我几分体面,我也做不出强人所难之事。”   “可王妃独自回门,是会被人笑话的……”小珠低声嘟囔。   纪瑶起身后不甚在意地道:“那便让他们笑话去,陛下赐婚圣旨到纪府的那天起,我哪一刻不是被他们暗地里幸灾乐祸地笑话着?   外头等着瞧我笑话的人多着呢,哪能去一一计较。嘴长在他们身上,咱们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纪瑶如此说了,小珠也无可反驳,毕竟王爷病成这样,将来如何可悬着呢!   纪瑶用过早膳后,才带着小珠和绿荷出门,绿娥说王妃回门这么大的事自是要讲究排场,因此遣了三十来个小丫鬟跟从服侍纪瑶。   倒得王府大门前,纪瑶见了前前后后二十几辆马车,不禁对绿娥所谓的排场有些瞠目结舌。   最重要的是,纪瑶见鸦青就坐在打头那辆做工异常繁复华丽的超大马车上,他既已在此,赵霁必是也在。   粗使丫鬟搬来马凳,纪瑶踩着凳子上车,车内颇为宽敞,她一抬眼就见赵霁坐在轮车上,他身上披了件薄披风,病白着脸双眸禁闭,靠在窗沿边,迎着晨风发出低微的咳嗽声。   与赵霁的寝间不同,他身上的药香味清淡,并不太苦。只是……   纪瑶樱唇微微抿起,远山眉轻蹙,赵霁病成这样还坚持同她回门,这是为何?   马车缓缓动身,纪瑶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掀开车帘一角,饶有兴趣的打量京城都热闹繁华。   忽地,感到有冰冷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纪瑶回过头,便间赵霁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正一瞬不顺的盯着她。   纪瑶后背蓦地冷汗涔涔,即便赵霁此刻病恹恹地,她亦觉得他很可怕。   今日赵霁很不一样,他周身都拢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那冷意浓烈无比,似刀割一般弥漫整个车内,凌迟着这方狭小的空间。   他清冷无澜的双眸变得深邃而幽暗,似不见底的漩涡,酝酿着骇人的风暴。   纪瑶小脸微微发白,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赵霁如猛兽攫取猎物般,冷冽而无情地看着她,病弱嘶哑地开口:“过来。” 第6章 恐惧 本王就告诉你真相   秋阳绚烂,青色琉璃瓦反着点点光芒,街市上人群络绎不绝,晋王府排列整齐的车队,正缓缓往礼部尚书纪府驶去。   外头喧闹热烈,车内的纪瑶却是如坠冰窖,冷汗涔涔。赵霁不发一言,目光冷冽如刀,一寸寸刮割着她的肌肤。   纪瑶他要做什么,在这摄人气势下,不得谨慎地走过去立在他跟前。   赵霁略她一眼,冰冷而嘶哑道:“坐。”   纪瑶依言挨着他的轮车坐下,离得近了,他身上迫人气势越发骇人了,纪瑶瘦小的身板如坐针毡,只想逃离。   “咳、咳咳,手。”   “啊?”纪瑶疑惑了瞬,在他冷冷注视下,只得慢吞吞地将白皙柔软的小手伸到赵霁身前。   下一刻,赵霁原本无力垂在身前手臂,忽地抬起,拉住她的手放在他大腿上,而后他低低地闷咳几声。   纪瑶:……   车内静谧无声,纪瑶眨了眨莹润如秋水的双眸,凝望着他的手,清瘦而病白,青色血管清晰可见,炙热的手温包裹着她的。   她不适应地想收手,他力道怯大得多,她根本毫无办法。   纪瑶樱唇微抿,低声道:“……王爷?”   “咳咳,别动。”话落,赵霁而嘘喘着气,抬眸看向纪瑶,粉面芙蓉,丹唇皓齿,腰似细柳不盈一握,姿仪雅致而婀娜。   赵霁一眼便认出小姑娘头上簪着的帝王绿莲花步摇乃是御赐,棱角分明的唇微勾,语出讥讽:“此番回门如此寒碜,本王是养不起你了么?”   纪瑶有些跟不上赵霁的想法,小脸上显出迟疑之色:“王爷此言何意?”   “为何不愿执掌中馈?”也就这一会儿功夫,他低低地咳嗽已经停了,昏昏沉沉的脑袋正逐渐清明起来。   他气势逼人一瞬不瞬地盯着纪瑶:“回答本王。”   赵霁目光冷冽如刀,纪瑶心头惴惴不安,只得如实答话,嗓音低软悦耳,跟撒娇似的。   “中馈太麻烦了,每日要耗费半天的功夫,哪比得闲人自在。”   话落,她小心翼翼地去瞧赵霁,却见他已阖眸休憩,只是眉宇间凛冽的冷意依旧挥之不去。   好在车内迫人的冷意已散,纪瑶凝眸仔细看他,虽病弱苍白着却清冷矜贵得紧。不再如方才那般骇人可怖,显得平静不少。   她试着动了动手,依旧被紧紧握着,自知别无他法,只得这般随他。   马车抵达纪府渐渐停了下来,纪瑶正犹豫着是否要唤醒赵霁时,却见他睁开双眸,静静地坐在那,她犹豫着道:“王爷……”   随即,握住她手的力道松了,纪瑶总算收回了手,小丫鬟搬来马凳,她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心底疑惑却越来越浓,赵霁那般作为究竟是为何?   侍从在车门处搭了厚重的斜板,鸦青上马车来推赵霁下去,他见爷精神了些且不再咳嗽,心底愈渐疑惑起来。   纪府众人已等候多时,见大婚时还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地晋王出现人前,纪府人人皆惊。   晋王仍是病恹恹地苍白憔悴,但眸光熠熠,比往日精神不少,众人心底如何揣测尚且不知。   但就凭他是皇帝最看中的皇子,亦无人敢怠慢半分。   赵霁同礼部尚书纪德阳去前院谈事,纪瑶同嫡母和姐妹们去往后宅,柳义昨日遣送陪嫁丫鬟回纪府并没有避着人,事儿早都在京里传开了。   纪夫人丢了大脸,对纪瑶也只是强颜欢笑,心下说不出的难堪。   纪瑶着了流云仙鹤裙,趁得她仙姿不凡,那帝王绿步摇更显仙气与富贵。   她身侧几十名随身侍婢,将屋内挤得满满当当,派头十足,叫人觉得她愈发高不可攀起来。   纪家姐妹们原是等着瞧纪瑶笑话的,可昨日之事令她们在世家小姐堆里抬不起头来,此时心底滋味各人自知   纪瑶与姐妹们随意聊了会儿,对嫡母只应付了几句,嫡母对她不亲且贪心,未出阁时她对嫡母是能避则避。   昨夜入睡前绿娥告诉纪瑶,她嫁妆里的御赐与嫁妆册子是合得上数的,只是御赐册子上最为贵重的几样大件,嫡母一件都未陪嫁给她。   纪瑶本对财物不甚看重,可因陪嫁丫鬟那事,对嫡母越发膈应起来。   她没呆多久便从纪夫人那儿离开了,有丫鬟们陪着她,干脆去了未出阁时的小院子坐坐。   纪府前院   书房内,纪德阳正对陪嫁丫鬟一事向赵霁赔礼致歉,好言好语做足了姿态。   赵霁揭开茶盏轻抿一口,语调病哑微凉:“听闻岳丈将吃吃的画册递到詹事府,要将她献给东宫,本王好奇东宫有什么令岳丈如此心动?”   秋日的天挂着秋阳不算太冷,纪德阳立在屋内却已冷汗涔涔,册子递到太子詹事府的事他做得极为隐秘。   圣旨赐婚后他便将册子从好友那取回,太子都不知道的事,晋王从何得知!   纪德阳绞尽脑汁想把这茬圆过去,可他知道他所说地一切都将在这位面前无所遁形。   纪德阳无法,只得如实道:“通、通政使……”   通政使司掌内外章奏以及各地密折,是个实打实的肥缺,较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油水丰厚得多。   赵霁不动声色,意味不明:“他答应了?”   纪德阳心头一凛:“东、东宫尚未得知我递了册子。”   他原打算先将纪瑶献去东宫,以纪瑶的姿色,通证使一职向太子磨一磨,多半跑不了。   可纪瑶已是晋王妃,晋王若追究起来,怕是……   赵霁放下茶盏:“朝廷要开海贸正是缺能臣的时候,岳丈不若出去看看。”   纪德阳心知晋王揭过了他献女这一茬,遂陷入一阵沉默,屋内安静片刻,赵霁略一挥手,鸦青会意地将他推离书房。   出了前院,鸦青心里憋不住话:“海贸能做出实绩,纪大人竟不愿意,怕是不肯吃苦,枉费爷一片苦心。”   赵霁不甚在意:“无妨。”   鸦青有些担忧:“王妃的事,太子当真不知吗……”   太子若是借此搞事,到时爷和王妃都会落入难堪境地。   “他知不知不重要,肯安分才重要。”   贤王府   花楼上笙歌乐舞,赵剋坐在软榻上左拥右抱的饮酒作乐,听得属下回禀,他面上显出暴戾的怒气:“他竟还有气陪人回门!”   属下沉默不语。   赵剋怒从心起,一脚踹翻身前小几,酒水瓜果翻倒满地,他尤不解气地起身又踹了几脚,面孔愈显狰狞:“继续给本王盯紧了,老五必须死!”   属下又禀:“属下得到一个关于晋王妃的消息。”   赵剋满身酒气,眼下青黑浓重,他浮现出玩味笑意:“哦?是吗……”   回程之时,纪瑶依旧与赵霁同车,她本欲换辆车独坐,哪想鸦青就立在边上,恭恭敬敬地请她上了车。   车内静寂无声,纪瑶端端坐于角落离赵霁远了些,她猜不透他心思,为何执意与她同车,心底生出不安来。   “过来。”赵霁微微启唇,语调病哑微凉。   纪瑶不太乐意,他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她越发没了底气,只得过去挨着轮车坐下。   “手。”   窗外光线撒在纪瑶身上,半边小脸落在秋光里,愈发显得她白净又乖巧。   一回生二回熟,纪瑶伸出手去,落进他宽大略带薄茧的掌中。   她微抿樱唇,不解地看他:“回门时如此,回王府亦是如此,王爷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用意?”听得此话,赵霁清冷平静的双眸逐渐深邃幽暗起来,直直逼视纪瑶,令她避无可避。   纪瑶见他清俊病白的面色逐渐阴沉起来,寒意冷冽如刀子似的,逼得她喘不过气。   她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泛白,害怕的往后瑟缩,剪水眸里泛起水光:“王、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赵霁不该纪瑶逃跑机会,将她拉近了些,冷玉般的话语似粹血的刀,刮过她的耳膜:“本王就告诉你真相。”   秋风卷着城外的桂花香略过马车,坐于车辕处赶车鸦青却是冷汗涔涔,他坐在车门处,是以车内的动静自是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他心底愈发骇然,有人费劲心机想要爷的命,王妃她竟然!   车内气氛凝肃,纪瑶听得楞楞的,宛若做梦似的,睁着秋水瞳,久久不能回神,显出茫然的神色来。   赵霁目光锐利冷冽地投射过来,一寸寸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刮过,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纪瑶回过神,面色微微发白,瑟瑟地问:“王爷……是在说笑吗?”   赵霁眸光定定看着她。   她白着脸,仍是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病必须与她肢体接触才能好,若不接触的时间一长,他的病便会复发。堂堂晋王的命,竟系在了小小的她身上,纪瑶匪夷所思。   “你想要什么?”   纪瑶脑中一团乱麻,没有答话。   “本王的耐心很有限。”赵霁病哑地开口,双眸冷如寒月,幽暗深邃不可见底,犹如黑暗里不停涌动的漩涡。   在这骇人双眸注视下,纪瑶心底的恐惧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冷汗岑岑。   若真如赵霁所言,这般贵不可攀如朗月皎皎不容侵犯之人,心性该是何等高傲,又岂会任由自身性命受人掣肘。   纪瑶四肢发软,禁不住浑身颤栗,话本上说令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有很多,她会不会被他囚起来受尽折磨。   纪瑶心底怕极了,迎上他令人畏惧的目光,双眸不禁闪着泪花,怯怯道:“想要好好活着……”   赵霁似听到笑话般轻嗤了下,伸出另一只手捋了捋她额边鬓发,“乖一点,本王不动你一根手指头。”   言下之意心知肚明,纪瑶闻言暂时放下心来,面容稍稍恢复一些血色,他应是不会囚着她了。   “咕咕~”一阵担惊受怕后,纪瑶便有些饿了,赵霁目光不再那般骇人了,她便心神紧绷,紧张不已地问他:“那王爷还管吃管喝吗?” 第7章 有钱了 送她十万两   车内静寂无声,赵霁一身清冷,看向纪瑶,陷入沉默。   纪瑶空出的手捂住空肚子,只觉自己嫁亏了,赵霁要摸她的手,却连饭都不给吃,她咬着唇有些委屈,这王妃当的可真窝囊。   见她这般情态,赵霁:“……管。”   闻言,纪瑶眼睛一亮,满含期待地看向案几上的瓜果糕点,又看看赵霁。王爷能暂时松开手吗,午膳没用几口,眼下饿得厉害。   赵霁面无表情看着她,而后上身前倾,右手自案几上取来一个果子,随手扔进纪瑶怀中。   纪瑶毫不介意,空闲的左手拿起果子狠狠啃上一大口,香甜汁水在口中四溢,她满足地弯了弯秋眸,对赵霁的那点心有余悸,渐渐被甘甜的水果取代消弭。   赵霁单手支颐,默默注视着一门心思只有吃的小姑娘。   回到王府,赵霁前往颐青院,并未要求纪瑶跟随,她默默松了口气,逃也似的回到月梧院。   绿娥见她面色有些差,便上前关心询问。纪瑶只道无事敷衍几句,又吩咐人传晚膳。   一夜无话。   侍卫抬着三口大木箱进入月梧院,柳义在一旁守着,箱子统一打开给纪瑶过过目。   两口大箱内绫罗绸缎摆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另一口箱内则全是金玉宝石的各种头面,珍珠环佩珊瑚摆件,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纪瑶愣愣的,好半晌才把目光投向柳义:“三只箱子都是给我的?”   柳义拱手回禀:“这是王爷对王妃的一点心意,还望王妃莫要嫌弃才是。”   眼前这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险些晃花了纪瑶的眼,忽地想起昨日赵霁嫌她打扮寒碜的事来。   她的穿戴都是御赐,没觉着哪里不好,怎地在赵霁眼里就寒碜了?   他嫌她寒碜,今日特意给她送来这些?   纪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是庶女,未出阁时月银也就五两银子,不算少也不算多,足够她日常花销。   原来,她竟是如此贫穷……   柳义取出一长匣交给纪瑶,她接过后疑惑地打开,竟是整整十万两银票,她一时陷入呆滞,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赵霁真的很有钱!!   纪瑶还未回神,又见绿娥领着几名妇人进了月梧院,行礼后道:“回禀王妃,她们是京中华裳楼、珍宝阁、天香阁的管事,这几天家在京中口碑尚可,天香阁的胭脂水粉更是颇得夫人小姐们的青眼。”   纪瑶艰难地眨眨眼,这几家商铺的东西可贵,她从不敢肖想,眼下却由任她挑选。   原以为在王府后吃好睡好,就已是锦衣玉食,她如今才知何为荣华富贵。   纪瑶叫这堆金山银山砸得懵懵地,直到各商铺的管事给她测好身量,又留下时兴的花样册子供她勾选,约好过两日再来王府取后,纪瑶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她将那匣子银票放入妆奁箱中,月梧院的一应开支走的公账,她花钱的地方不多,月银就绰绰有余根本花不完,十万银两够她用两辈子。   她心底清楚,赵霁此举无非是告诉她,只要她乖乖地,自有诸多好处给她。若她做出对他不利的事,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纪瑶正想着,绿娥拿了两本册子进来:“王妃的嫁妆册子已经清点过,这本是方才王爷送来的那些,也清点过了。王妃私库的册子由您保管最为妥当,私库的钥匙奴婢也一并交还。”   绿娥见纪瑶眉头微微皱起,莞尔笑道:“王妃放心,月梧院的账册由奴婢替您管着,保管累不到您。”   闻言,纪瑶松了口气,只管私库倒也还好,便让小珠将私库册子和钥匙都收了起来。   午膳过后,纪瑶一手拿着珍宝阁的册子挑选款式,一手拈起干果蜜饯慢慢吃着,正悠闲惬意着,绿荷带鸦青进屋求见她。   待鸦青说明来意,纪瑶有些诧异:“桂花糕?”   她最爱享用美食,上手做吃食全凭兴致,之前做桂花糕感谢赵霁,倒叫他惦记上了。   鸦青弯腰行礼,面带忧色:“爷素来食欲极低,时间长了,身子骨愈发虚弱。今日早膳爷也未用,午膳倒是用了几口,所以奴斗胆来请王妃再做一回桂花糕。”   原来如此,享用美食是人与生俱来的天赋,赵霁缠绵病榻还丧失食欲,想想竟有些可怜,纪瑶心底唏嘘。   赵霁刚给了她不少东西,她心底正有些过意不去。刚好小厨房还剩了些桂花,她动动手也不废事。   纪瑶进小厨房忙活,几个丫鬟在一旁打下手,半个时辰后,她小珠拎着食盒出来交给鸦青。   她见鸦青没走,有些疑惑:“愣着作甚,你不赶紧回颐青院伺候?”   鸦青迟疑了瞬,对纪瑶越发恭敬起来:“王妃,爷让您往颐青院走一趟。”   纪瑶对此并不意外,赵霁为何找她,她心底也有数,便换了身衣裳带着丫鬟随鸦青前往颐青院。   这回有鸦青领路,颐青院身挎长刀的侍卫没拦着纪瑶,她随鸦青进入后竟直前往后面的园子。   鸦羽将丫鬟们都拦了下来,后园是爷私人领地,无他允许,旁人不得入内。小珠和绿荷见状,只得随余下的婢子留在院中静候。   纪瑶边走边瞧,颐青院的园子占地颇大,没有假山廊桥以及曲水,一眼望去尽是开得正艳的各色菊花名品,园子中央有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苍松,几只鸟雀在枝丫间叽叽喳喳。   微微秋风掠起,软榻上盖着软毯,半靠软枕休憩的清冷身影,缓缓睁开双眼。   待两人走近,赵霁淡淡扫了眼拎着食盒的鸦青,而后朝纪瑶伸出手。   纪瑶绕过榻前的案几,挨着榻边落座,熟练地将左手伸出去,随即落入宽大而温热略带薄茧的掌中。   鸦青低头打开食盒,将桂花糕、芙蓉鸡丝粥摆出来,不敢抬头半分,生怕爷怪他自作主张,完事后利索地退出了园子。   芙蓉鸡粥现在入口正合适,再放下去就凉了,纪瑶见他无人服侍,不禁疑惑:“鸦青怎地走这么快,连用膳都不伺候了。”   “还未谢过王爷送我金银珠宝以及银票。”说着,她右手将汤匙放入粥碗,端给赵霁,弯起双眸,软软絮语:“这粥特意熬得清淡微香,王爷尝尝是否合口味,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霁清清冷冷地坐着,面色仍是病弱的苍白,精神却好了不少,静静看着她。   “王爷不喜欢吗?”纪瑶对此倒也不觉得失落,但好好的粥不吃可就浪费了,浪费是可耻的。   她正要就着碗把粥喝掉,赵霁突然把她端粥的手拉到他面前,一勺勺慢慢喝起粥来。   纪瑶右手端着碗,看他左手喝粥,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天成,淡淡地药香味地萦绕着她,她忽地问他:“王爷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不算大好。”嗓音依旧病弱嘶哑。   那是略有好转的意思。   纪瑶端碗的手有些累:“王爷要不先松开我的手,您两只手用膳方便些。”   赵霁默默喝粥不语,纪瑶不禁撇嘴,这都不干?早知如此她就不管这闲事了,受累的还是她。   赵霁用粥速度不快不慢,终于在她受不住之前喝完粥,纪瑶把碗放回案几后甩了甩手。   赵霁见她气乎乎地,两颊鼓鼓地看起来颇有肉感,勾起一抹玩味:“这就累了?”   他方才还病哑的喉嗓此刻已经痊愈,声如击玉,似流水听泉般清润,携着淡淡笑意,与他清风明月般的容颜十分相衬。   清隽出尘,超脱凡俗。   一瞬间,纪瑶望着赵霁出了神,心无杂念,眼中天上地下只容得他一人。   小姑娘傻愣愣地,赵霁从她乌黑莹润的双眸中,清晰瞧见病白虚弱的自己。   “你、你的声音好了?”纪瑶回过神,伸手拈一块兔子桂花糕慢慢吃着,掩饰心底那点不自在。   “嗯。”赵霁看着她,眼底不带丝毫情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纪瑶这下相信她真的能治赵霁的病了,尽管事情很玄乎。口中的桂花糕滋味很不错,她拿一块递给赵霁:“王爷尝尝,今天的桂花糕我加了芝麻,吃起来更香。”   赵霁接过桂花糕尝一口,小姑娘手艺很不错,比旁的更令他有食欲。   “一个时辰。”   纪瑶咬掉兔子耳朵,偏头看他:“什么一个时辰?”   “每握手一个时辰,本王十三个时辰才会病发。”赵霁吃完桂花糕,扫一眼案几上的手帕,纪瑶会意地递给他擦手。   一个时辰有些长了,且每日要到颐青院,纪瑶樱唇微抿:“王爷可有时辰更短的法子,或者能把我的药用多延长几个时辰?”   赵霁看出她不乐意,双眸微微眯了下,清润语调凉嗖嗖地:“本王没法子,不过可以试试。”   纪瑶疑惑,试试?怎么试?身体接触除了拉手,还能……   她忽地明白过来,两颊飞上羞赧的红晕,别开脸不再看他一眼。精力集中在满园的菊花名品,以及头顶鸟雀的叽喳声中。   时辰差不多时,鸦青推着轮车进了园子,赵霁适时松开她的手,纪瑶理了理裙裳,佯装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去。   天色略显昏暗。   鸦青将赵霁推到书房,鸦羽去取书籍,鸦青则负责点上灯火。   赵霁修长有力的手指提笔在纸上勾勒,淡声吩咐:“过几日将阿阙接回来。”   “啪嗒!”   鸦羽手中的书籍掉在地上,他惊诧不已地望着赵霁,禁不起喜极而泣:“爷的病好了!”   爷声音清润如玉,他有多久未听过已经不记得了!   赵霁冷冷瞥他一眼,而后继续运笔勾勒:“不算大好。”   鸦羽自知失礼,可他就是忍不住。鸦青亦是热泪盈眶,没比鸦羽好到哪儿去。   不算大好,但鸦青心底清楚,只要有王妃在,爷好起来是早晚的事! 第8章 膳方 王妃心里没爷……   秋雨细细绵绵,天地好似笼了一层薄纱,随细风摇曳着。   月梧院满地的菊花凝着层层水珠儿,小厨房内奶白的鸡汤咕嘟咕嘟翻滚,纪瑶将一些山菌子放入其中,顿时鲜香四溢。   舀一勺汤在碗中,纪瑶略尝一口,咸淡适中。这深秋凉凉的,来上一碗热汤,倒也颇为惬意。   她放下汤碗,又对厨娘交代了几句,才走出小厨房回东厢里间更衣。   小珠边伺候她更衣边念念叨叨:“王妃这身雪肌玉肤,成日往烟熏火燎灶上去,可别被熏坏了!”   绿荷替纪瑶扣上束腰:“小珠妹妹放宽心,王妃受了这罪,王爷心里有数着呢,定会记着王妃的好。”   绿星也凑趣:“是王爷王妃恩爱情深。”   纪瑶对她们的打趣有些无奈,颐青院是晋王府的禁地,从里到外皆由侍卫层层把守,赵霁会在那处理诸多事务。   压根不允许府里的下人靠近,听说曾有不懂事的丫鬟闯入,被侍卫逮着拔了舌根,扔出王府生死不知。   而纪瑶接连几日前往颐青院,且由鸦青带路畅通无阻,这事阖府上下人尽皆知,都道她得了赵霁宠爱,正是你侬我侬郎情妾意之时。   纪瑶叹了口气,她只是去给赵霁当药而已,此事只有他二人知晓,是万不能对外人道的。   而赵霁食欲极低,倒是会多用些她做的吃食,是以几日来,鸦青都私下求她给赵霁做吃食一并带往颐青院。   渐渐地,小珠几人也以为她与赵霁感情极好,否则怎会鸦青一求就答应呢?   纪瑶打定主意,今日是最后一回,晚些时候她将膳方交给鸦青,她也乐得轻松。   纪瑶更衣后喝口茶的功夫,绿叶领着鸦羽进了月梧院,她正疑惑他今日来的时辰尚早,便见鸦羽身后颤巍巍探出一肉乎乎白嫩嫩的胖娃娃。   胖娃娃约莫四五岁,穿着红福锦衣,个子不高,浑身胖乎乎肉嘟嘟,两颊腮帮子全是肉,白嫩又可爱,瞧着像个小肉墩儿。   未等纪瑶相问,鸦羽赶紧介绍说胖娃娃是在宏国公府小住的七殿下。   纪瑶讶然,赵霁一母同胞的弟弟七殿下赵阙,听说一出生便由赵霁教养,她嫁进王府一直未得见,未想竟这般玉雪可爱。   赵阙从鸦羽身后走出,水润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像黑葡萄似的,盯着纪瑶一眨不眨,糯声糯气道:“皇嫂安好,皇嫂好美啊,像仙女一样,我可一叫你仙女嫂嫂吗?”   这孩子不认生,纪瑶走近几步,弯腰莞尔道:“七殿下怎么叫我都可以。”   “仙女嫂嫂可以叫我阿阙。”赵阙抿着唇自我介绍,小模样有些文静腼腆,他很喜欢像天上的仙女一样美的皇嫂。   他面带急切地摇着鸦羽的衣袖:“鸦羽哥哥,快把舅母给仙女嫂嫂的礼物拿进来,还有我的,我也给嫂嫂准备了!”   宏国公府是赵霁的舅家,宏国公夫人给纪瑶备的礼都在院外候着,鸦羽出去招呼侍卫抬进来,大大小小的约莫有十几抬。   纪瑶惊讶不已,如此大的手笔,她竟不知自己何处得了宏国公夫人青眼!   纪瑶拉着小家伙坐到软榻上,鸦羽捧着一方匣交给赵阙,赵阙肉乎乎的手接过后打开,里头躺着一只竹编蛐蛐,模样精致小巧活灵活现,可见手艺不凡。   “嫂嫂这是我送给你的,你、你喜欢吗?”赵阙肉乎乎的脸上含着紧张与期待。   纪瑶瞧他这样便忍俊不禁,伸手接过方匣,对蛐蛐一阵夸赞,赵阙这才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些担忧嫂嫂会嫌弃蛐蛐是小孩子的把戏,这个蛐蛐他珍藏了好久,宝贝得不得了。   舅母说嫂嫂是给哥哥冲喜的福星,她嫁给哥哥后,哥哥的病就逐渐好了起来。   所以要对嫂嫂好一点,这样哥哥的病就好得快,否则他才舍不得把蛐蛐送给嫂嫂!   纪瑶正玩赏竹篾蛐蛐,便见小家伙肉乎乎的鼻头动了动,惊奇不已:“小厨房在煮什么好香啊。”   用力深吸口气,肉脸上满是陶醉,真的很香,比宫里的御膳还香。   “刚炖好一盅鸡汤,你要尝尝吗?”纪瑶乐不可支,阿阙这都能闻着味儿,像极了小馋猫。   赵阙眨眨眼,略显拘谨道:“仙女嫂嫂,我真的可以尝尝吗?”   “当然可以。”纪瑶话落,门边侍立的绿荷赶紧着吩咐小丫鬟去小厨房盛一碗来。   绿娥则让人呈上来七殿下素日喜爱的零嘴点心。   也就是说会儿话的功夫,纪瑶忍不住上手轻捏胖娃娃两颊的肉肉,嫩嫩滑滑,手感真不错。   赵阙对此不仅不嫌烦,反而有些羞赧不自在。表哥也总爱捏他,表哥说这是关系好的亲昵动作。   嫂嫂是哥哥是妻子,那也是亲人啊。这般想着,他越发喜欢皇嫂,一声声仙女嫂嫂不要钱似的往外撒,哄得纪瑶对小家伙越发喜爱。   玩闹了一会儿,小厨房将放至温热鸡汤呈了上来,纪瑶见小家伙馋得不行,笑道:“鸡汤要趁热喝,凉了可就散味了。”   赵阙听话的拿汤匙舀了勺尝尝味,随即满脸惊喜,比宫里的御膳还好喝,他迫不及待地一口接一口,沉浸在鸡汤的美味中。   颐青院   书房静室内,鸦青将熬好的药进来,赵霁正坐在书案后翻阅海事图鉴,他眼也未抬地吩咐:“往后不必再送药,让府中暂住的御医回太医院当值。”   鸦青迟疑:“爷……”   赵霁淡淡横来一眼,鸦青身心一紧,躬身将药端出书房,办事儿去了。   越映身着月白华服,倚着书案上下打量赵霁,不赞同道:“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他们会猜你究竟是病得无药可医才遣走御医,还是病情好转不需要御医候急?”   “是生是死由他们猜去。”赵霁阖上海事图鉴,撩眼看向越映,“你来做什么?”   越映观他病情确实好转,只是面色仍是病恹恹的,他心底暂时松了口气,这病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赵霁从不做没谱的事,越映知他对病心里有数,便道:“你大婚前什么鬼样子心里没数啊?我娘这些日子成天为你烧香拜佛,你前几日去了趟纪府,都在传你病情好转。今日你让人来接小胖子,赶上我休沐,娘特地嘱咐我过来看看你。”   赵霁坐在清清冷冷而遗世,语调难得有了温度:“多谢舅母挂怀。”   越映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大婚前一天跟托孤似的把小胖子丢给我,那小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夜里哭着要找你,吵得小爷我那晚整宿没睡。”   六年前赵霁于战场上得了怪病,同年带病回京,还未抵达京城便收到他生母辰妃为生七皇子赵阙难产而死的消息。   赵霁忍痛处理辰妃丧事后,用强硬手段将赵阙带出宫独自抚养,群臣进谏到陛下跟前也无济于事。   按理皇子公主年少时,都得在宫中接受教养。   皇后主掌后宫,赵霁此举无疑狠狠地打了她的脸,当年一度闹得沸沸扬扬。   赵霁在大婚前一天已然病得难以下榻,预感自己大限将至,所以他将赵阙送去越家照顾。   一则赵阙从小黏他,若看着他死,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二则舅舅手握一支定北军,他死后,那些人便是有心也不敢妄动赵阙。   至于如何让赵阙一直不回宫,他已在给舅舅的信中交代妥当。   赵霁回过神,觑了越映一眼:“改日去顶珍坊坐坐。”   “就这么说定了!”越映就等他这句话,转而说起今日来此的正事,“咳咳,兄弟我提醒你,最近你和嫂子别出门啊。”   赵霁眼睑轻抬,双眸凛冽如寒星看向越映。   越映身形一凛,赶紧交代道:“坊间有人在传晋王妃曾被送给太子作美人,太子没要,陛下这才赐婚给你。”   坊间风言风语,说晋王捡了太子不要的,过于难听的越映没说,以免脏了他的嘴。   赵霁敛去眸中寒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谁的手笔?”   “李家的人,听人说贤王有意让李家出京主持南境海贸,啧,海贸这块肉挺肥,是个人都想分一杯羹。”   “本王还没死,他着急了。”赵霁勾起一抹轻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越映心下默默为贤王点了根蜡。   他表哥赵霁表面清冷如玉光风霁月,旁人不招惹他也就罢了,若是招惹了,就自求多福吧……   越映没有久呆,离开时鸦青恭敬地送他出府,回转时便见王妃撑着月白纸伞,于朦胧细雨中款款而来。   纪瑶腰如细柳脚步翩跹,路面湿滑,她走得缓慢。   赵阙用过鸡汤又玩了会儿便睡着了,她着人将他安置在西厢后,才随鸦羽一道前来颐青院。   她见鸦青守在月洞门那,便让鸦羽先将食盒送进屋内,鸡汤温热入口正好。   纪瑶从袖中取出十几张膳方教给鸦青,声音轻缓:“总共十二道膳方,都是这几日做给王爷尝过的,你明日让府里厨子照着做便是。”   鸦青慢慢回过味来,拿着膳方觉得有些烫手,虽是他私下求王妃给爷做吃食,爷嘴上没说,心底是默许了的。   鸦青琢磨一番,谨慎又恭敬地问:“敢问王妃这是为何……”   斜风细雨,纪瑶撑着伞目光一派坦诚:“也不瞒你,我不知王爷喜好,这几日做的膳食都是我爱吃的。可我再喜欢,连做几日也有些乏腻,兴致不如之前。”   鸦青面色一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诧异得很,府里的传言他有所耳闻,原想着王妃答应给爷做吃食,也应存了想和爷亲近的心思。   不曾想竟是从头到尾都想岔了。   看这意思,王妃是因他求了,她刚好馋嘴便顺手给做了,并非有意和爷亲近。   敢情王妃心里不仅没爷,这几日给爷做吃食竟也是顺带!   鸦青收好膳方,心底有些不确定,但愿爷能喜欢,也免得再劳累王妃。   纪瑶随鸦青过了三道月洞门,脚步轻缓地进入东厢里间,软榻的方几上摆着她做的鸡汤与胭脂鹅脯,赵霁正坐在榻前用膳。   几日过去,寝间沉闷泛苦的药气早已散尽,屋内飘着凝神静气的雪松香,如他人一般清冽。   赵霁的病已好转不少,虽面色仍显苍白,但惨白的唇也有了正常血色。   只是不知为何,赵霁双臂早已活动自如,双腿却迟迟无法站立,只能靠轮车出行。   纪瑶做到软榻边上,规矩地唤了声:“王爷。”   赵霁尝了口鸡汤,抬眸看她:“阿阙可有给你添麻烦?”   纪瑶微微摇首:“阿阙很乖,玩闹时也不怎么调皮,这会儿正在月梧院的西厢睡着。”   赵霁不再多言,默默用起膳来,一举一动贵气天成。   纪瑶亦是缄默不语,虽每日同赵霁呆上一个时辰,实则他话不多,他们大多数时候各干各的。   赵霁是她衣食父母,她对他敬着多些,轻易不会打搅他。   她拿过旁边绣凳上的话本打发时间,想了想道:“王爷白日事务繁忙,往后我戌时来颐青院可好?”   赵霁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道:“随你。” 第9章 惊愣 本王无足轻重是么   翌日,深秋的绵绵细雨总算停了,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投进书房,赵霁坐在这光里,整个人莹莹生辉,卓然出尘。   鸦羽将小厨房做好的膳食端来,劝道:“爷未用早膳,已经快到午时了,您多少吃些吧。”   午膳略简单,山菌鸡汤并胭脂鹅脯,味道与昨日小姑娘做的有些像。   赵霁用了几口后便搁下筷子,尝了尝鸡汤,剑眉微蹙:“味道有些不对。”   鸦羽心底一咯噔,忙问:“爷,哪儿不对了?”   赵霁环视书房一圈,淡声问:“她呢?”   她?   鸦羽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觑着爷的脸色,斟酌道:“昨日王妃给了膳食方子,今日午膳是厨子照着膳方做的,爷觉得哪儿不对味儿,奴这就去小厨房让他们重做。”   “她的意思?”赵霁心下疑惑,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还、还说……”想着鸦青同他说的那些话,鸦羽头皮一阵发麻,说实话惹得爷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嗯?”赵霁声色如常。   鸦羽却浑身一紧,低头如实回禀:“王妃说她好美食不假,可连做几日膳食,她也有些乏腻。”   话落,室内一片静寂   鸦羽头垂得更低,爷此刻安静得有些诡异。   “本王无足轻重是么?”赵霁呢喃着,白皙修长的指尖轻击两下桌面,吩咐了几句旁的事宜,鸦羽这才端着午膳退下。   鸦青守在廊下,见他出来,托盘中的膳食几乎没动。忍蹙眉心忧起来:“怎么回事?”   膳方是王妃给的,理应不出差错才对。   鸦羽心下一叹:“爷说味儿不对。”   鸦青愈发不解:“昨日王妃做的同样膳食爷吃得七七八八,怎地今日几乎没动?莫不是方子出了问题,我这就去月梧院问问王妃。”   鸦羽赶紧将人拉住了,他亲眼瞧过爷和王妃独处的情景,虽各做各的,却异常宁静和谐。   每日王妃做的膳食,爷都会多用些。王妃此举没将爷放在心上,爷知晓后虽没发作,但瞧着对此是在意的……   鸦羽直觉一向很准,便道:“我看啊,不是味儿不对,分明是人不对。”   宣王府华丽富贵极致奢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正阳街,引得来往客商纷纷驻足争相讨论。   咕咕~   纪瑶摸了摸鸣响的空肚子,和对面同样捂着空肚子的赵阙同时叹了口气。   饿呀!   学宫今日休学,赵阙央着纪瑶带他到顶珍坊品尝美味珍馐,听说顶珍坊的美食世间仅有,不过价格可贵。   纪瑶未出阁前有所耳闻,却碍于钱财不丰,始终未能亲口尝过。   赵阙贪睡起得迟,他们出门时已临近午时,眼下都饿得厉害。   不过,人生在世就为一个吃字,她选择喝茶忍耐。   马车缓缓停在顶珍坊门前,临下车前,小珠贴心地给纪瑶戴上幂篱。   她牵着赵阙站到顶珍坊大堂内,四下并不喧嚣吵闹,客人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堂中的曲水流觞显出几分雅致宁静。   见他们一行衣着富贵,小二谄媚上前,赵阙的随身侍卫上前交涉,小二引着他们往二楼去。   纪瑶戴着幂篱,身段袅娜,行动间风姿绰约,吸引不少人的视线。   她缓缓出了口气,她已经嫁给晋王,出门已无须再因容貌遭人觊觎而担忧,亦无人能再因此而欺辱她。   这般想着,她路过大堂几桌客人时,听得几句闲话。   “听说晋王妃大婚前曾被纪大人送给太子,这事儿是真的吗?”   “哎哟呵,奇闻!”   “晋王竟然娶了太子的女人,啧啧啧!”   “听说晋王妃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区区庶女,为攀上高枝竟如此不择手段!”   “呵,不知羞耻……”   ……   他们尽可能压低声音交谈,纪瑶仍是听得分明,从这些话中她渐渐弄清事情原委,四肢逐渐变得冰凉,不可置信的荒谬感油然而生。   她想大声反驳斥责这群胡言乱语之人,却僵在原地无法动弹,面色逐渐变白。   “嫂嫂……”   赵阙不由得握紧纪瑶的手指,肉乎乎的脸上眉头紧皱,满是担忧。   他也听到了,心下万分后悔,他不该叫嫂嫂出来的,如此嫂嫂也听不到这等腌臜话。   纪瑶自知容貌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过盛,未免招惹事非一贯安于后宅。   未曾想她忍耐多年,乃至嫁给赵霁后,竟一朝传出这等风言风语。   周围尽是狎昵的满口胡言,纪瑶思绪纷乱繁杂,震惊错愕过后便是满腔的愤怒不甘无处宣泄。   爹为何要这样做,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   纪瑶如同溺水一般感到窒息,四周的一切压抑得她透不过气来。   “嫂嫂……”   隔着幂篱,赵阙又担忧地唤了声。   纪瑶渐渐回过神来,她按捺住内心不断翻涌的情绪,艰难地启唇,道:“走吧。”   她缓慢地挪动步子,一行人上得二楼,路过一门开的雅间时,横里出来一浑身酒气醉意熏熏纨绔子。   纨绔子见纪瑶身段婀娜,渐渐走近:“美人儿,进来陪爷喝一杯。”   说着,就要掀去她头上的幂篱。   赵阙的侍卫将那作恶的手拦下,赵阙挡在纪瑶身前,呵斥:“放肆,不许欺负嫂嫂。”   这厢动静引得二楼不少人从窗户注视过来,外头忽地吹来一阵风,掀起纪瑶的幂篱,露出她美得不可方物,若月宫嫦娥之姿的容颜。   风过,幂篱落下遮住那绝美容颜。   虽只几息,却惊艳了不少人。   “哟,这不是七殿下吗?”纨绔子非但不憷,反而勾起一抹调侃地笑,“你叫她嫂嫂,那她就是晋王妃咯?”   这是何人?   认出赵阙言行却依旧如此放肆,纪瑶远山眉微蹙,正欲驳斥,却听纨绔子道:“听说晋王妃曾被他爹亲手送给太子殿下当玩物,这是真的吗?若不是,晋王妃还是早日澄清为好,不是吗?”   纪瑶忽地怔住了,脑中一片懵然,只知今后所有人都将视她为玩物,没有丝毫自尊可言。   她立在那儿,纤弱身姿仿若无根的漂萍,摇摇欲坠地,轻轻一碰便能四散开。   纨绔子还在咄咄逼人,不论她认不认,他只想让她当众出丑。   意识到这点,纪瑶四肢逐渐冰凉,却无计可失。   “章二,公子说你再惹事生非,必定不饶你。”   这声音有些熟悉,纪瑶认出来人,诧异的同时生出不胜感激之情。   “季礼!”纨绔子满脸惊惧地左顾右盼,“你怎会在此!”   季礼举止彬彬有礼,反问他:“你说呢?”   章二是太子表弟,这季礼是太子的走狗,太子在哪他在哪,未免被太子表哥训斥,章二不敢多呆,冷哼一声便离开了。   纪瑶回过神来,略显僵硬地朝季礼道了声:“多谢。”   季表哥是现任纪夫人的娘家侄子,与继母不是同路人,来纪家做客时,对纪瑶姐妹几个皆是一视同仁。   于纪瑶而言,是纪家为数不多的对她友好的存在。只是眼下人多眼杂,倒不好再多说什么。   季礼略一拱手后便离开了,仍是纪瑶印象中恪己知礼模样。至于他口中的公子,纪瑶略略一想便猜出是太子。   听说太子君子端方仪表堂堂,他让季表哥出面替她解围,想必对城中风言风语也有耳闻。   “走吧。”   纪瑶深吸口气,牵着赵阙随领路的小二进入雅间,侍卫及丫鬟都守在门外,屋内没有留人服侍。   阿阙满脸担忧地看着她,纪瑶笑着微微摇首:“没事。”   未出阁前,盼她守寡的闲言碎语听得多了,眼下这些风言风语虽难承受,她已能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在意。   她对顶珍坊的美食饱含期待,来都来了,怎么说也要尝尝再走。再多污言秽语,也挡不住她对美食的热情。   小二殷勤地报上菜名,具是纪瑶从未听过的,赵阙是这里的常客,便由他点了几道最爱的菜。   没等多久,顶珍坊的特色美食呈上来,纪瑶尝了一口,只觉不虚此行,不枉她顶着诸多流言蜚语也要尝上一回。   顶珍坊不愧号称上京第一坊,每道菜的味道皆有不同,层次分明的在味蕾上跳舞雀跃,奶糕甜嫩香滑,里脊酸甜可口且酥嫩无比,牛肉鲜香四溢……   纪瑶心满意足,愉悦地弯起秋水瞳,好好吃。   赵阙大口大口啃鸡腿,太好吃了,他最爱的烤鸡!   ……   用过午膳,纪瑶乘马车回到王府后仍然意犹未尽,小家伙吃饱喝足困意上来,在马车上就睡着了。   赵阙的侍卫柏鳞将他抱下马车,送回他自己的院子。纪瑶紧随其后踏入王府,回月梧院的路上 便被得了消息赶来的鸦青给拦住了。   鸦青对纪瑶是越发恭敬了,面露难色如实回禀道:“厨子照着王妃给的膳方做的吃食,爷说味道不对,奴只能斗胆请劳烦王妃去颐青院看看爷。”   鸦羽说是人不对,不管怎么说,让王妃至颐青院去看爷就对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还压在纪瑶心底,闻言,她细眉轻轻蹙起,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带路吧。”   颐青院是个大院,东西厢各五间,西厢乃书房日常处理公务之所,东厢则是赵霁寝间。   东次间轩窗畔,修长指尖捻起一枚黑棋稳稳落在棋盘上,棋盘上龙争虎斗陷入僵局,赵霁再捻一枚白棋欲落子时,听得熟悉的轻缓脚步声。   清冷双眸微微一瞥,便见纪瑶拎着食盒进屋,将食盒放于厅堂膳桌上。   她环视一圈后向他走来,一举一动,赵霁瞧得清清楚楚。   “王爷。”纪瑶缓缓行了一礼,见他不语,略一思忖便走到他身后,推他出去用膳。   膳食是南瓜小米粥、鱼香肉丝、糖醋里脊,都是她做给赵霁尝过的,她坐在桌旁看他慢条斯理用膳,微微抿唇:“王爷觉得这膳味道如何?”   赵霁疑惑看她一眼,比之前差了一些,倒也能入口。小姑娘是一时失手,怕他嫌弃么?   “尚可。”   纪瑶闻言松了口气,见他食欲还算正常,便不再言语。   用过膳后,自有人进屋将碗筷收拾了。   纪瑶推赵霁回东厢休憩,鸦青端来一份凉糕呈给她,软软糯糯的甜糕,浇了花生碎和蓝莓酱。   原是小厨房费了心思做给赵霁的,他不喜甜,倒叫她一见便喜欢上了。   纪瑶一手吃着甜品,一手伸到赵霁面前。   赵霁见她专心致志地吃着,凝视了眼前白皙细腻的柔荑一会儿,缓缓伸出宽大有力的手掌握住它,另一只手继续之前的棋局。   屋内安安静静,纪瑶用过凉糕,将话本放在腿上翻看,离了最吸引她的吃食,再好的话本她翻着翻着也禁不住走神。   她何时被送给太子自己竟不知……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事情真相如何,她爹究竟怎么回事?   这般想着,便显出几分闷闷不乐来。万人讥讽,即便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心底却不免有些难受。   最近还是不出门了,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说吧……   纪瑶神色呆呆地,耳边突地响起声如击玉,能蛊惑人心的清润嗓音。   “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第10章 受了委屈 就这般想与本王两不相干……   深秋日短,天光逐渐昏暗下来。   赵霁身上清苦的药香已经很淡,被屋内雪松香完全遮掩,纪瑶味觉嗅觉异于常人才能略闻到一点。   棋盘上白棋大势已去,他不知何时已松开她的手,正用清冷无澜的眸子注视着她。   纪瑶掩下心事收回手,不过走神的功夫,竟已过去一个时辰。   思及鸦青所言,她不由得双手微微握拳,深吸口气道:“方才的膳食是由小厨房做的,我观王爷用得也不错。   王爷觉得午膳味道不对,许是公务繁忙身心疲累之故。您大病初愈,不应太过劳累,若不好好用膳,又如何能养好身子骨。”   纪瑶说话时眉眼低垂,自知双方差距悬殊,她这番劝解难免显得自不量力,可若真如鸦青所说赵霁只用她做的膳,那必然会很麻烦。   她是他的药,他要她乖一点。   她想着只管吃吃喝喝,安安分分地活着就好,本也无意与他有过多牵扯。   她低着头,自是没瞧见赵霁一闪而逝的错愕,双眸越发地冷凉。   上晌时得知在她心中无足轻重,原以为方才的膳食是小姑娘认清事实回心转意,她嫁给他,从今往后只能依赖他。   虽意外小姑娘转变太快,又一时厨艺失手,但他心情不错,便赏脸多用一些。   竟全然不是么?   赵霁陡然生出被骗的荒谬,冷嗤一声:“小姑娘,耍本王好玩么?”   “啊?”纪瑶不明白他的意思,错愕地抬头,怔愣在他虽轻笑着却冷冽骇人的眼神里。   “我、我不明白王爷此言何意?”纪瑶下意识想往后缩。   赵霁逼近身形娇柔的小姑娘,捏住她白嫩的下巴,强迫她目光无法躲闪,声如击玉,轻缓却危险。   “何意?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又怎会不明白?”   纪瑶下巴发痛,被他这般逼问,心头压着事儿的她,禁不住双眸泛红染了湿意,嗫喏着:“不明白就是不明白,王爷承诺过不会动我一根手指头的。”   语调娇娇软软,像小猫似的挠人耳蜗的,此刻听着却无比委屈。   她不过是劝他用膳,若这样也不允,往后她少管闲事便是。   小姑娘的委屈不似作假,那便是当真想疏远他。   赵霁深深注视她一会儿才松开,白嫩的下巴留下红印儿,他静静望着窗外遍地的菊。   “出去。”   赵霁坐在那神情难辨,笼了一身清冷犹如明月,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得不可捉摸。   纪瑶垂下眼睑,起身离去。   廊下候命的鸦青鸦羽见王妃出屋时眼眶泛红,心下惊诧不已,王妃脾性随和,爷做什么把人给惹哭了。   纪瑶前脚刚走,后脚在车上睡着的赵阙就吧嗒嗒跑进颐青院,横冲直撞的,侍卫也不敢拦他。   他脚下生风,飞奔着朝赵霁而去,大声喊着:“哥哥,哥哥!”   鸦青鸦羽着急地跟在后头:“小祖宗,您慢点儿,别磕着了!”   赵阙扒着赵霁的腿往上爬,却被有力的手臂拎回地上,赵霁清冷的眸子睨他一眼:“吵,站着说话。”   赵阙被看得发憷,不知谁惹他哥生气了,却仍忍不住急切道:“嫂嫂,是嫂嫂出事了!”   赵霁波澜不惊:“说清楚。”   “我们在顶珍坊遇到了坏人,还听到很多关于嫂嫂的不好的话。”   赵霁冷眸微眯:“你们今日出府了?”   赵阙本能地感到危险,出府怎么了,他上下学宫每天都出府。   赵霁垂眸不语。   鸦羽不用爷吩咐,转身出了颐青院,去查顶珍坊一事儿去了。   鸦青察觉爷心情不佳,将对哥哥满心孺慕之情的赵阙哄了出去,赵阙虽不甘就此离去,也不得不听鸦青哥哥的话。   室内安静下来,赵霁沉默地望着花圃,良久,发出别有深意地呢喃。   “受了委屈也不知找我帮忙讨回,区区小姑娘又能承受住多少。”   “就这么想与本王两不相干?”   寒月挂上中天,夜雾渐渐弥漫。   颐青院书房内,鸦羽事无巨细的回禀。   赵霁坐于书案后,阖上书籍,道:“季礼?”   鸦羽拱手躬身:“此人是太子门客,常日与太子形影不离,且他还是王妃娘家继母的外侄儿,与王妃自幼相熟。”   “……有意思。”赵霁神情淡然自若,随口吩咐,“给章二吃个教训,顺便查查李家那边。”   “是。”   翌日一早,鸦青端着早膳从书房内出来,鸦羽看了托盘内的剩余,与鸦青一道无声叹气。   仍是厨子照膳方做的早膳,昨日有王妃相陪,爷至少用了七分,今日这早膳却是用几口便撂下了。   鸦青想着出屋前,爷不允他再去找王妃,可爷食欲极低,他心里着急啊。   他委实不明白,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纪瑶老老实实窝在月梧院,白日里让小厨房做些外面难买到的吃食,遇上特别喜欢的,便跟着厨娘学几手。   到了戌时,鸦羽来接她前往颐青院时,她正吃着芝麻糖薯丸子。   鸦羽见她丝毫不受流言蜚语影响,能吃能喝,心道王妃心态胃口都挺好,是有福之人。   爷食欲倘若能有王妃的一半,他就算是烧高香了。   如此这般过了几日,纪瑶面上不甚在意,心底依旧存着流言的事儿,思来想去,决定回纪府问问她爹到底怎么回事。   马车抵达纪府,纪瑶下车后直奔纪德阳书房,纪德阳刚好休沐在家,面对庶女的质疑难免心虚。   纪瑶随不如嫡女讨他欢心,但多年来对他也算孝敬,有个好吃好喝,都会给他送一份。   他一声不吭地把她送给太子,事儿虽没成吧,如今却闹得满城风雨,毁了她多年清誉。   闹得她在晋王府不得安生,晋王若因此恼她,他这当爹的也难辞其咎。   纪德阳不语眼神躲闪,纪瑶当下便信她爹真做了这事,只不知为何没成。   她沉默许久,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到花园时,碰上满脸嘲弄与讥笑的纪月纪惜姐妹,纪瑶没理她们,兀自出府离去。   事情已经发生了,纪瑶再恼她爹也没用,与其无意义地着恼,倒不如想想今晚吃点什么发泄心情。   回程途中,马车行到闹市口忽地停了下来,前面几辆马车挡了去路,主人家正在发生口角。   纪瑶嫌车里闷得慌,便带上幂篱同小珠一起下车透气。倒也不敢走远,就在路边等待道路疏通。   对面小巷里忽地有人骑马横冲出来,不偏不倚,正朝着纪瑶主仆奔袭而去。   “让开!马惊了!快让开!”   纪瑶怔愣在原地,慌神无措之际,旁边冲出来一人搂着她的腰远离是非之地,慌乱间她的幂篱不知被谁扯下,那人伸后的侍卫随即出来制住惊马。   纪瑶腰肢细软,她诡异地察觉对方手似乎在她腰上流连两息才松开,当下轻轻蹙眉看向来人。   “贤王殿下您没事吧!”侍卫赶过来关切询问。   赵剋面色虚白,眼底青黑,目光在纪瑶脸上流连不去,察觉纪瑶不悦,这才有所收敛,状若体贴的询问:“皇弟妹可有受惊?”   他就是贤王赵剋,大婚当日给赵霁难堪的人,此时的目光也着实令纪瑶不喜。   但他毕竟救了她,便道:“多谢贤王相救,晚些时候晋王府自有谢礼送到贵府。”   她寻思着贤王的谢礼,让绿娥以常规待之即可。   “都是一家人,皇弟妹不必与我客气。”   纪瑶容貌过于出众,周围已经引来不少人议论纷纷。此时道路已经疏通,她敷衍贤王几句后便告辞离去。   晋王府马车缓缓离去,赵剋不错眼地望着逐渐走远的马车,早听闻晋王妃美艳不可方物,今日总算得见,的确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他满脸志在必得的兴味,招侍卫走近低声吩咐:“让李家把事情做绝。”说着,他贪婪又□□熏心的脸上显出戾色,“那病秧子要什么没什么,只有逼她走上绝路,她才能意识到本王的好。”   纪瑶未免留下话柄,只以赵霁的名义给贤王府送谢礼,鸦青将此事连同街上的事一并回禀给赵霁。   “堵车,惊马,就这么巧?”赵霁轻嗤一声,无澜双眸显出冷意,“有人不想活了,本王不介意送他一程。”   几日后,纪瑶差人去街上打听流言是否渐渐散去。   小珠回府时面色难堪至极,半句不提流言相关,只吞吞吐吐道:“那天在顶珍坊拦住王妃去路的章二公子,是皇后娘娘的外侄,章太傅的嫡孙。   前两日不知怎地被人趁夜打得浑身是伤,还断了双腿,又在大街上冻了一夜,如今还躺在家中高烧难治。”   纪瑶听得一阵唏嘘,皇后娘娘的娘家章太傅府,那可是累世的世家大族,权势熏天,也不知是哪位英雄惩奸除恶把章二打成这样。   但纪瑶最关心的还是流言一事,她见小珠只字不提,面色比前几日还难看,便不难猜出外头流言定是愈发疯魔了。   既如此,她也不再追问,懒得给自己添堵。   凉月悠悠,万籁俱寂。   颐青院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鸦羽鸦青并暗卫首领临风竖立一旁,临风脚边放着一口大箱子,里头全是他这些年带领兄弟们搜集的贤王一党的罪证。   赵霁写好信待笔墨晾干,将之装入信封并封蜡,信封交给鸦青:“东西交给御史台沈思,他知道怎么做。”   鸦青迟疑:“爷,这些罪证本是用在将来关键时刻的,您真要为了王妃……”   赵霁坐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神情难辨,双眸幽凉:“本王心意已决。”   临风蹙眉:“爷三思,此举之后会对贤王少了牵制。”   鸦羽亦是蹙眉,这几日针对王妃的流言愈发言行无忌,说什么王妃人尽可夫、未出阁便与世家公子们勾勾搭搭、嫁入王府后仍与别的男人不清不楚,句句流言诛心,无疑是在把王妃往死路上逼。   漫天流言蜚语过于疯魔,必然也会传到宫里,今早皇后差人来宣王妃进宫,王爷直接把人给挡回去了,愣是半点风声没漏给近日安居后宅的王妃。   鸦羽倒是忧心起另一层事来:“爷此举无疑是暴露软肋,奴担心太子那边……”   赵霁双眸微澜,语出讥讽:“本王的病时好时坏,总要有软肋,某人才会放心。”   夜雾弥漫进室内,寒意湿凉。   临风三人意识到什么,俱是陷入沉默,不再言语。   不论京城如何流言满天飞,暗流涌动,纪瑶秉持流言不散绝不出门的原则,老老实实窝在月梧院。   她成日里除了吃便是睡,偶尔施展厨艺,或是看看话本,或是丫鬟们给她讲有趣好玩的事,倒也自得其乐。   赵阙每日从学宫散学,都会来月梧院陪她说说话,生怕她因流言而郁积于心,还会拿些小玩意哄她开心。   这日阳光和煦,月梧院的名菊开得正艳,秋风习习。   纪瑶躺在月梧院花架下的摇椅里打瞌睡,胸口搭着没看完的话本,手里还捏着半牙剥去皮的柚子瓤,熟透的柚子甜滋滋的不涩口,近日颇得纪瑶喜爱。   小珠风风火火地跑进月梧院,惊呼出声:“王妃,王妃!”   她并非王府家生子,自然没绿娥几个那般守规矩,性子颇为跳脱。   纪瑶懒洋洋掀开眼皮:“嗯?”   小珠满脸活见鬼的神情,她跑到纪瑶跟前,喘了几口气后才道:“京中的李家被问罪了,就是李家散播流言蜚语陷害王妃您,还涉及结党营私。   数罪并发,都被陛下一块问罪了,陛下下旨将李家满门抄斩,今日正是行刑之日!”   “什么!”纪瑶难以置信,手中柚子掉在地上,震惊得无以复加,目瞪口呆地看着小珠。 第11章 没有绮念 相国寺斋菜好吃,去么?   纪瑶樱唇微张,诧异不已:“是哪个李家?”   小珠打听得仔细,李家是商行发家,捐来的六品小官之家,就是个黑心肝的,王妃与李家无缘无由,竟胡乱编排到王妃头上来。   听说李家有个女儿,在贤王府当小妾。   纪瑶听完后不禁沉吟,虽说法不责众,她贵为王妃,寻常百姓无人敢胡乱编排,这其中必是有人作梗。   可她人微言轻势单力薄,无力去查证,便选择呆在府中暂避风头。   李家与贤王府有瓜葛,莫非把她妖魔化的谣言与贤王府有关?   李家在这当口出事,着实救她于危难,竟还能证实李家对她作恶,也算保住她清誉。   真就这么巧?   电光火石间,纪瑶想到一人,赵霁。   她清誉受损,最受影响的便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赵霁堂堂天潢贵胄,矜贵自持,脏水泼到自家门口,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不管怎么说,他帮了她。   天凉了,一日比一日黑得早。   戌时,纪瑶带着丫鬟,拎着食盒现身颐青院。刚行至颐青院门口,便被几名带刀侍卫拦下。   “王妃见谅,此处乃王府重地,闲杂人等无王爷准许不得入内。”   纪瑶后退半步,往日由鸦青鸦羽带路,侍卫倒也不曾阻拦。   今日不知为何无人到月梧院请她,到了时辰,她便自己过来了。   绿荷拧眉:“劳烦几位进去通禀一声。”   纪瑶并未出声,无人来请又有侍卫阻拦,她这些日子坏了名声,赵霁不愿见她情理之中。   他今日还治不治病?   若是不治给个准话,她便回月梧院将食盒中的美食享用干净,都是她爱吃的菜,费了一番功夫。   鸦青得了消息出来,见王妃带了食盒有些意外,欣喜道:“奴有事耽搁了才没及时去请王妃,爷正好未用晚膳,王妃请随奴来。”   自打王妃不愿给爷做膳以后,这些日子他们为爷的食欲,简直操碎了心。   王妃每日戌时来颐青院手上空落落的,鸦青的心都跟着揪起来,可爷不允他告诉王妃,他憋在心里甭提多难受。   今日王妃竟下厨了,着实叫鸦青喜出望外。谢天谢地,爷今日晚膳总算能正常了。   踏入颐青院后又过了两道门,绿荷并几个小丫鬟在院中目送王妃进入屋内,她见鸦羽正在招呼侍从将院中所有灯点上,鸦青则回到院门处将侍卫一顿臭骂。   “一个个瞎了狗眼,那是王妃!咱们女主子,她来颐青院多少次了,你们还拦着!”   “坏了爷的好事,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别死脑筋,明白了就吭个气儿!”   屋内灯火通明,赵霁坐着轮车,默默注视纪瑶将膳食取出摆在桌上。   玉簪出鸡、银针炒翅、蟹黄鲜菇、酥炸鲫鱼、鸡皮鲟龙、灯烧羊腿肉、奶汁鱼片、三鲜汤……   纪瑶将一副碗筷摆在他面前,莹润双眸映着他清冷身形:“王爷请用膳。”   小姑娘话声又软又娇,赵霁微微一哂:“既然不愿意给本王做膳,你这又是哪一出?”   小姑娘不想与他走近,赵霁自是不愿上赶着,便顺其自然。   那日她哭着从颐青院出去,之后每日戌时相见,他们并无多少交谈。   今日竟是例外了。   纪瑶听他语气有些不对,却品不出哪里不对,便道:“多谢王爷帮了我,唯有一点厨艺拿得出手,还望王爷莫要嫌弃。”   赵霁有些意外:“帮了你?”   纪瑶眉眼低垂:“李家认罪散发谣言,我猜是王爷出的手。”   猜得不错。   满桌菜色要费不少功夫,可见是用了心的,赵霁对谢礼还算满意。   “你用过晚膳了?”   纪瑶微微摇首,做菜费了些时辰,顾及要来颐青院便来不及用膳。   “一起吃吧。”   赵霁命人添了副碗筷,用膳时,纪瑶见他虽神态自若,进食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不少,像是饿了很久。   纪瑶心道,错觉吧……他不是能用厨子做的膳食吗?   膳后,纪瑶坐到软榻上,照例将手伸出去,赵霁从善如流地握住那只手,细腻温软,犹如最上等的暖玉。   纪瑶空出的手翻开话本,津津有味地看着,雪肌玉肤,烛光在她浓密的睫羽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安静又乖巧。   