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侯爷种西瓜》 作者:孟冬十五 文案: 穿越的第一天,苏页就背上了逃婚的罪名, 幸亏有个好心人把他捡回家。 好心人高大英俊、细心体贴,就是穷了点儿。 好在苏页是个能干的, 改良麦种、培育西瓜、种植大白菜、驯化野山楂, 顺便搞点发明创造,推广推广现代耕作技术, 原本就想撩撩汉,养养娃,带领村民过上好日子, 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获得侯爷爵位的双儿! 外表女王内里傲娇受VS大金毛属性宠妻狂魔攻 【科学种田、发家致富、生子宠文!】 内容标签: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主角:苏页,虞峰 ┃ 配角:苏青竹,霍达,邵平,侯安 ┃ 其它:布衣生活,发家致富,双儿 作品简评 苏页因病卧床二十五年,意外死去后竟穿越到架空朝代,然而穿越的第一天就背上逃婚罪名,幸亏遇上了高大英俊、细心体贴的虞峰。在这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主角在用小发明、小创造改善百姓生活的同时,又通过改良麦种、培育二倍体西瓜、驯化猕猴桃、种出大白菜等渐渐丰富了人们的食谱。本文行文流畅、文笔细腻、情节紧凑、内容温馨,文中没有大奸大恶,只有平凡生活中的一个个小人物。作者以汉初社会民俗为参考,写入诸多北方美食,通过改善生活、带动村民致富的过程展现出主角之间彼此信任、相互扶持的美好情感,值得一读。 第一卷 前尘旧事 第1章 挖土的男人   【你家小美人醒了】   苏页觉得十分疲惫,整个人像是陷入了黑沉的泥潭中,想睁开眼,却怎么都做不到。   耳边传来高高低低的吵闹声——   “一个双儿,居然还敢霸占着侯爷的爵位!”   “没给你动家法就是好的,识相的就老老实实听话!”   “苏夜阑,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你这次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   有人把他狠狠地推到地上,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紧紧关住。   苏页自嘲地笑笑,是梦吧?   倘若果真遭到这样的对待,以他这副小身板,当场就能脆成渣渣。   身体上的沉重感渐渐散去,苏页的意识慢慢回笼。   他没有乱动,就连擦汗的动作都没有,任由细密的汗珠滑过饱满的额头,无声无息地没入发丝之中。   苏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   他有着异常严重的“成骨不全症”,也就是常说的“脆骨病”,哪怕只是轻微的碰撞也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得不说,能活到二十五岁,与家人的悉心照顾以及大笔金钱的投入脱不开关系。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似乎离得有些远。   苏页心头一动,他还活着?   明明记得点滴架脱离屋顶朝着颈间砸来,当时,他不仅没有半点恐惧,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苏页睁开眼,不管不顾地抬起手臂。   看着苍白细瘦的五指,苏页愣了愣。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手带有多次骨裂的痕迹,远远没有如此光滑细嫩。   莫非还在做梦?   苏页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大概是个棚子,几乎有三间VIP病房那么大,破破烂烂的草席横七竖八地铺在地上,四角胡乱压着几块石头。   苏页在心里摇了摇头,眼前的一切都真实而清晰,根本不像是梦。   想起这些年看过的一本本网络小说,一个疯狂的想法冲入脑海——莫非是……穿越了?   外面传来汉子们粗声粗气的说话声。   没等苏页调整好表情,便有人大大咧咧地走进了草棚。   苏页扭着脖子去看,对方恰好也往他这边扫了一眼。   打头的汉子先是一愣,继而“嘿”地一声,扯着嗓子喊道:“虞大兄弟,你家小美人醒了!”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推开众人,急切地冲了进来。   苏页依旧秉持着前世的习惯,没有乱动,只拿一双眼睛看向来人。   对上这双乌溜溜的眼睛,虞峰生生地顿住脚步,突然有些紧张。   他一定是个双儿吧?   不然怎么可能这般俊俏!   看着眼前的汉子,苏页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真黑呀!就连赤裸的上身都是黑乎乎的。   不知道是天生黑,还是晒的。   虞峰不知道苏页心里的吐槽,他紧张地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小心翼翼地蹲到他跟前,小声问道:“你醒了?”   那样子,就像生怕吓到他似的。   苏页没有说话,他脑子里有些乱。   虞峰丝毫不介意,反而一个劲儿咧着嘴笑。   陆陆续续有人围拢过来,就像看稀罕似的打量着苏页。   与此同时,苏页也在观察他们。   上一世,除了父母和哥哥,他只见过医生,此时此刻,于他而言面前这些人就像从屏幕中跳出来的5D影像,陌生到让人感觉不真实。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放到虞峰粗壮的胳膊上,轻轻地摸了摸。   活的,有温度。   周围立时响起一片“嘘”声。   虞峰扭过头,恶声恶气地说道:“都别围着,该干嘛干嘛去!”   汉子们半点不怕他,苏页却冷不丁哆嗦了一下——不是他怂,真的是条件反射。   虞峰顿时露出忏悔的表情,一迭声说着,“抱歉抱歉,别害怕,没凶你。”   “无妨。”   出口的话让苏页一愣——这不是他的声音,也不是现代人惯用的词语。   苏页定了定神儿,心头涌起一股浓烈的情绪——眼前的一切不是梦,也不是5D电影,他是真的穿越了!   苏页眸光闪动,既然如此,是不是说明,他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健全的、健壮的身体?   只要健康,哪怕黑点儿也没关系!   黑亮的眼睛下意识地瞄向旁边的汉子,苏页心思一转,默默地想道:还是不要这么黑比较好。   苏页的小动作没有躲过旁人的眼,众人纷纷调笑起来。   “俺就说吧,这小哥长得白生生、嫩乎乎,肯定是个双儿,虞大兄弟,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可不是么,刚一醒就抓着你不放,定然是对你有意思,趁早娶回家得了!”   当然,也不乏有人说酸话,“先养得活再说吧,瘦得像根麻杆似的,一碰就碎……”   虞峰闻言,狠狠瞪向说话之人——这次是真的带上了三分怒意。   那人缩缩脖子,暗搓搓地隐入了人群之中。   汉子们相互看看,识相地收了声。   苏页听到“一碰就碎”四个字,终于回过神儿,试探性地动了动胳膊。   貌似……很正常。   他把手撑在草席上,想要坐起来。   虞峰察觉到他的意图,连忙去扶。   苏页把他的手拨开,声音微冷,“我自己来。”   唔,这种冷淡的语气并非他的本意,苏页有些抱歉。   虞峰却并不介意,反而十分用心地在一旁护着。   苏页一点点用力,瘦弱的身体一寸寸离开草席。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让他欣喜若狂。   他真的正常了,他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跑跑跳跳、享受生活了!   不必每天沉浸在书本之中,愣生生把自己看成一部“行走的百科‘杂’书”。   是的,“杂书”,正经的学问没有,杂七杂八的知识倒是积累了一大堆。   苏页有点儿想哭,当然,只是“有点儿”而已。   虞峰看着他微红的眼圈,小心地问道:“可是饿了?”   苏页摸了摸肚子,扁扁的,的确有些饿。   虞峰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个儿臂粗的竹筒,上面堵着一只泛黄的窝窝头,底下存着半筒尚带余温的蔬菜汤。   虞峰把东西递到苏页眼皮底下,温声道:“吃吧,很好吃。”   “谢谢。”苏页无视掉他哄小孩似的口气,真诚地道了声谢。   虞峰高兴极了——小双儿跟他说话了!   “来,趁热吃。”汉子兴奋地把竹筒往前送了送,差点戳到苏页的鼻子。   苏页连忙把那只拳头大的黄窝窝接到手里,小小地咬了一口。   唔……咯牙。   他皱着脸把嘴松开,黄窝窝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牙印上还沾着晶亮的口水。   虞峰挠挠头,尴尬地说道:“黍面一凉便有些硬,我去外面给你烤烤。”   苏页摇摇头,感激道:“不用麻烦了,喝汤就好。”   他没给对方反对的机会,说完便低下头,默默地喝起汤来。虽然清汤寡水,却是温的,正好拯救了他虚弱的胃。   虞峰看着被他放在一旁的黍面窝窝,毫不嫌弃地捡起来,三两口吃掉。   苏页露出奇怪的神色——那上面还挂着他的口水。   虞峰冲着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苏页眨了眨眼,这副好性子,这温暖的笑,让他莫名想到了那种叫做“金毛巡回猎犬”的生物。   他一直很想养来着。   ——   过了晌午,男人们照例要去上工。   虞峰临走之前再三嘱咐,“若是累便再睡会儿,外面乱,不要走太远,晚上回来给你带吃的。”   苏页虽然有些无语,还是装作乖巧的样子点头应下——反正上辈子也装惯了。   等着汉子们成群结队地出了棚子,他才想起来,这些人根本不是乞丐,而是被朝廷征召来服徭役的壮丁。   原身的记忆慢慢地回到脑子里,被苏页一点点消化。   他记起来,现在这个朝代叫“大元”,两个月前刚刚建立,这是一个架空朝代,上辈子所学的历史中并没有。   大元的开国皇帝原本只是前朝的一个普通世族,因不满暴君的统治而起兵造反,经过整整三年的苦战才终于占领皇城,坐上龙椅。   新君上位,颁布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开凿一条贯通南北的运河,并亲自命名为“通渠”。   就是汉子们正在挖的那条。   苏页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走走,看看天,看看云彩,哪怕看看脚下的黄土地也是好的——自打记事起,他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医院。   然而,这个想法刚一产生,他便感到一阵头晕。   苏页撑着身子,默默地告诉自己不必急,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先把身子养好,将来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想着,他便安心地躺回了席子上,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声明:关于“脆骨病”,作者菌把苏页的情况写得超级严重,大多数患者并非如此,一切都是为了行文方便,勿掐!另,真心祝愿现实中类似的患者都能有一个健全且幸福的人生!祈祷! 第2章 逃婚的侯爷   【来,抱抱暖和】   苏页在梦里经历了一个少年短暂而苦闷的一生。   原身名叫“苏夜阑”,家住京都大梁城,是永安侯唯一的嫡子。   永安侯战功赫赫,颇得前朝皇帝重视。   苏夜阑在父亲的荫蔽下,十八年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唯一的遗憾,便是他双儿的身份。   这个时代,双儿是没有继承权的,成年后就要嫁人生子。   然而,永安侯苏央思想十分超前。   他向来认为,双儿也是男人,应该和男人一样带兵打仗、入朝为官。   本着这样的思想,苏央瞒住苏氏一族所有人,自小便将苏夜阑当作男人培养,并且在他打仗受了重伤之后,更是将爵位传给了苏夜阑。   如果苏夜阑是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这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机会。   偏偏不是。   他和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双儿一样,性子温和,没有太大的追求,并且耳朵根子软。   这不,永安侯刚去世没多久,他就被人诓出了双儿的身份。   要知道,永安侯生前是替前朝暴君打仗的,新帝之所以现在还没收拾苏家,只是因为没腾出手。   为了保住苏氏一门,苏家族长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将苏夜阑许配给功臣之子。   没成想,对方竟然同意了。   苏氏一族上上下下欣喜若狂,为了防止苏夜阑这边出岔子,族长便下令将他关进了祠堂。   谁能想到,苏夜阑却突然硬气起来。   一来,他不想辜负父亲的期望;二来,那个未婚夫他认识,在他眼里,那就是一个四肢发达、只会打打杀杀的家伙,苏夜阑死也不想嫁给他。   到底是受过精英教育的大家之子,苏夜阑趁着守卫松懈,带上钱财,藏好印信,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了侯府。   只是,因为受了打击又生了病,身子太过虚弱,出了直隶郡又慌不择路地跑了一大截,终于撑不住昏迷过去。   再醒过来,就已经是苏页了。   苏页和原身的经历不同,苦逼的心情却是相似的。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从来没有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他也曾尝试过结束生命,然而面对母亲的眼泪、父亲的担忧、哥哥的忍让,苏页终于学“乖”了。   直到被从天而降的点滴架砸中脖子,穿越过来。   他的身体肯定已经死了吧?   爸爸、妈妈和哥哥应该很伤心。   苏页叹了口气,长痛不如短痛,亲人们已经在他身上耽花费了太多时间和金钱,没了自己这个大麻烦,他们反而可以过上正常日子。   ——   虞峰一下工便兴高采烈地跑回草棚。   苏页看着汉子那张黑帅黑帅的脸,莫名地有些感激——如果不是被他带回来,他八成得再死一回。   虞峰见他醒了,连忙从竹筒里掏出一个黍面窝窝,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趁热吃,不硬。”   对上汉子期待的目光,苏页大大方方地接到手里,道了声谢——不仅是这顿饭,还有虞峰的救命之恩。   虞峰看着面前的人,满足地笑了起来,“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趁热吃吧!”   苏页咬了一口,才想起来问道:“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虞峰答得太快,怎么听都有点假。   苏页眉眼一挑,露出怀疑的目光。   虞峰挺了挺腰,拍着肚子证明,“真的,不信你看!”   苏页扫了一眼,嗯,鼓鼓的,的确不像饿着的。   以他的观察,这家伙人缘不错,也挺有威信,想来顺道给他带份饭并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苏页便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他的用餐礼仪很好,不仅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更多的还是受到了原身的影响。   如果不是苏家族人从中作妖,想来他现在已经是威风凛凛的永安侯了,何苦连饭都吃不上!   实际上,双儿的外形和男人一般无二,只是在身体的私密处长有孕纹,倘若刻意伪装一下,外人根本无从觉察。   如果不是族长逼着他嫁人,估计也不会把苏夜阑逼急了跑掉。   想到这里,苏页心里小小地打了个突。   看来,他以后得万分小心才行,不能被苏家抓回去。   要知道,这个时代宗法制度在人们心中的约束力甚至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一个宗族的大家长对所有族人都有生杀之权。   如果真被抓回去,无论是被逼着嫁人,还是沉塘,他都没地儿说理去。   至于双儿的问题,苏页根本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对于过了二十五年“非人”生活的苏页来说,不过是能生孩子而已,总比生活不能自理好太多。   苏页愉快地接受了这样的设定。   ——   农历九月,已是深秋。   夜间寒凉,虞峰却依旧赤裸着上身。   苏页略略一想便猜到,对方唯一一件上衣如今正被他压在身下。   他拿眼扫了一圈,棚子里的人无一不是草席裹身,再无其他遮盖之物。就连他原本以为压席子的土疙瘩,实际上也是“枕头”。   即便如此,这些人根本没有半点抱怨,甚至在睡前还每天,用苏页不太熟悉的方言讨论着最近的伙食。   他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意,能健健康康地活着,真的已经足够了。   苏页动了动身子,想要把身下的衣服抽出来,给汉子盖上。   虞峰察觉到他的动静,迷迷糊糊地伸出胳膊,动作熟练地把他搂到怀里。   搂紧之后,汉子还空出一只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嘴里含含浑浑地嘟囔着,“来,抱抱,抱抱暖和……”   苏页一阵愕然,手下意识地抬起来,想把虞峰推开,然而,看到他疲惫的面容,最终还是忍住了。   古代徭役有多累,即使他没亲身体验过,也从书上看到过。   抱就抱吧,抱抱暖和——苏页默默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男人的胸膛很暖,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无孔不入的晚风。   空气中充斥着汗味和土腥气,还有四面八方传来的脚臭味,苏页抽了抽鼻子,有些无语。   他伸长胳膊,从草席外面扯了把草叶放到鼻子底下,淡淡的青草气息暂时抵消了部分臭味,苏页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好受了些。   然而,被陌生人抱着,他的身体始终无法放松。   原以为这样的状态定然会失眠,没成想,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苏页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而且,睡得十分安稳。   ——   第二天,苏页醒来的时候,虞峰已经去上工了。   席子旁边放着一盅竹筒汤,还有被汤暖着的黍面窝窝。   窝窝有些硬了,苏页却没矫情,用温汤泡软了一口一口咽下去。   吃完之后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便扶着棚柱慢慢地站起来,沿着墙壁练习走路。   仅仅是迈步这样简单的动作,于他而言都十分新奇。   他上辈子也走过路,却要借助各种仪器,根本没有此时来得这般……踏实。   对,就是脚踏实地的那种“踏实”。   苏页扶着棚柱,慢慢地走到外面。   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眼,他还是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   慢慢地适应了一会儿,苏页才抬起脸看向四周。   草棚搭在一个高坡上,四下的景色尽收眼底。   土坡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大河,河道很宽,水流并不湍急。   河道西边十分热闹,数不清的人站在沟渠里,一边大声小气地聊着天一边挥舞着锄头挖土。   苏页下意识地寻找虞峰的身影。   然而看了一圈,竟发现大伙都差不多黑,苏页笑笑,只得放弃。   往东边看,是一个坡度平缓的谷地,被农人开垦成了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农田。   这个地方庄稼大概成熟得比较晚,此时长得正好,苏页对比着曾经看过的图片和文字,接连认出好几样。   最吸引他的还是身后那些高低起伏的小山丘,山上长着密实的树木,叶子红红黄黄,十分好看。   一阵风吹过,片片树叶从枝头飘落,好像蝴蝶翩翩起舞——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   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苏页难掩激动。   这一刻,他在心里完完全全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第3章 竟然饿晕了   【我不怕,我先吃】   苏页在外面逗留了许久,直到把周围的情况都摸透了,他才决定回去休息一下。   远远看到几个满身泥土的汉子朝着这边跑过来,其中一个背上还背着个人。   苏页心头一惊——莫非是出事了?   很快,汉子们便走到近前。   苏页这才发现,背上那人似乎昏迷不醒,走近一看,竟然是虞峰。   苏页心里打了个突,急道:“他怎么了?!”   打头的汉子看着他急切的模样,欣慰地说:“不枉虞兄弟这般对你,看来你也不是个没心的。”   苏页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汉子们没再多说,直接把人背到棚子里,轻手轻脚地放到草席上。   苏页主动凑过去,冷静地查看虞峰的情况。   心脏搏动正常,没有明显外伤,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其余一切都好。   “他为何会昏迷?”   “虞兄弟是饿晕的,吃点东西就能缓过来。”一个看上去十分面善的汉子回道。   “饿晕的?”苏页不解。   一个不太友好的声音插进来,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   苏页手上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说话之人。   其余几人一个劲儿给那人使眼色。   侯安就当没看见似的,愤愤不平地数落起来——   “自从把你救回来之后,虞大哥天天把菜汤省下来,一口一口喂给你,自己只能啃硬窝窝。   “你醒了之后他连窝窝都吃不上了,只能天天往肚子里灌凉水,实在饿得狠了便揪把树叶吃——就算我们把窝窝分给他他也不肯要!   “就这么饿着,还抢着干最重的活,不晕才怪!”   苏页闻言,彻底愣住。   他从来没想过,除了父母和哥哥之外,还会有人为他做到这一步。   侯安再次开口,“唉,虞大哥就是心眼儿太好,不然也不会做出那样的好事。”   “可不是么,听说就连县令大人都亲自召见他!”   “我跟你说……”   听着他们念叨虞峰的“好人好事”,苏页默默地分析着虞峰的情况。   如果只是饿了这么三五天,以他的体质并不至于晕过去,想来是最近天气愈冷,工期赶得紧,他干活又是个实在的,体力消耗太大,这才虚了那么一下。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苏页心里便有了主意。   他把外衫给虞峰盖好,一言不发地走出草棚。   汉子们顿时傻眼——不会把人给骂走了吧?   侯安有些自责,“我就说了两句实话,他至于么?”   “到底是双儿,你以为跟咱们这些糙汉子一样脸皮厚、任你骂?”   侯安越想越自责,不管不顾地摇晃着虞峰的肩膀,大声喊道:“虞大哥、虞大哥,你快醒醒,再不醒你家双儿可就跑啦!”   虞峰迷迷糊糊听到这话,脑子还没清醒过来,身体便已经有了反应,“你说啥?”   “你家双儿跑啦!”   虞峰嗖地爬起来,拔腿就往外跑。   直到跑出老远,汉子们才反应过来,挥着手臂喊道:“虞兄弟,后山,他往后山去了,你跑反啦!”   虞峰应了一声,又急匆匆地退回来,往后山跑去。   此时,苏页已经走到了刚才散步的那个小山坳。   山坳里长满了红椎、楮木等树种,厚厚的落叶间钻出红的黄的野生菌子,就像一片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原始林地。   苏页弓着身子穿梭在灌木丛中,在找一种印象中的菌类——红蘑菇。   红蘑菇在现代人的食谱中异常珍贵,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极为苛刻,只在红椎等树木的根系有可能找到。   苏页很有耐心,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当看到那一小朵红扑扑的菌盖时,俊逸的脸上露出浓浓的惊喜——还真有!   苏页刚想伸手去摘,身后突然罩过来一个黑影,一下子将他扑倒在地。   耳边传来清亮而急切的声音,“有毒!”   有毒你个头啊!   硬梆梆的重物压在身上,苏页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他挣了挣,冷声道:“起来!”   虞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放开,完了还小心翼翼地看向苏页,生怕他生气。   苏页揉着胀痛的手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虞峰有些委屈地说道:“我还以为你走了。”   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八成是装的!   看在他因为自己而饿肚子的份上,苏页大方地没跟他计较。   他再一次伸出手打算去摘那朵红蘑菇。   虞峰又跳出来阻止,“村里的老人说,越是长得好看的蘑菇毒性越大,别碰它们。”   苏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回道:“这个没毒。”   虞峰明显不信,一心认定他是因为好看才想摘。   于是,便好脾气地劝道:“你若喜欢花,我去给你摘些可好?红的黄的紫的粉的都有,别要这个了。”   苏页指着那朵红蘑菇,言简意赅地说道:“这个能吃。”   说完又觉得没有说服力,补充道,“我吃过。”   苏页没有说谎,他之所以敢如此肯定,就是因为他不仅在书上见过,而且亲口吃过。   那时候,苏妈妈听说红蘑菇营养丰富、可以提高免疫力,就让他哥哥专门往西南大山里跑了一趟,在山民家里买了一小兜。   苏页至今依然记得那个味道,因为……略贵。   虞峰还是有些担心。   他没让苏页动手,而是率先把那只红得耀眼、一看就很危险的蘑菇摘了下来。   实际上,虞峰并非一点都不害怕,从他僵硬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他把红蘑菇举在手上,待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后,这才慢慢地放松下来。   苏页看着他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忍不住感动。   真是一个好心的家伙!   他这才想起来,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你叫什么?”   汉子连忙回道:“虞峰,我叫虞峰!”   他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自豪地补充道:“是将军给起的。”   苏页“嗯”了一声,“我叫苏页。”   虞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苏页仿佛看到他身后长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一个劲儿地摇来摇去。   还挺好玩的。   ——   两个人接连找了十来朵红蘑菇,还有一些成熟的坚果,这才重新走回草棚。   虞峰并没有问苏页刚刚为什么要“跑”,苏页也没有刻意提。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上坡下坡、过小水洼时,高大的汉子总会用心地护在双儿的身边。   苏页忍住吐槽的冲动,默默地收下了这份好意。   看到两个人一起回来,草棚里的汉子们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大伙刚吃完饭,虞峰那份有人帮忙带了回来,此时正放在草席上。份量明显比平日里要足,却没人妒嫉,也没人坏心眼地去偷吃。   虞峰对大伙道了谢,笑嘻嘻地捧到苏页面前,“快吃吧!”   苏页挑起眼睛看着他,指了指旁边那一小堆蘑菇和坚果,说道:“把这些煮一煮,一起吃。”   旁边的汉子们原本就在偷偷听着他们说话,此时顺着苏页指的方向一看,立马有人惊呼,“那是毒蘑菇,千万别吃!”   苏页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跟这些人解释。   虞峰却是极为自信地说道:“小页子吃过,没毒。”   有人急切地说道:“怎么可能?打仗那会儿有人饿得厉害,我亲眼见过有人吃了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就死了!”   “没错没错,这种毒蘑菇长在地上,就连鸟雀都不肯吃!”   大伙纷纷议论起来,都觉得苏页这个小双儿没常识,胡闹。   苏页知道他们是好心,所以并没有生气。当然,也没有争辩。   这种事光凭着一张嘴的确解释不清,他十分平静地对虞峰说道:“待会儿做好了我先吃,如果我吃了没事儿你再吃。”   虞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拿着蘑菇和坚果朝着河边走去。   苏页一脸平静地跟在后面。   汉子们摇摇头,有笑他们傻的,也有默默担心的。   侯安想要跟上去阻止,却被其他人拦下——到底是别人的事,说多了反而不好,那个双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真吃过也说不定。   侯安搓着手,坐立难安。 第4章 不想吃白饭   【我可以养你】   虞峰在河边架起火堆,把盛着菜汤的竹筒架到火上,当作锅烧了起来。   苏页观察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道:“这样不会把竹筒烧着吗?”   虞峰耐心地解释道:“这种竹筒又大又厚,火小一点,时常转一转便不会烧着。”   苏页看着他熟练的操作,默默地点了个赞。   他趁着虞峰热汤的工夫,把红蘑菇撕成细细的条状丢进竹筒里。起初动作不太熟练,之后便渐渐地上手了。   加入蘑菇之后,原本清亮的汤汁没一会儿就变得浓郁起来,喷香的气味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苏页黑亮的眼睛里染上淡淡的喜色,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做饭,这种感觉真不赖!   虞峰把那堆坚果连皮带瓤一骨脑丢进火里,喜滋滋地看着它们一个个爆裂开来,散发出香喷喷的气味。   这些坚果他以前生着吃过,吃完之后拉了一天一夜的肚子,后来即使饿着都不想再尝试了。   今日苏页告诉他,可以烧熟了再吃,虞峰便毫不犹豫地信了。   他把烤好的坚果一个挨一个地从火里刨出来,恰好,蘑菇汤也可以喝了。   苏页伸手试了试,竹筒太烫,暂时碰不得。   他只好掰下一块黍面窝窝,往汤里醮了醮,刚要丢进嘴里,却被虞峰拦下。   虞峰也不怕烫,直接把竹筒拿起来吹了吹,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筒。   然后,打了个嗝。   苏页语气中露出几分调侃,“没毒吧?”   虞峰感受了一下,胃里暖暖的,没有烧灼的感觉,也没有口吐白沫,这才放了心。   不过,他还是等了好一会儿,再三确定没事,才把剩下的大半筒递给苏页,顺便找了个借口,“可以吃了,刚刚……太烫。”   苏页没有拆穿他,似笑非笑地接到手里。   他掰了两段树枝,揭去表面的青皮,在河水里反复洗去苦汁,临时当作筷子用。   他先将竹筒底下的蘑菇、菜叶拨出来一大半,夹到黍面窝窝里,递给虞峰,剩下的才用小木棍夹着,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整个过程,虞峰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手里被塞了个夹着菜的大窝窝,他才回过神儿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苏页只当没看见,背过身去,默默夹菜吃。   高大的汉子吃一口窝窝,看一眼苏页,仿佛美色可以下饭。   ——   这是连日来虞峰吃得最好的一次。   虽然没有吃饱,但很舒服。   坚果火候正好,虞峰一点都不怕烫,剥好了放到苏页手心。   苏页吃了几个,虽然果肉很少,远远比不上后世培育出来的甜糯,却暖暖的,很香。   等到苏页吃好了,虞峰便把剩下的果子往衣服里一兜,和苏页一同往回走。   苏页有些奇怪,他不吃了吗?明明没吃饱。   虞峰没注意到苏页的纠结,他一边走一边指着周围的景物对苏页说这是哪个村的地、那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庄子,他的声音低沉,语调缓慢,苏页一点都不觉得吵。   指到西北边的时候,虞峰顿了一下,说道:“我就是在那里撞见你的,当时你趴在一棵树下。”   苏页指着那边的小路问道:“那条路就是去直隶郡的?”   永安侯府在直隶郡,苏夜阑迷了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来到这个地方。   虞峰点了点头,有些迟疑地问道:“小页子,你是……想回去吗?”   “不想。”苏页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只是想把那条路记牢了,以后千万别一不小心走回去!   不知怎么的,听到他的答案,虞峰莫名地有些开心。   ——   草棚里的汉子们看到俩人全须全尾地回来,纷纷露出惊奇的表情。   “那个蘑菇真没毒?”   “你们不会没敢吃吧?”   “不能,刚刚我在坡上就闻到香味了!”   有人瞧着虞峰鼓鼓攮攮的衣服,厚着脸皮说道:“虞老大,衣服里是啥?给哥儿几个分分呗!”   虞峰随口说了句方言,大概是男人们之间的荤话,大伙都笑了起来。   他把衣服解开,先是抓了挺大一把塞到苏页手里,温声嘱咐道:“留着填肚子。”   汉子们在旁边“咳咳、咳咳”地做出怪声,一个个挂着坏兮兮的笑。   虞峰捏着坚果,照着他们的脑门一丢一个准儿,“堵上嘴,吃完了上工去!”   大伙也不嫌弃,从地上捡起来,把壳一剥就往嘴里丢。   “哟,还挺香!”   “没想到得烤着吃,我说以前生着吃怎么老拉肚子。”   “傍黑儿下了工咱们也摘去呗?”   “我看成,还有那个蘑菇,闻着就香!”   “一起一起。”   虞峰没参与他们的讨论,而是盘着腿坐在席子上,“啪啪啪啪”地捏着坚果壳子,捏开了也不吃,全都放到竹筒里,明摆着是留给苏页。   苏页默默地看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才嘱咐道:“你告诉他们,那些蘑菇如果不认识就不要摘,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他们要想吃,我下次可以——”   “知道了。”虞峰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回头就跟他们说。”   说完,还伸出大手,哄小孩般揉了揉他的的脑袋。   苏页闭上嘴,用力把那只大手拨下去,假装淡定地看向棚子外面。装了一会儿又觉得气不过,狠狠一拳捶在虞峰的小腿上。   “嘶——”   虞峰没怎么样,他自己的手倒疼了起来。   虞峰打了自己一巴掌,乐呵呵地说:“小页子别生气,我替你打。”   这动作、这语气……明明就是在哄孩子!   苏页哭笑不得地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虞峰看着他微红的侧脸,笑意更深。   ——   汉子们去挖运河了,剩下苏页一个人待在草棚里。   看着满地的坚果壳,漫天飘扬的尘土,苏页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决定做一回勤劳的小蜜蜂。   首先要把席子扯出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刚扯了一张,苏页就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他有些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如此“剧烈”的动作居然没把肋骨震碎,真是可喜可贺。   他用袖子捂住口鼻,如同自虐般,把一张张席子全都扯到草棚外面,摊在向阳的坡地上晾晒。   这么一扯他才知道这些草席有多脏——毫不夸张地说,绝大多数席子上的土比地上的都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和虞峰睡的那张还算干净,至少表面看上去没有多少尘土。   棚子里没有扫把之类的东西,苏页干脆折了几根叶片茂密的枝条,用茅草绑在一起,哗啦哗啦地扫了起来。   汉子们回来之后,看到的便是铺着稻草、栽着小野花、干干净净的草棚,险些以为自个儿走错了地方。   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进来,又慌慌张张地退出去,确定果真是他们住的棚子后,大伙不约而同地瞪圆了眼。   虞峰笑眯眯地摸了摸苏页的脑袋,温声道:“是小页子做的吧?累不累?”   苏页打掉他的手——累你个头啊累!   “再摸砍掉你的手!”苏页恶狠狠地威胁道。   威胁完了,便抢过对方手里的竹筒,径自朝着河边走去。   虞峰一点都没有被砍手的担忧,反而笑容满面地跟在后面。   ——   今日河边的人明显多了。   汉子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口大铁锅,用石头、土块搭了个临时灶台,正把锅架在上面煮。   大伙看到虞峰和苏页过来,连忙招呼,“赶紧着,汤快开了,让苏兄弟瞅瞅哪个没毒。”   苏页笑着走过去,开始分拣蘑菇。   菜汤咕嘟咕嘟开起来的时候,蘑菇也恰好处理好,苏页整个丢进锅里。   虞峰问道:“这回不用撕成条吗?”   苏页一边用木棍挖着坑,一边回道:“用大锅煮,火足,整个放进去更鲜。”   虞峰由衷地说道:“你懂得真多。”   苏页失笑,“这算什么?会做饭的人都知道。”   虞峰摇摇头,还是觉得眼前的双儿与众不同。   苏页继续挖坑,用来埋毒蘑菇。   然而土壤板结得比较厉害,他力气又小,挖了半天还是不够深。   虞峰把他手里的木棍接过去,分分钟挖出一个好大的坑。   苏页:……   好气哦!   ——   这顿饭大伙吃得心满意足。   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苏页思索良久,把考虑了整个下午的想法说了出来,“明日我能否同你们一起去挖河道?”   “嗯?”虞峰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页捏了捏拳头,解释道:“我得找个事做,不能总是这样下去。”   虞峰挡在他身前,认真地说道:“小页子,你是个双儿,不必勉强自己——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养你。”   苏页知道,虞峰的话没有特别的意思,此时此刻,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双儿站在他面前,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苏页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别人养。”   虞峰闻言,心头微微一颤。   他摸了摸小双儿的头,说道:“你若想要跟着去,明日我便同工头去说。”   苏页照例打掉他的手,淡淡地说道:“多谢。”   虞峰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第5章 不需要房租   【同我回家,可好】   工头听到苏页说想要跟着一起干活,觉得十分诧异。   服徭役的只管饭,没有工钱,没人傻到主动来做。   “管饭就行。”苏页的要求很简单。   虞峰也在旁边帮着说好话,“大人,您就让他试试吧,有草民照应着,不会出啥事。”   对方想了想,大概觉得不过是一碗饭的事,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便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苏页露出笑脸,真诚地说道:“多谢大人。”   工头的眼神闪了闪,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不知家里遭了什么难才沦落到如此地步。   哎,这世道!   工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转而对虞峰说道:“照应着些罢。”   “您放心吧!”虞峰干脆地应下,喜滋滋地带着苏页去了自己负责的区域。   河道两旁,汉子们已经抡着锄头干了起来。   大伙看到苏页过来,纷纷打趣,“苏兄弟还真来了?”   虞峰代他回道:“小页子好强,不想吃白饭。”   汉子们忙说:“咋叫吃白饭?你帮大伙分蘑菇,咱们把饭放到锅里一道煮,不过是添瓢水的事儿!”   “可不是么,苏兄弟还帮咱们收拾棚子来着,不叫白吃!”   自从有了收拾棚子和分辨蘑菇的事,汉子们对苏页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张口“小美人”闭口“小美人”地叫了,一律改成了“苏兄弟”。   虞峰看向苏页,似乎也在期待他改变主意。   然而,苏页却一言不发地把长衫卷起来,别在腰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虞峰无奈,只得把他领到土堆后面,说道:“你没有锄头,没办法同大伙一起挖土,不如就用筐子把土运到坡沿儿上,可好?”   苏页并不知道虞峰是特意照顾他才给他安排了这个可无可无的“岗位”,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尽量不拖大家后腿。”   虞峰狡黠地笑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不必太卖力。”   苏页眨眨眼,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失笑。   虞峰目光一闪,真心觉得,小页子笑起来可真好看!   ——   装土、扛到坡上、倒土,十分简单的重复性劳动,刚开始苏页还应付得过来,然而,上上下下来了几回,胳膊和小腿肚便开始酸痛起来。   “坚持、坚持,不过是代谢产物压迫感觉神经造成的暂时性疼痛而已,可以通过代谢自行消除,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苏页咬着牙,默默地用前世看到过的理论来安慰自己。   虞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可是累到了?来,喝点儿水。”   苏页拍掉手上的泥,把水罐接了过去。   虞峰无意间看到他指根处的水泡,毫不避嫌地抓过他的手,沉声问道:“疼不疼?”   “嗯?”苏页把水咽下去,低头一看,“什么时候起的?没注意。”   与前世时不时就要经受的断骨之痛相比,这个真不算什么。   然而,虞峰却很在意。   他扶着苏页的肩,把人按到土堆上,严肃地说道:“在这里坐着,不许再干了,这些待会儿我来弄。”   苏页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以后独自生活,总得经历这些。”   虞峰却很坚持,甚至有些生气,“歇着,听到没?”   苏页抿了抿嘴,不想跟他来硬的,只得顺从地点点头。   虞峰盯了他一会儿,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急吼吼地干了起来。   苏页坐在土堆上,擦了把汗,默默地看向河道两边。   汉子们纷纷抡着镐头,一下一下掘着河坡上的湿土。   相似的黑手臂,相似的黑脖颈,相似的动作,虞峰生生地比别人高出一个头。   呃……也黑了一个色号。   苏页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缘分呀,真是奇妙,穿越之后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将来会怎样?   苏页心里有些怪怪的,他不知道正常朋友是怎样相处,更没有喜欢的人。   虞峰的出现就像是为他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一切的情感体验既新鲜,又有趣。   可以肯定的是,苏页并不讨厌。   他并没有听话太久,趁虞峰不注意又偷偷去运土了。   虞峰看到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把上衣撕下一大截,一言不发地给包到他手上。   苏页笑笑,头一次没有说“谢谢”。   ——   中午照例吃的大锅饭,苏页这次也有了一份菜汤,外加一个拳头大的窝窝头。   然而,美食当前,他却累得吃不下。   虞峰抓起他的手,用削尖的竹篾去挑他手上的水泡。   虽然有些疼,苏页却咬牙坚持着。   旁边的汉子也忍不住说道:“虞兄弟,听说你家有地,不如把苏兄弟带回去,毕竟是双儿,哪里受得了这个苦?”   虞峰期待地看向苏页,“小页子,跟我回家,可好?”   苏页有些不解,“你不是在服徭役吗,能主动辞工?”   虞峰连忙解释,“我刚刚服完兵役,三年内可免徭役,这次是顶替溪头村江富户家的大儿子,不过是为了得些钱,随时都可以辞,多的是人愿意顶上来。”   侯安冷不丁插口道:“虞大哥替新皇打仗可是立了功的,他不愿做官,这才回了乡里。”   那自豪的语气,仿佛说的是他自己似的。   虞峰看着苏页,莫名地有些紧张,“小页子,你可愿意?”   苏页顿了顿,坦率地说道:“不瞒你说,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的确是无处可去。但是,虞峰,我不想白占你的便宜,更不想利用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虞峰明白了,苏页是在提醒他,若是把他带回去,或许会惹上麻烦。   这一点他并不担心,救下苏页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不是普通人。   虞峰避重就轻地说道:“连年征战,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若是我能把你带回去,嫂子大娘们一定会很高兴。”   苏页没想到,他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虞峰仍然愿意收留他。   他心里十分明白,能在当地人的带领下找个落脚的地方,总比他一个人居无定所要好得多。   现实容不得他矫情,苏页沉吟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那就说好了,我付你房租,你给我提供住处。”   虞峰一顿,笑着说道:“家里就我一个人,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你若能帮我种地,便算作抵了吃住,可好?”   苏页挑挑眉,没有坚持。   苏夜阑从家里逃出来的时候往衣服里缝了些金叶子,此时的苏页也算小有资产。既然虞峰不想要钱,那就到时候看看他缺什么,买来添到房子里也是一样的。   虞峰见他答应,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下了工便去同江富户说,咱们明日一早就回家!”   苏页听到“家”这个词,还真有些心动。   两世为人,第一次有人说要带他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说明:   关于地的亩数,古代一亩的大小和现代肯定是不一样的,正常情况下朝廷的赏赐不可能只有“二十亩”,但是,为了行文方便,咱们就按照现代的大小来理解吧!   这样的话,二十亩已经很多了!——希望不要再有读者宝宝不认真看就迫不及待地置疑了。 第6章 唯一的男人   【带着媳妇回来了】   苏页坚持干完了之后的半日。   不得不说,手上裹着布料确实好受了许多。   下了工,虞峰没有参与大伙的聚餐,只匆匆喝了两口汤,拿上窝窝就到溪头村辞工去了。   河边,汉子们围坐在火堆旁,边吃边唠着闲嗑。   “侯小子,你们村不是跟虞兄弟那个村子离得近嘛,先前传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侯安呼噜呼噜喝了一大口菜汤,口齿不清地问道:“哪件事?”   “还能有哪件?朝廷赏赐田地的事呗!”   其他汉子一听,也纷纷端着碗围拢过去,催促道:“快说说,大伙都好奇着呢,朝廷真赏了虞兄弟一大块地?”   侯安翻了个白眼,扬声说道:“那还有假?敞敞亮亮二十亩地在那儿摆着,二十亩呢,一眼望不到边儿!”   苏页独自坐在背风的地方,支着耳朵听着。   侯安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讲开了——   “我爹说,虞大哥原本是跟在将军身边打仗的,还立了大功,原本也能当将军的,谁知道他不仅不想做大将军,还非要回村里种地!”   大伙发出“哦哦”的惊叹声。   侯安讲得更加起劲儿,“虞大哥还用将军奖的钱买了一辆平板车,外加三十多条草席,把全村男人的尸骨一个不差地拉了回来——一千多里地呢,到家的时候都臭了!”   这话有些夸张了,若真是那样,估计虞峰早就染上疫病了。不过,他确实将同村人的尸骨送了回来,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那位“将军”的帮助。   “县令大人听说了这件事,亲自召见虞大哥,想让他去当官,没想到,虞大哥硬是给辞了,县令大人这才上报朝廷,将村头的二十亩官田分给了他。”   说到这里,汉子们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问道:“当官多好,他咋不去?”   “虞大哥说了——”侯安抽了抽鼻子,学着虞峰的口气说道,“一村子老的老,小的小,就我一个成年男人,得留下来顾着点才行!”   苏页挑了挑眉,这话的确像是虞峰说出来的。   男人们纷纷感叹,“虞兄弟就是仁义!”   侯安啃了一口冷掉的黍面窝窝,总结道:“我长这么大最佩服的人就是虞大哥,以后也要跟着他学!”   “你长这么大?你才多大!”   “十九,不小了!”侯安不服气地说道。   “十九了就敢在这充大辈儿?小子,我儿子都比你大!”   人们纷纷拿着他打趣起来。   听着大伙的调笑,苏页猛地想起来,这具身体今年也有十八了。   男子二十始成丁,十八岁,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如果不是遭逢乱世,他的婚姻大事早该张罗起来了。   苏页还真想知道,到时候永安侯会不会真让自家儿子娶个女人回家。   即使逃婚之事能解决,苏页也不想回永安侯府。   他到底不是真正的苏夜阑,无论是家财还是爵位,实际上和他没什么关系。   更何况,单是苏氏一族的复杂关系,他就懒得应对。   重活一世,苏页最大的心愿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   就像虞峰说的,辞工的过程很顺利,江富户没有为难他,并且很快找到了接替的人。   这片土地刚刚经历过战乱,农户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多的是不怕辛苦愿意多赚几个钱的人。   虞峰人缘很好,汉子们特意起了个大早给他送行。   工头也叫人送来早饭,两人份。   萧瑟的秋风中,苏页抱着竹筒,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汤,一直暖到了心坎里。   ——   苏页原本想着,整个村子的男人出去打仗,最后就剩了虞峰一个全须全尾地回来,八成会招人恨吧?   没成想,事实恰好相反。   俩人刚一进村,便看见几个小汉子蹲在荒地里捉蛐蛐。   小汉子们看到虞峰,丢下蛐蛐就往村里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虞老大回来了!虞老大回来了!”   还有性子机灵的,特意看了苏页两眼,语调更加兴奋,“虞老大带着俊俏媳妇回来了——”   苏页脚步一顿,哭笑不得。   虞峰却是呵呵地笑了起来,“孩子们瞎嚷嚷,小页子你别往心里去。”   苏页白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明明是嫌弃的眼神,却让虞峰心里痒痒的。   孩子们还在喊——   “虞老大回来了!”   “虞老大带着俊俏媳妇回来了!”   听到前一句的时候,婶子大娘们只是稍微有点高兴,大概就是那种“回来就好”的感觉。   然而,听到后一句,这种高兴瞬间升级为兴奋——啥?虞峰讨到媳妇了?还很俊!   全村的女人一窝蜂似的跑出来,争先恐后地冲到村里唯一的小道上,一双双眼睛就像探照灯似的,直直地打在苏页身上。   女人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如同扫描仪似的把他看了个遍,那架势,恨不得把他扒光似的。   苏页整个人都僵了。   虞峰把他挡在身后,陪着笑脸,“大娘,婶子,你们别这样,小页子脸皮薄。”   这样的举动无疑坐实了传言。   苏花大娘严肃地说道:“峰子,你从哪儿骗来这么好看的双儿?快给人家送回去!”   虞峰一个劲儿给苏花大娘使眼色——他好不容易才把人骗、哦,不对,他好不容易才把人带过来,万一再给吓跑了咋办?   苏花大娘却不买账,把腰一叉,尖声说道:“峰子,你可别犯浑,这小双儿一看就不是庄户人家的孩子,你可想好了!”   虞峰无奈极了,正要解释,却被苏页攥住手腕。   苏页探出身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蒙了难,在虞兄弟这里借住一段日子,没其他意思,还请各位不要多想。”   苏花大娘挑了挑眉,冲着虞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敢情还没骗到手呢?出息!   虞峰腆着脸,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   不管怎么说,虞峰能回来,大伙都是高兴的。   女人们已经先一步赶回去,给他们收拾好了住处。   家里有余粮的也毫不吝啬地拿出来,生怕两个年轻人没饭吃。   还有些年纪轻的嫂子毫不避嫌地围在苏页身边,热情地介绍着村里的情况,话里话外都带着虞峰的好。   苏页有点蒙——这气氛……为啥和他想得不一样?   事后,他专门就此事问过虞峰,“为什么村里的女人不仅不恨你,还对你这么好?”   当时,虞峰非常诧异地反问:“她们为什么要恨我?”   苏页回忆了一下各大狗血电视剧的经典桥段,理所当然地说道:“她们家的男人都死了,只有你一个回来,难道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什么屎什么地?”虞峰挠挠头,笑着说道,“我把叔叔伯伯接了回来,婶子大娘们心里踏实,还给我炖了肉吃。”   虞家村原本总共有一百零八户,除了虞峰这样的孤儿外,每户祖孙三代至少有七八口人。   然而,在这场况日持久的夺位战争中,村子里的成年男丁走一批,死一批,死一批,再走一批,这种事见多了,大伙都麻木了。   归根到底是打仗的错,怎么也怪不到虞峰头上。   倘若没有虞峰,就连这三十个男人都会埋骨他乡,清明寒食,女人们就算想要给自家男人烧个纸钱都找不到地方。   至少他们村还有一个虞峰,有了他女人们就有了靠山,外村的人就轻易不敢欺负过来。   大伙感激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恨?   苏页默然。   看来,是他想岔了。 第7章 年轻的村长   【搭伙过日子啦】   虞家村背靠着燕山山脉,西南边长着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田地。   虞峰的住处搭在地边上,与村子隔着一段距离。   原本应该是耕作繁忙的时节,地里却都荒着。   谷杆歪歪斜斜地立在土里,穗子不知被谁撸去。杂草高过了庄稼好大一截,此时大多结了种子,来年不知道要长出多少子子孙孙来。   苏页看着面前的荒地,沉默不语。   虞峰拍着胸脯保证,“明日,不,今日我就把地收拾出来,咱们种上水萝卜、辣菜头,一准儿够吃一个冬天!”   苏页默默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地边上那个四处漏风的草棚。   虞峰忙道:“这个原本是看瓜人住的棚子,虽然看着破,用的都是好木头,外面刷着防虫的树胶,大娘她们也时常过来清理——我这就把它修好!”   苏页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先把住处收拾出来,过几日恐怕会变天。”   虞峰连忙应下。   趁着虞峰修整草棚的工夫,苏页在田里找了些大块的土疙瘩——荒地多年不种,土壤板结得厉害,比成年人拳头还要大的土块随处可见。   苏页将它们一块块砌在一起,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垒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灶。   棚子里有村民们送来的米面油盐,还有半篮子鸡蛋并一把韭菜,正好够他们这几天的吃用。   苏花大娘原本想叫他们到家里吃饭,虞峰怕苏页认生,便谢绝了。   苏花大娘便送过来一口小铁锅,方便他们自己做。   根据原身的记忆,苏页判断,如今的社会状况和物质水平大体相当于汉代初年,连年的争战使人口凋零、经济衰退,新上任的统治者想来会采取一系列举措,休养生息。   这对于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来说,也是幸事。   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苏页手上也没停,成片的谷杆就是现成的柴禾,他用火石点燃了,温着灶,便把淘洗干净的粟米下到竹筒里。   等到炒菜的铁锅涮出来,木桶里的水只剩了一小半。   苏页伸着脖子张望——这附近有没有河?   虞峰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适时说道:“村子里有一口井,一年四季水量都足,不必省着,吃完我再去打。”   苏页应了一声,心里觉得很踏实。   仿佛只要有这个人在,一切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   等到棚子修葺好了,又热热乎乎吃了顿饭,天色便黑了下来。   家里没有油灯,两个人只得早早地回到棚子里。   苏页这才发现,屋里只有一张床。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虞峰率先说道:“小页子到床上睡吧,我火力壮,在地上铺些茅草,搭个席子便好。”   外面起了雾,茅草来不及晾干,无论谁睡都受不了。   苏页摇摇头,说道:“明日再说吧,今晚先凑合一宿,可好?”   当然好了!   虞峰心里乐开了花,手脚麻利地把茅草收拾平整,铺上席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页。   原本没什么的,然而被虞峰这么一看,苏页莫名地有些不自然起来。   苏页心里一别扭,嘴上就会不留情面,“都是男人,你胡思乱想些什么?赶紧睡觉!”   说着,便率先躺到靠床的一侧,然后像之前一样,把外衫脱下来搭到身上——必须尽快进城一趟,至少要买床御寒的棉被。   虞峰迅速躺下,长手长脚一伸,占去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苏页不着痕迹地往里缩了缩。   虞峰就像没觉察到似的,有些担心地说道:“如今日子不好过,大娘她们今日定然是把家里的好东西全都拿了出来,之后的几天还不知道要吃什么。”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明日我想进山猎些野物,给大伙改善改善伙食。”   苏页一听便十分心动,这个季节正是打猎的好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我会射箭,准头还行。”   黑暗中传来虞峰的轻笑,依旧是爽朗的口气,“小页子若是不怕辛苦,大可以跟着,山里菌子多,正好顺便采些。”   苏页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四处透风的棚子,不由地感慨道:“以前在书上看到别人过这种田打猎的生活,我还十分羡慕,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亲身体会。”   虞峰好一会儿没有接话,就在苏页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才再次开口,“小页子,如果你可以一直住下去,我会很高兴。”   “你是在邀请我一起搭伙过日子么?”苏页玩笑般问道。   虞峰望着黑乎乎的棚顶,喃喃地说道:“我三岁就没了爹娘,在虞家村吃着百家饭长大,以前的时候总觉得不知道哪天就会饿死,可是,老天爷并没有让我饿死。   “后来岁数够了去打仗,总觉得第二天就会回不来,谁知道……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将军说我是个有福气的,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觉得将军说得对,我刚一回来,就遇上了你。”   黑暗中,苏页挑了挑眉,语气轻松地说道:“听这意思,你把我当成了你的‘战利品’么?”   虞峰没吱声,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苏页冷笑一声,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哪来的脸,啊?”   虞峰抓住他的手,吃吃地笑。   草棚外面,乌云被风吹走,露出皎洁的银钩。   明天,定然是个好天气。   ——   第二天,两个人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上山。   然而,刚一出门,便看到有人迎面走了过来。   “嘿,你这个村长住得真够远的,可叫我们好找!”   说话之人是个黑黑瘦瘦的中年汉子,是西南边小竹村的村长,虞峰认识。   他旁边还站着两个拿着笔墨竹简的人,无论穿着还是气度都与村里的泥腿子们大为不同。   虞峰连忙迎上去,热情地招呼道:“侯叔,您怎么有空过来了?这是哪里来的客人?快里面请。”   侯村长笑着摆摆手,“不忙、不忙,这两位是县里来的户正大人和户佐大人,来咱们这几个村子查点人口。”   虞峰点点头——打仗死了好多人,更多的人逃到山里成了流民,新皇登基,定然要重新查点。   侯村长笑呵呵地说道:“听说你现在是虞家村的村长,我便带着两位大人过来了。”   虞峰有些蒙——他什么时候成了村长?   苏花大娘挎着篮子走过来,理所当然地说道:“村里就剩了你一个成年男人,你不当村长谁当?”   说完,也不管虞峰有没有意见,直接对户正说道:“大人,别理他,我们虞家村原本有一百零八户,前头打仗走了好些,去年闹旱灾又少了一批,如今将将剩了六十六户,老老少少都算上总共二百一十三位,村长姓虞名峰,您只管记下。”   战争、旱灾致使没有土地的农民流亡是常事,户正丝毫不觉得得惊讶,在竹简上不紧不慢地写下一列字迹。   苏页清楚地看到,他写的是篆书。   在永安侯的教导之下,原身读了许多书,字也写得很好,如今这些技能都便宜了苏页。   写到村长姓名的时候,户正兴许是看出了虞峰的不情愿,特意停下笔,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   苏花大娘拿眼瞪着他,眼睛里满是威胁。   虞峰只得点点头,苦着脸说道:“村长就村长吧!”   户正是个不苛言笑的脾气,此时听虞峰承认,便顺势记了下来。   户佐是户正的助手,看上去年纪不大,倒是个爱说话的和气人。   他拍拍虞峰的肩膀,自来熟地说道:“虞兄弟,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我跟着我家大人走了这么多村子,算是啥事儿都见过了。   “就在上个月,河西那边的一个村子,还有个十岁的男娃做了村长呢!没办法,先皇不仁,只要超过十岁的全被抓去充了壮丁,一个都没回来,唉!”   户正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慎言!”   户佐嘿嘿一笑,朝着虞峰眨眨眼,闭口不谈。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苏页突然开口道:“大人,虞峰的‘峰’字,是‘山耑’之意,想来是这样的写法——”   说着,便捡起木棍,在地上画出一个古体的“峰”字。   户正并没有怪他指手画脚,反而露出惊讶之色,“你会写字?”   苏页点了点头。   不怪户正惊讶,这个时代甚至有些当官的都不识字,更毋论乡野村夫。   “不对啊,大人,他写的这是什么?忒古怪了些。”户佐瞅着地上的字,疑惑道。   户正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隶字,你自然不懂。”   他看向苏页的目光明显起了变化,语气中也多了些许恭敬,“县令大人正在召集整理户册的文书,言明了要找会写隶字之人,不知先生可有兴趣?”   文书是县令手下的九品官吏,品阶虽低,拿的却是正经的朝廷奉禄,一旦入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算是有了大出息。   苏页抿了抿嘴,平静地说道:“恐怕不行,我是双儿。”   户正目光一闪,摇摇头,“可惜了。”   双儿是不能做官的。   虞峰看向苏页,眼中也尽是遗憾之色。   苏页暗自叹息,这就是他将要面临的最大的敌人——时代的枷锁。 第8章 惊险的山谷   【暴躁的大肉块】   虽然做不成官,苏页却趁机搞定了一件大事——他把户籍落在了虞家村。   从此之后,永安侯府的苏夜阑便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留下来的是他——虞家村的单身双儿,苏页。   因为户籍的事耽误了些工夫,再进山的时候,露水已经干了,山路反倒更好走了些。   出门之前,虞峰特意向苏花大娘借了身衣服,是她家小儿子的,对方虽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汉子,身量却和苏页相当。   苏页毫不嫌弃,反而十分愉快地把他那身碍事的长袍脱了下来。   虞峰蹲到地上,用草绳给他把裤腿绑好,边绑边解释,“这样可以防止蛇虫钻进去,也不必担心枝枝杈杈划破衣服。”   苏页有些不好意思,他想自己绑,却被虞峰巧妙地避开,“好好拿着水,小心洒出来。”   苏页只得把手里的竹筒握紧了,硬着头皮让他给自己绑裤腿。   殊不知,虞峰心里美着呢!   ——   虞家村北面有一座柴山。   所谓“柴山”,就是那种没有丰富的物产,只有些不成材的灌木杂草可以砍来当柴烧的山。   不过,翻过这个山头,再往深处走一些,便能看到一片水草丰美的谷地,山鸡、兔子之类的野物时有出没,夏秋两季还能摘到带着丝丝甜味的浆果。   两个人一路攀爬,中间歇了两次,直到过了晌午才堪堪走到。   苏页抱着一棵大树,狠狠地喘了口气。   虽然累,却很兴奋。   虞峰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笑。   他把背后的箭筒卸到地上,将装水的竹筒递给苏页。   苏页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亮晶晶的眼睛不停歇地往四处看。   虞峰见他好奇,便指着对面连绵的山峦介绍道:“那是八爪山,听说有老虎、豹子,只有经验丰富的猎人才敢轻易上去。”   “八爪山?”苏页抬头一看,可不是么,东西两边各有四个山头,中间是一道深谷,确实像是动物的两只脚掌立在这里,每只脚掌上各有四个尖尖的爪子。   “虽然危险,山菌、野物也多吧?或许还有珍贵的药材,景致估计也是别具一格。”苏页眼中带着淡淡的向往。   虞峰笑笑,爽快地说道:“小页子若是想去,下次咱们多准备些箭矢、吃食,去边儿上走走倒也无妨。”   苏页心里期待,嘴上却说:“不急。”   虞峰哈哈一笑,没有拆穿他。   