赵霁凝视片刻,端过茶盏瞎了口茶:“过几日相国寺有庙会,斋菜还不错,可要去看看?”   “听说庙会人山人海,一直未曾得见。”毕竟她的脸太招祸了,纪瑶有些诧异他会提及:“王爷会去吗?”   “不希望本王去?”赵霁淡淡瞭她一眼。   纪瑶下意识心生畏惧,道:“不是,只是奇怪王爷会突然说这个。”   小姑娘不止想疏远他,甚至有些怕他。   赵霁话到嘴边,喉结滚动,又咽了回去。   纪瑶自是想去庙会,相国寺斋菜乃是京城一绝,不去尝尝是人生憾事。   贤王府   烟雨阁内传出连绵不断的打砸声,金玉瓷器碎了一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   丫鬟侍妾们各个敛生屏息,生怕赵剋的盛怒波及到自身。   赵剋满脸狠厉与怒气,一把将桌上果盘全部扫落在地,顺势一脚踹翻桌子。   侍卫垂头拱手立在一旁,额头冷汗涔涔。   “李家,赵霁这个混账,他怎么还不死!”一想到李家被满门抄斩,赵剋咬牙切齿怒不可遏,面上阴翳又加深几分。   李家当家人是捐来的官职,其人为赵剋所用,赵剋的财物来源有大半源自他家。李家暗地里的勾当并不干净,否则哪来钱供赵剋挥霍。   赵剋耗费两年心血布局,只为顺理成章让李家主持南境海贸,   眼下正值关键时期,这当口却叫御史台沈思一纸奏章,将李家与赵剋结党营私的事儿捅到皇帝面前。   奏章不说,还证据确凿,连着赵剋私下里干的收买将士的那些勾当都查的一清二楚,其中就有李家找人散播晋王妃流言的证据,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皇帝震怒不已,赵剋平日虽与兄弟不睦,但他惯会在皇帝面前做功夫,导致皇帝对他们兄弟间的事儿睁眼闭眼,却不想赵剋竟暗自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当即下旨将李家下进天牢大狱,又令御林军将赵剋从女人堆里挖出来,押解到乾清殿挨了好大一通训斥,赵剋多年在皇帝面前经营的孝顺恭良形象土崩瓦解。   不仅如此,皇帝还断了内务府对赵剋的供奉,罚他禁足府中三个月,这让刚失了李家臂助,毁了两年心血的赵剋雪上加霜。   赵剋青青白白的脸上满是阴翳,沈思就是老五的人,分明是个病秧子,这些年不显山不漏水,一出手就害得他经营尽失。   难道父皇就是看重他手段比他高明?   偏偏赵霁这厮藏得极深,他的人根本查不出东西,尽管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对赵霁无计可施!   “呵呵……”赵剋怒极反笑,笑声如毒蛇般阴戾,丫鬟侍妾瑟瑟发抖毛骨悚然。   “为个女人不给老子活路……”赵剋如同被逼上绝路的疯狗,“老子偏要尝尝你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天儿一日比一日凉,即便是秋阳和煦的天,已始觉寒意初至。   鸦羽替赵霁系上轻薄披风,回禀道:“贤王的人这几日仍在晋王府附近盯梢。”   “贼心不死。”赵霁对此并不意外,由鸦羽推出颐青院,淡声吩咐:“十五十六以后都跟着她。”   十五十六是暗卫代号,跟着纪瑶暗中保护她,也令人放心些。   鸦羽忍不住话:“爷暴露软肋后,王妃就被人盯上了。”   “暴露与否没有区别。”赵霁神色清冷淡然,她是他的药,自然算是他的软肋。   自踏入晋王府那天起,她便已刻上他的烙印。   鸦青鸦羽相视一眼,爷素来心思深,他们一时没弄明白爷对王妃喜欢还是不喜欢?   说喜欢吧,态度又这般冷淡。不喜欢吧,掣肘贤王的罪证都用了,还只有王妃在时才肯多用几口膳食。   晋王府门前,两队骑兵前后左右护卫着长长的车队,各个神情肃穆整装待发。   纪瑶安坐于马车内,吃着蜜饯果脯悠闲地等人。   她身着繁花织锦雪锻裙,发髻高挽步摇微晃,耳珠生辉雪肌玉肤,更衬得佳人似玉人面桃花。   忽地车外传来动静,少卿,赵霁被推着进入车内,马车缓缓启程。   赵霁身上的药香味已经散尽,淡淡雪松香蔓延在车内。   墨发如缎剑眉星目,清冷似月般不可捉摸,静静注视着小姑娘吃得心满意足的模样。   纪瑶有些不自在,心下迟疑:“怎么了?”   赵霁敛住目光,不语。   莫非觉得不该她吃零嘴?   纪瑶轻捻一枚果脯吃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看向赵霁。   她并不怎么了解他,好歹是供她吃喝的衣食父母,多少得顺着他点。   小姑娘双眸清漉漉的,除谨慎之外无一丝绮念,赵霁没来由地感到烦躁:“想吃就吃,本王没拦着你。”   闻言,纪瑶放下心来。   相国寺有些远,路上嚼谷点东西才好打发时间。   相国寺坐落于偌大的丹桂山山顶,庙会的确名不虚传,不少人慕名远道而来,山脚处便已人山人海,人声喧肺。   好在赵霁出行有诸多侍卫护送,由他们开路,虽上山缓慢,倒也算畅通无阻。   上山途中金黄的桂花漫山遍野,于绿叶间微微摇动,一望无际。   一些来往香客在树下折枝摇花,细碎光影映着人们面上的喜乐。   车队在相国寺山门处停下,侍卫分列两侧隔出一小片空地,杜绝无关之人靠近。   纪瑶带上幂篱下车后便被眼前景象惊呆。   相国寺宝相庄严,撞钟声宏伟悠扬,一句句佛音弥散出来,山门前大鼎香火不绝,烟云袅袅。   身处此地,身心涤荡,仿佛整个人都洗去凡尘铅华。   前山禅院人声鼎沸,赵霁在相国寺预留有禅院,便竟自带纪瑶前往后山。   相国寺很大,后山禅院颇多乃是寺僧和香客居所,比热闹的前山则冷清许多。   “阿弥陀佛,赵施主请随小僧来。”小僧弥见到他们一行,自行在前方领路。   路过某处拐角时,纪瑶没想竟与前来逛庙会的季礼兄妹不期而遇,不禁眉眼弯弯道:“季表哥,欢欢,好久不见。”   语气是说不出的欢快。 第12章 您可别后悔 一个不开窍,一个闷不吭声……   天光朗朗,秋阳潋滟,佛音钟声幽幽涤荡在后山。   幂篱下的姑娘有多欢快,赵霁就有多淡然,鸦青鸦羽相视一眼心都提了起来。   “见过晋王殿下。”   季礼兄妹规矩地向赵霁行礼,季欢欢刚刚及笄,是个跳脱的丫头,便欣喜地拉住纪瑶:“瑶姐姐好久不见,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真没想到会在庙会碰上!”   “阿欢,不得对王妃无礼。”季礼轻斥。   季欢欢这才意识到差距,松开纪瑶,收敛了些。   纪瑶带着幂篱有些看不真切,此处也无闲杂之人,便取下幂篱交给绿星,拉住季欢欢的手,樱唇莞尔道:“季表哥言重了,姐妹间不讲那些虚礼。”   她抬眸看向季礼,与清冷如朗月的赵霁不同,季礼恭谨守礼,通身书生气文雅随和,也是不可多得的俊俏公子。   她不禁莞尔道:“上次在顶珍坊不便当面言谢,特在此谢过,多谢季表哥替我解围。”   季礼略过赵霁,看了纪瑶一眼,垂下眼眸:“王妃言重了,下官举手之劳而已。”   赵霁不动声色打量季礼,也不如何,就值得她这般高兴?   自那日哭着离开颐青院后,她便再未对他笑过,更多的是谨慎与恭敬。   赵霁垂下眼睑,清冷双眸神色难辨。   纪瑶姐妹相见有说不完的话,但眼下不是叙旧时机,便相约午膳过后逛庙会,季礼兄妹这才告辞离去。   纪瑶弯弯绕绕的又行了片刻才抵达休憩的禅院,丫鬟小厮忙着将东西搬进去布置禅房。   赵霁与纪瑶坐在院中硕大的桂树下,边上石桌石凳布置齐全。   金风拂过,金黄的桂花摇曳下来落在两人身上,纪瑶伸手接住落花,瞥见一旁某人微凉眸光,微微顿了下。   赵霁面上瞧不出什么,可她却敏锐察觉他心情不佳,不知谁惹到了他?   纪瑶欲言又止,她摸不准他为何生气,怕像上次劝他正常用膳那般惹恼他,便安静坐在一旁默默饮茶。   鸦羽立在一旁,见王妃沉默不言,爷唇角紧抿情绪显然更差了。   旁观者清,他可是瞧得真真切切,爷对王妃肯定在意的。   爷今年二十有二,红鸾星可算开了窍,却是个凡事闷在心底的清冷性子。   鸦羽心道爷都约王妃逛庙会了,倒是再主动点啊!   王妃在男女之事上压根就没开窍,爷就该主动表露心迹,别指望王妃自行领会你的意思!   鸦羽面上恭恭敬敬,见两人一个傻一个闷,心底急得不行!   没过一会儿,小沙弥在院外求见,鸦青过去同人说了几句便来回禀:“斋菜已经做好,小师父来问可要送午膳过来?”   看天色已邻近午时,纪瑶摸摸空肚子,觑了眼冷眼旁观的赵霁,斟酌道:“……送过来吧。”   鸦青领命去院门处传话,他心底松了口气,有王妃在爷总会多吃些。   没多久功夫,斋菜就被送了过来,满满当当地摆满石桌。   纪瑶闻着味儿深吸口气,虽是素菜,但这也太香了!   她食指大动,拿过筷子就要开吃,忽地顿住,贝齿轻轻咬住筷子,看向无动于衷的赵霁:“王爷,用膳了。”   “嗯”赵霁淡淡应声,却没动筷,似是食欲欠佳。   纪瑶猜他吃不惯,堂堂王爷食欲不好也怪可怜的,人生乐趣都少了一半。   她犹豫几息,便将每道菜都浅尝一口,将最好吃的那道端到他面前:“都很好吃,这个最好吃,王爷尝尝。”   话落纪瑶便没再管他,他本就心绪不悦,说不定她此举是在多管闲事。   可她也顾得不得了,美食当前谁也别想让她分心。   素炒笋丝新鲜脆嫩,斋烧鸭也鲜香无比……她从来不知素斋竟能做得这般美味!   小姑娘吃得心满意足眉眼弯弯,赵霁夹了一筷小姑娘端给他的素炒莴笋,味道还行。   他慢条斯理地用着,对旁的菜式不曾多看一眼。   膳后,纪瑶回自己的禅房小憩,绿星进屋传话:“王妃,季姑娘来了,邀您一起逛庙会。”   纪瑶正靠着软枕打盹,闻言有些迫不及待,临出门时发觉高挽的发髻戴幂篱不方便,便让人拆了梳垂鬟式的飞仙髻,余下墨发披散在身后。   绿星梳发手艺很不错,墨发如缎,钗环耳铛,更趁得纪瑶仙气儿又娇俏,为此她特意换了件相衬的鹅黄绸裙出门。   季欢欢带着丫鬟在等待,见她出来,亲昵地挽住纪瑶胳膊,一行人直奔前山而去。   相国寺在本朝久负盛名,每年举办庙会都有许多人慕名远道而来,前山各处禅院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得紧。   绿荷小心警惕四周,以免横里冲出个登徒子来,搅了王妃兴致。   季欢欢是个爱凑热闹的活泼性子,见了什么都乐意去瞧瞧,舞狮、舞龙、竹马、高跷、各类杂耍等等。   逛了一圈,两人都有些累了,季欢欢忽地提议道:“瑶姐姐,我们去摇桂花做糕子吧,是相国寺的活动,香客摇的桂花可以带走,也可以拿给伙房师父做吃食。”   纪瑶有些心动:“可人太多了,你知道我不喜往人多的地方去。”   前些日子京里有关瑶姐姐的谣言疯魔得不像话,季欢欢一琢磨便明白过来,若被无关之人扰了兴致便不好。   “我知道有处地方,保证人少,瑶姐姐可要去?”   纪瑶点点头当然要去,前些日子都没法出门,今日可得好好玩玩。   山腰处一道瀑布飞流直下,下方潭水颇深,边上窄急的溪流流淌着。   此处位于相国寺西面山坳处,桂花树不如其他地方多,道路有些崎岖,几乎无人来此。   纪瑶一行人刚到此处,便与正提着篮子摘桂花季礼碰上。   季欢欢面色诧异:“哥你怎么在这?”   季礼眸光微闪,温声道:“摘些桂花回家给娘酿酒,相国寺的桂花沾了佛音,酿的酒定也别有意境。”   他看向边上纪瑶,莞尔一笑:“王妃,真巧。”   纪瑶有些意外会碰上季礼,索性此处无旁人,便道:“确实很巧,摘桂花的地方竟都想到了一处去。”   季礼敛住目光,道:“那处桂花开得不错,我过去看看。”   话落,便转身离开。   纪瑶看他走远,季表哥还是恪己知礼的样子,知她嫁了人便自觉疏远,不能再如昔时那般一起玩乐。   摇桂花是摇不动的,纪瑶发动绿叶几个丫鬟一起摘,头上幂篱着实扰她视线,便摘下来挂在一旁树梢上。   一阵风过,桂花落了几人一身,季欢欢笑闹起来:“可不能浪费了,这是老天爷看咱们摘得辛苦,特意帮忙呢!”   山腰处,一座凉亭屹立于此,水瀑飞鸣流水击石,草叶上的水珠儿折射几缕光线,清幽又雅致。   一名眉须皆白的清瘦老者,身着袈裟坐于石桌旁,兀自禁闭双目,八方不动地转动手中佛珠。   他对面坐着紫衣华服玉冠博带,清冷如朗月高不可攀的男子。   了空大师:“阿弥陀佛,施主大难不死得遇贵人相助,自是福泽深厚。”   赵霁一手端着茶杯,没心思搭理了空,眼底倒映着山脚处嬉玩笑闹的倩影。   她眉眼弯弯摘取桂花,日光在她脸上似撒了一层碎金,鹅黄裙装衬得她似桂花仙儿一般,灵动蹁跹惹人流连。   忽地她脚下一滑,附近摘花的季礼冲过来扶她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她竟换了装扮,何意?   赵霁清冷双眸微眯,手中茶杯应声碎裂,碎片四溅,水渍沾湿衣裳。   鸦羽瞥了眼主子,生闷气有用?您再这般闷不吭声,王妃芳心还不知归谁。   赵霁敛住情绪,掸了掸指尖水珠,接过鸦青递来的锦帕擦拭,声色冷然:“本王双腿迟迟未能痊愈,不知了空大师有何高见?”   相国寺了空大师,是大原朝最德高望重的高僧,据说能断人前世因果,知今生祸福,洞悉来世福泽。   了空大师向来踪迹飘忽,只见有缘人,无数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想见他一面而不得。   指引皇帝给赵霁赐婚之人,就是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拨佛珠的动作顿住,睁开久闭的双目,那双眼满布苍老褶皱,而目光则悠远旷然。   “阿弥陀佛,施主缘分未到,缘分到了自会痊愈。”   “缘分在何处?”   “彼时施主自会知晓。”   从了空大师那离开,赵霁坐着轮车单手支颐,闭目养神。   山道间桂树琼花,风景甚美。   主仆三人皆无心赏景,鸦羽憋了一肚子话,琢磨着道:“听说相国寺的符很灵,女眷都会去为家中之人求符,爷明日可要和王妃一道去看看?”   赵霁睁开清冷双眸,斥道:“多事。”   鸦羽:……您不去可别后悔。   纪瑶一行摘了足够的桂花才离开,抵达前山禅院时天色已晚,丫鬟们拎着花篮在后,主子行在前头。   季欢欢精力十足还想着去求符,纪瑶玩乐半晌有些乏了,便道:“欢欢和季表哥去便好,我身子乏了怕扰了你的兴致,正好回屋歇一歇。”   季欢欢自是不好强求,有些遗憾道:“那好吧,瑶姐姐先回去歇歇,明日再一起玩耍。”   闻言,一旁的绿荷禁不住蹙眉,打量季家兄妹并无异样,只好欲言又止。   虽无异样,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季礼拱手恭送纪瑶走远,望着佳人背影,负在身后的手不禁紧握成拳。   季欢欢叹息一声,拍了他哥的肩:“哥,你眼睛都快长在瑶姐姐身上了。”   季礼收回目光,道:“不是要求符吗,走吧。”   说罢,兀自向大雄宝殿内走去。   季欢欢看着哥哥的背影,不禁皱眉担忧。   哥很早就喜欢瑶姐姐,瑶姐姐及笄后,哥曾私下向姑母求娶瑶姐姐。   姑母却说瑶姐姐姿色极好就要用对地方,婉拒了当时只是举人的哥哥。   那之后,哥意识到权势差距,走了太子那条路,私下里却颓废得不像样。   后来瑶姐姐被赐婚嫁给晋王,又传出曾送入东宫的流言,之后流言愈发疯魔,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此次庙会偶遇,哥要她约瑶姐姐摘桂花,她才知哥始终放不下瑶姐姐。   她帮哥这一次,是希望他能放下。   要知道瑶姐姐已贵为王妃,无论如何也是他绝对不该再肖想的。 第13章 有吃万事足 心动之人   天近黄昏,相国寺处处已点上灯火,前山各处禅院依旧热闹喧嚣得紧。   纪瑶一行皆是女子,引来诸多目光。   为首女子身戴幂篱,身段婀娜多姿,步步灵动蹁跹,露在外面的柔荑细腻雪白,不难想象幂篱之下的绝美容颜。   渐渐行入后山禅院,那些探究目光终于远去,纪瑶暗自舒了口气,她不习惯万众瞩目,总担心不经意间惹来麻烦。   离居住的禅院还有不少路,路上有几棵树冠遮天蔽日的古树,金黄叶子挂满树梢,风一吹便落下来。   四周颇为清幽,曲折巷道里除纪瑶一行再无他人,纪瑶走着走着慢慢顿住身形。   小珠满心疑惑:“王妃怎么了?”   纪瑶秀眉蹙起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想要净手……”   人有三急,此处离住处尚远,小珠犹豫是否要劝王妃再忍忍,绿荷四下张望后,急切道:“那边禅院的门开着,咱们进去借个净房。”   这处禅院门扉大开,里面却空无一人,约莫是哪个僧弥打扫后忘记关门。   禅院净房位置好找,小珠几人守在净房不远处,纪瑶完事后出来在净房门边的水盆中洗手。   “什么人!”   伴随绿荷的呵斥,外头忽地传来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之声,纪瑶洗手动作顿住。   男子压抑地呼声传来:“大哥,那个最漂亮的女人不在这儿!”   又听嗓音粗噶阴戾的男子道:“仔细找找,跑不了多远。这几个姿色不错的女人先带走,能卖个好价钱!”   纪瑶双目圆睁,禁不住面色煞白,事发突然,她这是遇上拍花子的了!   万万想不到,竟有人敢趁庙会到相国寺撸人!   凌乱的脚步声越发逼近净房门口,纪瑶惊慌失措中不敢发出声音,四下寻找趁手的武器,忽见侧墙有一狗洞。   若她没记错这处侧墙靠近禅院小门,从这洞爬出去说不定能逃掉。越来越多人逼近净房门口,纪瑶顾不得许多,心慌意乱地从那洞口爬出去。   她刚把脚拿出洞口,那净房门就被人踹开了,伴随男子惊呼:“大哥,里面没人!”   “继续找,他娘的,老子还不信她能飞了!”   “大哥,这有个洞!”   纪瑶又惊又惧,直朝小门奔去,她此刻无比庆幸小门是开着的,只要逃出去,她被抓的可能就小很多!   跨出小门那一刻,纪瑶眸中希冀瞬间熄灭,浑身冰凉发冷,他们竟然在小门处留了人。   对方位于巷道一侧,亲眼看着她出来,纪瑶反应过来扭头就往另一侧跑。   “大哥人在这儿!”   “臭娘们站住,往哪儿跑!”   身后越来越多追逐脚步声,纪瑶惊恐无措,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跑!   十五十六立在禅院不远处古树阴影下,王妃净手他们不好跟着,只能在外等待。   十六掐算着时间,蹙眉:“怎么还没出来?”   十五闻言面色凝重,他纵身跃入禅院,十六紧随其后。   纪瑶自认不算体弱,但她是女子,即使拼命奔逃,很快便体力不支被后面歹人追上,按住她的胳膊。   “臭娘们儿,往哪儿跑!”   叫老大的男人抬手就要给纪瑶一巴掌,纪瑶惊恐瞪大双眼,却忽地听到几声惨叫,按住她胳膊都桎梏松开了,两名十七八岁劲装打扮的男子突然出现护在她身前。   为首之人满脸狠戾:“哟呵,兄弟哪条道儿上的,竟敢坏爷的好事儿!兄弟们,抄家伙!”   纪瑶躲在十五十六身后,略略一数,这里竟有五六十名歹人。且对方黑衣蒙面,衣裳下的肌肉线条鼓鼓囊囊,一看就是练家子。   “王妃,跑!”   十五人狠话不多,叮嘱这一句后就冲了出去,与这群亡命之徒厮杀起来。   十六迅速加入战局,同时抬手放出一支响箭,两人默契地为纪瑶劈开退路。   纪瑶已然泪流满面,怕留下拖后腿,使出全力往外逃跑。   这些人人多势众,分出一拨缠住十五十六,其余人很快又追了上来,眼看就要抓住纪瑶,纪瑶吓得魂不附体。   索性此时十五飞身而来拦住歹人,纪瑶见他受了伤,却不敢耽搁半刻,只能趁机跑出包围圈。   对方一路纠缠,在十五十六攻势下损失了不少人,这群不要命的见损失惨重,更是铁了心要抓到纪瑶。   夜色弥漫大地,一轮玄月高挂青穹,大地清晖幽凉。   纪瑶躲在破旧一处破旧禅院里,四周都是笸箩,她蹲在箩筐内面色煞白,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泪痕,死死捂住嘴唇不敢出声。   先前外面还有脚步声来来去去,那些歹人俱是在找她。   小珠她们都被那些人抓走了,她最后看见那两个救她的男子浑身是伤,他们替她引开那些人,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她将头埋得低低地,尽力减小被发现的可能性。   忽地,外面又有人来了,好多人。   似乎离她越来越近,纪瑶满面惊恐,彷徨无助地流泪,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笸箩被掀开。   月光透进箩筐,她看见赵霁如玉雕琢冷如朗月的容颜,那眼中俱是担忧。   纪瑶的呜咽哽在喉咙里,泪如雨下。   她这是得救了……   赵霁眉宇间杀意冷冽,他伸手抚了抚纪瑶头顶,嗓音清润:“没事了,别怕。”   纪瑶怀疑自己在做梦,赵霁竟有如此柔和的时候,不论如何她得救了。   心神一旦放松下来,受惊过度的纪瑶当即晕厥过去。   待她苏醒时,已是第二日清晨,禅房内听得钟声悠悠。   纪瑶由小珠几人伺候着喝下安神药,她一脸惊魂未定,颤巍巍地问起她们怎么逃出来的?又问救她的那两名男子如何了?   小珠亦是心有余悸:“是鸦青带人把我们救了,谢天谢地!得亏王爷的人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绿荷仍面色发白:“王妃且安心修养,十五十六无事,就是些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王爷添了不少人护卫此处,待王爷处理完事会来看您。”   十五十六应是赵霁的人,赵霁此时应在查昨晚的事,纪瑶缓缓出了一口气。   劫后余生的她有些蔫蔫的,打着精神用了半碗小米粥,而后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纪瑶缓缓睁眼,精神已经恢复许多。   秋阳和煦的光线从窗外投进来,丝丝缕缕打在她身上,似美玉生辉一般。   “醒了?”   清润如泉水击玉的嗓音传来。   纪瑶偏头便见赵霁坐于桌边,冷若明月般遥不可及。   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地斋菜和热汤,绿叶小珠端水进来伺候她洗手浴面,又替她穿好衣裳,而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纪瑶趿拉着鞋坐过去,低低唤了声:“王爷。”   咕咕~   她腹中空鸣突响。   “先用膳,过后再梳妆也不迟。”赵霁抿了一口茶水,垂眸凝思着,昨夜他于在禅院桂树下静坐等她归来。   见到十六响箭的那刻,他的心慌与阴霾只有自己知晓。   昨日之事从季礼出现,到她遇险惊魂,此时,他又岂会不明白自己心意。   她不再只是他的药,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心动之人。   满桌素斋香气诱人,纪瑶忍住饥饿,想了想道:“多谢王爷救了我。”   当时那处境,她真是走投无路,绝望不已。   赵霁清冷无澜地看着她:“你就这么谢我?”   纪瑶闻言有些错愕,她眨了眨盈润双眸,斟酌道:“回府后亲手给您做一个月膳食?”   赵霁棱角分明的唇微勾:“还算像话。”   纪瑶见他不动筷,便照例将每道菜用公筷浅尝后,端了最好吃的两道菜给他。   “王爷尝尝这两道菜可合胃口?”   赵局不动声色将菜端到她面前,嗓音清润如玉:“既然你爱吃,正好给你压压惊。”   眼前美味佳肴香气诱人,纪觉得赵霁此刻离她近了很多,不再那般冷淡遥不可及。   “那王爷怎么办?”纪瑶询问道。   赵霁无甚食欲,闻言微顿了一下,道:“我用这些也一样。”   既如此,纪瑶放下心来。   她昨夜受了惊吓,本就未用晚膳,眼下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动筷用起膳来。   醋溜白菜可口新鲜,素炖萝卜入口即化,都是好滋味……   纪瑶满口鲜香,禁不住弯起剪水双眸,似盛了清泉的月牙儿,太好吃了!   即便经历昨晚之事,小姑娘依旧是有吃万事足。   见她这般心满意足,本就无甚食欲的赵霁,也动筷慢慢用膳,一举一动贵气天成。   用过膳后,因着昨夜之事,赵霁不欲让纪瑶在寺中久呆,便问纪瑶的意思。   庙会该逛的都逛完了,寺中不太平,纪瑶自是不愿呆下去。   丫鬟们得了准话,当下便收拾起行囊细软,准备回程。   临走前,纪瑶想着相国寺的符最为灵验,便想去求一求,驱走接连遭遇谣言和歹人的霉运晦气。   出门时,赵霁坐于桂树下朝纪瑶缓缓伸手,眼波微凉无澜:“过来。”   纪瑶观他面色苍白,这才想起昨夜晕厥,醒来也忘记给赵霁治病的事来。   她步履轻盈缓缓走上前去,将手交到他略带薄茧的掌中。   此时寺院钟声响起,一阵风过,无数灿金色桂花自树上飘摇而下,落在两人肩头和发梢。   赵霁握住她的柔荑,素来冷淡的眸子溢出些许柔和微光,微微勾唇道:“走吧。”   纪瑶头一次见他这般愉悦,好奇问道:“去哪儿?”   “求符。”   禅院巷道曲折,一路上他坐着轮车,她走在旁边。   纪瑶几次欲言又止,他们牵手走在路上,即使知晓是在给他治病,她心底仍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赵霁疑惑。   纪瑶见他目光清冷毫无杂念,神情无比坦然,禁不住喉头一噎,许是她想多了吧。   “没什么。”   大雄宝殿前前后后,赵霁已提前命人清场,是以纪瑶求符的过程很是顺利,想着赵霁救了自己,赵阙还是个孩子,便给他们都求了平安符。   赵霁静静坐在大雄宝殿内,旁边一群和尚敲木鱼颂念佛经,他素来不信神佛,更无耐心拜佛。   小姑娘对佛祖跪拜得诚心实意,认认真真在祈求,赵霁就这样地静静瞧着她,耐心十足。   鸦羽早已洞悉一切,见爷盯着王妃挪不开眼,他不禁会心一笑。 第14章 她是不怕的 她娇柔纤弱却也不带怕的……   暮秋时节,颐青院园子里的名菊已凋零殆尽,中央硕大的苍松青翠依旧。   昨夜下过一场秋雨,清早起来处处渗着细细绵绵的湿冷寒意。即使秋阳照了半日,地砖缝隙间湿痕依旧明显。   书房内已经起了炭盆,鸦青给花瓶换上早冬的腊梅,顺手关了半扇窗,这才拎起旁边小桌上新烧的水壶沏上热茶给赵霁端去。   鸦羽回禀道:“爷,相国寺那批歹徒大理寺已查出来了,都是走江湖的亡命之徒,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干起了拍花子的买卖。”   赵霁坐于书案后翻阅新得的海事图鉴,闻言不动声色道:“谁给他们递的消息?”   鸦羽迟疑:“大理寺说无人指使。”   “无人指使?”赵霁看向鸦羽,双眸冰寒如刀:“无人指使能混进武僧戒备森严的相国寺?”   鸦羽呼吸一滞:“爷息怒,对方甚是狡猾,临风那边查到接线人,后面线索全断了。”   赵霁看了眼天色,放下书籍,示意鸦青推他出去:“继续查,能在相国寺动手之人没几个。”   鸦羽:“爷是怀疑……”   赵霁眉目冷淡,默然不语。   他刚到书房门口处,便见纪瑶及其侍女拎着食盒进入正屋。   鸦青上前帮着将膳食摆上桌,纪瑶莲步款款走近赵霁,垂眸颔首,缓缓施了一礼:“王爷。”   赵霁看了眼菜式,有些意外:“怎么做了午膳过来?”   前几日赵霁在寺院救了纪瑶,她说要给他做一个月膳食作为答谢,她说到做到,回府后一日三餐她都做好送来颐青院。   她其实也没什么,乏是乏了点,但也能接受。   哪知没过两日赵霁便不让她做膳了,只要她每日同他一起用午晚膳即可。   可相救之恩不能不报,除了一块用膳,她也坚持每日做好晚膳带来颐青院一起享用。   纪瑶抬起剪水秋眸观察赵霁,他们每日握手一个时辰,她的治愈效用越发明显。   赵霁憔悴病白的面容已恢复正常血色,只是面颊仍有些瘦削,双腿也迟迟未愈。   今日他果真如预料之中心绪不禺,比往日冷上几分,纪瑶斟酌道:“今日是辰妃娘娘忌日,想着您没什么胃口,我做了几个素菜过来陪您。”   赵霁双眸清冷无澜:“阿阙告诉你的?”   纪瑶微微摇首,当年赵霁生母辰妃之死闹得沸沸扬扬,她自是记得,便思忖着道:“王爷,节哀顺变。”   “嗯。”赵霁意兴阑珊应声。   用膳时,赵霁神色如常,而往常用膳总会与纪瑶说上几句话,今日则异常沉默。   纪瑶自美味佳肴中拔出心神,几番欲言又止,终是暗自叹了口气。   膳后,赵霁由鸦青推着去了园子,纪瑶没如往常那般离去。   她犹豫过后询问鸦羽:“在相国寺时,我替王爷和阿阙都求了平安符,缝在亲手绣的香囊里,我能进园子把东西给王爷吗?”   园子对赵霁很重要,无他准许,旁人不得入内,她倒是进过一回。   鸦羽意外王妃竟替爷求了符,好兆头啊,这是要开窍了!   他同时有些为难:“每年这日爷都会去园中苍松下独坐,忌讳任何人任何事打扰,王妃,这……”   纪瑶懂了。   生母忌日赵霁必是不好受,他那般清冷尊贵之人,生来高居云端,自是不愿让人瞧见脆弱一面。   纪瑶从袖中取出香囊交给鸦羽:“那等王爷出来你替我转交给他,烦请转告王爷一声,今日要接阿阙下学,回府有点晚,便不同王爷用晚膳了。”   鸦羽接过香囊,他脑子活泛,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七殿下近日同王妃走得近,辰妃忌日亦是七殿下生辰,七殿下想来与王妃有约。   “王妃放心,奴省得了。”   纪瑶的确与赵阙有约,从颐青院出来便琢磨如何给他过生辰,小家伙清晨到月梧院用膳时,一脸要哭不哭的,问过才知赵霁从不给他过生辰,小家伙也因生母之死很自责。   纪瑶看得于心不忍,便说今夜在府外悄悄给他过生辰,想着小家伙受宠若惊的模样,她不禁有些怅然。   阿阙贵为七殿下,虽锦衣玉食却自幼丧母,陛下不缺公主皇子承欢膝下,对自幼养在晋王府的七殿下,自是无暇顾及。   “不知阿阙喜欢什么?”纪瑶呢喃着。   旁边沉默地十四出声道:“七殿下很是喜欢王妃,王妃心意到了,殿下就会很高兴。”   纪瑶抬头诧异看着眼前女子,这是自相国寺回府当晚赵霁指给她的人,叫十四。   与其余丫鬟不同,她武艺高强,能随时跟在身边护她周全。   当晚她还见过十五十六,那时才知十五十六是赵霁派来保护她的人,今后十四在明里护她,十五十六则在暗中。   从流言之事起,赵霁便在默默护着她。那日若非十五十六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纪瑶樱唇微抿,她能治他的病,他才格外看重么。下意识这般认为,可细想之下似乎又并非如此。   纪瑶回过神来,十四比她高出半个头,大多数时候沉默寡言,忽然出声倒叫她有些意外   十四眼神疑惑不解,似是在问纪瑶怎么了?   纪瑶觉出她有些呆呆地可爱,忍俊不禁道:“我知道该如何给阿阙过生辰了,咱们早点去接他,也好给他个惊喜。”   西林学宫位于京郊皇家园林内,世家朝臣幼年子弟通过测试均可入学宫,王孙公主亦须通过测试才能入学,寻常百姓家有学识的子弟亦如是。   等到了年龄学有所成后,西林学宫会给学子们国子监举荐信,通过国子监考核即可入学国子监。   学宫被连绵不断的群山绿水环抱着,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两旁树木落叶尽去,犹剩衰枝。   马车停于学宫大门前,附近已有不少前来接孩子散学的人家,纪瑶掀开车帷打量紧闭的朱红山门。   她幼年亦在此入学,已有好几年未来过此地。   忽地山门应声而开,纪瑶正疑惑今日散学有些早,便见从里出来一神色慌张不已的中年男子。   那人胸前沾满血迹,边跑边呼喊:“快去请太医,章家小公子身受重伤,晚了怕是性命难保!”   不远处马车内发出惊呼,很快下来人骑快马去请太医,又有女子哭着下车,带领丫鬟急急进入学宫。   周围马车传来哗然交谈声,不少人家相继进入学宫,纪瑶有些担忧赵阙,便跟着下了车踏入学宫,十四和小珠紧紧跟随着。   学宫很大,小珠问了人才知扫赵阙所在位置,巧的是竟与章家小公子同在一间学屋。   纪瑶到时,学屋内围了不少人,小珠和十四拨开人群方便她走近。   纪瑶见当中的小孩腹部插着匕首,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浸湿衣裳,场面颇为吓人,她亦觉得小孩可怜 。   小孩有气无力地落泪喊疼,章大夫人搂着他几乎要哭晕过去。   皇后娘家章家小公子乃是章家长房嫡子,章太傅的嫡长重孙,平日里章家看他跟眼珠子似的。   此时,失血过多地他躺在阿娘怀中,有气无力地指着某处角落:“阿娘,是他,是他害的我……”   众人顺势看去,立即噤语失声。   纪瑶亦是心惊不已,章小公子所指之人正是赵阙!   怎么可能,阿阙在玩闹时也很乖巧,不似一般孩童那般淘气。且同她一样贪吃,又怎会做出此等恶事。   章大夫人泪流满面,目光狠戾地瞪向赵阙:“七殿下小小年纪竟如此心狠手辣,今日我便是闹到陛下那儿,也要为我儿讨个说法!”   周围尽是同学屋的玩伴以及各家大人们,赵阙呆呆地立在角落,肉乎乎的脸上满是惊慌与无助,众人忌讳又隐蔽的打量目光令他无所适从。   赵阙紧抿嘴唇,眼含泪意,极力解释:“不是我。”   章大夫人目光似要吃人一般,她爱子心切,愈发口不择言:“不是你还能是谁,我儿怎么不指别人,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   赵阙被这骇人目光瞪得惴惴不安,诛心之语几乎令他快要哭出来,忽地一道浅粉色身影挡在他身前,隔绝其余人视线。   赵阙听见仙女嫂嫂的声音:“莫怕。”   纪瑶甫一出现,周围人便倒吸凉气,此女子仪态雅致,容颜清丽绝俗,仙姿玉貌,尤其那双眼睛跟会说似的勾人得紧,一袭粉衣跟天仙儿似的。   竟半点不输京城第一美人的太子妃!   纪瑶理解章大夫人爱子心切之情,却实在无法接受她满口认定赵阙就是凶手。   她不信阿阙会故意伤人。   纪瑶轻蹙眉宇:“章大夫人慎言,七殿下平日乖巧得紧,绝做不出此等恶事来。事情前因后果尚不明确,七殿下身份尊贵,夫人莫要忘了分寸。”   嗓音清丽娇俏,软软地挠人得紧,这要是个男人都得被她勾了魂儿夺了魄去。   众人惊艳的同时,亦明白七殿下再不受陛下宠爱也是皇子,万万轮不到章大夫人指责骂娘。   章大夫人泪流不歇,无视纪瑶话中提醒,指着她歇斯底里地道:“你是谁?我儿都伤成这样了,七殿下身份尊贵又如何,我儿的命就不是命不成!”   “凡事讲究证据,尚无证据证明是七殿下做的,不是么?”   纪瑶说话声不紧不慢,瞧着纤柔细弱得紧,对七殿下的维护姿态却异常明显。   众人见她与权势滔天的章家大夫人对峙,有几个聪明的,已隐约猜出她的身份。   章大夫人也看出来了,讥讽道:“晋王妃好大的派头,我儿受了迫害,他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纪瑶深知章大夫人正在气头上,眼下同她攀扯,一时不会有结果。   可章大夫人口口声声认定是阿阙所为,她心底也激起了怒气。   自家孩子自家疼,章家权势滔天又如何,此事对阿阙影响极大,若真对峙起来,她也是不怕的。   纪瑶心里一横,道:“既然章大夫人听信令子片面之词,执意认定七殿下是真凶,那我们就顺天府衙见。”   话落,小珠面色凝重地退出人群,小跑着寻车夫一起去报官。   纪瑶此举令众人哗然,在座皆是官家亲眷,遇事都是私下解决,甚少有明面上的报官之说。   且章家权势熏天,敢和章家对着干的都非常人,晋王妃不过是柔弱庶女,竟有此等魄力……   一时间,众人瞧热闹的心思更浓了。   “嫂嫂……”赵阙抱住纪瑶的腿,埋在她身上默默流泪。   嫂嫂最好了,在他最无助时依旧相信他没做坏事,始终在维护他,还要为他去对顺天府对峙。   “我看见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贤王妃牵着个小孩,那小孩眼神怯怯,指着纪瑶身后的赵阙道:“我看见了,就、就是他做的!”   “嫂嫂,我没有。”赵阙抱紧纪瑶,泪流得更凶了,章子尺和柳萱这两个坏蛋,平日就爱欺负他,现在又来污蔑他,坏死了!   纪瑶眉头皱得愈紧,安慰的拍了拍赵阙,朝那小孩道:“听闻顺天府的韩大人最是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真相究竟如何,待韩大人来查过便知。”   贤王妃性子软弱,无意搅和进这事里,便道:“萱儿不会撒谎,五皇弟妹莫恼,我这便带他离开。”   纪瑶睨她一眼,道:“谁都走不了,顺天府查案历来会把在场之人一一盘问,还请诸位莫要急着走,好为七殿下证明清白。”   纪瑶话说到这份上,有意离去之人只得留下,谁不给七殿下脸面就是在打陛下的脸啊。   “呜哇,我的儿啊!”   章小公子失血过多已然昏厥过去,章大夫人搂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众人陷入沉默,索性之后太医赶来得及时,一番施救后,匕首拔了出来,很快张小公子的血便止住了。   没多久顺天府韩大人带着人赶来,事关七殿下和章家重孙,他不得不慎重。   着人一一盘问后,属下已搜出几样东西,韩大人来到纪瑶跟前,行礼后请纪瑶与贤王妃以及诸位夫人带着孩子前往顺天府作个人证。   纪瑶自是应允,没瞧见贤王妃牵着的柳萱面色煞白,眼神躲闪。 第15章 亲爱的瑶瑶儿 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小孩子的打打闹闹,没大人心思那般弯弯绕绕。   公堂之上,韩大人召来几个与赵阙同学屋的孩子询问情况,都不用他特意拷问,孩子们见到什么说什么,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柳萱章子尺时常伙同其他人欺负赵阙,赵阙在学屋玩伴也多,两边人马历来斗得不可开交。   赵阙近日功课好,常常得父夫子夸赞,又长得肉乎乎玉雪可爱,别的孩子都爱围着他转,愿意和他玩儿。   柳章两个孩子都是被家中宠坏的孩子,对赵阙如此受欢迎自然产生嫉妒。   章家小公子便拿来大人的匕首,与柳萱合谋偷偷将匕首安在赵阙桌洞内,只要在背后推他一把,赵阙就能撞上去。   关键时刻,柳萱思及赵阙身份不敢动手,于是章家小公子亲自动手。   可赵阙昨夜喝多了水,在章家公子偷偷从背后用力推他那刹那正巧要去净手,刚离开位置就听得身后章子尺的惨叫,便有了后面的事。   公堂之上,证物俱在,鱼胶、匕首、机关活扣。   相关之人签字画押后,韩大人惊堂木一拍,退堂。   事情真相大白,众人看堂中躺在架子上昏迷不醒的章子尺眼神就变了,蓄意谋害七殿下不成,自食恶果后竟又污蔑七殿下。   章家不愧是权势最顶尖的大家族,教出的小重孙竟这般胡作非为,还有贤王妃护着的柳萱。   众人心头惴惴,此事若叫陛下知晓,后果难以想象……   章大夫人是当真没想到自家这混小子竟如此胆大包天!   她见事不对,便只管哭哭啼啼抹泪,同时将纪瑶彻底恨上了。   若非她报官,子尺怎会落得声誉尽毁。闹了这出,儿子往后还如何得家中长辈喜爱!   贤王妃牵着柳萱站在一旁,面色青青白白。   萱儿是她哥的嫡子,因她一直无所出,便将其视如己出。   她信誓旦旦此事与萱儿无关,此刻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跟刀子似的。   贤王妃柔弱无助极了,甚至生出怨恨,皆因纪瑶突然报官才生出这等糟心事,暗地里狠狠挖了纪瑶一眼。   纪瑶牵着赵阙站在中央,一言不发地看着证物,后背不禁冷汗涔涔。   昨夜阿阙若是没喝她炖的汤,今日躺在架子上的说不准就是他,若是太医未及时赶到……   纪瑶不敢深想。   贤王妃硬着头皮带柳萱离去,章大夫人随后,各家夫人孩子陆续离开。   “仙女嫂嫂……”空旷的公堂上,赵阙仰头唤她。   纪瑶摸摸他的头:“没事了。”   赵阙蔫蔫地点头,纪瑶牵住他往外走,柔声道:“走,去做点开心的事,给你过生辰。”   赵阙乌黑眼眸渐渐亮了起来,对啊,嫂嫂要给他过生辰!   纪瑶在顺天府外见到意料之外的人,那人如朗月皎皎,携一身清冷。   “哥哥!”赵阙见到人,立即双眼发红地跑过去,直往赵霁腿上爬,“哥哥,抱。”   赵霁抱他坐在身上,抚摸他的头,目光柔和:“别怕,哥哥给你出气。”   事情始末,鸦羽已原原本本回禀给他,包括纪瑶的举动,此事轻易可过不去。   是他一时疏忽了,才险些让这小子遭罪。   纪瑶诧异他会在此,不是在园子内独坐不许人打搅么?   赵霁看着呆愣的小姑娘,不禁莞尔:“小姑娘,真令本王意外啊。”   瞧着娇娇柔柔,护住阿阙对上章家夫人时,倒是半点不怂。   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担忧小姑娘和阿阙受欺负,姓韩的办案倒是利索,小姑娘没受委屈也挺好。   赵霁眼神专注直直盯着她,纪瑶无端心里发慌,不自在地挪开眼,耳尖露出羞红。   她低下头嘟囔道:“我不是小姑娘了,我知道有你在,你会护着我们……”   赵霁愣了一瞬,随即轻笑一声:“走吧。”   纪瑶:“去哪儿?”   “你不是要给阿阙过生辰?”   纪瑶给赵阙过生辰的地方京中某条巷子内的咕噜茶店,茶店不大,胜在干净清幽。   纪瑶端着碗喝上许久未喝的奶茶,心满意足地喟叹:“太好喝了。”   她未出阁前无意中寻到这家小店,小店客人不多,店主是与她差不多大的姑娘阿元。   阿元拥有如此手艺,却不急着发财,反而悠悠闲闲过小日子。   纪瑶被她淡定安然的魅力深深折服,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   她寻思着赵阙和她一样爱吃,定然也会喜欢这里,便选择在此过生辰。   果不其然,赵阙在尝过一口奶茶后,跟发现宝藏似的,咕噜噜就喝完一碗。   白嫩的小肉脸上满是欢喜:“太好喝了,这是什么啊仙女嫂嫂,好好吃!”   纪瑶扫一眼他碗底:“阿元说这是布丁奶茶,这个是布丁。”   “阿元是何人?”赵霁静静看着她,神色如常。   纪瑶迎上他目光,顿了顿,别开眼:“阿元是我的好朋友,她做的美食很好吃。”   这些日子,他不仅要她一起用膳,戌时那一个时辰里,还总这般看着她。   相处久了,她并非没察觉到他不对劲,只是不太往深处想。   赵霁面前的奶茶未曾动过,赵阙眼神晶亮:“哥哥不喝的话,可以给我喝吗?”   赵霁端起碗略尝一口后递给赵阙,淡淡道:“味道一般。”   赵阙半点不嫌弃他哥尝过,端着碗就喝,不明白这么美味哥哥怎会不喜欢,甚至有些嫌弃。   “亲爱的瑶瑶儿,你指名要的蛋糕好咯。”女子俏丽声音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她手中拖着竹盘,竹盘上放着个圆圆白白像大汤圆的东西。   纪瑶起身相迎,笑意盈盈:“辛苦你了阿元,坐下一起吃吧。”   阿元放下蛋糕,旁边男子俊美不凡仙姿佚貌,却盯着她冷得跟冰块似的。   她倒也识趣,婉拒了纪瑶好意,一溜烟窜回后厨忙活去了。   “仙女嫂嫂,这是什么啊?”赵阙指着蛋糕问她。   纪瑶熟练地拿刀切了一块递给他:“蛋糕,满京城只在阿元这里才能吃到。”   赵阙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好好吃,哥哥快尝尝!”   纪瑶顺势给赵霁和自己切了一块,她尝一口后,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剪水秋眸,那眸中似盛了一汪清泉。   赵阙催他哥:“橘子味儿的,哥哥尝一尝嘛。”   赵霁依言尝了一口。   赵阙不依不饶:“哥哥喜欢吃吗?”   “喜欢。”赵霁微凉眸子毫不避讳地看向纪瑶,“亲爱的瑶瑶儿,你喜欢吗?”   他清润如玉的声音刻意放缓,似是故意要折磨她的耳朵,纪瑶禁不住手抖了一下,浑身酥酥麻麻,被电了似的。   “嗯?”赵霁不依不饶。   这一声韵味悠长,纪瑶忍不住面容羞红,什么瑶瑶儿,干嘛要学阿元说话。   她狠瞪了他一眼,垂眸道:“好吃的当然喜欢……”   赵霁别有深意地勾唇,发现了不得的东西,小姑娘喜欢他的声音。   吃过蛋糕,纪瑶起身将香囊拿出,给赵阙挂在腰间:“生辰快乐,阿阙。”   “我娘亲在世时,每年生辰都会替我求平安符。这个香囊里有我在相国寺求的平安符,你可别弄丢了。”   赵霁瞥了一眼自己腰间,小姑娘给的香囊还在,平安符也好好的,只是菊花绣得丑丑的。   好在,他不嫌弃。   “每年生辰都会有吗?”赵阙乌黑双眸中满含期待。   纪瑶愣了一下,捏捏他肥嘟嘟的两颊,莞尔道:“放心吧贪心鬼,会有的。”   赵阙紧紧抱住纪瑶,眼眸逐渐湿润,这是他过的最好的生辰。   以前每年只有表哥陪他过,今年有仙女嫂嫂,还有哥哥,以后每年都会有嫂嫂求的平安符! 第16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天不知何时细细飘起了雪沫儿,房瓦上堆了浅浅一层新雪,初冬的寒意料峭而至。   绿娥撩开帘子送大夫出去,十四侍立一旁,小珠捻一枚蜜饯送入纪瑶口中,去去喝过药的苦味。   纪瑶蔫蔫地靠着窗前的软榻,白皙似雪的小脸上现出淡淡苍白之色,眉眼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没精神。   小珠拿来手炉放入她手中,心疼道:“王妃肚子可还疼?”   纪瑶肚子仍有些隐隐坠痛,身子有些乏力:“已经好多了,不用太担心我。”   昨夜给阿阙过完生辰回府,到月梧院时天上刚好下了雪,靛黑的天银白的雪,院中灯火煌煌映射下,别有一番趣味。   她玩心大起在院中呆得久了些,不曾想受了寒气,一早被肚子疼醒,才发觉来了月事。   她来月事从不肚子疼,这回受了寒气,疼得她满床打滚,绿娥急忙让人请了大夫来诊治,喝过药后她才好了些。   一通折腾下来已临近午时,她却连进食的精力都无,此刻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   纪瑶忽地想起一事,便差人去前院传话,她今日不便陪赵霁用膳。   王府手艺最好的厨子就在颐青院,可惜今日是吃不成了,纪瑶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肚子,快快好起来吧,到时想吃啥吃啥。   小珠见她闷闷不乐,便道:“王妃不如差人去告知王爷吧,您病了,等王爷来看您就开心了。”   纪瑶不太明白小珠的想法:“我病了,为何要让王爷来看我,感觉没必要。”   小珠一愣道:“王妃不想让王爷关心您吗?”   纪瑶不解:“为何要让他关心我?”   小珠闻言一噎,思及自家王妃满脑子只有吃,看了许多话本却不开窍。   她斟酌道:“颐青院是王府重地,王爷准您进去不说,还每日和您一起用膳。明眼人都瞧得出王爷对您的心思,您就对王爷没一点想法?”   纪瑶紧蹙秀眉:“王爷对我什么心思?他在相国寺救了我,我要还恩才会同他一起用膳。”   况且她去颐青院,还有替他治病的重任在身。   也不知为何,他最近用膳时总看着她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小珠心底不禁着急起来,晋王生得俊俏非凡,昔年又骁勇善战,如今病情日渐好转,没准哪天就会有莺莺燕燕找上门来。   眼下王爷对王妃有意,正是得到王爷真心之时,王妃可别不窍,让王爷被其他狐媚子勾搭了去。   小珠把事情掰开揉碎道:“王妃您想啊,您和王爷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王爷在相国寺救了您,您说要还恩。可还恩方式有很多,王爷为何让您陪她用膳?   且昨夜在咕噜茶店,王爷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您,奴婢虽站得远,但瞧得真真切切,可见王爷是对存了那种心思的!”   纪瑶越发疑惑:“哪种心思?”   “当然是喜欢您啊!”小珠不由得红了脸,她还是未嫁人的小丫头。   纪瑶听得愣愣的,赵霁喜欢她?   恍惚间,纪瑶心跳得有些快,因病发白的面颊染上红晕:“不是你想的那样,休要胡说。”   赵霁身份尊贵,生得俊逸出众,遥远得跟明月似的。   那样的人怎会喜欢上她,定是小珠想多了。   小珠见王妃这般情态,暗自窃笑起来,看来并非神女无心。   纪瑶又羞又窘,直到窗外冰凉的雪打在她脸上,才慢慢缓过神来。   小珠伸手要将窗户关上,纪瑶阻止了她:“别关。”   漫天雪花随风飞舞,纪瑶不禁怀念起阿娘:“好想吃燕儿粑。”   “王妃是想起夫人了?”思及已故的柔夫人,小珠亦有些伤感。   夫人死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每逢下雪,王妃总会想起夫人。   “都下去吧,我想独自呆会儿。”   小珠带着其余丫鬟退下,十四走在最后,眼睑半垂,看不清神色。   纪瑶把头靠在窗沿上,阿娘做的燕儿粑最好吃,后来她吃过的燕儿粑都没阿娘做的好。   最好的阿娘却在大雪天走了,留下她独自一人。   雪花笼罩了整个京城。   即使未到用晚膳的时辰,顶珍坊后厨依旧无比忙碌,煎炒烹炸烟熏火燎。   男子身皮狐裘大氅,安静坐在后厨不远处,风雪衬得他愈发清冷,仙姿玉貌与这番繁忙景象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周围人枉望而生畏,不敢轻易靠近。   一阵风过,飘来的辣气激得赵霁轻轻咳嗽,鸦青紧张道:“爷可是冻着了。”   爷的大病初愈,身体底子虚得很。   他自是不愿爷在雪天出门,万一染上风寒得不偿失,奈何这顶珍坊的何老只有爷能请得动。   赵霁摇首示意无碍。   王妃生病也没差人告诉爷一声,鸦青瞧着爷分明是有些不高兴。   他觉着是爷不够主动,太端着了,才令王妃至今没明白爷的心意,给爷暗示一番后,爷嫌他多事。   等十四来回禀王妃想念阿娘做的燕儿粑,爷放下公务就来请何老出手了。   思及此,鸦青禁不住啧了声,还嫌他多事,自己不还是颠颠地来了顶珍坊。   何老很快将燕儿粑做出来,装在小食盒内交与赵霁。老爷子七十来岁,身子骨健康得很,精神抖擞。   “拿去吧小子,看在我那走丟的闺女爱吃燕儿粑的份上,老夫才勉为其难给你做几个。”   何老的身世赵霁多少知道点儿,他谢过何老后便告辞离去。   纪瑶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戌时,月梧院各处都已掌了灯。   她肚子已不疼了,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正要叫人传膳便听得外头丫鬟们给赵霁请安的声音。   伴随车轱辘声,赵霁缓缓映入纪瑶眼帘,狐裘大氅上落一层飞雪,屋里烧了地笼,他眼睫上的雪花已融化,湿湿地黏着睫羽。   纪瑶见他一身寒意,:“这么冷的天,王爷出去了?”   “嗯,身体好些了?”赵霁应声,见她无恙才将怀中食盒放至她身前小几上,“趁热吃。”   纪瑶正饿着,闻言打开一瞧,顿时诧异不已:“燕儿粑?”   鸦青接过赵霁递给他的大氅,退出去前忍不住道:“这大冷的天儿,爷大病初愈,在顶珍坊后院等了两个时辰才拿到这盒燕儿粑。路上爷怕凉了,一直捂着呢……”   赵霁冷冷注视下,鸦青讪讪闭嘴退出去,心底却有些高兴,不说出来王妃如何知道爷的心意。   眼前的燕儿粑被绿叶拖着,圆圆白白的躺在上头,冒着热气儿。   赵霁将食盒往前推了推:“尝尝?”   鸦青的话在纪瑶脑中盘旋不去,想着他在寒雪天枯坐两个时辰,只为给她带回燕儿粑。   她鼻头禁不住有些酸酸的,莹润有光的双眸看向他:“王爷,为什么……”   赵霁目光柔和下来:“不是想你阿娘做的燕儿粑,何老手艺非同凡响,且尝尝看。”   赵霁无疑是纪瑶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此时他浅浅笑着的眼中只有自己,她一时竟瞧得有些痴了。   赵霁眉梢一挑,拿了个燕儿粑喂给纪瑶,纪瑶顺势咬下一口,味道竟令人无比怀念。   剪水秋眸眼眶微红,禁不住流下泪来,纪瑶双手握住喂她燕儿粑的宽大手掌,轻启朱唇又吃一口,哽咽道:“阿娘……”   味道竟与阿娘做的一模一样。   “就这么喜欢?以后若是想吃,可要记得亲自来找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拿帕子替她揩去脸上泪痕,小姑娘哪里都好,就是不太需要他。   阿娘去世八年了,纪瑶很想念她,没想到还会再吃到有阿娘味道的燕儿粑。   纪瑶捧住赵霁的手,吃下最后一口还舍不得放下,意犹未尽地舔了下拿过燕儿粑的指尖。   赵霁手腕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指尖触感温热,是他从未感受过的。   他目光晦涩地在她雪玉无暇的面容上扫过,眼睑半垂下来,于那不盈一握的杨柳腰间流连。   纪瑶忽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猛地松开那只手,双颊猛地爆红如血,火烫地烧了起来,双手无处安放,心慌得不能自主:“王、王、王爷……”   “嗯。”   小姑娘满脸娇羞怯怯得很,眼神慌乱无助极了,轻轻一碰眼中似乎能溢出水来,只待人去欺负。   赵霁喉结滚动,拿过小姑娘未喝完的茶水,一饮而尽。   “诶?”那茶早已冷透,纪瑶阻拦为时已晚。   赵霁不动声色看向她,道:“无事。”   “啊?哦。”纪瑶反应过来,无措地坐在那。   赵霁身上淡淡雪松香萦绕着她,小珠说他喜欢她。   他带她去相国寺吃素斋,不顾风雪为她带回阿娘味道的燕儿粑,让她想吃亲自去找他,是喜欢她的意思?   清冷如明月,宛若云端之仙的赵霁竟会喜欢她,会是真的吗?   思及此,纪瑶越发无措起来,连带耳朵尖都红透了。   赵霁见此眸色愈发深沉,无甚食欲的他,拿了个燕儿粑默默吃着。   纪瑶亦拿了个燕儿粑默默咬一口,她面颊滚烫,心口咕咚咕咚跳得厉害,禁不住偷偷抬眼打量赵霁,正巧与他晦暗的眸光对上。   那原本清冷无澜的双眸此刻正极力压抑克制着什么,纪瑶看得呼吸一滞,不知为何,心跳得越发厉害了。   她不是藏得住事的性子,清晰听见自己心跳在鼓动,她满面羞红垂下头,话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王爷……”   “嗯?”   她嗓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不是喜、喜欢我啊?”   纪瑶未听到回答,抬起头来,便见他放下燕儿粑,缓缓靠了过来。   他的鼻端轻轻挨着她的,雪松香愈发浓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掉。   靠太近了!   纪瑶心跳愈发快了,说不清是在害怕,还是在期待,满脸通红呆呆地望着他。   赵霁见小姑娘满心慌乱,不禁莞尔:“我……”   吧嗒嗒的脚步声响起,赵阙像肉弹似的冲进来,扒着赵霁的腿就往上爬:“哥哥,抱抱!”   赵霁看着肉乎乎的小胖子,双眸微眯。 第17章 不要动手动脚   赵阙爬上他哥的腿,见小几上有吃食,睁着乌黑大眼睛礼貌询问:“仙女嫂嫂,这是什么呀,好吃吗?”   纪瑶面上热度犹在,将食盒推了推:“燕儿粑,你吃吧。”   赵阙伸手就要去拿,赵霁把他拎回地上,冷声道:“长嫂的吃食,不准碰。”   赵阙不明所以,见他哥眼神发凉,嫂嫂脸红红的,小脑袋瓜终于反应过来。   胖乎乎的小手拍了下自己脑袋瓜,猛地想起什么,大惊失色地跑出去:“遭啦,夫子留的课业还没写完!”   小家伙浮夸的动作令纪瑶忍俊不禁,被小家伙一打岔,她心跳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如方才那般紧张。   “那你呢?”   纪瑶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赵霁是问自己是否喜欢他?   迎上他势在必得的目光,她呼吸一窒,嘴唇嗫喏着:“我、不知道……”   纪瑶不清楚自己心意,却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亦不知在心虚什么。   屋内安静下来。   赵霁垂下眼睑,忽地拉住她的手:“该出去用晚膳了。”   纪瑶淡淡应声,缓缓松了口气。   手上的触感依旧宽大而温热略带薄茧,比平常不同,看着他清冷身影,她情绪难免有了异样。   小珠见鸦青推着王爷出来用膳,王爷王妃手牵手,且王妃面容羞红,不禁同绿娥几个相视一笑。   用膳时,纪瑶发觉赵霁一夕间变了许多,不仅单手支颐看她用膳,还眼中含笑,时不时给她夹菜。   赵霁又给她夹一筷后,纪瑶终于忍不住道:“王爷不吃么?”   赵霁无甚食欲,倒是颇为享受投喂的乐趣。   他忽然出声:“别动。”   纪瑶闻言顿住,见他忽然伸手过来,大拇指轻轻替她擦了擦嘴角。   纪瑶疑惑看他,赵霁拿过丫鬟呈上的帕子擦手,语气淡然:“饭粒。”   这般亲密之举,令纪瑶面色刷地红透:“王、王爷不嫌脏么……”   赵霁挑了挑眉梢,凑近她几分,语调散漫而悠然:“自然不嫌弃。”   纪瑶耳朵轰地一声,跟发烧似的红透,他嗓音清润如玉,似下蛊一般蛊惑这着她的心神,他故意的!   “你、你、你……”纪瑶双手捂住耳朵,盯着赵霁半晌,不知何处触动了他某个机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满足静静瞧着她。   “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赵霁坐直身子,疑惑道:“动手动脚?”   纪瑶一时失语,道:“……动口也不行。”   赵霁看着羞赧不已的小姑娘,莞尔不语。   纪瑶想着他一口未用膳,思及他挑剔的口味,便将最好吃那道菜端给他:“王爷尝尝吧,人不吃饭可不行。”   赵霁闻言,这才缓缓动筷。小姑娘选给他的菜,味道还不错。   将赵霁送出月梧院后,纪瑶躺在床上发呆,思及和赵霁认识以来的种种举动,脑中有些空白。   想着想着,人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风雪不知何时停了,回颐青院的路上,鸦青回禀道:“爷,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章柳两家的小子闯了祸,改日叫他们登门陪不是,爷无须揪着此事不放。”   赵霁无声轻嗤:“动了章家一点根基就急成这样,竟还搭上柳家,这是父皇的意思?”   “来的是翊凤宫的公公。”   “……父皇授意的?”   “奴不知。”   赵霁眼神倏地冷冽:“章家重孙有人疼,阿阙亦该如是。”   贤王府   烟雨阁内赵剋左拥右抱,娇妾美眷在怀,甭提有多无比舒坦。   