苏页歇够了,便沿着潺潺的溪流寻找野菜、菌子之类。   兴许是天气冷了的缘故,蘑菇没有找到,他却在河对岸看到一样熟悉的植物。   刚好这边的溪水很浅,不过刚刚没过脚踝,苏页干脆把鞋脱了,沿着溪底的沙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沁凉的溪水沿着脚心直往身体里钻,苏页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在心里兴奋地说着“好爽好爽”。   青山,绿水,新鲜空气……这才是生活!   虞峰在水边观察着动物的足迹,同时注意着苏页的情况,看到他竟脱了鞋踩到水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然而,他并没有出声阻止。   直到苏页踩上了岸边的石块,虞峰才终于松了口气。   没成想,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   只听“哗啦”一声,原本稳稳当当的石块竟猝不及防地滚入水里,苏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小心!”虞峰鞋也顾不得脱,便踩着溪水直冲过去。   苏页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苦着脸朝他喊道:“我没事儿,你别踩湿了鞋……”   说完他才看到,虞峰已经跑到河中心了。   兴许是被他们的声音惊动,不远处的灌木丛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隐约还能听到“哼哼”的叫声。   虞峰警觉地顿住脚步,苏页也觉察到了异样,连忙支着身子爬了起来。   断裂的灌木发出阵阵脆响,一个又黑又长的鼻子从枝叶间伸了出来。   虞峰面色一变,立马反应过来,三两步跑回水边,抓起柴刀就冲了回去。   这时候,野兽也终于露出它的全貌,竟是一头长着獠牙的山猪!   苏页心下一惊,跌跌撞撞地逃离河岸。   似乎是被打扰了好事,山猪非常不高兴,它也不管眼前的两脚兽好不好吃,撒开蹄子就朝他们冲去。   眼看着苏页就要被追上了,虞峰刚好跑到近旁,握住他的手一拉一甩,将他撇出了山猪的攻击范围。   苏页脸朝下扑到小溪里,猝不及防地灌了两大口水。   耳边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山猪愤怒的嚎叫。   虞峰握着柴刀和山猪搏斗起来。   他的心情几乎是绝望的,即使以将军那样的身手,单打独头都不一定能拿下这头皮糙肉厚的山猪,更何况是他?   此时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将山猪拦下,尽可能地多给它添些伤口,为苏页争取更多的时间。   苏页没有逞能,而是率先跑到岸边,举起弓箭,对着虞峰喊道:“不必恋战,找机会逃跑!”   听着苏页冷静的声音,虞峰心里没由来地生出些许希望。   只见他身形一闪,灵巧地躲过尖利的獠牙,手起刀落,重重地砍在山猪背上。   山猪痛苦地嘶叫一声,身体狠狠地抽了一下。   虞峰抓住机会,再砍一刀。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苏页大喊一声,“虞峰,快!”   虞峰狠狠地砍向山猪的脖子,将它砍得侧过身去,然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苏页跑去。   苏页站在高地上,稳稳地举着手中的弓箭,面容冷肃。   就在山猪缓过劲儿,朝着虞峰追过去的时候,苏页干脆利落地射出一箭——原身是练过箭术的,技艺还相当精湛。   虽然虞峰自制的箭矢准头有些偏差,却也命中了山猪肥大的猪耳。   山猪吃痛,支愣着耳朵一通狂甩。   然而,那根竹箭就像一个别致的耳链,牢牢地挂在了它的耳朵上。   山猪张大嘴发出愤怒的嚎叫。   虞峰喘着粗气跑到坡上,食水之物也顾不得拿,拉着苏页便往柴山的方向跑。   山猪大佬在八爪山生活了数年,鲜有敌手,今日心血来潮下山走走,却受到这等羞辱,怎么能忍?   尽管它的身体肥胖,动作却甚是灵活。   几个呼吸的工夫,山猪已经近在眼前,只需伸伸脖子就能咬到两人的衣角。   虞峰咬了咬牙,把苏页往前一推,“小页子,你先走!”   苏页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山猪已经朝他们冲了过去。   虞峰举起柴刀,照着山猪的面门狠狠地砍了下去。   这一刀,他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处境,可以说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果不其然,山猪本能地一避,不仅没有被砍中,还活力十足地祭起獠牙,恶狠狠地朝着虞峰的腹部刺去。   苏页大惊,失声喊道:“眼睛中间往上两寸,照着那里砍!”   虞峰反应很快,手腕一翻,用尽全力砍了下去。   山猪冲势太猛,柴刀深深地刺入头骨之中,正好是苏页说的位置!   一时间,肥壮的山猪连嘶叫都发不出了,四肢不停地抽搐起来。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它都没有倒下,甚至还有缓过劲儿卷土重来的趋势。   苏页再次开口,语气平静了许多,“耳后两寸,扎深些!”   虞峰点了点头,一脚踹在山猪黑长的鼻子上,“啊”地一声抽出柴刀,奋力朝着耳后砍去——   “轰”的一声巨响,刚刚还凶神恶煞的山猪,直直地倒了下去。   一双黑沉的猪眼无神地瞪着,死不瞑目。   虞峰撒开柴刀,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页也仿佛失掉了全身的力气,扶着树干缓缓地坐了下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双双露出傻兮兮的笑。   劫后余生,不过如此。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林中,原本还在飞奔的身影默默地停下脚步。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确定山猪的确死了之后,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9章 新鲜的石耳   【上得去,下不来】   两个人喘匀了气,才有心思看他们的猎物。   不算尾巴,这头山猪将近两米长,全村人吃都够了。   这么大一头猪,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斤,单凭他们俩肯定抬不动。   虞峰想了想,说道:“小页子同我一起下山,找人帮忙来搬,可好?”   苏页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在这儿看着吧,顺便把那几个北瓜摘了。”   他往灌木丛那边指了指,虞峰先前便看到了,那里长着一株藤蔓植物,叶子几近干枯,只剩了几个花皮瓜大大咧咧地长着。   不知为什么,竟没有鸟兽去吃。   小双儿这么会过日子,虞峰心里的敬重又多了几分。   然而,他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再遇到野兽,小页子一个人可能应付得来?”   苏页拍了拍手边的弓箭,给了虞峰一个“请放心”的眼神。   虞峰还想说什么,被苏页拿手竹筒抵在嘴上。   “再不去天就黑了,到时候下山才是真的危险。”   对上苏页严厉的目光,虞峰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他就着苏页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晕晕乎乎地下山去了。   苏页眼瞅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密密的丛林之中,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他报复般在大肥猪身体上踩过,扶着高高低低的树杈回到河边。   他的脚上满是划痕,严重的地方甚至在往外流血——刚刚跑得太急,竟是连鞋都没来得及穿。   苏页却没有太过在意,这点疼对他来说就是小意思。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那块“救”了他一命的石头旁,拿脚踩了踩,郑重地说道:“谢啦!”   如果不是那块让他滑倒的石头,恐怕现在苏页已经被这头藏在灌木丛里的山猪给啃了,连逃跑的余地都没有。   苏页走到那块石头原本待的地方,低头一看,便发现了一样不错的东西——石耳。   石耳的外形和泡开的木耳很像,营养价值更高,晒干了能存放好久。   苏页很幸运,在附近的岩壁上发现了很大一片。   他顿时把北瓜抛在一边,专心地采起了石耳。   与柴山那边平缓的坡地不同,八爪山明显要高上许多,溪水从山涧流出来,到下流的位置才有一块入山的谷地。   西边还是以陡峭的崖壁为主。   有些地方比较高,苏页得扒着树枝、草根才能采到。   尽管累得气喘吁吁,苏页却很兴奋。   这种可以随意地活动身体的感觉让于他而言十分新鲜,尽管有原身的记忆,与亲自尝试到底不同。   于是,苏页越走越起劲儿,不知不觉偏离了原来的位置。   虞峰带人过来的时候,林子里、山猪旁、河对岸都没看到苏页,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失态般滑到山坡下,一边往水里跑一边大喊,“小页子!小页子!你在哪儿——”   然后,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之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   “我在这儿……”   虞峰一愣,拿眼顺着溪边扫了一圈,愣是没找到人。   苏页把自己“挂”在山壁上,怎么都觉得有些丢人。   直到虞峰再次焦急地喊了一遍,他才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应道:“虞峰,我在这儿,你往左上方看。”   虞峰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竟挂在山壁上。   此时,天已经微微擦黑,苏页的衣服颜色与山壁十分接近,是以他才没有发现。   虞峰仰头看着像个壁虎一样把自己夹在树干和山壁之间的小双儿,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由地笑道:“小页子爬那么高做什么?快下来。”   苏页故作高深地沉默不语。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他采石耳采得太忘我,越爬越高,最后发现……下不去了。   虞峰没有多想,到底是担心苏页一个人下来有危险,不用苏页叫,他自己就主动上去了。   虞峰动作很快,也很稳,显然是做惯了的。   苏页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表面却一本正经地说:“正好,摘的石耳有点多,你拿一些。”   虞峰这才注意到,他后背的筐子里竟装了满满一筐湿乎乎的“苔藓”。   他把筐子整个接过去,甩到背上,一边护着苏页往下爬,一边随口问道:“这个也能吃么?”   苏页点了点头,“和木耳一样,或炒或煮都可以。”   “木耳?干枯的树干上长的那种吗?”   苏页点了点头。   虞峰皱了皱眉,“那个不能吃,我小时候吃过,身上痒,脸会肿起来,很难受。”   那时候他娘刚刚过世不久,他自己一个人,没饭吃,就像个野孩子似的,漫山遍野地跑,找到什么都往嘴里塞,有好几次差点把命丢掉。   如果不是后来苏花大娘的公公,也就是先前的老村长把他找回去,他定然活不了这么大。   虞峰说的情况苏页知道,鲜木耳含卟啉类光感物质,有可能会引起日光性皮炎,甚至有可能导致咽喉消肿、呼吸急促等症状。   “只要放在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吃的时候用温水泡发就好。”   苏页扶着虞峰的手落到地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回头我给你炒一盘,很好吃。”   苏页不常笑,突如其来露出的笑脸让虞峰生生地看呆了,他愣愣地点了点头,拉着苏页的手不肯松开。   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样子,苏页还以为他是馋的,不由地笑意加深。   小溪那边站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汉子,大伙围观完大山猪,扭头看到俩人下来,粗声粗气地问道:“峰子,走不走啦?天要黑喽!”   虞峰猛地反应过来,连声说道:“走走走,这就来!”   他三两步跑到灌木丛旁边,把苏页心心念念的大北瓜扯下来,丢到筐子里。   苏页简直不能更满意——他都给忘了,幸好虞峰记得。   虞峰趁着苏页高兴,问也不问一声,将人拦腰一搂就扛到了肩上。   对岸的汉子们发出怪声怪气的笑。   虞峰也跟着笑,他边笑边踩到溪水里,三步两步就跑了过去了。   苏页还没来得及反对,双脚便落了地。   虞峰这才咧开嘴,解释道:“我怕你鞋子沾湿了,再着凉……”   苏页拿眼看着边笑边挠头的汉子,颇有些无奈。   另一边,汉子们早就把山猪抬到了木架上,大伙一边扛着往山包上走,一边笑着打趣,“小哥儿俊着呢,峰子几时讨的媳妇?”   虞峰只嘿嘿地笑,半句都没有反驳。   苏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揭穿他。   ——   汉子们抬着大山猪进村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虞峰拿家里仅有的一个大陶碗给大伙舀了碗水,汉子们抹抹额头的汗,轮流着喝了一通,继而纷纷发出满足的喟叹。   苏页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一幕,真切地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   他很高兴。   虞峰察觉到苏页的情绪,也很开心。   他乐呵呵地对汉子们说道:“今个儿辛苦哥几个了,赶明把肉煮好了,叫哥哥们一道吃酒。”   汉子们纷纷摆手,“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说不着这个!”   年纪略长的那个就着月色瞅了眼旁边的苏页,笑道:“等你摆喜酒的时候叫上哥哥们就成,到时候定然喝个痛快!”   虞峰连忙说道:“一定一定!”   “不早了,你嫂子一个人在家,我们就先回去了。”   虞峰笑容满面地把人送了出去。   苏页有些好奇,“你从哪里找来的人?不用给人家钱吗?”   “隔壁村的,从前在一个营里当兵,仗打完了又一起作伴回来,交情不错。”   虞峰一边将茅草盖到山猪身上,一边说道:“村里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今日你帮我垒间屋子,明日我帮你翻个地,都谈不上钱,小页子以后也不必拘束。”   苏页一听,想起之前他要付“房租”的事,呵,意思就是他花花肠子多呗?   他抓起旁边的草把子,嘭地一下打在虞峰后脑勺上,转身回了屋子。   虞峰揉揉脑袋,看着小双儿扬得老高的小下巴,嘿嘿地笑。 第10章 卖肉与买绵   【酒楼居然不敢买】   两个人住的地方有些偏,是以,直到第二天,村民们都不知道虞峰和苏页竟猎回来一头大山猪。   虞峰原本是想把肉煮了,大伙好好地吃上一顿。   苏页想了想,提议道:“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我瞧着孩子们身上穿得依旧单薄,不如咱们把山猪卖了,给大伙置办些过冬的衣物。”   虞峰眼睛一亮,十分高兴地应了下来,“还是小页子想得周到!”   苏页白了他一眼,看着挺老实,没想到这么会奉承人。   两个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山猪抬到平板车上。虞峰在猪身上盖满了茅草,又堆上两摞柴禾,省得太打眼。   苏页特意带上他那身缝着金页子的衣服,便出发了。   虞家村隶属于万年县,桐花乡,是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个村子。   往西走上几百步便是官道,上了官道再一直往北,约摸走上半个时辰便能到县城。   古代的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苏页从来没想过他能徒步走这么久,更何况还推着平板车——虽然说,他只是站在虞峰前面,象征性地扶着把手。   他自己已经很知足了。   ——   两个人在路上已经商量好了,直接把山猪卖到酒楼,想来会比卖给肉贩赚得多些。   当然,这又是苏页提议的——小说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男主穿越后随随便便到山上就能打到好多猎物,城里的酒楼抢着要,再顺便签定个长期供货合同之类的……呵呵呵。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什么?你们不收?!”   虞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山猪,完完整整一头山猪,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猎到的!   酒楼掌柜身材微胖,说话倒也和气,“不瞒您说,不光是我们不收,其他酒楼也不敢收。”   胖掌柜看着那头肥大的山猪,心里的遗憾丝毫不比虞峰少——如果能有这么一头野物做招牌,至少一旬之内,他们酒楼必会宾客盈门。   苏页注意到他眼中淡淡的惋惜之色,不由问道:“掌柜何出此言?还请明示。”   胖掌柜听他说话斯斯文文,不由多了些好感,于是,便坦言道:“二位有所不知,城里的正规酒楼对待采买之物十分严格,比如这些野物,若不是平日里那几个惯常合作的猎户送来,无论死活,我们都是不会收的……”   苏页这才恍然大悟,直白地说道:“您是怕这头山猪并非我二人杀死,而是带了病才让我二人捡了便宜,是也不是?”   被人直截了当点出心思,胖掌柜多少有些尴尬,只得讪讪地笑着,点了点头。   苏页指了指猪身上的伤口,还想再争取一下。   就在这时,角门处闪进一个人,突兀地说道:“这头山猪确是他二人合力杀死,我亲眼所见。”   虞峰和苏页循声看去,双双吃了一惊,这人是真看见了,还是故意这样说?   胖掌柜见到来人,脸上的笑意明显真实了许多,“邵兄弟,你来了?”   邵平点了点头,将背上的框子卸下来,不甚在意地放到胖掌柜面前。   胖掌柜一瞅,顿时乐开了花,“大丰收呀!”   邵平生得人高马大,脚上踩着露趾的草鞋,身上穿着毛皮半臂,脸上长着不太浓密的络腮胡子,整个人比虞峰还要壮上一圈。   即使被夸了也没见他露出一个笑脸。   苏页好奇地朝那个足足到他大腿高的筐子里一看,嗬!整整一筐的野兔子!   虞峰没去在意对方的猎物,而是认真地问道:“这位……邵兄弟,请问,那日你果真是看到我们二人了吗?”   邵平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冷,“八爪山南边的山谷里,我亲眼看到你们将这蠢物拿下。”   他原本听到动静想去帮忙,然而还没来及得过去山猪便被虞峰砍死,他不想让对方误会,便默默地离开了。   虞峰愉悦地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邵兄弟出面作证。”   邵平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这回,倒换成胖掌柜惊讶了,“听邵兄弟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么大一头畜生,竟是仅凭两位小兄弟制伏的?”   虞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谦虚地说道:“多亏了小页子的指点。”   “侥幸而已。”苏页言简意赅。   胖掌柜长长地舒了口气——这的确只能归为“侥幸”了。   邵平是同福缘酒楼合作时间最长、也是送货量最大的猎户,有他作证,胖掌柜痛痛快快地把一整头山猪买了下来。   这么大一头,足足十个身强体壮的汉子用横木抬着才称出了重量。   五百八十八斤,非常吉利的一个数字。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大秤根本称不了这么精准,看秤的老先生也是为了讨个吉利才喊出这个差不多的数字。   胖掌柜单是冲着这个好彩头也乐意掏钱。   按整猪卖一百斤肉七百文钱,胖掌柜按六百斤的整数算给他们,总共给了四贯余二百文。   这个时代的货币主要是一种叫“半两”的铜钱,同样是外圆内方的外形,有的大点,有的小点,并不妨碍花。   苏页和虞峰拿着沉甸甸的钱出了酒楼,脸上皆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苏页还好,两辈子都生在富贵人家,从小见过的金条、金叶子不少。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钱是他亲手赚来的。   虞峰却是不太淡定,四贯零二百文!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邵平在街角站着,像是在等人。   虞峰紧走两步,热情地说道:“邵兄弟在等人吗?方才之事真是多谢了。”   邵平动了动嘴,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说出一句,“你已经谢过了。”   虞峰失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苏页却是有些不高兴,大概是出于护犊子的心理,把虞峰一拉,“走。”   没想到,邵平却拦受他,目光灼灼,颇有些欲语还休的意味。   苏页眉头微蹙,这人不会有毛病吧?   兴许是看出苏页面上的不耐,邵平终于开口,语气还是有些不自然,“那日我说听到了你的话……关于山猪的弱点。”   “哦。”听到就听到呗!苏页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邵平握了握拳,干脆地问道:“我以后可否也用这个方法?”   此话一出,不仅是邵平,就连虞峰都期待地看向苏页。   苏页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   他不理解这人为什么要特意问一句。   虞峰却是明白的,这年头人们把手艺看得十分重要,一字都能成师,更何况是保命的手段。   邵平深深地看了苏页一眼,神情间明显带着恭敬之色。   这个沉稳如山的男人郑重地说道:“在下邵平,是八爪山上的猎户,两位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尽管到八爪山每四个山头上找我。”   说完,他也不等二人反应,转身就走。   苏页愣了愣,面上突然带上几分狡黠,“他说他住在八爪山?”   虞峰看着苏页突然生动起来的神色,愣愣地点了点头。   苏页一拍手,“妥了!”   虞峰正期待着下文,苏页却把他一拉,愉快地说道:“走,买棉衣去!”   唔……虽然不明所以,但是,看着苏页开心的模样,虞峰就安心了。   ——   县城里没有专门的成衣铺子,卖布匹、丝帛的大店铺倒是会顺带着卖些成衣,价钱却贵得很。   苏页合计了一下,还是买些棉芯和布匹回去自己做比较合算。   属于苏夜阑的记忆告诉苏页,这个时代还没有棉花这种作物。   人们通常所说的“棉衣”里的填充物是用蚕丝做成的絮,只有富人才用得起。   穷人们要么用麻,要么用碎布料,甚至还有人用杨絮、柳絮、芦花。当然,保暖性到底差了许多。   今年明显冷得早,想来又是一个寒冬。   虞峰捏着布袋里的四贯钱,表情十分纠结——就算把小页子那份也算上,还是不够给全村买布匹和丝绵的。   倘若让他撇开村里人独自享受,他是决计不肯的,如果没有这些善良淳朴的村民们,他根本长不到这么大。   就在虞峰纠结的时候,苏页早已把先前穿的那身衣服放到了柜台上,平静地问道:“掌柜,请问您家店里收不收旧衣服?”   掌柜原本想说“不收”,然而看清了那身衣服的料子之后又暗自改了口,“如果是料子好,磨损不大,款式又不过时的,便收。”   苏页难得露出一个笑脸,不卑不亢地说道:“您看我这件如何?”   那是一件薄夹袄,不仅有外裳,还有配套的裤子,苏夜阑虽不懂庶务,却也知道这件衣服即使在京城贵胄中也是极好的。   苏页已经把里面暗藏的金叶子取了出来。   掌柜象征性地拎起来抖了抖,很快说道:“自然是好的。”   苏页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更加淡定,“您出个价。”   掌柜看着他,但笑不语。   苏页也不急,不紧不慢说道:“不管您出多少,我都是要拿来买丝绵的。”   掌柜不由吃了一惊,看两人的穿着,比普通百姓还不如,没想到出手就是云缎做的裳衣,还要买丝绵。   苏页给虞峰使了个眼色,虞峰心领神会,像四贯沉甸甸的钱悉数掏出,哐地一声,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眼一眯,他相信了,这俩人八成是落了难的大家少爷与年轻护卫。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   前面的章节修改完了,变动比较大的是第2、第7两章。交待一下关键的变动点吧!   1、受的人设,更加侧重女王、傲娇属性,还有大事上的理解与豁达。   2、受离开家的原因由原来的被赶出来,变成了逃婚,这一变动是为之后的冲突与关键配角的出现做准备。   3、第7章原本疑似表白的内容,作者菌删除了,换为了两人之间的玩笑。酱紫! 第11章 肉味的腐竹   【没钱也能吃肉】   不知道掌柜脑补了两个人怎样辛酸的经历,最终十分大方地以一贯钱的价格买下了苏页的衣服。   苏页不熟悉物价,然而从虞峰的表情来看,估计已经很多了。   一只大山猪才卖了四贯多呢!   然而,尽管有这么多钱,要想买足全村老老少少三百余口用的丝绵,还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虞峰咬咬牙,打算将丝绵换成麻絮的时候,苏页再次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哗啦”一声脆响,几张薄薄的金叶子落到了柜台上。   不仅是虞峰,就连掌柜眼睛都亮了起来——光看这色泽就知道是足金,即便用等量的半两钱来换,实际都是比不上的。   苏页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定,“丝绵和麻絮各来一半,还有村里人惯爱买来做冬衣的布匹,四贯钱再加这些金叶子,能买多少买多少。”   “好嘞,二位稍等!”掌柜喜滋滋地把金叶子收起来,亲自吩咐伙计去准备了。   虞峰握着手上仅剩的一贯钱并二百文零的,既感激,又纠结,“小页子,怎么也不能让你花这个钱……”   苏页挑了挑眉,故意说道:“你要跟清算?”   “不、不是。”虞峰把头摇成波浪鼓。   苏页白了他一眼,“别在这杵着了,推车去。”   “诶!”虞峰咧开嘴,兴高采烈地去了。   看着汉子高大的背影,苏页唇边印上一丝浅笑。   他并非是那种滥好心之人,此次把全部家当拿出来,实际是为了报答虞峰的救命与收留之恩。   虞峰没有推辞,也没有嫌他乱花钱,可见两个人对待金钱的观点是一致的,这倒让苏页心情十分愉悦。   这个时代还没有轧花机,丝绵和麻絮都是散的,掌柜送了他们两大块油布,把东西包好了装到平板车上,一下子就占满了。   虞峰推着平板车,笑呵呵地说道:“这两块布倒是不赖,阴天下雨地还能盖到棚顶上防漏水。”   想到即将而来的冬天,苏页就有些头疼,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他这个畏寒的体质可怎么熬?   从布坊出来,刚好看到一个卖肉的摊子。   苏页想起家里没油了,便说道:“买些肥肉吧,回去熬油。”   “好。”   摊上的肥瘦肉是分开卖的,另外还有下水、猪皮等物,卖得十分便宜。   苏页想起虞峰先前的话,心思一动,买了一大盆猪皮。   之后,两个人到铁匠铺里买了一口大铁锅,置办了些陶盆瓦罐,又买了些粟米、白面,外加火烛之物,刚刚到手的钱变花得只剩了二百文。   别管苏页说买什么,虞峰就只管掏钱,丝毫不带犹豫的。   就连卖火烛的大娘都说:“小伙一看就是个疼媳妇的!”   虞峰只是呵呵地笑,并不解释。   苏页脸都没有红一下,权当没听见似的。   他长得俊俏,又不再刻意做汉子打扮,和虞峰站在一起被人误会也是常有的,若是次次都解释,恐怕得把嘴皮子磨破了。   苏页丝毫不知道,他这种豁达的作派反而为他挡去了不少麻烦。   自从他从侯府跑出来之后,苏家一直在派人找他。   对方理所当然的认为苏夜阑流亡在外,定然不会暴露自己双儿的身份,于是便把关注点放在了独身一人的年轻汉子身上,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苏氏族长死都想不到,苏页不仅恢复了双儿的身份,还改名换姓落了户籍。   即便有人打听过来,也只知道虞家村多了个外来人口,是虞峰内定的小媳妇。   身娇体贵的年轻男人?没有。   ——   两个人回村之后,迎面碰上从外面挖里菜回来的苏花大娘等人。   女人们看着他们车上的盆盆罐罐,笑着调侃道:“到底得有个掌家的,这不,小日子眼看着就红红火火地过起来了!”   苏花大娘注意到那两个大包裹,好奇地问道:“这是啥?怪大的。”   “是丝绵和布匹。”   “丝绵?”女人们吃了一惊,“怎么买这么多?”   虞峰笑呵呵地说道:“村里人多,我和小页子商量着,怎么也得合上一人一件冬衣才成。”   苏花大娘一听,眼睛立马竖了起来,“你哪儿来那么多钱?竟然买这么多丝绵!”   “是、是小页子的……”虞峰也觉得有些丢脸,说得声音很小,“只有一半丝绵,剩下的都是麻絮。”   苏花大娘还想再骂,苏页适时站出来,说道:“东西已经买回来了,还得劳烦婶子大娘们忙上几日——我和虞峰都不会针线。”   苏花大娘的气势立马弱了下来,“村里人,塞些芦花、柳絮就过冬了,哪里用得着花这个钱?”   女人们纷纷应和。   “是虞峰的一点心意。”   “钱是小页子掏的!”   “下次可别乱花了,有钱留着过日子。”   苏花大娘嘟囔了一句,把偌大的油布包扯到怀里,身子一转,眼圈瞬间便红了。   女人们在旁边帮她抬着,泪花浅的,躲到旁边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苏页轻轻地叹了口气。   旁边伸过来一只温热的大手,手的主人带着一如既往的笑,“走吧,回家。”   苏页点了点头,嗯,回家。   ——   趁着天气晴好,苏页一早就将石耳清洗干净,用竹箩剩着,晒到了棚子顶上。   回来之后翻了翻,再晒上一天,便能收起来了。   虞峰去村西的竹林里砍了几根粗壮的竹子,俩人商量着在草棚旁边搭个小竹棚,盘个灶台,放上大铁锅,再做些木架子之类的放锅碗瓢盆,便是正正经经的厨房。   虞峰上上下下忙活的工夫,苏页也没闲着。   棚子里正好有个小盘磨,大概是上一任主人留下来的,他让虞峰帮忙抬到外面,好好地洗涮一番,正好能用。   苏页一早就泡好了黄豆,原本是想炒着吃的,刚好买了猪皮,他便有了别的主意。   苏页第一次亲眼见到磨盘,起初不会用,虞峰示范了一回,他便渐渐地上手了。   黄澄澄的豆子从中间的小孔里放下去,握着磨盘上的木把摇一摇,出来的就是奶白色的浓浆。   旁边放着个红泥小炉,苏花大娘给的那口小铁锅架在上面,此时正咕噜咕噜冒着泡。   苏页将处理好的豆浆放到大碗里,隔水加热,同时撤了些柴,改成小火。   豆浆表面慢慢凝出一层膜,色泽差不多的时候,拿筷了一拎,晾到旁边的竹架上,静置一会儿便是一条劲道的腐竹。   苏页只在网上看到过攻略,第一次尝试着做,没想到还挺成功。   好看的双儿,即便是做饭的场景都赏心悦目。   虞峰干着活,时不时看他两眼,心里美得冒泡泡。   ——   之前虞峰说要进山打猎的时候便是为了给村民们改善改善伙食。还有帮着抬猪的那些汉子们,也不能装聋作哑没有表示。   为了足够全村人吃,苏页和虞峰轮流着,熬腐竹熬到大半夜。   等到腐竹晾得差不多的时候,恰好大锅里的猪皮也炖软了,苏页便把腐竹、泡发的石耳一并放进去,卤了整整一锅。   一大清早,虞家村的人们便闻到浓浓的肉香,他们还以为是在做梦——这年头,即便是有钱人家也做不出这么香的肉味!   之后被虞峰叫到家里,看到那一锅“肉”,村民们显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小孩子们高兴得像是过年一样,老人们也笑得满脸褶子。   女人们忙活着摆桌子、盛饭,一切都安排好了,她们才凑成一堆,小口小口夹着吃。   虞峰到临村给那些兄弟们送肉去了,不用苏页说,女人们便主动给他留了满满一盆。   苏页给人的感觉略高冷,来了村子好几日都没人敢主动跟他说话。   眼下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气,有人鼓起勇气问道:“页小哥,这是啥肉?吃着甚是绵软!”   “不是肉,这个叫‘腐竹’,和猪皮、猪脚或者五花肉一起炖容易入味。”   苏页虽然不苛言笑,答得却十分细致,那个挑起话头的婶子悄悄地松了口气。   有人又问:“腐竹?是竹子上长的吗?”   “不是。”苏页露出浅浅的笑,“是用黄豆做的。”   大伙一听,狠狠地吃了一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黄豆只能用热锅炒了吃,牙口不好的还吃不成,顶多当个零嘴,连正经粮食都不算,还能做出肉味来?   “这、这模样也不像啊!”有人夹起一块腐竹,左看右看,怎么都想不通。   苏页没有嘲笑他们,而是用略为清冷的声音,耐心地把腐竹的制作过程讲了一遍。   村民们听完,纷纷感叹道:“这样一来,就算没钱也能尝到肉味了!”   “可不是么,以后逢年过节咱们就做些腐竹来吃,不比吃肉差,还便宜!”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村民有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一回猪肉。苏页的到来,就像是给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经过这件事,村民们对苏页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   有人说,“页小哥看着不爱理人,说起话来也是挺和气的嘛!”   “人家也不叫‘不爱理人’,到底是双儿,性子腼腆不爱说话罢了。”   “就是就是!以后再碰上了,咱们主动找他说话。”   于是,等到苏页再到田边挖野菜、采菌子的时候,总能碰到热情的大妈大婶。   虽然偶尔有些难以招架,总归是比较开心的——大妈们还会告诉他哪里野菜多呢! 第12章 漏雨的草棚(修)   【缝一床大被子】   前一天晚上,为了准备腐竹,两个人都没睡好。   好在,辛苦没有白费,大伙吃得十分尽兴,尤其是孩子们,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苏页累得够呛,天刚一擦黑,他就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虞峰把东西都收拾好,也陪他一块躺着。   苏花大娘给他们抱过来一床被子,虽是旧的,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被子很窄,虞峰总是尽可能地往苏页那边搭。为了不让虞峰挨冻,苏页只能紧紧地靠着他。   虞峰火力壮,整个人暖得跟个大火炉似的,因此,对于两个人的亲密,苏页并不排斥。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雨,雨声不大,却很密。   棚子里响起滴滴嗒嗒的水声,听着就像在耳边。   苏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另一半床是空的。   “虞峰?”他下意识地叫了男人的名字。   黑暗中,汉子应了一声,很快走到床边,大手轻轻拍在被子上,“别怕,我在。”   苏页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脑袋清醒了些,“怎么不睡?”   “棚顶漏雨,我把粮食架起来。”夜色黑沉,汉子的声音异常清晰。   苏页起身,点上油灯。   虞峰连忙给他把被子裹在身上,略显急切地说道:“不必起来,我都收拾好了。”   苏页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只拿眼看向屋内。   先前放粮食的地方多了两个草墩,草墩上横着一块长条形的木板,盛粮食的竹篓便放在上面。   地上汪汪着一大滩水,几乎汇成了一个小水洼。   虞峰的脚踩在淤泥里,草鞋被泥浆糊了一层。   棚顶上还在淅淅沥沥地滴着水,虞峰放了一个瓦罐接在下面,水滴落在罐子里,发出“滴嗒滴嗒”的声音。   “我起得晚了些,还是有些潮了。”虞峰看着墙角的粮食,满脸自责。   “明日天气晴了,晒晒便好。”苏页语气平静,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虞峰应了一声,露出明朗的笑。   苏页也不由地微微一笑,看着那块架起来的木板,提议道:“可以用木板钉个架子,粮食装在陶罐里,放到架上子。”   虞峰一听,脸上露出喜色,“小页子真聪明,这样既可以防水,又不怕老鼠来闹!”   苏页身子一僵,“还有老鼠?”   虞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老鼠很多的,常常偷去大半粮食,我在军营之时,伙夫还专门抓来老鼠烤着吃。”   苏页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离虞峰远了些。   虞峰发出清朗的笑,“小页子怕老鼠?”   苏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提醒道:“那个真不能吃,鼠疫足以致命。”   不知想到什么,虞峰脸上露出落寞的表情,继而点了点头,应道:“将军也是这么说的,后来就不让吃了。”   苏页这才松了口气,抬头看看湿淋淋的茅草顶,说道:“得尽快用油布把棚顶遮上,茅草湿得太厉害恐怕会塌。”   虞峰把他按回床上,“我自己去就行,小页子在屋里等着。”   苏页拿起油灯,不急不慌地说道:“我给你照个亮。”   虞峰见他坚持,只得依了。   不过,出门之前,他把店家送的油布扯出来,密密实实地给苏页裹了一圈。   苏页由着他折腾,完了之后便拿竹箩遮着油灯,踩着虞峰的脚印走到了外面。   柔软的鞋面瞬间被泥水浸湿,苏页却毫不在意。   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虞峰又劝,“小页子还是进屋去吧!”   “快点着,早弄好早回去。”苏页冻得牙关发紧,声音也不甚清晰。   虞峰只得加快速度。   苏页在下面也没闲着,总会适时把茅草和泥巴递给他,省了他上下跑动的时间。   确定修补好了之后,便用油布盖上,压上土块。   两个人配合默契,前后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工夫。   再进屋时,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油灯也灭了。   虞峰换了个灯芯,重新把油灯点起来,看着彼此脸上的泥巴和水渍,不由地笑了起来。   尤其是苏页,这一切于他而言都是十分新奇的体验,纵然有些辛苦,却能证明他在正正经经地活着。   虞峰从床头拿出一件干衣服,毫不吝啬得给苏页擦着头发。   苏页没有拒绝,他已经冻僵了。   虞峰确认每一个地方都擦干了之后,这才说道,“我要去村子里看看,小页子一个人在家怕不怕?”   苏页很快反应过来,虞峰是不放心村里的老人,他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也能搭把手。”   虞峰给他裹上被子,笑呵呵地说:“明日还要翻地、撒菜籽,小页子撑得住?”   不用想就知道,如果再熬上一晚,这副身子八成受不了,更何况,若再淋雨,恐怕会染上风寒,这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可是要人命的。   想通了这点,苏页也不再坚持,而是把油布给虞峰裹到身上,嘱咐道:“路上小心些,早去早回。”   “嗯!”虞峰响亮地应下,脸上的笑仿佛使昏暗的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苏页目送着他消失在雨幕之中,这才裹着薄薄的麻被躺回床上。   回味着男人爽朗的笑声,似乎冰冷的雨夜也没有那般难熬。   ——   雨下了整整一夜,虽然一直都不大,田地里估计也浇透了。   此时正值秋耕,这场雨来得也算及时。   虞峰是快天明的时候才回来的,兴许是觉得自个儿身上带着寒气,故意离得苏页远了些,也不去扯被子,只合衣躺在床板上。   还是苏页觉察到他的动静,执意把他扯到身边,用薄被搭上。   汉子的声音透着些许疲惫,脸上的笑意却不减,“苏花大娘说做衣服的布和丝绵还剩下不少,过两日给咱们缝个大被子,足够两个人盖!”   说这话的时候,虞峰声音中满是喜色。   “既然剩下不少就缝两个,省得挤。”苏页哆哆嗦嗦地说道。   虞峰身子一僵,搓搓手,把他揽到怀里。   苏页没有拒绝,真的是太冷了!   更何况,在他心里一直对双儿没有太大的概念,反正是两个男人,抱抱就抱抱。   虞峰的声音有些发飘,“也没有剩太多吧……想来只能做一个。”   苏页撇撇嘴,干脆转过身去,把眼睛一闭,睡回笼觉。   一个就一个,想当年,孟子的母亲还特意缝了一个大被子,让他有机会邀请贫寒人家的学子一起盖呢!   虞峰紧了紧手臂,闻着小双儿身上暖暖的气息,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   两个人商量着,趁着雨后土地温润,把水萝卜、辣菜头种下去,剩下的全部种上冬小麦,只要不赶上大灾年,这些地差不多够村里人吃上一季。   当然,在此之前,要先把杂草清除,地也要好好地翻上两遍。   二十亩地,对于两个人来说可是大工程。   好在,听说他们要收拾地,不用虞峰叫,村里的大人小孩子全都跑过来帮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大的小汉子们已经学会了用镐头翻地,就连那些五六岁的也会跟在大人后面用棒槌敲碎硬土块。   剩下三四岁的小萝卜头们,一个挨一个的,全被大们放在了苏页身边。   苏页在选种浸种,小家伙们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   苏页并不擅长和小孩子们相处,一言不发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把麦种放在竹箩上,来回晃动,椭圆形的麦种在上面滚来滚水,铺成平平的一层。   “哇——”萝卜头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叹。   苏页愣了一下,继而很快淡定下来,将表层的碎种、坏种捡出来,丢到旁边的簸箕里。   又是“哇——”的一声。   苏页已经淡定多了。   无论他做什么,小家伙们都会瞪大眼睛,哇哇大叫。   女人们远远地看着,不时露出会心的笑。   春韭是虞峰的本家婶子,此时离得他正近,便忍不住说道:“我看苏小哥也是个喜欢孩子的,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早些抱上娃!”   虞峰一听,连忙说道:“婶子可不兴乱说,还、还没到那时候……”   春韭没好气地拿镐头杵了他一下,骂道:“看你这点儿出息!人都领回家了,还搞不定?”   虞峰跳着脚躲开,好脾气地嘿嘿笑。   “春韭嫂子说的没错,咱们村可就这么一个双儿,到时候要是被别人抢跑了,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苏小哥这模样,这气度,还烧的一手好菜,就是地主儿子都配得上!”   “可不是么,你这傻小子可长个心眼吧!”   女人们一边抡着镐头刨地,一边七嘴八舌地刺激虞峰。   虞峰只管陪着笑脸,一句反驳都没有。   这样一幅有说有笑的劳作景象,渐渐吹散了战争蒙在人们心头的阴霾。   正在大伙忙碌的时候,两个挎着刀的皂隶出现在地头,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是那日随同户正大人一同来查人数的户佐。   苏页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身份不会暴露了吧?   虞峰感受到他的不安,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把他挡在身后。 第13章 去县衙上工   【下班接上班送】   年轻的户佐丝毫没有觉察到虞、苏二人的戒备心理,反而笑呵呵地说:“虞兄弟,苏小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苏页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虞峰脸上带着笑,隔着田埂问道:“是何好消息,要劳烦户佐大人亲自跑一趟?”   户佐摆摆手,“我可算不得什么‘大人’,原本就是个跑腿儿的,虞兄弟唤我‘莫元’便好。”   虞峰抱了抱拳,“莫兄弟。”   莫元笑笑,指了指身边两人,说道:“这二位是县衙内的皂隶,是县令大人专门派过来保护苏小哥到县里去的。”   保护?   苏页露出疑惑的神色,直白地问道:“县令大人要见我?”   “正是。”其中一名皂隶留着胡须,想来是年长些,声音如同他的身形般粗犷,“大人派我等前来请苏小哥前去县衙,参加文书选拔。”   苏页一听,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与原身的身世无关。   县太爷亲自叫人来请,无论愿不愿意都要去上一趟。   在普通农户心目中,县令就是天大的官了,婶子大娘们满怀敬畏,纷纷说道:   “这里有我们,峰子你陪着页子一起去。”   “是啊,地里的活不必担心,一准儿给你做好了。”   苏花大娘比别人更多了些心眼,她把虞峰拉到一边,低声嘱咐,“苏小哥是个双儿,无论是何事,到时候你在旁边护着些,可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   虞峰原本就打算好了跟着去,听了苏花大娘的话,更是坚持。   好在,无论是户佐还是皂隶,对于虞峰的跟随都没有什么意见。   ——   虞峰在外面打了三年仗,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莫元跟着户正大人走街串巷,稀罕事儿也见了不少,有他们俩在路上谈天说地,一行人也不觉得路途枯燥。   苏页偶尔插上一两句,毫不费力地问出了今日之事的缘由。   原来,连年争战使得中原地区人口变化非常大,新帝下令各地重新整理户册,鼓励流民归籍。   本地县令新上任,是个做事认真的清官,他一直在寻找会写隶字之人,用来整理户册。   隶字笔划简略,写起来省时省力,还省笔墨竹简,县令有这样的打算并不奇怪。   然而,这个时代,读书识字的人本来就少,大多数人习的还是前朝官用的篆书。   整个万年县,会写隶书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是以,县令才不顾苏页双儿的身份,给了他一个参加选拔的机会。   苏页这手字承自原身,原身既会写篆书,也会写隶字,或许是受永安侯新潮思想的影响,他的隶字用得更多些。   不出一个时辰,几人就到了县衙。   所谓的“选拔”一点都不严格,不过是当着一个老先生的面念上一行竹简,再写上一串名字,整个过程将将用去半盏茶时间,甚至连县令的面都没见到。   唯一不同的是,其余两人皆为男子,可以借此成为九品官吏,领取朝廷俸禄;苏页作为双儿,只是被临时雇用,每日拿五十文工钱,管两顿饭。   只是抄抄写写的工作,一个月便有一贯半钱可拿,已经算是特别的优待了。   苏页还特意打听了一下,上面给的时限为三个月,正好在冬季,错开了农忙时节。   而且,另外两位同僚皆是长者,身上无一不带着这个时代读书人的中正谦和,看上去既不会欺压苏页年幼,也不会看不起他双儿的身份。   几乎不用考虑,苏页便答应了下来。   ——   时间紧,任务重,苏页第二日便要去县衙报道。   县衙卯时上工,相当于现代的五点到七点,冬日里,这个时侯天还没亮。   是以,其他四位文书都是宿在县衙里,苏页是双儿,到底不方便,县令便特许了他辰时之前能到便可。   即便如此,苏页最晚也得五点起床,从虞家村到万年县,光是走路也得走上大半个时辰。   看着早早收拾利落等在一旁的虞峰,苏页多少有些无奈,“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地里活多,总不能都让苏花大娘她们做。”   “无妨,把小页子送到县衙,我再回来干活。”   “这样也太折腾了,一来一回少说得一个时辰。”   “我跑得快。”虞峰笑呵呵地坚持道。   苏页无法,只得由他。   原本虞峰还想用平板车拉着他,被苏页严辞拒绝了——自己又不是没腿,哪里有脸让他拉着?   熹微的晨光中,苏页隐隐约约看到田间劳作的身影,有人比他们起得更早。   苏页身上穿着苏花大娘新做的丝绵衣服——是为了他的新工作而特意赶制出来的,内里的麻料略微粗糙,然而却十分暖和。   不用想也知道,他这件一定是加厚版的,并且没有添加麻絮。   虞峰那件就明显薄了一层。   天气很冷,说话都带着白气。   看着平坦的官道,苏页跺跺脚,兴致勃勃地说:“咱们来比赛好了,看谁跑得快!”   虞峰惊奇地问道:“小页子要和我比跑步?”   明显遭到了鄙视,苏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权当锻炼身体,又不是一定要赢。”   “好。”虞峰笑呵呵地应下。   “就跑到那里好了,输了的请吃早饭。”苏页指着百米之外的一棵大槐树,随口说道。   “嗯。”   “预备——开始!”   苏页像一阵风似的冲出去,然而,跑了不过十米,便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按理说原身也是骑射皆精的,没想到竟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虞峰特意没有跑远,一直在他旁边陪送。   看到他难受的样子,连忙停下来,说道:“小页子是不是不舒服,不比了,慢慢走也误不了。”   苏页瞅了他一眼,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脚下却没停,慢慢地小跑着。   虞峰即便走着,也丝毫没有落下,他一直注意着苏页的情况,脸上满是担忧。   距离大槐树两三米的时候,苏页突然奋起,像个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虞峰一愣,满脸蒙。   “哈哈哈哈,我赢了!”苏页拄着膝盖,哈哈大笑。   旷野中,小双儿嗓音清朗动听,惹得劳作的农人纷纷直起腰身,好奇地望过来。   苏页毫无所觉,难得露出活泼的一面,“请客!请客!不许赖账!”   虞峰辰星般的眸子里盛满宠溺,“好,想吃什么?都买给你。”   “到时候再说!”苏页哼了一声,扬着下巴继续往前跑,“再比一场?这次不赌了。”   “都依你。”汉子好脾气地应道。   清瘦的少年迈着小步颠颠地往前跑,高大的汉子亦步亦趋地陪着。   劳作的农人看到这副景象,脸上不由地露出笑意。   真好。   ——   万年县县衙位于县城中央,门前铺着九级台阶,台阶前面有一片空地,地面用黄土夯实,即便雨天都不会泥泞不堪。   苏页二人到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空地上零零散散放置着几个吃食摊子,样式也大同小异,除了面汤,便是黍面窝窝,大多都凉了。   这个时代的小吃没有现做的,都是在家里做好了拿过来卖,大冬天凉得都快。   苏页不免有些失望。   虞峰忙说:“我给你买碗面汤吧,我方才去看了,还有些热乎气。”   苏页摇摇头,“衙门里管饭,倒是你,吃碗面再回去吧,别饿着肚子。”   虞峰笑着点点头,“晓得了,快进去吧,若迟了,恐怕大人不喜。”虽然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不舍得看着苏页。   苏页不由地弯起嘴角,叮嘱道:“申时便能下工,那时候路上人多,我自己回去便好,你不用再跑一趟了,怪累的。”   虞峰笑笑,却没说话。   苏页只当他应了,转身进了县衙。   虞峰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至于吃食,他没舍得花钱去买。   家里还有苏页前一天烙的韭菜饼,热热就能吃,可比这些美味多了。   苏页进了县衙,恰好遇见昨日见过的一位同僚。   那人手上端着菜汤和两掺面的窝窝,看到他也是一愣。   苏页率先施礼,“大人尚未用饭么?”   那人摆摆手,“都是同僚,不必如此,鄙人姓贾,单名一个‘丁’字,苏小哥若不嫌弃,唤我‘贾兄’便好。”   看他的年纪至少有四十余岁,平辈论交并不合适,苏页恭恭敬敬地叫了声“贾前辈”。   贾丁笑笑,看上去十分和气,他看了眼手上的饭食,这才反应似的,递到苏页跟前,“哦,险些忘了,给苏小哥带的,趁热吃吧!”   苏页略略一惊,连忙接到手里,诚恳地道谢,“多谢前辈顾念,晚辈失礼了。”   “不必谢我,是县丞大人吩咐的,你来的晚,大人嘱咐我们给你带上。”   “县丞大人?”   贾丁压低声音,提醒道:“是曹县丞,县令大人的左右手,这次的户册编修便由他主持。”   苏页连忙点了点头,再三谢过。   贾丁笑呵呵地说:“苏小哥不必担心,县丞大人十分和善,必不会为难你。”   苏页笑笑,没有多说。   两个人相伴着走到户曹司,一路上,苏页始终落后了半步,贾丁注意到了,只微笑着点点头。   户曹司独自占着一个小院落,正堂、简册室、茶水间、卧房、茅厕一应俱全,平日里有专人打扫,收拾得十分干净。   庭中种着两棵合抱粗的大树,看样子应该是泡桐,零零星星地挂着些叶子,枝杈间的鸟窝隐约可见。   苏页在心里小小地吹了个口哨——环境不错。   他独自走到茶水间,匆匆地将饭食吃了,这才进入简册室,与另外一位同僚见礼。   从贾丁的话里,他已知道对方的名字,扁桓。   扁桓原本是县城北边白石村的一位教书先生,和贾丁年轻相当,面容有些严肃,说话做事却礼数周全。   曹县丞约摸五十来岁,面容微胖,唇上和下巴留着短短的胡须,笑来十分和气。他只露了一面,说了些勉励的话便离开了。   苏页默默地庆幸了一下,上司和同事看样子都不错,想来这三个月应该不算难熬。   上班的第一天,工作并不繁重。   苏页话不多,字写得又快又好,跑腿之类的活会主动抢着做,不过半天的时间便赢得了两位前辈的好感。 第14章 赚一笔小钱   【韭菜饼现做现卖】   中午的饭食有人送到院内,有肉有菜,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却管饱。   苏页眼睁睁看着贾、扁二人直接用手去抓石锅中的肉菜,着实愣住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竟是没有筷子的——倘若喝汤就用木勺,所谓的“箸子”是用来分饭的。   类似的生活细节在原身的记忆里十分模糊,如果不是特意去想一般记不起来。   苏页突然想起来,那天吃肉皮和腐竹的时候,村民们似乎用的也是手,当时他忙得团团转,根本没往心里去。   此时,他才意识到,家里的筷子都是虞峰临时用竹子削出来的,怪不得那么新。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虞峰却注意到了,并默默地准备好。   苏页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掀起阵阵波澜。   这种心情在他走出衙门,看到汉子高大的身影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此时,汉子正侧着身,和一个卖面的小贩说着什么,表情并不像面对他时那般柔和。   苏页的目光落在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上,莫名觉得,这个男人还挺帅。   虞峰似有所感,扭过头来,看到台阶上的小双儿,顿时露出俊朗的笑。   “小页子,你出来了?”   苏页忘了应声,只默默地看着他。   虞峰丝毫不介意,三两步走到他身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折叠的小包,“饿不饿?我带了韭菜饼,一直在衣服里捂着,还热乎。”   苏页沉默了片刻,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衣服都脏了。”   虞峰扒拉了一下前襟,嘿嘿地笑。   ——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就像散步一样,边走边聊天。   虞峰兴致勃勃地说道:“地里的活明日就能做完,我想着在县衙外面支个吃食摊子,就卖你教给我的韭菜饼,方才问了卖面汤的小哥,他说不会有什么妨碍,小页子,你觉得怎么样?”   苏页不仅没有立场反对,反而觉得十分敬佩——善良、勤劳、果敢、行动力,这些美好的品质这个男人身上都有。   结合今天早上的情景,他提了一点建议,“可以在家里把面和好,带着炭火和炉子过去,现做现卖。”   韭菜饼要用猪油烙,价钱肯定比菜窝窝贵,如果是热腾腾现做的,想来也算一项优势。   更何况,现做现卖的吃食摊子在这个时代并不多见,单凭着人们的好奇心,估计也能热热闹闹地卖上几天。   虞峰虽然不知道其中的门道,然而还是点了点头,干脆地应道:“就按小页子说的办。”   简直是盲目的崇拜。   ——   苏页原本以为怎么也得再等两天,没想到,第二天中午,便看到送饭的仆从笑容满面地进了户曹司,食篮里传来熟悉的香气。   苏页心头一动,还没来及得问,仆从便卖好般说了起来。   “衙门口来了个卖饼的小哥,县令大人向来宽厚,每次来了售卖吃食的百姓都会嘱咐小的们照应一二。这次的东西还挺新奇,竟是架在炉子上现做的,闻着也香,说是叫‘韭菜饼’,其他大人吃着都说好,小的便自作主张,给三位大人也送来了些。”   苏页一听,便知道八成是虞峰。   他饭也来不及吃,向贾、扁二人告了罪,急匆匆地向外走去。   贾丁给了小仆几文赏钱,笑着对扁桓说道:“没想到苏小哥也会有如此急切的时候。”   他们二人心中早有猜测,苏页原本的身份非富即贵,否则的话,一个双儿定然不会有那般才学。   扁桓摇摇头,低声念道:“可惜了。”   贾丁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他一个商贾都能有此机会,苏页的学问犹在他之上,竟不能更进一步。   当然,他们惋惜的不过是苏页的学问,而非双儿的身份,在他们的观念中,“双儿不能做官”这一规定无可辩驳。   ——   另一边,苏页出了衙门,抬头一看,轻易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虞峰的身影。   与围在身边的那些皂隶、仆从相比,他的身形最为高大,脸上的笑容也十分真挚,让人一看就不由地心生好感。   尽管人声嘈杂,虞峰还是很快发现了他。   “小页子!”爽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喜色。   一圈人唰地一下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页。   苏页眉毛一挑,淡定如初。   “哦——”年轻的皂隶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他们早就听说衙门里来了个双儿,模样俊俏,学问也高,若不是事先得了上峰的警告,户曹司的门槛估计在苏页来的第一天就被踏平了。   看这架势,这个俊俏的双儿还是有主的。   “唉——”一帮大小光棍纷纷摇头叹息。   看到大伙暧昧的神色,苏页眼睛都没眨一下,大大方方地穿过包围圈,走到虞峰跟前,淡淡地问道:“怎么今日便来了?种子都播下去了么?”   “剩得不多,有大娘她们便可。”虞峰一边揉面一边说着,“反正都要走一趟,便想着趁着午间试试。”   至于效果,单看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便能知道。   虞峰手上不停,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做出一个薄薄的,金黄中掺着丝丝绿色的黍面韭菜饼。   他用木铲将饼折好,稍稍晾了下,放到麻布小包上,这才递给苏页,“趁热吃。”   苏页毫不客气地接过,送到嘴边咬了一口,热热的,带着荤油和韭叶的香气。   围观群众却不干了,纷纷起哄,“小兄弟不厚道啊,哥几个可是等了许久!”   虞峰脸上带着笑,“给您摊个大的。”   又有人说话了,“可别厚此薄彼!”   虞峰爽朗地应道:“放心吧!”   苏页一边吃着饼,一边看着他干活。   虞峰手上有劲,动作也快,揪面、刷油、翻转、出锅,份量足,味道香,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流口水。   皂隶们拿到饼之后也不走,三三两两地蹲到旁边就着菜汤吃,边吃边看着着虞峰做,也是一种享受。   无意识地秀了一波恩爱,正顿饭还没吃,苏页也不好多待。   临走之前,虞峰塞给他三张饼,“拿给你的同僚吃。”   苏页笑笑,并未拒绝。   没想到,小小的饼魅力还不小,就连向来不苛言笑的扁桓话都多了些。   “没想到黍面还能这样做,金黄、香脆,和着韭菜一起不仅加重了口味,也更易于下口。”   一个小小的韭菜饼之所以引得如此赞誉,实在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作物品种和饮食方式太过单一。   粮食作物只有五六种,各地分布还不均,就拿万年县来说,大抵以黍子、黄豆为主,就连粟、麦之类种得都不多,因为不好打理。   蔬菜也只有瓜、瓠、韭、葵、芋、芜菁几种,就连生姜、青葱这样以调味为主的作物似乎都没有。   烹调方式除了蒸、煮,就是烤,根本没有人用油炒菜。   对于继承了吃货国深厚文化传统的苏页来说,随便露出一两手,就能让古代人民赞不绝口。 第15章 被人偷了师   【画风清奇的县令】   地里的种子全部撒了下去,当天夜里就下了场雨。   虽然路上难走了些,苏页心里却十分高兴。用苏花大娘的话说,这是老天爷心疼百姓,生怕他们吃不上饭。   韭菜饼连续卖了三天,十分红火,就连县令都派身边的小厮买了几张。   虞峰定的价钱不高,一张饼只卖两文钱,只比黍面窝窝多一文,附近的百姓也都争相过来买。   早上带着一大盆面出去,傍晚换回一小兜钱,每天都有二三百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仅能愉快地度过整个冬天,还能积攒一笔小小的存款。   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草棚里便有了动静。   虞峰要把当天用的面和出来,苏页煮了一小锅粟米粥,两个人暖暖地喝了一碗,就推着平板车出门了。   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他们到的比往常晚了些。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单纯看热闹,也有的深表同情。   苏页拿眼一扫,这才发现,他们的位置竟被别人占了。   对方也推来一个平板车,木盆里放着面团,竹筐里装着韭菜,红泥小炉、铁锅、木炭一应俱全,刚好是烙韭菜饼的标配。   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约摸三十上下,想来是一对夫妻,男人个子矮,贼眉鼠眼,女人反而高些,又干又瘦像个麻杆。   此时,高瘦的女人正忙活着烙饼,男人抄着手在旁边站着,歪着脑袋往苏页他们这边瞅,视线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   苏页皱了皱眉。   对方扬起下巴,尖刻的声音十分刺耳,“哟,姿色不错嘛,来,给爷们儿亮个嗓儿!”   虞峰当即冷下脸,挽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人。   苏页抓住他的手,眼睛看向贼眉鼠眼的男人,表情十分平静。   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声劝道:“二叔叫咱们来卖饼,赚些嚼用便好,不要惹事。”   男人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地骂道:“滚犊子,哪有你说话的份?烙你的饼,少管老子!”   女人吓得一哆嗦,低垂下眉眼,再不敢多言。   苏页冷哼一声,面色平静地走过去,沉静的目光放在男人脸上。   男人吊儿郎当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大黄牙。   他正要说什么,没成想,苏页突然抬起腿,一脚踹到他肚子上。   男人“嗷——”的一声,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页掸了掸裤腿,站远了些,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各种各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黏到苏页身上。   一时间,卖东西的顾不上卖了,买东西的也没心思买了,老少爷们悉数围拢过来,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   虞峰被苏页突出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抓住他的手,心疼地问道:“脚疼不疼?”   苏页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是手。”   虞峰露出傻兮兮的笑,看向地上那人时,眼神却冰冷如刀,“活得不耐烦了?”   “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叉的,敢惹你于大爷,我看你们就是找死!”汉子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骂道。   女人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不顾满手的油和面,连忙去扶自家汉子。   然而,汉子却毫不领情,反而异常粗暴地把她甩到地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向苏页。   “他娘的,哪里来的小妖货?反了天了,竟敢踹老子!也不打听打听我于三在这万年县是什么地位!”   汉子一边呲牙咧嘴地咒骂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向两人冲去。   没等他靠近,虞峰就毫不留情地补了一脚。   虽说原身也是练过的,和虞峰一比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不,方才苏页使了全力不过将将把人踹倒,虞峰随随便便一抬脚,七尺高的汉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倒飞出去。   然后,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洼里。   溅起的泥水糊了他满头满脸,水洼里刚好有调皮的孩童撒的尿,于三“呸呸呸”地吐着泥水,整个人都沾上了尿骚味儿。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于三气极败坏地抹着脸上的泥巴,却越抹越花。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苏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一丝冷笑,“还来吗?”   清冷的声音,霸气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双儿。   于三七手八脚地从泥坑里爬出来,细缝儿似的眼睛努力瞪大,“你给老子等着!”   苏页眉头都没皱一下。   于三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动了动嘴,到底没敢再骂出声,只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拍拍屁股跑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跑到了县衙里,更奇怪的是,没人拦他。   苏页下意识地朝女人看去。   干瘦的女人吓得缩起肩膀,小心翼翼地回到马车边,缩着手脚,饼也不敢烙了。   苏页皱了皱眉,收回视线。   “要不要把她赶走?”虞峰问题。   