侍卫从外面进来,赵剋悠悠然问:“查到了?”   “回王爷,晋王府自前些日子遣走御医后,并未往府中延请新的太医,亦无寻民间大夫入府的迹象。”   “嗯?”赵剋冷笑一声,推开怀中美人站起身来,“本王在顶珍坊亲眼看见他还好好的,非但没死,反而越活越精神!”   赵剋猛地踹翻身前案几:“难道老五这些年是在装病,御医的诊断还有假不成!”   侍卫犹豫了下,回禀道:“今日晋王妃受寒,倒是往府中请过大夫,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再无异常?”赵剋满眼阴戾,冷笑不已“若说今日没见他之前,本王还就信他之所以遣走御医,是病入膏肓听天由命。”   而现在赵剋十分笃定赵霁私下必然寻得名医,他双眸满布仇恨的血丝:“盯着晋王府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异样即刻来报,一旦找到名医踪迹格杀勿论。”   “是。”侍卫退了出去。   细雪纷飞,晋王府富贵逼人的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纪瑶抱着手炉,一身海棠红袄裙衬得她艳若桃李。   车内某人存在感极高,她对赵霁总爱盯着她的行为已经习惯。此时她心下另有不安,故作镇定地呷了口茶。   旁边赵阙有些奇怪道:“仙女嫂嫂,你不要紧张。”   “啊?没有啊,阿阙看错了吧。”纪瑶哈哈地打马虎眼。   赵霁眼神挪揄:“哦?紧张啊~”   今日乃宏国公府越将军寿辰,赵霁两兄弟得去舅家贺寿,纪瑶自然也得跟着。   若是平时纪瑶不觉得有什么,自打前几日隐约意识到赵霁心意后,她这番前往宏国公府拜寿便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宏国公越将军手握定北五十万大军,在朝中举足轻重。   宏国公府虽不比章家权势熏天,亦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远非纪府单薄的家底可比。   不知宏国公府上是否好相处,若嫌弃她出身低微,非常贪吃,还犯懒不主持王府中馈……   心底这般想着,纪瑶是绝不愿露怯的,她悠闲品茶:“王爷瞧错了吧,我不紧张。”   赵霁意味深长:“是吗?”   纪瑶淡定:“嗯。”   马车缓缓停下,宏国公府到了。   此时门庭若市,大门前唱礼声不断,众人恭贺声络绎不绝。   纪瑶随赵霁下了马车,身边跟着赵阙,三人甫一现身便听得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晋王虽双腿有恙,但他气色不错,瞧着已是大好。”   “她就是晋王妃!”   “额滴个乖乖,郎才女貌,金童玉女啊!”   ……   纪瑶随赵霁进入威严庄重的宏国公府,迎面走来一个风韵犹存贵气十足的妇人,走近后满脸欢喜地打量纪瑶。   “哎哟,这就是外甥媳妇啊,可等到你了!长得可真好看,可真招人疼。”越夫人见纪瑶过于玉雪明艳,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前几日差人给你订做了好多身衣裳,快跟我去内宅,咱们都换上试试好不好看。”越夫人都没招呼赵霁一声,拉着纪瑶就走,态度亲热得很。   本就隐隐紧张的纪瑶,懵。 第18章 我不看   眼见着舅母把嫂嫂拉走,赵阙不满地嘟嘴:“哥哥,舅母她……”   赵霁瞥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眼底划过笑意:“不碍事,走吧。”   宏国公府很大占地极广,今日贺寿的宾客数不胜数,路上遇见贵客,越夫人同人招呼几句便拉着纪瑶离去。   二人足足行了两刻钟,方才抵达后宅主院。   与别处热闹不同,主院这边并不招待宾客,倒是颇为清净。   越夫人进屋后将人拉倒里间,招呼贴身丫鬟给纪瑶换上各式衣裳,发觉头面不搭,又让人开了私库,取来相衬的首饰。   换上宝蓝色马面裙后,越夫人皱眉摇首,又指了一件:“俗气,换上这件试试?”   纪瑶糊里糊涂地被丫鬟伺候更衣,见屋内各式成衣足有大几箱,件件样式精美,都是好料子。   刚换上的衣裙又褪下来换了新的,越夫人再次摇头,指使丫鬟替纪瑶更了一件又一件衣裙。   几次三番下来,纪瑶终于忍不住,谨慎地唤了声:“越夫人……”   岂料越夫人嗔她一眼:“晋王妃该随安哥儿唤我舅母才是。”   纪瑶愣了一瞬,有这话她不用担心被嫌弃了,就是……   她语带迟疑地问:“舅母今日不用招待宾客么?”   越夫人用帕子捂着唇笑:“晋王妃可真贴心,放心吧。我那妯娌且忙着呢,用不着我操心。”   随即亲自动手在成衣箱里挑来捡去,选了件鹅黄色交给丫鬟,催促道:“快换上这件试试,晋王妃长得这般好,可不能埋没了。”   纪瑶阻止丫鬟动作,莞尔道:“舅母,我身上这件就挺好,不必再换了。”   越夫人一改亲和态度,神情严肃:“那怎能成,生得好看就得好生拾掇一番,快换上,所有衣裙都试过才知哪件好。”   “所、所有?”纪瑶看地上大几箱衣裳,禁不住眼前一黑,这得换到猴年马月去。   纪瑶脸皱成了小苦瓜,对方是长辈,她不好拒绝。   更衣虽有丫鬟伺候,但换来换去的也累。   她试图少换几件,于是和越夫人一番讨价还价,最终由越夫人亲自挑了几件出来,一一试过后,越夫人最终选了件紧身的淡紫色抹胸宽袖锦裙。   纪瑶凹凸有致的身段被勾勒得淋漓尽致,又搭了件白狐毛云肩,不至于受寒。   越夫人狠狠过了一把换装瘾:“就这件了,与我私库里取来的头面相衬。”   又是一番梳妆打扮后,才总算折腾完。   越夫人没别的爱好,只一样,见着漂亮孩子给人打扮折腾一番才算心满意足。   为此,家中独子越映已及赵霁幼时没少受她关爱,赵阙来宏国功夫小住那阵儿,已深深感受过她的爱   她满意地拍拍纪瑶手背:“好孩子,随我出去见见人。”   这孩子一来,安哥儿的病就好转,与安哥儿阖该是天赐的良缘。   况且外甥媳妇任她折腾,是打心里敬着她呢。   纪瑶心知身为王妃迟早要与命妇来往,舅母亦是为她着想,可她素来是个懒的。   虽有些不情愿,但舅母一番心意,纪瑶只能随她出去。   女席设在百花园,园子假山曲水,满园花卉清晨才搬出暖房,各色名品正争相斗艳。   此时飞雪已停,憋闷了几日的姑娘们结伴出来赏雪看花,隐在各处窃窃私语。   “放才入府时瞧见晋王了,可真是人中龙凤,神仙般的人物!”   “晋王妃护着七殿下那件事可都传遍了……”   “嘁,一个庶女运气好飞上枝头罢了。”   ……   纪瑶耳朵听着,静静走过。   流言蜚语与她过不去,大婚前等着她守寡,大婚后说她朝三暮四,一来二去的,她索性看淡了。   比竟名声在外,越夫人也没嫌弃她。   纪瑶沉默不语,越夫人有心开导她:“别往心里去,那上下嘴皮子一碰,尽是胡咧咧。”   越夫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未刻意压低声音,隐在各处说私话的姑娘们都安静了。   纪瑶朝她笑笑:“舅母放心,我省得。”   眼看就要开宴,各家夫人均等着宏国公夫人现身,今日来贺寿,存了结亲心思的人家可不少。   待见越夫人牵着一女子入内,那女子紫衣滢滢,身段袅娜。高鬟飞仙髻缀着步摇流苏,肌肤胜雪,远山峨眉,朱唇皓齿。   天仙儿似的纪瑶,甫一出现惊了不少人,有识得她的率先起身行礼,其余人反应及时跟着行礼。   纪瑶落座后,静静看各家夫人向越夫人言语试探,越夫人言笑晏晏应付自如。   只在越夫人把话引向她时,她才会跟着附和几句。   她见章大夫人贤王妃竟也来贺寿,倒是有些意外。   柳家孩子昨日已被远送出京,章大夫人嫡子也从西林学宫撤学,此生已与国子监无缘。   这二人还不知怎么恨她呢,纪瑶心底清楚,也无意与她们相谈。   等到了开席的时辰,越夫人这才拉着纪瑶同各位夫人小姐前往花厅入座。   席间,章大夫人起身向纪瑶敬酒,言语间姿态恭顺,明显人心底清楚她是就七殿下险些遇害那事在赔不是。   众人目光凝向纪瑶,纪瑶见章大夫人全无西林学宫那日所见的嚣张,暗自思忖起来。   思及那日顺天府外赵霁说要给阿阙出气,以章家权势保住小公子有的是法子,如今偏偏撤学,赵霁怕是暗中出了不少力。   他前脚出力,她若后脚拆台受了这酒,只怕不合适。   纪瑶浅笑着婉拒了,章大夫人面上言笑晏晏,实则暗自咬碎银牙。   若晋王妃受了这酒,她也好运作一番,为爱子奔出前程。   眼下竟是不成,到底是庶女出身,行事连太子与晋王的手足情分都不顾了。   越夫人笑着招呼章大夫人落座继续吃席,外甥媳妇此举,着实令她心情舒畅。   章家小公子陷害她外甥,还想得到谅解,做梦去吧。   女席这边言笑晏晏,男席那边则气氛凝滞,均不约而同望向主桌。   高座主位之人并非今日寿星越将军,而是仪表堂堂待人宽厚,令人如沐春风的太子殿下。   半刻钟前,太子赵温忽然驾临被迎上主位,他下手正是晋王与七殿下。   越家乃七殿下与晋王舅家,太子母族则是章家,听说前几日,晋王将在江南笼络势力那个章家人给弄进昭狱了。   是以太子此番前来贺寿意图为何,着实令人猜不透。   “有些时日没见,七弟竟是连皇兄都不认得了吗?”太子温声打趣。   赵阙乖乖打招呼:“大皇兄好。”   赵温自袖中取个物件递给赵阙:“为兄得了个小玩意儿,送给你玩玩儿。”   三指大小的玉兔弄月摆件儿,雕得纤毫毕现,生动活泼,明月镂空,里头刻了整部驱邪避恶的金刚经。   越是精巧的物件越值钱,这玉兔价值连城,赵阙不敢轻易收下,便茫然看向赵霁。   姑且算是太子的赔礼。   赵霁点头后,他才接过玉兔,道:“谢谢大皇兄。”   太子赵温笑意和煦:“嗯,乖。还是五弟与七弟手足情深。”   他想了想又道:“孤观五弟气色不错,想来病已大好,朝中事务繁忙,五弟是时候替父皇分忧解难了。”   赵霁不动声色:“本王不良于行,委实算不得大好。朝中之事有大皇兄和父皇在,何须本王操心。”   “是吗?那太遗憾了。”赵温自行斟满酒杯,温声道:“五弟大病初愈,来,为兄敬你一杯。”   言罢,竟自将酒杯抛向赵霁,赵霁欲抬手接住,赵温忽地出手阻拦,你来我往,眨眼间二人已过好几招。   赵霁最后以内劲震开太子手腕,稳稳接住落下是酒杯,神色从容地向赵温示意:“大皇兄,请。”   “五弟功夫不减当年,请。”赵温笑意温和,无人察觉他宽袖下的掌心微微发颤。   “咳、咳。”   饮罢,赵霁以手抵唇闷咳几声,借口受风寒为由离席。   散席后,越夫人请了戏班子,纪瑶陪越夫人等人去戏阁看戏。   宏国公府的厨子手艺极好,纪瑶精力从戏文转移至枣泥酥和茯苓糕上,味道真的很不错。   赵霁口味挑剔,纪瑶琢磨着带些回府给他尝尝。   众人对戏曲叫好,她自对美食痴迷,十四从外面进来对她耳语几句。   纪瑶愣了愣,随即揣了几块糕点在袖中,而后同越夫人说了几句,便起身离开戏阁。   贤王妃见人离开,便暗自朝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而后同身侧之人交谈几句才离去。   出了戏阁,纪瑶远山眉轻蹙,脚步加快,道:“怎会如此,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小珠十四紧随其后,十四道:“奴婢不知,鸦青只交代王爷身体有恙,请王妃即刻过去。”   纪瑶愈发不解,赵霁说他们每接触一个时辰,管十三个时辰,距离下一次接触还有四五个时辰,为何今日药用失得如此快?   行至湖边某处假山时,贤王妃已带着丫鬟在等她,贤王妃柔柔一笑:“皇弟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纪瑶有要事,无意与她攀谈,便听她道:“就说几句话,误不了弟妹的事。”   她话说到这份上,未免惹人起疑,纪瑶便令丫鬟待在原地,十四和小珠静静看着贤王妃拉着自家王妃走远。   两人到湖边枯柳处停下,贤王妃不知说了什么,十四只见自家王妃慎重点头,附和几句。   忽地,贤王妃脚下一滑,电光火石间,她拉着自家王妃双双坠入尚未结冰的湖中。   十四面色大变,箭步而去,直直跃入湖中。   岸上两家的丫鬟在呼喊救命。   湖水冰冷彻骨,纪瑶无法呼吸,猛灌了几口湖水,寒意冻彻肺腑。   忽地一双手拖住她往上浮,直至露出水面,纪瑶才得以呼吸,禁不住呛了几口水。   她余光瞥见有婆子相继跳下水,去救于水中挣扎的贤王妃。   十四带着她游到岸边,小珠使劲拉住她上岸。   纪瑶冻得瑟瑟发抖,手软脚软惊魂未定。甫一上岸便直直向后跌倒,落入带有雪松香的温热怀抱。   “咳咳……”这人在不停咳嗽,纪瑶一抬头便见赵霁病弱苍白憔悴不堪的面容。   纪瑶见他竟病成这样,不禁面露担忧,于寒风中牙齿打颤:“王爷……”   小姑娘落水受了冻,竟还在担心他。   赵霁闷咳不止,他解下黑色大氅裹住纪瑶,冷眸扫了眼湖边折腾的那堆人,双手抱紧纪瑶,淡声吩咐:“走,咳、咳……”   贤王妃好不容易上岸,见纪瑶已被晋王抱着离去,垂眸遮住眼底异样。   宏国公府某处暖阁内,地笼炭盆烧得正旺。   屏风后,纪瑶裹着大氅瑟瑟发抖地坐在赵霁怀中。   她冻得面色发青,紧紧缩成一团,小脸极力贴近他胸膛,意图获得些许暖意。   小姑娘眸光湿漉漉地,发育姣好的身子磨蹭着他,赵霁闷咳两声,垂眸遮住眼底晦暗,将人抱到床上。   “将湿衣全脱了。”   纪瑶闻言呆怔住了,赵霁偏过头去:“我不看。”   她傻傻看着他,他就坐在她身前,雪松香缓缓萦绕,她哪敢脱衣服。   “咳、咳、咳……”赵霁重重咳嗽几声,脑中愈发昏沉闷痛,不由得催促道:“快些,别染上风寒。”   纪瑶冷得不行,见他面白得跟窗户纸似的,比方才在湖边还要严重不少。   她心知耽搁不得,赵霁在等她治病,多耽误一刻,他的病就愈重。   纪瑶只能忍住心底羞臊,缓缓抬手,解开大氅堆在一旁,而后是衣襟系带。   耳边是湿衣簌簌摩擦声,赵霁喉结滚动一瞬,兀自闭目。   不禁记起湖边那幕,小姑娘紫衣之下的身段玲珑有致,水渍顺着沟壑滑入衣衫。   纪瑶面带羞红,待褪完小衣扯过锦被盖住自己,才终于找回一些暖意。   赵霁在不停地闷咳,她缓缓伸出柔荑握住他的手,细腻指尖触到那掌中薄茧。   过了几息,她不禁道:“王爷好些了吗?”   小姑娘说话娇声软语,掌中是她细腻温软的小手。   赵霁睁开眼转回头来,见她面带羞红,露在外面的玉臂纤细白皙,锦被之下已未着寸缕。   此时赵霁昏沉闷痛的脑海,已逐渐清明了些。   见她那双莹润的剪水秋瞳中满含担忧,不禁缓缓勾起唇角:“无甚大碍,咳、咳咳,恐怕约莫要接触一个时辰。”   纪瑶见他这般难受,不禁有些着急,又为自身现状而羞赧,道:“我省得了,王爷快别说话,省些力气。”   赵霁果真不语,闭目养神。   暖阁内安静下来。   纪瑶躺在被窝里,闻着淡淡雪松香,羞赧同时亦有些紧张,她从未同男子这般相处过。   她不禁抬眸凝望他清风朗月般的容颜,神清骨秀,仙姿玉貌。   无论何时,他都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纪瑶怔怔望着,一时出了神。   笃笃敲门声响起。   赵霁倏然睁眼,纪瑶未来得及反应,猝不及防撞进他微凉的眸光中。   赵霁闷咳几声后,望着纪瑶意味深长地勾唇,道:“进来吧。” 第19章 不要抗拒我   屋内暖意融融,纪瑶脸蛋微微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暖意熏的。   小珠绕过山水屏风,捧着衣裳鞋袜进来,十四跟在一旁,手上托盘里盛着一碗姜汤。   小珠见王妃剥光了躺在被褥里,还不忘拉住王爷的手,瞧着似是在撒娇。   她不禁微红了脸,道:“王妃,婢子伺候您更衣。”   纪瑶定定看向赵霁,见人没反应,不禁眨了两下眼。   赵霁看她如此觉得有趣,禁不住闷咳两声:“怎么了?”   纪瑶半边小脸躲进锦被中,暗含期待地看他:“我要更衣了。”   您该松开我的手,回避一下。   赵霁却全然没挪动的意思,语气平静:“我们是夫妻。”   “可是我们不一样……”纪瑶辩解着,心头羞涩不已,是拜过堂没错,可他们又不熟……   “哪里不一样?”赵霁面色病白而清冷,态度是说不出的认真:“咳咳、你总要习惯我的存在。”   相处久了,小姑娘会习惯的。   纪瑶才不想去习惯,她羞红脸道:“不许看。”   小姑娘话音跟撒娇似的,眼中心意坚定,脾性意外的执拗。   赵霁虽心头意动,却也偏过头去,阖眸掩住情绪。   他松开纪瑶的手:“咳、咳咳、快些更完衣喝姜汤。”   纪瑶见他根本没回避的意思,阖眸已是他最大让步,心知他凶起来有多吓人。   怕再闹下去惹怒他,只得忍住羞赧对小珠道:“更衣吧。”   小珠伺候纪瑶更衣,她心底思忖,王爷连更衣的空档都舍不得回避,的确很中意王妃。   穿好衣裳,纪瑶靠着软枕,接过十四递来的姜汤喝下。   姜汤微微辛辣,呛得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待十四和小珠退下去,纪瑶微抿樱唇,对仍偏头阖眸的某人道:“王爷,可以了。”   赵霁闷咳几下转回头,缓缓朝她伸出手,纪瑶从善如流地把手递过去。   手中柔荑微微发凉,比之前的冰冷好上许多。   赵霁静静看着她,纪瑶以习惯他的注视,便低头沉默下来。   此时赵霁脑中越发清明,忽地出声道:“咳咳、还冷吗?”   纪瑶闻言 有些羞赧地抬起头,见他依旧面白如纸,微微摇首:“喝过姜汤好多了,已经不冷了。”   见他一直在咳,便问他:“王爷今日为何又突然病回去了?这回怕是又要养上许多天才能好转。”   纪瑶难免有些担忧,明明之前病容已经与常人无异。   赵霁凝思片刻,道:“咳、太子突然驾临,推杯换盏时过了几招,咳、之后便病发了。”   “啊?”纪瑶小脑瓜不太明白,“为何过招会病发?”   小姑娘疑惑神情呆呆地,赵霁不禁莞尔:“十三个时辰就似桶中的水,担水时桶不晃动存量多,动则存量少。”   纪瑶闻言渐渐明白过来:“您是说动武后,就会消耗我的药用时辰?”   她不禁拧紧了远山眉:“王爷日后还是莫要动武了,万一我未及时赶到您身边,您会很危险……”   赵霁喉间已舒服许多,脑中闷痛昏沉也已消散。   他闻言挑了挑眉梢,不语。   饶是纪瑶已亲身经历过,也忍不住为此咋舌。不过一会儿功夫,他就已经不咳了。   她过了会才平复惊异心绪,忽地想起什么,问道:“王爷午膳用得好吗?”   赵霁面容平静,微微摇头。   思及赵霁口味挑剔,纪瑶掀开锦被下床,离开戏阁前她揣了几块枣泥酥和茯苓糕在袖中。   赵霁握着小姑娘一只手,见她起身下榻低头寻找什么,却忽地怔愣在那儿,脸颊迅速染上绯红。   地上堆着她褪下的湿衣,揣在袖中的糕点沾水后,化成一片污迹粘在衣袖上。   令纪瑶羞臊不已的是湿衣最上面叠着她的贴身小衣,小猫扑蝶肚兜!   纪瑶背对赵霁,看不见他反应,却也感到后背渐渐灼烧了起来,烫得她想原地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深吸口气,火速弯腰拾起小衣,转身瞬间将其藏在身后,别开火烫的脸不去看他,道:“给你揣的糕点不能吃了。”   赵霁闷笑一声,没戳破小姑娘心事。   听得他低浅的笑,纪瑶面容愈发红透,打算悄悄将心衣藏进被褥里,绝对不能让他瞧见。   怎料她刚一动,脚下被湿衣绊倒,直接向前倒去,扑进赵霁怀中。   赵霁顺势搂住她纤柔的腰身,纪瑶懵神间,手中心衣暴露在赵霁眼底。   他胸膛滚烫而炙热,雪松香愈发浓厚,纪瑶红透的脸埋在他胸前,奋力挣扎几下,仍是被他臂膀紧紧搂着,纹丝不动。   纪瑶脸蛋红得似煮熟的虾子,轻轻一碰就要滴出雪来。   赵霁忽地贴近纪瑶耳边低语:“糕点没了便没了,还有,我都看见了。”   被他清润如玉宛若天籁的嗓音裹住耳朵,纪瑶羞得无地自容,思及看都看见了,便索性将心衣扔下,腾出手来挣脱他的怀抱。   “王爷,你放开我……”   赵霁忽然面色凝肃:“别动。”   纪瑶怔怔抬头看他。   “抱着你,我的病好得快。”   纪瑶闻言疑惑:“真、真的吗?”   赵霁神色平静:“嗯。”   纪瑶见他眼中别无他意,似乎抱着她真的只是为了治病,便渐渐不再挣扎。仔细观察起赵霁病容,似乎真的好了许多。   赵霁见她安静下来,启唇问她:“你怎会同贤王妃走在一起?”   纪瑶从未与男子如此贴近过,她面上红晕依旧,低垂着头道:“我来寻你的路上她拦住我,因阿阙的事向我赔不是。”   “那怎会落水?”说话间,赵霁抱着纪瑶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在他腿上舒服些。   纪瑶不自在地用手抵住赵霁胸口,尽量减少与他的接触。   “我不记得了,当时一心惦记着王爷的病,回过神时人已经在水里了。”   赵霁闻言,忽地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搂住她双臂,把她紧紧地困在他怀中。   “王爷……”纪瑶红着脸挣扎。   赵霁下巴抵住纪瑶头顶,轻嗅她发香:“吃吃,不要抗拒我。”   是要她试着接受他的意思?   纪瑶满心不自在:“可、可是……”   “不会对你做什么,让我抱着治病就好。”   纪瑶坐在他怀中,听他语气似乎有些无奈,甚至隐隐有些宠溺。她面色越发羞臊红透,挣扎动作却渐渐停了下来。   靠着他温热滚烫的怀抱,雪松香始终萦绕在她鼻尖,纪瑶将脸埋进他胸膛假装是只鸵鸟。   赵霁搂着娇小的人儿,眼底氤氲出笑意,小姑娘会习惯的。   屋内角落里的刻漏缓缓流淌,不知过去多久,纪瑶昏昏欲睡之际,暖阁外忽地传来喧哗声。   她顿时醒神,看了眼不远处的刻漏,带着一丝急切道:“王爷,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赵霁睨了小姑娘一眼,这才松开她。   终于离开滚烫的怀抱,纪瑶舒了口气。   外面喧哗声越来越多,鸦青在门外回禀:“爷,各家夫人得知王妃落水,特意前来探望王妃。”   纪瑶疑惑,夫人们来探望她?可她并不认识她们。   赵霁:“走吧,去给你出气。”   出气?出什么气?   纪瑶转头看向赵霁,见他病白着脸,在她注视下竟然逐渐站了起来,离开他用了许久的轮车!   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满脸错愕道:“王、王爷,你,你的腿!”   赵霁双腿于半个时辰前已经恢复知觉,抱着她便是了空大师所言的缘分。   他抬脚缓步走近,高大挺拔的身形笼着她,一袭白衣如云端之仙,慢慢弯腰凑近她耳边,用堪称天籁的嗓音蛊惑她。   “抱着比牵手效果更快更好,日后我动武就仰仗夫人救命了。” 第20章 吓着你了?   寒风料峭,暖阁外的天井积了薄雪。   鸦青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前,十四和小珠立在一旁。   廊檐下熙熙攘攘地来了不少夫人小姐们,她们自不敢擅自靠近。   初冬料峭的寒意,冻得才从暖房出来的众人瑟瑟发抖。   她们中不乏与宏国公府交好的人家,亦有昔年在赵霁麾下做事的那些小将军的亲眷   晋王妃与贤王妃同时落水,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她们都该来探望一番。   况且晋王虽抱病在身,近日京中都在传他的病日渐好转,也许不久就会痊愈。   晋王昔年骁勇善战的威名仍在,保不齐哪天又要回到那个位置。   比之整日沉迷酒色的贤王赵剋,不知强了多少倍。   男人的枕边风最是管用,眼下在晋王妃跟前混个脸熟,说不准将来就用上了。   众人心思各异时,暖阁大门应声而开。   从内走出一挺拔如松俊逸非凡的白衣男子,虽面容有些苍白,却丝毫不掩其清冷如月的气度。   此等仙姿俊貌,令不少面皮薄的姑娘家都羞红了脸,躲在母亲身后。   鸦青满脸惊诧与惊喜,眼含热泪,神情难掩激动:“爷,你、你的腿……”   爷的腿终于好了,前阵子不能行走时,可把他急死了。   今日他挂念爷的病,又操心王妃落水,心底乱糟糟的。   万万没想到爷的双腿竟好了!   这一定是王妃的功劳!   王妃回门那日,王爷王妃在车内的谈话他可听得清清楚楚!   赵霁淡淡应了声算是回答。   旁人不知赵霁具体病情,只当他坐轮车是不便走动,并非不能走动。   便有上了年纪的夫人出声询问赵霁,能否进去看看晋王妃。   赵霁不动声色,负在身后的手拉了拉人,纪瑶不得不满面通红地从他身后走出,羞赧地看向一众夫人小姐。   忽地对上鸦青感激涕零的目光,纪瑶不明所以地愣了愣,随即红着脸朝众人道:“叫大家担心了,我没事。大冷的天,谢谢你们不辞辛劳特地来看我。”   纪瑶话落,暗自瞪了赵霁一眼,都是他方才乱说话,害她脸红得都没脸见人了。   赵霁看着她,莞尔不语。   晋王妃和晋王夫妻新婚燕尔,此时你侬我侬眉来眼去,在场皆是知情识趣的。   天又冷,众人便纷纷告辞离去。   左右也是来混个脸熟,在晋王妃面前漏漏脸就行。   待人都走完,赵霁伸手欲牵住纪瑶,却被她灵巧躲过,他好整以暇地睨着她。   纪瑶现在没之前那么怕他,樱唇微抿,有些不高兴:“王爷您今天已经抱够了。”   方才那么多人,多丢人啊,她今日可不愿再和他接触了。   赵霁直直瞧着她一会儿,纪瑶依旧垂头无动于衷。   他状似遗憾地叹息一声,道:“走吧,替你出气去。”   言罢,便率先走在前头。   纪瑶紧随其后,他身形高大,她好似整个人藏匿在他的背影中。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问:“王爷为何要替我出气?”   “你落水没这么简单。”赵霁言简意赅。   “啊?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   鸦青三个走在后头,见此情景,禁不住相视一笑。   后宅主院花厅   越夫人轻拨茶盏慢慢呷了口茶,朝对面弱不禁风的贤王妃莞尔道:“让贤王妃受惊了,万万没想到在我府上竟出了这等事。   你且放心,我儿已亲自去查了,断不会放过作梗之人。”   贤王妃在湖中受冻的时间比纪瑶长,此时换了身衣裳,用调羹舀着姜汤慢慢啜饮。   闻言,她朝越夫人笑了笑,那笑一碰就碎,柔弱不堪。   “国公夫人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府上一直清净得很,哪会有人故意作祟。想是雪后路滑,我自己不小心跌了进去,反倒连累了晋王妃。”   越夫人放下茶盏,一脸不赞同:“贤王妃此言差矣,今日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有人借此作祟,还是查一查好。”   贤王妃心头跳了跳,扯唇笑了笑:“国公夫人说的是。”   赵阙坐在岳夫人身旁有些不安,听说嫂嫂落水,他求了舅母许久,舅母也不应允他去打扰嫂嫂。   哥哥也不知去了哪儿,嫂嫂落水了也不见他的人。   赵霁抬头望向门外,忽地用肉乎乎的双手捂住嘴,吧嗒嗒跑向门口,乌黑大眼里满是震惊与喜意:“哥哥,你、你的腿!仙女嫂嫂,你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纪瑶摸了摸赵阙脑袋,小家伙心里惦记着她,回头做只叫花鸡和他分享。   随后迎着屋内之人惊诧目光,随赵霁一起踏入其中。   越夫人笑着拉纪瑶落座,又撇见立在一旁的赵霁,她眼中热泪盈眶,淡笑不语。   安哥儿已能行走自如无须旁人搀扶,他的病确确实实好了很多!   安哥儿病了六年毫无起色,瑶瑶一嫁给他病就大有好转,她啊,就是安哥儿的福星!   赵霁朝她微微颔首示意,越夫人这才敛住情绪,朝纪瑶笑了笑:“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让舅母担心了。”   贤王妃见没她什么事,便同越夫人告辞欲离去,刚起身便听赵霁出声:“三皇嫂且慢。”   贤王妃蓦然对上他清幽而深邃的双眸,慌忙垂下眼睑:“不知晋王唤住我是有何指教?”   赵霁懒怠看她一眼,朝门外道:“带进来吧。”   越映亲手揪着个丫鬟进来,将人扔在地上,踹了她膝盖一脚:“自己说!”   贤王妃面色略显僵硬,她的丫鬟见此,脸都白了。   那丫鬟灰头土脸哭哭啼啼,当着众位主子面哭诉着全招了。   有人拿钱收买她在晋王妃必经之路上泼水凝冰,而收买她之人正是贤王妃身后的丫鬟。   贤王妃大惊失色,矢口否认她不知情,并责问:“红儿我一向待你不薄,你怎会做出此等蠢事!”   越夫人看在眼底颇为不屑,身为主子岂会不知情。早知道她有猫腻,此等手段可真是下作。   无需赵霁盘问,红儿心知自己完了。   噗通一声跪地认下所有罪责,只道是为柳家小公子一事替自己主子出口恶气,唯此举才能得以保全她的亲人。   贤王妃边怒斥红儿,边扯开唇角尴尬地朝赵霁笑道:“红儿一心为主才做下蠢事,索性皇弟妹无事,五皇弟你看这……”   赵霁轻嗤一声,漫不经心地盯着贤王妃:“以下犯上的丫头当受杖责之刑,本王赐她以剐刑,想必三皇嫂也没意见。”   红儿一听,绝望地哭求饶命。   贤王妃被赵霁冰冷幽暗的双眸慑住,四肢发颤,强撑着辩解:“红儿罪不至死……”   “或许,三皇嫂可以解释一番,丫鬟动的手脚,你为何偏去那一处,又为何先掉下去?”   赵霁幽冷目光直刺贤王妃,几乎要把她洞穿。   贤王妃面容发白,这股嗜血渗人的气势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才明白他并非不能动她,是不想。怕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也会送她一并上路。   她冷汗涔涔,艰难地张口嗓音发颤道:“就依五皇弟的意思。”   话刚落,越映招了侍卫进来将犯事的丫鬟带下去。   越夫人有些意外,这会儿屋内无外人,安哥儿竟会放过贤王妃。照安哥儿的性子,此事他必是另有计较。   越夫人面色冷淡下来,对贤王妃没半点好脸。   贤王妃顶着越夫人刺剌剌目光,无脸多留,自是匆匆离去。   赵阙忽地出声唤道:“仙女嫂嫂,你怎么了?”   纪瑶神情怔愣着,坐姿发僵一动不动。   赵霁剑眉微蹙,走近后替她捋了捋鬓发,语气柔和:“怎么,吓着你了?”   早知小姑娘容易受惊吓,他不该当着她的面处置人。   纪瑶抬眸看向赵霁,他决意把那两个丫鬟处死,咄咄逼人威胁贤王妃,他的作为都是为了她。   她紧紧捏着手帕,指尖都泛了白,她忽地意识到在他身边从来都不平静。   流言一事表面是冲着她,实则是针对他。   贤王妃选在今日动手,若她真在宏国公府出事,越家要如何面对赵霁。   但当鬼魅对她张牙舞爪时,也是他替她出气,替她挡下一切。   纪瑶微微摇头,默然不语。   贤王妃陪不是却暗藏杀机,她的确被吓着了。   她只想好吃好喝好睡,今后却不得不经历这些。   越夫人看在眼底,对赵霁使了个眼色:“西园红梅开得正艳,安哥儿不若带瑶瑶去看看。”   瑶瑶年纪还小,待经历多了,会慢慢明白过来。   赵阙要跟着一起去,越夫人一把将他按住,满脸慈爱:“玉哥儿乖,舅母让人做了好些衣裳,咱们正好去试试。”   说着不顾赵阙不乐意,将人带去更衣。   纪瑶低头闷闷地走着,忽地撞上一堵肉墙,前头赵霁已然停住,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红梅园。   眼前红梅丛丛,遍地花开正艳。   娇艳的花瓣上积了薄绒初雪,红白相间地挂在树梢,随寒风摇曳晃动,煞是好看。   赵霁一袭白衣,于这方艳色中回转身来,面带悔意与不解。   “你不要怕我。”   纪瑶剪水眸中盛着疑惑:“王爷可是误会了什么?”   “若不以酷刑处死那两个丫鬟,你将来如何服众?”   纪瑶微仰起头仔细打量他,潋滟双眸映着他的身形,风骨清俊,姿容绝代。   她轻启朱唇,喃喃絮语:“王爷误会了。我只图安安稳稳过日子,想着跟在王爷身边,日后或许还会经历类似的事,有些不开心罢了。”   满园梅香袭人,赵霁静静瞧着她,   他忽地问她:“那你害怕么?” 第21章 果子也不要了?   红梅园中伫立着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互相对视。   沉默片刻,纪瑶微微摇首,不是很怕,只是不习惯而已。   纪瑶轻启樱唇道:“我还能肆无忌惮吃美食吗?”   赵霁莞尔:“那是自然。”   如此,纪瑶就放心了。   思及各类美食,压在她心上的阴云就散了。再大的事儿,哪有享受美食重要呢?   赵霁清冷无澜的双眸静静瞧着她,真是个小姑娘啊,一门心思只有吃。   申时末,前来贺寿的众多宾客相继离去,夫人小姐们结伴而行。   临行前,赵霁曾经的下属找来,纪瑶自是先行离去。   威严壮观的大门前,停了不少马车,马儿油光水滑,车夫精神抖擞。   纪瑶独自往晋王府马车走去,路过一辆马车时,听得另一头姑娘们在絮叨。   “王姐姐别难过,咱们几个手帕交,都知道你很早就中意晋王殿下。”   “赐婚圣旨点了纪家庶女,也是没法子的事。”   此时一道温婉和气的女音道:“日后这话可别再说了。今日晋王妃落水,晋王第一个就去寻她了。他们俩站在一处,郎才女貌甚是般配。我会难受只因还有些放不下罢了。”   “她一个庶女,除了脸能看别无是处。待晋王殿下看腻了她,总有受冷落的时候。”   “况且晋王殿下日渐病愈,很快就会选侧妃,王姐姐身世好模样好,琴棋书画样样精,定能入晋王殿下的眼。”   温婉女子又道:“好了别说了,快走吧。”   三名女子相继拥簇着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离去,纪瑶探头仔细瞧了瞧当中的王姑娘,气质温婉端庄,模样可人,的确是精心教养过的大家闺秀。   纪瑶垂下眼眸,她除了吃不会别的,的确不太讨人喜欢。   赵霁他……会喜欢王姑娘那样的女子吗?   纪瑶揣着这点心事上了晋王府马车,赵阙甜甜地唤了声:“仙女嫂嫂。”   他见嫂嫂兀自坐到窗边并未理他。   他眨了眨乌黑大眼,凑到嫂嫂身旁坐下,道:“仙女嫂嫂,怎么不开心啊?可是落水受了惊吓,回府让哥哥请御医给你瞧瞧吧。”   纪瑶回过神来,淡淡笑了笑:“嫂嫂没事,你别多心。”   赵阙有些不满,嫂嫂骗人,她明明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没等多久,赵霁也上了马车。   他站在门口处,身量挺拔,逆着光向纪瑶走来。   纪瑶不禁拧起秀眉,纤纤素手指着对面,启唇细语道:“坐那边儿去。”   思及小姑娘对他的抗拒,一味接近只会适得其反,他赵霁也没说什么,竟自坐在对面。   马车缓缓启程,纪瑶望向窗外,竟是连正个眼都懒怠施与赵霁。   赵阙瞧瞧嫂嫂,又瞧瞧他哥。乖巧坐到他哥身旁去,拉拉他哥的袖子,冲赵霁挤眉弄眼。   赵霁哪里还不明白,小姑娘在闹情绪,便问:“谁惹你生气了?”   纪瑶瞅着外头一语不发,赵霁起身自案几上拿了个红果子递过去:“你最喜欢的,吃吗?”   纪瑶头也未回,赵霁剑眉渐渐蹙起,小姑娘这般不喜他接近,气得连果子都不要了?   一路无话,马车缓缓停下时,纪瑶率先下车回府,车内赵霁两兄弟相顾无言。   是夜,飞雪窸窣而下,漆黑苍穹缀着点点银茫。   贤王府后宅主院灯火通明,寝间内贤王妃的左右丫鬟早已退下,她捂着红肿的脸颊兀自垂泪。   赵剋缓缓走近,脚步略显虚浮,面色苍白,眼底依旧挂着青黑。   他露出阴戾的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妇!让你陷害她,没让你弄死她。她起了疑心,本王还如何得到她!”   贤王妃哭得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换不来男人一丝怜惜,她笑意凄然:“烟雨阁莺莺燕燕不够你呷弄,竟把主意打到弟妻身上!我就是要弄死她,你越想得到,我越要弄死她!”   赵剋怒极,抬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贤王妃对男人的举动伤心欲绝,巴掌一下下落下,她舌头死死抵住后槽牙,绝不痛呼一声。   颐青院   书房内烧了地笼,两处炭盆灼灼燃着,些许风雪顺着窗沿飘进来,融在这暖意中。   鸦羽立在一侧回禀:“爷,相国寺给那群亡命徒递消息的人查出来了。”   赵霁刚沐浴更衣一番,修长指尖握着一捆卷轴,姿态慵懒地落座。   烛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映下一小片倒影。   他语气淡然:“何人所为?”   “荥阳王手下的人。”   “荥阳王?”赵霁若有所思地展开卷轴,“那老东西老奸巨猾,谁有本事把他说动?”   鸦青有些迟疑:“两月前太子曾秘密私见荥阳王。”   太子此举倒算不上意外,赵霁清冷似玉,轻嗤一声,不语。   鸦青思忖着道:“爷,今日太子为何突然驾临越将军寿宴?”   “本王没死,他憋不住亲自试探而已,不必惊慌。”赵霁执笔蘸墨,于那满载海岛与山川的卷轴上画了个圈。   鸦青愈发不解:“那爷为何还与他交手?”   “本王若藏着掖着,他更不会放心。”   鸦青想起另一事:“贤王妃那边,不知爷有何安排?”   赵霁眸光幽深,语调幽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做局想做雀儿,本王偏不应允。”   蜡烛汩汩燃烧,鸦青鸦羽等着爷的下一步命令,却久久未得到回应。   鸦羽抬头见爷正兀自出神,上等徽墨顺着笔尖滑下,落在那对爷极为重要的海图卷轴上,污了一片。   他满心疑惑,小心翼翼道:“爷?”   奇了怪哉,爷竟有走神的时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他朝鸦青使了个眼色:爷这是怎的了?   鸦青不解其意,完全没搭理他。   鸦羽暗骂,真是个蠢木头。   赵霁回过神来,将笔搁在笔架上:“都下去吧。”   鸦青鸦羽转身欲离去。   “……等等。”   鸦羽鸦青回过身来,垂首静候命令。   赵霁凝思片刻道:“……有何法子哄小姑娘?”   鸦羽诧异抬头见自家尊贵清俊举世无双足智多谋的爷,正眉头紧锁,一脸苦大仇深。   他顿时有些一言难尽:“您惹王妃生气了?”   赵霁冷冷剔他一眼。   鸦羽撇嘴,之前还闷不吭声,嫌他多事。   现在知晓要哄人,倒是用上他了,算是一大进步。   他思忖着:“王妃喜欢吃,爷不若往顶珍坊走一趟。”   初冬刚临不久,几日的细雪过后,瓢泼鹅毛已纷飞而至。   不过半日街道厚雪已堆得半尺深,车马难行,各商路的伙计纷纷出来扫雪。   造型简朴用料低调华贵的马车缓慢行驶向前,车内燃着泥炉子,糕点热茶具备齐全。   赵阙吃下糕点喝口热茶,小胖脸上满含期待:“仙女嫂嫂,我等下要喝上次那种布丁奶茶!”   纪瑶自是应允,慢慢将手中果仁吃完,腾出空的双手忍不住捏捏他脸颊:“就知道吃。”   赵阙笑意羞赧,任由纪瑶揉搓他肉嘟嘟的脸。   嫂嫂今日没生气真好,前日嫂嫂生哥哥的气,他不敢去找嫂嫂玩,怕惹她心烦。   忽地,赵阙嗅到美食香气,他撩开厚实的车幔朝外望,满眼惊喜:“嫂嫂你快看,那边就是顶珍坊,好香啊!”   纪瑶莞尔一笑,侧过半边身子,盈润的剪水秋眸顺着赵阙撩开的缝隙瞧去。   寒冬腊月,顶珍坊依旧客似云来,小二于门前迎来送往。   纪瑶见到了在宏国公府门前见过的王家姑娘,她披着雪白大氅,笑意温婉大方,似是在等什么人。   门前人来人往,纪瑶忽见赵霁自顶珍坊内出来,身形挺拔俊俏,吸引不少人目光。   昨日鸦青未到月梧院请她,一日未见,他依然能行走自如,想必那日抱着她的药用还未过去。   前日是她无故闹脾气,纪瑶正思忖可要下车主动与赵霁说说话,便见他同王姑娘热络地交谈了几句,十分自然地接过王姑娘丫鬟送上的食盒,并且朝王姑娘笑了笑。   那一笑似云间花开,倾泻天光。   纪瑶将这幕看在眼里,只觉刺眼极了。 第22章 打翻   飞雪蒙蒙,寒风扑朔,在京中这种地方,路上行人依旧很多。   纪瑶定定望着远处那一幕,喉头忽地灌进一口冷风,呛得她直咳嗽。   在那人转身之际,她突地将车幔放下,眼角不禁被寒风呛出了泪花。   赵阙也瞧见了那幕,他见嫂子直咳嗽,伸出肉乎乎的手替她拍背顺气,不忘替哥哥解释两句:“嫂嫂别多心,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小家伙人小鬼大,纪瑶点了了他的头,淡笑不语。   转过头,剪水双眸微垂,嘴角也耷拉下来,赵霁笑得那般好看,想必是中意王姑娘的吧。   马车迎着风雪行前行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停下,纪瑶踩着车夫搬来的杌子下车,赵阙紧随其后。   车夫自行将马车赶走,之前吩咐过了,待到了时辰来接他们即可。   深巷里,咕噜茶店的招牌上积了厚雪,冰棱子参差不齐挂在上头。   此时店门开了半扇,纪瑶紧了紧身上斗篷,牵着赵阙进入里面。   天色灰蒙蒙的,未时过半店内便燃了蜡烛,纪瑶有些意外地看着店中客人,她缓步上前莞尔道:“季表哥,真没料到你竟会在此。”   阿元的小店偏僻,常人可寻不到这处来。   季礼也一脸诧异:“好巧,想不到会在此巧遇晋王妃。”   小店人少,阿元一直在旁陪季礼说话,她见了纪瑶自是高兴,笑着招呼:“瑶瑶儿来啦,我采买回来的路上差点掉进水沟里,是季公子拉我一把才幸免于难,便请他来弊店坐坐。”   赵阙是个贪吃鬼,肉肉的小手抓住纪瑶衣角,乌黑的大眼睛闪着希冀的光,礼貌询问:“阿元姨姨好,我想喝上次那种奶茶可以吗?”   阿元见他玉雪可爱,还这般文静乖巧,哪有不应的,当下便去了后厨。   季礼起身略施一礼:“相逢即是缘,晋王妃若不嫌弃,不不若一起坐吧。”   “季表哥客气了,欢欢近些日子如何了?”纪瑶同赵阙一起落座。   “她好得很,无需挂念她。”季礼说着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热茶。   纪瑶捧着热茶缀了一口,浓密的睫羽垂下来,任由热气熏着。   “你……看起来不开心。”季礼抿一口茶,状似无意问道。   纪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樱唇微抿,微微摇首:“没什么,不值一提。”   季礼不动声色:“你在晋王府可还习惯?”   纪瑶愣了愣,莞尔道:“吃好喝好睡好,其实没什么不习惯,就是有时事情找上来,过得心惊肉跳的。”   季礼抬眼看着她,心下揪痛难忍,说话时唇角都带了苦涩:“你在宏国公府落水一事我听说了,背后因由也能猜出一二,想必晋王会为你讨回公道。”   不提就罢,一提赵霁,纪瑶便想起顶珍坊那一幕,眉眼不禁耷拉下来,蔫蔫地没精神。   季礼见此顿了顿,问道:“他……对你不好?”   纪瑶微微摇首,不知如何回答。说不好,却好吃好喝养着她。若说好,在顶珍坊瞧见的又算什么……   季礼见她如此失落,面上不动声色,桌下左臂却早已紧握成拳。   当初若非姑母阻拦,她早已是他的妻,自会与他白首不离,而不是嫁给晋王去承受权利角逐之下的风雨,过不快乐的日子。   季礼满腔愤怒与痛恨无处宣泄,只得垂下眼睑,以免情绪外泄。   咕噜深巷外,越映从墙角探出头,谨慎地左右望了望而后走出来,他手上拿着串糖葫芦,边走边叼下一个红山楂,同时嘟嘟囔囔:“奇怪,怎么就找不见人。”   肩上忽地被人拍了一下,他乍然回头,诧异道:“怎么是你!”   赵霁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负于身后,容色病白神情冷淡:“怎么回事?”   “我下值回来,路上见太子身边那姓季的狗腿子鬼鬼祟祟,就赶紧跟来看看,人跟丢了。表哥你怎么在这?”   天寒地冻的,越映忍不住跺脚。   赵霁来此不为别的,他抬脚就往深巷里走,小姑娘爱喝那东西,买些不同口味回去也好。   越映见他闷不吭声往里走,心底有些好奇,咬下一个糖葫芦,抬脚跟了上去。   阿元用托盘盛着四碗奶茶出来,赵阙喝到奶茶心满意足,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阿元的奶茶很不错,季表哥你也尝尝。”纪瑶喝一口后如是道,奶茶又香又甜,让她低落的情绪都好了起来,一双剪水秋眸都完成了月牙。   她还和以前一样只要有美食,便能忘却所有烦恼。   只是,他们已回不去从前。   季礼依言尝一口奶茶,眸色深深看着纪瑶意有所指:“的确不错,很甜……很甜。”   小店内的天光突然暗了下来,只余一根烛火的亮光。   “啪嗒!”   越映身形高大站在门口处,手中尚未吃完的糖葫芦掉落在地,他身侧赵霁面沉如水,二人将门外天光彻底遮挡。   越映紧张地吞咽口水,姓季这狗东西眼睛往哪看呢,竟敢觊觎他嫂子,活得不耐烦了!   他还未有动作,赵霁已先他一步朝内走去,越映急忙跟上去劝说:“冷静点,别冲动!嫂子身娇体弱的,受不住你……”   他话未说完,赵霁已行至桌边,居高临下打量季礼,冷嗤一声:“季大人很闲?”   季礼起身向他行礼,不卑不亢道:“见过晋王殿下,微臣今日休沐。”   “是吗?那可真巧。”赵霁双眸越发深冷,唇角笑意发凉。   “确实很巧。”季礼意有所指。   越映看得怒从心起,姓季的这什么态度!   俊如谪仙的晋王与恭谨守礼的季大人之间气氛微妙,甚至剑拔弩张,阿元看得分明。   她见瑶瑶儿满脸诧异,似在状况之外,顿时明白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纪瑶并不想见他,尤其此时他手上还拎着王姑娘送他的食盒,那食盒花样别致,她不会认错。   纪瑶心里堵得慌,便转头不去看他,只管捧住手中奶茶喝着,原本美味无比的奶茶,此时有些没了滋味。   小姑娘还在生他的气,却对姓季的弯起泉水双眸,思及此,赵霁面色越发冷然。   季礼没心思看他夫妻二人相处,便谢过阿元的招待后告辞离去。   “季大人路上仔细些,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沾的东西别沾。”擦肩而过时,赵霁亦有所指道。   东西?在他眼中瑶瑶就只是物件么。   思及此,向来恭谨守礼的季礼嘲讽的勾唇:“微臣谢殿下提醒。”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霁看向季礼坐过的位置,冷眸中闪过一丝嫌弃,却不得不就此坐下,神情淡然地看向越映。   越映满头雾水,瞥见他身前茶碗忽地明白过来,利落地将碗收走。   甭说他哥,他也看不惯姓季的,姓季的用过的东西碰一下都嫌晦气。   赵霁将食盒递给小姑娘,声如击玉:“顶珍坊的翠云糕,尝尝看,你会喜欢。”   纪瑶愣愣地坐在那,他竟将王姑娘的食盒拿给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她早些接受王姑娘的存在,为将来迎王姑娘做侧妃做准备吗?   可东西是王姑娘送给他的,他此举岂非糟蹋了姑娘家的一番心意。   纪瑶忽然赵霁是如此陌生,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想不到清风明月般的赵霁竟然是这种人,他和话本上的负心汉有何区别!   赵霁见纪瑶神情怔愣,便打开食盒将翠云糕端给她:“你尝尝。”   纪瑶望着眼前香气扑鼻造型精致的翠云糕,忽觉有些反胃,这是王姑娘送给他的,她接受不了。   赵霁见她不接,往前递了递,温声道:“吃吃,还在生我气?”   纪瑶脑袋嗡嗡地,见翠云糕越凑越近,忽地抬手将其打翻。   赵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熟悉他的越映自是瞧出他心绪不悦。   纪瑶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胡闹!”   赵霁斥道,外头风雪甚大,她一介弱质女流跑出去,万一遇上不测。   他二话没说,起身追了出去。   越映皱着眉自言自语:“表哥一片心意,嫂子似乎有些不识好歹。”   旁边始终沉默地阿元驳斥道:“说什么呢你,你个大男人懂什么!”   越映眉头皱得更深了:“女子可真难养也。”   听得此话,阿元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漫天飞雪,天地银装素裹。   纪瑶久呆深闺,跑得不快。   没多远赵霁便追了上来,他一把拉住她手臂,斥道:“糊涂!大雪天你一女子怎可独自乱跑,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小姑娘背对着他,身形轻轻颤抖。   赵霁神色清冷,嗓音透着幽寒:“你可是在怨我坏了你与姓季的相见?”   纪瑶慢慢转过身来,大氅的兜帽之下,面色涨红,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落下。 第23章 别抬头,你会害怕   鹅毛大雪自苍穹落下,深巷不远处潜伏着几道暗色身影。   季礼深深凝望不远处两道人影,良久才收回目光,朝身后之人道:“去回禀太子,赵霁待晋王妃并不看重。”   那人有些迟疑:“可……依属下看晋王分明十分在乎——”   季礼出声打断他:“照我说的办,余下的依计划行事。”   “是,大人。”属下应声告退。   季礼待人都退下后,才慢慢转身离去。   斯文俊秀的面上,双眸悲痛难抑。   瑶瑶……   雪花簌簌落在纪瑶鸦羽般的睫毛上,眨眼便被滚烫的泪珠融化,她又难受又生气,气性太大,双颊都憋红了。   不管不顾,豆大的泪珠断线似的往下滴,将雪色绣银线的大氅都洇湿一片。   落着泪却没出声,情绪激荡,双唇颤巍巍抖动,瞧着委屈极了。   绛色手帕伸过来,替她拭去泪花,似是怕弄疼她,动作格外轻柔。   雪松香萦绕在鼻尖,纪瑶禁不住打了个哭嗝,接着又无声抽噎。   “我没把姓季的怎样,你犯不着替他委屈。”赵霁耐着性子替她擦泪,小姑娘头一次在他面前哭,竟是为别的男人。   心底闷烧着,却也出声哄着她。   纪瑶不理他,兀自垂泪。   赵霁上前一步欲将人搂进怀中安慰,她却先一步后退开。   赵霁颦眉紧蹙,唇角微垂下来,面色罕见地阴沉了。   她哭得很急,深吸口气后才有说话的余力,抽抽搭搭难受极了。她也不藏着掖着,心事一股脑地全抖落出来。   “你收了王姑娘的食盒,却转头送给我,你竟是这样的人!”   赵霁愣了瞬息,明白过来,跟姓季的没关系。   “白瞎了王姑娘心意不说,还不安分的来招惹我!”   “你这个负心汉,无耻小人!”   “唔!”   纪瑶突地被赵霁拉着往前走,他脚程快,她有些跟不上便挣扎起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赵霁步子停了下来,道:“等我。”   随即松开她离去,纪瑶眼泪停了下来,仍有些哽咽,沾湿的睫羽粘在一起,心底那股委屈劲儿倒是缓了许多。   漫天飞雪中,她想抬脚就走,却又隐隐期待着,便当真乖乖等在那儿。   素手抹了把脸上湿痕,这样可埋汰死了。   赵霁很快回来,擎一柄纸伞,遮在二人头顶。   “走吧。”   “去哪儿?”   赵霁不语,牵着人朝前走,纪瑶亦沉默下来,安静地跟着。   没多久,赵霁停下:“到了。”   纪瑶闻声望去,沿岸干枯的柳条枝丫裹凝着厚厚的雪花,像一丝丝银带于风雪中飞舞,成片成片,煞是好看。   几乎望不到对岸的河凝了浅浅薄冰,岸边渔船停泊,鱼儿在冰面底下快活。   远处山峦叠雪,雪旷万里,千山鸟绝,一望无垠。   “没有王姑娘。”   纪瑶被眼前美景所震撼,忽地听得此话,疑惑地看过去。   “没有王姑娘,只有你。”   赵霁一瞬不瞬看着她,双眸幽深,语气凝肃。   纪瑶心头震了震,正要说话,赵霁猛然伸手搂过他,伴随咻咻破空声,他化伞为武器打落一地箭矢。   纪瑶蓦地撞上他胸口,额头有些发痛,刚要抬起头来,便被按了回去   “别看,乖,你会害怕。”   纪瑶不知发生何事,满心疑惑,闻言不由得紧了心神,把头埋在他胸前,不敢好奇亦不敢出声。   赵霁一甩袖放了响箭,眼神冰寒杀意凛冽,唇角勾起一抹笑,那笑意漫不经心,不达眼底。   时近日暮,数十名黑衣刺客将赵霁团团围困,周围屋脊上还隐藏着不少弓箭手。   头目见过赵霁这种笑意,自是知晓其背后暗藏的血腥与杀戮,晋王赵霁昔年号称战场修罗,并非浪得虚名。   他眼神阴翳,一声令下:“杀!”   厮杀声四起,一直隐在暗处的十五十六加入战局,刀剑相向,兵戈相接。   不知谁砍中谁的肉身,鲜血淋漓,剑影不绝。   纪瑶埋在赵霁怀中,紧闭双眼,亦想得到周围场面有多血腥。   她怕极了,瑟瑟不敢抬头,任他带着她辗转腾挪,于刺客围杀中穿梭。   周围箭矢嗖嗖而来,被赵霁悉数挡下。   他不知从哪个刺客手中得了把剑,那剑身被血浸透。   十五十六各自引开一部分刺客,赵霁得以于余下刺客中脱身。   他带着纪瑶避进一间宅巷废院中,推开一间屋子进去,松开怀中之人,气息微喘道:“躲在这别出去。”   废院四周仍有脚步搜寻声,纪瑶松开抱住赵霁的手,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入眼便是他周身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的大氅裂开许多大小不一的口子,鲜血将这些口子都染红了,而左腰伤势最为严重,刀口极深,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纪瑶盈润秋瞳酸涩极了,蕴着滚烫的湿意。他都伤成这样,还护着她毫发无伤。   长剑忽地掉落在地,赵霁浑身脱力摇摇欲坠,纪瑶眼疾手快地将人搀住,扶到角落的干草堆上靠墙休憩。   这似乎曾是间柴房,年生日久,屋里还有些腐朽的枯柴。   外头风雪烈烈,天色彻底黑暗下来。   纪瑶借着雪光环顾一圈,没找到合适可用的东西,只得掏出手帕轻轻拭去他腰伤附近的血迹。   “你怎么样了?”她心底急得不行,想触碰那伤口又怕弄疼他,“怎么办……怎么会突然遇上那些人,现在又没有药!”   “没事……死不了。”赵霁气息不匀,离了与小姑娘的接触,他脑袋愈发昏沉,身体一点点发凉。   这一路若非抱着小姑娘,他早已无余力撑到现在……   手腕蓦地被抓住,纪瑶抬眸看去,赵霁语气轻哑:“我病发了。”   纪瑶这才想起他动武便会病发的事来,当下伸手环抱住他,头埋在他颈肩,鼻端尽是弥散的血腥气。   过了几息问道:“王爷现在如何了?”   赵霁嗅到小姑娘发间清香,思及姓季的对她贼心不死。   他双唇微抖,颤着嗓子极其虚弱道:“冷……”   借着雪光,隐隐可见他面色愈发苍白,纪瑶忙解下身上的大氅将两人一起盖住,忧心忡忡问道:“王爷还冷吗?”   等了几息没听见回答,纪瑶抬起头来,见他双目紧闭,薄唇微阖,气息越来越浅。   思及大婚那晚发生之事,纪瑶喉头发紧,试探着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入手一片冰凉。   “王爷……”纪瑶嗓音发颤,心神发慌。   她听见他呼吸越来越浅,些微起伏的心口表示人暂时还活着。   可他流了很多血,人失血过多是会死的……   况且他身体越来越凉,连她的话都听不见了。   纪瑶慌得六神无主,忽地想起拉手和拥抱给赵霁的药用效果不同,若是其他地方……   思及此,纪瑶顿了顿,有些难为情。   可眼下也顾不得别的,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她深吸口气,双手不自觉握紧,借着窗外皎白雪光,温软的唇准确无误地凑上了赵霁的。   他薄薄的唇很凉,像他的人一样清冷,此刻安静乖软地任她轻薄。   过了几息,纪瑶想看看赵霁如何了。   她刚欲退离开,大手蓦然扣住她后颈,他的唇追了上来,炙热而深深地吻着她。   她无处可逃。 第24章 喜欢 喜欢你   风雪透过破窗吹进来,纪瑶非但不觉冷,双颊反而火烫得厉害。   淡淡的雪松香萦绕在她鼻尖,她惊愕地瞪大双眼,赵霁深深吻着她,似是在品尝美味珍馐一般。   他的吻炙热而生涩,毫无章法,口中空气悉数被掠夺了去,她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直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她方才挣扎着想要脱逃。   赵霁的唇顺势离去,喘着粗气看她,嗓音沙哑而无辜:“怎么了?”   屋内过于昏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只觉自身两颊火烫,她娇喘着怒斥他:“无耻!”   “无耻?”赵霁双眸微眯,昏暗中他嗓音疑惑且无辜,“吃吃不是在给我治病吗?”   “可为什么……”要吻这么久,纪瑶忽觉鼻头发酸,他吻她就只为了治病是吗?   赵霁此时已恢复许多,昏沉的脑袋变得清明,流失的体力也已恢复。   他听出小姑娘的鼻音,低声闷笑着问:“什么为什么?”   四下黑暗,纪瑶听出他的笑意,愈发认定他分明懂得她的意思,他就是故意要她难堪,不想对她负责。   想锤打他,又怕碰到他鲜血淋漓的伤口,便挣扎着要离开。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动弹不得,她嘴唇嗫喏着,眼泪滑了下来:“王爷何必欺负我……”   眼泪落在衣衫上的声响极轻,赵霁还是听清了,指腹拭去她的泪,懊悔又自责:“逗你的,别哭了。”   纪瑶情绪上来便只管控诉:“你就是欺负我……”   “哪儿欺负你了?”   “你收了王姑娘送你的食盒。”   “那是我请何老给你做的翠云糕,她先我一步从后厨取了。”   “你还对王姑娘笑得那么好看。”   “好看?”赵霁压着她头一点点凑近,呼吸一点点贴近,清润如天籁的嗓音鼓动着她的耳膜。   “她夸你美丽可爱,我想着你吃东西样子的确有点可爱,自然就笑了。”   纪瑶委屈情绪逐渐退去,被他清泉击玉般的嗓音撩拨着,不自觉紧张起来:“可可可可、可爱?”   “是很可爱。”   纪瑶脸颊轰地一声滚烫起来,心跳如鼓,赵霁说她可爱……   可爱是喜欢的意思吧?   大婚这么久,他为她做的,她并非没有感触……   而且她看见他对王姑娘笑,心里跟针扎似地难受。   话本上说喜欢一个人,便是见他与别人在一起会难受。   所以,她应是喜欢他的。   “赵霁……”   黑暗中,纤软的柔荑紧紧抓住他胳膊,小姑娘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甚至还有些紧张。   他有些意外,轻笑着淡淡应声:“嗯?”   