苏页摇了摇头,“不必,另外找地方吧!”   虞峰应了一声,拿眼一扫,显眼的地方都被人占了。   卖面汤的小哥朝他招招手,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兄弟若不嫌挤,我这儿还有些空儿。”   “好嘞,这就过去!”虞峰笑着把车拉过去,用草墩子支起来停稳。   小哥抄着手,眼角漫出深深的笑纹,“不瞒你说,挨着你我也能沾点光,你这饼卖得好,连带着也有人愿意买我的面汤就着吃。”   虞峰笑笑,客气道:“相互沾光。”   苏页帮着他把东西摆放好,说了两句话,正要去上工,却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满身泥浆的于三,还有六七名凶神恶煞的皂隶。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安静,卖吃食的摊贩们连忙收起看好戏的表情,纷纷作揖,“草民参见县丞大人——”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虞峰上前一步,护在苏页身前,锐利的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挎刀的皂隶。   苏页纹丝未动,只拿一双眼睛清清冷冷地看向来人。   被称作“县丞”的男人和于三眉眼有几分相似,却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得都要看不见了。   苏页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应该就是贾丁提过的另外一位县丞,姓于。   于县丞抬着下巴看向虞、苏二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知小侄犯了何事,值得二位如此大动干戈?”   “对县令大人委派的文书出言不逊,论律当仗责三十。”苏页冷声说道。   于县丞一噎,面色一沉,“大胆刁民,当街行凶,还敢诬告他人!来人——”   “有!”   “把这两个刁民给本官抓起来!”   “是!”   皂隶们摩拳擦掌,摊贩们吓得东西也不顾了,纷纷躲开。   只剩下一个卖汤面的小哥,呆愣在原地,眼中带着浓浓的忧色。   虞峰把苏页护在身后,摆出戒备的姿势,面上却毫无惧色。   于县丞眯起眼。   皂隶们纷纷逼近。   于三露出得意的神色。   “且慢。”   就在这时,衙门内传来一道男声,不高不低,略带威严。   于县丞身形一僵,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很快又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转身面前门口。   “下官参见县令大人——”   周遭一片哗然,显然,大伙都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县令。   苏页也有些吃惊,来人一身便装,面容偏白,眉目英挺,怎么看都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腰间还挎着把宽刀,如果说是县令身边的护卫反而更合适些。   “想赚些家用无妨,万万不可闹事。”这话虽是对苏页说的,县令大人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于县丞的脸。   “是。”苏页躬身应下,一句辩解都没有。   于县丞虽不服,面上却不敢忤逆,“下官遵令。”   于三急切地扯着他的官服,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缩着脖子老实下来。   县令大人只当没看见,视线回到苏页脸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铜铃已响,若再不进去,可要扣工钱了。”   “多谢大人提醒,草民告退。”苏页丢给虞峰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进了县衙。   县令大人的视线扫过几名皂隶,“你们呢?”   “小的、小的这就进去!”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皂隶们一个个像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跑进门内。   县令大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着在场的摊贩们说:“安心做生意罢。”   摊贩们一个个惊得话都忘了回。   县令大人看上去并不介意,笑了笑便离开了。   于县丞狠狠地瞪了虞峰一眼,甩袖而去。   “二叔、二叔……”于三伸着手,戚戚艾艾地叫着,到底没敢追上去。 第16章 让你开开眼   【神奇的烙饼方法】   衙门口发生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县衙。   贾丁感慨地说,如果不是县令及时出现,苏页和虞峰真的会被抓到牢里受一番罪。   苏页这才知道,于县丞虽然不是万年县本地人,所娶的妻子却出自当地大族,发达之后把全家都接了过来,兄弟子侄中也有混得不错的,一时间风头更盛,就连前任县令都对他礼让三分。   虽然苏页并不怕他,然而韭菜饼的生意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这天,他照例趁着午饭时间去衙门口陪虞峰。   与往日的忙碌相比,今日虞峰十分清闲,盆里的面几乎没动,筐里的韭菜也打了蔫。   相比之下,于三的摊位周围就热闹得多了。原本每天挤在虞峰这边的皂隶、仆从,此时全都围拢在他们那边。   于县丞背着手在旁边站着,仆从们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木墩,谄媚地给他放到身后。   于县丞大摇大摆地坐下,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苏页,眼中满是不屑。   苏页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虞峰心态不错,看到苏页出来,乐呵呵地跑到临街买了半斤烧肉。   他把烧肉切成小块,铺到热乎乎的饼上,卷成卷儿递给苏页,“听说这家烧肉不错,你尝尝。”   苏页试探性地咬了一口,继而皱起了鼻子,唔,有点咸,还腥。   他把饼递到虞峰嘴边,“你也尝尝。”   虞峰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摇头,“和小页子做的差远了,回头我买些肉,咱们自己卤着吃。”   苏页点了点头。   旁边传来“给我来一个”“我要两个”“别挤别挤”的叫嚷声。   场面实在太热闹,苏页不由地朝那边看了一眼。   虞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懊恼地解释道:“他们一张韭菜饼只卖一文钱,因为便宜,买的人很多,咱们若是跟着降价就赔了……”   苏页哼笑一声,别说只卖一文,就算卖两文、卖三文,单是为了巴结于县丞,那些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掏钱。   虞峰观察着苏页的表情,细心地劝道:“小页子别生气,大不了咱们不卖了,反正当初也是为了接送你,顺手的事!”   苏页看着虞峰着急的样子,笑了一下,淡淡地应道:“无妨。”   内心里,他却在恶狠狠地说着,当然要继续卖,而且要卖一个他们哭着喊着也学不来的!   看着手中的卷饼,苏页突然有了主意。   ——   第二天刚好赶上休沐。   苏页难得睡了个懒觉,醒来之后刚好看到虞峰提着半篮子辣菜头进来,眉毛上挂着晨露。   对上苏页黑亮的眼睛,虞峰一愣,继而露出几分歉意,“吵醒你了?”   苏页摇摇头,从床上坐起来,视线放在他沾着泥浆的草鞋上。   虞峰低头一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憨笑着说道:“这么多泥,都没注意,我去外面洗洗。”   “虞峰——”苏页叫得有些急。   虞峰转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页抿了抿嘴,低声问道:“脚冷不冷?”   虞峰笑笑,十分自然地回道:“没事儿,习惯了。”   苏页看着虞峰脚上破旧的草鞋,再看看床边那双属于他的木底丝绵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虞峰走到外面,拿竹筒舀了些水,一边冲脚一边对苏页说道:“锅里有粟米粥,还有苏花大娘送来的辣菜头,用完早食咱们再上山。”   苏页应了一声,趁着起床洗漱的工夫,暗自回想着棉布鞋的做法。   之前他看过一篇种田文,作者提到了打袼褙、衲千层底以及缝鞋帮的细节,苏页很感兴趣,特意搜了相关的科普帖,感觉并不是太难。   洗完脸,苏页像往常一样将水倒进茅厕。   这也是他来了之后新搭的,位置在草棚的下风处,四周用竹子围上,下面是石头砌的坑,顶上搭着倾斜的竹板,下雨的时候雨水可以顺着竹板流下去。   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了纸,但是质地粗糙,而且十分珍贵,远远普及不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因此,寻常人家方便完之后都是用竹片清洁。   苏页实在受不了一个竹片重复使用,便悄悄把自己的里衣撕成一个个小方块,擦过之后就丢掉。   虞峰不知怎么发现了,之后隔三岔五就会削出一大把竹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每次用都有新的。   不知不觉中,虞峰为他做了这么多。   苏页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   进山的路上,苏页显得心事重重。   虞峰细心地发现了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页子?是不是累了?”   苏页暗自调整好情绪,冲他笑笑,转而说起了想到的新吃食。   “你有没有吃过春饼?”   “春饼?”虞峰摇摇头,笑道,“春天吃的饼吗?”   别说,还真叫他蒙对了,大吃货国传统民俗里的确是立春吃春饼。   “好吃吗?”虞峰问完之后,又自顾自地说道,“小页子做的,一定很好吃。”   苏页忍不住笑,“回去之后你尝尝,如果觉得好吃,明天就卖这个。”   虞峰一愣,这才知道,苏页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其实还在计较那件事。   他笑着应了一声“好”。   ——   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野物似乎都藏了起来,两个人走了一路,都没有发现猎物的踪迹。   好在,近来雨水足,虽然天气越来越冷,山上的菌子倒是生了一茬又一茬。   苏页这里挖两朵,那里挖两朵,就像探宝一样,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除了山菌,苏页还发现了花椒和食茱萸,正是成熟的时候,一簇簇长势喜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味道特殊,这两样东西不仅没人摘,就连鸟兽都不曾光顾,苏页毫不客气地全部采到了筐子里。   有了香麻的花椒和辣味的食茱萸,春饼的配菜味道就不用愁了。   回去之后,苏页用花椒和茱萸炒了一小锅鲜香可口的蘑菇酱,水萝卜、辣菜头、冬瓜条、秋葵也洗好了切成细丝,放在一旁备用。   这时候,虞峰已经把面和好了,放在盆子里醒着。   苏页试了试软硬,深深地吸了口气。   实际上,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虽然攻略烂熟于心,可是从来没有真正上手过。   尽管如此,苏页面上却是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对着旁边的汉子玩笑道:“现在要开始做了,我示范一遍,你可看好了。”   虞峰忙不迭地点头,脸上挂着宠溺的笑。   苏页撇撇嘴,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面团上。   揉面,揪团,擀成一个个巴掌大小的圆饼,抹一层油,再洒上一层薄薄的干面粉,叠在一起。   连续叠了十层,苏页才停下来,用手掌压了压,然后拿起面杖继续擀,直到再次把面饼擀薄。   锅刚好热起来,刷上油,将饼放进去,三翻六转,两面稍稍见了焦印,便从锅里拿出来,趁热揭开。   前面一直都挺顺利,揭饼的时候却遇到了难题。   苏页一边揭一边吸气,烫得狠了便跳着脚摸耳朵,整个人像只小跳蛙,难得露出几分稚气。   虞峰既心疼,又忍不住想笑,“既然烫就先晾晾,待会儿再弄。”   “不行不行,得趁热,凉了就不好揭了。”苏页吹了吹烫红的手指,再次伸了出去。   “我来吧!”虞峰把他拨开,手起饼落,三下两下就把一张稍厚的饼揭成了薄薄的十层。   虽然难免有破损的地方,整体还算成功。   苏页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煞有介事地夸奖道:“做得不错。”   虞峰咧开嘴,露出俊朗的笑。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水萝卜、冬瓜条、辣菜头、秋葵,全部用水焯过一遍,洒上盐,花椒在油里爆香,热热地浇在菜丝上,香味立马弥漫出来。   苏页拿起一片春饼,抹上一点点蘑菇酱,把菜丝一裹,嗯,鲜、香、脆,好吃!   虞峰学着他的样子,给自己裹了一个,刚咬第一口眼睛就亮了,“没想到味道这般好!”   苏页面上不显,心里却得意得冒泡泡。   门外传来苏花大娘含笑的声音,“做什么呢?这么香!”   “小页子新做的吃食,大娘快进来尝尝。”虞峰热情地说道。   苏花大娘大大方方地应下,“我先把棉被给你们放屋里去。”   “这么快就做好了?”虞峰面上一喜,抬脚就往外面走,“我去放吧,大娘进来吃饼。”   “放个被子罢了,用不着你。”说话的工夫,苏花大娘便放好包袱,掀开竹帘进来了。   苏页适时卷上一个热乎饼,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大娘您尝尝,哪里不好我再改。”   “好着呢!”苏花大娘连忙把手往身上蹭了蹭,这才接过饼,那模样看上去很是有些受宠若惊。   苏页笑意不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讨喜些。   “诶哟,这饼真薄!”苏花大娘将饼拿在手里,满脸惊叹,“没想到页子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虞峰哈哈大笑,得意地说道:“大娘您肯定想不到这饼是咋做出来的!”   “咋做出来的?不就是用面杖擀的吗?”苏花大娘理所当然地应道。   苏页笑笑,没有多说,而是当着她的面又做了一遍。   苏花大娘眼睛都看直了,连声说道:“小页子脑子就是好使,这要是别人,打死也想不出来还能这么着(zhao)!”   “我也是跟别人学的。”苏页笑笑,不确定地问道,“您说,如果我们把这饼拿到县里去卖,能有人买么?”   苏花大娘还没回答,虞峰就抢着说:“小页子做得这么好吃,大伙还不得抢着买?”   苏花大娘到底客观些,想了想,问道:“页子打算卖多少钱?”   “这种里面夹的是素菜,四文钱一个。若卖得好,之后再卤些肉皮和腐竹夹进去,卖五文钱。”   苏花大娘点点头,“可以试试,若是他们舍不得买一整个,便切开来,半个半个地卖,总有人愿意尝尝鲜!”   苏页一听,顿时有了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有没有人饿了???   这里说的春饼和在某些快餐店里吃到的不太一样,快餐店大多是两张叠在一起烙,每一张都有焦印,而且不够薄。   传统的春饼是五六张甚至十来张一叠,烙好之后一层层揭下来,真的是薄到可以透光的那种(可以想象一下北京烤鸭的配饼,手工做出来的比那个更软更薄)。 第17章 秘制蘑菇酱   【无心插柳柳成荫】   苏页迷迷糊糊睁开眼,虞峰已经开始和面了。   天还没亮,他却没点灯,想来是怕影响苏页休息。   外面下了霜,刚掀开被子,寒气就嗖嗖地往里钻。   苏页哆哆嗦嗦地穿上棉衣,哆哆嗦嗦地用羊毛刷沾着盐清洁了牙齿——这个小小的羊毛刷也是虞峰给他做的。   虞峰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刚烧的热水,在桶里,正好洗脸。”   苏页连忙跑过去舀了小半盆,心里想着,没有水缸也挺别扭的,每次桶里的水用完了还得现挑,回头找时间看看有没有卖的。   水还热着,却不烫手,苏页将脸浸在其中,不由地喟叹一声,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幸福感。   虞峰笑意加深,和面的手更加有劲儿。   苏页擦着脸提醒道:“第一天少和些吧,先试试好不好卖。”   “一定好卖。”虞峰乐观地说道,“小页子做得那么好吃,大伙还不得抢着买?”   苏页无奈地笑笑,由他去了——如果卖不完,正好可以像上次的韭菜饼一样,做给村里的孩子们吃,孩子们可高兴了。   苏页把剩下的蘑菇照着先前的法子全部炒好,刚好凑了一小罐,各种菜丝也烫好,洒上盐、浇上花椒油。   虞峰那头也烙起了饼,这次是用的大锅,一次可以烙四五张,他动作也快,翻翻转转,丝毫不显忙乱。   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为避免再被人偷师,先在家里烙好了,卖的时候拿小锅稍稍热一下便好。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两个人就像往常一样,推着平板车出门了。   ——   于三这两天赚了些小钱,得了族里的夸奖,整个人就像多了一张脸皮似的,得瑟的找不着北。   他家就在县里,比苏页二人去的要早,两个人到的时候,他的摊位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于三瞧见虞峰推着平板车过来,下巴简直要扬到天上去,嘴贱地挑衅,“哟,还敢来呀?可别又是满着车来,满着车回去!”   “这话说的,还真是!哈哈哈哈……”旁边有人配合着笑了起来。   有看戏的,也有同情的。   于三斜着眼睛,更加得意。   苏页和虞峰都没理他,两个人相互配合着把摊子支了起来。   “别理他,你们把价钱降降,定然能卖出去。”卖汤面的小哥凑过来小声嘀咕,“昨个儿我可是听说了,他家的饼用料少,也舍不得刷油,从锅里揭出来多半是糊的,比不上你们做的香!”   虞峰冲他笑笑,朗声说道:“瞧好吧,咱就算不降价也能把他卖哭喽!”   苏页看着他自信的模样,不由地绽开一个笑。   不仅虞峰心里欢喜,就连卖汤面的小哥都愣了愣,喃喃地说道:“你家双儿可真好看……”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乱地道歉,“不是,虞兄弟,你可别误会,我都是做爹的人了,没别的意思……”   虞峰拍拍他的肩膀,毫不谦虚地说道:“小页子就是好看。”   “那是、那是。”汤面小哥松了口气,讪讪地笑着。   苏页白了虞峰一眼,说道:“我上衙去了,这里辛苦你。”   虞峰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不辛苦,小页子好好写字。”   苏页应了一声,拿上三份卷饼,转身上了台阶。   于三遭到了无视,心里憋了一口气,此时见苏页往县衙里走,故意大声说道:“一个双儿,不老老实实在家抱孩子,还真敢出来丢人现眼!”   苏页回头,一双黑亮的眸子冷冷地盯在他的脸上。   于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页俊逸的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声音清朗动听,“前日那一脚可还好使?想不想再尝尝?”   于三愣住,苏页说的是官话,比他家三叔故意卖弄时还要地道。他听不懂,却打心眼里敬畏。   苏页用眼神制止了虞峰冲过来的动作,抬脚进了县衙。   于三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样子有多怂。   然而苏页已经走了,虞峰他又打不过,只得拿自个媳妇儿出气——   “发什么愣?还不赶紧做!今个儿再有人说难吃,看我不折断你的手!”于三恶声恶气地吼道。   如果不是旁边围着人,他恐怕还得上去踹一脚。   干瘦的女人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辩解,然而对上于三凶悍的眼神,她又怯懦地把话吞了回去。   虞峰往地上啐了一口,“麻淡!有火往媳妇身上撒,算什么男人?”   汤面小哥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虞峰手脚麻利地热了一张薄饼,抹上蘑菇酱,铺上菜丝,卷起来,拿铲子一切,一半递给汤面小哥,一半塞到自个儿嘴里。   汤面小哥早就看直了眼,好奇地问道:“这也是饼?竟这么薄!”   虞峰没说话,拿着饼往他那边递了递。   小哥原本不好意思接,然而又实在抵不住诱惑,顺手给虞峰盛了碗面汤,这才接过饼咬了一口。   “唔,好吃!竟有这种好物?虞兄弟,怪不得你不担心!”   周围的人一直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此时看到汤面小哥如此反应,纷纷好奇起来。   虞峰趁机敲着车帮喊道:“春饼卷酱,四文一个,两文半个啦!”   呃……虞峰一噎,其实他想喊“春饼卷菜丝”来着,不知怎么就说成了“卷酱”。   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哥从衙门里跑出来,大声喊道:“虞兄弟,给我来两个,我家大人想尝尝!”   这人是县令身边的小厮,经常照顾大家的生意,摊贩们都认得他。   虞峰精神一振,愉快地应了一声,“好嘞,您稍等!”   春饼、菜丝一边一样热好了,翻一翻,抹上酱,卷起来,递过去,收钱——光是看着他利落的动作,就让人觉得好玩。   “哟,这饼可真薄,菜闻着也香,咋做的?”   没等虞峰回答,小厮便紧接着说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可别真告诉我,省得赶明儿我也摆个摊子,抢你的生意!”   小厮说得很大声,就像故意让别人听见似的。   “如果学的会就尽管来,咱都接着!”虞峰说着,顺手多做了一个,权当还人情。   小厮大大方方地接了,临走之前还故意朝于三那边看了一眼。   可把于三给气的,细缝儿眼睛都瞪圆了。   有县令身边的小厮带头,又有几个人试着买了一份。   有人用麻布包好了带回家,也有人心急,当场就咬了一口,紧接着发出了和汤面小哥一样的惊叹,“嗬!真香!我怎么觉得跟吃肉似的!”   观望的人们终于忍不住,纷纷围了过来,这个说“给我来一个”,那个说“先来半个尝尝”,一会儿的工夫,竹箩里的饼便少了一截。   于三拿眼瞅着,鼻子都要气歪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虞峰那句“广告词”的影响,人们显然对蘑菇酱很感兴趣,甚至还有人问能不能买上一份。   虞峰大方地给他在饼上抹了一大坨,笑着说道:“今日带的不多,您若觉得好吃,回头我多做些,给您留一罐。”   那人占了个小便宜,又得了虞峰的保证,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应下。   无独有偶,黑黑的小厮进去没多久,就又出来了,开口便问:“我家大人让我问问,小哥的酱卖不卖?”   虞峰实在没想到就连县令大人都对蘑菇酱感兴趣。   他刚才说了那样的话,也不好食言,只得硬着头皮把话重复了一遍,完了又用小竹筒装了些,和和气气地说道:“只当尝个鲜儿,下回多做些给大人送去。”   小厮没有为难他,拿着竹筒交差去了。   汤面小哥瞪大眼睛,忍不住感叹道:“你胆子可真大,县令大人的面子都不给!”   虞峰挠挠头,脸上带着憨实的笑,心里却在说,他家将军还是大将军呢,兄弟们还不是照样舞刀弄枪地招呼!   不仅是汤面小哥,其他人也纷纷露出或敬佩或猜疑的神色。   不远处,于三眼睛眯了起来,暗搓搓地往后退了退,躲到阴影里,再不敢作妖。   这一天,出乎苏页的预料,不仅春饼全部卖光,就连蘑菇酱都被人惦记上了。   也算是大获全胜。 第18章 路遇拦路贼   【他不能死在这里】   回去之后,趁着天还没黑,虞峰去了山上,打算把能找到的菌子全都采回来。   苏页特意嘱咐了一句,采的时候注意着不要破坏菌种,确保之后还能长出来。   虞峰笑着应了,背上竹筐便出发了。   与此同时,苏页揣着一块画着图样的布帛,走进了虞家村。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村。   如今的他虽身形消瘦,面貌却十分俊美,再加上一身利落的装扮,在村口一站,像个天生的聚光体,顿时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女人们看到他多少有些怯,只悄悄地打量,并不上前。   殊不知,苏页也是紧张得很,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多妈妈级的陌生人。   幸好,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婶子放下手中的针线,和和气气地搭话,“苏小哥可是来找人的?”   苏页记得,虞峰曾唤这人“春韭婶子”,他悄悄松了口气,点点头,故作淡定地问道:“婶子,请问,苏大娘家住何处?”   他说话文绉绉,十分礼貌,女人们纷纷掩着嘴笑了起来。   苏页愣了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春韭脸上也带着笑,朝着村口那个大槐树一指,回道:“大槐树挨着的那个院子就是花嫂子家。她娘家哥哥没了,回家奔丧去了,你找她有事儿?”   苏页抿了抿嘴,有些懊恼,没想到会赶上人家家里出这么大事。   春韭看到他的神情,安慰道:“苏小哥不必多想,苏大哥病了许久,如今也算是解脱了。”   苏页心里微微一动,感同身受。   他顿了顿,说明来意,“我这里有个鞋样子,原本想让苏花大娘看看。”   “是要找她做鞋子吗?”春韭问道。   苏页点了点头。   女人们一听,不由地笑了起来,“若是因为这个,你倒不用专门找花嫂子。春韭嫂子是咱们村里绣活儿最好的,交给她就成!”   春韭也不推脱,爽快地说道:“鞋样子在哪儿?我看看。”   苏页连忙将布帛递给她,指着上面的图案,简略地解释了一番。   春韭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一眼就找到了关键之处,“这个千层底做起来并不难,却费布,若真要缝成半指来厚,所用布料都能做件衣裳了!”   苏页这才想起来,打袼褙的方法没有画在上面。   于是,他便折下一段柳枝,在地上边画边解释。   春韭听完,不由地“啧啧”称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法子!穿不着的破衣服家里倒是有几件,面粉虽贵,却用不了多少……这么着,苏小哥,我先试试,若能做成便尽早给你送过去!”   苏页弯起嘴角,礼貌地说道:“辛苦婶子了。”   春韭摆摆手,“说不着这个。”   苏页笑笑,告辞离开。   他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婶子大娘们热烈的讨论——   “苏小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峰子是个有福的!”   “可不是么,这么好的小双儿可不能错过了,回头催催峰子,喜事趁早张罗起来!”   “……”   女人们并没有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传到了苏页的耳朵里。   苏页摸摸鼻子,颇有些哭笑不得。   ——   晚饭做的是野菜窝窝加炝炒三丝,浓稠的粟米粥在锅里温着。   天都黑透了,虞峰才从山里回来,虽然眉毛上、头发上结着霜,却是满脸喜气。   “没想到天冷了还有这么多菌子,小页子,有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吃,一并采了回来,你看着挑挑。”   苏页应了一声,把沾了热水的布巾递给他,“先吃饭吧!”   虞峰笑意温暖,“好。”   饭罢,苏页才把苏花大娘家的事告诉虞峰。   虞峰沉默了半晌,说道:“苏大叔是山里的流民,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我小时候没少受他照顾,如今他没了,我怎么也得过去看看。”   苏页点点头,应道:“去吧,家里不必挂心。”   虞峰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地说:“我这一去少说得两三天,这两日便不能去县里了。”   苏页不甚在意地说道:“摊子几日不摆也无妨,若有人问,让姜小哥帮忙解释一下便好。”   虞峰有些懊恼地抓住他的手,认真地说道:“小页子,我担心的是你。”   苏页愣了愣,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此地民风淳朴,并无流民匪患。更何况,我曾练过骑射之术,倘若真遇上危险,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   虞峰还是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于三那边你小心些,于县丞心术不正,于家人仗着有他撑腰,惯爱挑软柿子捏。”   苏页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是软柿子?”   看着小双儿霸气的模样,虞峰嘿嘿一笑,莫名地安心不少。   ——   苏页难得第一个进了户曹司。   竹简写了十几个,贾丁和扁桓才姗姗来迟。   贾丁甫一见到苏页,开口便问:“今日为何不见虞小哥过来卖饼?接连吃了几日,竟吃不下膳房的粗食了!”   扁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苏页简略地解释了一番,二人皆是唏嘘不已。   贾丁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双手捧到苏页跟前。   苏页不解地看着他,“贾前辈这是何意?”   贾丁笑眯眯地说:“吃了小页那么多饼,小小香料,不成敬意。”   苏页一听,这才接到手里,诚恳地道谢。   扁桓却是不满地哼了一声,耿直地说道:“贾兄给苏小哥还礼,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贾丁丝毫没有介意他的臭脸,反而笑着解释道:“不过是些香料罢了,算不得还礼。”   扁桓却不买账,赌气般对苏页说道:“扁某不才,家里刚好有烧制砖瓦陶罐的土窑,若是苏小哥不嫌弃,明日我便叫家人送些罐子来。”   苏页小小地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年头砖瓦之类可不便宜,对技术的要求也不低,没想到看似古板的扁桓还是个富二代来着。   记起先前的想法,苏页忍不住问道:“敢问前辈,您家可有大些的水缸?”   “水缸?要多大?”   “半人高,合抱粗。”   扁桓摇摇头,“你说的那个是瓮,不是缸。而且,就算瓮也没有那么大的。”   瓮肚子大口小,做起来比较要费事,成功率却低。缸底略小口径大,胚子做起来容易,取用东西也方便。   苏页思忖片刻,提议道:“能不能订做?据晚辈所知,大缸不仅可以储水,也能放粮食。”   贾丁回过味儿来,不由地赞叹道:“一想还真是,倘若把粮食放到陶缸里,不仅防潮,还能防止蛇虫鼠蚁毁坏,可谓是一举多得!”   扁桓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近来多雨,即便是公卿之家也免不了有粮食受潮,县令大人也在为此事发愁。倘若这储粮的大缸真能做出,必能解众人的燃眉之急!”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站起来对苏页作了个揖,语气中难得带上些许热切之态,“多谢苏小哥提醒”   苏页紧跟着站起来,恭敬地还礼。   贾丁看着俩人,故作可怜地说道:“原本我还想占个先,指望着下回小页再拿饼过来时,能特意给我烙个大的,没想到还是扁兄更胜一筹。”   扁桓知是他开玩笑,笑着摇摇头,开始整理案上的简册。   苏页扬起嘴角,脸上露出淡淡的笑,“贾兄不必遗憾,晚辈刚好有件事想拜托您。”   “哦?何事,小页尽管说。”   “听闻贾兄先前跑商之时,走的是京城到河西的商路,不知可否帮我寻回一些瓜果种子?”   虞家村土质疏松,土层较薄,雨水不足,无论如何精心侍弄,粮食产量始终不高,种瓜果倒是合适。   贾丁没有多问,只是细致地打听了苏页对种子的要求,然后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三个人说着话,县令身边的小厮闫小路便来了。   “大人差我问问,虞兄弟今日为何没来摆摊?”   苏页不解地说道:“大人找他有事吗?”   闫小路忙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蘑菇酱吃完了,也没吃上春饼,大人这心里怪想的。”   苏页忍住笑,回道:“家里老了人,他过两天才能来。”   “原来如此,那我便回去禀报大人了,三位先生,小的告辞。”   苏页脑子里回忆起闫县令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没想到,看上去风度翩翩的县令大人也是个吃货来着。   ——   下衙的路上,苏页琢磨着,下次休沐便买些猪皮,家里还有黄豆,多磨一些,卤上一锅腐竹带到县里卖卖,豆皮、豆腐丝也可以试着做些。   虽然只是小小的打算,却让苏页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一时间,没有虞峰陪伴的不适也消解了许多。   他没想到会有人煞费苦心地埋伏在半路,专门拦截他。   看到于三那张瘦长如鞋拔的脸,俊秀的眉头皱成一团。   “你们想干什么?”苏页摆出防御的姿势,冷声问道。   于三仗着身边的十几个本家兄弟助阵,恶声恶气地说道:“干什么?教训你!”   苏页哼了一声,冷冷地看着他,“于三,青天白日,你是想拦路行凶吗?”   苏页的表现勾起了于三屈辱的记忆——那种被双儿吓得像个缩头乌龟的蠢样子,顿时心头怒火更盛。   他扭曲着脸,像个公鸭似的扯着嗓子叫嚣,“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让你再也不敢在县城摆摊,老子要让你在万年县混不下去,让你看到老子就绕着走!”   苏页面上沉静,心里却打起了鼓。   即便原身学过些拳脚,却没本事一口气对上十几个壮汉。而且,此处为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无论是呼救还是逃跑都不现实。   苏页捏了捏拳头,为今之计,只有把他们全都打趴下,自己才有可能取得一线生机。   于三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嚷嚷着就冲了向苏页,汉子们凶神恶煞地跟在后面。   他们每个人手里握着根儿臂粗的木棒,脸上带着或凶猛或戏谑的表情。   苏页主动上前,用最快的速度夺去于三的木棒,手臂一拧,将他押到地上。   “嗷——”于三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打手们被苏页这一手生生地镇在原地。   于三扭曲着脸,扯着嗓子催促,“愣着干嘛,给我打!打死不论!”   打手们这才反应过来,扬着木棒一哄而上。   苏页当机立断,放弃将于三挟为人质的打算,抡着棒子和对方打了起来。   不得不归功于近来的锻炼,苏页好生应付了一番,然而,对方到底人多势众,渐渐的,他开始体力不支,身上接连挨了好几下。   于三像条恶心的臭虫,刚刚脱困,便开始得意起来,“哈哈哈哈……怎么样?后悔惹到老子了吧?敢抢老子生意,看我不打死你!”   苏页眸色越发深沉,他没想到不过区区小事,对方竟然会生出杀人的心思。   不,他刚刚得来这一世,还有大把的人生好过,他不能死在这里! 第19章 英雄救个美   【传说中的未婚夫】   于三早就对苏页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复,这次他是专门挑了虞峰不在的时候在路上埋伏。   苏页虽然处于劣势,却半点没有退缩,反而瞅准了于三,追着他往死里打,直把于三揍得嗷嗷叫,一张脸肿得像猪头。   苏页自己也吃了好几棍,背上、腿上火辣辣地疼。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平坦的官道上扬起飞尘,马上之人似乎察觉了这边的情况,直冲而来。   苏页心下一喜,扬声喊道:“好汉救命!”   他不顾后背袭来的木棒,狠劲儿踹倒身前之人,试图打开一个缺口。   耳边传来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从脸侧擦过。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背上,偷袭之人却传来惨叫。   苏页趁机冲了出去。   一匹高大的骏马奔至近前,马蹄高高扬起,发出洪亮的嘶鸣。   马上之人身穿甲胄,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觉得异常英武,声音却是意外的年轻,“十个打一个?”   于三呲着牙,顶着一张猪脸,抢先说道:“私人恩怨,休要插手!”   “哦?”男人似乎来了兴致,抱着手臂说道,“上一次这么对我说话的人,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于三目光一闪,大概是看到对方的衣着,觉得自己的确惹不起,这才放低了姿态,不伦不类地抱了抱拳,“于某只是在教训一个不识好歹之人,军爷只当没看见便好。”   男人嗤笑一声,视线转到苏页身上,看到他的打扮,不由问道:“你是双儿?”   苏页揖首,坦白地应了声“是”。   男人挑眉,“以一敌十,勇气可嘉!”   “被逼无奈,并非逞勇。”苏页平静地回道。   男人笑意更深,继而摇了摇头,语气中颇觉遗憾,“可惜是个双儿,若是汉子,爷定然把你招入麾下。”   苏页抿了抿嘴,类似的话他早就学会了屏蔽,故而依旧面不改色。   男人显得更为欣赏,“看在你身手不错的份上,爷就好人做到底,将这几个仗势欺人的杂碎拉到县衙处置。”   于三一听,顿时瞪起那双细缝儿眼,跳着脚叫嚣,“你个大头兵,好大的口气!知道我是谁吗?县衙?老子——嗷!”   话还没有说完,于三便发出“嗷”的一声惨叫,捂着脸倒飞出去,鲜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指缝。   “你是谁的老子?”男人甩了甩手上的马鞭,脸上的表情无比闲适,仿佛刚刚的那一鞭只是大伙的错觉。   其余汉子面上无不露出忌惮之色,不约而同地向四周散去。   “几只臭虫,真是扰了爷的兴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曲起手指,放到唇边。   清亮的哨音蓦然响起,眨眼的工夫,便有数位兵士从荒草丛中冲出来,围拢在男人周围。   “除了那个双儿,其余人都给爷绑了!”   “是!”   兵士们一拥而上,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将十几个汉子五花大绑。   “将军,可是将人带回营中?”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兵仰着脑袋请示。   男人把眼一瞪,“这恶心玩意儿,带回营中做什么?”   “那……怎么办?”小兵着实为难。   男人拿马鞭敲敲他的脑袋,明显没有用力,“这里距万年县衙最近,将人扔过去,让县令好生查查这厮都做过什么缺德事,一并办了。”   “是!”小兵高高兴兴地应下,扭着五花大绑的汉子们走了。   苏页整了整撕破的衣裳,对着男人深深一揖,“多谢军爷搭救之恩,苏某没齿难忘。敢问军爷高姓大名,苏某改日定当登门拜谢。”   男人摆了摆手,潇洒地说道:“拜谢就不必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霍达’是也。”   他并没有注意到,说出名字的一瞬间,苏页脸上闪过的惊讶。   “前面多注意些吧,一个双儿,还是不要独自走在这荒野之地。”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难掩上位者的高傲。   “多谢提醒。”苏页垂着脸,故意不去看他。   男人也没多想,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看着男人的背影,苏页大大地松了口气,既而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霍达”这个名字,在原身的记忆中可不陌生——就是他那个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未婚夫来着。   他家不是在京城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万年县?   虽然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苏页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叹了口气,于三的找茬和疑似未婚夫的搭救,真说不清哪个更麻烦一些。   ——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苏页站在草棚前面,看着不远处宁静的村庄,耳边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烦躁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了大半。   至少还能有这么一个栖身之地,不是吗?   苏页掀开草帘,点亮油灯,就着火光去看水盆中的倒影。   唔,眼眶肿了,嘴角破了,衣服也被扯出来好几道裂口。   真是狼狈!   苏页舒了口气,又觉得十分痛快。   这可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打架,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偶尔中二约个架,这才是正常人的生活!   虞峰不在,苏页懒得做饭,把早上盛下的凉粥随便塞到肚子里,刷牙洗脸,上床睡觉。   被窝里少了个大暖炉,还真有点不习惯。   苏页哆哆嗦嗦地睡了过去。   ——   虞峰比预计时间回来得早了一天。   苏花大娘不想让他耽误摆摊,硬是把他赶了回来。虞峰没有坚持,说到底还是不放心苏页一个人。   他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擦亮,苏页还没起。   看着床上鼓成一团的被子,虞峰咧开嘴笑笑,宠溺地叫了声“小懒猫”。   被子动了动,里面传来含糊的咕哝声。   虞峰走过去,扒开一条缝,露出一张晕着红潮的脸,“今个儿可不是休沐日,不能——”   看到小双儿脸上的红肿,虞峰脸色一变,失声道:“页子,脸怎么回事?”   苏页的脑袋像是要爆炸一样,明明听到了虞峰说话,眼皮却沉重得很,想睁都睁不开。   他哆嗦着身体,喃喃地念着,“虞峰……冷……”   虞峰连人带被一起抱住,一迭声地说道:“没事儿没事儿,暖暖就好、暖暖就好。”   这话说得急切,不知是在安慰苏页,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页往他那边蹭了蹭,似是有些不满。   虞峰把脸贴到他的脑门上,心下大骇——为何这般烫?!   苏页被他脸上的寒气冻得一个激灵,反倒醒了过来。   虞峰的神情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用被子把人裹紧,不由分说地往外扛。   苏页艰难地伸出手,扒在他手臂上,虚弱地问道:“虞峰……你做什么?”   “小页子,你生病了,咱村没大夫,得去小竹村找!”   头疼,骨头软,浑身冷得直哆嗦……苏页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   他忍着身上的疼痛,勉强露出笑脸,试图让虞峰安心,“发热而已,不必找大夫……”   虞峰却不依他,难得严肃起来,“小页子不许任性,随我去看病。”   这时候,虞峰已经抱着他走到草棚外面了。   被外面的冷空气一激,苏页更加清醒。   他盯着虞峰的眼睛,冷静地说道:“我自己就会开方子,你到县里帮我抓些药便好。”   虞峰停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苏页再接再厉,“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   在虞峰心目中,他的小双儿理应什么都会。   于是,虞峰这才稍稍冷静了些,把人苏页重新放回床上,催着他开方子。   苏页很清楚,他是因为身上的伤和心里的火气才发了热,于是便开了些消炎降火的药。   虞峰认真地把药方背了十来遍,确保记牢记准了,这才拿上钱,匆匆出了门。   苏页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尽管浑身上下各种不舒服,心里却暖暖的。   仿佛回到了现代,每次遇到突发状况,父母和哥哥也是这般反应,恨不得把全医院的医生都叫过去。   想到亲人,苏页不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心情正低落,厚重的草帘便被掀了起来。   苏页一愣,扬声问道:“落下东西了?”   屋内传来一个带笑的女声,“听声音倒还有精神,峰子说你病了,可把我吓了一跳。”   苏页伸脖子一看,原来是春韭。   “婶子来了。”他微微红着脸,慌忙起身。   “好好躺着。”春韭把他按回床上,目光柔和,“峰子不放心,叫我过来守着你。”   苏页赫然,客气地说道:“没什么大病,不必守着,别耽误了婶子的正事。”   “这两日在做鞋子,随手就能做。”春韭婶子扬了扬手里的竹箩,“袼褙还没晒好,我先把鞋帮做出来。”   苏页半坐着,即使屋内昏暗,依旧能看出上面细密的针脚——比他前世在网上见的那些还要好上许多。   春韭往屋里扫了一圈,说道,“峰子说你还没吃饭,我看木架上有粟米,给你煮碗粟米粥吧!”   苏页知道,即便他拒绝,对方依然会坚持。   于是,只得笑笑,应道:“那就麻烦婶子了。”   “不麻烦。”春韭暗自想着,苏小哥看着冷冷淡淡,却并不难相处,于是心里更加舒坦。 第20章 英俊的双儿   【据说是青梅竹马】   虞峰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来好几包药材,还买了食记的点心。   除了豆糕、米饼之外,还有一块又大又硬的红糖。   苏页愣了愣,自顾自地想道:这是担心他怕苦吗?   春韭婶子也显得甚为惊奇,“峰子,你买石蜜做甚?”   虞峰一本正经地答道:“店家说,这个双儿吃了好。”   苏页想到某个不可言说的原因,满头黑线。   春韭婶子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个愣小子,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虞峰愣愣地回道:“我只说是给家里的双儿吃。”   “你呀!”春韭看了苏页一眼,笑眯眯地说道,“人家肯定是误会你家双儿怀身子了!”   虞峰一愣,继而挠挠头,嘿嘿地笑了起来。   苏页撇开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春韭掩着嘴笑笑,说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走了,你专心熬药,午饭我叫山子送来。”   虞峰干脆地应了声,把一个纸包递过去,“给山子他们尝尝。”   春韭摆摆手,“小子们塞些什么都能长个,小页病着,给他留着。”   说完,不等虞峰再劝,便拿上竹箩,掀开帘子出去了。   虞峰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等虞山那小子来的时候再给他好了。   熬药的工夫,虞峰跟苏页说起了闲话。   “我到县衙给你告假的时候,看到于三被皂隶们扭着,说是要关到牢里去。”   苏页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他平时也是这副处事不惊的模样,虞峰没有多想,而是继续说道:“听说是得罪了大人物,以往的旧事也被翻出来,没个三年五载是出不来了。”   “于县丞都受了牵连,降为县尉,掌管治安捕盗之事,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冲着底下的人大发脾气。”   说这话的时候,虞峰并没有表现出幸灾乐祸的模样,只是在陈述事实。   这让苏页更加高看一眼——这个男人,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正直稳重。   此时的虞峰并不知道苏页生病的原因,也不知道于三的事和苏页有关,否则的话,他定然不会如此平静。   ——   两剂药下去,苏页的烧就退了,又好吃好喝地养了两天,就连身上的皮肉伤都看不出来了。   偶尔被虞峰粗手粗脚碰到的时候,还是会疼,苏页咬牙忍着,不肯表现出来。   因此,虞峰一直不知道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双儿竟然受过伤。   这天,苏花大娘从山里回来,听说苏页病了,特意过来看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兽皮的少年。   “这是我娘家侄子,家里没人了,我便把他带了回来。”苏花大娘介绍道,“小竹也是双儿,却不若小页这般稳重识礼,大娘想着,你们以后多接触接触,望指着这小子能稳重些。”   苏页礼貌地应下,然后冲着那人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讲真,他听到对方也是双儿的时候,虽然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好感。   这个世界双儿原本就不多,大多数都会像女子一样闷在家里,想结识个小伙伴都难。   更何况,按照苏页的审美标准,眼前的双儿眉毛浓黑,眼睛炯炯有神,肤色健康,一脸英气,模样十分出挑。   不过,对方看他的眼神就没那么友善了。   苏页倚在床上,脸色略显苍白,对上小双儿咄咄逼人的目光,十分诧异——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苏花大娘碰碰小双儿的手臂,叮嘱道:“我去和峰子说落户的事,你顾着些小页。”   对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仅没有回应,反而撇开了头。   苏花大娘瞪了他一眼,便到厨房去找虞峰了,留下苏页和陌生的双儿面面相觑。   “我叫苏青竹,你叫什么?”小双儿扬着下巴,高傲地问道。   青竹?苏页点点头,单看外表,这个名字倒也称他。   如青竹般挺拔标致的小双儿明显没什么耐心,皱着眉催促,“我问你呢,你叫什么?”   “苏页。”苏页有些好笑,就像在面对一个中二期的叛逆少年。   苏青竹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表情,“峰哥有房子有地,定然要娶一个顶顶好的小嫂子,至于你……”   苏青竹摇了摇头,“太弱了。”   苏页挑挑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你觉得他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嫁给他?”   苏青竹倏地瞪大眼,颤抖着手指向苏页,“你你你……你不要脸!”   说完,便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跑出去了。   苏页耸耸肩,这就不要脸了?   ——   虞峰进来的时候,苏页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什么事这般高兴?”他把药锅放到矮几上,好奇地问道。   “那个双儿挺有趣的。”   “小竹子吗?”   小竹子?苏页挑眉,叫得还挺亲密。   虞峰一边滤药渣,一边笑着说道:“你要不说我还真忘了他是个双儿。那小子打小就皮实,无论是跟着苏大叔打猎,还是跟着我找人打架,从不含糊。”   苏页轻笑,“你还打过架呢?”   “哈哈,常有的事儿,小时候淘得很。”虞峰笑声爽朗,苏页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好听。   虞峰把药碗递到苏页嘴边,“趁热喝,不烫嘴。”   苏页咕咚咕咚喝了,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   虞峰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遗憾——将军不是说媳妇喝药都要哄一哄的吗?   “你们从小就认识吗?”苏页再次开口。   “谁?”虞峰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苏页说的是苏青竹。   他丝毫没有理解到小双儿心里那些弯弯绕绕,自然而然地说道:“山上条件不好,双儿又极难养活,小竹子自打落地一直到十岁都是在苏花大娘家养着。”   哦,原来是青梅竹马。   “他今年多大?”   “十八。”虞峰停下手中的活计,不解地看向苏页,“小页子似乎很喜欢小竹子?”   喜欢吗?   是挺好玩的。   苏页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虞峰笑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小页子多大了?”   “也是十八。”   虞峰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我二十三了。”   都到了成亲的年龄,小页子你就不要犹豫了!   苏页撇开头,只当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第21章 千层底布鞋   【亲手给你把鞋穿】   春韭婶子做活很快,到苏页复工这日,不仅把虞峰的鞋做好了,还给他也做了一双。   春韭婶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正好家里有布,我便自作主张多做了一双,虽然比不上你脚上这双料子好,却耐穿,也暖和,小页你可别嫌弃!”   “多谢婶子。”苏页拿起竹箩中的千层底布鞋,好奇地左看右看。   底子用黑边裹着,底子整整有六层,鞋帮用的是新布,布料服帖,针脚细密,比他从图片上看过的那些的还要好上许多。   虽然嘴上没说,单从表情也能看出他十分喜欢。   春韭婶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虞峰把她送出去的时候,春韭婶子悄悄说道:“原本还怕他看不上眼,此时看他的模样,我就放心了。”   虞峰连忙说道:“婶子别多想,小页子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春韭婶子撇了他一眼,玩笑道,“看你护得这般紧,还不赶紧将人娶了,这么好的双儿打着灯笼都难找!”   虞峰挠挠头,憨笑道:“晓得了!”   春韭婶子笑笑,嘱咐道:“行了,路上小心些,病刚好,让小页多穿。”   虞峰连忙应下。   苏页把新鞋穿到脚上试了试,不大不小,正合适。   虞峰也欢欢喜喜地穿到脚上,高兴得路都不会走了。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他又悄悄脱了下来。   苏页发现的时候,虞峰正把鞋子用麻布裹了,往床头柜里塞。   苏页挑了挑眉,“为何不穿?不喜欢么?”   “不不不!”虞峰连连摇头,自从知道鞋样是苏页画的之后,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我、我怕穿坏喽,嘿嘿,过年再穿!”   苏页瞥了他一眼,把人往后一推。   虞峰一个不备,跌坐到床上。   苏页把鞋子拿到手里,蹲下身,不由分说地给他套到脚上,至于那双千疮百孔的草鞋,被他隔着窗户扔到了茅厕旁。   虞峰整个人都蒙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苏页,舌头直打结,“小、小小……”   “小什么小?”苏页戳着他的脑袋,没好气地说道,“还要赶早去卖饼,快走吧!”   说完,也不管虞峰的反应,率先朝屋外走去。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苏页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头,脸上微微发烫——方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做出了那样的举动。   草棚内,虞峰目光灼灼的看着小双儿好看的背影,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   ——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的丝帛鞋虽柔软好看,却根本不适合走远路,如今这双不仅扎实,还暖和,每走一步都觉得十分稳健。   苏页走了一大截才发现虞峰根本没跟上。   他回头一瞅,只见那人扎着脑袋,高高地抬着脚,左一脚,右一脚,带得平板车也歪歪扭扭,就像走地雷阵似的。   苏页疑惑,“你干嘛呢?”   “路上湿,我挑着好地儿下脚,可别把鞋子弄脏了!”虞峰咧着嘴回道。   苏页不由失笑,“脏了再洗,照你这个走法,晌午都走不到县里。”   虞峰表面应下,然而步速却半点没有加快。   “你慢慢走吧,我先行一步。”苏页说完,故意大踏步地往前走。   虞峰看到小双儿的身影越来越远,这才着了急,再也顾及不到鞋子,推着平板车,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   苏页的新鞋在户曹司引起了小小的轰动,不仅贾丁和扁桓二人,就连伺候笔墨的仆从都接连看了好几眼。   最后,还是贾丁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页,贾某厚颜问上一句,你脚上那鞋子是打哪家店里买来的?”   贾丁刚说完,就遭到了扁桓的瞪视。   贾丁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小页不要介意,贾某别无他意,我家里的小儿子也有你一般大了……”   苏页笑着摇摇头,大大方方地把脚从书案底下伸出来,让他们看个清楚。   一屋子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贾丁不愧是商人,到底目光敏锐,“这……莫非是千层底?”   苏页点点头,淡淡地回道:“正是。”   扁桓却有些不解,“扁某见过的千层底远不如这般坚挺。”   苏页淡淡地开口道:“旧衣布头堆叠而成,村里的婶子帮忙做的,工序不同罢了。”   贾丁和扁桓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多问。   倒是屋内的一位小仆,忍不住感慨道:“若是我娘亲也能做出这样一双好鞋,小弟想必不会再因冻脚而哭泣。”   苏页手上一顿,扭头看向说话之人。   扁桓低声斥道:“大胆!”   小仆猛地回神儿,脸色大变,连忙匍匐在地,一迭声地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苏页放下笔,不解地看向这位年少的仆从。   贾丁摇摇头,不满地说道:“千层底布鞋十分耗费布料,即便是知道法子你家也做不出来,安分些罢。”   扁桓虽然脸色难看,却依旧开口求情,“小子无状,随口胡诌,并非有意探听鞋子的做法,还望苏小哥不要介意。”   苏页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鞋子的做法并非秘密,你若想知道,我告诉你便好。”   此话一出,不仅是那位小仆,就连贾、扁二人都吃了一惊。   苏页不管他人的反应,从柜中拿出一方布帕便用笔画了出来。   贾丁将屋内仆从打发了出去。   苏页把画好的鞋样拿给二人看过,又细细地说了袼褙的做法,并特意说道:“打袼褙的材料用破衣布头便好,面糊也费不了多少。”   扁桓啧啧称奇,“原来如此,难怪苏小哥脚上这双如此坚挺,这样的千层底即便是穷苦人家咬咬牙,也能做上一双,不仅结实,还十分保暖,长兄穿了还能留给下边的弟妹,当真是好物。”   贾丁考虑得更多些,他指着那方布帕提醒道:“小页,这个方子你当真要公开么?若是卖到商铺,怎么也得有这个数。”   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不得不说,苏页的确十分心动。   然而,想到小仆的话,想到曾经躺在床上无能为力的自己,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淡淡地回道:“倘若卖了,必然只有富贵人家买得起。他们哪里就缺这么一双布鞋?”   贾丁不由接口道:“可不是么,富人家从不缺少好物,穷人家却连块裹脚的兽皮都没有。”   扁桓闻言,突然站起来,对着苏页深深一揖,“苏小哥高义,请受扁某一拜。”   贾丁反应过来,也跟着深深拜下。   苏页连忙回礼,“二人前辈折煞我了,不过是一双鞋子,不必如此。”   扁桓却是严肃地说道:“这可不单单是一双鞋子而已,小页,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面见县令?”   扁桓向来古板,此时真正认可了苏页,竟连昵称也叫上了。   讲真,苏页不愿去。   自从于县丞被降为县尉,县丞的位置便空缺下来,扁桓家世良好,为人耿介,自己也有心更进一步。   苏页在心里支持他,然而这并不代表他自己愿意出头冒尖——他比谁都清楚,在苏氏一族放弃寻找他之前,他必须保持低调。   于是,苏页便委婉地拒绝道:“晚辈身为双儿,奉命暂时供职于户曹司中,实在不应该过多地抛头露面。”   不得不说,这样的借口在扁桓这里异常好使,他想都没想便说道:“小页若不介意,便由扁某代劳,向大人陈述一二可好?”   苏页顺势应道:“有劳前辈。”   扁桓难得露出一个笑脸,对苏页的信任十分感激。   ——   结果可想而知,县令大人对千层底布鞋的做法十分感兴趣。   更为难得的是,听了苏页“不便抛头露面”的说法之后,他竟主动来到户曹司,当着贾、扁二人的面细细地询问了苏页千层底布鞋的做法。   县令大人当即问道:“倘若本官派人到虞家村去学这门手艺,可还方便?”   不得不说,这样的询问可谓是客气至极,以他父母官的身份,哪怕是直接下命令都没人能反抗。   苏页不卑不亢地回道:“如今正是农闲,能为大人效劳,婶子大娘们想必是十分乐意的。”   不怪苏页自作主张,能借此机会和县令扯上关系,对整个虞家村来说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对于他的“识相”,县令大人十分满意,他笑眯眯地说道:“教授过程中所用布料面粉皆由县衙提供,所教农妇可按皂隶标准领取工钱。”   苏页面不改色地谢过。   县令大人挑了挑眉,继续道:“放心,本官不会委屈了虞家村,虽方子会在各村公开,县衙及各乡的公服配鞋,本官都指给虞家村做。”   苏页愣了愣,再次道谢。   成功看到苏页变脸,县令大人这才满意地笑笑,扬长而去。 第22章 寻人公告   【县令大人的提醒】   县令大人办事效率很高,转天就送了人去虞家村学手艺。   春韭婶子原本听了苏页的转告还不大信,这回亲眼见了人,又有县衙来的大人笑眯眯地和她说话,可谓是受宠若惊,自然是倾囊相授。   县令到底感念苏页的大义,在询问过他的意见之后,将其命名为“虞家村布鞋”。   苏页虽然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又不方便讲明做鞋方法的真正来例,只得应下。   不出一个月的时间,虞家村布鞋便普及到了整个万年县。   虽然没能借此赚钱,村民们却比赚了大钱还要开心,用苏花大娘的话说就是,“出去赶集的时候,哪个不夸咱们虞家村?咱们走起路来都觉得有面子!”   苏页见大家这么高兴,也变得积极起来,他有事没事就画些新样子,系带的,绑口的,用兽皮做鞋面的,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贾丁第一个发现商机,软磨硬泡地哄着苏页签了份代理售卖的合用,他非常厚道的把大头让给了虞家村诸人,自己虽然赚得少,却赢得了苏页的好感。   不知为何,贾丁就是觉得,苏页的好感可比一时的银钱重要得多。   当然,将来无数次实践证明,他的感觉十分准确。   由于其样式不断出新,用料也不乏好货,再加上贾家商队的宣传,虞家村布鞋渐渐从穷苦人家普及到社会上层,就连京城官宦之家都有了它的影子。   当然,这是后话。   ——   虞家村布鞋得到县令大人的认可,不仅是虞家村得了实惠,就连代为进献方子的扁桓都如愿以偿地被提升为县丞。   转天,扁桓的家人便送来一个大陶缸。   那口缸底小口大,足有半人多高,外表略糙,内里却光滑,正是苏页从网上见过的模样。   扁桓难得露出笑模样,乐呵呵地介绍道:“先前听了小页的建议,扁某便知会家人尝试烧制,由于坯料大,失败了许多次,就在前日终于成了,小页看看,可还满意?”   苏页自然是十分满意,礼貌地问道:“前辈这口缸可否卖给我?”   扁桓当即板起脸,“说什么卖?先前便说好了,若能烧成,便送一口给小页!”   贾丁也在一旁帮腔,“小页那么好的点子,不收他的钱就是大方了,做什么还给他?要我说,以后小页家用缸扁兄都得免费供应才成!”   原本是句玩笑话,扁桓却一本正经地应下,“合该如此。”   苏页没有当真,但也没再推辞。   这样爽快的性格,反倒更加引起两位同僚的好感。   扁桓再次惋惜道:“可惜是个双儿,若为男子,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贾丁却有了不同的想法,“即便是双儿又怎样?扁兄不妨想想,这层身份可曾埋没了他?”   扁桓闻言,不由怔住。   贾丁拍拍他的肩,迈着方步走了。   倘若苏页看到这一幕,想必会忍不住感慨,若非贾丁无意,县丞的位子会换个人坐也说不定。   ——   那么大一口缸,明明晃晃放在户曹司,想不引起围观都难。   县令大人的小心腹黑瘦小伙闫小路特意跑来询问。   苏页言简意赅地回道:“用来储水,便不用每日去挑。”   闫小路由衷地点点头,“我娘和小妹在家,一个比一个力气小,若有这么一口缸可就方便多了。”   贾丁状似无意地搭话,“小路呀,可是大人让你过来问的?”   “不是,我就是好奇……”说完似乎又觉得这种单纯的好奇心似乎不符合自己的身份,于是特意补充道,“若是大人问起来,我也好回话。”   贾丁点点头,别有深意地说道:“这口缸不仅能装水,还能储存粮食。”   闫小路面上一喜,“真的?你、你没开玩笑吧?”   贾丁敲了敲那缸,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自己看看,若加个盖子,雨水可渗得进去?鼠蚁可爬得上去?”   闫小路围着大缸正转三圈,反转三圈,最后不得不承认,“还真是!”   贾丁勾着他的肩,悄悄说道:“这么重要的用处,就算大人不问,你也可以主动说嘛!”   闫小路没心没肺地笑笑,“我这就去说!”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跑走了。   贾丁看着小少年欢脱的背影,露出狐狸般的笑。   一转头,对上苏页和扁桓别有深意的目光。   贾丁笑意加深,异常大方地摆摆说:“你们不用特意感谢我。”   苏页无奈地摇摇头,眼中盛满笑意。   扁桓却是一本正经道了谢。   储粮用途非同小可,若是过了县令大人的目,不管他会不会特意宣传,都能让扁家陶缸的名气更上一层楼。   然而,这话却不能由扁桓来说,也不能是苏页。   贾丁,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县令大人再次驾临户曹司。   他一眼便看到院中大缸,开门见山地问道:“这缸真能储存粮食?”   扁桓主动站出来,回道:“自家留用定然可以,倘若是官仓,其中花费恐怕不小。”   县令想必也考虑到这一点,很快冷静下来。   不过,他在仔细测试过大缸的防水性之后,还是肯定地说道:“虽然不能用于官仓,普通人家也是够了,扁桓,这是你想出来的?”   扁桓诚实地答道:“是苏页苏小哥的主意,下官只是照着他的描述让家人尝试着做了出来。”   又是苏页?   县令慕风不由将视线放到苏页身上。   此时,苏页正站在案边,微微低着头,垂手而立。   