纪瑶几番欲言又止,深吸几口气后,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他。   “我、我喜、喜欢你。”   话落,她深深低下头,无比庆幸此刻处于黑暗中,否则自己一定无比难为情。   她觉得喜欢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感情就要适时说出来,否则对方是无法知晓的。   满心忐忑地等了一会儿,赵霁没有却回应她。抬起头来刚欲说点什么,便听得院外传来脚步声。   她顿时周身一凛,脊背发寒:“赵霁,那些坏人又来了,我们快逃……唔!”   赵霁猛地压住她的脑袋凑近,深深吻住她,温柔又热烈,一心勾着她与他缠绵。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火烫的面颊上,纪瑶又羞又臊又焦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亲得这么卖力!   外面有好多脚步声,是那些坏人追来了。   逃命要紧,赶快放开我啊!   纪瑶用力推他,不慎按在他血淋淋的腰伤上,赵霁闷哼一声,她便不敢乱动了。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破柴房,纪瑶紧张不已,忽听外头传来兵戈相接声。   纪瑶一怔,这是打起来了!   她心里着急想去门边瞧瞧,要是能脱身就赶紧逃命。   赵霁却将她又压近几分,松开她的唇,低声呢喃:“专心。”   “唔!”纪瑶刚欲开口,又被他的唇封住。   外面厮杀声四起,宿风漏雪的破柴房内,两人缠绵悱恻。   纵满身伤势,鲜血淋漓。幸有佳人在侧,食髓而知味。   风雪依旧,打杀声渐渐止息,破院中雪水被鲜血染红。临风带着人退离后,越映吩咐自己属下收拾残局。   他举着火把,站在破柴房门前,殷切地唤了声:“表哥,你有事没?”   屋内,赵霁终于舍得松开她的唇,听得他呼吸越发急促,她顾不得满心羞臊,软语问他:“王爷可是伤势又加重了?”   赵霁缓了几息才压住心头乱窜的火气,嗓音又低又哑:“我没事。”   随即,他朝外面道:“进来。”   屋门猛地被一脚踹开,火把的光照进来,纪瑶却似做了亏心事一般,僵直着不敢动弹。   借着火光,赵霁看清她此时容色有多姝艳,抬眸冷眼一扫,本欲过来掺他一把的越映定在原地。   赵霁取下盖在两人身上的大氅,慢条斯理地替纪瑶系好,又用兜帽遮住她大半容颜,这才睨了越映一眼。   越映嘴角直抽抽,忍不住朝房梁翻了个白眼。   看在他哥确实伤得不轻的份上,只得任命地去搀住赵霁胳膊,将人扶起来往外走。   纪瑶起身跟上,兜帽遮挡视线,她所见皆有限。   院中有很多侍卫,凡她所过之处,脚下全是血迹。血腥味弥散不去,不难想象刚才的厮杀有多残酷。   破院外停着马车,越映扶着赵霁上车,纪瑶紧随其后。   越映招呼其余侍卫上马,他则亲自驾车赶往晋王府。他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满是凝重与肃然。   堂堂晋王竟在天子脚下遭遇刺杀,这京城的天是该变一变了。   马车内灯火通明,纪瑶望着一上车便昏厥过去的赵霁,心知他并非犯病,而是失血过多导致。   她忍不住想若非顾忌着她,他是不是不会伤得这么重……   可眼下想这个已无济于事。   她茫然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紧握住他有余温的手,以此换取几分安心。   马车很快抵达晋王府,府门处早有御医列队等候,车刚一停下,侍卫便抬着单架过来。   赵霁被抬回颐青院救治,之后的事纪瑶便擦不伤手,只能眼睁睁看御医替赵霁施针,止血,煎药,缝合伤口……   缝合伤口时特别的疼,昏厥中赵霁痛醒好几次,场面过于血腥。   纪瑶看得浑身发颤,被得了消息赶来的绿娥等人扶住才不至于软倒。   小珠也怕极了,见纪瑶面色发白,便劝她回院中休憩,左右有御医们在。王妃留在此处无济于事,反倒累着自己。   纪瑶却一直不错眼地瞧着,等到御医缝合完毕,鸦青又煎了药服侍赵霁用下,亲眼看他安然睡下后,她才由丫鬟们扶回月梧院。   十四担忧地问她:“王妃可要用膳?”   向来有吃万事足的纪瑶微微摇首,又见十四面带自责,便道:“你无须自责,今日是我想着有阿阙的侍卫在,才没让你跟着。”   “对了,阿阙呢?”纪瑶远山眉微蹙,那孩子莫非还留在咕噜茶店。   绿娥适时道:“王妃放心,越世子早就着人将他送回,这会儿已经在圆安院睡下了。”   圆安院乃是赵阙起居之所,如此,纪瑶便放心了。   遇此一遭,纪瑶也乏了,绿娥立刻着人备下热汤,伺候王妃沐浴。   盥洗间内,站在等身高的琉璃镜前,纪瑶方知自己今夜有多埋汰。   雪银色氅衣上面沾着成片成片血液,有那些刺客的,也有赵霁的,都已经干涸发黑。   绸缎般的乌发尾部被血打湿凝结成块,血腥味挥散不去,雪肤花貌的额间也有几点血迹,浑身脏兮兮的。   纪瑶熬过浴血厮杀的场面,熬过赵霁缝针时的惨状,此时竟有几分淡定。   她泡在飘满花瓣的温水池中,任由绿叶等人伺候她沐浴,纪瑶疲倦地闭上双眸。   她不禁想自己当时那么脏,赵霁竟也不嫌弃她? 第25章 唤我容安   一夜过去,鹅毛大雪终于停歇,冬日的暖阳悄悄探出头来,人依旧冻得直跺脚。   颐青院内烧着地龙,屋内暖意融融。   耳畔抽泣声若即若离,赵霁缓缓睁眼,入眼则是赵阙兀自哭泣的肉脸。   “呜呜呜,哥哥……”   “哭什么?”   赵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泪汪汪的大眼中满是惊喜:“哥哥,你醒啦!”   赵霁欲起身时发觉自身竟裹满纱布,鸦青听得赵阙惊呼,进入寝间扶他起身靠坐床头。   “爷你可算醒了,奴这就去请御医过来!”话落,鸦青便急步传话去了。   “哥哥没事真是太好了,早上我才知晓你遇刺,还伤成这样,我难过得不行。怎就突然遇刺了?刺客是什么人啊?你武艺高强怎会伤得这样重啊?以后还会不会遇刺啊?”   赵阙皱着小眉头,小老头似的,满脸尽是操心。   赵霁抬手摸摸他发顶,任由小家伙抓着他的手贴贴再贴贴。   “她呢?”   “什么她啊?”赵阙正沉溺在哥哥爱抚中,懵了会儿才恍然大悟,“我是从月梧院过来的,走时仙女嫂嫂在睡,绿娥姑姑说嫂嫂昨日累着了,要多睡儿。”   哥哥嫂嫂遇刺,他可担心了,一早便去月梧院看过嫂嫂。   既如此,赵霁也没再多言。小姑娘能睡就好,想必昨日没怎么被吓着。   很快鸦青鸦羽便领了几名御医进来,同时进屋的还有昨夜歇在晋王府的越映。   御医会诊施针后,确认赵霁已无大碍。   鸦青待御医留了新的药方,才将人送出门去。   鸦羽见爷和越世子有话要说,便想法将赵阙哄走。   临走时,赵阙一脸乖巧:“哥哥,我还去看嫂嫂,你有话要我捎的吗?”   赵霁看向小家伙,目光清冷道:“晚间考校你功课。”   “啊?”赵阙如临大敌,拉着鸦羽就走,小脸不禁皱成肉苦瓜。   哥哥考校功课比学宫先生严厉得多,该如何是好……   越映慢悠悠倒了杯热茶端到拔步床前:“喝口水?”   赵霁用裹缠纱布的手接过,勾唇问道:“查出来了?”   越映拖来一张太师椅坐到床前,不禁有些泄气:“还没呢,你遇刺这事震惊朝野,陛下震怒。责令三司共查此事,势必要查出幕后主使。”   “三司查不出结果,让顺天府韩理掺和一手。”赵霁淡淡道。   “三司那饭桶,韩理查案确有才干,他是你的人?”越映有些意外。   “不是。”赵霁抿一口茶,不动声色。   越映疑惑地挑眉:“那他是谁的人?”   赵霁未答,转而问道:“临风查得如何?”   “幕后之人狡猾,临风暂时没查出来。倒是我爹早上托人来晋王府传话,说是前几日江湖中有人在□□上放出重金悬赏你的消息。”   “你觉得是谁?”   越映一声冷笑:“行事如此鲁莽,你就两个兄弟,除了赵剋还能有谁?”   “若是有人做局呢?”赵霁不动声色道。   “你是说太子想借你手除掉赵剋?”越映思忖片刻,“太子深谙人心,倒像他的行事风格。若是韩理查出的真相不一定是真正的真相,怎么办?”   “查出什么便是什么,如实呈给陛下便是。”   越映愣了愣,这才记起他从不愿称陛下为父皇的事来。   “可如此一来,岂非中了太子借刀杀人的圈套?”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几次三番想借我手除掉老三,不如将计就计,也好看看老三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劲心机。”   越映仍有顾虑:“若事后牵连到你,太子坐收渔利……”   “我只是个局中人,布局者才……”赵霁轻勾唇角,露出淡淡讽意。   屋内暖意融融,墙角还燃了炭盆,越映无端生出一身寒意。   就是说,招惹谁都好过招惹他表哥赵霁。   纪瑶拎着食盒带着丫鬟来到月梧院时,越映已先一步离去。   守门侍卫见了她来,并未阻拦,而是规矩行礼恭迎。   纪瑶踏入东厢寝间后,发觉赵霁已然苏醒,身上缠满纱带,随意披了件外袍在身,倚在床头看书。   满室低调的堂皇,更衬得他人如朗月,高不可攀。   听见动静,他放下书凝眸望来,眼中蕴了点点笑意。   纪瑶心跳漏了一拍,拎着食盒的手不自觉握紧:“王爷用早膳了吗?我做了栗子百合粥,您要尝尝吗?”   赵霁食欲极低,自是未用早膳,闻言道:“好。”   纪瑶将粥取出来,袅袅白烟升腾,连带调羹一起交与赵霁。   小姑娘雪玉凝脂般的容貌上泛着淡淡羞红,赵霁扫了眼粥,神色淡然:“手疼。”   “啊?”纪瑶有些疑惑,“喝粥手疼,看书不疼吗?”   赵霁静静瞧着她:“……现在疼了。”   纪瑶怀疑他是故意的,但没有证据。   只得素手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唇边,看他慢悠悠吃下,不禁问:“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他口味挑剔,若是不喜欢,也可换成别的。   “甚好。”他盯着她不错开一眼,吃下几勺粥后,淡声道:“容安。”   纪瑶剪水瞳里盛着疑惑,他道:“直接唤我的字就可,不必对我敬称。”   纪瑶面色微微赧然,垂下眼眸,舀了勺粥送去:“云消雨霁,从容自安,王爷名字取得甚好。”   赵霁缠着纱布的手捉住她雪白的皓腕,双眸沉静,一点点靠近她:“不愿意唤我名字,可以叫我夫君,夫人意下如何?”   纪瑶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夫夫、夫人?”   “嗯,不喜欢?”   淡淡的雪松香环绕着她,纪瑶不禁道:“是不是……太早了。”   话本上说了,只有行过房才是真正的夫妻。   “不早了。”他挑起她的下巴,贴近她耳畔呢喃:“唤一声夫君听听,夫人。”   ……他又用嗓音蛊惑她,纪瑶羞得不行,在那目光注视下,软语唤了声:“王爷……”   赵霁在那樱唇上轻啄了下,凝望她道:“是夫君。”   纪瑶听出他话中的不容拒绝,微凉的唇吻了过来,一路攻城掠地,邀她与之共舞。   纪瑶似那煮熟的虾子,在他的吻下,从耳朵到脖颈红得娇艳欲滴。   窗外寒风飘进来些许,纪瑶猛地回神,用力推他。   许是按在伤处,他闷哼一声送开她,眸中有些不解:“怎么了?”   纪瑶红着脸轻斥:“什么怎么了,有伤在身还这般不消停。”   赵霁眸光坦然,略过她有伤在身的意有所指,转而道:“哪里不消停,夫人喜欢我,自然该唤我夫君。”   碗中粥已然凉透,纪瑶收好碗,垂眸低语道:“话本上说了,夫君不能随意唤的。”   话本?   赵霁心思一转明白过来,退而求其次:“那唤我容安。”   纪瑶怔愣了下,心头微微泛着酸涩。   他在给予她感情上的平等,垂下眼眸,盈盈细语唤了他一声。   “容安。”   小姑娘话音跟撒娇似的,娇柔中带着勾缠。   赵霁很是受用,捧住她脸颊欲再次亲吻,纪瑶却挣脱了他。   “你……不可以得寸进尺。”纪瑶头垂得低低的,拒绝之意明显。   小姑娘未能真正接受他,不能操之过急。   赵霁眸光暗淡下来靠在床头,他道:“夫人不为我治病了吗……”   ……纪瑶见他如此,思及他昨夜半真半假的装病骗她亲他,心知他是故意的。   离去之际,她盈润双眸微弯,似盛了一汪水泉,笑他:“你精神好得很,可不像病发的样子。”   言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赵霁轻笑一声,长指抚触自己唇瓣,还留有她的芳香,意犹未尽地呢喃:“何时才能名副其实……”   天一日比一日寒冷,赵霁伤势好得很快,纪瑶每日去颐青院看他,回回离去时满面羞红。   府中下人看在眼里,自是乐意得见主子们感情好,如此,下人的日子才能顺顺利利。   半个月后,赵霁伤势痊愈,风雪冷冽的一早便出门办事去了。   在府中呆了多日的纪瑶,终是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带着小珠和十四乘车前往顶珍坊。   车内燃着泥炉子,临近顶珍坊,各类美食的香气四溢而来。   纪瑶披着绛色大氅,揣着手炉,掀开车幔瞧了眼外面。   天寒地冻的,街上行人少了许多,有些摊子迫于生计不得不出摊,等三两客人到来。   而顶珍坊生意依旧火爆,临近午时,大门前已停了不少马车。   不远处的墙根角落里,有一姑娘正与男子说话,那男子还算俊俏,那姑娘模样装扮亦是不俗,应是大户人家之女。   男子拉住了那姑娘的手,姑娘羞涩低下头。   纪瑶瞧得远山眉微蹙,闺阁之女当街男子拉扯起来,极为不妥。   不过是旁人家的事,纪瑶看一眼后选择无视。   她戴上帏帽踩着杌子下车,直奔顶珍坊雅间,顶珍坊的美食让她有些迫不及待。   路过某处曲水暖房,一衣着华贵的夫人正与一对母女说话。   “箐夫人放心,我家越儿虽顽劣了些,胜在心思耿直待人热诚,断不会委屈令爱。赶明儿去相国寺上个香,寻机会让两个孩子见一见。”   “越夫人说的是,终究是孩子们的缘分,得他们自己中意才成。”另一夫人笑着道。   纪瑶愣了下,撩起帷幔一角瞧去,那张罗着要给儿子相亲的正是宏国公夫人,她得唤一声舅母。   那有意与宏国公府结亲的姑娘,正安静坐于母亲身侧。   而那姑娘的脸竟与纪瑶方才在顶珍坊外所见的,那名在墙角处与男子拉扯的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第26章 二更合一   顶珍坊人来人往, 此处虽较为僻静,亦有人走过,不是说话的时候。   索性越夫人并未看见纪瑶, 她放下帏帽, 若无其事地走过。   路上她思忖着,唤来小珠去瞧瞧方才在墙角处的那对男女可还在, 又或者打听打听当时附近可有人认得那名男子。   “王妃放心,我省得了。”话落,小珠转身离去。   纪瑶随小二进入雅间,还未摘下帏帽, 小二便报了菜名。   思及赵霁胃口不好, 她道:“将最好吃的菜都拿上来吧,我尝尝哪个好吃?”   小二闻言有些为难:“夫人说笑了, 弊店菜式都是极好的, 小的拿不准您喜欢什么。”   纪瑶想了想问他:“可有翠云糕?”   之前赵霁拎给她的翠云糕被打翻了, 她还未尝过,那日翠云糕扑鼻的香气倒是叫她难以忘却。   小二闻言越发为难:“有是有, 只是翠云糕除了何老,任谁也做不出那个味。”   “那便请何老出手做来尝尝。”纪瑶见小二立在那踟蹰,便问:“可是有何难处?”   “回夫人, 何老虽厨艺惊人,但他老人家年事已高, 轻易不会出手。满京城除了晋王, 无人能请得动他。”   原来如此, 思及之前的燕儿粑,赵霁说是何老亲手所做,那味道和阿娘的一模一样, 她记得分明。   心里不免对这位何老产生几分好奇。   “那将你方才报过的前二十道菜名都传上来。”赵霁那般挑剔,她总要选出最好吃的给他。   十四给了小二赏钱,客人出手阔气,小二自是满脸喜意地退下。   顶珍坊动作极快,没多时热气腾腾的美食便被呈上来,待小二下去后,纪瑶让十四坐下一起吃。   十四自是拒绝,退到外边守门。   纪瑶无法,只得自己独自吃着,她刚将每道菜都尝过一遍,刚定下等会要吩咐后厨重做带走的几道菜,小珠便回来了。   “奴婢都打听清楚了,那公子是吏部侍郎家的二公子,也是顶珍坊常客,时常呼朋唤友来此吃酒。”   纪瑶顿了顿:“确定了吗?那处角落位置偏僻,常人不会注意到那儿,可别认错了人。”   “外头混沌摊的老板娘亲眼瞧见过,她说不会有错。至于王妃所说的那姑娘,她倒是不曾认得。”   如此,纪瑶倒不好同越夫人说什么,空口无凭,万一越夫人不信她,大家都尴尬。   可那姑娘分明另有所属,若是日后与越世子成了怨偶……   纪瑶一时陷入两难,眼前美食芳香扑鼻,她纠结一阵儿便撂下此事,招呼小珠坐下同她一道用膳。   小珠没十四那般看重主仆规矩,满桌美食自是勾起她的馋虫,谢过纪瑶后便坐了下来。   顶珍坊某处流觞曲水雅间内,隔扇窗洞开半边,能看清外头落叶芭蕉的景,偶有各家侍从和店小二路过庭中。   “天字二号雅间那位夫人一人点了二十个菜,她吃得完吗?”   “人家怎么吃咱管不着,反正又不花咱们的钱,那位夫人还想点何老做的翠云糕呢。”   “可惜除了晋王没得请得动何老,否则咱也能多得些赏钱!”   清风明月般的白衣男子,正同屋内之人谈论着什么,耳听得外头窃窃私语,棱角分明的唇勾起一抹笑意。   何老只给他做过翠云糕,谁想点这道点心不言而喻。   小馋猫~   越映见他如此嘴角抽了抽,喝酒就喝酒,竟还笑得如此骚包,韩理又不吃这套。   他给赵霁和韩理把酒满上:“顶珍坊二十年的陈酿,多好的东西,韩大人可别浪费了。来,走一个!”   韩理饮下一杯后,道:“晋王与越世子想知道的,下官都已告知。若是无事,下官这便告辞了。”   越映朝赵霁使了个眼色,韩理这厮油盐不进,棘手。   赵霁缓缓搁下酒杯:“韩大人既有要事在身,本王不便久留,请便。”   韩理告辞离去后,越映咂摸着下巴:“韩理这厮避咱俩跟洪水猛兽似的,至于吗?”   “他是翰林出身,无世家豪族可依,自是得谨言慎行。”赵霁整了整衣襟后施施然起身,“去找找老三冶矿的关键证据,陛下面前总能够他喝一壶的。”   越映呛了一下:“韩理也只是推测,他都没找到实证,我们能找到?”   “那就去找。”   越映见他云淡风轻地离去,道:“你干什么去,酒也不喝了?”   赵霁当然没心思喝酒,兀自去了顶珍坊后厨。   纪瑶用过膳后,犹豫一阵儿,还是来到越夫人所在的那处暖亭。   她到时,那处已人去桌空。   路过的三两行人正在谈论近日晋王遇刺的事,场面惊心动魄,说得绘声绘色。   “前些日子晋王妃谣言不断,晋王又遇刺,你说这天家人也呸不好当了。”   “嘘,你不要命了,竟敢妄议这个……”   纪瑶戴着帏帽,旁人只当她时寻常女子,而赵霁遇刺近日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各种版本的纪瑶都听小珠说起过。   纤瘦的肩膀忽地被轻拍了下,纪瑶转身撞进一堵肉墙,嗅到熟悉的雪松香,纪瑶放下戒备,隔着帏帽,软语唤了声:“王爷。”   “嗯?”赵霁淡淡应声,“夫人该唤我什么?”   纪瑶有些赧然,低低唤了声:“容安。”   即使过了半月,纪瑶仍不习惯直呼他名讳。   “要回府了?”赵霁问道。   纪瑶有些踌躇:“有一件事,关于越世子的,不知该怎么办。”   赵霁眉梢微微一挑:“车上说。”   言罢,他十分自然地牵住她往外走,“走慢些。”   听得他殷殷叮嘱,纪瑶怔了一瞬,旋即莞尔一笑:“嗯。”   上车后,纪瑶看着小几上的两个食盒有些懵:“我没点这么多,怎会有两个食盒?”   “我点的。”赵霁打开食盒取出翠云糕,带着些许挪揄道,“趁热吃,这次可别再打翻了。”   纪瑶知他还记着上次那事,翠云糕香气袅袅,她赧然笑了笑,避开那茬:“真巧,我头先念着它呢,现在就吃着了。”   赵霁拈一块翠云糕喂她,见她眼中迟疑,道:“愣着作甚,且尝尝?”   他未喂过她吃食……   纪瑶面色微红,启唇咬下一口,旋即满足地弯了弯翦水秋瞳。   “就这么喜欢?”赵霁将余下半块自己吃了。   纪瑶见他此举,越发羞赧:“好吃的,当然喜欢。”   她问他:“你午膳用得好吗?”   他出现在顶珍坊自是去用午膳,只是他食欲差,她才有此一问。   旁边放着另一食盒,赵霁自是摇首。   纪瑶将食盒中的菜式取出,碗筷整齐摆在他面前。   冬日天光暗淡,车内早早点了灯笼,昏黄光晕映在她面上,她软软唤道:“容安,用膳了。”   太乖了。   赵霁搭在桌边的手指微动,略微挣扎两下才慢慢捏住筷子,慢条斯理用起膳来。   趁他用膳,纪瑶边享用翠云糕,边将越夫人张罗相亲的事说了:“若是那姑娘另有意中人,碍于父母之命才不得不与越世子……总归不太好。”   赵霁单手支颐静静瞧着她,眸光氤氲浅浅温度。   纪瑶忍不住问:“容安,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他慢悠悠用下一口膳:“让舅母届时寻个由头婉拒了便是。”   “舅母会信我说的么?”纪瑶樱唇微抿,迟疑不定。   “越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赵霁淡声提醒,“舅母见的事情多,相比外人自会信你。况且箐大人疼爱嫡女,颇有些名声。”   纪瑶慢慢明白过来:“你是说那箐姑娘若不愿相看,吏部侍郎家大可请冰人上箐家提亲,箐大人疼爱女儿自会应允。”   “也不知吏部侍郎的公子如何……”纪瑶小声念叨着。   “此事自有舅母做主,你别操心。”赵霁见小姑娘眉眼低垂委实乖巧,不禁伸手摸摸她发顶。   手掌透过发丝传来温度,还有雪松香萦绕鼻尖。   纪瑶面色微红地咬下一口翠云糕,分散羞赧心力。   车内两人一人用膳,一人吃糕,倒也颇为和谐。   纪瑶吃着吃着喃喃道:“上次燕儿粑也是何老做的,有机会可要见见这老人家,看看能不能和他学几手。”   小姑娘做膳手艺确实不错,可见有天分。   赵霁悠然道:“有缘自会相见。”   大雪寒天,路面都结了冰,马车行得缓慢,回到王府已是申时末。   十四和小珠当先跳下车辕,撩开厚重的棉帘,便见王爷亲自扶着王妃下车。   迎面的风雪激得纪瑶闭起眼,下车后纪瑶身子瞬间腾空,未来得及惊呼便已落入炙热的怀中。   “唯有如此风雪才迷不了你的眼。”赵霁抱着怀中人,如是道。   纪瑶满面羞红的埋在他胸前,修长的腿挣动几下:“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放我下来!”   各侍卫丫鬟立即低眉垂首,屏息凝神,唯恐对上王爷的冷眼。   赵霁将人一路抱回颐青院,进入正屋才将人放下。   “到了。”   纪瑶抬起红彤彤的脸,正欲说话,呼听得一道尖细嗓音传来。   “杂家给晋王晋王妃请安了。”   纪瑶回转身去,见来人一身公公打扮,上了年纪的面皮上满是褶皱,那眼神很是锐利,透出精明的光来。   那公公正仔细地打量她,似要将她看透,纪瑶有些不适应这种目光。   “林公公不在陛下跟前伺候,怎地有空到本王府上来?”   赵霁不动声色挪了半步挡在纪瑶身前,隔绝林公公的打量。   纪瑶这才发觉屋中令有几名手执拂尘的小公公,怕是已在屋中等了他们许久。   林公公笑眯眯道:“杂家奉陛下口谕来瞧瞧晋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既然见到了,那么林公公请便。”赵霁语气颇为冷淡。   纪瑶偷偷拉了拉赵霁后腰的衣裳,那是陛下跟前的人,怎能如此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相比纪瑶忐忑不安,林公公却似乎已习惯晋王这种态度,他笑眯着眼道:“不着急。”   “晋王殿下缠绵病榻多年,而今日渐痊愈。陛下让您早日上朝述职,为君分忧。”   “林公公眼神不太好,本王身子虚得很,受不得半点寒风,委实不便为君分忧。”   这话说的仿佛方才抱晋王妃进屋的不是他。   听得此话,林公公也不恼,转而道:“晋王遭遇行刺无心朝事是情理之中,陛下定不会因此恼了殿下。只是半月后的冬猎,殿下可别再缺席,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赵霁容身形颀长,容色依旧清冷:“冬猎本王会去,林公公请便。”   林公公从善如流地甩了甩拂尘:“如此,杂家便不多留了,多谢晋王府上的热茶。”   待人都离去,一直旁观的纪瑶忍不住问道:“容安方才对林公公失礼,就不怕陛下怪罪么……”   赵霁轻轻弹掉她绛色大氅狐毛领口处的两片飞雪,声色温和:“不必担忧,我心里有数。”   林公公一行出了晋王府,他上了软轿,轿夫起轿往前走,外头一帮小公公跟着。   其中一小公公凑近软轿问道:“干爹,您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何必对不识趣的晋王陪笑脸。”   “你小子懂个屁!”软轿内林公公斥骂了声,旁的倒不愿多说。   陛下连着七殿下才四位皇子,公主们都早已出宫立府,他跟随陛下多年,晋王在陛下那儿有多少分量,他岂能没点数?   冬猎乃本朝三年一度的盛事,百鸟藏尽万山孤绝,寒冬腊月敢出来觅食的动物都凶残成性,还极善隐藏踪迹,考验猎手方方面面。   是以各家大臣有本事的公子们都摩拳擦掌,以求能猎到好物,搏个好彩头入得贵人青眼。   咕噜茶店外停了两辆马车,小珠十四和车夫围在下人的马车内吃锅子,大冷的天吃到汤锅子甭提多舒坦。   店内各处都燃了炭盆,纪瑶喝下一口红豆奶茶,满足地闭眼:“冬猎就是这么回事,虽然热闹,可人多眼杂,我倒是从未去过。”   阿元用公筷自羊肉汤锅中夹一片羊肉到纪瑶碗中,瞥一眼被汤锅腾腾热气熏燎的绝世大美人,禁不住啧了一声:“不去也好,你这容貌是个男人都顶不住,免得惹出祸端。”   “今年不太一样,我想去看看。”纪瑶吃到美味的羊肉,对阿元手艺赞不绝口。   “你家晋王愿意?”   纪瑶疑惑:“他为何不愿意?”   “……大概是男人的劣根性……”阿元觉着晋王绝不会乐意自己老婆出去招惹桃花。   纪瑶樱唇微抿,微红脸道:“他必须得带我去才能成。”   否则万一他病发了,可怎么办。   这话落在阿元耳里又是另一层意思,她笑道:“看不出来,瑶瑶儿你驭夫有道啊!”   什么是驭夫有道?   纪瑶疑惑之时,阿元又问她:“那个……那个谁也会去吗?”   “哪个?”纪瑶迷茫。   “就你们遇刺那天,和晋王一起进店的那个。”   “你说越世子?宏国公府是武将世家,他应该会去。”说着纪瑶反应过来,凑近阿元几分,满脸好奇地问,“阿元打听他,你是不是……”   “不是。”阿元微笑着否决,“那我可以去吗?”   纪瑶想了想道:“过两日可以跟我一起,今年猎场在雪荡山,那里山势崎岖陡峭,不允许平民百姓入内。”   “那就这么说定了。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说着阿元自锅中捞了一大勺羊肉给纪瑶。   雪荡山距离京城大约四日的车程,说是山,实则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峻岭,草木枯灭,白雪皑皑。   在这群山之中,有一处地势平缓专供起居休憩的营地。营地极广,有些人家来得早的已于此安营扎寨。   晋王府的车队慢悠悠行驶在山道间,阿元掀开帘子见崖下深不见底,雪鹰于苍穹翱翔,不禁吹了个悠长的口哨。   纪瑶捧着手炉,吃着阿元做的麻辣肉干,雪白的额间不禁沁出了薄汗。   索性将手炉放置一旁,瞥一眼窗口的女子道“阿元你小心些,别摔下去了。”   “摔不着。”阿元放下帘子,回身一瞧,小几上整整一叠肉干都快被纪瑶吃光了:“瑶瑶儿少吃些,当心上火。”   纪瑶不禁赧然,阿元做的肉干过于美味,一不留神就没了。   “笃笃”   纪瑶这一侧的窗沿传来两声轻响,她撩开车幔往外瞧,入眼是恍若谪仙的俊颜,那人身披黑金色氅衣,领口一圈黑狐毛,玉冠博带,眉眼间尽是与生俱来的尊贵。   连他坐下的乌黑宝马都是油光水滑,大眼睛特别有神气。   纪瑶恍神几息,那人弯腰凑近几分:“想骑马吗?”   大抵被眉色所惑,她下意识开口:“想。”   阿元嘴角抽了抽,晋王车驾在最前面,瑶瑶儿顾及她无聊才和她同车。   打从上了车,某人每隔两个时辰就寻各种喝水用膳的借口来同纪瑶说话,生怕她把他家王妃拐跑一样。   纪瑶赧然地对阿元笑笑,便起身出去了。她刚踏上车辕,脚还未落到实处,便被有力的臂膀一把捞入怀中。   侧坐在不停走动的马背上,山道另一侧是悬崖绝壁,从未骑过马的她有些害怕。   只得把头埋在他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腰。   赵霁替她将氅衣的兜帽戴好,道了声:“抱紧了。”   纪瑶未及反应,马儿已风驰电掣般跑了出去,速度太快,她不得不抱紧赵霁防止坠马。   寒风凌冽的灌来,四周雪景一晃而逝,铁蹄飞扬,扬鞭恣意。   纪瑶感受着骏马飞驰,不禁抬头凝望赵霁。   烈烈风雪中,他脊背挺直,喉结略微突出,鬓角飞扬,神情畅快无比。   原本清冷无澜的双眸,此刻似有万丈豪情。   纪瑶不禁出了神,思及他也曾骁勇善战,纵马驰骋疆场。即便缠绵病榻多年,他的壮志豪情似乎从未磨灭。   漫天风雪中,骏马驮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纵情驰骋着,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吁!”赵霁勒停宝马,挑眉看向紧紧缩在他怀里的人儿,“到了。”   说完他当先下马,将纪瑶从马背上抱下来。   营地已经到了,自有马夫过来把马牵走。   营地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毡包,各家亲眷仆从来往其中。   关系亲近的会挨着扎营,关系不好的人家则离得稍远。   纪瑶一路跟着走,静静听赵霁说着其中讲究。   “晋王殿下。”   纪瑶停住脚,见来人正是王姑娘和她的丫鬟们,便微微垂下眼眸掩住情绪。   赵霁瞥一眼身侧小姑娘,神情冷淡下来:“有事?”   王姑娘愣了愣,旋即温声道:“我见晋王晋王妃共乘一骑前来,并未携带仆从辎重,来问问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不必了。”赵霁牵住纪瑶离去,王姑娘立在原地虽浅笑着,却略显僵硬。   路上,见小姑娘有些出神,赵霁不禁出声:“这次我没对她笑。”   纪瑶愣了一瞬,旋即脸蛋微红,细白的指尖挠了挠他掌心,盈盈低语:“知道了。”   察觉她的小动作,赵霁将那只作乱的手握得更紧了。   赵霁选的扎营之地在一条浅溪旁,与其他人家都挨得不尽。   冰天雪地,这条小溪依旧缓缓流淌,似一条澄明的玉带,于厚重积雪中蜿蜒向远方。   “喜欢吗?”赵霁侧身问她。   纪瑶还未答,便见林公公带了许多人和物件过来。   林公公走进后,道:“老奴见过晋王晋王妃,陛下听闻晋王骑马随性而来未备下辎重,特命老奴带些人过来伺候。”   赵霁冷声拒绝:“不必。”   “晋王不必客气。”林公公一脸笑意,转而对纪瑶道:“想必晋王妃头一遭来冬猎,一时准备不妥当实属正常,大可不必将他人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又有新的闲言碎语?   林公公淡笑不语,纪瑶疑惑之际,又有一拨夫人小姐待着人过来。   “晋王妃不善理家再正常不过,不必放在心上。臣妇多带了些仆从,不知晋王妃可用得着?”   “就是就是,您金尊玉贵的,不过是随性出门一回,忘带辎重罢了。”   ……   七嘴八舌的,当中有真心实意来帮忙的,有阴阳怪气的……   纪瑶总算明白过来,她到营地才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不善主理后宅的名声却已传遍营地,竟还闹到了陛下跟前去。   世家大族讲究娶妻娶贤,何况天家。闹这一出,也不知天家会如何想她?   纪瑶欲言又止,此时王姑娘也带着人过来了,她缓缓向赵霁施了一礼,端庄大方道:“晋王殿下,家父命我带些仆从丫鬟过来供晋王晋王妃使唤。”   纪瑶莹润的眸子微闪,怎么觉着王姑娘怪怪的。   感受到纪瑶打量,王姑娘仪态大方且恭敬:“委屈晋王妃先用着这些丫鬟,若是不习惯,我再换一拨人过来伺候您。”   她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哗然,一列冗长的车队缓缓驶近,前前后后有近百辆马车,侍卫列队前后护送。   王姑娘笑意微僵:“这是……”   纪瑶取下兜帽,抬眸静静看她:“都是晋王府的辎重。”   众人诧异不已,冬猎之时,各家会提前差人携带辎重到猎场安营扎寨,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主子们在后面轻车上路会方便很多,抵达营地即可入帐休憩。   万万没料到还有如晋王夫妻这般主子先行的!   晋王妃娇柔纤弱体态婀娜,此时眼神沉静盯着王姑娘,似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王姑娘强自镇定,勉力一笑:“准备得如此隆重,晋王妃有心了。”   冬猎并非搬家,如章家那般权贵,顶天也才六十来车。   晋王妃安排百十来车的辎重,都快赶得上的御驾了。   隆重?王姑娘是暗指她此番不合规矩?   纪瑶听得出来,素手理了理鬓发,露出羞怯笑意,软语中带着些许埋怨。   “都是容安的安排,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是他非要把我用惯的厨子啊,妆奁啊,四季衣裳啊等等,还有很多呢,他竟都叫人带上了!”   谁都听得出她话中的炫宠之意。   晋王妃也知不太合规矩,耐不住晋王对她过于宠爱,都是晋王塞给她的,不合规矩也与她没关系。   况且晋王还允晋王妃直呼他名讳。   王姑娘闻言面无波澜,捏着帕子的内侧手指已用力得泛白,她淡然微笑:“晋王妃可真幸福。”   纪瑶从善如流:“王姑娘以后也会有的。”   王姑娘被噎得不轻,没心思再呆下去,略施一礼后寻个由头带着人告辞离去。   余下众人渐渐回过味来,晋王妃前脚刚到,后脚不善打理后宅的名声就传遍营地,这其中必有猫腻。   林公公和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有人指使下人暗中去查是谁放出的消息,自是不提。   晋王府的侍卫丫鬟都在忙着安置,纪瑶瞪了眼笑意浅浅的某人,轻斥:“都是你的错,成日里就知道招蜂引蝶。”   “冤枉啊夫人。”赵霁笑着受了她的娇嗔,轻轻拍去她发间雪花,“倒没想到你这小姑娘怼起人来,竟也如此厉害。”   “我不是小姑娘了。”纪瑶拍开他的手,双颊气鼓鼓的。她才不是小姑娘。   “好。你是大姑娘。”赵霁大手忍不住摸摸她发顶。   瘦瘦小小的,他一只手拎得动,可不就是只小姑娘。   纪瑶在周围忙活的身影中环顾一圈,道:“奇怪,阿元和小珠为何不见人?”   话刚落,便见小珠和绿叶气喘吁吁跑来,小珠那咋呼的性子边跑边喊:“王妃不好了,阿元姑娘和越世子打起来了!”   纪瑶震惊地瞪大双眸,心急起来,二话没说拔腿就走:“快带路!”   越家是武将世家,阿元一介弱女子,可别被欺负了!   她没走两步就被人拦腰抱起,赵霁神色坦然:“路面湿滑,我抱你去。”   纪瑶面色微红地捶他,这都什么时候了!   阿元和越映打架之地在侍卫营不远处的演武台,四周围满看热闹的人。   纪瑶到时,只见纷纷大雪中,阿元正将越映按倒在地,右手精准卡住他脖子,眉色飞扬,无所畏惧地睥睨着越映。   “给我道歉,杂碎!”   越映气得脸红脖子粗,奈何胸口被腿死死压住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喉间被锁,动弹不得。   他眼珠一转看见赵霁,心中燃起希望之光:“表哥,救我!”   阿元抬眸见纪瑶来了,思及她答应过纪瑶不惹事,便松开越映起身。   她朝纪瑶缓缓露出笑意,身后不甘心自己如此丢人的越映猛地翻身而起,掌风凌厉地袭向她后脑。   那一瞬间,纪瑶心口提到嗓子眼,只见阿元猛然回身,一脚将越映踹飞出去,正中下三路。   围观的男子纷纷倒吸口凉气,好疼!   纪瑶见越映趴在地上起不来,深深陷入阿元竟是武林高手的迷惘中。 第27章 一更 若即若离   越映被同僚扛回自己账中时, 已然鼻青脸肿,青一块紫一块认不清本来面目。   好在冬猎时有太医随行,且各家都带了府医以备不时之需, 处理越映这身皮外伤不在话下。   帐中大多是男人, 纪瑶不便进入,便与阿元擎着伞立在外面不远处, 飞雪簌簌落下。   纪瑶朝掌心呵出口热气,并搓了搓手:“阿元,想不到你居然会武功,太厉害了。”   “阿元以前是行侠仗义的侠女吗?”   阿元武功高超, 会做很多好吃的, 明明一身本事,却甘于平凡。   纪瑶眼中满是敬畏, 好喜欢强大又从容的阿元。   她目光热烈到发烫, 阿元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咳咳没事少看点话本, 傻乎乎的。”   阿元顿了顿,又道:“我跟那杂碎有过节, 之前一直没逮着人,才来雪荡山逮他。本来想等冬猎过去再动手,那杂碎今日撞见我不仅不道歉, 还挑衅我,我才和他约的演武台。”   “不好意思啊瑶瑶, 本不想给你添麻烦的。”阿元面带些许愧疚。   纪瑶微微摇首:“不碍事, 容安说比斗受伤是常事, 舅母不会因此怪你。”   如此,阿元便放下心来。   两人没等多久赵霁便出来了,见他面色凝重, 纪瑶心底咯噔一下,迎上去询问:“越世子他如何了?”   阿元亦是蹙眉:“莫非他死了?”   这么不禁揍?   小姑娘一脸担忧,赵霁容色稍缓:“他没事,皮外伤而已。”   闻言,纪瑶安心了。   赵霁眸色清冷,神色难辨道:“阿元姑娘武艺超群,不知师承何人?”   阿元目光不闪不避:“无门无派。”   她不愿说,赵霁也不勉强,只是招式路数很像一个人罢了。   回到小溪边的营地时,大大小小的毡包已经立了起来,阿元只身一人便随意选了个稍小的入住。   赵霁牵住纪瑶往最大最高的帐中走去,门边有侍卫把守,周围亦有人来回巡视。   入得内里,帐中已扑好地毯,四幅十扇乌木琉璃屏风做了内外隔断,包括盥洗间。   外间设软榻书案茶几,内间置拔步架子床、梳妆台、琉璃镜、博古架、红梅花瓶等等。   一应物件皆是纪瑶在月梧院用惯了的,摆设也与月梧院极为相似,她一时有些错愕,心下微微触动。   她看向赵霁,剪水秋瞳映着他容颜,那一瞬双眸似缀了灿星一般,樱唇轻轻唤道:“容安。”   天色渐暗下来,帐内早已点了的火烛,各处角落里的炭盆燃得正烈,微黄光晕替她增添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赵霁见小姑娘喜欢,微微莞尔。   顿了顿,道:“饿了没,该传膳了。”   “嗯。”纪瑶垂眸应声。   席间,纪瑶对粉蒸肉爱不释手,赵霁将之放得距她近了些,又夹了一筷到她碗中。   纪瑶吃下后,朱唇光泽愈发明显,面色微红道:“别管我了,天冷菜凉得快,容安也多用些。”   赵霁静静瞧着那粉润光泽的樱唇,淡声道:“不着急。”   纪瑶盛了碗鸡汤给他:“帐中不比王府暖和,喝碗汤暖暖身子。”   汤色清黄,零星飘着几粒葱花。   “好。”   赵霁慢条斯理喝起汤来,曾几何时,他孤帐凄冷,箪食瓢饮时常忘记。   而今有了小姑娘,用膳越发规律起来。   他只喝汤不夹菜,纪瑶便自作主张夹了块红烧鱼给他,见他默不作声吃下,又另夹了几个菜给他,赵霁都一一吃完。   “奇怪。”纪瑶疑惑道,“这些日子看下来,容安分明不太挑食,怎会食欲如此不振?”   赵霁顿了顿,道:“我也不太清楚。”   纪瑶沉默下来,原想慢慢摸轻他的用膳习性,好进一步调理他的食欲,至今依旧无从下手。   赵霁缓缓垂眸,他的确食欲不好,只有她给的,他才会吃下。   真正害死母妃的是至亲背叛,他若说了实话,小姑娘是否会以此拿捏他……   赵霁清冷双眸黯淡下来,他的小姑娘啊。   膳后,纪瑶倚在榻上翻看话本,赵霁逆着光,颀长的身影投过来,衣袍静静滑过绒毯,一步步走近纪瑶。   她看着他在身侧坐下来,有力的双臂熟练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棱角分明的薄唇落了下来。   口中空气被尽数夺去,纪瑶下意识蹙眉,这半个多月来他吻过她好多次,今日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长指扼住她下颚骨,她难以逃脱,吃痛地嘤咛一声。   察觉她不适,赵霁松开她,呼吸稍微急促了些。   “你怎么了?”纪瑶澄澈的剪水眸望向他。   “无事。”赵霁理了理小姑娘鬓发,“早些休憩。”   而后他起身出了毡包,厚重的棉帘撩起又放下,阻隔了风雪的寒。   纪瑶原本未做好同睡的准备,正有些忐忑,见他离去便知他今夜不会回来。   思及方才赵霁的不对劲,她又有些迷茫。   半月来除了亲吻也没做别的,他莫非因为她的抗拒,这才不高兴?   她心底逐渐生出些许不安,做了那种事赵霁就会高兴了?   直至入睡,纪瑶仍未放下此事。   翌日,小珠绿叶伺候纪瑶梳洗后,仍未见赵霁回来用早膳。   小珠出言宽慰她:“王妃别多心,王爷昨夜歇在越世子那,许是在那边用早膳。”   纪瑶面上不显,心里的事儿却是转辗反侧,午膳过后,赵霁依旧没回来。   阿元拿着烤羊肉过来,见她一副依旧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烤羊肉等会可就凉了,赶紧吃。”阿元将那盘她秘制的烤肉推了推。   “好,我吃。”纪瑶虽应着,手上却动也没动。   “怎么啦?跟你家那口子吵架了?”阿元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纪瑶回过神来,樱唇微抿:“也不是吵架。”   “可愿展开说说?”阿元夹一片烤肉到嘴里,多好的美味,凉了可惜。   纪瑶看了看阿元,阿元是她最好的朋友,主意一向比她多。   她抬手挥了挥,待小珠带着帐内的丫鬟都退下后,才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阿元看她说起夫妻之事时面色微红,艳盛桃李,禁不住问:“赵霁是不是不行?”   他们大婚快三个月了吧,朝夕相对的,这都能忍?   “说什么呢你!”纪瑶嗔了她一眼。   “咳咳,我是说他对你还行,来猎场的路上人还变着法跟你搭话,理应不是因为这事就跟你置气。”   “……那他为何亲我时不高兴?”纪瑶脸颊微微发烫,心头疑惑更甚。   阿元思忖:“许是大姨夫来了……”   纪瑶懵然:“啊?辰妃娘娘只有越将军一个哥哥,并无姐妹。”   “就是男人也会有那几天,跟女人来月事心绪不佳是一回事。”   纪瑶恍然大悟:“……那怎么办?”   阿元一脸过来人神情:“这事儿简单,男人都喜欢女人撒娇,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你撒个娇,哄哄他就好了。”   ……   明日便是冬猎之期,按惯例今夜陛下皇后将大宴群臣及其亲眷,闺阁千金们都铆足了劲装扮,以求在宴会上觅得如意郎君。   绿叶等人伺候纪瑶装扮时,旁边说了半日有些口渴的阿元正在喝水。   纪瑶突然问道,“阿元一人也怪无聊的,要同我一起去宴会吗?”   阿元闻言直摇头:“皇家宴席规矩多,我不去。”   再说,她得去瞧瞧还躺在帐中的杂碎……   纪瑶遂不再多言,她其实也不太想去。   说来,今夜是她头一次以儿媳身份面见陛下和皇后,好在大婚前学过的规矩礼仪都还记着。   可别出差错才好。   设宴之地搭了巨大无比的毡包,能容纳近两千人,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成群的舞女正在翩翩舞动。   男席女席分坐两侧,纪瑶到时在座众人闻声望来,皆倒吸口凉气。   凝脂玉肤,墨发如缎,双目波光潋滟,柔弱无骨,神韵天成。金色镶银线的华裳衬得她雍容华贵,仪态端方。   越夫人正与人交谈,见她携婢子只身前来,连忙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往自己那处行去:“怎么只你一人?安哥儿呢?”   纪瑶微微摇首,眼睑半垂下来。   她亦不知他在何处,眼看要到开宴的时辰她便独自来了,说心底不失落是假的。   越夫人正要问她可是同安哥儿闹了矛盾,旁边又有夫人携嫡女过来同她说话。   世族豪门的冢妇每逢宴会总有诸多人情往来交际,更遑论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   不止越夫人,纪瑶还见章大夫人贤王妃那边都各有圈子,而她继母正带着纪惜同荥阳王妃交谈。   纪瑶坐了一会儿,见越夫人实在顾不到她,便让宫女领路去了自己位置。   刚坐下,外边便有太监高声唱礼。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太子太子妃到!”   “贤王晋王到!”   众人齐身行礼,恭迎天家之人。   明黄龙袍自纪瑶眼底一掠而过,缓步上了那高台宝座,中气十足威严四方的帝喻传来:“平身!”   众人齐声道:“谢陛下。”   纪瑶抬起头来,只见得赵霁一袭白衣,背影颀长而挺拔,仪态翩翩走向男席落座。   忽地,一道紫色身影挡住纪瑶目光,是京城第一美人,当今太子妃。   她姿仪端方笑意从容,正与身侧温润谦和是太子说着什么。   太子妃目光若有似无落在纪瑶身上,纪瑶看不真切,暗忖许是错觉吧。   众人依次落座后,陛下开口说起冬猎由来,讲到君臣同乐时停下来,邀众人举杯共饮。   众人齐声:“恭祝陛下福运绵长,圣安!”   纪瑶随众人举杯同饮,女席皆是果酒,味道清冽甘甜,酒香入喉不散,似乎不太醉人,她仅饮一杯便喜欢上了。   帐中觥筹交错,耳听得周围小姐们的窃窃私语,她方才真切意识到他有多受欢迎。   晋王仙姿佚貌,是天家兄弟中容貌最盛的那个。   他未生病前便是闺阁千金的梦里人,生病后无数女子为之扼腕叹息,而今他日渐病愈,宴席上已有不少姑娘们对他春心暗许。   纪瑶望向正与人交谈的赵霁,想知他白日做了何事,竟连午膳都没同她一起。   许是察觉她目光,赵霁回望过来,莞尔一笑,眼中清温醉人。   纪瑶愣愣看着他,一时出神。   “啊啊啊,晋王殿下对我笑了,此生死而无憾!”   “殿下笑得真好看!”   “晋王又看过来了……”   ……   胡说!   纪瑶忽地生出不满,赵霁分明是在对她笑,她才是他的王妃,与这些莺莺燕燕没半点关系!   可转瞬,纪瑶思及昨夜赵霁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对她一直是若即若离的。   明明亲吻她时会用嗓音蛊惑她沉沦,那是他们最亲近的时刻,可为何如今他依旧那么远。   是了,她走不进他的心,不知他去了何处,不知他为何不高兴,不知他喜不喜欢她……   纪瑶满心愁绪无处诉说,只得饮酒解闷。周围窃窃私语全是对赵霁的觊觎,她心底愈发憋闷得厉害。   阿元说她要是撒娇,赵霁就会喜欢。   可纪瑶望着他在男席谈笑风生的模样,忽地没了撒娇的勇气。   她只是个贪吃鬼,何德何能得到他的喜欢……   一杯又一杯果酒下肚,纪瑶脑袋愈发晕乎乎,她禁不住想阿元说的是真的吗?   不论如何,她想试试。   而即便是果酒,也是壮人胆的好东西!   酒过三巡,宴席逐渐接近尾声,只等皇帝皇后离席,众人便会散去。   纪瑶手执酒壶摇摇晃晃起身,身后小珠绿叶见她醉了连忙扶住她。她挥手打开丫鬟,脚步蹁跹却略显凌乱地离开席位。   帐中歌舞不知何时停了,私语交谈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禁看向醉意微醺的晋王妃。   纪瑶拎着酒壶慢慢穿过中堂,走向男席,一步步来到赵霁面前。   她神态慵懒,眼波横生,像个妖精似的,略微迷蒙的眼中只容得他一人。   “赵霁。”   赵霁浅笑的唇角逐渐拉平,站起身来静静瞧着她:“你醉了。”   原以为小姑娘贪嘴喝酒,酒量应是不差,哪知半壶果酒下去竟醉成这样。   他目光冷静极了,克制到看不出一丝情绪。   纪瑶忽然不喜欢他这眼神,好似她的喜欢对他而言可有可无。   她有些生气,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中酒壶扔向赵霁。   “你背我!” 第28章 嘘~我在撒娇呢   灯火通明的大帐中, 觥筹交错声都停了下来。   醉熏熏的姑娘立在赵霁身前,口中轻嚷着:“你背我!”   那瞬间,众人连呼吸都轻了, 形形色色的目光落在纪瑶身上。   晋王赵霁是何等人物, 大多数人停留在他昔年骁勇善战的印象里,大病几年好不容易才好转。   众人纷纷猜测他是要趁此次冬猎, 重新于众人心中树立威信,以图将来大业。   成大事者,怎能为女子屈膝弯腰,又岂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女子呼来喝去。   若当真如此, 男子便难成气候, 女子则是红颜祸水。   晋王生来尊贵,文武双全, 一直颇受陛下看重。   而今晋王妃当着满朝文武及其亲眷的面指使他, 众人面上不显, 心下却是等着瞧她的笑话。   美则美矣,可惜却是只知献媚邀宠的花瓶, 比不得端庄得体的太子妃半分。   越夫人也诧异瑶瑶竟醉成这样,若是安哥儿拒绝了她,瑶瑶今后还有何颜面?   她这般想着, 起身离席向纪瑶这边走来。   高台暖坐之上,皇后一身华服凤冠, 气度端方庄重, 仪态万千, 母仪天下。   她白皙指尖放下酒杯,对下面正朝晋王媚宠的晋王妃斥责道:“胡闹!”   皇后看越夫人已经去拦人,便没再吩咐宫女下去把人带走。   纪瑶见赵霁久久不答, 觉得他不喜欢她,便有些不服气,醉眼朦胧地伸手指着他:“你背我!”   赵霁看着醉醺熏小姑娘,那双剪水瞳里尽是执着,似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他面色不显,薄唇轻启:“好。”   闻言,纪瑶心里舒坦了,莞尔一笑,恰似繁花盛开。   赵霁话落,众人都惊得不轻。   越夫人刚走到纪瑶身边,闻言顿住了,眼中闪过兴味。   赵霁缓步离开坐席来到纪瑶眼前,食指刮去她唇角酒液,白衣身形缓缓走到纪瑶身前,背对她屈下膝盖,腰身稍稍前倾,半蹲着道:“上来吧!”   赵霁清润如玉的嗓音异常平和,众人竟听不出一丝不情愿。   纪瑶看着眼前宽阔挺拔的背影,二话没说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抱住那脖子,兴致昂扬道:“我们走!”   赵霁起身后,刚走两步便听一道丽音传来:“晋王与晋王妃如此夫妻情深,真是羡煞旁人。”   只见高台下的首座,优雅大方的太子妃勾唇浅笑,所言之语意有所指。   赵剋旁观许久,眼底青白错,阴翳的眼神紧紧盯住纪瑶,刚欲张口讥讽,便听高座之上的帝王张了口。   “行啦,朕也乏了,散了吧。”   众人见晋王如此荒唐,高座之上一向看重他的帝王都没说半个字,只得悻悻收回瞧热闹的目光。   太子妃依旧温柔浅笑着,席座之下的手指将帕子却捏得紧紧的。   赵霁背着纪瑶走出大帐,将一切目光抛之脑后。   帐外天色黑尽,雪花随风逐舞,鸦青适时撑伞打在二人头上,鸦羽在另一头打着灯笼。   小珠绿叶跟出来,仔细将大氅为纪瑶系上。   纪瑶酒意越发上头,面上逐渐晕染酡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赵霁脖颈间,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满眼迷茫。   “要去哪里啊?”   脖颈处传来一阵颤栗,赵霁无须回头,也知晓她此时容颜必是极盛,令人挪不开眼的绝美。   托住纪瑶双腿的手紧了紧,他垂下晦暗不明的眸光,嗓音淡然:“回营帐。”   “回?”纪瑶迷蒙地眨了眨眼,而后猛烈地摇头,嘴里嚷嚷着,“不,我不回去!”   此时散席后的众人已纷纷离去,有几家夫人小姐从纪瑶眼前路过。   她忽地想起宴席上那些姑娘们对赵霁的觊觎,越发不甘心就此回去。   “我不要回去!不要!”她奋力摇晃脑袋。   小姑娘闹腾得有些孩子气。   赵霁顿住脚,微微莞尔,双眸一片柔和,问她:“那你想去哪儿?”   纪瑶不喜欢那些姑娘惦记赵霁,她喜欢的人只能她一人喜欢,伸着脖子四下望了望,抬手指了个方向:“走那边!”   赵霁从善如流地顺着她指的方向走,纪瑶见状高兴了,趴在他背上轻轻哼歌谣,眼睛不安分地张望着什么。   路过几处毡包,临近内阁王家所在之地时,远远便能瞧见才从宴席回来的王府家眷。   “赵霁!”纪瑶忽然唤他,引得刚行到门口的王家众人看了过来。   “嗯?”赵霁轻声应下。   纪瑶的头往前抻了抻,嘴巴贴在赵霁耳朵边,似黄莺娇啼,清越又缠绵。   “我喜欢你!”   她口中如兰的幽香混着果酒清香洒在他的耳廓上,赵霁身形猛地顿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地往前。   他唇边笑意愈盛,嗓音越发柔和:“知道了。”   听得他回答,纪瑶满意很满意。   瞥了眼那帐门边隐在暗处神色难辨的王姑娘,纪瑶得意地发出一声轻哼。   赵霁往那边略去一眼,明白了什么。怀疑小姑娘在装醉,便状似不经意地问:“还想去哪里?”   纪瑶又指了个方向:“那边!”   这方向是侍卫营,并非哪家李姑娘柳姑娘的营帐,赵霁这才确信她是真醉了。   不禁地无奈轻笑开来,将小姑娘往上托了托:“醉了还这么能折腾?”   “赵霁。”   “嗯?”   “我喜欢你。”   “嗯。”   “赵霁”   ……   帐中人影晃动,阿元撩开帘子靠在帐门边,任由寒风扑朔入内。   她回眸懒散地看着躺在床上裹紧被子的某人,拇指意犹未尽地抹了下唇。   “嗤,小样儿。”她话音一出,床上身影彻底僵住了。   阿元吹了声悠长的口哨,正欲说话,便见黑暗中有几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待那边走近,阿元看清是赵霁背着面带红晕满脸迷茫地瑶瑶儿,那姑娘瞧着像是喝醉了。   纪瑶迷迷糊糊地瞧见帐边有个人影,便熟练地扒在赵霁耳边道:“赵霁,我喜欢你。”   赵霁温和应声:“知道了。”   待路过帐门处时,纪瑶迷迷糊糊瞧见阿元的脸,她痴痴笑道:“原来是阿元啊……”   “瑶瑶儿你咋醉成这样啊?”阿元有些好奇。   “胡说,我才没醉呢!”纪瑶嗔她一眼,压低声音对她说起悄悄话,“嘘,阿元说男人都喜欢女人撒娇的。我啊,正在向赵霁撒娇呢~”   “撒娇?”突然被出卖的阿元嘴角抽了抽,姐妹你会后悔的。   纪瑶见赵霁紧紧盯住阿元,素手推回他脑袋:“不许看她,不准喜欢她,赵霁只能喜欢我!”   赵霁笑意愈深,轻声呢喃:“好……只喜欢你。”   “还想去哪边?”   纪瑶晃了晃越发昏沉的脑袋,道:“那边!”   这夫妻俩一个醉得不轻,一个任劳任怨……   阿元静静看着几人走远,蓦然转身朝床上僵着的身影走去……   小姑姑娘一声声喜欢荡在赵霁耳边,风雪萧寒,吹不散他暖融融的心。   在纪瑶指使下,赵霁背着她于满天飞雪中满营地乱窜,每见到一个姑娘,她就会故意贴在他耳边道:“我喜欢你。”   末了,还得意地轻哼一下。   当他们走过,那些姑娘们有嫉妒纪瑶好命的,有羡慕她独得晋王宠爱的,亦有说他们夫妻情深的,亦有嗤笑赵霁男儿气短的……   直到小姑娘渐渐睡着,终于不再闹腾了,赵霁才踏着风雪把人背回营帐安置。   赵霁屏退左右把人抱到床上,小姑娘沾了床一咕噜滚进鹅绒锦被中,两颊染着醉醺醺的红晕,鸦羽似的睫毛轻颤,远山似的黛眉轻蹙,难受地嘤咛一声。   赵霁立在床边静静瞧了会儿,弯腰将她从软被中扒拉出来,脱去她露在床沿外的窜珠绣鞋,又解开她外衣领口。   纪瑶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入眼赵霁俊如谪仙是容颜,白皙似玉的手指正在解她腰带。   剪水秋瞳浸染湿意,她哽咽地呓语:“你坏!非要和我做那种事才会喜欢我!”   “什么?”他正在照顾小姑娘入睡,闻言懵了一下。   “呜呜,我那么喜欢你,却不知你是否喜欢我,也不知你为何不高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还有其他女人觊觎你,呜呜……”   纪瑶双手不停抹泪,像个孩子似的哭得恣意又放肆。   “你是不是因为没和我同房才不高兴,呜呜……”   宽厚有力的大手忽地锁住一双皓腕,擎在她头顶上方,微凉唇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痕。   “别哭了。”   他嗓音宛若天籁,纪瑶闻言果真不再哭泣,不禁打了个哭嗝,执着地问他:“那你喜不喜欢我?”   小姑娘的情绪从不遮掩,如今对他满口尽是喜欢,用尽全力地喜欢。   赵霁深深望着小姑娘的醉意慵懒的容颜,眼中氤氲柔光,薄唇轻启。   “喜欢你。”   纪瑶没听真切,朱唇刚启便被赵霁封住了,火热的唇舌邀她共舞。   “唔唔!”纪瑶双手被缚住,脑袋晕晕乎乎地回应着。   帐外寒风刺骨,帐内春意盎然。   翌日,风雪初停。   冬猎赛事的擂鼓声与号角声响彻营地。   纪瑶于连绵悠长的号角声中苏醒,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眼。   她坐起身时忍不住揉揉涨疼不已的太阳穴,外间的绿叶等人听见动静,赶紧着入内伺候。   喝下小珠递来的解酒汤后,纪瑶头部的痛意才得以缓解,她秋眸中满是迷茫,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小珠几人相视一眼,不禁羞红了脸,各自抿笑开来,满眼尽是打趣。   “王妃昨夜喝醉了,您不记得了?”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您非要指使王爷背您才高兴呢。”   “也是王爷宠着您胡来……。”   “那可不,王妃昨夜对王爷说了一路的喜欢……”   ……   纪瑶慢慢从几个丫鬟的话语中拼凑出她昨夜干的惊天大蠢事!   她脑中陆陆续续闪过昨夜的画面,满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   她没脸见人了!   天啊,还是在陛下和皇后眼皮子底下!   “混混混,混账!”纪瑶满面通红地唾骂自己,双颊红得跟滴血似的,尴尬地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即钻进去!   混账啊,赵霁怎么就跟着她胡来!   她用锦被将自身完全盖住,只要她缩在被子里面,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谁也别想让她出去!   小珠几人相视一眼,绿荷浅笑着欲去拉开锦被,可别把王妃闷坏了。   “啊啊!”   丫鬟们忽地听到纪瑶惊呼,语气凝重起来:“王妃,怎么了?”   纪瑶猛地一把掀开锦被,将一双柔荑伸至眼前,只见雪玉凝脂般的玉臂上,满布累累红痕,像一颗颗鲜红的果子印儿。   她大惊失色,惊呼出声:“快去传大夫!” 第29章 二更合一 魁首归谁   寒雪初霁, 吹角连营。   帐内各处炭盆烧得通红,暖意融融。   纪瑶蜷缩在床上,用锦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了个头在外面。   潋滟双眸氤氲起水雾, 小脸微微泛着白,似是受了惊吓, 委屈又招人怜。   如何也想不明白,不过是醉个酒,怎么就生病了?   她可从未见过谁身上长这么丑的印儿,腰上肚子都有, 双臂和颈项上最多, 怕是得了不治之症……   这般想着眼泪便涌了出来,余光瞥见阿元和小珠撩开珠帘进来, 贝齿咬住唇角, 弱弱唤了声:“阿元……”   随即无助的目光投向小珠:“你请的大夫呢?”   小珠红着脸低下头:“去时碰上阿元姑娘, 她说你这不是生病,是, 是……”   不是生病?   纪瑶闻言松了口气,疑惑地问阿元:“是什么啊?”   阿元竟自坐到床畔,见她眼泪半挂要哭不哭的, 顿觉好笑:“快别哭了,夫妻间怎能没点印儿, 大婚前教养嬷嬷没教过你?”   这一屋子人, 主子无知也就罢了, 竟连丫鬟全都是雏儿。   阿元此言一出,纪瑶渐渐明白过来,泛白的容颜逐渐发红, 她脑中忽地想起一些昨夜双臂攀附住赵霁脖颈的场面。   “你、你们都下去吧……”纪瑶耳朵都烧了起来。   绿荷几人相视一眼,也明白了王妃身上为何有印儿,都红着脸退下了。   里间只余阿元和她两人。   纪瑶依然羞窘得不行,雪白的皓腕自裹紧的锦被中伸了出来,神色期期艾艾:“你是说我这是行房,不是生病?”   阿元确信点头。   纪瑶贝齿咬住唇角,越发羞窘不堪,同时生出些许恼意:“可恶!他怎么能趁我醉酒,对我,对我……”   “昨日你还担忧没和赵霁圆房他会不高兴,眼下不是挺好的?”阿元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纠结。   “可我就是没准备好……”纪瑶声若蚊蚋。   过了一会儿,她吞吞吐吐道:“嬷嬷说那、那个后身体会不舒服,可我除了红印外,好像没不舒服……”   阿元见她如此便道:“有些女孩子初夜是不会痛的,也有可能你们没做到最后。”   纪瑶闻言越发羞臊不堪:“那我和他究竟有没有那个啊?”   阿元一脸“你说呢”的神情。   纪瑶低下头不说话了,她昨夜晕晕乎乎的,除了零星场面没其他印象,也不知道有没有和赵霁彻底……   “阿元……”   “嗯?”   “外面……有没有传关于我的什么?”   阿元挪揄地笑道:“大家都在说啊,昨夜晋王妃醉酒指使晋王背着她满营地到处走,每见到个姑娘就耀武扬威地说喜欢晋王。”   纪瑶越发羞窘不堪,双颊红得发烫.   阿元接着打趣:“啊呀,啧啧啧,小夫妻俩的情趣竟如此别致~”   “别说了,丢死人了!”纪瑶面容涨红得都快要炸了。   阿元摸摸她墨发微乱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姐妹以后可别再沾酒了。”   纪瑶一整个上午都窝在帐篷内,连阿元拉她出去透口气都不肯。   实在太丢人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赵霁的小心思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那些人会如何看她。   谁说酒壮怂人胆,分明喝酒误她!   雪地无垠,两队人马于某处山谷中缓慢前行,马蹄踩在积雪上沙沙地响。   右边那队人马领头的正是赵剋,青青白白的面色藏在灰毛披风内,远远瞧去不像活人。   他高扬起乌金马鞭,语调悠然:“啧啧有的人啊,病了几年连男儿志气都磨没了,英雄气短啊。”   这番阴阳怪气,落在左边的人眼中便是□□裸地挑衅。   越映掀眼皮觑他一眼:“那也比醉生梦死强了不知多少倍。”   赵剋眼底青黑依旧,目光阴翳地盯着越映,轻蔑道:“醉生梦死也好过被女人呼来喝去。”   ……越映忽然没了和这蠢货“比烂”的兴致。   越映驱马前行一小段,追上前面的人道:“哥啊,赵剋那废物骂你呢,兄弟我去揍他一顿可行?”   赵霁轻飘飘看他一眼,赵剋悻悻闭嘴。   行吧,冬猎危险重重,少给他哥惹事为妙。揍一顿又搞不死那蠢货,别到时招来麻烦。   打蛇打七寸,等他们找到赵剋私下冶矿的证据,呵……   赵霁御马缓慢前行,神色清冷如常,对赵剋的挑衅全然不放在眼中。   赵剋面上不显,心底生出郁气,他最厌老五这副人模狗样。   “吁~”   赵霁勒停坐骑凝视远处,前方冰湖平坦开阔,连着这片雪地山谷都格外静寂,而冰湖下则暗藏汹涌。   他略一招手,越映取下马背上的地图递过去,曾一起并肩作战,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赵剋所在的队伍落在后面,见赵霁停了下来,观望一阵后,他们的人似乎也有了发现,便顺着赵霁瞭望过的方向前行。   路过赵霁越映时,赵剋发出一声不屑轻哼。   越映不禁翻了个白眼。   赵霁目光锁在地图某处,此处应有某样东西。   小姑娘的凝脂雪肤在脑中挥之不去,赵霁棱角分明的唇勾,回去后她怕是要闹腾,便去寻这东西哄哄她。   申时初刻,皇后突然差人过来请晋王妃过去,纪瑶不明所以,心下十分抗拒出门。   她低眉顺目询问:“敢问嬷嬷,母后找我可有要事?”   皇后乃赵霁嫡母,按理都该唤一声母后。   那嬷嬷算是皇后身边的老人,高挑的眉眼睨着纪瑶,却是不语。   绿荷上前塞了个荷包到她袖中:“大冷的天辛苦嬷嬷走这一遭。”   那嬷嬷掂了掂衣袖,方才道:“也没什么,皇后与众位夫人皆在赛园那边儿,就等王妃您了。”   说得轻描淡写,更详细的半字没有,可谓敷衍。   这般态度,小珠几人心存不满却没多言,皇后的人怎么都得敬着。   嬷嬷离开后,纪瑶即使不愿意,也只得更衣前往。   赛园是围出来品鉴猎物的场地,猎物被送到此处划分等级,猎物最佳之人便是今日魁首。   赛园后边建了巨大的毡包,各家夫人小姐们可在此处观看猎物以及儿郎们的英姿,也就图个热闹。   纪瑶到时,说得上品级的各家夫人小姐们都在了,她略略一瞧,连太子妃也在,竟没哪个落下的。   冬猎头一日,惯例由皇后召集女眷聊天吃茶,之后便不必日日到场。   只如此一来,姗姗来迟的纪瑶便格外引人注目。   宫娥撩开厚重棉帘,她一进去,在场所有目光便凝了过来。   饶是纪瑶经历过流言蜚语后,承受能力已足够强,此时也有些绷不住面皮。   她面色微红,尴尬地站在铺着鲜艳红毯的走道上,满室静寂中,两边夫人小姐们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戳穿。   云鬓鬟翠,雍容华贵的皇后坐于主座上,轻拨茶盏的手顿住,撩一眼纪瑶,放下茶盏道:“晋王妃来了,愣着作甚,坐下吧。”   宫娥在旁引路,纪瑶艰难地迈开步子入座,她上手是贤王妃,对面是太子妃和章大夫人,下手则是舅母越夫人。   越夫人见她小脸微赧,缩在毛绒绒的围脖里都快要找不人了,不禁浅笑着摇首,年轻就是好。   皇后庄重自持,神色平和地开口:“昔年开元皇后贤良淑德端庄贞静的美名流传到民间,天下女子皆以此为榜样,后世至今依旧如此,本宫说得可对?”   她话落,章大夫人立即应声:“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身为嫡妻,唯有贞贤淑德才能替夫君管理好后宅,可不能学那些滕妾的狐媚子手段引得夫君不入正道。”   嫡子被章太傅要求送出京,章大夫人心底一直恨着纪瑶,此时她意有所指,众人皆意味深长地看向纪瑶。   纪瑶越发羞窘,同时又生出不服气,她哪里用了狐媚手段,赵霁当众背她就是走了歪道?   “母后说得极是,不过……”太子妃莞尔一笑,似一朵青莲悄然绽放,“晋王妃昨夜醉了酒,倒也情有可原。”   纪瑶波光潋滟的双眸微眯,她又没犯错,为何情有可原?   “嗯,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为女子驱使。晋王妃下次可得记着,别再御前失仪就好。”皇后雍容一笑,淡然揭过此事。   纪瑶越发不服气,也愈发不明白。   女人不都希望丈夫只宠爱自己吗?背过她,赵霁就不是好男儿了?   偏偏皇后娘娘身份在那儿,她平静的训斥纪瑶只得应下:“是母后,儿臣醒得了。”   皇后满意地勾唇,毕竟是晋王的家事,面上训训出出气也就得了。   “我有些不太明白,男人若因女人不成事,那是男人没本事,与我们女人有何干系?”越夫人笑着道,太子妃也是章家旁支嫡女,皇后这一家子唱戏,是吃准瑶瑶年纪轻辈分低啊。   越夫人开了口,后面变陆续有夫人说话了。   “话不能这么说,刘夫人庶子的嫡妻走后也跟着去了。”   越夫人笑:“她那庶子胸无大志,随不随妻去是人家乐意。”   “就是就是”越夫人后面的夫人应和。   对面各家夫人与章家沾亲带故,为落实纪瑶狐媚祸水的名声,逮着由头各自举例,另一边自有人反驳。   纪瑶看着看着也回过味来,面上羞窘逐渐退却。   她恍惚明白,真相对错不重要,把坏名声安给她最重要。   时间一点点过去,主座上雍容淡然的皇后不表态不噤声,下面的夫人们仍在谈论不休。   纪瑶刚拈起一块水晶糕,便有宫女进来传话:“皇后娘娘,太子和陛下回来了。”   皇后莞尔一笑,施施然起身:“猎了什么回来?”   “是一头成年大鹿,鹿角约莫半人高呢。”   “这种大鹿极难寻得,可不多见,本宫也去瞧瞧。”话落,皇后扶着嬷嬷的手臂起身出了帐子,其余夫人小姐们也跟去瞧热闹。   纪瑶缓缓出了口气,越夫人见状道:“这类事情多经历几次也就习惯了。”   纪瑶已经不在乎自己名声如何,只是有些不明白:“舅母为何要为我同章家那边的争论?”   若是回回如此,纪瑶不敢想象。   越夫人看出她心思,笑道:“只管过你的日子。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夫人们偶尔动动嘴皮子,全是看不惯那边的做派。只要不太过火,便不会有事。”   如此,纪瑶放心下来。   越夫人对纪瑶越看越喜欢,之前她给儿子相看箐家姑娘,幸而被瑶瑶撞见那姑娘不规矩,还好捎了信给她,否则她宏国公府还不知要娶个什么东西回家。   越夫人笑道:“安哥儿生得俊招人惦记,你昨夜做得很好,绝了外头不少姑娘的心思。”   纪瑶愣了愣,别人都明理暗里说她狐媚,舅母却说她做得很好。   她赧然地唤了声:“舅母……”   毡包外建了坐台供人赏鉴,纪瑶出来时只见当中的场地上躺着一头角硕大的鹿,脖子中了一箭,已经绝了生息。   陛下的氅衣上还沾着血,正在一旁与太子说着什么。   之后又有不少世家的子弟的队伍回来,猎物五花八门,麻雀、蟾蜍、兔子、野鸡、灰狼等等。   猎物品级高的得到陛下的赏赐,为此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沮丧不已。   目前来看,最好的猎物当属陛下与太子猎回的大鹿。   冬季日短,日头西沉至余晖将尽时,高座之上的陛下忽然沉默下来,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有了帐中那一出,周围渐渐瞥向纪瑶的目光越来越多,似乎都等着瞧晋王猎个什么回来。   纪瑶望向远方挂着一缕斜阳的山脊,黛眉轻轻蹙起,都这时候还没回来?   难道是打猎时病发了?思及此,纪瑶越发面色越发凝重起来。山里凶险,病发时若是碰上大型动物……   当   最后一丝夕阳沉入山脊背后,远远地,马蹄声纷至沓来,长长的骑队载着猎物乘兴而归。   为首之人容色病白,却丝毫不掩其清风明月般的英俊,赵霁进入场中勒停快马,急急低咳几声,随即翻身下马。   “咳、咳咳。”赵霁脚刚沾地便虚软了下,越映及时扶住他。   “我没事。”赵霁稳住身形后推开了他。   很快有负责记录猎物的小吏过来询问,越映一吹口哨,扬声道:“这趟收获不错,猎了两头熊瞎子,这玩意儿冬日休眠可不好找,多亏我表哥赵霁于雪域险峰中发现其踪迹。   找到后也在难抓捕,正中要害那两箭还是表哥射的呢,厉害吧!”   越映满脸与有荣焉,小吏赶紧附和:“厉害厉害啊,晋王殿下英武不减当年!”   越映对小吏识趣很管用,小吏走后,又与场中其他围拢过来的世家子弟说起今日的凶险,主要夸他哥的英明神武。   除了大熊,他们还猎了不少野鸡,兔子以及其他。   小吏敲锣上报晋王今日魁首后,高座上的陛下欣慰一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太子殿下侍立一旁,不动声色。   谁也料到到晋王竟如此本事,连冬日最难找的熊瞎子都找着了,还猎回来两头!   晋王殿下生得极俊,身份又尊贵,如何叫姑娘们不心动?   是以,各家小姐们望向纪瑶时,不免多了些艳羡与嫉妒。   越夫人瞧着笑开了花:“哎哟,想不到晋王竟有如此本事,那确实厉害极了!可见这男儿的能耐啊,与如何对待女人无关呐~”   她笑盈盈地觑着周围面色讪讪的夫人们,看你们的脸疼不疼!   纪瑶见赵霁面色发白咳嗽不停,便知他怕是动武后又病发了。   纪瑶顾不得其他形形色色目光,竟自行至场地入口处,跨过围栏,急步走到赵霁身旁。   周围世家子以及侍卫见了晋王妃自觉退开了些。   “咳咳……”赵霁握拳抵在唇边闷咳几声,见小姑娘面露担忧,他冷冽的眉眼温和下来,声如击玉,“你怎么来了?”   纪瑶握住他略带薄茧的手掌,目光扫过他衣袍上的血迹,以及胸口的一片湿痕,关切道:“你没事吧?”   赵霁不动声色回握住小姑娘的细腻柔荑,嗓音淡然“咳咳,咳,我没事,受了点寒气,回去歇一晚便好。”   这是他当众的说辞,纪瑶心底清楚。   忽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纪瑶偏头发觉王姑娘正紧紧盯住她,目光中不甘又愤怒还有深深的嫉妒。   思及之前的事,纪瑶忽地有些犹豫,若是她的举动为赵霁带去不好的……   纪瑶眼睑半垂,贝齿轻咬下唇内侧,将赵霁的手松开了,回去治病也一样,不急于眼下……   察觉小姑娘的手欲离去,赵霁紧紧抓住她的,见她似乎不太开心,问道:“咳咳,怎么了?”   纪瑶回过神来,朝他弯起双眸:“没什么,我想先回营帐。”   “咳咳咳,一起走。”   “你没关系吗?”纪瑶疑惑,这些世家子弟似乎与他有话说。   “走吧。”赵霁神情淡然,牵住她缓步离去。   越映吹完他哥后,眼睁睁看他哥离开,也想抬脚就溜,人刚走两步就被有意与晋王交好的公子们围住了。   路上赵霁见小姑娘沉默不语,便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惹得纪瑶满面通红地甩开他,加快脚步回去。   小姑娘气呼呼走远,赵霁莞尔一笑,牵着手走了这一路,他已经不咳了,昏沉的脑袋也清明起来。   赵霁转身去了另一处地方,得去给吃吃拿点药。   纪瑶回到营帐后便躲进被褥里,赵霁那个浑蛋,昨夜趁她之危不说,刚刚竟然问身上的红印儿消没消!   可恶,若不是他,她昨晚也不会这么丢人!   头上的锦被忽地被人掀开,新鲜空气涌进来,嗅到熟悉的雪松香,纪瑶面色愈发红透。   赵霁扔了被角坐到床畔,见她埋着脑袋不肯抬头,眸光微动,修长的手指去解她腰带。   刚一碰触,纪瑶敏锐地弹了起来,一脸紧张道:“干,干什么!”   “干……”赵霁顿了一下,“吃吃,我给你上药。”   说着他将药盒打开,不容反抗地抓住她雪白皓腕,挖取一点药膏,轻轻涂抹在那些红印上。   膏药质地透明,渐渐融化开来。纪瑶感受到他指腹淡淡的温热,犹豫是否要问问昨晚的事。   见小姑娘安静下来,赵霁温声道:“别人说你什么不必去在意。”   他应是知晓外面那些说她狐媚的闲言了,纪瑶不禁有些担忧:“我已经习惯了不会去在意,可是容安你不一样,要是对你名声不好的话——”   “哪里不一样?为夫自会证明给世人看,好男儿既能文武定天下,也能待妻如宝。”赵霁神色淡然地打断纪瑶。   “还是说夫人不相信为夫的实力?”   为这事儿不开心,着实没必要。   纪瑶面色涨红地嘟囔:“谁、谁要做你的宝了……”   赵霁双眸微眯,长臂揽住纪瑶的腰,带近了几分:“夫人想做哪个野男人的宝?”   “我……唔!”粉嫩樱唇被他猛烈地封住,纪瑶挣扎几下后便迷糊起来,下意识回应着,沉浸在他的气息里。   天色愈发昏暗,帐内早已燃起烛火。   赵霁愈发不满足,微凉的薄唇吻至脖颈,长指挑开她襟带,寒意突然袭来令纪瑶猛地回神,用力推开了他。   “夫人这是何意?”赵霁呼吸略微急促,眼底晦暗难辨。   “我、我……”纪瑶找不到借口,红着脸说起其他事项,羞恼地斥道:“你昨晚趁我喝醉对我乱来。”   赵霁缓了一会儿,薄唇微勾:“昨夜夫人一直说喜欢为夫,为夫哪还能自持得住。”   这样看来好像是她的错……   纪瑶问出内心疑惑:“昨、昨晚的事记不太清了,就是我们有没有做到最后,有没有圆、圆房啊……”   话音越来越小,纪瑶头也垂得更低,实在太难为情了……   赵霁眉梢微微一扬:“……夫人猜猜?”   纪瑶抬头见他神情似笑非笑,顿时气恼起来,她都这么难为情地问了,他还想着捉弄她!   小姑娘生气很有意思,两颊气鼓鼓的,双眼颇有神采。   纪瑶正羞恼着,忽听赵霁淡声道:“为夫有东西送给夫人。”   “是什么?”纪瑶的气恼忽然消了一些,莹润的双眸中隐含期待。   赵霁眉目清冷俊如谪仙,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他长指探入怀中取出一朵雪莲递给纪瑶。   雪莲花天生地养,世所罕见,生于悬崖绝壁,赵霁费了些功夫才得到。   纪瑶只见光秃秃的杆茎上,稀稀拉拉地立着几根莹白花蕊,旁边唯有一片花瓣孤零零地挂在那。   她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赵霁不动声色,一本正经道:“冰雪莲。”   这东西纪瑶只听过却从未见过,她面带些许羞意,接过那朵花有些稀罕也有些意外。   “传说中美得不可方物的冰雪莲,原来长得这么别致?”   “嗯。”   纪瑶轻轻抬眸,清越又缠绵地软声道:“谢谢。”   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摸了下胸口,被野熊撞过的之处,大多数雪莲花瓣还静静躺在怀中。   赵霁:…… 第30章 锅盔灌~   雪夜寒天, 北风呜呜吹着,负责巡逻的侍卫换班后都蜷缩在一处烤火,熊熊大火旁能缓解冷意, 人也跟着暖和了些。   不远处的大帐中传来女子的呜咽以及男子兴奋的呵斥与怪叫, 围成一圈烤火的侍卫相视一眼,均习以为常的陷入沉默。   贤王赵剋这点癖好谁人不知, 哪家送了女子给他作妾,不是恨女如仇便是巴不得女儿早死的。   闺女在贤王这儿受了委屈也只得忍着,贤王妃父兄任职御史台,弹劾贤王无数回。耐不住贤王是天家血脉, 被皇帝关个禁闭出来行事依旧张狂。   那大帐中惨叫凄厉又绝望, 有不忍听的侍卫干脆结伴巡逻去了。   晋王营地   用过晚膳后,纪瑶早早爬上床榻歇下, 烛影摇曳下, 她靠着金丝团花软枕, 时不时拨弄冰雪莲孤零零的花瓣,淡淡幽香弥散在鼻间。   屏风后传来阵阵水声, 纪瑶不经意瞭那边一眼,立即被烫了似的收回目光。   赵霁正在屏风后沐浴,一举动一动都倒映在屏风上, 纪瑶羞怯不已不愿再看,又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又一眼。   渐渐地屏风后水声消失, 纪瑶听见动静看去时赵霁已经出来, 月牙白绸衣松散地挂在他身上, 水洗过的他似朗月皎皎,更添几分风流韵致。   赵霁坐到床边,拿过药盒时纪瑶才回过神来, 淡淡雪松香萦绕着她,纪瑶捂住领口:“那个,我自己上过药了。”   将药盒放回去,赵霁抬脚上了床,极为自然扯过锦被盖住自身,长臂顺势将纪瑶搂入怀中。   纪瑶红着脸挣扎起来:“谁、谁让你上床的!”   赵霁压住她挣动的双腿,轻吻下她的耳朵,贴着耳廓道:“夫人不喜欢我抱着你?”   他嗓音宛若击玉天籁,透着淡淡沙哑,纪瑶耳朵烫了起来,别扭道:“也没有不喜欢……”   “那就好,为夫今夜可不愿再跟别人挤一张床。”拿走小姑娘手中光秃秃的冰雪莲,“太丑了,为夫以后给你弄更好的。”   终于实在看不下去,赵霁无情地扔掉光秃秃的冰雪莲,太丑了,配不上他的小姑娘。   “你怎么扔了呀,容安送的,怎样我都喜欢。”纪瑶欲挣开他的怀抱下床捡回雪莲,“那可是冰雪莲,多稀罕啊!”   赵霁紧紧抱住她:“给你找更稀罕的。”   大手不安分地游动,纪瑶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又羞又恼:“干什么呀,你下去!”   “夫人……”赵霁手上不停,见她愈发面红耳赤,呢喃道“夫人忘了吗,昨晚我们……”   “那是喝醉了。”纪瑶抗拒意图明显,她还没做好准备,况且昨晚他说的昨晚没到最后一步。   赵霁贴近她耳边唤道:“吃吃~”   纪瑶一愣,脑中蓦然闪过昨夜的场面,两人意乱情迷,他不停亲她吻她,一遍遍唤她吃吃。   纪瑶深深低下头,帐内灯火泛着黄晕,嫦娥玉姿般的容颜显出朦胧美感,红彤彤的脸蛋也愈发动人。   赵霁知她想起来了,喉间滚动一瞬:“吃吃……”   纪瑶小小一只被他全然拢住,望进他晦暗的双眸,她本能察觉到危险,挣扎起来想逃离他的桎梏。   赵霁压根不给她机会,绵密的吻落了下来,温柔又不容抗拒,纪瑶渐渐晕乎起来。   褪去她衣衫时,边吻边哄她:“吃吃别怕,不做到最后……”   夜色深寒,贤王妃披了件外衣,独自立在帐外,丝毫不觉得冷。   只冷眼看着侍卫从帐中抬出一具尸体,死的是赵剋先前带在身边的美妾,尸身红痕遍布,可见死时有多绝望。   贤王妃心冷透了,无声地笑开,眼泪随之滑落下来。   赵剋今日初赛失利,不止没猎回一物,反而落了水浑身湿透。陛下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失望透顶。   赵剋随后又被那些世家子拿来跟太子晋王相比,自是受了一肚子气,回来便拿小妾出气了。   曾记少年时,她也曾深深爱过赵剋,而今爱意早一点点磨没了。   她的父兄几月前弹劾过他,闹得他的癖好丑事人尽皆知,赵剋行起事来便越发无所顾忌。   昨日她收到家中传来父兄的死讯,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赵剋命人做的,她太了解他了,最是阴戾恣睢睚眦必报。   他怎会放过她的父兄呢……而他是属下中就有一位擅使长绳的。   贤王妃笑意越发凄凉,太烂了,实在太烂了,烂到了骨子里,令她见了便要作呕!   瞥见常替赵剋办事的侍卫走近,贤王妃侧身躲进暗处。   赵剋发泄一番后,郁气散了些,他眼底青黑愈发严重,瞥了眼侍卫:“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爷放心,属下已吩咐下去近日务必小心行事,最近几个月都不会出来活动,只管在地下开采,”   赵剋勾起一抹冷笑:“老东西今年不知怎地把冬猎定在雪荡山,若非本王行事一向谨慎,还以自己哪处漏了马脚。”   “……韩理查行刺晋王那事查到您头上,那日陛下宣您见驾,属下着实为王爷捏了一把冷汗。”   赵剋阴翳地冷笑:“老五以为有了本王害他的证据,就能置本王于死地?可惜,本王老东西是亲儿子,老头西心头软,舍不得动本王啊,啧啧。”   属下适时拍马屁:“王爷圣眷正隆,何愁大业不成。”   赵剋脑中忽然闪过晋王妃酒醉时的绝色容颜,刚泄过火的小腹热意蠢蠢欲动:“晋王妃今日做了什么?”   属下如实回禀后,赵剋舔了舔唇角:“本王等不及了,找机会把人弄到手。”   “可营地人多眼杂极容易露出马脚,而且晋王妃身边有个丫头武功不俗。”   赵剋满眼阴翳,怒从心起:“蠢货,这点事都办不好!”   属下一凛:“王爷恕罪。”   赵剋冷眼看着他:“附耳过来。”   帐外,贤王妃浑身上下冻得发僵,她却全然不觉,死水般的眼中似是做下什么决定,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翌日,暴雪突至,寒风如刀呼呼地刮着,这种天气委实不适合外出狩猎,是以陛下一早便下了谕旨,今日停赛。   纪瑶醒来时赵霁已经离开,她这一身红痕比昨日更艳丽几分,红着脸由丫鬟们替她抹上药膏,穿戴好以后,羞赧情绪才慢慢退却。   小珠见纪瑶东张西望,问道:“王妃可是在找昨儿那朵花?”   不等纪瑶回答,小珠转身自妆奁上捧来木匣:“奴婢一早给见它躺在地上,用匣子收了起来。”   小珠向来懂她,纪瑶接过木匣,扶了抚便放回妆台上,听窗外风声呼啸,问道:“容安呢?”   “陛下口谕今日停赛,林公公一早来请王爷,说是陛下召见。”绿荷道。   陛下赵霁自是得去,也难怪他不在。   纪瑶转念想到赵霁昨日回来时沾着鲜血的氅衣,衣衫上的湿痕,便知这般冷的天在外狩猎极是辛苦。   可她担忧也无济于事,思来想去只能从吃食上找补,算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用过早膳,纪瑶顶着风雪出门去寻阿元,阿元厨艺好,她想问问有哪些好吃的适合带着上路。   暴雪虽然厉害,只要不出营地不会有事。   十四和小猪撩开棉帘,纪瑶进去后见帐内空无一人,床榻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疑惑道:“奇怪,阿元竟然没在?”   纪瑶走出帐子后有些茫然,她该问谁才合适?   十四擎伞替她挡住风雪,向来沉默的她忽然道:“王府厨子只会做精致吃食,不擅长做干粮,宏国公府的厨子也许懂得。”   如此,纪瑶便冒着风雪去宏国公府营帐,路过某家小姐的帐子时听得里面高声谈话,簌簌风雪声也挡不住她们说笑的丽音。   “啧啧啧,晋王妃可真有福气,那么大两只熊瞎子,够她做两身皮袄了。”   “害,同人不同命,晋王眼下正稀罕她得紧,可不得把好东西都紧着她。”   “切,一个庶女出身,无才无德,以色侍人罢了,待晋王厌了她,咱们姐妹指不定有机会服侍晋王。”   “呸,不害臊!”   “哎哟小蹄子,我有说错吗?姐姐我弹得一手好琴,知书达理……”   ……后面的话纪瑶没再听下去,她的确无大才亦无大德,可她是真心喜欢他。   纪瑶不禁抚上皓腕间的红痕,他喜欢她什么……   越夫人见纪瑶大雪天还出门,赶紧把她拉到坐榻上烤火,旁边炭盆烧得通红。   得知她来意,越夫人当下便让人传了越府的厨子进来,纪瑶向厨子询问清楚后,又借了越府厨房试手,好叫厨子确认味道不差后,再做给赵霁路上吃。   越夫人乐得安哥儿小两口夫妻和睦,辰妃在天上看着也安心了。   她转念一想,瑶瑶待会若做得不好,她怕是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便转头差人去请越映,反正那小子今日闲在帐中,来尝尝瑶瑶做的吃食正好。   赵霁和越映并肩走出羽林军重重守卫的大帐,越映眉头皱得死紧:“陛下这是何意,赵剋那个混账派人刺杀你,竟就此揭过了?”   赵霁似是早有预料:“无非是不愿看到手足相残。”   越映一时语塞,这事儿换谁心里都不好受,小心翼翼觑了眼赵霁神色:“你和赵剋早晚得有相残的一天。”   “嗯。”   赵霁神色淡然:“冶矿之事查得如何?”   “临风查到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说是矿场可能在京城附近。”   “附近是多近?”   “……可能大概方圆几千里吧。”   赵霁淡淡掠他一眼,越映讪讪闭嘴,他也觉得说了废话。   赵霁有事与舅父商议,便与越映一道去往宏国公府营地。   越夫人正在品尝纪瑶做的牛肉沫锅盔灌,鲜香的牛肉沫拌粉丝一起灌在锅盔里,锅盔表皮酥脆层次感分明,牛肉十分鲜美,搭配在一处好吃极了。   越夫人爱不释手,已经吃了两个,想不到瑶瑶厨艺天份惊人,初次尝试竟做得这么好。   “呸,这破天气,灌老子一嘴雪沫子!”   越夫人瞥一眼撩帘子并肩走进来的两人,笑道:“来得正是时候,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尝尝味道如何?”   越映闻着香味便拿一个吃,忽然眼前一亮,唔唔地直往嘴里塞,连气都不带喘的。   越夫人看得眼角直抽搐,儿子比她还没吃相。   越映狼吞虎咽一个后,又拿一个吃,瞥见他哥立在那无动于衷,手拿另一塞到赵霁嘴巴边。   “唔唔唔!”快尝尝,好吃到流泪!   赵霁躲闪不过,蹭了一嘴油,只得无奈接过,眼底闪过嘲讽,冷声道:“呵,吃猪食还这么开心。”   越夫人对此见惯不怪,安哥儿食欲极低,她儿子贼能吃,两兄弟没少为这事儿呛声。   “唔唔唔!”你才是猪!   赵霁唇角微勾:“本王不吃猪食。”   “容安。”   他话音刚落,纪瑶换上越夫人给她备下的衣裳走出来,听得他所言,又见他唇瓣残留油迹,便以为他已经尝过了。   她犹豫了下,莲步轻移,走近后软声问道:“不好吃吗?”   赵霁意外小姑娘竟会在此,掠一眼吃成猪的越映,不禁对她莞尔一笑,温声道:“难吃得要命,吃吃,咱别吃这猪食。”   纪瑶抬眸凝望他,他说她做的是猪食,她自知手艺不是很好,但绝没到猪食的地步。   不知怎地,她忽觉委屈极了,心心念念做给他的吃食,眼下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   赵霁见小姑娘红了眼眶,眉心微蹙:“怎么,谁欺负你了?”   “啪嗒!”纪瑶眼泪落了下来。   越夫人见势不对,赶紧解释:“那个安哥儿……这道吃食是瑶瑶特意学来做给你的。她啊,生怕做得不够好,便先做了些给我看尝尝。”   赵霁闻言猛地顿了顿。   越映抛给赵霁一个眼神,你完了。   赵霁看看手中热乎乎的锅盔灌,又看看因他而落泪的小姑娘。   将手中锅盔灌凑到唇边,只见清风明月贵气天成的晋王,当着众人的面大口吃下锅盔灌,吃得特别快,快到纪瑶都怕他把噎着。   赵霁三两下吃完,长指抹去纪瑶眼角泪痕:“我是猪。” 第31章 一更 全看有无勇气   “我是猪。”   帐内主子侍女皆在, 赵霁面色凝重,剑眉微蹙,似是遇上难题一般, 只是眼神溢满温柔。   纪瑶双眸泪眼滢滢, 噗嗞一声,禁不住破涕为笑。   可她仍觉着委屈又不解:“那你为何说是猪……”   赵霁见她笑了, 不禁松了口气,神色淡然:“口误罢了。”   纪瑶可不信是口误,他都说自己是猪了,她也不愿揪着不放, 嗔他一眼:“也不必特意哄我, 你不喜欢就罢了,下次换个吃食试试。”   “这道吃食很好, 只下次别做了。”   “为什么?”   “累着你。”   赵霁神色认真, 似是真怕累着她。   纪瑶脸蛋微微泛红, 做点吃食罢了,哪里会累。   “啧啧啧”越映在一旁瞧得牙酸, 越夫人笑盈盈地瞧着孩子们。   去请越映丫鬟此时回来了,见世子和晋王都在,她面色严肃地走到越夫人身旁耳语了几句。   越夫人敛住笑意, 目光静静扫过越映,面色平静道:“来人, 请家法。”   越夫人忽出此言, 所有人皆看向她, 丫鬟在一旁求情:“夫人息怒,世子年轻气盛,也是理所应当。”   越映见老娘紧紧盯住他, 心下一咯噔,迟疑出声:“娘,您这是……”   越夫人猛一拍身前案几,起身怒斥道:“请家法,你给我跪下!”   “娘、娘您息怒,怎么了这是?”越映见势不对,一步步后退。   越夫人接过身侧老嬷嬷递来的银鞭,啪地一下甩开,她被这逆子气得不轻。   “竟还不承认,我问你帐中那睡着的女子姓甚名谁?何时带在身边?可是好人家的女子?又可有婚配?”   “娘你知道了!她……她是……呃……”   他说话吱吱唔唔,越夫人只当他干了见不得人的事:“逆子,无良媒婚约,你竟敢与她私通款曲,你将越家祖训置于何地!”   越映边往后退边安抚越夫人:“娘啊你别生气,我纳了她,纳了她还不成嘛!”   “啪!”越夫人追过去一鞭甩在越映身上,同时帐外进来一人,身形高大精神灼烁,那人怒斥:“逆子,跪下!”   越夫人沉着脸走近的越将军,眼神询问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越将军面色铁青,显然已在帐外将事情听得一清二楚,这逆子竟敢公然违背祖训。   越映受了越夫人一鞭,疼得龇牙咧嘴,又见他爹面黑如锅底,自知大难临头。   他试图挽救:“爹,规矩是死的,如您儿子我这般年纪,哪家公子没纳妾!”   “混账!”越将军怒不可遏,夺过越夫人的银鞭,批头盖脸向越映抽去,“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越映左躲右闪仍挨了几鞭,躲到赵霁身后求救:“哥,哥,救命啊哥!”   赵霁担忧波及到纪瑶,面无表情将人带走,留下越映边逃边骂他没义气。   外头风雪凛冽,赵霁亲自替纪瑶撑伞,伞面朝她这侧倾斜了些。   纪瑶回过头,见越世子逃出营帐,越将军仍在追着他打,似是越世子不翻然悔悟决不罢休。狂风暴雪中,越世子一声声痛呼依旧听得清晰   “走吧。”赵霁淡声道。   纪瑶有些疑惑:“越家祖训是什么?”   赵霁牵着她走:“越家祖训男丁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   “纳妾……越世子玷污人家清白,何不娶了那姑娘?”又何必闹这么大阵仗。   赵霁神色平静:“越家百年世家,娶门当户的家族之女为嫡妻,方能成为他的助力。”   门当户对么?   她与容安并不门当户对,若非圣旨突兀赐婚,她绝无机会走在他身旁。   赵霁见她久久不语:“怎么了?”   纪瑶心底沉甸甸地似压了块石头,有些喘不过去,便沉默下来,微微摇首,慢慢朝前走去。   风雪呼啸,帐中炭盆已经燃尽,寒意侵袭进来,即使盖着厚重锦被,依旧挡不住冷意。   榻间熟睡的女子满布红痕的玉臂露在外头,五官清丽,眉眼间尽是极致的张扬,她丝毫未受寒气影响,睡得很沉。   越映捂着屁股,疼得龇牙咧嘴,一瘸一拐走进帐中,进入内间见人还在睡,顿了一下,脑中闪过昨夜无数香艳场面。   他沉默地将那露在外面的玉臂放进被褥里,思及等会儿要告诉她的事,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   察觉帐中太冷,越映忍着浑身伤痛,亲自动手重新引燃炭盆,帐中逐渐回暖。   床榻上女子嘤咛一声,睫羽轻颤,苏醒过来。   越映一屁股坐到床畔,疼得嘶了一声,脸上还挺高兴:“你醒了。”   阿元懒散地坐起身,锦被随之滑落到腹部,露出一片春光,见他面上有鞭痕又两股颤颤,眉头一挑:“我们昨夜似乎没这么玩?”   “乱说什么。”越映将被子给她在肩上,一动便扯到伤势,嘶嘶出声:“盖好,羞不羞啊你。”   “不羞。”阿元坦然自若地找衣服穿,“你的伤怎么回事?”   “还不是为了你,被我老子追着打成这样的!”越映眼睛发亮,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阿元轻笑开来,边穿衣裳边顺他心意发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越映邀功似地道:“老越家有祖训男子年过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爹娘知道了我们的事儿,当然得把我揍了。”   阿元神色自若:“然后呢,你爹娘怎么说?”   越映见她并无寻常女子的羞臊娇妾,虽然不太得劲,却也习惯了。   他道:“我生生挨了爹的揍,揍到我娘都心疼了,他们才松口同意我纳你为妾。”   阿元穿衣动作顿了顿:“纳妾?你的意思还是你爹娘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爹娘的意思。”越映以为她怕日后受委屈,“你放心,我只会有你一个妾室。”   阿元动作利落地穿衣穿鞋:“我不作妾。”   越映惊得合不拢嘴:“你想做老越家的嫡妻冢妇?不成啊,门不当户不对,爹娘不会同意的。”   阿元不语,起身离去,越硬跟在后面出来,嘴里念念叨叨:“作妾有什么不好,我只有你一个妾室,往后都宠着你。”   外间不知何时来了位嬷嬷,旁边小丫鬟捧着新的袄裙和首饰头面,见人出来那嬷嬷面带笑意道:“是阿元姑娘吧,快换上新衣裳随我去见见夫人,以后你就跟在世子爷身边伺候。夫人发了话,待世子爷迎娶嫡妻,再提你为贵妾。”   “伺候?”阿元轻声反问。   越映下意识觉得不对,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阿元自怀中掏出几文钱,数了数后揣了几枚回去,递过一文钱给他:“拿去。”   越映不明所以:“阿元……这是何意?”   阿元笑意从容:“多的没有,也就这个价了。”   说罢,将手中铜钱随意抛向越映,转身出了大帐。   嬷嬷怒斥:“胡闹!”   越映此时哪里还不明白,他紧紧盯住地上那枚钱,面色铁青,咬牙切齿:“顾元!”   翌日风雪骤停,天色黑沉沉的,不太敞亮。   赵霁临走前,纪瑶给他捎上刚做好的锅盔灌和肉酱,粉丝肉酱装在小罐里,饿了拿火烤一烤便能吃上。   目送赵霁离去后,纪瑶很在意昨日赵霁说的话,一时找不到人倾诉,只得去寻阿元。   阿元刚做好两碗酸奶,分一碗给纪瑶:“尝尝可喜欢?”   仅一口,纪瑶便爱上了这名叫酸奶的吃食,莹润的双眸微微弯起,盛了一汪清泉,樱唇轻启问道:“阿元,夫妻俩过日子,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吗?”   阿元疑惑:“怎么这么问?”   思及她与赵霁门不当户不对,甚至他以后可能还会纳妾,纪瑶心里沉甸甸的,便将心事与她说了。   “你们都成亲了,纠结门当户对也没意义。”阿元沉吟片刻,“至于纳妾……”   等了一会儿,纪瑶没听见下文,见她似在走神:“阿元,你怎么了?”   “没什么。”阿元回过神来,“纳妾有些说不准,晋王心怀大业,将来也许会纳妾笼络下属,在这个时代习以为常。”   纪瑶闻言眉眼耷拉下来,低声细语:“可我不想他纳妾……”   阿元表示理解:“没哪个女人愿意给丈夫纳妾。虽说世道如此,可人啊总要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纪瑶不明所以,“我该怎么做?”   阿元摇首轻笑:“傻姑娘,这还不简单。不想他纳妾便拒绝,不珍惜你的男人便不要,全看女子有无这份勇气。”   纪瑶闻言若有所思,还未等她想明白,小珠撩帘走进帐中,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她面色焦急道:“王妃,陛下给王爷送来三位美人,林公公在主帐那边等您回话呢。”   纪瑶心头一咯噔,才刚说呢,该来的便来了。   贤王妃的帐中未起炭盆,寒意入骨她丝毫不觉得冷,菱花镜照着她愈显憔悴的容颜,镜中人慢声问道:“人送过去了?”   她身后丫鬟冻得直打哆嗦,自打王妃接到父兄死信后便完全变了个人。   “回王妃,奴婢亲眼瞧见林公公把人领过去了。”   贤王妃慢悠悠对着菱花镜画上黛眉,轻笑:“这回她便是不死也得褪层皮。” 第32章 想跟你季表哥私奔?……   帐内暖意融融, 地面铺着绒毯,三名异域装扮的美人立在一旁,身形修长, 身段凹凸有致。   其中一美人肌肤赛雪, 媚眼如丝,风情万种。   绿荷方才送林公公离开, 此时撩开棉帘入内,询问纪瑶关于这些美人如何安置。   林公公说她们是邻国献给陛下的贡品,晋王冬猎得了魁首,陛下额外将美人都赏了他。   纪瑶望着三位衣着暴露的美人, 暴雪天里穿成这样也不容易, 到此亦是身不由己。   即使心里不好受,她也无意与她们为难:“寻处帐子安置她们, 待王爷回来, 再问过他的意思。”   “敢问王妃, 妾身何时才能见到王爷?”其中生得最为出挑的美人忽然出声。   媚眼如丝,声音亦如丝, 如诱惑良人的妖精,缠绵不休。   纪瑶忍不住多瞧她几眼,樱唇莞尔一笑:“王爷事物繁忙, 待哪日有空也许会想起尔等。”   这便是妾的命运,入了那后宅, 能否见到郎君皆由主母做主。   那美人似是意识到这点, 沉默下来, 一双眼睛紧紧盯住纪瑶。   待人都下去后,小珠见纪瑶有些闷闷不乐,便劝她:“王妃快别多心了, 王爷晚间回来,指不定如何安置这几人。”   纪瑶面上不显,心下则思忖,陛下所赐的美人,无论如何也只能受着。   今日赵霁回得稍晚,天黑透了才归,亦是得了今日魁首,陛下又赐了他不少东西。   赵霁着人将御赐之物分给下属后才回到营帐,纪瑶已命人送来晚膳,正在桌前等他一道用膳。   晚膳热气袅袅,烛火昏黄,光晕打在她身上显得温暖且宁静。   赵霁眸光微动,褪下湿寒的大氅,洗手净面后同纪瑶一道用起膳来。   席间,纪瑶停住筷子凝望赵霁,见他面色如常,知他今日狩猎未曾动武,自然未曾遇到危险。   她放下心来,樱唇微抿,唤他:“容安。”   赵霁疑惑:“何事?”   “陛下今日送来三位异域美人。”纪瑶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神情变化。   美人?赵霁剑眉微蹙:“他送本王这个作甚?”   纪瑶连呼吸都放轻了:“是你赢得魁首,陛下的额外赏赐。”   “安置在何处?”   纪瑶不解他此言何意:“在空帐中,使了丫鬟过去伺候。”   赵霁眉宇松开来:“暂且如此安置。”   纪瑶怔愣一瞬,不动声色用起膳来,进食却比往常少了些,赵霁问起时她,只道今日胃口不佳。   赵霁不疑有他。   光影重重,四周水雾氤氲,纪瑶泡在滴了香露的温水中,任由小珠伺候她洗浴,兀自出神。   容安说暂且如此安置那三位美人,必是有收了她们的意思。许是营地不便,只待回京城便要收房了吗?   分明浸于热水中,纪瑶觉得四肢百骸越发冷凉,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阿元说身为女子当有勇气为自己而活,不想夫君纳妾便拒绝,不懂珍惜的男人便不要。   倘若他真纳了妾室,她该当如何?是接纳她们共享夫君吗?   亦或离开他……   她未出阁前只记得吃吃喝喝,从未想过嫁人,圣旨让她嫁了。   她不愿他纳妾,他也快要纳了。   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不是吗?   娘亲生前总对她说,愿我的小吃吃只得一心人,白首不想离。   可她的一心人心中没有她了,贝齿轻咬住唇角,花了极大功夫忍耐着才没哭出来。   脑中乱乱的,渐渐生出许多不甘,她自问绝不愿与人共侍夫君,若真纳妾他就脏了……   他纳妾后,她别无选择,唯有离去。   所以,她要离开他了吗……   可她好喜欢他,阿元说女子为自己而活需要勇气,若是……若是她不要他纳妾的话,他会如何……   小珠见王妃暗自神伤,想劝几句又觉无济于事,心下将赵霁埋怨上了。   光影重重,温水逐渐凉透,纪瑶玉足踏出浴桶,玉臂伸展开来,绿荷伺候她穿上寝衣,才从屏风后出来坐在妆台前的绣凳上,由丫鬟们替她绞干头发。   赵霁正坐于外间书案后书写,灯影将他影子拉得很长,纪瑶坐在内间也能看清他书写的动作。   念及即将要说的话,纪瑶越发忐忑,双拳不自觉紧握着,等到小珠等人伺候她歇下,她越发紧张起来。   纪瑶侧身躺着,双眸微阖,脑中又难过又忐忑,无论结局如何,她也该问他一问。   毕竟是真心喜欢他,她总要问出个结果来的,此时的她似一只无助的孤鸟,唯余这满腔孤勇。   脚步声渐渐走近,接着是宽衣的摩擦声,身畔随之躺下一人,雪松香倏然袭来,有力的臂膀将纪瑶揽入怀中。   额间轻轻落下一吻,纪瑶秀眉微蹙,除了不甘与孤勇外又陡然生出愠怒,既要纳妾,又何必她温存,把她当什么了……   纪瑶越想越气,锦被下修长笔直的腿开始胡踢乱蹬,没几下便被另一条长腿彻底压制。   赵霁嗓音喑哑,对她耳语:“想要?”   纪瑶面色爆红,并非羞而是气的,怒斥:“放开我!”   小姑娘面色绯红,娇嗔起来竟如此动听。   赵霁莞尔,从善如流地封住她樱唇,欲深深索取那口中香甜,却兀地吃痛离去。   纪瑶望着他唇上的血迹,泪水瞬间迷蒙双眸,嗓音颤颤:“你放开我。”   赵霁坐起身来,看她哭成这样,剑眉微蹙:“身子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纪瑶见他如此愈发难过,坐起身来,靠着软枕,拿锦被紧紧裹住自己,兀自垂泪不语。   柔软的绣帕拭去她泪痕,赵霁清冷双眸静静看着她:“哭什么,谁让你受了委屈告诉为夫便是,为夫给你出气。”   纪瑶攥紧锦被,滢滢泪眼望向他,心底忐忑极了:“我问你……你可是要收了那三个美人作妾?”   ……赵霁愣了愣,又觉着小姑娘惯不得。   见她梨花带雨惹人心怜,长指捏住她下巴,嗓音清润:“若是收了妾室,夫人该当如何?”   纪瑶听得此言,心中越发彷徨无助,只当他是真要纳妾。泪水开闸似地翻涌而出,她忽然翻身爬下床榻,赤着脚就往外走。   雪夜冻得人骨头都发疼,赵霁见她身形单薄,眉宇蹙起:“你去哪里?”   纪瑶满脸泪水,闻言顿了下,竟自走出内间,直朝书案而去。   丫鬟担忧主子起夜怕黑,并未熄灭外间烛火,炭盆仍旧烧得通红。   纪瑶仅着一件单薄寝衣,赤着脚在书案上急切翻找,将原本摞得整齐的文牍散落一地后,终于在角落找到一张白纸。   她用镇纸将其压住,取笔蘸墨,颤抖着手运笔行书,紧紧咬住牙关,水晶般的泪珠断了线似的落在纸上,晕开一片片湿痕。   赵霁衣衫单薄地跟出来,睨一眼散落满地的文牍,跨过去,将手中厚实的大氅替她披上,又瞥见纸上字迹,和离书三字跃入眼中。   赵霁顿时面色一黑,一把夺过笔扔得远远地,将人搂进怀中,抱坐进身后太师椅中。   “纳了妾你就要与为夫和离。”赵霁声色平稳,却隐隐透着怒气。   纪瑶不甘心笔被夺,泪眼滢滢一言不发,挣扎着要再取一支笔,续写那和离书。   赵霁见她如此,将人紧紧固在怀中,冷笑道:“和离后想与你那季表哥私奔?呵,你做梦。”   他竟误会她与季表哥有私情,纪瑶闻言愈发泪流不止,纤瘦的肩膀一颤一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要纳妾,你就脏了,我自然是要与你和离的。”小姑娘呜咽得厉害,软语声声泣诉,可见有多难过。   “你分明理亏在先,却污蔑我与表哥。”   赵霁心绪燥郁难安,既气自己逗哭了她,也气她不信任他。   修长指节抹去她的泪花:“别哭了,为夫逗你的。不纳妾,不和离。”   哪知纪瑶哭得越发厉害了,细白的手指揪着他单薄的寝衣不放,似要哭尽所有委屈。   “我花了许多勇气才决定与你和离,你却骗我说要纳妾!”   纪瑶忍不住抽噎起来:“你真是坏透了!”   说着越发气愤,开始用力捶打他,赵霁任她猫挠似的打着,将那对玉足握玉掌中,触之冰凉。   “便是要和离也该先穿鞋,哪能连身子都不顾了。”赵霁语气中透着无奈,“染上风寒如何是好?”   纪瑶可没心思在意风寒,呓语泣诉:“便是这回不纳妾,那下回有人给你送美人会如何?下下回呢?”   越说越激动,她忍不住打了个哭嗝:“我、我还是要跟你和离!”   “……”   赵霁将人抱回里间放进软褥间,扯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纪瑶胡乱踢他,赵霁将她压在身下:“还同我闹?”   纪瑶愈发难过,不停踹他:“谁同你闹了,是我不喜欢你了,要跟你和离!唔!唔唔!”   夜色深深,灯影迷离。   赵霁亲吻技巧愈发熟练,饶是纪瑶浑身张牙舞爪,也渐渐在那攻势下软成一团水。   “啵~”   分开后,赵霁忍不住又啄了下那唇瓣,深深注视着她:“夫人有多喜欢我?”   纪瑶素手抹去脸上泪痕,仍带着哭音:“再喜欢你又如何,你又不喜欢我。”   赵霁眉宇微蹙:“谁说的?”   话说了一半,纪瑶所幸不管不顾的全吐露出来,她哭得伤心极了:“她们说我出身差,无才无德,你又厉害又有本事,她们说我配不上你,她们说你早晚会厌了我。”   “呜呜呜,容安,我不想再喜欢你了,我不想因你而过得惶惶不安,我仔细想过了,要跟你和离唔唔唔唔!”   直到此时,赵霁才明白不管小姑娘说着有多喜欢他,她的心依然会不安。   突兀地闯进他的世界,先撩动他心弦,不管不顾的对他说喜欢,如今却嚷着要离他而去。   他的心也随着她要离开而空了一块。   这半生浴血厮杀朝堂尔虞我诈,她既然来了,他绝不允她就此离去。   直到纪瑶渐渐安静下来,赵霁才松开她红肿不堪的双唇,将人紧紧搂在怀中,附在她耳边低语。   “我此生永不纳妾,只你一人。”   纪瑶错愕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赵霁在说什么?   他将她搂得更紧,不停亲吻她细腻的颈肩:“吃吃,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与你的出身才学无关。你要什么都给你,名利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我喜欢你,别离开我。”   一声声低语,似呢喃,更似哀求。   风雪萧寒,那天晚上,赵霁在她耳边说了一整夜的喜欢。   纪瑶苏醒时,已是翌日午后,昨夜哭得太厉害,脑袋有些昏沉昏沉。   梳妆好后,小珠见她双目又红又肿,忙寻来热鸡蛋给她敷敷,消肿祛瘀。   小珠心疼她,却又替她高兴:“王妃,大喜事儿呢!王爷一早遣人将那三个美人给陛下送回去了,这下可没人来碍你的眼了!”   纪瑶有些意外,倒没想到赵霁连陛下的赏赐都敢拒绝,思及昨夜他说的话,她又不自觉心跳加快,面色绯红起来。   几个丫鬟见状,相视一笑,主子们感情好才好呢。   热鸡蛋敷了一会儿,纪瑶双目红肿消退许多,用过膳后,纪瑶情绪依旧难以平复,便兀自帐中转来转去,脑中尽是他昨夜的耳语呢喃。   她面上笑意如何也收敛不住,刚欲去寻阿元说话,便有婆子冒冒失失闯进帐中。   十四最先反应过来,一臂拦在纪瑶身前,斥道:“什么人!”   绿荷怒斥:“放肆,晋王营帐竟敢私自乱闯。”   那婆子粗布棉袄尚算整洁,跪在地上磕头不止:“求晋王妃恕罪,奴无意冒犯贵人。是炮制房那边出了大事,使奴婢来回禀晋王妃一声。”   纪瑶不解:“炮制房出何事,需要你来禀明于我?”   那婆子边哭诉边道:“回晋王妃,晋王那日猎的两头熊瞎子,炮制房昨日已将皮毛制好,只待今日呈与晋王妃。却不知昨儿夜里,那个天杀的偷闯进去,将那两身熊皮都剪坏了!”   纪瑶惊愕住了:“你说什么,剪坏了?”   那两头熊是赵霁费了大力气猎回来的,那日他衣袍带血面色病白的样子还清晰印在她脑中。   如今熊皮坏了,纪瑶听着便心疼得要命。   当下便也不再耽搁,叫婆子带路前往炮制房。出营帐没走多远,便见阿元从不远处过来,不时擦拭她唇角的血迹。   纪瑶不禁担忧道:“阿元你怎么了?”   阿元啐了一口,不甚在意道:“没什么,不小心让狗咬了一口而已。”   “啊?”纪瑶愈发疑惑不解。   阿元见她似是有事,岔开话题:“怎么了,一脸形色匆匆?”   纪瑶将事情与她说了,阿元当即表示也一并跟去瞧瞧,万一能有所发现也不一定,纪瑶自无不肯。   纪瑶到时炮制房已围满了人,她竟瞧见越夫人在,且章大夫人太子妃贤王妃都在。   原来昨夜那人不止毁了熊皮,亦将其他人家的皮草一并毁了。   这会章大夫人正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众匠人,面上怒气滔天:“打给我狠狠的打!我就不信没人瞧见有人弄坏本夫人的皮草!” 第33章 二更合一。 今日双更   帐外冻彻人骨的寒意沁进来, 帐内湿潮,地上水渍凝结成冰,竟比帐外还冷上几分。   冰凉的地上八名匠人跪成一排, 正在忍受身后几名壮汉的鞭笞, 大声痛呼求饶,大冷的天被抽得皮开肉绽, 流出的血迹都凝了冰渣子。   听得那一声声痛呼,纪瑶心下不忍别开眼,瞥了眼满狠厉的章大夫人,对章家嚣张跋扈有了新的认知。   这些匠人为不止为章家炮制皮子, 各家都有, 章大夫人问也不问便先行处置他们,大有替大家拿主意的意思。   她余光瞥见角落处散落的熊皮碎片, 抬脚迈过去, 刚走一步便险些滑倒, 阿元眼疾手快扶住她:“小心些瑶瑶儿,地面滑可别摔了。”   纪瑶感激地看了眼阿元阿元, 行至角落,蹲下身捡起皮毛碎块,望向阿元:“是这个吗?”   她未出阁前日子过得并不富裕, 对皮子这类贵重物品并不太认得,在阿元点头后, 纪瑶低声命人将地上的熊皮碎片都收了。   那边笞打声已经停下, 众人不禁看向正拾掇碎片的主仆一行。   太子妃捏起帕子遮住嘴角, 轻笑开来:“本宫那儿有崭新的熊皮子,稍后便命人给晋王妃送过去,不过皮草罢了, 犯不着收这些碎烂儿。”   说着似是打趣,却总叫人听出几分讽意来。   纪瑶顿了顿,莞尔道:“多谢太子妃好意,我库房内的皮草多到用不完,再多的皮草送到我那儿也是浪费,太子留作己用便是。”   无需说,晋王妃满库房的皮草定是晋王给的,她一个庶女出身便是买也没那银钱,可见晋王对她的宠爱非同一般,无形中被秀了一脸的众人神色各异。   越夫人笑着睨一眼太子妃:“晋王妃可是另有用处?”   “不瞒舅母,王爷在外辛苦猎来,扔了着实可惜,拿回去做些小玩意儿看着也可心。”纪瑶思忖着做一对皮手笼,她和赵霁一人一个刚好。   越夫人笑着点点头,看向扶着纪瑶的阿元:“这位便是阿元姑娘吧?”   阿元正看向某处,并未理会越夫人:“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阿元几步过去,在木架子最底层颇为隐蔽的角落处拾起一枚珍珠耳铛,款式新颖,是珍宝阁才出没多久的新品。   纪瑶看着那耳铛,有些疑惑:“可是昨夜贼人不甚掉在这里的?”   她话音一落,隐在暗处的贤王妃身形猛地一顿,虚弱的开口:“许是哪家丫鬟来取皮子时,不慎落下的也不一定。”   贤王妃历来便是柔弱模样,今日却比往常憔悴许多,她娘家父兄出事众人多少知道些,一时便对她怜悯起来。   而关于耳铛的出处,贤王妃所言倒也不无可能。   “小的前日在黄老三那儿见过这个东西。”一名老匠人突然开口。   贤王妃弱弱地低下头,目光阴翳地扫了眼那名匠人。   黄老三是谁,太子妃一声令下,待将此人捉拿审问便知。   章大夫人则面色不忿,她为贼人下落审问匠人多时,线索却并非从她这儿出来,反倒显得她不分青红皂白仗势欺人。   炮制房湿潮,众位夫人心思各异也未多呆,便前往太子妃的营帐等那人被拿来,好问个清楚明白。   好在那黄老三亦是炮制房的匠人,只因今日肚子疼临时向主事告了假,被捉来时,黄老三见满屋子的高门贵妇,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他,顿时诚惶诚恐起来。   众夫人厉声询问下,他见事情败露,便一五一十地把知或不知的都招了。   贤王妃跟前的丫鬟大前夜里找到他,要他毁掉晋王妃皮草,他昨夜为掩人故意针对晋王妃的目的,连同其他夫人的皮草一起损毁,可谓是胆大包天!   而那耳铛正是贤王妃丫鬟收买他的证物。   妯娌间常有龃龉,便是皇家也不例外。   随着黄老三的交代,众夫人看向贤王妃的目光逐渐由怜悯到不耻再转为愤怒,纷纷向贤王妃讨要说法,   贤王妃冷冷一笑,似是无所畏惧般道:“想要说法找皇后去,本王妃可没心情陪你们。”   言罢,她便带着丫鬟珊然离去。   她一走,太子妃承诺自会将此事禀明皇后,众人也随之离去。   她们心中不忿也没法子,对方是王妃,要说法只能去寻皇后娘娘来做主。   “听说贤王妃的父兄几日前死了。”   “怎不见她回京奔丧?”   “呸,快别说了,晦气!瞧她那破罐破摔的样儿,跟疯婆子有什么差别。”   纪瑶看向手中皮毛碎块,对贤王妃此举感到气愤却无计可施,只望皇后能重重惩罚她。   告别越夫人后,纪瑶同阿元回到营帐,吩咐丫鬟将皮毛做成一对手笼,余下的料子应该足够。   未过多久,留在外面打听消息的小珠回来了,也带回了皇后对贤王妃的处置。   “皇后懿旨命贤王妃即刻启程回京,幽禁贤王府三年,不得府门迈出一步。   纪瑶听后一阵唏嘘:“三年幽禁同坐牢也没差了,日子又有何乐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此举大损皇家颜面,皇后自然得重罚她,心术不正之人,也是她咎由自取。”阿元说到气愤处,不禁用了点力,碰到嘴皮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纪瑶瞧她唇上那伤,命人取来药膏递给阿元:“多亏阿元眼尖,否则事情要查清怕是不容易。”   阿元沉默下来,收下药膏,挖了点膏药抹在唇上,纪瑶渐渐品出不对劲来。   “是哪个儿郎令咱们阿元动了芳心啊?”纪瑶面含笑意,软语轻问。阿元武艺高强,狗可近不了她的身。   阿元顿了顿:“你倒是打趣起我来了,眼下不是时候,等时候到了自会告诉你。”   阿元是个极有主意的,她认定的事儿纪瑶也问不出什么,只得含笑道:“那好吧,我就等着阿元的好消息了。”   两人在榻上吃着零嘴闲聊,隔了一会儿,绿荷入帐传话说贤王妃差人送皮子过来,要给王妃赔不是。   阿元轻嗤:“她幽禁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现在才想着做些弥补,晚了。”   贤王妃存心害她两回了,她赔的礼纪瑶可不敢收:“去回绝了吧,往后贤王府的人过来,一律打发了便是。”   绿荷几个丫鬟也不耐烦贤王府那边,如今王妃发了话,竟自出去打发人,连个正眼都不屑给。   贤王妃营帐前,丫鬟婆子正在收拾细软搬上马车,贤王妃坐于车内瞥见丫鬟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唇角勾起笑意慢声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子,就扔了吧。”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捧着皮子,屏住呼吸,闻言双腿发软的应声退下。   她步子迈得极快,恨不得马上将这烫手山芋扔得远远的。   “是我算差了,原以为她真舍不得那点皮子,上好的皮子送过去,竟原来不是个见财眼开的。”贤王妃素手端着一盏茶,面上毫无被幽禁的愁苦。   旁边老嬷嬷道:“算她一个庶女有些见识,只可惜那药……”   贤王妃顿了顿,双眸光泽暗淡下来:“去同那美人说日后两不相欠。”   嬷嬷道:“王妃放心,都交代下去了。”   一个月前,贤王妃无意间救了一位擅使毒的美人,便是昨日陛下赐给晋王的美人之一。   她以救命之恩要那美人日后与晋王妃作对,只要晋王妃日子不好过,贤王妃就舒心了。   倒没想到,不过一夜,晋王退竟把美人退回到陛下那儿。   逼得她只能再生一计,好叫晋王妃成为众矢之的,不成想谋划成了一半,却叫人发觉破绽,之后的布局都成了空。   从太子妃那离开后,贤王妃便使人自那美人处弄了药来,没想到晋王妃却压根不接招。   “谋划不成便不成吧,全当是命。”贤王妃虽笑着,神色却是苍白而绝望,“盯着王爷的人可安排好了?”   嬷嬷见她如此,面带悲戚之色:“王妃放心都安排好了。”   贤王妃最后望了眼人来人往的营地,细雪纷纷落下,各家火房冒着袅袅轻烟,每家每户都有各自的热闹。   她放下棉帘:“走吧。”   申时过半,绿星将皮手笼做好,一大一小,大的绣了墨菊,小的绣上鸳鸯。   纪瑶拿过小的试试,手感极佳,柔软又暖和,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放下。   思及日后和赵霁一人戴一手笼相对而坐的模样,她心底乐呵呵的,赏了几个丫头好些银两,见她们各个喜不自胜,她心底又高兴了几分。   阿元坐在一侧,乐得见她们主仆其乐融融,正要说做只烤全羊来尝尝,便听那做手笼的丫鬟痛呼出声。   绿星莹白的十指不知何时已然发红溃烂,溃烂之处流出黑血,看着甚为可怖。   绿星不住地呼痛,丫鬟们吓得不轻,纪瑶起身身过来一瞧,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会如此,快去传大夫!”   绿荷忙唤人快去请大夫,阿元看着那伤势,蹙眉道:“你碰了什么?”   绿星疼得面色发白:“阿元姑娘,奴婢今日只做了对手笼,再没碰过别的,奴婢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这伤分明是中毒所致。”阿元见纪瑶仍戴着手笼,急声道,“快摘下来,许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纪瑶顿觉脊背发寒,忙不迭取下手笼,却已经晚了,原本细腻柔滑的双荑已经发红溃烂,丝丝黑血渗出,褪下手笼的刹那,痛感突然袭来。   这一切都在证明熊皮子上被人下了毒。   丫鬟们大惊:“贤王妃好歹毒的心思!”   “唔!”十指连心,纪瑶疼得面色煞白,阿元见那伤溃烂得愈渐厉害,连忙用布条系紧纪瑶的腕部,小珠跟着对绿星如法炮制。   “王妃中毒了,快去禀明皇后娘娘,请太医赶紧过来看看。”绿荷召来侍卫急声吩咐。   纪瑶由阿元扶着坐回软榻,原本白皙的柔荑已然红肿不堪溃烂流黑血,她牙关紧咬,滢滢双眸中蓄满泪水。   “疼……”纪瑶嘤咛出声,两只手互相抓挠止疼,绿叶见状紧紧捉住她惨不忍睹的手,“王妃再忍忍,再挠都能见到骨头了!”   纪瑶生生承受着折磨,过了一盏茶,阿元见请的大夫和太医都没动静,眉头紧蹙起来:“瑶瑶儿的毒越来越烈,太医怎么还没动静,不行,我得亲自去逮人。”   王妃和绿星同时中毒,绿荷亦是急得不行,怕有人从中作梗,见阿元往帐子外走,连忙跟上去道:“奴婢给阿元姑娘带路。”   纪瑶疼得冷汗涔涔,双目无神地盯着某处,几息后便听见马蹄疾去的动静。   她舌尖抵住牙关默默承受着钻心的疼,不过一盏茶功夫,阿元便带了太医回来。   太医被阿元拎着脖子上马,一路上快要喘不过气,怎么也想不到一介平民竟敢强抢他出诊。   他下马后一看是晋王营地,缓过神后不敢耽搁,连忙给纪瑶把脉。   半盏茶后,帐外传来马匹嘶鸣声,随机越映搀扶赵霁入帐,同时进来的还有他们事先差人请来替赵霁治伤的太医院院判。   “咳、咳咳……”赵霁满身血腥,忍着病发带来的昏沉,入内便见帐中忙成一团,丫鬟在哭着抹泪,他的小姑娘靠着软枕面色煞白。   赵霁双眸幽寒,由越映搀扶过去坐到软榻上,单手将面色发白的纪瑶揽进怀中,目光所及是她溃烂发黑的双手,太医正在把脉。   他气息冷冽,双眸杀意沉沉:“咳,咳怎么回事?”   纪瑶疼得几乎快要晕厥,听得赵霁声音才稍微醒神,泪眼盈盈:“容安,我好疼。”   话落,她嗅到血腥味,一转眼发觉他竟是腰部受了重伤,大片的血迹流淌出来,看着甚为可怖。   太医院院判不敢耽搁 连忙给赵霁上药施针止血,纪瑶看他面白如纸,顿时心疼起来,她的手已经疼得不行,那他该有多疼啊。   纪瑶自己很疼,又为他心疼,落下泪来:“你受伤了,疼不疼啊?”   赵霁看她疼得要命,还惦记着他,默了一默,温声道:“我不疼。”   纪瑶无力地笑了笑,不由操心起来:“咱们也算是有苦同当了,你怎么受的伤啊?”   “……出了点意外,你的手怎么回事?”赵霁周身气势沉凝,凌厉视线一扫,小珠立即将前因后果秉明。   此时太医诊脉有结果:“回禀晋王晋王妃,王妃这伤势乃是中毒所致,只是……除服下解毒汤药外,还需剜去腐肉,挤尽黑血才能根治。”   剜肉……纪瑶听得一阵阵晕眩,那疼痛必是常人难以忍受,她忍着手上钻心的疼,纤瘦单薄的身子直往赵霁怀里缩。   “鸦羽去查清毒物来源。”察觉到她的抗拒,赵霁眼神冷冽,询问太医,“可有不疼的疗愈之法?”   太医闻言一脸迟疑:“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回晋王,此毒乃秋水消,虽有解药,可腐烂之处非剜肉不可愈……若再耽误下去,恐会有性命之忧。”   竟当真要剜肉……纪瑶思及那剜肉之疼便怕得不行,可长痛不如短痛。   她一咬牙,颤颤巍巍道:“那就剜吧……”   “吃吃……”赵霁眸中难掩担忧,剜肉之疼男子尚且难以承受,何况一个姑娘家。   纪瑶微微摇首:“容安,长痛不如短痛……”   也只能如此了,赵霁寒眸朝太医掠去,太医即刻着手开药方,没一会儿药便煎好:“王妃喝了它,剜肉时疼痛会减轻许多。”   那药太苦,纪瑶却疼得连吐舌的力气都没了,小珠忙塞了颗蜜饯到她口中,疼痛未减,苦味总算消去些。   阿元寻来块干净的布巾裹成条,递给纪瑶嘴边:“咬着。”   纪瑶听话的咬住了,赵霁命院判去给纪瑶操刀,换那被阿元掳来的太医给他上药止血。   晋王有命,太医自是遵从。   院判抬起纪瑶红肿不堪的手掌,银白的刀刃过了火后,缓缓落于溃烂发黑之处。   “唔!唔!唔!”纪瑶疼得眼泪横流,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往下滴,手下意识往后挣扎时,赵霁有力的手掌捉住了她的皓腕。   “吃吃乖,忍一忍……”赵霁剑眉紧蹙,面凝寒霜,语调却温和得不行。   纪瑶疼得双目圆瞪:“唔!唔!!”   场面过于可怖残忍,丫鬟们不忍看,纷纷别过头去。   阿元来到绿星跟前递过布条和药给她:“把药喝了,我来给你剜。”看出小丫鬟的迟疑,又道:“相信我。”   绿星亦是疼得不行,见王爷王妃都伤得不清,太医顾及不到她,再耽搁下去她这手怕是要废了。   当下也不犹豫,喝过药后便含住布条,将双手递给阿元。   阿元从太医医箱内取来匕首,对旁边的绿叶道:“按住她。”   说着紧握住绿星的手,刀刃稳稳落于溃烂伤处,绿星疼得挣动起来,她力气比纪瑶大许多,绿叶根本按不住她。   “唔唔唔!”   绿星挣动得厉害,阿元下刀依旧稳准,只是挣动时处理得有些慢。   忽地旁边多出一双手,替她按住绿星双臂,越映出声:“慢慢来,别着急。”   阿元全神灌注,眉宇间尽是张扬的自信,手起刀落地剜掉腐肉,未曾给过越映一眼,而他的目光却始终凝聚于她的容颜。   时间一点点流逝。   “铛!”院判手中的匕首落于盆中,顶着晋王杀意森森的目光,抹了把额头冷汗,如释重负道:“好了……”   纪瑶双唇发白,冷汗浸湿衣襟,神态蔫蔫地。   此时赵霁因病发而昏沉的脑海已经变得清明,咳嗽也已好转,他取下她口中布条,难掩心疼:“累了就睡会儿。”   纪瑶看着已包扎好的双手,目光转而落在他已被处理好的腰伤上,知晓方才院判替她剜肉时,另有一名太医处理他的伤势。   他不知流了多少血,面色发白得厉害,纪瑶白着小脸微微摇首:“与你的伤想比,我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赵霁轻吻了下她额间:“怎会不算什么,傻乎乎的。”   纪瑶缓缓躺在赵霁腿上,瞥见阿元已将绿星的手处理完成,眼皮越发沉重起来,缓缓阖上双眸。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能听清片片雪花打在营帐上方的簌簌声。   纪瑶昏昏沉沉的,欲坐起身来又怕碰到伤口,侯在一旁的小珠见她醒了,连忙扶她起身。   纪瑶见她双眸红彤彤的,便知她是为自己难过,刚欲开口听得外间传来说话声。   “……毒物的罪证指向贤王妃。”是鸦羽的声音。   一阵沉默后,赵霁冷笑:“她毁的皮子又下毒,岂非告知众人下毒的正是她。”   “王爷的意思是另有幕后黑手?”   赵霁陷入沉吟:“嗯……查清贤王妃入营地后见了哪些人,另外查查她此时的行踪。”   鸦羽浑身一凛,虽毒并非贤王妃所下,但贤王妃一而再三针对王妃。爷要查贤王妃行踪,怕留不得她了。   “赵剋那边查得如何?”赵霁目光冷然。   鸦羽回:“临风还在查,过两日应会有消息。”   后面的话纪瑶没听下去,她手稍稍一动便疼得不行,禁不住嘤咛出声。   外间谈话声随即消散,颀长挺拔的身影缓缓进来,坐到床畔,小珠识趣地退下。   长指捋了捋纪瑶额发,赵霁温声问:“饿不饿?可还疼?”   “我不太饿,手不动的话便不疼了。”纪瑶见他腰腹裹缠蹦布,不禁道:“容安可是动武后病发了,因此发才受的伤?”   赵霁顿了顿,小姑娘在关心他,他无意隐瞒此事,莞尔道:“那成年白虎凶猛非常,便是为夫武艺高强,也没能一下制住它,随后病发才令那畜生有机可乘。”   “白、白虎……”纪瑶听得面色发白,“容安你以后别去狩猎了可好,若是再遇到危险病发可如何是好?”   “不碍事,那畜生已经伏诛。”赵霁眸光微闪,敛没顺目道,“只要能为夫人猎来虎皮,为夫做什么都愿意。”   纪瑶伸出包住的双手捧住他脸颊,不禁有些焦急:“我不管,这次是伏诛了,那下次呢?什么虎皮熊皮我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当然只喜欢我就更好了。”   如愿听到甜言蜜语,赵霁莞尔一笑,捏了她莹润的鼻头:“好,只喜欢你,受了伤还不忘独占为夫的小霸道。” 第34章 一更   细雪停了半日, 远山的天空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又会下起雪来。   绿荷行至帐门边打起棉帘,身着华贵的中年妇人牵着一小姑娘走出营帐, 妇人回转身来笑意亲切:“那我改日再来探望晋王妃。”   绿荷浅浅一笑:“刘夫人慢走。”   待那母女带着丫鬟走远, 绿荷笑意收敛,揉了揉发僵的双颊, 回转身来问道:“这是送走第几位夫人了?”   绿叶在一旁搭话:“不多不少,整二十了。应来得差不多了,下晌来的夫人应会少些。”   绿荷鼓起双颊:“我不管,下晌该你来迎送了。”   绿叶无奈:“行行行, 我来就我来。”   今日本该绿星当值, 但她昨日中了毒,王妃令她这些时日好生歇着, 她的差事自然得由她们接过。   小珠在一旁看得有趣, 插话道:“二十来位, 满营地的夫人们都快来齐了吧。”   “若按整个营地来算还差得远,但与宏国公府和晋王府交好的人家来了一些, 还有些人家并未参与此次冬猎。”绿叶道。   王妃昨日中毒一事,早已传遍营地,皇后和太子妃一早便命人送了好些东西回来, 算是一份心意。   各家夫人闻风而动,紧随其后携了东西前来探望晋王妃, 带来的礼品整整记了一本小册子, 令没见过的世面的纪瑶和小珠瞠目结舌。   之所以记录成册, 则是日后人情往来需要。   纪瑶双手不能动,干巴巴的坐在软榻上有些无聊,刚想问问时辰便见越夫人带着丫鬟过来了, 她忙起身相迎:“舅母。”   越夫人一见她那包裹住的双手,诧异又吃惊,连忙扶着人坐下:“昨夜听说你中毒伤了手,夜里想过来瞧瞧你,将军不许我雪天走夜路,一早又被庶务缠着,耽误到现在才有功夫来看你。”   “舅母哪里话,您能来看我就已是极好,又怎么会怪你来晚了。”纪瑶柔声似语,双目澄亮,雪肤玉脂,模样乖巧极了,越夫人越看越喜欢。   “我命人给你做了十几身衣裳,还有些滋补的药材,都给你拿过来了。”越夫人轻轻拍了拍纪瑶的皓腕,“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干的,好孩子你别怕,安哥儿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外面都在传是贤王妃在碎皮子上使的毒,可她前脚命人毁了皮子,跟着又下毒,似是算准了瑶瑶会拾回碎皮子,也太能算计人心了。   越夫人可不信下毒是贤王妃干的,若真有这等算计人心的本事,也不会挨贤王的打。可见,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纪瑶知晓越夫人的意思,莞尔一笑:“舅母说的是,我不怕的。”   人心诡谲便在于此,除了贤王妃又不知谁要害她,为何要害她……纪瑶并不是很怕,只是面对未知有些茫然。   越夫人了然的笑笑,想了想又将京中世家的那些丑事都说与纪瑶听听,好叫她心里有个底。   知晓越夫人是为她好,纪瑶认认真真听着,有不太明白的又问上一问,越夫人便停下来为她仔细讲讲里头的弯弯绕绕。   这些事每个嫡女出嫁前总要学一学,奈何纪瑶本是庶女,又出嫁匆忙,纪夫人自是顾不得这个。   纪瑶很是感激越夫人对她的照顾,临近午时越夫人才停下话头,纪瑶有意留她一起用膳,越夫人笑着婉拒了,之后便带着丫鬟离去,留下带来的衣裳和礼品。   各家夫人送的礼品自有营帐放置,新衣却由丫鬟们拾掇出来挂到里间去。   “呀,这是什么衣裳!”小珠拿着件纤薄的衣物轻呼出声,疑惑又好奇。   纪瑶走近去看,两片薄薄的布料由两根细带系着,底下稍宽的带子上还缝了细扣,众人围着瞧了半晌没看出名堂。   这衣裳下面压着的衣裳是一件薄薄的纱衣,再底下还有类似裤衩的薄纱布料。   “瞧着似是一整套的。”纪瑶略略一琢磨,思及话本上那些香艳趣事,她大抵猜出这套衣裳的用途。   不由得红了脸颊,斥道:“快藏起来,别瞧了!这么羞人的衣裳,可别叫容安瞧见!”   “什么衣裳不能叫本王瞧见?”是赵霁回来了,听脚步声正往里间走来,纪瑶连忙朝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而后转身出去拦人。   她刚到里间入口便一头撞进满是雪松香的怀抱,抬起头来,略显尴尬地唤了声:“王爷。”   “嗯?”赵霁略了眼丫鬟藏东西的背影,淡然的双眸微眯:“夫人唤我什么?”   纪瑶一愣,笑道:“容、容安可用过午膳了?”   她生硬地转移赵霁注意力,他有伤在身,近日需在营地内修养,但先前有不少夫人来探望她,来的都是女眷,赵霁不便呆在帐中便寻个由头出去了。   赵霁看穿她小心思,眉眼含笑:“夫人藏了什么?”   纪瑶只当没听见,手用不上,便用头抵着他胸膛推他往外走:“快命人传膳吧,等你用膳都等饿了。”   赵霁双眸错愕一闪而逝,小姑娘从未对他做过如此亲昵的小动作,似乎不太一样了。   赵霁眉眼含笑,大掌没忍住摸了把纪瑶软乎乎的发顶,搂着她的纤腰去外间用膳。   两人都有伤在身,膳食口味偏清淡,小珠摆好碗筷,刚要伺候纪瑶用膳,赵霁便命她们都退下了。   纪瑶看看裹住的双手,又看看空碗,再看看旁边某人已慢条斯理用起膳来。   “好吃吗?”纪瑶轻轻疑惑着,莺啼般的丽音里含着一丝委屈。   赵霁睨她一眼,轻飘飘道:“好吃。”   “哦。”纪瑶淡淡应声,心下有些失落。   “想吃?”   纪瑶樱唇微抿,眨了眨莹润双眸,神情甚是无辜。   “唤声夫君听听。”赵霁禁不住莞尔。   纪瑶贝齿轻咬了下唇,湿漉漉是眼睛看着他:“容安,我饿了。”   她语调刻意放软,本就悦耳勾缠的嗓音变得愈发缠绵,浮荡在赵霁耳边。   他不禁记起她夜里的低吟浅唱,以及憋得难受时沁出的泪痕,任他施为。   赵霁喉结滚动一瞬,淡笑道:“啧,小固执。”   “容安,我饿~”纪瑶可不是小固执,撒娇这事上她施展得如鱼得水,刚欲抱住他双臂便被按住了。   “手别乱动,想用哪道膳食?”   纪瑶眸中笑意盈盈,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儿,抬了抬洁白的下巴,以眼神示意:“想吃那个。”   赵霁按她的意思夹了筷素菜到她口中,纪瑶满足地弯了弯双眸,又以眼神示意:“那个。”   赵霁从善如流地喂她一勺东坡肉,小姑娘想吃什么都惯着她,乐得看她吃得心满意足。   “还想吃那个。”   ……   纪瑶不光自己吃,还选了几个认为最好吃的菜让赵霁也尝尝,亲眼看他吃得七七八八才放下心来。   膳后,赵霁坐于书案后翻阅海事图鉴,南境海贸主事之人至今未决,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纪瑶打盹后醒来,走出里间见他仍在案前忙碌,丫鬟都被遣了出去。   她心思一转,双手艰难捧起一册话本,小心翼翼地走到赵霁身侧坐下。   许是过于专注,赵霁丝毫未察觉她的到来,目光始终盯着图鉴。   纪瑶侧着脑袋看他一阵儿,干坐着有些无聊,见他坐姿端正笔挺,双腿纤长,便挪了挪屁股,试探着将脑袋缓缓枕到他腿上,任由雪松香将她缓缓萦绕。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抵触。她胆子又大了一些,从她的角度往上瞧,能看见他光洁如玉的下巴,微凸的喉结已经锁骨。   她光洁的额头碰到他腰腹,那里硬邦邦有些硌人,是裹缠伤口的绷布。凑得近了,能闻到淡淡药味。   赵霁看着图鉴,双眸清冷淡然,棱角分明的唇微微勾起,不由自主地分了些心思到小姑娘身上。   “容安你还疼吗?”   小姑娘说话时,温热的呼吸透过衣襟传递至肌肤内里,香香软软的一团静静卧在他腿间,赵霁哪里还有心思看图鉴。   抚了抚她柔软的发顶,赵霁垂眸道:“你想做什么?”   纪瑶眸中溢出笑意,毫无被看穿的窘迫:“容安忙碌这么久累坏了吧,不如歇一歇,给我念念话本。”   “话本?”赵霁觑了眼书案上《霸道妖王的小狐狸》,剑眉微蹙不太赞同,“骗小孩的读来也没意义,不如给你讲讲海事图鉴。”   纪瑶思及那图鉴上海之广岛之多,坚定地摇头:“不用了,今日只想听你念话本。”   见他仍不松口,纪瑶又使了把力:“容安,好不好嘛~”   她这软语小调,令赵霁耳蜗痒痒心也痒痒,一手拿过话本,一手捞起小姑娘的腿弯,将人抱到软榻上去:“你从哪学来的?”   纪瑶顺势躺在他腿上,闻言一脸懵然:“什么从哪学的?”   赵霁拉过绒毯盖在她身上,双眸危险地眯起:“再问一遍,跟谁学坏的?”   “学坏?”纪瑶见他气势汹汹,不禁有些迟疑道:“话本上那些个人啊都是这么对男人撒娇的,你不喜欢啊?”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浮现些许难堪,撇了撇嘴道:“那以后我不这样了……以后咱们就相敬如宾地过……”   她手肘撑在他腿上欲起身时,纤腰蓦地被赵霁按住了。   “别动,话本还听不听了。”赵霁翻开话本,打算好好瞧瞧这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纪瑶茫然地眨眨眼,便听他淡声道:“……没有不喜欢。”   “……喜欢啊。”纪瑶微微惊讶,脑袋蹭了蹭他大腿,“喜欢吗?”   小姑娘像只求抚摸的猫,赵霁神色淡然地翻着书页,不言是否喜欢,只问她:“看到哪儿了?”   不说话就是喜欢,纪瑶双眸微弯似盛了一汪清泉,心满意足地趴在他腿上:“看到小狐狸遇险,妖王去救它。”   “那日天朗气清,小狐狸悠闲地吃着山果,忽有一女妖现身……”   赵霁嗓音清润如山泉击玉,纪瑶满意地阖上双眸,安静地听他念话本,感受他腿上暖暖的体温。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妖王见小狐狸还在不知死活的同其他男人饮酒作乐,穿过人群一把将狐女扛回妖王洞穴,妖王很生气道本王真想狠狠把你给办了。   狐女笑问夫君想怎么办我?妖王邪魅一笑,将狐女双腿抬到肩上,解开她的衣襟……”   念书声忽然停了,纪瑶茫然地睁眼:“那后来呢?”   赵霁抬手将话本扔得远远地,沉声道:“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本王就狠狠把你给办了。”   “……什么办了?”纪瑶满眼疑惑。   “……”一时口误,赵霁默了默,“再叫为夫看见这些话本,禁你两个月零嘴点心。”   “啊?”看话本和吃食之间,纪瑶果断选择吃食,只是她仍试着争取,“少看两本可行不可行。”   “不可行。”赵霁无情拒绝,“哪个丫鬟再给你买话本,逐出王府。”   “哦。”纪瑶慢悠悠应声,有些不太明白地嘟囔,“明明就喜欢我撒娇,话本哪里不好了……”   赵霁太阳穴突突地跳,小姑娘家家的竟一直在看这种闲书,不知从中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真是岂有此理!   纪瑶看他面色不虞,忽觉自己长本事了,竟能气到深受重伤而面不改色地晋王。   他身上有伤,刚要劝他莫气以免气血不畅,便见小珠撩开棉帘进入帐中,咋咋呼呼道:“不好了王妃,阿元姑娘被禁军抓走关了起来!”   纪瑶一听便挣扎着要起身,赵霁扶了她一把,她神情紧张:“禁军为何要抓阿元?”   小珠道:“昨日王妃中毒,当时情势紧急,又等了许久未见太医前来,阿元姑娘这才去太医营那边强拉太医来替王妃诊治。   禁军方才以阿元姑娘是平民,挟持朝廷命官为由,抓走了阿元姑娘。”   纪瑶黛眉紧蹙,禁军护卫整个京师的安宁,此次冬猎也是由他们负责守卫,能调动禁军的人并不多。   她抬眸看向身侧之人:“容安,阿元是为了我才被抓走的,能否救救她……”   赵霁捋了捋她鬓发,温声道:“你别急,为夫这就去看看,她不会有事。”   纪瑶仍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阿元是我最好的朋友,不亲自去看看我过意不去。”   小姑娘在帐中待了整日,随他出去透透气也好:“那你路上仔细些,可别摔了。”   “嗯。”   小珠取来狐裘披风给她披上,赵霁这才牵着她的手腕走出去。   禁军将阿元关押在一辆囚车内,簌簌风雪落在她发梢,小珠替纪瑶撑着伞,她一步步走近:“阿元。”   阿元转过头来,面容平静,半点未见身陷囹圄的愁苦。她见到纪瑶有些诧异:“受了伤不好好歇着,大冷的天怎么出来了?”   纪瑶抿抿唇,软声安慰她:“阿元你别怕,容安已经去和禁军交涉了,你不会有事的。”   阿元伸出手隔着木条框拍拍她的肩,无畏笑笑:“姐妹放心,这点小事儿吓不着我。”   听得此言,纪瑶微微莞尔,阿元胆大且无所畏惧,似乎这世间就没有什么能令她害怕的。   禁军都虞候营帐   赵霁进去时,越映已经在了,正额头青筋直跳:“李都虞要如何才肯放了顾元?”   赵霁眉梢微微一挑,缓步走近,便听李都虞缓缓道:“越世子息怒,非我不肯放人,实在是那姑娘挟持朝廷命官,又事发突然,太医营那边报了上来,末将这才不得不将人捉拿归案。”   “什么捉拿归案你——”   “照李都虞这话所言,本王的王妃岂非成了罪犯同伙?”赵霁打断越映的话。   李都虞抱拳施礼:“晋王殿下。”   “本王说的可对?”赵霁容色清冷,静静立在吧,却令人不敢直视。 第35章 二更合一   李都虞抹了把额头冷汗:“晋王殿下息怒, 末,末将也是奉命办事。”   晋王竟然来了,若早知那姑娘劫走太医与晋王妃有关, 他怎么也不会淌这浑水。   越映眉目冷峻, 厉声质问:“即是为救人又如何能算挟持朝廷命官,不知李都虞奉谁的命?”   “这……”李都虞冷汗涔涔, 光越世子一人就够难糊弄了,晋王竟然来此,他这可如何对上面交代。   越映上前拎起李都虞胸前衣襟:“再不说实话,别怪本世子对你不客气。”   “越世子息怒。”李都虞示意越映放开他, 见对方面沉如水不为所动, 他不由得松了口,“是,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为难顾元做什么?你再不说实话, 本世子打断你的狗腿!”   越世子昔年也是京中有名混世魔王, 打断他腿这种事他还真干得出来,李都虞无意与他交恶, 连声求饶。   “越世子啊,千真万确,末将的确是奉太子的令前去拿人, 不敢有半点欺瞒。”   越映一把推开李都虞,沉着脸往外走, 赵霁唤住他:“干什么去?”   越映眉头紧皱:“去找太子替她讨个公道。”   赵霁静静瞧他一眼, 看向李都虞:“你先把人放了, 太子那里本王自会去说。”   “晋王殿下,这……”李都虞迟疑,对上赵霁清冷无澜的眸光, 周身一凛,连忙道:“王爷说的是,末将这就把人放了。”   越映随赵霁走出营帐后,猛一拍脑袋:“看我都糊涂了,太子此举颇有些蛮不讲理,我竟还想着去和他说理。”   赵霁站定后,眸光幽深起来:“你猜他究竟有何目的?”   “这……”越映挠了挠脑袋,“动脑子的事我不太在行,哥觉得太子要干什么?”   “许是试探……”赵霁唇角轻勾,“自诩算计人心,每一步都在试探,走得小心翼翼,难成大气。”   越映头一次听见他哥如此评价太子,若叫朝堂上温吞有礼掌半边权柄的太子听见这番话,不知会作何反应。   “那咱们把人带走,哥还要去见太子不?”越映迟疑地开口。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见不见有什么区别。”赵霁阔步离去。   “那太子的颜面这块儿,这没问题吧……”   “照你所说,太子此举又令本王的颜面何存?”   禁军打开了囚车的门,阿元慢腾腾从里面出来,跳下囚车后,绿荷递给阿元一柄纸伞。   纪瑶唏嘘不已:“禁军可不是人人进了都能完好无损出来的,阿元你没事就好。”   阿元笑笑,瑶瑶儿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余光瞥见赵霁与越映走近,阿元朝赵霁略施一礼:“多谢晋王相救之恩。”   “昨日之事吃吃欠你人情,本王从不亏欠他人。”赵霁淡淡应声,接过小珠手中的伞,亲自打在纪瑶头顶:“冷不冷?”   纪瑶微微摇首,为阿元之事感激地看他一眼。   赵霁莞尔一笑,轻轻弹去她发梢飞雪。   “……阿元。”越映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阿元笑意坦然:“越世子有何指教?”   越映见她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我……”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临到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只干巴巴道了句:“你别怕,没事了,我……”   “越世子若无话可指教,那民女就告辞了。”阿元说罢竟自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洒脱的背影。   赵霁掠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越映,牵住纪瑶往回走,见她看着那两人一脸若有所思,含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越世子看起来与阿元很熟的样子,莫非阿元喜欢的人是越世子……”纪瑶忽地想起一事,停下脚步,诧异不已,“……他们好像吵架了,莫非……”   “莫非什么?”   后面的话纪瑶没说,她抿了唇快步追上前方的阿元,赵霁落后几步跟在后头。   纪瑶担忧地唤了声:“阿元……”   阿元见她一脸心事重重,双眸泪眼盈盈,竟隐隐地似要哭出来,不禁缓了语气:“怎么?有谁欺负了你不成?”   纪瑶欲言又止,垂眸沉默下来,心下愁肠百结。   待抵达阿元的营帐,纪瑶想了想,让赵霁先回去,她有话要同阿元说。   赵霁缓缓勾唇:“去吧,我等你。”   “那怎么行,你身上有伤先回去吧,我过会儿就回去了。”这么冷的天,纪瑶可不敢让他等。   “嗯。”赵霁垂下眼眸,淡淡应声。   纪瑶入了帐中,阿元正坐在桌旁喝水,见她进来微稍微扬:“怎么,有话要同我说?”   丫鬟都守在外面,四下也无人听见。   纪瑶坐到阿元身侧,斟酌着开口:“阿元,你喜欢的是越世子吧?那天在越世子帐中的姑娘……是不是你?”   阿元诧异一瞬,无所谓地点头:“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你的,确实是我。”   纪瑶惊愕不已,讶然地开口:“阿元你怎么可以!你还是个大姑娘家,清清白白的身子平白给了越世子,你以后的亲事可怎么办?越世子怎么说?”   阿元顿了顿,笑意淡下来,微微摇头:“……他说门不当户不对,要我作妾。”   “啊……作妾……”   纪瑶闻言黛眉紧蹙,眼底含着愠怒道:“我知道阿元不是随便的人,只是没想到越世子竟是这种人,他既不愿娶你,又何故平白占了你身子,毁你清白!这是要把你一辈子都毁了呀!”   阿元与她一样年纪,竟遭遇负心汉,往后世人的闲言碎语砸在她身上,阿元无依无靠的可怎呢活啊!   纪瑶越想越替阿元心疼,禁不住哽咽道:“阿元你这么好,那个渣男不值得你惦记。”   阿元见她都快哭了,不禁好笑道:“我可没惦记他。”   “可阿元喜欢过他,心里一定很不好受。”纪瑶心里颇不是滋味,“门当户对有那么重要吗?”   阿元放下茶盏,意味深长道:“对有的人而言很重要,对有的人而言不重要。”   纪瑶眼睑半垂,越映只肯纳阿元为妾,可见极为在乎门第之别。   她沉默半晌道:“阿元你武艺高强又有赚钱的本事,是他不懂珍惜。”   阿元一脸轻松道:“放心吧,我没你想的那么难过,也只是曾经喜欢而已,远不到爱的程度。”   “况且,姑娘家贞洁对我而言不太重要。以前怎么活,以后还怎么活。”   纪瑶知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却没想到她连贞洁都不太在乎,心下错愕不已,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接受阿元这惊世骇俗的想法。   “爱是什么?”纪瑶疑惑地眨眨眼,软声问道。   “爱?”阿元看了眼至今还未彻底开窍的纪瑶,“爱是很多很多的喜欢,爱一个人若有回应便是世间最幸福的事,爱而不得则是人生一大苦。”   “爱啊,大抵是分离久了会时时刻刻的想念,有好吃的想与他分享,开心的想告诉他,不开心的也告诉他。”   “爱你的人定是懂你的人,爱一个人会愿为他赴汤蹈火心甘情愿。爱是彼此包容与信任。”   纪瑶听得懵懵地,不是很懂,却将阿元的话都认真记下来。   又坐了一会儿,纪瑶见阿元确实不太悲伤的样子,便告辞起身离开了。   出了营帐,她头埋得低低的,思忖着什么是爱,冷不盯地撞上一堵硬邦邦的肉墙。   “唔!”她吃痛地抬头,见赵霁擎着伞遮住她头上飞雪,有些惊讶,“容安你怎么还没走?”   赵霁微微摇首:“左右无事,便在此等你。”   他擎伞的手冻得通红,纪瑶有些心疼,用包裹住的双手捧住他的手,朝那手呼出口热气:“傻不傻啊,这么冷的天若我一直不出来,冻坏你怎么办?”   赵霁眸光愈发柔和几分,牵住她的皓腕:“走吧。”   “嗯。”纪瑶应声,快些回去烤烤火,这样他便不会冷了。   回到营帐时,已经有给他二人换药的太医等侯多时,换药时,太医拆开纪瑶的绷布,露出沟壑纵横疤痕交错的一双手。   纪瑶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赵霁冷眼一扫,负责换药的太医冷汗频出:“王,王妃,可是哪儿弄疼您了?”   纪瑶微微摇首:“太丑了……”偏头看向早已换好药的赵霁,“容安手太丑了……”   小姑娘眼泪汪汪的,赵霁看着惨不忍睹那双手,垂眸遮住眼底戾气,温声道:“不丑,无论怎么样都好看的。”   纪瑶才不信他,撇了撇嘴仍觉得委屈:“以后留疤可难看了。”   赵霁不语,清冷无澜的眸光看着太医。   太医抹了把冷汗,思忖道:“玉雪膏疗愈疤痕有奇效,只是那是御药,须得陛下恩准方可使用。”   御药?纪瑶闻言有些茫然,她可没那么大脸面能求得陛下赐药。   赵霁含笑捏了捏她呆呆的脸颊:“府中有几盒早年得到的玉雪膏,为夫这就让鸦羽连夜回府取来。”   纪瑶扭头甩开他的手,暗瞪他一眼,当着外人面,哪还有晋王殿下该有的威严。   赵霁眉眼含笑,没忍住又捏了捏。   夜黑风高,暴雪呼呼地刮着,今夜又罕见地下起了暴雪,赵霁睡意了了,听着帐外暴雪声出神。   纪瑶窝在赵霁怀中,睡梦中的她翻了个身,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惨痛的呼叫,惊得赵霁翻身而起:“吃吃怎么了?”   纪瑶睁开睡眼,看向眼含担忧地赵霁,眸中泪水涟涟,顺着鬓角流下来:“翻身时不小心压着手了,疼得要命。”   赵霁捧住那双手,思忖片刻后躺下,将她搂进怀中,扣住她的手腕道:“这样就好了,睡吧。”   “可是这样你怎么睡啊?”纪瑶于心不忍地欲收回手,若是因她而让他睡不好,那还是算了。   赵霁按住她的手:“无碍事,为夫觉浅,你一动便能知晓。”   纪瑶闻言默了默,很喜欢很喜欢她对他好,这就感觉是阿元说的爱吗?   她仍双手挣脱出来,高高举过头顶,软声道:“才不要你替我捉住呢,你有伤在身不好好睡觉怎么行。这样就好了,梦中翻身时也不会压到。”   光晕萌朦胧间她芙蓉花般的容颜平添几分艳丽,赵霁将人翻过来面朝自己,清冷双眸柔光浅浅,道:“吃吃这是在心疼为夫吗?”   纪瑶面染红晕,赧然又坦诚道:“是啊,心疼你。我可是很喜欢很喜欢你,而且你只能喜欢我,我不心疼你谁还心疼你?”   赵霁闷笑开来,胸膛随之浅浅震动起来:“那吃吃以后可要多心疼为夫一点。”   纪瑶望进他清浅的眼波,君如明月皎皎,音色清润如泉,长长睫羽在他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慢声细语:“容安……”   “嗯?”赵霁凑近几分,鼻端碰了碰她小巧圆润的鼻头。   “……我好像醉了。”纪瑶呐呐道。   “哪里醉了?”   纪瑶望着他皎若明月俊逸出尘的容颜,一时有些痴了:“醉在你的美色里了。”   赵霁默然不语,纪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有些孟浪,羞赧地低下头。   下巴蓦地被拿捏住,细密的吻落了下来,唇齿纠缠,她有些喘不过气。   “唔唔!”   纪瑶蜷在赵霁身形下,有些难受,细白的小脚丫开始胡踢乱蹬。无奈双手有伤,且皓腕被紧紧扣住动弹不得。   “啵~”   分开时,赵霁薄唇水光潋滟,沾了一缕她的青丝,双眸晦暗而幽深,看着已然睡熟的小姑娘,呼吸清浅而规律。   赵霁:……   罢了,沉默片刻,赵霁躺了回去,任体内的躁动慢慢平息。   一夜无话。   接连半月暴雪,原本为期一月的冬猎也停了半个月。   听说今年的大雪百年一遇,有许多百姓因此遭难,即使在营地,陛下依然国事繁重。   已接连三日召集群臣商议雪灾之事,连带着赵霁也被唤去商讨此事。   纪瑶静坐于软榻上发呆,思及晨间赵霁被林公公请去议事时不情不愿的模样,不禁轻笑开来。   不得不说,玉雪膏确实有奇效。如今她双手的绷带已经拆解,手指粗细的伤疤已经结痂,伤口不深的地方痂疤已然脱落。   夜间就寝时再也不担心会压着伤处而疼醒,用膳时也能活动自如,无须赵霁喂她。   纪瑶抱着硕大的白虎玩偶,伸指弹了弹玩偶的小鼻头,眉眼氤氲笑意。   近半月过去,赵霁的腰间可怖的伤势好转许多,已开始长出鲜肉。   而那日他负伤猎回来的白虎则由鸦青亲自督工,从炮制皮毛到制成玩偶,都由他亲自盯着,确保不给某些人可趁之机。   赵霁将玩偶送给纪瑶时,纪瑶喜欢得不得了,成日抱着它不撒手,就连睡觉都离不开它。   还是赵霁看不过去,勒令她不准抱着睡,纪瑶这才有所收敛。   她正出着神,绿星进来回话:“王妃,王爷差人回来传话,陛下留他用膳,让王妃您不必等他。”   绿星的手伤已经好得差不多,王妃赏了她一盒玉雪膏,原以为自己定要留疤的,做梦也没料到她竟能用得上宫廷御药。   绿星心底对纪瑶感激不尽,伺候起来越发尽心尽力。   纪瑶望了眼天色,时辰已是不早,道:“传膳吧。”   午膳过后,天地间疯狂肆虐的暴雪竟奇迹般地停了。天阴沉沉地,丫鬟来传话说赵霁又随人出去狩猎了。   纪瑶双颊气鼓鼓地,那日他遇白虎病发一事始终在她心底挥之不去,若是他又遇到危险再次发病可怎生是好?   这般想着,纪瑶愈发坐立难安,在帐中来回踱步,又遣人去塞园那边盯着,若是赵霁回来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营地外一道鬼祟身影四下逡巡,确定无人后才佝偻着腰踏入营帐,却没想刚走出一段距离,叫一老嬷嬷拦住了去路。   那老嬷嬷是熟人,拉着那人聊了几句,得到想要的消息后才把那人放过,望了眼那身影离去的方向。   老嬷嬷朝身后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快去通知王妃,贤王已有动作。”   营地外不远处的密林内,无数枯枝落叶被厚重银雪盖住,枯萎的树梢上也挂满冰条,万籁俱寂。   密林中央,一辆奢华低调的马车已在此停侯多日,听得车外小丫鬟的回禀,贤王妃慢悠悠勾唇:“知道了,你回去吧。”   小丫鬟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快步离去毫不犹豫,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贤王妃身后的老嬷嬷询问:“王妃眼下时候已到,可要依计划行事?”   “嗯。”半月过去,贤王妃身形越发瘦削,双目眼底无光,她看向老嬷嬷:“此行我一人去即可,嬷嬷跟随我多年,便回乡养老吧。”   老嬷嬷很清楚王妃此一去意味着什么,眼泪脱框而出,跪下哭求:“王妃,奴婢誓死追随王妃。”   贤王妃微微摇首,面容平静:“嬷嬷家乡还有老伴和儿女在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该回家享享天伦之乐。”   “奴婢——”   老嬷嬷还欲在说贤王妃打断她的话:“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主子便听我的,你走吧。”   老嬷嬷哭喊:“王妃……”   “走吧。”   贤王妃目光定定地望着远山出神,老嬷嬷别无他法,抹了把脸,拎着行囊下车。   她走了两步,转身跪在地上朝贤王妃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难言:“王妃……保重。”   直到老嬷嬷渐渐走远,贤王妃自马车暗格内取出匕首藏于袖中,而后踏上车辕,亲自驾车往雪荡山某处使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纪瑶等了许久赵霁仍未归来,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便去寻阿元说说话,以图缓解内心的焦躁。   阿元见她如此,轻笑:“瑶瑶儿,你这是关心则乱。”   纪瑶揉了揉右眼:“眼皮一直跳动不停,阿元,我心底总是有些不安的。”   阿元笑笑:“放心吧,晋王殿下武艺高强,能出什么事?”   她话音刚落,帐外面有人传话进来:“启禀晋王,晋王殿下狩猎途中突然病发导致身受重伤,情况凶险万分,请王妃速速前去搭救。”   “啪啦!”   纪瑶手中捏着的茶杯应声而碎,她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起身急步走出去,问那传话侍卫:“你说他又受伤了!”   侍卫垂头回禀:“是,情势危急万分,请王妃速去搭救。”   阿元听得眉头紧蹙:“晋王殿下受伤病发,理应由太医诊治,寻晋王妃去做什么?你奉谁的命令传话?”   瑶瑶前些日子才被人算计,容不得她不多心。   侍卫犹豫道:“这……是鸦羽命属下回来请王妃。”   赵霁病发缘由阿元不清楚,纪瑶却是再明白不过,鸦羽能把这等重要之事告诉侍卫,可见对侍卫的信任。   也不知赵霁伤得如何,纪瑶心乱如麻,黛眉紧蹙起来:“快去备车,我跟你去。”   侍卫道:“马车已在营地外等候,请王妃随属下走。”   纪瑶刚要跟着离开,阿元一把拉住她:“你去去了什么也做不了。”   纪瑶推开阿元的手:“阿元情势紧急,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阿元扫一眼沉默的侍卫,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她看向一脸担忧地纪瑶,做下决定:“你等我一下,我同你一道去。”   言罢,转身便回了帐中,待阿元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柄长刀。拿长刀刀鞘纤细修长,纪瑶看了眼便收回目光,语气不免带了一丝焦急:“快走吧。”   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吩咐小珠几个:“有阿元在我不会有事,十四随我去就行了,其他人先行回去。”   丫鬟们自是应下,望着王妃的背影,小珠心底隐隐有些担忧。   半晌,她摇摇头,大抵是她想多了吧。   马车疾驰在山间雪野中,行出一段距离后,阿元蹙起眉头:“有些奇怪。”   纪瑶满心皆是赵霁重伤性命垂危的消息,道:“哪里奇怪?”   阿元撩开窗幔探出头往外瞧了瞧前方道路,眉头蹙得更深:“可知狩猎队出去走的哪些路?”   纪瑶茫然摇首,十四撩帘看了眼窗外,道:“大多数是往南走的,王爷走的哪边不太清楚,马车出了营地便向北而行。阿元姑娘,有何不妥?”   “前方的马蹄印不对劲,数量和晋王带出去的人数对不上。”阿元蹙眉道。   纪瑶撩帘望了眼外面:“许是容安他们绕路而行也说不定。”   至于病发之事,她也不知该不该告诉阿元,事关重大,赵霁当初警告过她,天知地知。   阿元同十四对视一眼,二人暗自警惕起来,握紧手中刀剑。   马车越行越往雪荡山深处而去,渐渐地路上马蹄印越发稀少,途径一处雪谷,两侧山峰崎岖,四下静谧无声,马车在雪野中孤零零地前行。   马车已行了半个时辰,却始终未见赵霁身影,纪瑶心底越发不安起来。   阿元眼睫颤动,忽地起身推开车门,将刀架在那侍卫脖子上,神色肃然:“停车。”   马车依旧前行,阿元将刀口押入那侍卫脖颈,丝丝血迹顺着刀沿留下:“再说一遍,给我停车。”   “吁。”侍卫勒停马车,马车静止的那瞬间车外突然爆开层层白色烟雾,瞬间涌入车中,迷了纪瑶视线。   纪瑶心下一咯噔,生出不祥预感,使劲挥开眼前白烟,唤道:“阿元,十四?”   打斗声随之传来,纪瑶茫然地僵在原地,不敢擅动。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一片迷雾中,不知有谁推了纪瑶一把,纪瑶只觉胳膊被人拽住,随即被用力拖出车外,扔上马背。   慌乱中,纪瑶回过头来,惊慌失措地呼救:“阿元,救命!”   阿元立在那车顶上,刚解决掉围攻上来的黑衣人,听得纪瑶呼救,用力将手中的刀掷了出去。   纪瑶慌乱间听见刀剑入肉的声音,随即身后之人贴着她后背缓缓滑倒在地上。   她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得四周突然传来簌簌箭响声,下一刻便被阿元拉下马,躲在车身背后。   待到迷雾散尽,纪瑶才看清雪谷周围来了不少黑衣人,各个手持□□,将她们团团围困。 第36章 今日第三更   寒风冷冽, 纪瑶蹲在马车后面不敢冒头,脸颊贴着冷冰冰的车身,连呼吸都放轻了。   “怎么会这样?”纪瑶茫然无措, 面对周围的黑衣人, 无所适从。   “皇弟妹好久不见啊。”   纪瑶怔了怔,这声音莫名熟悉, 闻声望去,只见黑衣人中缓步走出来一人,那人脚步虚浮,面色苍白如纸, 眼底青黑一片。   来人正是贤王赵剋。   纪瑶黛眉紧蹙:“莫非是你令人传话, 诓我来此?”   赵剋狞笑道:“是又如何?阿瑶如此漂亮,本王心悦你已久, 唯有如此本王方能有机会与你相处。”   他双眸紧紧盯住纪瑶宛如娇花般的容颜, 就是这张脸, 醉酒后的倾城绝色,夜夜入他梦来, 与他颠鸾倒凤。   无论如何纪瑶是赵剋的弟妻,赵剋的想法过于惊世骇俗,那黏腻在她脸上的目光令她越发恶心。   纪瑶偷偷观察四周, 周围全是赵剋的人,还配有弓箭弩, 她们这方只有两人会武, 还要护住此时已成为累赘的她。   形势可谓十分不利。   十四剑指赵剋, 怒斥道:“如此任意妄为,就不怕晋王殿下知晓此事,取你狗命么!”   赵剋笑意越发狰狞:“狗命?放心……你们今日都别想活着离开, 他自然也不会知道。”   赵剋竟是打算不留活口,纪瑶面色发白,战战兢兢地,低声询问阿元:“阿元,现在怎么办?”   阿元目光紧紧盯住一脸淫邪之气的赵珂,沉声道:“擒贼先擒王。”   “可是这么多弓箭手,想擒到他可不容易。”纪瑶警惕地盯着杀手的动静。   阿元看了眼十四,道:“护住她。”   纪瑶只觉一眨眼,阿元似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气势汹汹,直扑赵剋而去。   赵剋目光阴翳,抬手一挥:“杀了她,速战速决。”   一声令下,无数箭矢倾泻而下。   纪瑶的心提了起来,她看见阿元纤瘦的身影提着刀于箭雨间穿梭,刀影重重,快到她几乎看不清阿元的本来都面目。   旁边十四护在阿元身侧,替她挡掉飞来的流箭,趁着喘气的空档,抬手向天上发出一只响箭。   与此同时,纪瑶蜷在十四身后,抬头的瞬间亲眼看见有人自雪谷上方扔下某个东西,那东西竟直向下坠落,最后落在赵剋身上。   赵剋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被鲜血糊了一脸,他面容阴翳,怒不可遏地取下肩头的东西,将手中雪白的狼崽子摔倒地上,怒不可遏道:“谁干的,给本王滚出来!”   “嗷!”   “嗷呜!”   回应赵剋的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狼嚎,声声狼嚎回荡在空荡荡的雪谷,凶残又可怖。   紧随其后,有什么东西奔入雪谷,四周忽然传来凄厉的人声惨叫。   纪瑶叫这突如其来的狼嚎声吓得面如土色,双眸泪眼滢滢,大着胆子向外望,只见成千上万只淡绿色眼睛向雪谷内奔袭而来,竟是一只只成年大狼!   它们成群结队冲入山谷,围拢攀咬住周围的弓箭手,声声惨叫便是自他们口中脱出。   狼群气势汹汹,冷血无情地扑杀着周围弓箭手,随着狼群中的银狼王一声令下,数千只成年狼直奔赵剋而去!   此情此景,饶是惯常左右他人生死的赵剋也不由变了脸色,他阴翳看着这群突然出现的程咬金,面色铁青:“杀,给我杀光这群畜牲!”   冬日里本就食物稀缺,狼群见了人又岂肯放过,撕咬人群时颇为凶狠残暴。   眼看赵剋的弓箭手与狼群展开殊死搏斗,阿元不得不退回来守在纪瑶身周,同十四一起斩杀偶然袭击她们的狼群。   在阿元斩杀又一头扑杀而来的灰狼时,两名年轻男子蓦然跃身而入,加入战局。   阿元蹙眉:“你们是什么人?”别又是趁乱想劫走瑶瑶的。   纪瑶叫这些狼吓得心惊胆战,闻言道:“阿元,他们是容安留给我的暗卫,十五十六。”   暗卫?阿元沉默下来,挥刀斩杀又一头扑来的恶狼,鲜血溅了满身。   恶狼数量委实过多,地上躺了许多尸体,有狼的,有人的,雪谷外仍有恶狼不断奔袭而来,似乎根本杀之不尽。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血腥味飘满整个雪谷,即使赵剋的弓箭手再厉害也折损了七七八八。   至此时,赵剋脸上显出后怕的神色,他瞪着这些畜牲,怒吼:“杀了它们,给本王杀个片甲不留!”   而阿元几人亦渐渐力竭,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困在狼群中央进退两难。   纪瑶躲在人后,望着鲜血满地的雪谷,以及伤势越来越严重的阿元几人,渐渐生出无助和迷茫。   怎么办……怎么会有这么多狼,为什么会这样……   她怕极了,这些畜牲根本就杀不完!   若是她一人死在这儿也就罢了,可她却连累了阿元他们……纪瑶舌尖死死抵住牙关,禁不住落下泪来。   忽地,纪瑶听见有马蹄声自远处纷至沓来,她怔了怔,确信自己没听错,连忙扭头看去。   只见数千的骑兵奔驰而来,带领他们一马当先疾驰而来的人正是赵霁。   他面容冷峻,满布杀意冷冽的寒,双眸紧紧锁住被狼群围困的纪瑶。   越映亦是神情肃然面沉如水,落后赵霁半步,直奔阿元而来。   “杀!”越映一声令下,他身后数千骑兵气势汹汹加入战场,迅速绞杀四周的狼群。   此情此景,纪瑶心绪跌宕起伏的同时暗自舒了口气,抬手抹去脸上泪痕,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赵霁杀意冷冽,一边斩杀狼群,一边策马直奔纪瑶而来。   纪瑶困于狼群中央,眼睁睁看着他剑光染血,步步朝她而来,所有朝他扑去的狼群都被他一一斩杀。   赵霁出现在纪瑶身边的刹那,一把将人捞上马背,小姑娘上马后立即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双眸幽寒地望着被狼群包围的赵剋,温声道:“莫怕。”   与此同时,越映率领骑兵将纪瑶等人护住,四周斩杀狼群的骑兵渐渐向这边靠拢,绞杀狼群的攻势渐渐缓下来。   “嗷呜!”   赵霁的兵杀了许多狼,领头银狼王见从赵霁这边的人手中讨不到好处,一声令下,群狼眸光幽幽,集体向赵剋攻去。   赵剋被弓箭手护着,他的人折损不少,眼见狼群在狼王带领下愈发攻势汹汹,他面色愈发阴沉。   正怒火难抑时,赵霁忽然带兵闯入雪谷,他原以为能就此脱离狼群之困,却没想老五这个混账,竟眼睁睁看他被狼群围攻,对他见死不救!   雪谷中狼嚎声以及扑鼻的血腥味从未断过,纪瑶依偎在赵霁怀中,嗅着淡淡的雪松香,心中惧怕渐渐消却。   她回过头望向被狼群围攻的赵剋,思及赵剋引她出营地的缘由,低声对赵霁道:“侍卫说你病发了,如此我才急着出营地寻你,没想到反倒连累了阿元。”   “知道了。”   赵霁静静瞧着在狼群围攻下神情愈渐慌乱的赵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不能留了呀。   纪瑶垂下眼眸,赵剋既然知晓赵霁病发之事需要她来治,此时此刻雪谷之中,赵剋的生死自有赵霁来做定夺。   狼群是很聪明的动物,见赵霁的人不会拦着它们找扑杀赵剋,便彻底放弃对骑兵的围攻,拼劲全力朝赵剋扑去。   这些狼各个凶狠残暴,狼眼泛着幽幽绿光,成群结队,接连不断地攻向赵剋,渐渐地赵剋的弓箭手仅剩一二。   就在赵剋怒瞪着这群畜牲准备殊死一搏时,狼群忽地听从狼王的命令,停下攻势。   “嗷呜!”   狼王又一声令下,每只恶狼盯紧赵剋,喉中呜咽出声,步步逼近赵剋。   突然地,狼王似一道闪电般以迅雷之势冲向赵剋,却在赵剋不远处折了个弯,一口叼住那雪地中早已死去的白狼崽子向雪谷外奔去。   狼王又一声长啸,雪谷内的狼群瞬间如流水般撤了出去。   此情此景,越映轻嗤一声:“这狼王倒是聪明。它若杀了赵剋,咱们再杀了它,拎回去也能对陛下有个交代!”   赵剋身边此时只余两名弓箭手,他身上沾着幼狼崽的血,形容狼狈。   听得越映此言,赵剋双眸越发阴翳:“你什么意思!”   赵霁伸手取下马背上的长弓,双眸幽寒,拉弦搭箭对准赵剋,蓄势待发。   他看着地上的赵剋,眉宇间杀意冷冽,神情睥睨中透着不屑:“觊觎本王的王妃,你的命本王收下了。”   赵剋被赵霁周身的杀意震住,那箭头泛着银光,似乎随时就能要了他的命。   赵剋也没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个地步,后背不禁冷汗涔涔,论武力他绝不是老五是对手。   狞笑着开口:“老五啊老五,本王是父皇的亲儿子,借你十个胆子。若不怕父皇大发雷霆,你就动手啊!”   赵霁容色平静,杀意内敛全蓄于箭上:“这就成全你。”   “呵呵呵呵……”   千钧一发之际,女子的笑声传来,那笑声凄厉又孤寂,隐隐透出绝望之感。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本该幽禁京城的贤王妃出现在雪谷中,她双手血迹斑斑,白衣亦染成血红,闲庭信步似地向赵剋缓步而去。   赵剋阴翳的眸光盯住她:“你为何会在此!”   贤王妃走到赵剋身前才停下,无悲无喜,慢声道:“妾身来给王爷请安啊。”   赵剋上下打量她一眼,忽地勃然大怒:“贱人,是你用狼王崽子引来群狼!贱人,你竟敢坏了本王好事!”   “好事?”贤王妃幽幽反问,双手不动声色拢于袖中,往前挪了两步,“确实是好事。”   这疯妇神情疯疯癫癫,前言不搭后语,赵剋宛如如毒蛇般盯住她:“滾,待本王收拾了老五,再好好教训你这疯妇!”   贤王妃莞尔一笑,下一瞬刀刃入肉声清晰可闻,她双手握紧匕首用尽全力向前推去,笑意中露出几分解脱的快意。   “确实是好事,因为王爷快要死了,妾身特来给你奔丧!”   “唔——”   赵剋面上血色迅速流失,难以置信曾经任他打骂的女人,竟会亲手将匕首送入他腹中。 第37章 二更合一   寒风冷冽地刮着人的脸颊, 雪谷内茫茫覆盖的白雪已在一场恶战后变得泥泞不堪。   两侧山腰上的积雪依旧干净,风过,血腥味溢散在雪谷各处。   贤王妃含笑看着身前的男人, 用力将匕首又往前送了几分, 听得赵剋痛苦呜咽,下一刻她被护卫赵剋的弓箭手一掌拍了出去。   贤王妃吐出一口血, 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底无光地笑开:“父亲兄长,我终于亲手为你们报仇了……”   赵剋捂着血流如注的腹部,双目充血地瞪着贤王妃, 呼吸粗重:“你……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赵霁望着不远处的两人, 轻扯缰绳,骏马缓步朝赵剋二人行去, 他身后数千骑兵停在原处。   纪瑶依偎在赵霁怀中, 见贤王妃脚步踉跄地靠着巨石滑做到地上, 面上血色无多。   她靠近时,贤王妃抬起平静无光的眼眸看向她, 她望着已消瘦不堪的贤王妃,抿了抿唇问她:“你……为何次次想害我?”   贤王妃目光转向捶死挣扎的赵剋,自知难活命的她断断续续道:“我当贤王妃这些年, 看见他玩死的女人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直到遇见了你……”   “纪瑶你真是好命啊……给赵霁冲喜把人给冲活了,他身份尊贵又智勇双全……宠着你也惯着你,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对你心生嫉妒?”   贤王妃看着缓缓倒在地上赵剋轻笑开来, 接着道:“你既然这般好命了, 为何偏偏连赵剋也为得到你不择手段……嫁给他这么多年他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为何偏偏对你是例外……”   “我好恨啊……自然会想方设法弄死你……”   贤王妃神情越发虚弱,望着赵剋缓慢出声道:“不过没弄死你也不可惜了……王爷, 很快我们就要一起共赴黄泉了。你放心……即使下地狱我们也会在一起……”   赵剋捂着伤势勃然大怒,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对仅剩的两名弓箭手下令:“给我……杀了这个贱人!”   弓箭手刚欲有所动作,赵霁略一挥手,他身后出来一列骑兵上前将两名弓箭手扣押离去。   人多势众,弓箭手自是不敢反抗。   赵剋望向赵霁身后数千骑兵,喘着粗气狞笑道:“原来……你早就带了骑兵埋伏在附近……”   到此刻,赵剋看着赵霁眼中森寒杀意,已然相信他真会要他的命。   “你就不怕……父皇开罪吗……”   赵霁面无波澜:“贤王夫妻不睦 贤王死于贤王妃之手,与本王何干?”   赵剋流失的血越来越多,他深深望了眼纪瑶的绝美容颜,舔着舌尖道:“可惜了,你这样的美人,今日注定要与我死在一块儿……”   纪瑶黛眉紧蹙起来,赵剋此言何意?   还未等她想明白,便见赵剋勉力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鲜血淋漓的肚子跌跌撞撞地向山崖处的一块巨石走去,像是按下了什么机关。   随即雪谷的地面震荡起来,两侧山体渐渐摇动,有巨石自山上滚落下来。   马蹄嘶鸣,众人惊慌失措之时,赵剋面目狰狞用尽仅剩的力气大笑起来:“赵霁,今日本王就是死,也要拉你当个垫背的!”   纪瑶望着两侧不断滚落的山石,抓紧了手中缰绳,脊背都绷直了,却听身后赵霁以极轻的语气道:“是吗?”   纪瑶闻言愣了愣。   贤王见赵霁此时已依旧游刃有余,心底冷嗤,死到临头还装得人模狗样。   山体剧烈摇晃一阵后渐渐停了下来,并没赵剋所言那般恐怖,众多骑兵情绪逐渐安定,赵剋同归于尽的狞笑变得慌乱无措起来。   “怎,怎么回事……”赵剋不死心地伸手又按了几下那处机关,四周依旧毫无动静,他好不甘心!   赵霁低声轻笑:“带上来吧。”   越映略一抬手,后面的骑兵押解上来一群人,待赵剋看清那群人的真面目后,顿时睚眦怒目,这些人是他矿洞的大小管事。   再多的愤怒不甘已无济于事,血液流失过多,他缓缓滑倒在地:“是你……毁了我事先埋伏足的以荡平整个山谷的炸.药……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霁不答反道:“贤王妃运气不错,竟孤身一人捉来狼王崽子。”   赵剋缓慢转动眼珠看向靠在那边的贤王妃,无力道:“你……这个……贱人……”   “我的人调查你的矿洞所在处时,被赵霁扣押了……”贤王妃无力的轻笑道,“不然……你以为我药倒的狼群的药……从何处得来?”   “你……”赵剋声音越发微弱,竟是这贱人与赵霁合谋来害他,赵剋瞪向赵霁,带着强烈地不甘缓缓绝了生息。   贤王妃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地望向山谷上方的苍穹,她的父兄和兄长来接她了。   良久,赵霁朗声道:“赵剋私自开矿被本王人赃并获,贤王途中被前来寻仇的贤王妃所害。来人,将这两具尸体抬回去好生安葬。”   “是!”   回营地时用的马车还是来的那一辆,死去的马被换下来,马车勉强还能用。   纪瑶坐在榻上,一脸惊魂未定,今日委实过得惊心动魄。   阿元拍拍她的肩:“瑶瑶儿你别怕,都过去了。”   纪瑶看向阿元面带歉疚:“对不起阿元,今日是我连累了你,还让你受了这么多伤……”   阿元对此自是不在意:“我若是不跟来,真出来意外你怎么办?”   纪瑶抿抿唇,想着雪谷厮杀的惨状,缓缓把头靠在阿元肩上,似乎借此能寻得几分心安。   眼角余光望向窗外骑马的挺拔身影,今日之事似乎都在容安算计之中,是否她险些出事也在他的谋算之内?   白雪皑皑,原本静谧的营地随着赵霁骑兵的到来,以及贤王夫妻的尸首被抬回而炸开了锅。   皇城脚下,能出如此多骑兵的除了禁军和羽林军,也就只有越家的铁蹄。   越将军拥兵几十万坐镇北疆,两年前北疆战事消停,越将军回京述职时随行的数千兵马一直养在京郊。   此次冬猎除了禁军与各家的一些护卫,无人有能力也无人敢带兵随行。   万万没想到晋王不仅带来越家军,竟还带回了贤王夫妻的尸首!   一时间,猜测纷纭,有心思灵敏的自是察觉朝局动荡,营地内渐渐充斥着不安的气氛。   赵霁率军行在最前,对周围猜忌目光视而不见,眉目冷峻,尊贵而不可侵犯。   行了一段距离,见林公公带人等在不远处,赵霁略一扬手,骑兵随即停下。   马车亦在赵霁身后缓缓停下,纪瑶撩开帘子便见林公公形容严肃,不再如之前几次见面时那般面带笑意,但对赵霁的态度还算恭敬。   “见过晋王殿下,殿下,老奴奉陛下之命请您去帐中说话,也请越世子一并前往。”   赵霁让他稍等,转身行到马车旁看向眸中颇为不安的纪瑶,不禁放缓语气:“你先回去歇着,我晚些时候便回。”   贤王之死事关重大,纪瑶不禁为赵霁捏把汗,看林公公神色也知此事不易了结,她缓缓点了下头:“嗯。”   赵霁又命骑兵原地散去后,才翻身下马与越映一同随林公公前往觐见陛下,在他们身后,几名士兵抬着身覆白布的两具尸首跟随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营地各处都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纪瑶回到营帐后,几个丫头见她和阿元形容狼狈,得知纪瑶险些被晋王掳走后,着实惊得不轻,纷纷不停地嘘寒问暖。   纪瑶让人传唤太医来为阿元治伤,又吩咐十四道:“你和十五十六的伤药也一并叫太医开了,你们养好伤再来当值。”   十四愣了愣,感激道:“多谢王妃。”   帐中烛火通明,太医给阿元开了伤药后便离开了,阿元独自拎着伤药离去。   纪瑶想了想,唤了两个小丫头过来:“阿元有伤在身,你们过去好生伺候着。有什么需要的,都只管报给绿叶便是。”   “是王妃,奴婢们省得。”   人都走后,帐中安静下来,纪瑶坐在榻上嗅到血腥味,这才发觉自身有多狼狈。   狼群肆虐时,阿元他们将她护在身后,她并未受伤,只沾了满身血污。   坐了一会儿,纪瑶委实忍不了便着人备水沐浴。   泡在温热的水中,纪瑶终于有了劫后余生的真实感,四周水雾氤氲,恍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什么时辰了?”纪瑶询问道。   “王妃,已经亥时了。”小珠边服侍她沐浴边道。   纪瑶远山眉轻蹙,距离赵霁去见陛下已有两个时辰了,人还不见回来,可别出事才好。   寒风凛凛,重重侍卫把守的大营中灯火如昼,帐中陛下和晋王相坐甚远,林公公立在一旁默默伺候。   长指轻拨茶盏,赵霁缓慢呷了口茶,上首威严的帝王再也坐不住,将茶盏用力掷到他脚边,瓷片碎裂一地。   沉稳的帝王怒意难平,叱责:“老三到底怎么死的!”   帝王之怒动如雷霆,林公公敛生屏息,生怕触怒圣上。   赵霁放下茶盏,平静地望向上首:“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陛下。”   这声陛下令盛怒中的帝王顿了顿,眼中思绪万千,终是道:“若老三当真夫妻不睦而死,朕且问你,老三媳妇一介女流为何能弄来狼崽子?”   赵霁神色坦然:“这便无从得知。前些日子我才得知京中有人私自开矿,未免打草惊蛇,一直在暗中查探。前几日得知矿洞在雪荡山内部,此事事关重大,为确保人脏并获才问舅舅要了骑兵。”   “没想到偌大的矿藏背后主人竟是赵剋,更没料到贤王妃早对他起了杀心。巧的是我带兵围剿矿藏时,正是贤王妃引狼戕害赵剋之日。”   皇帝深沉的眼看向赵霁:“朕不信老三会这么蠢,能被一妇人所杀!”   赵霁不屑轻嗤:“赵剋当时正意图掳走我的王妃,常人可做不出强掳弟妻的事来,你说他不蠢?”   皇帝眼底沉沉:“你有杀他之心。”   陛下这是疑心贤王乃是晋王所杀,林公公默了默将头垂得更低了。   普天之下除了晋王,无人敢这般对陛下说话,便是太子到了陛下跟前也是毕恭毕敬。   赵霁唇边带着淡淡讽意:“他几次三番想要我的命,可显而易见,想他死的不止我一个。”   皇帝不愿兄弟阋墙,赵霁却直言不讳意思明确,他与赵剋水火不容,想杀是一回事,杀没杀是另一回事。   皇帝不禁想起赵剋对赵霁干的那些混账事,以及被他逼死的无辜女子,皱眉道:“老三媳妇父兄的死是老三干的?”   “私自残害御史台两名命官,罪大恶极。”赵霁话语笃定,“能有今天实属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而他,不过是借机推波助澜而已。   皇帝骤然得知赵剋夫妻死讯,本就急火攻心。   此时思及昔日承欢膝下的赵剋,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又想到几个儿子间的明争暗斗,瞬间苍老了许多。   良久,方才出声道:“朕乏了,下去吧。”   赵霁起身略行一礼退出营帐,在外等候的多时越映见他出来,与他并肩行了一段路后,低声询问:“陛下有没有起疑心?”   赵霁神色清冷而淡然:“疑心了,仅此而已。”   越映舒了口气:“只是疑心倒还好,反正人也不是我们杀的。”   赵霁走几步后见他还跟着:“你还有话说?”   越映愣了愣,道:“我去看看阿元……”   天上寒星几颗,赵霁回到营帐时纪瑶已经歇下了,丫鬟都退了出去。   明晃晃的烛火照着她酣然入睡的颜,眉间微微拢起,似睡得不太踏实,赵霁食指轻抚了下那眉宇,令其缓慢舒展。   发觉屏风后已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物,他棱角分明的唇微微勾起,当即解开衣襟入水沐浴。   泠泠水声令纪瑶苏醒过来,见屏风后熟悉的身影晃动,不禁坐起身来软声缓道:“容安?”   “……吵醒你了?”   听见应声,纪瑶缓缓舒口气,回来就好,若是一直未归那才是大事。   纪瑶想了想道:“不吵。你饿不饿,我让人传膳?”   屏风后赵霁淡声道:“不必了,眼下没什么胃口。”   “哦,那好吧。”夜里有些冷,纪瑶裹紧被子又问,“你今日有没有受伤?”   屏风后身影明显怔了一下,语气愈发温和:“没有。”   “那你的腰伤还好吗?有没有裂开?”   赵霁轻笑出声,清润嗓音透过屏风传入纪瑶耳朵:“夫人若想知道,不若进来亲眼看看?”   纪瑶紧了紧被角,轻斥他:“问你话呢,没个正形。”   屏风后水声戛然而止,赵霁自水中起身,屏风上倒映着他挺拔健硕的身躯以及修长的双腿,行动间纪瑶不小心瞧见他腿间的风景。   虽仅是倒影,纪瑶依旧面红耳赤地收回目光,垂眸紧紧盯住被子上的绣花。   须臾,赵霁穿上寝衣自屏风后出来,见她裹得跟粽子似的,伸手掀开被子挤进去,将人搂进怀中:“还冷不冷?”   “我不冷。”隔着薄薄的衣物感受到他怀中温度,嗅到熟悉的雪松香,纪瑶又安心几分,“你的伤怎么样了?”   “伤没事,我有事。”   纪瑶愣了愣:“可是陛下因贤王夫妻的事为难你了?”   赵霁下巴抵住她发顶:“为夫不是指这个,你今日竟会出现在那,着实把为夫吓着了。”   纪瑶抓住他胸前衣襟的双手紧了紧,心下有些忐忑道:“你那么厉害,连贤王妃都与你合谋,难道我被贤王算计不在你的谋算之中吗?”   赵霁怔愣一瞬,中指狠狠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合着在你眼里,为夫为达目的不惜连发妻也要算计?”   纪瑶吃痛地捂住额头,滢滢双眸看着他:“你不是吗?”   她疑惑的神情显得纯真又无辜,执着等着他的答案,似乎他说什么都信。   “你说呢?”赵霁垂眸狠狠吻了上去,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把人放开。   纪瑶依在他怀中呼吸微喘,察觉他似乎有些生气,迟疑地开口:“贤王对我动手你也没想到,是这样吗?”   见她神情小心翼翼地,似乎真把他当成那种人,赵霁捏了把她腰间软肉。   无奈一叹,道:“她来找我,以矿藏的消息换我助她杀了赵剋,本来事情还算顺利,没想到她明知赵剋要对你下手却敢隐瞒于我,大概是想利用狼群连你和赵剋一起杀了。”   “好在我本就信不过她,暗中派人跟着她。收到十四消息时,我正在带兵前去捉拿赵剋的路上。幸好我到得及时,若是来迟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赵霁面上露出嗜血的狠意:“她该庆幸死得早,落在本王手里必要她生不如死。”   纪瑶思及今日情形,若赵霁未及时带兵赶来,恐怕她们所有人此时已是狼口中的骨头。   赵霁撩起她一缕秀发绕在指尖把玩:“为夫吓着你了?”   纪瑶微微摇首:“赵剋的人传话说你病发了,也不知他是如何查到你病发之事与我有关?”   “他猜的。”   “啊?”纪瑶有些错愕。   “可还记得冬猎第一日发生之事?”赵霁将秀发放到鼻端轻嗅。   纪瑶愣了愣,反应过来:“你是说……你那天因猎熊瞎子病发而咳嗽不停,我与你牵手而归,中途你咳嗽好转去替我拿药,那日他暗中派人跟踪我们?”   “极有可能。”赵霁如是道,“毕竟我的病由连太子都无从得知。”   纪瑶恍然,原来是这样。   赵霁亲了下她圆润的鼻尖,双眸凝重和肃然道:“吃吃,为夫不会把那些谋划用在你身上。”   纪瑶望进他清冷而深邃的眸中:“真,真的吗?”   她双眸小心翼翼地,带着难以置信的不确定。   “日后自见分晓。”赵霁的手开始钻进她寝衣内不安分地游移,意图撩起星火。   纪瑶面色薄红,推他:“你别闹了。”   赵霁轻吻她的眼睑及睫羽,今日因小姑娘受了惊吓,自是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这些日子,他已熟悉她的每一处敏.感点,纪瑶渐渐被吻得七荤八素,赵霁温声哄她:“吃吃,唤我夫君。”   纪瑶面色酡红,忆起他今日浴血奔向她的情形,不禁低下头,羞赧地唤了声:“夫君……”   赵霁轻啄她的唇:“往常怎么哄你也不肯唤我夫君,可知这声夫君意味着什么?”   “嗯。”纪瑶贝齿轻咬住下唇,“夫君,很喜欢夫君……那夫君喜欢我吗?”   今日之事后,她终于意识到赵霁对她有重要,亦明白自己对他也很重要,她想她是愿意的,思及此,纪瑶面颊发烫地垂下眼眸。   赵霁听着她的软语小调,他双眸逐渐晦暗,喉结不自觉滑动。   “唔!”   喜不喜欢的,赵霁更喜欢用行动来证明。   烛光摇曳,满室旖旎如春。   青黑的天穹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雪,越映撩开棉帘入帐时,外间的烛火已然熄灭,只余里间有单薄的一盏烛光。   他迟疑几息方才缓步禁入里间,这是他第一次踏入阿元的居所。   床榻上散乱地放着换洗衣物,角落处燃着几个炭盆,小桌上放着一个包裹和一盒伤药,包裹散开着,里头除了几件衣物便只有一把梅花梳。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和她的人一样,日子过得颇为粗糙不拘小节,全无寻常女子的精致。   挂着衣物的架子后传来沐浴的水声,越映行至桌边,拿起那盒伤药看了看,是太医院的药,想来表嫂已为她请过太医治伤。   越映有些紧张,他深吸几口气后,才抬脚往衣架后方而去。   烛光下水雾氤氲,少女白皙皮肤上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此时已洗去血水泛着淡淡的粉。   越映顿了顿,伸手抚上那一道道伤口,嗓音艰涩地唤了声:“阿元……”   阿元早已听出他的脚步声,不甚在意道:“想不到堂堂越世子竟有这等癖好,深夜闯入女子闺房,偷窥女子沐浴,这就是世家大族的作派?”   “你早都是我的人了,这算哪门子偷窥。”这话说得越映自己都觉得心虚,“阿元……我不要你给我作妾了,你别不理我……”   半月以来,每次他来寻她,她总对他爱搭不理   起初他怨她不知好歹,可时间长了,他心里越发闷闷地难受。   阿元无声轻笑,下一瞬,越映只觉天旋地转便被一只柔荑拽入浴桶中,身上的衣物瞬间湿透。   阿元捏住他下巴,反问:“你的人?”   少女眉宇张扬尽显,无畏而自信。   这一刻,越映才察觉他抓不住她,她强大的自信是那般与众不同,使她能随时抽身离他而去,却又是这眉宇间的张扬与自信使他目眩神迷。   越映指尖轻抚她的眉宇,深深凝视她:“阿元,你真不像十六岁的姑娘……”   阿元闻言挑了下眉,旋即松开他的下巴,颇为嫌弃道:“埋汰死了,来见我也不知换身衣裳,一身的血,坏了我的洗澡水!”   “我担心你啊,和表哥去见了陛下后就过来看你了。”越映三两下剥光身上衣物,就着她欲洗的热水认真沐浴起来。   阿元上下打量他,靠着桶壁吹了声口哨:“身材不错啊。”   越映面色一黑:“能不能矜持一点,你好歹是个姑娘家。”   “……不能。”   沐浴过后,越映没有换洗衣物,望着起身无情离去的窈窕背影,他环视一圈,只得用她用过的巾帕擦干,光溜溜地走出去。   阿元正裹着被子坐在床榻边上药,越映几步上前拿过那药盒:“阿元……我来给你上药吧?”   他语气小心翼翼中带着一丝讨好,似乎怕她生气再把他撵走。   阿元撩他一眼,抬手扔了件毯子罩住他,大大方方掀开被子,满身伤痕悉数暴露于他眼前。   “动作麻利点,别磨磨唧唧。”   越映含笑裹好毯子,看着她的伤难免心疼,边抹药边道:“阿元今日多危险啊,日后再有这种事你可别去了。”   阿元睨他一眼:“我像是贪生怕死的人?”   “……我也是担心你。”   阿元闭上双目懒得再理他,越映沉默地给她上着药,灯火氤氲下,神情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和。   直到将伤口都抹上药,越映确认伤口没有遗漏后才收起药盒。   阿元适时打了个哈欠:“夜色已深,越世子请回吧,本姑娘要睡下了。”   “阿元……”越映眸光湿漉漉地,像只讨主人欢心的大狗狗。   “滚!”阿元用力踹他一脚,“越世子身份尊贵,本姑娘高攀不起。”   越映捉住她光洁的脚腕,仍不死心:“阿元……”   阿元在被褥间翻找几下,寻摸出一枚铜钱来,摊在掌中,无所谓地笑睨着他:“你可想好了,今夜我只有一文钱。”   “阿元……”越映看了眼那枚钱。   沉默一阵后,他缓缓弯腰吻了吻她如玉的膝头,浅啄了下那处细小的伤痕,再亲吻她的掌心,唇角衔住那枚带有羞辱意味的铜钱。   即使知晓她刻意折辱他,此时此刻,他也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第38章 复更   天空阴沉沉的,未落雪却格外……   天空阴沉沉的, 未落雪却格外的冷,即使帐中燃了炭盆依旧格外冻人。   外面马蹄嘶鸣,动静颇大。   纪瑶睡在香软的被褥间, 云鬓香腮, 酣然睡梦中。鸦羽般的蝶翅轻颤,嘤咛一声, 缓缓睁开双眼。   欲坐起身唤人伺候,纪瑶忽觉浑身疼痛难忍,好似被车碾过似的,一动便疼得要命。   空气中还弥留着极淡昨夜那麝香味, 脑中不禁浮现出昨夜情景来, 赵霁身形挺俊,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下面, 动作间匀称的肌理随之而动。   她极为难受时小脚丫子胡踢乱蹬, 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炽热的呼吸游荡在纪瑶耳畔。   纪瑶面红耳赤地将脑袋往锦被中缩了缩,从今以后她就是有夫君的人了。   赵霁从外间进来见她已经苏醒, 眉梢微扬,坐在床榻边沿,连人带被卷一卷, 一块儿抱入怀中。   纪瑶一动便浑身难受得要命,眼眶瞬间红了:“疼……”   赵霁也知自己昨夜过于孟浪, 自责又懊悔, 温声哄她:“忍一忍, 给你上药。”   冰凉的触感随之传来,纪瑶面色通红地倚在他怀中,又羞又臊, 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过上药的折磨,纪瑶羞得不愿抬头,赵霁捏住她下巴轻啄一口,面容含笑:“再多几次,你就习惯了。”   纪瑶瞪他一眼,又羞又恼:“都是你害的,全身疼死了。”   “那……给你揉揉?”   言罢,赵霁的手便动作起来,纪瑶一把拍开他的爪子,问道:“外面怎的这么吵?”   赵霁轻抚她满布红痕的秀肩:“赵剋夫妻突然身死,陛下旨意冬猎到提前结束,回京为他们举行丧葬之仪。”   “是说今日就要回京了吗?”纪瑶这会儿刚醒,脑袋还有些懵。   赵霁边应声,边起身去衣箱内取衣,瞥见箱底有一整套薄纱轻透的衣裳,略一思索便明白用处。   眉梢微挑,看了眼坐在床上一脸懵懂的纪瑶,暂时忽略那套衣裳,暗暗铭记在心,取了另一套衣裳出来。   纪瑶浑身似散架一般疼,连穿衣都不愿动,赵霁默默地给人把衣服鞋袜穿好,将人抱到梳妆台前,才唤丫鬟进来伺候。   小珠和绿叶伺服侍纪瑶梳妆,绿星绿荷则带着小丫鬟收拾床褥,二人瞥见床榻下的白牡丹肚兜上沾着血迹和白色的污浊。   思及主子昨夜要了一回水,二人已明白缘由,红着脸将床褥收拾好后才退下。   菱花镜中,佳人妆容浅淡,东珠耳铛,丹唇玉齿,目若点漆,好似神仙妃子。   纪瑶望了眼到外间的距离,决定起身忍痛走上几步,哪知人还未起身,坐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的赵霁站起身来,双臂绕过她腿弯,将人抱了出去并同时吩咐人传早膳。   用膳时,赵霁知晓纪瑶身体不适,主动承担起喂食之责。   银耳莲子粥软糯香甜,纪瑶颇为喜欢,晶亮的双眸微微弯起,颇为享受赵霁的投喂。   赵霁清冷的眉宇柔和下来:“慢点吃。”   寒风呼啸,各家的行囊早已收拾妥当,纷纷于两个时辰前随圣驾一道回京。   营地中只余晋王的人马仍迟迟未动身。   负责巡查的侍卫队身着铁甲,整齐列队刚于某处营帐前路过。   营帐中传出男子的惊呼,随即越映被人毫不客气地踹了出来,得亏他下盘够稳,否则免不了摔在地上。   越映揉着红肿的脸颊,怒瞪着营帐:“你——”   阿元撩开棉帘倚在帐门前,赤着脚,随意搭了件薄衫遮在胸前,大片皮肤暴露在外。   越映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见鬼似的冲到帐门前,将棉帘放下把人推进去,气得不轻:“你疯了,真不知羞啊,也不怕冻着你。”   阿元无所谓道:“反正又没人看见,还有,你也赶紧滚。”   越映面沉如水:“用完就丢,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阿元回以他一个看傻子似的眼神:“你说呢?”   “你……”   “再不走我可喊人了,叫所有人都知道你昨夜闯入我这个良家女子的闺房。”   阿元神情坚定,越映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说三个你字却愣是说不出名堂,只得恨恨丢下一句:“快把衣服穿好。”   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阿元营帐。   越映气匆匆的去找他哥借身衣裳,身上穿着的还是昨日那一身,血迹斑驳,埋汰得很。   到得主帐那边,见他素来清冷高远的表哥正神情温柔地抱着表嫂上马车。   表嫂从头到脚都打扮得极为精致,面色微红,乖顺又安静的窝在他哥怀中。   越映看得眼热,若阿元的脾性也有表嫂一半温顺就好了。   赵霁下车后瞧见越映:“你还没走?”   越映见他满面春风得意,对比自身被撵的待遇,心里更苦了。   他直截了当说明来意,赵霁有些意外,也没多问,吩咐丫鬟去取衣裳。   他二人身量差不多,衣裳越映也能穿。   纪瑶躺在车中软榻上,靠着软枕,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   小珠在一旁伺候,倒了热茶,取出蜜饯糕点摆在小几上,笑道:“王妃,有您爱吃的桂花糕。”   纪瑶瞧了一眼,蔫蔫地没动,一动就疼还是歇着吧。   小珠看出她想吃,拈一块糕点送入她口中:“怎么样,喜欢吗?”   好吃是好吃,就是吃起来费劲,浑身都疼的纪瑶如是想。   约莫半刻钟后马车缓缓起程,没一会儿车窗被人敲响,定是赵霁找她,纪瑶连忙示意小珠打起车幔。   “嫂嫂。”越映面带笑意出现在窗外。   纪瑶愣了愣,因着他要阿元作妾的事对他没什么好感,神情冷淡下来:“有事儿?”   越映不明白嫂嫂为何对他冷脸,硬着头皮道:“嫂嫂那儿可还有玉雪膏?”   他问他哥要,哥让他来问嫂子。   “有是有。”纪瑶可不觉得他拿来给自个儿用,“不过,你拿去做什么?”   “阿元昨日受了一身伤,我想送她一盒。”左右嫂嫂也不是外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她竟把这茬给落下了,纪瑶见他对阿元还算上心,却难对他生出好感。   命小珠取一盒玉雪膏给他,纪瑶思忖道:“阿元虽在男女之事上无所顾及了些,但她是个好姑娘,亦断不会委屈她自己。越世子若是无心,便不该再招惹她。”   越映接过玉雪膏,顿了顿,出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嫂嫂。”   人走后,小珠将车幔放下,纪瑶靠着软枕沉思,越家那样的世家大族能否让阿元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过门尚且是未知数,且越映对阿元有几分真心也不确定。   纪瑶幽幽一叹,阿元看上谁不好,怎就看上了他。   不若回头问问阿元的意思,若是乐意相亲,她就问问赵霁可有合适的人选。   马车一路颠簸,令浑身酸疼的纪瑶越发难受,中途赵霁上了车,二话不说将人抱进怀中揉揉胳膊捏捏腿。   小珠见状连忙含笑告退,退到车辕,同车夫呆在外面。   纪瑶不时哼哼唧唧,赵霁收回手:“真把为夫下人使了。”   纪瑶见他双眸清冷,神情难辨,莹润剪水瞳眨了眨,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软声唤道:“夫君~”   莺啼般的嗓音带着别样的勾缠意味,纪瑶见他不为所动,心思一转,柔弱无骨的指尖隔着衣料,顺着他的脊骨一路往下。   “夫君,我好疼啊……”   纪瑶头一次对男子做这般举动,面容羞红,见他依旧不动如山,便识趣地收回手。   哼,没趣儿的男人。   哪知下一瞬赵霁将她翻了个面,趴在他腿上,纪瑶疑惑道:“夫君?”   赵霁轻揉着她的腰,淡声问:“又是从话本上学的?”   纪瑶享受着他的伺候,有些小得意,还装作不为所动,明明就很喜欢嘛:“话本看多了,我这是无师自通。”   “是吗,你会后悔的。”赵霁一掌掐着她的腰,用力吻住她后颈。   “唔唔!”纪瑶吃痛地连声求饶。   一路上,纪瑶彻底体会何为后悔,某人像只吃不饱的恶狼似的,在她身上揉揉按按又亲亲啃啃,任她如何撒娇求饶也不肯放过。   晚间到驿站时,纪瑶身上的红印儿非但没消减半分,反而比早上愈加严重。   赵霁将衣裳替她穿戴整齐,略感心虚:“……到驿站了。”   纪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赵霁轻咳一声,道:“你那么个撒娇法,我忍不住才……”   纪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得,算她自己作孽。   赵霁将人捞进怀中,从容不迫地抱下车。   驿站的驿长早已率人在外恭候,赵霁的侍卫整齐列队两侧,阿元立在一旁见纪瑶被抱着出来,略一思索明白过来,意外地挑了挑眉。   纪瑶面带红晕,被赵霁安置在厢房的床榻上,厢房内早已燃了炭盆,躺在床褥间倒是舒服许多。   “好好休息,我命人送些吃食上来。”赵霁替她捏了捏被角。   “那你何时回来?”纪瑶抓着他的胳膊软声询问。   赵霁有些意外,随即莞尔道:“这么黏人?放心,为夫快去快回。”   纪瑶这才松开他:“嗯,我等你回来。”   人走后,纪瑶阖上双目休憩,没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以为是送吃食的,却听绿叶在外道:“阿元姑娘来寻王妃的吧,姑娘快请进来。”   说着,绿叶推开屋门同阿元一道踏入厢房,纪瑶忍着浑身不适坐起身来:“阿元来了,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   “我特意来感谢你的玉雪膏,虽是越映送的,但我知道真正的主人是你。”阿元将手中食盒打开,麻辣猪肉脯的香气瞬间令纪瑶忘记自身不适。   掀开被子下榻,行至窗边的小桌坐下,接过阿远递来的筷子浅尝一块,双眸一亮,对阿元的手艺赞不绝口。   阿元将碟子往她身前推了推:“你何事要同我说?”   纪瑶吃着猪肉脯,思忖道:“阿元对越世子究竟有何打算,可愿意相看人家?”   阿元没料到她会操这份心:“暂时没这想法,你的心意我领了。” 第39章 纪瑶闻言愣了愣,斟……   纪瑶闻言愣了愣, 斟酌言辞,“你与越世子究竟……”   阿元抬眸觑她一眼,正要开口, 便听得窗外传来说话声。   “尔等怎会出现在此!”   “不是嘱咐过别出来吗?”   “速速离开, 惹恼了贵人我可救不了你!”   另有一道中年男声语带歉意,“大人别急, 我等这就走,绝不敢扰了贵人清净。”   纪瑶听这口音有些奇怪,正疑惑时,阿元已悄然拨开窗户, 露出细缝, 半眯着眼往楼下后院中望去。   院中人影晃动,片刻后, 阿元才回过头来关上窗户。默了片刻, 道:“是打扮成商队的阿尤人。”   纪瑶樱唇微抿, “阿尤国一直与我朝不睦,甚至对我朝边陲重地虎视眈眈, 他们的人怎会出现在此?”   阿元玩味地笑了笑,“千里迢迢来到我朝京师腹地,说是商队却还带着妇孺孩子, 恐怕没那么简单。”   纪瑶对这事儿上了心,却也记挂着阿元与越映之事, 便又问了一遍。   阿元笑笑, “此事我心中有数, 你不必替我操心。”   纪瑶无法,只得将此事暂且搁下。她当阿元是好姐妹,换作旁人她也不会过问。   夜雪纷纷, 整个驿站都陷入寂静,纪瑶用过膳后在屋内略走动了会儿便觉有些无聊,明人拿话本来瞧瞧。   旁边伺候的绿星见着,便道:“王妃忘了么,强两日王爷收了您所有话本,又特意吩咐奴婢们不得再拿话本给您瞧。您……确定要看么?”   纪瑶瞥一眼她略显紧张的神色,悻悻道:“算了吧。”   闻言,绿星几人分明松了口气。一头一个主子,下人总是左右为难。   “都下去吧。”纪瑶身子骨不爽利,又无话本可看,神情蔫蔫地上了床榻。   几个丫鬟相觑几眼,提纪瑶阖上床帐后便退下了,静静守在厢房外。   夜色渐深,屋内息了灯火。纪瑶朝里侧躺着,睁眼聆听落雪打在房瓦上的簌簌声,房门一声轻响,有人缓步走了进来。   那人行至床畔停住脚步,接着便是一阵衣裳轻擦窸窣声响,随即纪瑶身侧的床畔沉了几分,淡淡的雪松香传来。   温热的手掌缓慢搂住纪瑶腰腹,下一刻便被带入温暖的怀抱。   “还疼吗?”   赵霁淡声询问,宽大的手掌隔着寝衣于她酸疼处揉了揉。   纪瑶不语。   “嗯?”   赵霁没听到回答,轻吻那夜雪莹光中显得可爱小巧的耳廓。   纪瑶后脊骨一阵颤栗,双手紧握成小拳头,不语。   小拳头忽地被大掌包裹住,纪瑶微微抿唇,拳头朝上挪了挪,离开大掌可触碰的范围。   赵霁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忙问,“怎么,谁惹你了?”   帐内依旧是一片沉默。   有力的臂膀将纪瑶身子朝后翻了翻,即使光线昏暗,赵霁依旧看清她目光清凌凌的,只是这目光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汹涌。   赵霁半坐起身靠在床头,居高临下瞧着她,薄唇微勾,“为何生气,且与为夫说来听听?”   纪瑶睨他一眼,翻过身朝里睡下,不理。   小姑娘竟是在生他的气?   赵霁竟觉新奇,多数时候小姑娘总是温柔娴静,少有这般生动活泼之时。   “有趣。”   纪瑶听出他语中笑意,顿觉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紧紧闭上双目。   脸颊忽地有些痒意,温热地呼吸贴近,赵霁呢喃,“生闷气伤身,可是因为夫让你久等了?”   说着,便用下巴蹭了蹭纪瑶纤细的颈窝,缓缓埋下头来,形成交颈之势。   纪瑶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推开埋在肩头的脑袋,“王爷事物繁忙,哪能时时有空陪在我身边,可怎地连话本也不许我瞧了?”   赵霁有些意外,“就为这个?”   “走,跟为夫去看个好东西。”   纪瑶正生气呢,话本都瞧不成了,哪有心思看东西,语气生硬道:“不去。”   下一瞬,纪瑶连人带被落入赵霁怀中,她惊呼出声,抬眸时发觉他早已披上大氅,抱着她缓步走出屋门。   丫鬟们早已退下,走廊灯影绰绰,离了屋内的火盆,四周寒意料峭,纪瑶晃荡的脚丫子不禁往锦被中缩了缩。   “要去哪里?”   “到了便知。”   赵霁抱着纪瑶出了驿站,离大门近了,纪瑶才发觉此处已有一辆马车等候。   赵霁将人放到马车内的软榻上,亲自驾车驶了出去,速度不紧不慢,马车行得平缓,确保不会磕碰着里面的人。   车内置了炉子,纪瑶窝在温软锦被中,乖乖等待着即将要去的地方。   透过窗幔的缝隙朝外望,四野寂静无声,唯有车轱辘碾压过雪地的嘎吱声。   不知行了多久,纪瑶昏昏欲睡时,便听得外头“吁”了一声,随即马车停了下来。   赵霁掀了帘子入内那一刻,带来外头彻骨的寒意,纪瑶远山眉微蹙,“这般冷的天,也不怕冻着你。”   长指悬挂起车门处的帷幔,赵霁大步过去将人抱进怀中坐着,冷俊面容溢出几分笑意,“夫人这是在心疼为夫,不生气了?”   纪瑶嘴唇微抿,撇开眼去不再看他。   “好夫人,别生气了,你看。”   纪瑶使劲往后扭头,“我不看。”   赵霁双手彭志她脸颊,面向车外,“夫人可得仔细瞧瞧,不然会后悔的。”   “才不会后悔!”纪瑶双手捂住双目愤愤道,却禁不住好奇,指尖偷偷露出缝隙往外瞧去。   下一瞬,纪瑶惊呼出声,双手悄然放下,愕然地看着不远处摆放整齐的一盏盏冰灯。   生冷坚硬的寒冰被雕刻成造型各异的灯,脱兔游龙,猛虎硕鼠。   沿着整个冰冻三尺的河道密密地紧挨着,及至她视野的尽头,仿佛天上的星河坠落在她眼前,光耀四野。   纪瑶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彻底怔愣住了。   赵霁单手支颐,垂眸看着怀中人,语中含笑:“夫人可还喜欢?”   纪瑶没理他,愣愣看着眼前一切,待看够了才回过头来,“你许久未归,便是在弄这个么?”   “……嗯。”   赵霁容色笼在光影里看不真切,实则今日办完事回来,路过一家冰灯店铺,料她应会喜欢,便命人备了这些。   原想等明日给她看,今夜倒先用上了。   纪瑶抬眸望进他深邃如星的眼眸中,那眸中藏着什么,她看不真切,只觉心跳加快,慌忙垂下眼眸,道了声:“谢,谢谢夫君……”   赵霁伸指摸索着她微红的耳尖,语意含笑,“可还生为夫的气?”   纪瑶微微摇头,随即想起什么又点头,“不生气了,若是夫君不拦着我瞧话本的话,我会更欢喜。”   “哦……是吗?”   纪瑶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期待,“可以吗?”   赵霁不答,望向一片冰灯之海,“夫人要如何答谢为夫?”   纪瑶会意,贝齿轻咬薄唇,自他怀中起身,下颚高高抬起,凑上前去,与赵霁脸颊侧亲了一口。   她不禁紧张起来,像是等待大人给糖吃的孩子,软糯嗓音里含着期待,“可以看话本吗?夫君……”   赵霁伸手牵住一缕她秀发,“可还在生气为夫归来得晚?”   纪瑶自是摇首,他事务繁忙,从头到尾她都没怪过他晚归。   更何况他还特意为她准备了这些,寒雪夜亲自带她出门,只为令她消气。   她哪里忍心责备他,何况她只是气他擅作主张禁了话本而已。   纪瑶将赵霁宽大的双手捧在掌心,落在她腿上,垂着头,低眉自语道:“夫君既不喜我瞧话本,便不瞧了。”   顶多是日子闷了些,无啥解乏罢了。   她还欲再说什么,刚起的唇便被衔住了,淡淡的温热传来。   “唔!”   纪瑶双颊被人捧住,于漫天冰灯星河之中,任由某人采撷着。   翌日,风雪骤停,天空依旧黑沉沉,浓墨似的乌黑,仿佛随时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涤荡人间。   纪瑶刚用完早膳出屋透透气,一眼便瞧见驿站似乎与昨日有些不同。   层层重兵围在驿站外围,而大堂中驿长伏身跪在冰冷彻骨的地板上,在他面前坐着的赫然是当今大名鼎鼎的晋王殿下。   屋外有冷寒的风吹进来,纪瑶却见他额间冷汗岑岑。   纪瑶扶着楼梯木栏一步步向下,脚步声打碎满堂令人窒息的肃杀气氛。   赵霁偏过头来,寒霜般的眼眸渐渐染上温度,“这么不多睡会儿?”   昨夜看完冰灯回到驿站已是寅时,今早巳时起身,算来只睡了两个时辰。   即使略施薄粉,纪瑶面上仍有些倦意,清泠似水的眼眸嗔他一眼,转而道:“可是阿尤人的商队大有不妥?”   昨夜回驿站后便和他说了阿尤商队的事,赵霁当时没说什么,今早驿站外却加派了重兵。   得小姑娘娇嗔一眼,赵霁嘴角噙着笑意,冷眸看向地上的驿长,悠然道:“说。”   驿长战战兢兢抬起头来,见晋王笑不达眼底,那眸中冷意似要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回、回晋王,下、下官的确不知。昨日暴雪骤雪,那一行人来到驿站外求助,下、下官见他们中有孤儿寡母,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才准他们入站内休憩,所用物拾口粮,皆是他们自备……”   驿长跪倒在地砰砰磕头求饶,“否则就是借下官一万个胆子,也万不敢让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平民入站,动用官驿人力物力。”   “恳请晋王殿下饶下官一命,饶命啊晋王殿下!”   赵霁起身将纪瑶揽入怀中,,“夫人觉得他说得如何?”   纪瑶不明所以,“这是要考我么?”   赵霁点点头,“夫人成日里贪吃惫懒,也得活动心思才行,生得被下人蒙蔽了去。”   “……”行吧,他都这般说了,纪瑶自不好当众拒绝,便垂眸沉思起来。 第40章 40 40   驿站分官驿和民驿, 官驿管理异常严苛。   除了各地情讯以及天子特许,百姓无资格动用官驿任何资源,王公大臣亦是如此, 否则便是杀头之罪。   而此处驿站是官驿, 驿长此举着实有悖常理。   若纪瑶未记错的话,昨日回京的途中, 分明途径了一处民驿。   “那阿尤人的商队看样子是要进京,昨日下半晌暴雪凛凛,商队路过民驿不投宿而是选择官驿,确实有些古怪。”   纪瑶思忖着道。   “晋王饶命, 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驿长听晋王妃如此说, 只得不停磕头求饶。   赵霁略一挥手,立刻有士兵上来堵了驿长的嘴, 将人拖到外边听候发落。   赵霁云淡风轻道:“夫人冰雪聪明, 能看出此事不简单, 想来御下也非难事,无人敢对你越距。”   纪瑶抬眸仔细看他, 总觉今日的他有些奇怪,可到底哪儿奇怪又说不上来。   正疑惑时,外头传来马儿嘶鸣声, 很快越映大步跨了进来,神色比以往凝重许多, 开口便道:“沿进京方向追了两个时辰, 愣是没见着那商队。”   纪瑶有些惊讶, “怎么会……”   “对方动作倒是挺快,昨夜溜得悄无声息,察觉他们离开后便立即追上去, 快马加鞭竟没追上,厉害啊!”   阿元自纪瑶身后走出,见越映一身湿痕,悠悠然吹了声口哨,“够狼狈的啊。”   越映叫她这般姿态气着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看向赵霁,“表哥,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阿尤人假扮商队大费周章来到本朝帝京,必是有所图谋,那商队脚程如此之快,必定全是练家子,并非寻常阿尤人。   赵霁牵住纪瑶慢慢往外走,“回京。”   “啊?”越映有些蒙圈地跟上赵霁脚步,“那阿尤人……”   “问出商队的管事是谁,有何特征,需要本王教你?”赵霁语气淡然,清冷双眸里映着淡淡无奈。   越映顿时一噎,瞥见被侍卫扣押捂嘴的驿长,“知道了,哥嫂先走,弟弟随后就来。”   赵霁扶着纪瑶上了驿站外的宽敞暖和的马车,他则骑上骏马,下令出发。   纪瑶掀开车帘,见阿元并未离去,似乎在等越世子一道上路。   她不由得抿了抿唇,最终默默放下车帘。   情爱之事不由人,更不由己。阿元选择的路,并不好走。   估计到纪瑶昨夜未歇好,赵霁有意放慢行程,马车在晃晃悠悠中颠簸了小半个时辰,晃得纪瑶昏昏欲睡时,越映与阿元纵马追了上来。   阿元上马车寻纪瑶说话,越映追上赵霁,面色比先前更加凝重,“查出来了,管事约莫四十来岁,方形脸,右脸有贱字纹样的烙痕,脖颈处全是疤痕,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眼神阴翳,断了右手小指。”   赵霁微微讶然,“竟然是他。”   越映神色凝重点头,当年赵霁本驱直入,连夺阿尤国边境三城,直打得阿尤人闻风丧胆。   便是在这时,阿尤国派出一名大将乌川,对方擅兵法懂诡道,彻底挡住赵霁攻伐的铁蹄大军。   也是在这时赵霁突发恶疾,才不得不撤军回京治病。   从率军打仗方面来说,乌川可谓是赵霁旗鼓相当的阿尤国劲敌。   而商队管事模样则与那名阿尤国大将乌川长相一模一样,其他可以说是巧合,那断掉的右手尾指加在一起便绝非巧合。   而乌川的尾指则是当年赵霁在战场上亲手所斩。   “敌国劲敌潜入我朝帝京,身边还带着一小孩。”赵霁冰冷的薄唇微微勾起,“有趣。”   越映见他哥如此,有些茫然,“那咱们下一步……”   “乌川带着王储大费周章入京,所见之人必定位高权重,盯紧太子和丞相府。”   越映惊讶不已,“王储?不是说阿尤国内乱,王储早已不知所踪。”   赵霁神色淡然:“不知所踪?乌川放出的烟雾弹罢了。”   马车内,纪瑶听完阿元的推测,亦是惊得无以复加。   “那小孩竟是阿尤国王储?”   阿元微微颔首,“应当不会有错,想必你家那位这会儿也猜出来了。”   “他们来帝京究竟要做什么……”纪瑶呢喃道。   阿元沉默着摇首,“不知道。赵剋已死,依附贤王府的势力树倒猢狲散。丞相府是太子妃的娘家,如此一来,太子唯一的劲敌便只剩晋王。加之阿尤国乌川带着王储此时进京……帝京怕是要变天了。”   纪瑶思及赵霁今早的怪异举动,心中隐隐生出不安。   马车轱辘前行,缓缓驶入帝京城门。   今日雪停,不少人家出来散心透气,城内便显得格外热闹,再无往日的冷清。   纪瑶听着外头的叫卖声,心中那份不安渐渐隐去,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马车缓缓前行,途中阿元告别纪瑶下了车,赵霁和越映要先一步入宫面圣。   纪瑶掀开车帘,望着阔别了半个多月的晋王府邸缓缓映入视野,直到马车停下,在绿叶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纪瑶下车后望着朱红庄严的大门,这场冬猎发生太多事,她被人陷害,赵霁身受重伤,奔涌而知的狼群,贤王夫妇之死。   此时回到晋王府,竟觉恍若隔世。   淡淡怅然转瞬即逝,纪瑶还未跨出去,朱红大门内便缓缓冲出一个肉墩子似的炮弹,不管不顾,直直地冲进纪瑶怀中!   直撞得纪瑶肚子吃疼,若非几个丫鬟扶住她,非摔倒在地不可。   还未等纪瑶生气,那肉墩先一步哭喊起来。   “仙女嫂嫂坏,和哥哥出去冬猎也不带上我!”   “你们可回来了,我每天都在想你们,真的好想好想。”   “哥哥也坏,冬猎凭什么不带上我!”   “呜呜呜,仙女嫂嫂,我好想你。”   纪瑶这会儿肚子生疼,责备的话反倒有些说不出口,浅笑着道:“阿阙好乖,没有想念哥哥嫂嫂偷偷去猎场。”   赵阙埋进纪瑶腹间,浓浓鼻音带着哭腔,“阿阙有乖乖听哥哥嫂嫂的话,没有偷偷猎场。哥哥嫂嫂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去也是捣乱。呜呜呜,可是……可是,阿阙真的好想你们!”   纪瑶摸着小孩毛茸茸的软发,心底一片柔软,这孩子十分粘赵霁,他们离开半月,这孩子难免思念亲人。   “阿阙的功课可有好好完成?晚些时候夫君回府可会是会考你的,可别像往常那样指望我帮你。”纪瑶牵着赵阙往府内行去,只觉有些日子不见,小家伙面上不显,小手却是清瘦不少。   “嫂嫂放心,先生夸了我呢,昨日父皇也赞我功课不错。”赵阙自是知晓他哥厉害,学业上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何况他可是学院里课业最好的学生,先生盯得紧,连偷懒的机会都无。   纪瑶身形微顿,圣上竟然会过问阿阙课业,若在平时纪瑶尚不会如此惊异。   贤王的死令陛下震怒非常,他夫妻二人的棺椁昨日才安置回贤王府。这当口,圣上竟有心思查阅阿阙的课业……   不知为何,纪瑶忽地一股不祥的预感。眼下,却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午膳想吃些什么?”纪瑶垂眸询问赵阙。   赵阙圆溜溜的大眼睛登时睁大,“嫂嫂要亲自下厨嘛吗?”   纪瑶笑笑,还未待她说话,小家伙已迫不及待地报出了一连串菜名,全是他最爱吃的。   纪瑶回到后宅主院时发觉她不在的这些时日,院内一切都被绿娥打理得井井有条,与离去时别无二致。   绿星几个在收拾行囊细软,赵阙坐在一旁悠闲惬意地吃着零嘴,绿娥上前向纪瑶请安,将近些日子的大小事告知纪瑶,纪瑶细细听着。   都不是什么大事,无外乎这家来访,那家送礼的小事。   赵霁如今病愈,冬猎之后,有意来往的人家自会想法子依附。   唯一说的上大事的便是贤王夫妻的死,需纪瑶与赵霁亲自前往贤王府吊唁。   要吊唁那两人纪瑶也心底难免膈应,可规矩在这越不过去,便吩咐绿娥略备帛金即可。   绿娥应下后,纪瑶瞧了眼天色,进里间更了一身衣裳,而后去了小厨房。   午膳是三菜一汤,两人吃足矣。   为此小胖墩用膳时嘴上抱怨,夹菜的手倒是一刻未停,纪瑶对此只是笑笑。   用过膳后,纪瑶见天色依旧乌压压的,赵霁此时应还在宫中,只不知为何留到现在。   不过她随即便没功夫思虑这些,赵阙命人搬来他所有的小玩具,缠着阔别多日的嫂嫂陪他玩儿。   纪瑶自是应允,待小肉墩玩累了,两只圆润乌黑的眼睛开始打架,纪瑶才令丫鬟将人抱去西屋睡下。   天色渐暗,屋内的火盆添了两回碳,直到赵阙睡醒,纪瑶陪他用过晚膳,入宫见架的赵霁仍未归来。   赵阙对他哥思念得紧,便一直陪纪瑶等待,直到过了子时,小家伙实在熬不住困意,睡意朦胧时被丫鬟抱去睡觉。   他睡得迷糊,嘴里依旧不时嘟哝着“哥哥。”   “王妃,子时都过了,您该歇下了。若是王爷回府见您还未歇下,想必要不高兴了。”   绿叶在一旁低声劝着。   纪瑶拈了几粒花生酥在手中,欲嚼谷嚼谷,又觉索然无味地放下了。   “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大事要发生……”   “王妃许是被贤王夫妻之死吓着了。”小珠在一旁相劝,她左右看了看,低声在纪瑶耳边道,“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您就别多心了。”   是她多心了么……纪瑶心下一叹,但愿吧。   夜深人静,主院的东屋的灯已经熄灭,纪瑶裹紧被褥睡得不太踏实,睡意朦胧间,外侧的床塌重重往下压了压。   随即一双手揽住她的腰间,“怎么还没睡?”   “夫君受伤了,如何伤的?可是先前冬猎受的伤又裂开了?   纪瑶窝在赵霁怀中颤巍巍问道,即使他未怕她察觉事先在书房沐浴过,她依旧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气,想起身瞧瞧,又怕弄疼了他。   “无碍事,不过是陛下赏了顿板子。”赵霁语气十分平静。 第41章 41 。   纪瑶内心顿时五味陈杂, “可是陛下因贤王夫妇之死迁怒于你?”   虽然的确贤王是死在他们手上,但旁人只知他二人死于夫妻间的角逐,对圣上也是这套说辞, 但贤王死时刚巧有赵霁的人马在, 圣上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赵霁闻言顿了顿,用下巴蹭了下纪瑶颈窝, “并非迁怒。”   “而是怪罪。”   纪瑶愣了愣,“圣上他知道了……”   “嗯……知道了。不过相比为夫受的伤,太子党所受惩罚更甚。”   纪瑶颇为吃惊,“陛下明知贤王死于你手, 竟会以打板子来惩罚你!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她难以置信道:“太子又怎会卷进这件事……”   赵霁拈一缕佳人秀发缠绕在指尖把玩, 不甚在意道:“赵剋的确是为夫所杀,但这一切皆是太子主谋, 为夫不过是被太子利用的棋子罢了。”   纪瑶听得有些糊涂, “什么意思……”   赵霁轻笑一声, “要让老东西相信为夫是中了太子圈套而不自知,的确颇费一番功夫。   太子疑心重, 又谨小慎微,遇事皆要算计试探一二。早前为夫被赵剋的人刺杀,不过背后实在是太子撺掇赵剋所为, 而太子此举的目的则是试探本王对赵剋能容忍到哪一步。”   “你在国公府落水本就是贤王妃所为,加之冬猎赛场上的事桩桩件件, 本王楼他夫妻二人全尸已然是仁慈。”   纪瑶听得云里雾里, 迷迷糊糊, “你是说你早知晓赵剋的背后是太子在使坏?”   “为夫杀了赵剋不过是被赵剋逼迫的,也是太子使计借本王之手除掉赵剋。”   “为夫不过是顺了太子的心意而已。”   “难怪圣上知晓你杀了赵剋,也只罚你挨一顿板子。”纪瑶有些不明白, “可既太子使计又岂会轻易露出马脚,圣上要如何信你?”   “信不信不重要,赵剋屡次犯我是事实。陛下在乎血脉亲情不肯斩杀废物儿子……”赵霁嗤笑,“自是得本王亲自动手。”   纪瑶思忖了一阵,慢慢的明白了一些。陛下膝下仅四子,太子儒雅可监国,赵霁则是难得的将才,赵阙还小功课也是一等一的好。   其中贤王是最不成器纵情声色的那个,的确是个废物。   废物儿子在圣上心中的分量自是比不上其他几位,赵剋惹恼赵霁在先,圣上自不会为废物而斩杀其他几位殿下,尤其是知晓背后布局之人是太子以后。   “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事竟然过去了……”   赵霁把玩秀发的指尖顿了顿,“事情过去了,却也没过去……”   纪瑶听得一愣一愣的,“夫君这是何意?”   赵霁不由得双臂用力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陛下命为夫两日后启程前往南境,主持海贸一事。”   纪瑶忽地记起前几次到王府前院书房见赵霁时,他的书案上总有海事相关的地图或图鉴。   未出阁前,纪瑶曾听他爹提过,我朝国力并不强盛,在各国之间只算一般。而朝廷要开放海贸,此事事关重大。   海贸若有成效便能提升国力,乃是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带来的利益自是无比巨大。   当时纪瑶站在书房外偷听到,主持海贸之人太子晋王与贤王明争暗斗。如今贤王已死,这差事落在赵霁身上,便是他赢过了太子。   这其中有多少诡谲算计纪瑶不知晓,眼下更不知该替他高兴还是难过……   芳甜的气息倾吐在赵霁单薄的寝衣上,涂了蜜脂的樱唇启了又合。   赵霁搂紧怀中人,“你想说什么?”   纪瑶默了默,慢吞吞开口,“恭喜夫君得了这趟差事。”   “呵……”赵霁漫不经心轻笑,“心底不高兴,嘴上还说着恭喜,言不由衷的假人儿,为夫可不喜欢。”   黑暗中,纪瑶浓密的睫羽颤了颤,双臂慢慢环住赵霁的劲瘦的腰身,再开口时已然带了细细的哭腔,似小猫的呜咽。   “夫君说得对极了,我就是不高兴。怎的两日后就要启程,我能和夫君一起去么……”   回应她的自是一阵沉默。   纪瑶担忧道:“夫君离了我,万一发病了如何是好?不是要和我接触后,病才会好转么……”   赵霁无声笑笑,“夫人不必为此担忧,今日为夫不也好好地回来了么,也无病发的迹象,估摸着病已经痊愈了。”   是啊,他的怪病已痊愈,在与小姑娘行房后的第二日就痊愈了。   今日被罚受伤,回府时并未感到体力流失,亦未有头晕目眩质感。   而小姑娘便治他病的唯一良药。   纪瑶诧异不已,呐呐道:“夫君的病好了……这样也好,夫君与我离得久了不会再病发,出门在外会省去诸多麻烦。”   他的病本就是天意,天意难测。如今怪病痊愈,纪瑶自是替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思及即将要与他分离,纪瑶心情急转直下,左手攥紧赵霁的寝衣,右手不停捶打他胸口,口中愤愤道。   “怪道是你今早一定要考考我够不够聪明,你必是早就知晓陛下会将这差事指给你,你早料到我与你会分隔两地对不对!”   赵霁浅浅地应了声。   纪瑶心底更难受了,闷闷地鼻音低声询问,“……要去多久?”   “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赵霁顺手将被子帮她往上提了提。   太子暗中蠢蠢欲动,如今他病愈,的确要有所行动。   他亦不忍将小姑娘留在京中,指不定那混账能干出什么事来。   可南境形势复杂,危险重重,亦不是她能去的。   京中尚有舅家替他帮着小姑娘一些。   纪瑶听他此言,心底凉凉的好似浸了水,不禁呜咽出声。   她与夫君拜堂成亲到现在从未分开过,怎的这一去就要这么久。   纪瑶把头埋进赵霁胸膛,湿热的泪滴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他的衣衫。   赵霁抬起手欲宽慰小姑娘,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会尽快回来。”   纪瑶闻言顿住了声,不死心地问道:“很快是多快?”   赵霁默然。   “……尽力而为。”   纪瑶心底越发冷凉,她不能阻止他去南境,他筹谋许久,又岂能在此时功亏一篑。   况且,圣命难为。   纪瑶忽地离开赵霁温暖的怀抱,背对着他,紧了紧被子,阖眼睡下了。   似是无声地抗拒,尽管已成事实,她仍不愿接受。   黑暗中,赵霁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拍了几下,似是带着安慰的轻哄。   窗外风雪潇潇,一夜无话。   翌日   风雪依旧潇潇洒洒,纪瑶尚在睡梦中,远远地听到几声呼唤。   “嫂嫂,嫂嫂,嫂嫂起来了。”   小家伙守在床榻前,肉脸粉嫩圆润大眼睛炯炯有神,见纪瑶艰难睁开双眼,便道:“嫂嫂,今日是要去给吊唁皇兄你忘了?”   纪瑶睡眼惺忪地起身,“时辰尚早呢,急什么?”   赵阙眨了眨水润大眼,“嫂嫂,已经巳时过半了。”   “……哦”纪瑶面无表情地在丫鬟伺候下榻,梳洗更衣。   都赖赵霁。   昨夜得知他要远行,她心里呸不是滋味,阖上眼辗转反侧,愣是折腾到下半宿才睡着。   “哎……”   正摆膳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小珠见她神情蔫蔫地,犹豫了下问道:“王妃可是怕冷了?”   纪瑶微微摇首,颇有些食不知味。   赵阙小小年纪,见仙女嫂嫂美若天仙的脸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怕嫂嫂嫌他多事,又想着即使问了嫂嫂也不会告诉他,只得低头扒拉膳食。   用过膳后,纪瑶带着赵阙乘马车前往贤王府,贤王好歹是一朝王爷,尽管私下名声不好,但他的死始终关乎天家颜面,没人敢不放在心上。   一路上,纪瑶见到好几户官家女眷,驱车前往贤王府,具皆穿着素净,看不清喜怒。   纪瑶抵达贤王府时赶巧宏国公府的马车也到了,而马车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赫然是国公府世子越映。   下车后,纪瑶带着赵阙过去与越夫人相见,越夫人抱着赵阙心肝宝贝的疼爱了好一会儿,几人才在周围形形色色的目光中踏入贤王府。   贤王府内丫鬟随侍做事一如往常,可见主子陡然去世后,内务府将这摊子管得不错。   领路的丫鬟将他们带去灵堂,一路上,纪瑶偶尔见一两个下人形容悲戚,约莫是贤王死后的兔死狐悲之感吧。   灵堂设在贤王府偏院,纪瑶进入停放贤王夫妻的灵柩的大堂,里面站着不少前来吊唁的夫人小姐,皆争相簇拥在太子妃左右。   见了她们一行,堂中安静下来,众夫人小姐规矩地向纪瑶行礼问安。   纪瑶微微莞尔,“免礼。”   章大夫人还记着她儿子的仇,当下便将不待见摆在了脸上,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纪瑶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随越夫人越映一道上前向太子妃行礼。   而后,内务府的公公呈上三根燃香,纪瑶接过香,举止得体地拜了拜,而后将香递给那公公。   “劳烦公公了。”   “还请晋王妃节哀。”公公接过香的同时道了句。   纪瑶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垂着,远远地瞧去,倒真有几分为贤王夫妻猝然长逝而哀伤的样子。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晓此刻有多敷衍。   她被贤王掳走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在座除了越映,恐怕没一个知情的。   赵阙随越夫人越映一道上过香后,便拉着纪瑶去顶珍坊品尝吃食。   旁边久候的太子妃忽而浅笑出声,“七殿下仍是这般贪吃食,到了自家兄嫂的灵堂上,都还念念不忘地惦记着。”   这话说得有意思,传出去,外人该说赵阙不敬兄长了。   纪瑶微微莞尔:“七殿下年幼,早膳用得少,这会儿约莫是饿了。童言无忌,太子妃莫怪才是。”   太子妃不动声色,“晋王妃说的哪里话,七殿下年幼言行无忌,便是有错也轮不着本宫过问。”   既是贵为太子妃,但七殿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如何也轮不着她插手。   纪瑶远山眉微垂,太子妃此言是认定赵阙有错,可她却并不如此认为,贤王本就不是东西,不值得半分礼遇。   可眼下大庭广众,的确是他们理亏,总不能当着众人面指出贤王累累罪行,没人会信不说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可太子妃为何执意要让赵阙臭掉名声?放在往常,孩子犯错无事便是。   思疑间,纪瑶恍惚明白过来,天子大位未定,贤王夫妻死后,在朝中能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便只有赵霁,而赵霁让太子失了南境海贸的机会,太子妃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太子妃此番为难赵阙,约莫是得了太子的授意。   如此看来太子和赵霁的争斗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纪瑶思忖着,如此,她也无需对太子妃客气。   只见灵堂中瞧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开了口,“太子妃所言极是,阿阙如何确实与你无关。”   纪瑶话音刚落,场面蓦地陷入凝滞,原本围绕太子妃曲意奉承的夫人小姐都默默闭了嘴。   太子妃与晋王妃之间剑拔弩张,谁在此时多话便是自找不痛快。   想通了某点的纪瑶略扫一眼在座的夫人小姐们,便直接无视太子妃难堪的神色,竟自带着赵阙离去。   晋王妃和七殿下既已离去,越夫人和越映久呆也无趣,将欲离去时,太子妃身后的某位夫人讪讪地唤了一声。   “宏国公夫人……”   越夫人识得那位夫人,双方来往过几次,是为很和气的夫人。   因着这点,越夫人带着浅笑,“夫人安好,恕不奉陪,告辞。”   那夫人只觉越夫人虽笑着,对她却比往常客气疏离许多,待越夫人离去,她看了眼前方高贵典雅不动声色的太子妃,心底诸多计较。   经这番晋王妃与太子妃的交锋,她算是瞧出来了。   贤王死后,太子与晋王的争斗已然摆上明面,与此同时各家的站队哪方十分重要。   那夫人心底直打鼓,她家夫君是个中立派,她不过是瞧着太子妃在场前去奉承一番,顺势得个赏赐什么的,哪里是要站队。   那夫人思忖,以后与太子妃来往怕是要问过自家夫君的意思。   与此同时,在场不少夫人皆不约而同有此想法。 第42章 42 。   贤王府外, 越映扶着越夫人上了马车,他翻身上马,刚要策马扬鞭, 便有一侍卫过来请他。   “越世子, 王妃有请。”   越映没料到纪瑶会单独寻他,见晋王府马车停在那, 同越夫人说了声后过去了。   纪瑶单手支颐倚在车内小桌旁,赵阙在旁边不依不饶,执拗地想去顶珍坊。   “知道了,待我问明越世子一些事, 便同你过去。”   赵阙圆润五黑的双眸盛满疑惑, 不明白仙女嫂嫂有什么事要找表哥。   纪瑶心底有事,兀自出着神。   “听说嫂嫂寻我, 可是有事?”   听得车窗外的人声, 纪瑶回过神来, 素手撩开窗帷,晶盐似的雪花簌簌飞进车内, 融化在一片暖意中。   “敢问越世子,可知南境是何地方?”纪瑶樱唇微张,开了口。   越映身披大氅, 顶着满头风雪,面上挂着玩世不恭地笑意, “嫂子是说南境啊, 那地方地处我朝南部, 山青水秀人杰地灵,算是个不错的地。”   纪瑶双眸直勾勾盯住越映,容色冷冷淡淡, 不笑不语。   显然对他的说词不满意。   越映心底一苦,“嫂子知晓表哥要去南境的事儿了?你放心,那儿确实是个好地界。”   “阿阙,咱们不去顶珍坊,去茶店尝尝阿元新做的奶茶,顺便和她聊聊越世子,想来她会感兴趣的。”   赵阙尚未反应过来,纪瑶便作势要放下车帷,越映见此情形心底一急,急忙道:“嫂嫂这是何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纪瑶停下动作,朝他勾起一抹冷笑。   一边是他哥,一边是他的女人。   越映夹在中间为难不已,吞吞吐吐道:“嫂嫂真不是我不说实话,实在是表哥不让我告诉你。”   “越世子你说便是,我不会告诉他。”   纪瑶手腕放开车帷,放在膝头,缓缓凝握成拳,静静等待接下来的话。   都这时候了,越映哪还顾得兄弟情义,为了阿元,对不住了表哥……   “南境虽民风淳朴,但朝廷要建通商口岸的那地方实则民风十分剽悍,盗匪横行,官商勾结,乱成一锅粥……”   越映心里发虚,话音越发浅淡,目光偷偷觑着纪瑶神色。   纪瑶无视周遭风雪声,竖着耳朵将越映所言听得分明,心中不禁为赵霁担忧起来。   南境那般危险,她昨夜闹了一宿脾气,是她无理取闹了……   告别越映后,纪瑶心事越发重了,径自吩咐车夫回晋王府。   赵阙乖乖坐在一旁,白嫩的手指托着肉嘟嘟的脸颊,从嫂嫂和表哥对话中他听出不同寻常,便不想在此时多事,只好专心发呆。   嫂嫂面色如此难看,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行得快,途中纪瑶又催了几次,很快便抵达晋王府。   下了马车,纪瑶问了门房,得知赵霁去了京郊大营,陛下特许赵霁此次带兵南下,,今日便是点兵之日。   既是京郊大营,又是南下,不知是否会点禁军营随行,越映以前就随赵霁征战过,此次应会随他一道南下。   纪瑶思忖着回到后宅主院,换了身轻便衣裳便进了小厨房。很快便炊烟袅袅,伴随阵阵乒里乓啷的案板声,食物的香气四溢开来。   赵阙时隔近一月才等到嫂嫂下厨,自是蹲在厨房蹭吃食,谁也撵不走他,饶是纪瑶也拿他没办法。   风雪依旧无穷无尽地飘落着,天光渐渐暗了下来。   夜色深沉以后,赵霁踏着嘎嘎作响的积雪回府,一踏入后宅主院,顿觉丫鬟都被遣了下去。   赵霁清冷双眸微愕,莫非今日在贤王府生了变故。   主屋内燃了炭火,桌上的膳食已快要放凉,纪瑶静静坐于桌前出神。   赵霁口味挑剔,胃口又差,此次南下路途遥远,时间又长,定然是吃不好的,时间长了怕是瘦得不成样子。   下半晌她做了二十罐不同肉酱,这东西耐放,应够他吃上一阵子。   光吃肉酱总会腻味,也得做点别的才成……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打断纪瑶思绪,她展开颦眉缓缓回首,见来人一身墨色华服,清冷淡雅,俊颜出尘脱俗,宛若天人。   她起身小步迎了上去,莹莹唤道:“夫君回来了。”   小姑娘樱唇微微颤抖,眼尾稍稍发红,潋滟波光里藏着醉人春色,赵霁抬手拭去她角水痕,温凉清润的嗓音宛若碧玉。   “告诉夫君,今日谁让你受了委屈?”   纪瑶怔愣一瞬,下一刻垂下双眸,怕眼泪脱框,只能竭力遮掩。   莹白的小手牵住赵霁的布满很茧痕的掌心,朝桌边走去,低着头声色如常,“夫君误会了,今日在贤王府未曾受过委屈。”   赵霁顺势坐下,见她始终低着头,不放心问:“当真?”   他即将南下,小姑娘别是怕他分心不愿说。   纪瑶花了好大功夫才敛住情绪,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尽量轻快道:“当真。夫君别为我操心了,菜都要凉了,我亲手做的呢,你不尝尝?”   她这么说,赵霁微蹙的剑眉仍未松开,小姑娘有心事。   她不愿让他知晓。   赵霁撇了眼膳食,菜色丰富,小姑娘一番心意,他不能辜负。   用膳时两人并无交谈,他因她方才的隐瞒而不快,她因他即将远离而伤神。   用过膳后,纪瑶唤来丫鬟收拾残羹,赵霁顺势起身要去书房,纪瑶快走几步拦在他面前,“夫君要去哪里?”   她此时的样子像只黏人的小鸟,赵霁清润眸中含着笑意,方才那点不快也散了,“南境的海舆图地形复杂,尚有些未处理的事务。”   四下无人他人,纪瑶胆子大了许多,挽住赵霁胳膊往寝屋而去,“夫君后日就要南下了,白日你去了军营,今夜的公事竟比我还重要么?”   美人如玉,特来相邀,自然抵挡不住,赵霁也不能免俗。   忽地打横抱起纪瑶,竟自前往寝间后的盥洗室,“夫人的腰可还疼?”   纪瑶乖顺地窝在赵霁怀中,芙蕖般的面容上带着红晕,微微摇首,如葱的手指戳着他胸膛,“夫君此次南下都带了哪些人啊?”   赵霁将人抱上浴池旁的金丝楠木软榻,径自解了衣襟下水,行至浴池中央,转而看向软榻上呆若木鸡的纪瑶,眉梢微扬。   “夫人若想知晓,不若下来亲口问我。”   纪瑶看着浴池中健硕挺拔的身姿,结实有力的臂膀,不禁面色胀红,一双小手攥紧软榻边缘   “夫、夫君先洗,洗、洗完再谈也不迟……”   她羞得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偏生某人不肯就此放过,不动声色地靠近浴池边缘,“怎么?夫人这就怕了?”   怕?   怕又怎么他们从未这般坦诚相见过,虽事先早有准备,但、但是临到头来,她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纪瑶眼见赵霁越发靠近,深吸口气,豁地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想尽快离开这令她无比闷热之地。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白玉般的秀足离开原地的刹那,突如其来地力道捉住她的足踝。   那瞬间天旋地转,纪瑶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整个人落入水中,跌进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撩人的吐息环绕在耳边,嗓音清润如泉,“夫人惹的火,现在就想走,不厚道啊。”   “我、我……”池水温温热热,纪瑶觉得自己像只煮熟的大虾,实在寻不到理由,便用力拍了拍他胸膛,羞臊不已地唤了声,“夫君……”   她那点力道拍在他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心上人小小一只缩在他怀中,满脸娇娇怯怯,乖的像只小猫,温顺得不像话。   纪瑶感受到灼热目光落在身上,又迟迟不见他有所动作,禁不住疑惑地抬头,“夫君?”   “唔!唔!”   赵霁如雄狮攻占领地般,疯狂而不停地掠夺着她口中香甜,不知餍足,丝毫不觉疲倦。   池水温热,淡淡雾气氤氲,满室风光旖旎。   夜里琼洁地细雪缓缓飘落于屋顶,却碍于这满室的火热而缓缓融化,就连透骨寒风渗进屋内,也撼不动池中旖旎之景的一丝一毫。   翌日,风雪骤晴,融融朝霞映在积雪上 显得红彤彤的。   赵霁于美食的芳香中苏醒,双眸紧闭,顺手在怀中捞了捞。   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英挺的剑眉顿时微微一蹙。   小厨房内纪瑶着一身便装,将最后一道汤盛好,小珠在一旁眼疾手快地接过,头也不回地端去正房。   纪瑶见此扫了眼周围跟着忙活的几个丫鬟,微微一叹,“我哪有那般虚弱,身子并无大碍。”   绿娥绿星正忙着和面,绿叶忙着烧水,几个洒扫丫鬟打下手,闻言皆是红着脸低下头,默默忙着手里的活。   这些均是王妃给王爷做吃食需要的东西,可不能耽搁了。   纪瑶见她们各个面色羞红,只觉怪异,正要询问,忽地想起一事来。   她面色通红地垂着头,快要低到泥地里,不敢瞧任何人一眼。   昨夜她和赵霁在浴池闹出些动静,她们……定是听到了什么。   思及此,纪瑶面容越发红透,都怪他!   纪瑶心里虽埋怨着,脑中却不自觉闪过昨夜的场面。   浴池室内灯火通明,烟波袅袅的水面似笼了一层醉人的光辉。   男人强壮的身躯搂着她,彼此的汗液顺着晃动的肌肉纹理滑入水中。   她像汪洋大海中的一只孤舟,无论她如何抵抗,也只能任他为所欲为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只能可怜无助地微喘着。   他们动静确实大了些,就连边上的楠木软榻都被打湿许多。   纪瑶低垂着头,小厨房内燥热的烟火也掩不住她面上的火热。   她清晰记得昨夜攀上山顶时,她抑制不住口.中呜咽,只好咬住他结实的臂膀泄愤,之后又一次次被他带到山顶,整整折腾到天亮才歇下。   纪瑶火烫的面颊突地传来一抹冰凉,清润如玉地嗓音响起,“在想什么?起的愣早,也不多歇歇。”   说话间,赵霁长指微伸,捡去纪瑶发间枯黄的菜叶。 第43章 43 。   纪瑶蓦地回过神来, 胀红的双颊越发红透,如何也消不下去。   赵霁清冷的眸光微垂,瞧她这般可爱, 一把将人抱起离去, “夫人累了一夜正需休憩,小厨房就不必操心了。”   纪瑶惦记着呆会儿要烙的煎饼, 用力挣动了两下,但因被某人紧紧扣住腰身,挣扎显得毫无意义。   “夫君自用早膳便是,怎地非要与我一块儿不成?”   赵霁抱的得越发用力, 面上不动声色, “为夫不日便要南下,自然要与夫人一块儿用膳。”   “可……我还要烙些大饼给你当干粮, 省得你在外边又挑食儿, 饿得跟个瘦猴似的。”纪瑶说话间已被抱坐在桌旁。   赵霁扫了眼满桌的早膳, 低头吻了下纪瑶额间,语气里难掩怜惜, “夫人特意早起为我做的?”   纪瑶缓缓点头,“夫君就要南下,不知何日能归。便想着多做些吃食给你尝尝, 夫君还想吃什么只管与我说,我再做给夫君就是。”   赵霁清冷双眸闪烁微光, 没忍住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只要是夫人做的, 我都喜欢。”   转瞬,又坏心眼地掐了把她柳条似的腰肢,“不疼了?”   “唔!”   纪瑶吃疼地闷哼出声, 一把拍开某人爪子,嗔他一眼,“夫君这是做什么,膳食凉了就不好了。”   “厨房的事夫人交给奴婢就好,夫人只管专心陪我用膳。”赵霁夹一粒鱼丸喂到纪瑶口中。   “唔!”   纪瑶嚼着香糯的鱼丸,“能行吗?你不是吃不惯吗?”   赵霁清俊无双的容颜显出笑意,“夫人以为我以前行军打仗是如何度过?”   纪瑶水灵灵的双眸眨了眨,“听夫君的两个长随说起过,夫君以前每日吃得很少,生病以后就更少了。”   赵霁要一勺肉羹喂到纪瑶口中,比起自己吃,他对投喂纪瑶更敢兴趣。   “夫人放心,此次南下饿不着为夫。反倒是夫人……我已同舅母说过,若你有应付不过来之事大可去寻她。”   纪瑶不由得抓紧他袖口,垂下眼眸,眼底不禁闪烁泪光,“夫君别管我了,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此次夫君南下危险重重,要多多小心才是。”   赵霁用膳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越映告诉你的?”   他一直隐瞒南下的处境,就是不愿她多心。   纪瑶愣了愣,“是我逼他说的。越世子武艺也不错,此次夫君和他一起南下,可别为这事怪罪他了。”   “逼?”赵霁微微一顿,“夫人如何能逼迫他?”   “……”纪瑶脑袋低垂,“这个夫君就别管了,总之夫君远行要多加小心。”   赵霁默了默,抚摸着纪瑶柔润的密发,慢慢将人揉进怀中,此时此刻千万万语,却无语凝噎。   翌日风雪初停,宣王府的马车快马加鞭使出城门,绿叶掀开车帘,再次催促车夫,“可快些,晚了就赶不上了,仔细王妃扒了你的皮!”   “驾!”   车夫驾驶马车往前飞奔。   马车内纪瑶心都揪了起来,昨日他哪儿也没去一整日陪着她你侬我侬,可今日她特意起得比往日早些,却仍没赶得及送送他。   “驾!王妃就在前面了。”   纪瑶掀开车帷望向窗外,浩浩汤汤的禁军列队整齐地向前,于皑皑白雪中前行。   盔甲声铿锵有力,风吹过,头盔上一列列的的红缨在寒风中招摇。   赵霁身着银白铠甲行在最前,腰间的长剑与盔甲发出咧咧响声。   他全神灌注之时,听得后面有车轱辘声,刚欲叫停行军,便隐约听见有人唤她,“夫君。”   纪瑶在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见队伍最前方那道最令她牵挂的身影身体僵直了一瞬,随即叫停行军,策马朝她奔来。   纪瑶眼眶红红地,拎起群角朝那人飞奔而去,暖融融的狐毛围脖被雪花打湿了也毫不在意。   “吁!”   赵霁即时勒停骏马,才以免纪瑶在马匹的铁蹄下受伤,随即翻身下马,将浑身裹得暖融融的小小一只的姑娘揉进怀中。   “夫君坏!”纪瑶紧紧抱住他冷硬的盔甲,坚冰般的触感令她想到此次南下的艰辛,眼泪便再也忍不住,漱漱滚了下来。   “夫君坏,连让我送送你都不肯,竟想就此一走了之。”   纪瑶边落出莹莹泪花,边用力地捶打赵霁,白嫩的手指都打红了也不罢休。   赵霁紧紧将人禁锢在怀,下巴抵在纪瑶头顶,哽着喉咙道,“等我。”   “夫君,我等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纪瑶流着泪抬起头,泪珠滴在盔甲上很快凝结成冰。   赵霁微微勾唇,抬手轻轻抚了抚心上人发顶,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要将她的模样铭刻在心底。   纪瑶流着泪,咬唇极力忍住呜咽,眼睁睁看着赵霁转身上马,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行到队伍最前方,看着他英姿勃发地率领训练有素的军队离去。   远行的军队在纪瑶眼中逐渐变成一条线,再逐渐化为一个点,直到最后再也寻不见踪迹。   寒风冻得纪瑶满脸通红,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心底空茫茫一片。   绿叶取来手炉交到纪瑶手中,摸到她双手冰凉,浅浅叹了一声,“王妃,咱们该回了。”   纪瑶站在原地不肯挪动,绿叶牵住她的手,将她一点点一步步带上马车,直到车帘落下,纪瑶才缓缓转回头来。   赵霁离开的第一天,不止纪瑶牵挂着,小胖墩七殿下更是哭闹着要寻他哥哥。   他不停责怪下人不告诉他,责怪纪瑶隐瞒他,甚至责怪皇帝不该叫他进宫,不该考校他功课。   七殿下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吓坏了底下一棒子伺候的太监宫娥,纷纷跟在伤心欲绝的小家伙屁股后面,哭求他说话仔细些。   赵霁离开的第二天,越映上门探望纪瑶,纪瑶此时方知越映并未随赵霁南下,心底越发担忧起他的安危来,任凭越映如何宽她的心也无用。   越映离去前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嫂子请放心,表哥不会有事。我定不会负他所托,定会照映好嫂子。”   赵霁离去半个月后,小胖墩七殿下终于不再每日闹着要哥哥了,宫里的陛下给他派了新的老师,小家伙的课业也加重了。   赵霁离去一个月,纪瑶忍不住给他写了封信,信里全是前日昨日今日的日常,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太子妃有给宏国公府夫人找了怎样的麻烦等等。   赵霁离去一个半月后,阿元敲响了晋王府的门,见了纪瑶第一句话便是,“瑶瑶我怀孕了,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别让他找到我。”   纪瑶听到消息人都懵了,“阿元你这是何意?莫非你要单独出趟远门,把这孩子生下来不成?”   屋内没有外人,阿元索性直言,“是啊,到时就说这孩子是捡来的,没人会知晓她的身世。”   纪瑶简直难以置信,“阿元你可有想过你怀有身孕的女子,独自出门在外有多危险,可有想过女人产子九死一生,若有万一可如何是好?”   阿元无所谓地笑笑,“放心吧,凭我的伸手谁也伤害不了我。到时请几个产婆和丫鬟,不会有事的。”   纪瑶一个劲摇头,力图劝阻阿元,阿元拍拍她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你只需帮我瞒着他就行,别让任何他找到我。”   纪瑶见阿元心意已决,苦苦劝解无果后,只能命绿娥找来几个得力的丫鬟跟去伺候阿元,不想阿元却想也没想的拒绝了。   阿元走后,纪瑶始终放不下心,纠结许久,终是让小珠亲自去了趟宏国公府,请越世子过府一叙。   纪瑶在府中焦急等待,这一等,便是等到夜深人静,赵睿被丫鬟哄下睡着后,越映才姗姗来迟。   小珠跟在后面进来,“奴婢怕惊扰了宏国公夫人,没敢向宏国公府的门房打听世子爷去向,便一直在街头等着越世子现身,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越映今日在禁军映中有事耽搁了时辰,见纪瑶满面焦急欲言又止,锋锐的剑眉微微蹙起,“可是阿元出了何事?”   纪瑶愤愤瞪他一眼,挥退左右丫鬟,方才慢声开口,“世子爷对阿元究竟有何打算?”   越映越发不解,“我自会纳她——”   他话音戛然而止,记起阿元不愿为妾之事,纠结几息,似是下定决心又似是挣脱枷锁一般道:“我会娶她。”   纪瑶不禁冷嗤一声,“娶她?世子爷莫不是忘了越家是何等门第,又岂会同意你娶一介孤女做妻。”   越映拿不准纪瑶的态度,有些狐疑,“嫂嫂此言何意?”   纪瑶一步步走进,以恳求的口吻道:“世子爷就放过阿元吧,你也知晓她性子不喜拘束,更玩弄不来高门里的弯弯绕绕,又何必勉强于她。”   “嫂嫂,我……可是阿元说了什么?”越映一时语塞,陷入沉默,起伏越发明显的胸膛显出他的不甘。   纪瑶再接再厉,“阿元是怎样的人,世子比我更了解,何况你一开始并不愿娶她不是么?”   “既不是真心想娶阿元,又何必——”   “够了!”越映忽地一声怒喝,急红了眼,怒视纪瑶,“我会娶她,任何人都别想阻拦。”   越映看着纪瑶,再次重咬了三个字,“任、何、人。”   纪瑶望着越映怒冲冲离去的背影,樱粉的唇角微微勾起。   看你的咯,世子爷。 第44章 44 0   翌日, 纪瑶刚在丫鬟的服侍下起身,一身戎装的越映便登了门,开门见山道:“嫂嫂, 可知阿元在何处?”   纪瑶有些不解, “阿元这会儿应在茶店忙活?世子怎地找到了我这儿,还是这身打扮?”   她故作惊讶道, “可是阿元出了何事?”   越映眉目紧拧,紧紧盯住纪瑶,“嫂嫂当真不知阿元去了何处?”   总觉得昨夜嫂嫂那番话,别有深意。   纪瑶微微摇首, “确实不知, 无论你如何看我,也说不出阿元下落。”   越映眸光微闪, “嫂嫂昨日可有见过阿元, 阿元可有同你说些什么?”   “……见是见过, 不过么”纪瑶缓声开口,“瞧着与往日没有不同。”   越映立在那儿, 他直觉不是这样,嫂嫂昨夜突然寻他,定是阿元说了什么。   “世子可要留下来用膳?”纪瑶踱步至桌边   越映深深看她一眼, “不必了,叨扰嫂嫂了。”   看着越映离去的背影, 纪瑶悠悠一叹, 她能帮阿元的不多。   接下来几日, 天越来越冷想,俨然已是数九寒冬。   纪瑶既担心执意远走产子的阿元,又牵挂远在天边的赵霁, 面对小胖墩赵阙进宫次数越发频繁,越发感到担忧。   也不知陛下是何意,她问过晋王府管事,往年可不见陛下如此频繁地宣七殿下进宫。   这日,纪瑶照旧窝在暖阁内瞧话本,绿娥掀了棉帘子从外面进来,“王妃,宏国公府来了消息,说是近日宏国公府夫人身体欠佳,整宿睡不着觉。”   纪瑶愣了愣,“舅母身子如何了?怎会如此?”   “王妃放心,那边有大夫看着呢。听说是世子闹着要娶一个民间姑娘,为此甚至惊动了越氏宗族那边。”   纪瑶回过神来,微微勾唇,世子倒是没让她失望。   随即命人带了不少礼品前往宏国公府以表心意,又亲自手书一封,约越夫人于明日清晨,前往护国寺上香。   次日清晨,纪瑶特意起了个大早,本欲同赵阙一道用早膳,却得知赵阙昨夜宿在宫中至今未回府。   纪瑶如黛黛远山眉轻蹙了起来,匆匆用过早膳,便带着丫鬟上马车,前往护国寺。   纪瑶到时只听得钟声禅禅,往日香客如云的护国寺,已被宏国公府的侍卫围了起来。   越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特意等在山门外,“晋王妃请,夫人等候多时了。”   佛寺的大雄宝殿内,高高的佛像前燃了数百根蜡烛,越夫人跪于蒲团上诚心叩拜。   纪瑶沉默地上前,静静跪在越夫人身侧的蒲团上,合上双目诚心祈祷着。   僧弥诵经声袅袅,佛前的檀香萦绕,纪瑶缓缓睁开剪水秋眸,柔波微动,微微转头见越夫人正一瞬不瞬的瞧着她,便唤了声,“舅母。”   越夫人由丫鬟扶着起身,叹了口气,“瑶瑶随舅母转转可好?”   纪瑶微微颔首,自是应允。   护国寺有一方佛前池塘,池底有一处极小的泉眼,冬天最深的日子里,池边积雪成堆,水面微微漾动,雾气氤氲。   纪瑶陪越夫人沿着池边散步,身后不远处跟着两府的丫鬟。   “听说舅母近日身体不适,夜寝难眠,便想着邀舅母出来走走,散散心也好。”   越夫人闻言眉头微蹙,看了眼纪瑶,欲言又止,只剩浅浅一声叹息。   纪瑶只作不知,望着池面竟一时出了神。   越夫人见此不免担忧起来,“瑶瑶在想什么,愣的出神?”   纪瑶回眸微微莞尔,“让舅母见笑了,只不过望着这池子记起我与王爷的一些旧事罢了。”   “哦?”越夫人露出饶有兴趣的样子。   纪瑶雪脂玉肤般的面颊微微泛红,“我与王爷定情之处便是在冬日堆雪的水边。”   “瑶瑶是想念殿下了吧。”越夫人不禁面带挪揄,“殿下长年卧病在床,原以为你与殿下大婚后才相识,想不到你们竟在在那之前就认识了。”   “舅母误会了,我与殿下的确是大婚后才相识,只定情之地是在这样的水边罢了。”   纪瑶说着不禁露出几分庆幸,“不怕舅母笑话,说来也是侥幸。若非殿下病重命悬一线,而我恰巧也殿下命格相合,才能与殿下结为夫妻。”   纪瑶羞怯低头,“否则以我的出身,是无论无何也高攀不上风光霁月的殿下。”   越夫人极为清楚赵霁病重时是什么模样,对批命之说深信不疑,爱屋及乌,她待纪瑶自是越发疼爱。   眼见纪瑶对出身心存芥蒂,越夫人便宽慰道,“瑶瑶大可不必妄自菲薄,殿下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若换了别人即使与殿下成婚,也未必能得殿下打心眼儿里的喜欢。”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道:“你与殿下既已成婚,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哪管旁人说的什么。殿下位高权重,待将来”越夫人默了默,“将来谁又敢因你的出身给你脸色看——”   越夫人低头沉吟,末了悠悠一叹。   纪瑶听得认真,见越夫人说话声戛然而止,不由得唤了声,“舅母?”   越夫人回过神来看向纪瑶,别有深意道:“瑶瑶此番约我上香,可是有旁的事要与我说?”   她分明记得,瑶瑶与那个儿子近日闹着要娶的女子极为熟悉。   纪瑶疑惑,“没有啊,可是舅母多心了?”   越夫人微微眯眼,“当真?”   纪瑶眨了眨眼,微微颔首,“嗯。”   越夫人看着小小一只的她,忽地勾唇笑开了。瑶瑶约她上香,分明就是为与那姑娘说合。可却只字未提那姑娘,反提起自身的事令她想通了儿子的婚事。   事儿若说瑶瑶做了,却又没做。若说她没做,却又做了。   原先殿下还担心瑶瑶在京里会受欺负,如今瞧着分明是个不好与的。如此,殿下在外倒可放心了。   纪瑶继续陪着越夫人散心,不管越夫人是否猜出她的本意,都不妨碍她陪她出来走走。   当日,临近黄昏时刻,纪瑶才着带着丫鬟乘坐马车回到王府。   回到后宅主院沐浴过后刚用完晚膳,便有宫里的大太监来传话,当今陛下近日圣体不适,令需七殿下在宫内随侍,以悦圣心,半个月内无需回晋王府。   纪瑶闻言眉头打得更紧了,陛下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令纪瑶没料到的是,翌日清晨她刚起身,越映便急匆匆来到晋王府,逼问她阿元究竟出了何事,去了哪何处。   纪瑶定定瞧着不语。   越映俊朗无双的面庞露出几分苦涩,“嫂嫂,父亲和母亲已同意我娶阿元为妻,越氏宗族那边自有他们去交涉。”   “嫂嫂……如今你还不愿告诉我阿元出了何事么?”   纪瑶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便挥退左右丫鬟,沉默几息后微微启唇,“阿元她……怀有身孕了。”   怀有身孕了……   越映露出苦涩地笑意,“是吗,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离开京城。”   纪瑶默然不语。   良久,越映逐渐反应过来,缓缓抬头,双眸大睁,惊疑不定地问:“嫂嫂,你、你说什么……”   “阿元怀孕了?”   “谁的种!”越映难掩错愕与慌乱,他的阿元不要他了。   “我、我的……我要当爹了!”   “嫂嫂我要做父亲了!”   纪瑶眼见越映从震惊到惊慌失措到喜不自胜地问她阿元下落,禁不住微微勾唇,“我确实不知阿元现在何处,她只告诉我要离京产子。”   越映逐渐回国神来,“不,不可以,她怀着身孕一人在外太危险了。既然如此,那会去哪里?”   依纪瑶对阿元的了解,既决定生下孩子,便是心底深处仍对越映放不下。便委婉提醒道:“或许,可以去你们记忆种特别的地方找她。”   “特别的地方……”越映如梦初醒,喜不自胜,“多谢嫂嫂,我这就去寻她!”   纪瑶望着越映离去,经此一遭,只盼着阿元后半生能顺顺利利才好。   然事情与预料之中总有些出入,半个月后纪瑶收到阿元的亲笔来信,信上说她在一个叫桃花源的地方修养,越映却寻过去找到了她,越映想让他回京立刻完婚,阿元有些犹豫。   越映愿娶她是好事,可她的确如纪瑶所料那般,不愿嫁入高门世族,被规矩和繁冗的家族庶务所拖累。   纪瑶缓缓松了口气,不论如何有越映守着阿元,她也放心些。   多日悬着的心松懈下来,纪瑶顿觉疲惫,浑身都力道都泄了下去,略一抬眼,望着眼前案几上袅袅燃着的香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蓦地一片漆黑。   “王妃!王妃!”   “来人啊,快去请太医!”   纪瑶陷入黑暗前,听得丫鬟如此哭喊着。   纪瑶再次醒来时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眨了眨眼才缓缓回神,见越夫人就在床畔笑盈盈的守着她,屋内丫鬟们各个满脸喜意。   “舅母怎么来了?”她越发疑惑,瞥了丫鬟们,“这是怎的了?”   越夫人笑得越发慈祥,温柔地拂开纪瑶剪头的发丝,“傻孩子,自己有身孕了都不知道。亏得你昨日前些日子还约我去佛寺上香,得亏没出事端,否则舅母可得后悔死。”   纪瑶闻言懵懵地,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丫鬟们齐齐俯身行礼,“恭喜王妃娘娘有喜,贺喜王妃娘娘。”   越夫人见这群丫鬟懂事,很是高兴,大手一挥,人人皆有赏赐。   越夫人有条不紊地安排晋王妃有喜的相关事宜,有身子的人需忌口注意的事太多,她这个长辈不为瑶瑶操心,旁人更加指望不上。   纪瑶一团懵的脑袋逐渐回过神来,不得不接受自己有孕的事实。   白嫩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光滑平坦的腹部,这里竟然有个小小生命,是她和夫君的骨肉。   夜深人静,冬夜的雪悄然飘落下来,纪瑶窝在暖阁内的软榻上写信,刚搁下笔,送越夫人离开的绿娥回来了。   “王妃该歇着了,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比平时。”   纪瑶轻轻吹干信纸上的墨迹,微微莞尔,“知道了,明日你将这封信寄与夫君,他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也会高兴。”   绿娥接过信,“奴婢省得,明早便将信送出去。”   “阿阙今日仍未回府么?”   “回王妃,宫里来人传话,七殿下还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日子。”纪瑶不禁担忧起来,自两月前夫君南下后,赵阙便被宣召进宫,至今再未出来过。   她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近年关时,在府中丫鬟和越夫人的精心照料下,纪瑶的肚子逐渐隆了起来,而宫里也传出消息,陛下的病情愈发严重。   没过两日,宫内传出圣旨,陛下圣体有恙,无法上朝理政,命太子代为监国,丞相从旁协助。 第45章 . [最新] 45 。   临近年关, 京里却多了不少逃难的百姓。   听说今年的暴雪百年难遇,冻死了许多平民百姓,各地粮商坐地起价, 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 流离失所。   太子和群臣整日在议政殿商量国策,如何处理灾情, 如何安置百姓,忙得焦头烂额。   这些话,纪瑶近日在晋王府中听得丫鬟们私下谈论过不少,丫鬟中就有丫鬟的亲人逃难到京城投奔。   听闻京中世家大族联手在城外布施, 搭建灾棚, 纪瑶便吩咐了绿娥一声,绿娥微微颔首后便离开, 她自是要去寻王府大管事商量此事。   大年三十那晚, 纪瑶派人去宫中请七殿下回府用膳, 得到的仍是七殿下要在宫中陪陛下守岁,以表孝心的消息。   越夫人得知此事, 思及亲儿子今年也不再身边过年,便差丫鬟来请纪瑶去宏国公府上守岁,人多在一起也热闹些。   用晚膳时, 加上纪瑶,宏国公府的主子也才三人。   越将军沉默地在一旁饮酒, 越夫人拉着纪瑶说着闲话, 酒足饭饱, 绿荷满脸喜色地呈了封信上来。   “王妃大喜啊,殿下的信到了。”   纪瑶既惊又喜,宏国公夫妇也很是欣慰, 信到了就好,表明晋王此行还算顺利。   纪瑶将信拆开,仔细看过后,指尖不由得捏紧信纸。   越夫人见她有些异样,不由问道:“如何,阿霁在可有在心中说些什么?”   纪瑶回过神来,看向风韵犹存的越夫人微微摇手,“夫君说他很高兴我有了他的骨肉,只是南境情况不太好,怕是不能回京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   原来如此,越夫人自是理解。女人孕子乃是一道大关,九死一生的要受不少罪,偏生夫君不在身边,瑶瑶心里难免失落。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以示安慰,旁边越将军见状沉默不语,只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   大年初一,天上飘着萌萌细雪,晋王府的马车疾驰在宣武门的宫道上,到宫门处被侍卫拦下。   纪瑶肚子微隆,在小珠的搀扶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绿娥取来伞撑在她上方。   纪瑶微微抬首遥望厚重的朱红宫门,里面是天下的权力中心,乃世间最至高无上之地,亦是最波谲诡异之地。   从未想过有一天,向来安于一隅的她也会卷入这其中。   昨夜夫君的来信中要她近些日子切切小心,若是感觉不对称,便去宏国公府同舅母住在一处。   纪瑶心思敏锐,加之圣上病重,由太子监国。   她略一思索便猜到这一切定与大位之争有关,自古以来,少有帝位更替不伴随腥风血雨。   夫君要安心待在晋王府,可她委实放心不下在宫里的赵阙,总要亲自去瞧瞧他无事才放心。   赶巧今日年初一,朝中有品阶的命妇都得进宫朝拜皇后,她可借此机会去瞧瞧阿阙那孩子。   纪瑶有身子后颇为嗜睡,今日起得晚些,乘坐宫门处的软轿抵达翊坤宫时,殿内已坐了不少命妇,宏国公夫人也在其中。   纪瑶有小珠扶进去时,殿内的眼睛齐刷刷望了过来,品阶低的命妇均齐齐起身向她行礼。   纪瑶示意免礼后,便缓缓走向主位上的皇后,“儿臣给母后请安。”   仪态万千的皇后微微勾起红唇,语气和蔼,“坐吧,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可怠慢不得。”   纪瑶谢过皇后,刚落座便听皇后问她,“前些日子送去你那儿的补品可还有,若是无了,便只管告诉本宫。”   “谢母后抬爱,我那儿还有许多,便不敢再劳母后费心。”   “嗯。”皇后微微颔首,“你怀着老五的骨肉,若是不经意出了差错,老五怪罪起来,本宫可吃罪不起。”   纪瑶立时呼吸微滞,夫君去南境担当大任时,太子被禁足在宫中,如今即使太子奉旨监国,皇后怕是对那时依旧怀恨在心,吐出的话也夹枪带棒。   越夫人目光微阖,这些年过去皇后依旧没半点长进,奈何不了阿霁,便当着众多命妇的面拿瑶瑶出气。   皇后话里怪罪之意鲜明,当着众人的面,纪瑶却没顺着她的意思请罪,而是神色淡淡道:“母后严重了,夫君是母后的儿臣,又哪有怪罪母后之理。”   皇后睨着她冷笑地勾唇,没理是没理,敢不敢又是另一回事了。   越夫人在一旁笑着打圆场,其余命妇顺着话头说下去,话头便逐渐从纪瑶身上移开了。   但私下里,她们的目光却在时不时打量纪瑶。如今晋王与太子的大争之势愈演愈烈,作为风口浪尖的晋王妃既不主动与她们结交,也不多施手段替晋王搏得名声。   手婉可比长袖善舞的太子妃差了不少。   晋王妃整日龟缩王府宅院内,将来若是晋王荣登大位,这样的女子又有何手段统御后宫,怕是要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纪瑶淡然自若地接受着心思各异的目光,近日太子妃亲自施援手救济灾民,在民间得了好名声。   眼下众夫人心底何等想法,她略猜猜,也能弄懂一二。   可她生性不爱折腾,日常就爱瞧瞧话本吃吃美食,乐善好施之事自有管事安排。   且她怀着身孕,为名声奔波劳累,若是出事,后悔都来不及。   纪瑶静静听着众夫人与皇后说话,怀着身子坐久了,腰背有些酸疼不适,可皇后却丝没要众人散去的意思。   纪瑶面上不显,暗地里的指尖不时揉捏腰部,终于在纪瑶承受不住,就要向皇后提前告退时,皇后终是松口让众人散去。   越夫人同纪瑶一道离开翊坤宫,路上对纪瑶颇为关切,“瑶瑶可还好?”   纪瑶微微摇首,“舅母,我没事。”   “她也就这点折腾人的后隐私手段,可谁让她站得高——”   “舅母慎言。”纪瑶打断越夫人,旁边两个小太监低着头弓着腰路过。   越夫人叹了一气,越发心疼起纪瑶来。   听闻赵阙这些日子住在乾清宫,对圣上聊表孝道,纪瑶要去看看他,越夫人自是一起。   乾清宫外台阶千重,御林军层层把守,守在殿外的太监进去通禀,不多时变出来回话。   “晋王妃、宏国公夫人请回吧,陛下圣体有恙,七殿下正在一旁服侍,不便相见。”   太监声音尖尖细细,眼底眸光冷翳,在这漫天飞雪里,令人不寒而栗。   纪瑶心底一沉,正欲开口,越夫人拉住她对那太监道:“有劳公公了,既然陛下圣体有恙,我等不便叨扰,这就告退。”   越夫人拉着纪瑶离去,上了同一座软骄,到得宫门换上宏国公府的马车后,越夫人的脸色便彻底冷了下来。   纪瑶知她定是瞧出什么,不由得握紧手心,心底难免担忧,“舅母,咱们可如何是好?”   “你是有身子的人了,行事可别再如方才那般莽撞,我若不拦着你,今日怕是要闯出滔天祸事来不可。”越夫人对纪瑶方才欲冲进殿内的做法极为不赞成。   纪瑶不免心虚,“是我着急了舅母。可眼下太子监国,皇后今日虽召见命妇,却并未设宴款待朝臣,而陛下的情况又不知晓……”   随着纪瑶的话,越夫人眉头越发拧紧,“晋王才南下多久?这京里的人便坐不住了。”   近日种种迹象无不表明,太子与皇后里应外合,欲挟天子以令天下。   而如今能稳住的晋王却远在天边。   越夫人沉吟道:“今年雪情严重,为稳住朝臣民心,太子一党应不会在此时生乱。唯今之计,只有等。”   “等?如何等?”纪瑶越发不解。   “开春之后灾民必将有所安置,届时太子治国有方,民心所向朝臣归顺,那时才是权力角逐的关键。”   越夫人拍拍纪瑶手背以示安慰,“放心吧,阿阙与陛下在宫中暂时应当无事。”   “……是。”纪瑶心底愁绪越发浓重,太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大位继承人,若那时,她与夫君该何去何从……   越夫人瞧出她心中所想,“太子继承大位的确名正言顺,可他生性乖戾弑杀,做事赶尽杀绝,真到了那份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纪瑶默默听着,心底担忧却是不减反增。   接下来的日子除每日不断涌向京城的灾民外,家家户户笼罩着过年气氛,倒也还算祥和。   只是这平静背后,却隐藏着暗流涌动,有些敏锐的朝臣,早已叮嘱家中女眷无事不得出门结交。   察觉这时局动荡的人们,各个紧绷心神,灾情未减,不知是宫外先乱还是宫内。   开春过后,天公总算作美,这场百年难遇的雪情终于在无数百姓的欢呼声中散去。   他们奔走相告,歌颂太子太子妃的大恩大德,使他们得以在灾难中存活。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人间,初春的树芽悄然冒出新绿,绵绵的春雨洒落下来。   细雨连绵的夜,某处山石绵密绿树成荫的山间小屋内,烛火昏暗,光影明灭间,形容清冷若朗月的男子正于书案后翻动翻书。   鸦青从外面进来,身上湿漉漉地带了一身水汽,拱手向书案后的人行礼,“爷,太子那边已准备就绪,随时就要动手。”   赵霁容色极为清冷,虽在翻书,却有些走神。   小姑娘的肚子越来越大,想必夜间必是睡不好的,外头的雨颇为烦人,吵着小姑娘没法入睡可如何是好?   鸦青见人没反应,又唤了一声,“爷?”   赵霁从容不迫放下书籍,音色清润似玉,“北境情况如何?”   “已经准备就绪。”鸭青有些犹豫,“爷真要动手吗,若太子狗急跳墙……”   赵霁面上不显,声色却冷淡许多,“欲借老三的手除掉本王,未能成事反被禁足。此番南下之行,他可没少给本王找乐子。”   爷言未尽,后面的话鸦青依然意会,“爷打算何时动手?”   骨节分明的长指匀律地敲打桌面,赵霁沉吟片刻,“是时候让更多受难的北境百姓入京了。”   鸦青应下后便出去办事了,赵霁再次执书,却连翻开也未曾,听轩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冷硬的剑眉微蹙。   雅羽在旁见了,以为爷嫌吵,刚挪要去关上小窗,便听爷吩咐他,“去取伞来。”   雅羽惊愕怔愣不已,“爷要出去?眼下正值关键时机,京中处处皆有太子暗探,爷此时路面反而打草惊蛇。”   “本王心里有数。”   “可——”   赵霁冷冽眸光投过来,雅羽蓦然失声,只得到里间取来伞交予主子。   一袭挺拔修长的白衣青伞踏出小屋,没两息便消失于密林中。   晋王府后宅主院,日子逐渐回春,纪瑶怀着身孕比以往更加怕热,早已褪去厚重的夹袄,此时正躺在软床上听着夜雨出神。   不知为何,往日早早犯困的她,今夜格外精神。   她捧着隆起的肚子艰难翻身,自枕头底下摸出一枚护身符,夫君南下前她给他求的平安符。   求了一对,缠上姻缘线,还请大师开过光。夫君一枚她一枚,遥遥千里以寄相思。   “夫君……”纪瑶指尖轻轻摩挲护身符,似抚过心上人的面颊。   夜,渐渐深重。纪瑶困意一点点袭来,朦朦胧胧间,好像看见夫君一袭白衣出现在她眼前,替她理了理被角,抚着她的脸,温声哄她睡觉。   是做梦吧。   纪瑶眷念地在那温暖的掌中磨磨蹭蹭,露出甜甜笑意,“夫君~”   翌日醒来时,纪瑶仍有些怅然若失,昨夜夫君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可梦醒后,床头确实一片冰冷的空寂。   纪瑶为此闷闷不乐了几日,很快便有新的消息传来,近日无数北境逃难的百姓涌入京城,联合起来敲响顺天府尹的大门,状告北境五城的太守不干人事。   事情很快传开,这时纪瑶才知北境局势比想象中严重许多。   冬日天降暴雪,又比往年还寒,不少百姓的家中余粮都已吃空,暴雪甚至压塌了许多房屋。   起初当地州府还能接济,后来灾民愈见增多,州府委实顾不过来,便索性袖手旁观。   再后来灾民冻的冻死,饿的饿死,背井离乡,四处逃难。   北境共有五大城池,起初受灾的百姓还能逃出来,不知为何从某日起,各州突然出兵暴力镇压灾民,使其不得逃离出城。   那时的北境仿若冰天雪地的鬼城,处处饿殍遍野,甚至易子而食。   纪瑶听得深深蹙起眉头,“若没记错,北境五城乃是太子一党的势力。”   绿娥等人亦是深深叹息,造孽。   纪瑶越想越愤慨,气得拍桌而起,“真是混账透顶,为了搏得名声,为顺理成章得到皇位,竟干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小珠赶紧替她揉揉掌心,“王妃可得当心些,省得动了胎气。”   纪瑶深深一叹,这些权力角逐之事,她一介弱女子什么做不了。好在那些困在北境的百姓逃出来了,而太子的名声将自此一落千丈……   纪瑶不由得遥遥望向宫门方向,不知阿阙在宫中可还安好。   接下的日子与平日并无不同,只是京中的暗流越发汹涌,平日会相邀结伴出游的千金小姐们,都安安静静呆在府邸。   各家按走亲访友的夫人,也早早便散去,唯恐呆得久了被有心人打成党争一派。   京中越见不太平,越夫人不放心她,前些日子便让她搬到了宏国公府去住。   日子逐渐暖和,宏国公府的守卫日渐严密。   转眼便到了阳春三月,纪瑶腹部的隆起越发明显。   养了这些日子,莹润的小脸上多了不少肉,两颊红润有光。   这日她正与越夫人挑选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两人就男孩女孩的花样款式探讨了半日,口干舌燥时,突变在这时来临。   绿娥匆匆进来禀报,有一支来历不明的杀手组织正从前门打杀进来,护卫正与那些杀手打成一团,让纪瑶和越夫人赶紧从后门走。   纪瑶听着周遭混乱的喊杀声难以置信,忧心忡忡地随着还算镇定的越夫人往外走。   这里可是皇城脚下守卫森严的宏国公府,光天华日之下竟生出这种事,当真是不要命了!   越将军早已料到府中有此一劫,留下的守卫各个训练有素,皆是上得战场的精锐之兵。   可闯进府中的全是亡命之徒,见了财富女人便杀得更狠更凶了,守卫们一时难以招架。   周遭全是丫鬟仆从惊慌逃窜的尖叫声挣扎声,亡命匪徒狰狞的喊杀声。   纪瑶心惊胆颤地由越夫人扶着往外走,后门外早已备了马车,越夫人和纪瑶带着丫鬟匆匆上车,马车立即驰了出去。   马车内纪瑶等人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喜悦逐渐涌上心头。   马车驶得太快,纪瑶捧着肚子有些不适,越夫人赶紧吩咐车夫慢点,怪异的是马车并未减速,反而越发快了。   众人逐渐心里发毛,这一车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   越夫人心一横,拿过挂在璧上的长剑,当头便朝外面的车夫劈去,却被重重踹中腹部,一脚踢回车内。   “夫人!”   “舅母!”   众人刚把越夫人扶起来,马车突然停下,|车帘从外面掀开,太子妃娇滴滴的俏音传来,“来者是客,弟妹既然到了,便下来坐坐吧。”   纪瑶在小珠搀扶下下了马车,小脸紧绷,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废宅,周围全是黑衣裹身的打手,她紧紧盯住太子妃,“你究竟要干什么?”   “干什么?”太子妃轻笑,“你男人毁了我和殿下的苦心经营,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纪瑶尚未反应过来赵霁究竟毁了他们什么,脸上突然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小珠几人一阵惊呼,对太子妃自是恨极。   太子妃高高在上的睨着她们,“急什么,很快便轮到你们了。”   她刚欲吩咐什么,远处便想起阵阵马蹄声,随即大惊失色,“不好,被发现了。”   太子妃指了指纪瑶,唇角勾起一抹狠意,“带上她。”   纪瑶步步后腿,黑衣人却向她围拢过来,旁边丫鬟们想要阻止,又哪打得过杀手,只轻易被踹翻在地。   阵阵马蹄声即将赶到时,纪瑶被抗上另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越夫人望着离去的车马想追又追不上,心口在放在被踢后,面色清清白白的疼。   “驾!”   恰在此时,越映领着禁军追了上来,越夫人赶紧让他带人去追纪瑶,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人救回来。   越映面色愈发难堪,嫂子若是出事,表哥怕是把他拆来吃了。   纪瑶趟在马车木板上,伴随疾驰的颠簸,她的肚子有些难受。   “唔!”   纪瑶浑身打了个冷颤,双手被缚住,只能眼睁睁地任由银白刀刃在她隆起的腹部游走。   缓慢而游移,似毒蛇的口信,稍有不慎便要便要把她残害殆尽,纪瑶一点点往角落里缩,面色苍白如雪。   吓够了人太子妃才收起短刀,笑得放肆,“看把你吓得,你可是本宫重要的筹码,自然不会让你有事。”   太子妃的笑意过于渗人,纪瑶胆战心惊,她心底十分清楚,皇权更替便是如此,昔日芙蓉花般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也能沦为修罗恶鬼。   她越发明白自身处境,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北华门外两方人马相互对峙,城外的打头之人一身金色滚边去黑锦玄衣,气质清冷似月,令人难以忽视。   他轻抬眼睑,睥睨地望着对面的丧家之犬,“你有两个选择,大开宫门或者我杀进去。”   太子身着储君朝服骑在骏马上,眼神阴翳“你竟敢抗旨回京,带兵包围皇城,可别怪本宫肃清乱臣贼子。”   本以为赵霁在南境,得到他即将称帝的消息时赶回京城已来不及,为此他联合朝臣还特意收了越家手中的兵权。   他算万算却没算到,赵霁竟早已暗中抵达京城,切越映更是暗中带禁军阻截了他安排进宫的人马。   如此,太子心中自是恨极,“北境的事,是你干的吧?”   “还天下被蒙在鼓中的百姓一个真相罢了,倒也不必谢本王。”   赵霁越是气定神闲,太子便越是厌憎,他自幼便笼罩在赵霁的阴影里,他病重的这几年,确实是太子最为快活时候。   太子瞥见宫墙上的动静,笑意放肆且痛快,将赵霁对他说的话奉还,“你如今有两个选择,要么痛痛快快地将本太子送上帝位,要么痛失所爱。”   赵霁眸光逐渐淡了下来,神色冷若冰霜,比冬日最冷的冰雪还寒。   瞥见纪瑶腹部隆起被扣为人质的那瞬间,赵霁清润无澜的瞳孔豦缩,恐惧感在四肢百骸蔓延。   太子见他如此,越发惬意起来,“五弟,你意下如何?”   赵霁双眸赤红,自牙根出吐出二字,“找死。”   宫墙之上任凭纪瑶如何挣扎也脱不开杀手钳制,太子妃涂了蔻丹的指尖用力掐住纪瑶的下颚骨,强迫她往下看,笑意越发阴狠毒辣。   “你看看,那就是你男人。你也该看出来了吧,太子与晋王已是水火相争之势。”   纪瑶又惊又惧地向下望去,果然见到了她心心念念地朝思暮想之人,可夫君不是应远在南境么,他是何时回的京城?   太子妃凑近纪瑶,笑靥越发诡异,“你说晋王他会如何选择?苦苦相争的天下大业,若是因你而毁于一旦,岂不是很痛快?”   纪瑶双眸逐渐滑落冰凉的泪痕,她真的好害怕啊,可眼下她六神无主,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泪盈盈的双眸不自觉望向宫墙下的赵霁,黑金色锦衣衬得他越发气宇轩昂,全身上下五一处不透露着生俱来的尊贵。   仿若天上的神祇,睥睨地目空一切。   那是她最爱的人啊,纪瑶无声地唤了声,“夫君。”   温柔又缱绻。   宫墙下宽阔的宫道上,气愤剑拔弩张,此时此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赵霁双眸微阖,勾起唇角,“野心勃勃是好,可惜只会些阴私手段,上不得台面。”   太子闻言笑意越发猖狂,“五弟说笑了,无论何等手段,只要能得到,届时谁还在乎本宫用了何等手段?”   “你是当真不怕本王的剑刃啊。”赵霁双眸越发森寒。   “那五弟可得当心,看是你的剑硬还是五弟妹的命硬。哦,对了,弟妹身怀六甲,一尸两命,我这做哥哥看着也甚是痛心。”   赵霁目光死死叮嘱太子,恨不得对其扒皮吃肉。   “五弟若想让弟妹存活,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助我登上大位。”太子目光逐渐很辣起来,“助我登位的唯一法子,只有你死,本宫才会安心。”   赵霁握紧腰侧长剑,显然在极力忍耐。   太子耐心逐渐耗尽,手微微扬起,而落下来的那刻纪瑶将从宫墙上坠落。   “五弟可要尽快做决定,本宫耐心有限。”   太子扬起的手臂就要缓缓落下,赵霁双目微凝,面不改色将长剑架在自己颈肩,冷冷道:“放了她。”   宫墙之上,太子妃仿若毒蛇在纪瑶耳边低语,“看见了吗?你男人为了你不惜连江山都置之不顾,连自己的命也不稀罕了。”   太子妃掐住纪瑶下颚的手越发用力,双目疯狂尽显,“你可真是好命啊,你何德何能竟让他为你舍弃一切!你怎么不去死!”   纪瑶望着下面的一切瞳孔微缩,眼底全是那个不惜拿命换她的男人。   死……   她死了,他就能做这天下帝王了,好好活着了吗……   纪瑶因恐惧而颤抖禁锢住的双脚,缓缓踏上宫墙上的围栏,目光眷念不舍地盯住心爱的男人,似在做最后是诀别。   夫君,你真傻。   夫君,若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妻子可好?   夫君,再见了。   宫道上,太子见赵霁脖子上的剑迟迟未有动作,正欲催促——   赵霁大惊失色,双眸满是绝望与恐惧,从未如此失态的他此时死心裂肺地嘶喊着——   “不要啊!”   下一刻,赵霁眼中宫墙上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怀着他们的孩子,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那一瞬间,他从未感到如此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缓缓下落。   那一刻,赵霁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心也在那刻停止跳动,要随着她的下落而彻底死去。   忽然,宫墙上横空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纪瑶下坠的手腕,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地兵刃相接声,宫墙上方宫道上到处都是喊杀声。   纪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被骤然抓住,无助地悬在高高的半空,恐惧使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阿元……”   “抓紧了!”阿元挺着比纪瑶还大的肚子,甚是吃力地抓住纪瑶。   纪瑶怕极了,用尽全力紧紧抓住这跟唯一的救命稻草,即使此刻肚子惴惴地疼,她也顾不上了。   越映带着人刚把太子妃等人制住,阿元快要撑不住时,回过头一身怒吼,“狗东西,还不快救人,老子快要抓不住了!”   越映闻言面色大变,赶忙和阿元一起费力地将纪瑶拉了上来,而此时纪瑶已是面色煞白,鲜红的血迹顺着腿间流了下来。   越映见状赶紧唤人去请太医。   纪瑶靠在阿元怀中,唇色发白地看了眼四周被制住的杀手,越映在此守着,那底下的赵霁应当无事了。   思及此,纪瑶眼前一黑,骤然昏厥过去。   阳春三月的天,京城被阴霾笼罩的气氛在剧烈地焦灼两日后,逐渐散去。   太子携天子造反一事有了结果,被越将军亲自带人救出的天子下令,将太子妃斩首示众,太子流放千里,终生不得返京。   皇后打入冷宫,终生困于掖庭。丞相协太子谋反乱上,处以极刑。其府中男丁均被斩首示众,女眷通通贬为庶民,终生流放关外。   京里的惊涛骇浪来得猛烈,天子亦是雷霆手段毫不手软,浓浓阴霾过后,日子总算逐渐明朗起来。   承乾宫香烟袅袅,陛下于软榻上与人对弈,自太子一事后,陛下的身子骨明显比以往苍老许多。   对弈之人长指慵懒地将棋子放回盒内,“禅位于我?”   皇帝睨他一眼,“你意下如何?”   “舍得你那万人之上的龙座了?”赵霁嘲讽地勾唇,“不如何。”   皇帝叫这话气得不轻,一时无言以对,是他愧对老五,默了半晌,“你打算何时继位?”   “若非你把老七困在宫中,用老七的命威胁我回京。”赵霁所谓地轻笑,语出惊人,“你如今还有命在?”   “你不提前回京,回来晚了便是生灵涂炭。”皇帝太了解这个儿子了,“你心里清楚,阿阙只有在朕身边才能得以保全。”   赵霁默然。   若非如此,那日他也不会费心拖住太子,给舅舅营救圣驾创造条件,早带着人杀进宫了。   可他深思熟虑,却还是算漏太子计谋,险些令他的小姑娘命丧户口。   “何时继位?”皇帝又问了一遍。   赵霁默了默,棋子随手抛在棋盘上,“拙荆近日来身体欠佳,本王无心梳理朝政,一切就劳陛下费心了。”   “……”皇帝见他一时不愿继位,沉默住了。   晋王府后宅   纪瑶正忙着挑选阿元大婚要用的喜称盖头等等,那日被救后她便昏死过去,幸亏太医救治及时,她昏睡两日后逐渐清醒过来,幸而肚里的孩子也无大碍。   她正在图册上挑选首饰头面,冷不丁地被人多走图册,熟悉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御医说你需要静养,不可过度劳累,这劳什子的图册让她自己选。”   纪瑶抬头看向神色俱厉的赵霁,莹润的眉眼弯了弯,清软地唤了声,“夫君。”   赵霁清冷无澜的双眸微动,终是绷不住神色,轻抚小姑娘日渐圆润的面颊,温声询问:“累不累?”   纪瑶微微摇头,润泽的红唇微启,“过些日子阿元和世子爷便要大婚了,我想选最好给阿元,她可是我和孩儿的救命恩人。”   赵霁无奈坐下,一手将人圈进怀中,一手拿过册子翻开摆在纪瑶眼前,清冷双眸柔和下来,“先看看,选中什么,为夫来勾画,省得累着你。”   纪瑶双颊微红,心里如吃了蜜糖一般,微微颔首,“嗯,有劳夫君了。”   阿元和越映大婚那日,喜宴极为热闹隆重,越映半点不肯委屈阿元,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用的均是极好的材料,比寻常世家子弟的大婚尤胜百倍。   城里百姓高高兴兴地看热闹,欢欢喜喜得赏钱,一时间鲜花似锦,热闹非凡。   喜宴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晋王府的马车回到府邸时,赵霁熟练地抱着睡梦中的纪瑶下车,目光扫过日渐隆起的腹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纪瑶睡得浅,赵霁刚把人抱进花园便醒了,她有些嫌热,闹着要喝冰镇酸梅汤。   赵霁无法,只能让她独自呆会,自己去寻丫鬟取来。   纪瑶坐在开满梨花的树下石桌旁,望着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柔柔的月光撒下来,透着遥不可及的神秘。   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触及,口中呢喃,“明月……”   伸出的小手默然被抓住,冰凉的触感塞进手中,正是一小碗酸梅汤。   赵霁眉眼含笑,贴近她耳廓问道:“夫人在干什么?”   纪瑶垂下头饮下一小口酸梅汁,耳尖微微泛红,“在赏月。”   赵霁语气挪揄,“哦?是吗?”   “嗯”纪瑶小小地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我摘到了自己的月,夫君就是我的明月。”   赵霁呼吸微滞,带着异样的忍耐,咬牙切齿道:“夫人怕是不知你如今这模样有多诱人吧?”   纪瑶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套上一只晶莹似雪澄澈通透的玉镯,心生诧异,“夫君,这是……”   赵霁握着她的手腕细细欣赏,十分满意,“我母妃留下来的,你戴上再适宜不过。”   纪瑶轻轻触摸玉镯,内心既感动又喜悦,吴侬软语轻唤了声,“夫君。”   “夫人这模样可真是诱人极了。”   “唔!”   纪瑶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夺了口中香甜,鼻尖尽是浅浅的雪松香,以及幽幽梨花香。   轻柔的月光澄澈如水,静静守护者梨花下相拥的一对璧人。   “唯愿岁岁年年,花好月圆。”   纪瑶莹润的手指接住飘落的梨花瓣,莞尔一笑,“知道了夫君。唯愿岁岁年年,花好月圆。”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