慕风心内纳罕,一时也顾不上避讳,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苏页。   虽然他身上穿着普通麻衣,周身的气韵却难以遮掩,不仅是俊美的长相,就连那双会写字的手都没有一丝农家人的模样。   他早就知道这个双儿身份不一般,想到昨日京城送来的那副画像,对比着苏页低敛的眉眼,慕风不由多想了些。   他轻咳一声,特意说道:“上边发下来一个寻人公告,说是京城的永安侯府丢了小少爷,问问是否来了咱们万年县,身为户曹官员,几位多注意些罢!”   苏页一怔,不由看向慕风。   他是在特意提醒自己吗?   他为何会这样做?   苏页看向慕风的同时,慕风也在看他。   苏页的疑惑、惊讶悉数落入慕风眼中。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暗自想道:这位才华横溢的双儿,恐怕做不久了。   ——   苏页的确不想冒险。   不管县令的提醒出于何种目的,他都决定要避避风头。   好在,他们三个都不是点卯应付的人,户册的整理速度比预计得还要快许多,剩下的部分就算剩下贾、扁二人也能在年前顺利完成。   苏页将自己的打算同负责户曹司的曹县丞说了,曹县丞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除了应有的工钱,还给了丰厚的赏钱。   苏页礼貌地表示感谢。   曹县丞平日里就像个笑面菩萨,说起话来却是滴水不露,“苏小哥是大人召来的,去留自然也由大人亲自来定……唯有一点,本官十分在意,小哥家的饼那般美味,今后若是吃不到,可就不美了!”   后半句自然是玩笑话,前面那句却是特意提醒苏页,这一切都是受了慕风的指示。   无论曹县丞心思为何,苏页对慕风的确是十分感激。   他想到这段时间在户曹司听到的闲言碎语,今秋多雨,土层湿润,蛇鼠众多,县令大人似乎在为官粮储备之事发愁。   苏页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那些官仓的储粮方法,林林总总地写出来,打算呈给慕风,也算对他有意提醒的回报。   此时此刻,苏页怎么也不会想到,此举对于这个时代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第23章 多了个兄弟   【村里人的态度】   苏页把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在了床上——这是曹县丞今日给的工钱和奖赏。   虞峰正扶着门框,弯着腰换鞋——他生怕把新鞋穿脏穿坏,每次回家都要脱下来,换上原来的草鞋。   苏页冷不丁地说道:“明日我便不去县衙了。”   虞峰一愣,趿着鞋走到床边,担忧地问道:“小页子可是不舒服?”   苏页知道他会错了意,摇摇头,解释道:“我是说,我以后也不会去了,文书的工作到此为止。”   “不是说要到年根吗?”虞峰还是有些不放心,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没有。”苏页顿了顿,拍拍身边的位置,“你先坐下。”   虞峰依言落座,视线始终放在苏页脸上。   苏页面色有些严肃,虞峰不由地紧张起来,“小页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页舒了口气,坦诚地说道:“虞峰,我之前是不是对你说过,我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虞峰愣愣地点了点头。   苏页微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我骗了你……”   没等苏页说完,虞峰连忙应道:“无妨的,小页子,你不必道歉。”   苏页对上他的视线,严肃地说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如今那家人在找我,我恐怕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虞峰一听,彻底愣住,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小页子,不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苏页脸色有些不好,沉声说道:“我不知道。”   “那就还在这里!”虞峰一把抓住苏页的手,快速说道,“既然没地方可去,就不要离开。”   苏页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抽回手,“虞峰,多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收留了我,如今被逼无奈,这份恩情只能以后再还了。”   虞峰紧了紧手指,皱眉问道:“为什么非走不可?你家人很厉害吗?”   “一般吧,比县令厉害。”   “比将军还厉害?”   苏页平静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苏家人只有爵位,没有实权。”   虞峰松了半口气,然而,另外半口气还没有彻底松完,苏页补充道:“另外一方却是有功之臣,大概……很厉害。”   提到那位订亲对象,苏页才突然反应过来,霍达先前来万年县的目的,八成就是为了寻找原身——苏夜阑。   实际上,两个人小时候是见过的,甚至曾跟随同一位师者读书,只是如今各自都有了变化,再加上那日苏页满脸尘土、一身布衣,对方没认出来也并不奇怪。   被抓回去是其次,苏页不想连累虞峰和村里人。   虞峰显然不这么想,他很快镇定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小页子别怕,你好好地待在村里,我一定不会让人把你带走!”   苏页叹了口气,直白地说道:“虞峰,就算你不介意,村里人呢?对方有权有势,万一追究起来……”   虞峰腾地站起来,“我这就去和他们说,如果他们不同意,我、我就带你走!”   苏页有些吃惊,他实在没想到虞峰会说出这种话。他下意识地拉住虞峰的衣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小页子放心,虞家村的婶子大娘们看着我长大,她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你。”虞峰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苏页眉头微蹙,有些气闷——他并没有这样想。   虞峰觉察出小双儿的情绪,连忙软下语气,“小页子,抱歉,我——”   苏页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声音微冷,“太晚了,就算要说也等明天。”   虞峰自知说错了话,哪里还敢反驳?连忙颠颠地准备晚饭,烧水铺床。   这天晚上,北风呼号了大半夜,草棚里很冷,尽管身上盖着厚实的丝绵被,身边还有一个大火炉,苏页却一直都没睡着。   他想了很多。   诚实说,日子才刚刚过出些眉目,他并不想离开虞家村。   离开虞家村他能去哪儿?这里不是现代,有钱就能买到房子。村里的宅院代代传承,没有家破人亡的大事不会轻易变卖。   更何况,没人担保,任何村子都不会轻易接纳一个来例不明的人。   如果苏页执意离开,最大的可能就是躲到山里做流民。以苏页如今的小身板,存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因此,在虞峰说要找村里人商量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真到后半夜,苏页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听着他轻缓的呼吸声,虞峰僵硬了大半夜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他一点点蹭过去,小心翼翼地把人搂住。   苏页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虞峰收紧手臂,目光更加坚定——小页子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欺负你!   ——   “商量”的过程出乎苏页的预料。   虞峰只提了一句,“小页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如今族人正在找他,为了不连累大伙,他想离开虞家村。”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苏花大娘第一个不同意,“可不行!你一个双儿,无亲无故,走了去哪儿?”   春韭婶子平日里和善,关键时刻却十分强硬,“别看咱们是娘们儿,却也不是那种不讲义气的,小页给咱们带来糊口的营生,如今他有了事儿,咱们就不能不管!”   其他村民也纷纷发生,大抵是说“不怕连累”“大不了往山里一躲”之类的话,根本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唯有苏青竹,一直抱着手臂在一旁皱眉看着。   虞峰作为村长,例行公事般问道:“小竹子,如今你也是村里的人,说说你的想法。”   苏青竹如炬的目光放到苏页脸上,扬声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要从家里跑出来?族里又是为何一定要把人抓回去?”   此话一出,就连虞峰也不由怔住,所谓关心则乱,他一心想着不让苏页离开,甚至都忘了问问他逃家的原因。   苏页对上他的视线,神色异常平静,“为了逃婚。”   短短四个字,让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虞峰更加愣怔——小页子竟然是有婚约的?!   苏花大娘跳着脚喊道:“峰子,赶紧着,把小页藏起来,可别让他家人找着!”   春韭婶子也着急地应道:“对对对,峰子好不容易找着媳妇,不能让人抢走了!”   女人们纷纷乱了起来,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比虞峰说会连累大伙时还要严肃。   苏花大娘一本正经地嘱咐,“县里也别去了,先避避风头再说!”   春韭婶子也对女人们交待,“以后衙门里的人过来收鞋的时候嘴都严着些,可别说漏了。”   女人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纷纷应下。   苏青竹撇撇嘴,“成亲又不是坏事,既然有人找他就让他回家呗!”   苏花大娘一虎脸,训斥道:“若是好事小页还用得着跑?指不定是什么七老八十的歪瓜裂枣呢!再说了,小页走了,你峰哥怎么办?”   “附近这么多村子,女人这么多,峰哥有房子有地,长得又壮实,哪个不是上赶着嫁?”苏青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花大娘白了他一眼,“上赶着嫁的是不少,哪个比得上小页?”   苏青竹瞅了苏页一眼,一脸嫌弃,“他有什么好?白叽叽,弱兮兮,一阵风就能吹倒,还不如我呢!”   苏花大娘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发出好大的响声,苏花大娘嗓门更大,“就你?整日里招猫逗狗,跟个野猴子似的,连小页一半都比不上!”   苏青竹跳着脚躲到旁边,一脸不服。   苏页外表冷静,内心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没有想到村民们的态度会是这样,没有怀疑,没有分歧,让人不可思议。   于是,他也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身世和逃婚的原因说了出来。   苏花大娘摆摆手,说道:“我们女人家不知道什么永安侯,这里天高皇帝远,托小页的福才能见到一两个皂隶。别说你没杀人放火,就算真做了我们也不会多嘴去说!”   苏页遮住眼中的泪光,深深一揖,“大娘,婶子,苏页在此拜谢!”   众人纷纷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春韭婶子微笑道:“小页只要不嫌弃,尽管安心住下,任他再大的官,还能跑到咱们小村子里翻人不成?”   “若真有那么一天,往林子里一钻,就算皇帝老儿来了都别想找着!”   说到这里,气氛才重新轻松起来。   苏花大娘到底阅历丰富,她沉吟片刻,提议道:“赶明儿我这个侄儿要到县里落户口,小页不如和他落到一起,若有人问起来,只说是兄弟,都是我从山上带下来的!”   新皇登基,朝廷鼓励流民归籍,是以审核并不严格。   苏页猛地意识到,这里不是现代,没有发达的信息网,名字一改,谁能查到他头上?   虞峰也兴奋地连连点头,“这样最好,即便有人知道咱们村多了人,也定然不会起疑心!”   “姑母姑母,我才不要和他做兄弟!”苏青竹拉着苏花大娘的衣袖,急切地想要表达拒绝之意。   苏花大娘瞥了他一眼,转头便热切地合计起来,完全不理会他的意愿。   苏青竹只得把矛头对准苏页,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劝你最好拒绝!”   苏页挑挑眉,不仅没有半点不快,反而冲着他笑了笑,在他眼中,眼前的双儿不过是个中二期的小少年而已。   不出所料,苏青竹顿时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挑衅之色。   苏页笑意加深,原本沉重的心情蓦地一轻。   这一刻,他真真正正对虞家村产生了归属感。 第24章 被人盯上了(补全)   【进献官仓设计图】   第二日,苏页便和虞峰、苏青竹一起到县衙重新落户籍。   正常情况下,这种情况是不被允许的,不过,苏页怎么也算半个关系户,只要县令同意,没人会说什么。   苏青竹却是老大不愿意,一路上都鼓着一张脸。   然而,无论是虞峰还是苏页,都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这让苏青竹更加气闷。   刚到衙门口,虞峰便被人围了起来,大多是先前的熟客。   大伙纷纷问道:“听说小哥往后都不过来卖饼了?真的假的?”   虞峰笑着点了点头,扬声回道:“前些日子承蒙大伙照顾,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天儿越来越冷,家里该好好收拾收拾,这段时间就暂时不来了。”   这话并非全是借口,昨天晚上他就和苏页商量好了,趁下雪之前进几趟山,打些皮子,把草棚修葺一番。   大伙听到他的话,不约而同地发出惋惜声,还有人真心着急,“以后想吃你家的饼可咋办?”   “是呀,我家小子打出生起胃口就不好,就你这饼能多吃几口。”   “我娘也好这口,尤其是那个蘑菇酱,昨个儿还嘱咐我多买些回去。”   “唉,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   人们说得热烈,苏页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昨日才做的决定,今日就有人知道了,若说不是有人故意透露他都不信。   “得了空儿小弟便会过来,到时候还要指望着各位照顾生意。”虞峰笑意不减,爽朗地说着客气话。   人们纷纷应下,直道可惜。   尤其是卖汤面的小哥,他为人厚道,这些日子和虞峰搭着伴,也算有了些交情,便忍不住叹道:“你那饼卖得那般好,就这么放弃可惜了……”   虞峰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没有多说。   等到三人走到僻静处,苏青竹终于憋不住,一迭声地问道:“峰哥做的啥饼?为何大伙如此上心?”   “春饼,卷着菜吃,改天做给你吃。”虞峰笑着说道。   苏青竹高兴地点了点头,眼中冒出崇拜的光,“一定好吃!峰哥真厉害,还会做饼!”   虞峰看向苏页,目光不自觉地放柔,“是小页子教我做的,厉害的是他。”   苏青竹闻言,讶异地看向苏页,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冷冷淡淡、像个仙儿似的双儿竟然还会做饭!   虞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不仅是饼,小页子还会卤腐竹、炒蘑菇酱、炖北瓜汤,明明是素食却能让他做出肉味儿!”   他顿了一下,特意说道:“以后你就是小页子的弟弟了,一定要好好听他的话,不能再像个野小子,小页子若是高兴了,兴许会做给你吃。”   “谁稀罕!”苏青竹扭起下巴,表现出一副拽拽的样子,然而,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却悄悄往苏页那边瞄啊瞄。   这家伙真会做那么多好吃的?   如果自己学会了,是不是也可以拿过来卖?   若是能多赚些钱,就可以送小豆子去念书了……   苏青竹在心里暗暗地打起了小算盘。   ——   苏页他们来得不巧,慕风刚好不在县衙。   因为苏页的关系,贾、扁二人对他们十分友好,不仅命人将他们请到了茶水间,还双双过来陪着。   贾丁端起茶盅,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若单是这位小哥归籍,户曹司的文书就能做主,然而,若是再加上小页换籍,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贾丁的意思,苏页明白。   新皇鼓励流民归籍,为此颁布了一系列奖励措施,比如减免赋税徭役、分发田地等等。   相应的,为防止某些心思活络的人打着流民的旗号跑来换籍,朝廷在这方面卡得十分严格,若没有县丞以上的人担保,没人能办成。   “县令大人今日能不能回?我们可以等!”虞峰急切地问道。   苏页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不必心急,今日不成,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虞峰怎么能不急?自从知道苏页是逃婚出来的之后,他的心就像抓挠挠似的,生怕苏家人突然出现,把苏页抢回去成亲。   贾丁不着痕迹地瞅了扁桓一眼,抿了抿唇,终究没有开口。   扁桓却是放下茶盏,主动说道:“小页若是不嫌弃,扁某愿尽绵薄之力。”   此话一出,贾丁心里有些小小的震动——他原本以为,以扁桓古板的性格不会主动揽事。   虞峰眼睛一亮,下意识地抓住了苏页的手。   苏页反而有些犹豫。   扁桓如今升为县丞,又接手了户曹司,流民归籍之事如果有他做保,便不必通过县令。   然而,能不能和做不做是两回事,他今日替自己担保了,若有昭一日苏夜阑这层身份揭露出来,扁桓势必会受到牵连。   这和县令经手是两码事。   苏页心里自然感激不尽,然而他还是坦诚地说道:“不瞒二位前辈,晚辈之所以想要换籍,是因为原籍有些麻烦,晚辈感激前辈的相助之意,却不能连累前辈。”   扁桓摆摆手,“小页也算对扁某有恩,这点事扁某还不至于不敢担着。据扁某所知,大人此次前去郡府,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回不来,你们可等得起?”   苏页一听,不由地抿起唇,确实有些为难。   虞峰拉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扁桓,脸上的关切毫不遮掩。   苏青竹四平八稳地坐在垫子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来看去,仿佛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   贾丁冷不丁地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说道:“我看这位小哥和小页长得倒是十分相像,若说不是兄弟恐怕都没人信。”   其余三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尤其是扁桓,他第一次将视线放在苏青竹身上,左右一对比,还真是,两个人都是长眉毛,大眼睛,高挑的身材,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苏页白些,瘦些。   扁桓不由地笑了起来,“小页这下不用担心了,扁某这个忙是帮定了!”   苏页整个人愣愣的,他突然反应过来,为何初见苏青竹时便觉得十分亲切——苏青竹的模样和他哥哥小时候竟有八分相像!   苏青竹却像是受了惊,浑身的刺都炸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场,扯着嗓子嚷嚷道:“就他这白白嫩嫩的弱鸡样,我和他像?可拉倒吧!”   贾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不像不像,这性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唯独苏青竹,瞪着眼睛坐在那里,像个气鼓鼓的小青蛙似的。   苏页微笑地看着,竟觉得十分可爱。   ——   有了扁桓帮忙,事情很快就办好了。   临走之前,苏页交给扁桓一块布帛,请他转交给县令,并谦虚地说道:“在此之前,还请前辈把把关。”   扁桓狐疑地打开,视线放在一个个毫无美感的图形上,越看越心惊,“这、这……”   苏页看着他,但笑不语。   扁桓颤抖着手将布帛合上,双手呈到苏页面前,郑重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小页合该自己进献,扁某断不能贪此大功。”   苏页将他的手推回去,平静地说道:“我是一个双儿,再大的功劳恐怕也领受不了,再者说,如今我刚换了户籍,理应低调行事,前辈只当是帮忙了。”   扁桓和贾丁对视一眼,十分为难。   贾丁也是一脸严肃,劝道:“想必小页已经考虑清楚了,扁兄便应下吧!”   扁桓思虑一番,最终说道:“扁某只负责转交给大人,这张布帛是小页画的,届时扁某定然会如实相告。”   苏页笑笑,并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反而放在了那两片竹简上。   一片上面写着“万年县桐花乡虞家村农户苏页,年一十八岁长七尺五寸,面白无须,双儿”,另一片上姓名是“苏青竹”,身高面貌是“长七尺五寸,黑”。   两个人的户籍是连在一起的,表明了是流民归籍,关系是孪生兄弟。   直到出了户曹司的门,苏青竹还在那儿愤愤不平,“两个人都是七尺五寸?怎么可能?我明明比他高!还有,为什么我是弟弟?怎么看我都像哥哥!”   虞峰手里紧紧握着那两片竹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苏页始终微笑着,说不高兴是假的。   虞峰想起方才的事,忍不住问道:“小页子,那块布帛上画的是什么?为何县丞大人看了之后那般激动?”   苏页没有瞒他,如实说道:“是官仓的设计图,县令大人近来正为此事发愁,我将此图给他,也算还了他的提醒之恩。”   虞峰郑重地点点头,假装很懂的样子。   苏青竹挑衅般插嘴道:“哟,你还会画官仓呢,了不起呀!”   实际上,他们两个根本不知道“官仓”是什么东西。   苏页不由地露出会心的笑。   虞峰被他明媚的笑脸晃花了眼,露出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苏青竹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这个人……明明是在嘲讽他,还笑什么笑?!   看着小双儿吃瘪的样子,苏页笑得更开心了。   就这样,三个人“和和美美”地走出了县衙。   他们并没有发现,石墩后面,一个面色青黑的人正沉着脸看着他们,一双细小的眼睛像是淬了毒。   贼眉鼠眼的皂隶讨好地说道:“头儿,用不用小的跟上去,找机会教训教训他们?”   被降为县尉的于德从鼻孔里冷哼一声,恶狠狠地说道:“那个该死的双儿什么时候有了兄弟?这事儿不简单,查!”   皂隶连忙应下,“是!” 第25章 病重的小牛   【同病相怜的心情】   苏页的户口落实,最高兴的莫过于虞峰。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今日刚巧赶上大集,小页子想不想去逛逛?”   出来时他便特意多带了些钱,想着若是苏页遇见喜欢的,就给他买下来。   苏页还没开口,苏青竹便抢先说道:“当然要去!峰哥不是说那个卤腐好吃么?正好,咱们买些猪皮回去做着吃!”   虞峰敲敲他的脑袋,笑道:“口气不小,你带了多少钱?”   苏青竹豪气十足地拍拍胸脯,“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   虞峰眉毛一挑,“大娘可知道?”   苏青竹目光闪烁,抿着嘴不吱声。   不用追问,定然是不知道了。   虞峰把脸一虎,正要教训他,苏页适时说道:“走吧,再晚了就要散集了。”   虞峰立马换了一副面孔,讨好地说:“集上人多,小页子待会儿要跟紧我,不要被挤散了。”   苏页应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瞅了眼苏青竹,俊逸的脸上带着促狭之色。   小少年吐了吐舌头,暗搓搓地嘟囔道:“别指望我会感激你……”   苏页挑了挑眉,只当没听见。   虞峰瞪了小双儿一眼,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地同苏页说起了集上的趣事。   ——   万年县的大集原本是城中的各条主街轮流举办,每逢十日一个大集,五日一个小集,热闹归热闹,来往却不方便,再加上卫生等问题,摆摊的商户与临街的住户常有口角。   现任县令慕风来了之后,便将集市换到了土地庙前的空地上,每逢开市都会派皂隶前去维持秩序,对待主动挑事的人毫不手软,几次下来,别说闹事,就连小偷小摸都少见。   “这样的话,集市的位置以后就固定下来了吗?”苏页好奇地问道。   虞峰点点头,“不仅如此,散集之后还有人专门清理秽物,工钱就从收的摊费里出,再也没人抱怨门前脏乱难行了。”   这些八卦都是他在县衙外摆摊时听商贩们说的,此时见两个小双儿听得颇有兴致,他便觉得十分得意。   苏青竹由衷地感叹道:“这个新来的县令倒是个厉害的,是不是长着小胡子,迈着八字步的那种?”   想起慕风潇洒的气质,苏页别有深意地说道:“见过之后你就知道了。”   苏青竹撇撇嘴,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说拉倒!”   可是……还是很好奇怎么办?   ——   从县衙往西,拐过三道街,便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   卖吃食的地方在南口,三人从西口进去,需要穿过牲口市才能过去。   牲口市上秽物多,虞峰担心苏页不适应,便护着他,特意走快了些。   没成想,看着那一头头活生生的小猪小羊,苏页难得脱去了平日里高冷的外壳,露出浓浓的好奇。   虞峰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小页子喜欢?”   苏页摇摇头,眼睛不离左右,如实回道:“我从前没见过。”   虞峰和苏青竹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两个人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虞峰认真地说道:“今日若有看上的,咱们便买回去,放心,我带的钱多。”   就连苏青竹都同情地看向苏页,别别扭扭地说道:“我家大黑刚下了崽,还没满月,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不许嫌弃!”   说到最后,小双儿红着脸,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苏页冲着两个人点点头,虽然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心头却涌出一股暖流。   旁边传来一阵喧嚣。   一个高亢的女声叫嚷道:“这牛犊眼看着就要死了,你还拉出来卖,这不是黑心么!”   “瞎说啥呢?无怨无仇做什么咒我家牛犊死?”卖牛的汉子梗着脖子辩解。   女人毫不示弱,“都拉稀了,这不是快死是怎么着?”   有懂行的人,也摇着头惋惜地说道:“这牛犊眼珠发浑,发热下痢,的确是……不大好呀!”   汉子闻言,立马耍起横来,“去去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别耽误老子卖牛——牛犊,壮实的牛犊,十贯铜钱出手啦!”   人们一听,纷纷皱起眉来。   集市的规矩,大件物成交都是私下议价,谁也不会把价钱明面着喊出来,这个汉子不仅卖病牛,还如此明晃晃地要高价,早有人看不惯,悄悄去报给畜牧司了。   苏页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在了那头病牛上。   小牛犊披着黄色的皮毛,看着还不足月的样子,瘦得可怜,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大的,仿佛要凸出来。   它似乎没见过这么多人,一直害怕地往后缩,瘦得皮包骨似的小身板微微颤抖着。   兴许是有几分灵气,小家伙觉察到苏页的注视,扭着脑袋看了过去。   对上那么汪汪着水汽的圆眼睛,苏页心头一颤,他分明看到,小家伙眼中那浓浓的求生的欲望。   苏页没由来地想起了前世,那个无助地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我要买它。”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口中便说出了这样的话。   苏青竹立马跳出来反对,“你是不是傻?没听到人家说吗,它活不成了。”   苏页不说话,视线依旧放在小牛身上。   小家伙也透过层层人群,好奇地看着他。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说道:“这家伙一看就病得不清,他的主人八成是治不好才拉出来卖,你若买了它,肯定是白扔钱。”   虞峰态度没有苏青竹那般强硬,然而反对的意思也十分明显,“小页,你若喜欢牛犊,咱们换一头可好?”   他并不心疼银子,只是担心万一这小牛犊真死了,苏页会伤心。   苏页却是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就是它,我要买回去。”   虞峰耐心地哄,“小页……”   “我会治牛病,我能治好它。”苏页一语惊人。   不仅是虞峰,就连旁观的人都愣住了。   众人的视线纷纷放在苏页身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奇之色——看苏页的模样,怎么也不像个会给牛看病的。 第26章 犯傻三人组   【捡了一个漏儿】   除了虞峰,没有人相信苏页的话。   这个时代,就连人生病了都不大能治好,更别说动物,就连畜牧司坐镇的官员们都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苏页十分冷静,实际上,他之所以坚持,除了与小牛犊同病相怜之外,另一个原因是这种病他见过,而且有七成的把握能治好。   前世的时候他最喜欢看CCTV7,其中一个致富栏目就曾讲过一种牛犊常患的病,与他现在看到的十分类似。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苏页上前几步,对卖牛之人问道:“请问,这头牛犊患病初期是否有体温升高、鼻镜干燥之症状?”   黝黑精瘦的牛贩把眼一瞪,脸红脖子粗地嚷嚷道:“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家牛只是错了巴豆而已,赶明儿就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病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嘘声,但也没人说话,大伙都在好奇地看着,这个好看的小哥如何应对。   有理不在声高。   苏页不吵不嚷,而是十分平静地揣着手,淡淡地说道:“‘王法禁杀牛,犯禁杀之者诛’,即便是生病死了,牛主也要挨板子、罚银钱,这个你不是不知道吧?”   精瘦的汉子一听就傻眼了,他还真不知道。   苏页眉头微蹙,看来,他这头牛的来例也并不正当,否则的话,是需要上畜牧司报备的。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故意瞒而不报的情况。   汉子目光闪烁,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   苏页再次开口,“我方才听到有人去请畜牧司的大人了,你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吗?”   他虽穿着普通的麻衣,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贵气,逼得那人不敢直视。   虞峰人高马大,护在苏页身边,沉声威胁,“快说!不然拉你去衙门!”   牛贩吓得一哆嗦,这才不情不愿地哼唧道:“是、是又怎么样?不过是一时贪嘴,错吃了巴豆……”   苏页垂下眼,懒得与他计较,继续问道:“此牛是否爱后肢踢腹?”   汉子一惊,失口喊道:“你怎么知道?!”   副伤寒,后期症状就是腹泻、排出稀粪,伴有腹痛,牛用蹄子来踢腹部,大抵就像人揉肚子一样。   确认了病症之后,苏页更加自信,“将它卖于我,你便能免受惩罚。”   “行,十贯钱!”   苏页抿着唇,没有说话。   苏青竹却是瞪着眼睛跳了出来,扬声喊道:“十贯钱?你怎么不去抢!健壮的小牛犊尚且不值这个价,更加说你这头病的!”   那汉子瞅了苏页一眼,发现对方正专注地观察着牛犊的情况,故而坚持说道:“十贯钱,爱买就买,不买拉倒!”   苏青竹一噎,拉着苏页就要走,“不买了,不值!”   苏页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却并不想走。   汉子扯开嘴角,得意地喊道:“卖小牛、卖小牛啦,十贯钱一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喽!”   苏青竹冲着苏页恶声恶气地说道:“不许买,听到没?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苏页无奈地笑笑。   原本看热闹的人们也纷纷劝说起来,“这牛眼瞅着是不行了,小哥可别吃亏上当。”   卖牛的汉子却急了,甩着牛鞭就往人群里招呼,“滚开,少多管闲事!”   完了还一鞭子打在牛犊身上,疼得小牛身子一抖,可怜地“哞哞”叫。   苏页瞳孔一缩,上去一脚将汉子踹了个倒仰。   人群中一片哗然。   “嘿,你特么的还敢动手?”   这汉子原本就是个地痞无赖,律法不懂,打架却是不怕的,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就往苏页这边招呼。   没成想,他的拳头还没到,就被虞峰飞起一脚,再次滚到地上。   汉子自知碰到了硬茬儿,再不敢动手,转而捂着肚子叫嚣,“来人啊,大伙快来看看啊,没钱买牛就打人啊!”   苏青竹叉着腰和他对吼,“你要不打牛我哥能打你?”   此时,苏页已经走到了牛犊身边,心疼地摸着它的头。小牛犊果然是个灵性的,瘦瘦的脑袋直往他怀里钻,圆圆的眼睛里还汪汪着泪。   苏页瞬间红了眼圈。   那汉子瞧见了,顿时嚷嚷起来,“少特么乱碰,碰坏了要赔的!”   虞峰作势还要打,汉子吓得脖子一缩,屁股往后蹭了蹭。   苏青竹往那边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几分不忍。   他咬了咬牙,没好气地说道:“五贯钱,这头牛我们领走了。”   汉子看出苏页对小牛的喜爱,坚持不降价。   虞峰走到苏页身边,温声说道:“小页子,别担心,咱们这就把它买下来。”   苏页抿了抿唇,如实说道:“我虽然会治,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虞峰揉揉他的脑袋,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总不能看着它死。”   苏页对上他令人安心的笑,破天荒地没有把他的手打下来。   决定好了要买,虞峰却有些为难——他身上的钱不够。   苏青竹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心疼得不行,然而还是干脆地说道:“我这里还有点儿,凑一凑好了。”   虞峰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苏青竹带那么多钱原本是要给小豆子买笔墨的。   就在这时,苏页突然说道:“咱们走吧!”   不仅是牛贩,就连虞峰和苏青竹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苏青竹话不经过大脑就喊了出来,“你是不是有病?说买也是你,不买也是你。”   苏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让苏青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苏页转身就走,刚刚那一瞬间,他确实是有些生气的,“有病”二字,对他来说决不是开玩笑那般简单。   虞峰瞪了苏青竹一眼,抬脚追上了苏页,低声哄道:“小页子别往心里去,这小子就是欠揍。”   苏青竹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小声嘟囔,“我就是随口一说……牛不买啦?看着怪可怜的……”   当然要买,却不是用十贯钱买。   苏页故意做出一副没钱买的样子,走两步,回头看看,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走。   眼瞅着三人就要走远了,牛贩立马急了,“诶,你们还买不买,便宜卖啦!”   苏页悄悄地勾起嘴角,面上却不动声色。   苏青竹却是沉不住气,连忙停下来问道:“便宜多少?”   那汉子面上一喜,“八贯!”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脆声声地喊道:“五贯,爱卖就卖,不卖拉倒!”   他把这话还了回去,只觉得一阵暗爽。   那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不敢说不卖,却又不舍得松口。   苏页瞥见不远处急步行来的一老一少,冷不丁地说道:“三贯,我们身上只有这些,卖不卖随你吧!”   那汉子倏地瞪大眼,失声喊道:“三贯?你怎么不去抢!”   苏青竹捂着肚子,“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他们的话完全对换了。   苏页淡淡地笑着,并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面目严肃的年轻人走到近前,吆喝道:“于大人来了,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人们听到“大人”二字,纷纷让开。   有人认出老者,小声说道:“是畜牧司的于大人,于大人亲自过来了!”   苏页恰好也见过,县衙里,户曹司和畜牧司两个院子挨着。   老者没有多言,直奔牛犊而去。   那牛贩哪里还有方才的嚣张模样?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哆哆嗦嗦地躲到一边。   于老大人掰开小牛的嘴看了看,又毫不嫌弃地看了看后面,连连摇头。   苏青竹眼珠一转,指着牛贩说道:“大人,这个人把牛养死了,是不是要杀头?”   年轻的官差瞅了牛贩一眼,横眉竖目地问道:“这牛是你的?”   牛贩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哭着喊着辩解道:“大人,冤枉啊,这牛是小人朝着村里的梁老头买来的,买的时候就病了呀!”   于老大人皱了皱眉,威严地问道:“你是梁家庄的?”   牛贩连连点头。   “是买的还是偷的?”   “买的、买的!”牛贩缩着脖子回道。   只不过,是趁人之危半抢半买罢了,想从中赚个差价来着……谁能想到,冤大头没遇上,会摊上这样的事?   苏青竹又趁机添了一把火,“大人,别管牛是不是他买的,是他把牛养死了,要罚定然也是罚他!”   于老大人往苏青竹身上看了一眼,见是个小少年,便没责怪他的言语之失。   反倒是那个年轻的差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苏青竹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倒把差役弄得一愣。   牛贩早就慌了神儿,他往人群中胡乱一瞅,不经意瞧见看到苏页的身影,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嚷嚷道:“这个人,这个人说买我的牛来着,大人,我这就卖给他!”   于老大人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年轻的差役抱着手臂,都给气笑了,“你这牛眼瞅着就要死了,这时候想起来卖给别人,哪个傻子肯买?”   苏页原本刚想开口说要买的,听到这话,又把嘴闭上。   牛贩却没有错过他那一瞬间的动作,眼睛一亮,急吼吼地说道:“三贯钱,卖给你!”   苏页眉眼微扬,并不言语。   苏青竹脑子里灵光一闪,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这不是存心害我们吗?我们才不会拿三贯钱冒险。”   他特意在“三贯钱”上加重了口气。   牛贩咬了咬牙,肉痛地说道:“两、两贯半!”   苏青竹咦了一声,“到底是两贯还是两贯半?”   “两贯半!”   “不买!”   牛贩一噎,气个半死。   他眼睛都红了,磨着牙挤出两个字,“两贯!再不能少了!”   苏青竹笑得开怀,还要再说,便听见苏页清清泠泠地叫了声,“青竹。”   不知怎么的,苏青竹满身的气焰咻地一下就灭了。   虞峰和苏青竹两个人凑了凑,将将凑出两贯钱递给了牛贩。   牛贩拿到钱之后,吱都没有吱一声便一溜烟跑了。   留下苏页三人和两位官差面面相觑。   于老大人叹了口气,说道:“这牛犊尚幼,暂且不入册,小哥能治最好,就算治不成……也无妨。”   想来,于大人也听说了先前的事,特意对苏页网开一面。   “多谢大人。”苏页叠着手,郑重地一揖。   于大人还了半礼,又看了牛犊一眼,摇着头走了。   人群见无热闹可看,也纷纷散去,临走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真傻……”   苏页丝毫不在意旁人的反应,素白的手轻轻地拍在小牛身上,眼中满是怜爱。   虞峰看着他的模样,也由衷地笑了起来。   苏青竹却垮下肩膀,不满地抱怨道:“这下好了,咱们身上的钱买牛花了大半,剩下的还要给小牛买药……”   苏页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能不能活,就看它的造化了。”   他抚着小牛的头,一本正经地说道:“一定要活下来呀!”   苏青竹撇撇嘴,嘟囔道:“说你傻还真傻,居然跟牛说话……”   虽然嘴上这样说,眼中却藏不住担忧。 第27章 未知的危险   【此人身份不简单】   临街的酒馆中,有人把三人买牛的经过全部看在了眼里,那便是扁桓口中此时应该在郡府的县令大人。   并非扁桓说谎,而是慕风瞒过了所有人,他根本没去郡府。   此时,看着苏页三人牵着小牛犊离开的身影,他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   旁边的黑瘦小伙抄着手感叹道:“没想到苏小哥不仅会写字,会做鞋,还会给牛看病,他可真厉害!”   慕风眯了眯眼,想起苏页可能的身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或许就说得通了。   视线不由放到那个颀长的身影上,回想起少年嘴硬心软的模样,慕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闫小路一脸好奇,“大人,您笑啥?”   慕风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酒,状似无意地说道:“小路啊,本官方才听闻苏小哥他们原本是打算买肉做吃食的,可是我听错了?”   闫小路扬声回道:“大人,您可没听错,那位新来的小哥确实是说要买肉做腐、腐……腐什么来着,只不过,把钱都买了牛,这下估计做不成了吧?”   慕风勾了勾唇,“去,买些上好的五花肉送给他们,就说本官想尝尝虞小哥的手艺。”   闫小路脸庞一下子生动起来,脆生生地应道:“好嘞!”   虞小哥的手艺,有大人一口,就有他半口!   “说话客气些。”   “晓得了!”   闫小路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慕风依旧看似悠闲地喝着酒。   他心情不错,就连方才觉得淡薄的酒也喝出几分滋味。   此时此刻,慕风还不知道,县衙里,有一个天大的惊喜在等着。   ——   苏页检查了小牛犊的病情,越看越像是他知道的那种病——副伤寒。   好在,根据节目中的讲述,小牛此时的情况不是特别严重,如果能把药材凑齐的话,救活的机率可以提高到九成。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苏页还真的背过那个药方。   “白头翁,黄芩,苍术,黄连,泽泻,秦皮,元参,猪苓,党参,生地,侧柏叶,黄柏,白术,炒制的槐花、丹皮、栀子……”   他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药名,“这些药需研成粉末冲水灌服,比人用量要大,每样先各来半斤,若是哪样没有便问问大夫可有替代的。”   虞峰郑重地应下,不放心地叮嘱道:“我晓得,小页子好好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页牵着小牛,点点头,“再买些粗盐。”下痢的话,是要喂服淡盐水的。   虞峰“嗯”了一声,再三叮嘱过后,这才只身去了药铺。   苏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将牛牵到僻静处,打开竹筒,喂了些水给它喝。   不知是远离了人群还是其他缘故,小牛犊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比方才精神了些。   苏页面上一喜,正要与人分享,一扭头,却发现苏青竹依旧站在原地,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   “一共……十六样,每样半斤,这就是……”   苏页脸上露出淡淡的笑,难得主动开口,“你在算账?”   苏青竹面上一窘,迅速把手藏到背后,嘴硬地说道:“才没有!”   苏页挑了挑眉,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不会算?”   苏青竹腾地红了脸,怒道:“胡、胡说什么?!”   苏页笑笑,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甚至还抚着小牛,状似无意地说道:“若是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苏青竹闻言,倏地瞠大眼睛,紧紧盯着苏页,嘴里支支吾吾,似乎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苏页轻轻拍着小牛的脖子,故意不去看他。他却知道,有道热切的目光,时不时偷偷打量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青竹终于憋不住,发出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你、你真会教我?”   苏页不再逗他,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只要你想学。”   “我当然想学!”苏青竹急切地应道。   说完才意识到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补充道:“我、我会打猎,当作束脩……”   “嗯。”苏页应了一声,唇边带上了清浅的笑。   苏青竹别着脸,刚好瞧见这个笑,呆了呆,小声咕哝道:“笑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嘛……”   苏页听得真切,笑意加深。   ——   虞峰回来的时候,不仅提着好大一串药包,连带着还有一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没等两个人问,虞峰就主动交待,“这肉是县令大人身边的闫小哥送的,原本我不想要,他说他家大人想尝尝咱们的腐竹,这肉算是定金,我说腐竹不值几个钱,结果他扔下就跑……”   虞峰语气既无奈,又为难,生怕苏页觉得他贪小便宜。   没想到,苏页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平静地说道:“既然如此,腐竹卤好之后给大人送些去便是。”   虞峰这才松了口气。   苏青竹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卤腐竹不是要用猪皮么?”   “有肉更好。”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牵着小牛慢慢往城门口走。   小牛生着病,走得慢,苏页也不着急,便慢慢地踱着步子。   虞峰自然是高高兴兴地陪着,他怕苏页无聊,便时不时找些趣事来跟他说。   苏青竹是个急性子,他大跨步往前走出一大截,又不得不停下来等着,几次想要发作,转念想到苏页说要教他算术的事,又生生忍住。   三人一牛的组合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万年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年轻俊美的小哥买了病牛,还说会治牛病的事早在一下午的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还有人专门跑过来看他们。   苏页面色依旧淡然,就像看不到旁人的指指点点似的。   虞峰起初还有意护着他,之后看到他豁达的样子,也算笑呵呵地放下了心。   苏青竹则像个喷火的小龙崽似的,瞅准了那些恶意讥讽嘲笑的,直接怼上去。   并没有发生激烈的冲突,反而给人们添了些乐子。   走到城门的时候,后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苏小哥请留步!”   苏页和苏青竹同时回头,四道目光直直地打在来人脸上。   倒把那人逗笑了。   于英跳下牛车,冲三人揖了揖手,爽快地说道:“家父让我送你们回去,免得路途远,牛犊撑不住。”   苏页知道,他的父亲便是畜牧司的于大人。   他看着那辆不算宽大的牛车,原本想拒绝,于英却率先说道:“你能治病牛,这对畜牧司来说是大事。我今日过去认认门,若真能治好,家父势必要带人过去请教,到时候还忘苏小哥念在今日的相送之情,不要将老人家拒之门外才好。”   这话便是说笑了,官府出面,平头老百姓哪个敢拒绝?   苏页礼貌地笑笑,爽快地应下,“如此,便多谢了。”   “好,上车!”于英爽笑一声,对苏页印象更好。   ——   与此同时,慕风也回了县衙。   彼时,于德正带着一干皂隶往衙外冲,一个个凶神恶煞,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慕风刚好把他们拦在衙门口。   “于县尉这是要出去?”   于德低眉敛目,回道:“卑职听闻城南出了盗贼,带着兄弟们去看看。”   慕风扯开一个笑,“如此甚好。”   说完,便迈开步子,施施然地离开了。   于德恨恨地咬了咬牙,脸上一片阴霾。   狗腿子凑上来,小声问道:“头儿,不是说去抓那个双儿么,怎么……”   于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那小狗腿儿灰溜溜地退到后面。   于德往慕风消失的方向瞅了瞅,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有多护着那个姓苏的,原以为他去了郡府,正好行事,没想到……”   “他来头不小,咱们暂且忍上一时,一旦给咱们抓住把柄,断叫他翻身不能!”于德眼中满是阴狠之色。   狗腿子们纷纷应和。   “走!”   “去、去哪儿?”   于德没好气地撇了他一眼,“城南!” 第28章 侯府来人了   于英是畜牧司于老大人的幼子,长得人高马大,十分英气。   巧的是,他和于德同姓,于德便是同苏页他们有过节的于县尉,之前是县丞,后因于三的事被降为县尉。   虞峰特意多问了一句。   于英哼笑道:“兴许五百年前是一家,如今啊,没什么关系!”   经过于英的解释,苏页和虞峰才知道,于英所在的于家是本地望族,而于德的身份和上门女婿差不多,两家根本没有什么关系。   听于英的口气,对于德之流十分不屑。   虞峰和苏页对视一眼,也便放下了心。   于英很义气,不仅将他们送到了家门口,还跟虞峰一起给小牛犊搭了个小草棚。   苏页原本想留他吃饭,于英怎么也不肯,洗了把脸,架上牛车就往村外走。   虞峰送出去好远,冲着牛车喊道:“于兄弟,下次去了县城,咱们一道吃酒。”   “好嘞,于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于英爽快地应下。   虞峰笑笑,心情十分不错。   ——   于英走了没多久,县令大人就来了。   彼时,已近黄昏,村里升起袅袅炊烟,夕阳映在茅草屋上,就像一幅好看的水墨画。   屋前,眉目俊朗的双儿正掰着小牛犊的嘴,煞风景地嚷道:“快快、就是现在!”   另一位,面貌稍显俊逸的,面上也透出几分急切,手忙脚乱地往里灌。   小牛犊翕动着鼻孔,甩着脑袋哞哞叫。   好看的双儿手上不稳,黑色的药汁洒了两人一身。   “啊,又要被姑母念了!”苏青竹气得罢工。   苏页拍拍喷着鼻息的小牛犊,看看气恼的双儿,眉眼间不自觉地挂上了笑。   虞峰蹲在牛棚边上,一边收拾碎竹条一边看着俩双儿,嘿嘿直乐。   苏青竹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光看着,也不说过来帮忙!”   “成,这就去!”虞峰好脾气地笑笑,拍拍手就要过去。   苏页把他拦下,“特意熬得多,方才灌进去的那些也够了。”   苏青竹撇撇嘴,“我看你就是怕弄脏峰哥的衣裳,不想多洗一件!”   苏页挑挑眉——他们家的衣服向来都是虞峰洗,这话他能说吗?   就在这时,“得得”的马蹄声骤然响起,三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上,一匹高头大马扬尘而来。   虞峰眼神最好,他先前见过慕风,这会儿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页子,是县令大人!”   他的心不由地提了起来——可别是户籍出了什么问题!   苏页倒是比虞峰平静许多,他隐约猜出,对方此时过来八成是为了粮仓的事。   果然,慕风一下马,缰绳也来不及系,便迫不及待地说道:“苏小哥,此时叨扰实属不该,然则事关重大,请见谅。”   苏页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大人客气了,寒舍简陋,请多包涵,里面请——”   慕风将缰绳随手一甩,旁边传来一声惊呼,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出来得急,并未叫上亲随。   那么,旁边那位是——   慕风扭头,对上一双眼亮的眼睛。   他刚要致歉,却听对方脆生生地说道:“真是一匹好马!我能骑骑它吗?”   两个人隔着一匹马对视片刻,慕风笑笑,温声道:“鸿云性烈,小哥当心。”   苏青竹脸上带着大大的笑,“放心吧,我骑过马!”   慕风笑意不减,点点头,随着苏页进了草棚。   虞峰早就摆放好矮几和草垫,并泡上了一壶清茶——这是他特意为苏页买的,听说读书人都爱喝。   屋外,骏马长嘶,少年兴奋地欢呼。   屋内,伴着淡淡茶香,慕风摊开手中布帛,细细地询问起来。   苏页隐去穿越之事,将窑藏粮仓的原理和注意事项一一道来。   布帛上所画的是含嘉仓的构造。   2014年,洛阳市含嘉仓被选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苏页很感兴趣,特意了解过。   粮窑形状和缸差不多,内里设计总体来说便是“席子夹糠”的方式,不仅防鼠、防盗、防潮、防火,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粮食不易发热、发芽,或者腐烂,没有意外的情况下至少能存个七、八年的时间。   万年县地质、气候和洛阳十分相似,因此,苏页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含嘉仓。   布帛上所画已十分详尽,慕风过来,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   他不由问道:“如此精妙的设计,苏小哥是如何想出来的?”   慕风饱读诗书,苏页没办法敷衍,只得厚着脸皮说是游历途中听一位长者所讲。   好在,慕风并未追究,他离开之前特意提醒苏页,“本官要去郡府一趟,如果事情顺利,可能还会去京城,于德近来不甚安分,苏小哥多加小心。”   苏页微微皱起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感激地揖道:“多谢大人提醒。”   看着面前光风霁月的双儿,不由想起他原本的身份,对比着屋内简陋的陈设,慕风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   对于慕风的提醒,虞峰十分上心,为此还特意把全村人召集起来,郑重其事地开了个会,直到大人孩子全都牢牢记住了事先编好的说辞,他才将人放过。   苏页心里也有着隐隐的不安,总觉得以于德的心机,应当不止是趁机报复这么简单。   他的预感很快便应验了。   慕风走后的第三天,虞家村外突然来了一辆气派的马车,马车后面跟着数十个穿着体面的男人,看着像是护院一类。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那便是于德和县衙的几名皂隶。   于德嚣张至极,一进村便直朝着地边的草棚而来。   他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虞峰和苏页就住在棚子里。   好在,苏青竹这几日一直注意着村口的情况,一见不好,早早地通知了虞峰。   虞峰当机立断,将苏页藏到了棚子后面的草垛里。   草垛底下有个土坑,是他这两日紧赶慢赶挖出来的,土坑上面盖着木板,设置了透气孔,就是为了藏人。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他更想把人藏进深山里。   马车行到近前,于德得意地瞪了眼屋前的虞峰和苏青竹。   然后,他又立即换了一副谄媚的神情,对着马车躬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大人,您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车内之人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挑开帘子,对车边的中年男人低声吩咐着什么。   这一幕被苏青竹看在眼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装神弄鬼!”   虞峰暗地里瞪了他一眼,低声提醒,“不要惹事。”   苏青竹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虞峰端正了表情,上前两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草民虞峰,是虞家村的村长,不知今日贵客前来所谓何事?”   车内之人一顿,视线在他身上放了片刻,不仅没有应声,反而放下了车帘。   中年男人得了命令,把手一挥,数十名护院眨眼间便将草棚团团围住。   虞峰做出一副惊慌的样子,急道:“贵客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让开!”两个壮实的护院将虞峰一推,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子里。   苏青竹面露怒意,下意识地就要挽弓搭箭。   虞峰虽然脸色也十分不好,却还是将他的手死死按住——若真闹起来,苏页恐怕更加危险。   与此同时,苏页躲在土坑里,听到外面的动静,狠狠地皱了皱眉。 第29章 【苏页你是不是傻】   看着那些人在屋内胡乱翻动, 虞峰咬了咬牙,尽力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不卑不亢地说道:“不知草民犯了何事, 让贵客如此大动干戈?”   “贵客?”于德讥笑一声,指着马车说道,“你可知道这车内是何人?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   虞峰没有应声,故意装出一副好奇又惶恐的样子。   苏青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虞峰,简直想为他的演技鼓掌。   于德悄悄瞅了眼马车,故意拔高了声音,“不妨告诉你,里面坐的可是永安侯府的当家,苏大人!”   虞峰面色一变——永安侯府?果然是小页子的家人!   于德以为他是怕了, 一时得意忘形, 不管不顾地说道:“小子, 你连侯府的双儿都敢拐, 还同吃同住,该当何罪?”   虞峰还没说话,马车旁却传来一声呵斥,“慎言!”   声音不大,却把于德吓得一哆嗦,连忙转过身, 一迭声地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还望大人——”   “住口!”中年管事脸上带着明显的厌恶。   于德当即闭上嘴, 灰溜溜地躲到一旁。   土坑中, 苏页心中嗤笑——原以为于德是个内心有城府的,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蠢货!   与此同时,苏家带来的府兵也将草棚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连草垛都踢散了,就是没找到人。   中年管事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意味不明地看向于德。   于德眼珠一转,急赤白脸地叫嚷道:“这么大一个村子,他们一定将人藏到了村子里,来人——进村,把人都给我带出来!”   中年管事没有阻止,显然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   于德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正要带人亲自去搜,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慢着!”   虞峰站出来,一双黑沉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必搜,我去把人叫出来。”   说完,不等于德回话,便率先走了出去。   苏青竹狠狠地瞪了于德一眼,抬脚跟上。   虞峰的目光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于德瞬间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一时间愣在原地。   中年管事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跟过去,搜!”   “是!”府院齐声应道。   于德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于德自知跌了面子,此时便想着挽救回来,于是更加凶恶地吼道:“把人都给我揪出来,一个不剩!”   苏家府院自然不会听从他的吩咐,那些狗腿子们倒是争先恐后地冲进村民的院子里。   尽管有虞峰和苏青竹护着,女人孩子们还是被这些动作粗鲁地从家里扯了出来。   当然,虞家村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那些人皱巴巴的衣服和身上的脚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德原本还想趁机教训虞峰一下,却反过来被虞峰推倒在地。   虞峰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若不是今日时机不对,他肯定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于德也在心里给他记了笔账。   护院们在各处搜寻,村民们被于德带到了草棚前面。   大伙早就有了默契,此时纷纷装作懵懂又惊慌的模样,七嘴八舌地喊着:“为何要抓我们?我们冤枉啊!”   甚至有孩子吓得大哭起来。   “都给本官闭嘴!”于德冲着人群大吼一声。   村民们一个个瞪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虞峰和苏青竹一脸不善地挡在前面。   于德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就连虞峰都暂时忽略,转而从衣襟里掏出一册竹简,邀功般递到中年管事跟前,“大、大人,这是虞家村的户册,您过目。”   中年管事没有立即接过,只是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倒是有心。”   “能有机会为大人效力,下官万死不辞!”于德眯着细缝似的眼睛,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中年管家勾起唇角,眼中滑过一丝不屑,这才将册子拿到手里。   他并未翻看,而是转向马车,请示自家主人。   车内传来一个“念”字。   中年管家躬身应下,转而对着叽叽喳喳的村民,甚至露出一个堪称“慈善”的笑,“我家少爷不幸流落至此,幸得乡亲们收留,今日若有人能将其找出来,必有重赏!”   村民们一听,当即议论起来。   苏花大娘更是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扬声问道:“你说说,你家少爷长得啥样,我们看看有没有见过!”   中年管家从怀中掏出一方卷轴,在众人眼前缓缓打开。   那是一幅画像,少年带着玉冠,穿着做工繁复的衣袍,面上端着庄重之态。   仔细看去,眉眼间确实与苏页十分相像,然而,周身透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大伙面面相觑,齐齐摇头,“没见过!”   中年管事眉头微蹙,扭头看向于德。   于德气极败坏地吼道:“怎么会没见过?这分明就是你们村那个苏页!苏页呢?你们把他藏哪儿去了!”   苏青竹主动站出来,声音清亮,“你说的苏页是我家兄长,我爹今日头七,他到山里给我爹上贡去了!”   中年管事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道:“他何事回来?”   苏青竹随口应道:“我爹埋在深山,来回路上就得十来天。”   “你为何不去?”   “我哥说了,村里除了峰哥只有我们两个男人,我得留下来和峰哥一起看护着,省着三天两头有人借着私怨过来找事!”   这话,明摆着就是给于德上眼药了。   “少他娘的在这里装蒜!”于德顿是怒了,一把抓住苏青竹,言语间满是威胁,“今日若是不把苏页交出来,你们整个村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好过!”   他这样的做为,中年管事并未阻止。   甚至,当虞峰想要上前搭救苏青竹之时,车边突然冲出四名护卫,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年纪小的孩子看到这样的景象,“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却是一点假装的成分都没有,他们真的被吓到了。   一时间,草棚前充斥着孩子们的哭声,就连一些性子柔弱的大人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即便于德把喉咙喊破了,孩子们都没有停下来。   苏页窝在土坑里,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地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上面传来苏青竹愤怒的叫声,“我哥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若想闹事,尽管冲我来好了,放开峰哥!”   苏页再也忍耐不住,奋力顶开木板,从草垛中钻了出来。   “我在这里,放开他们。”   苏页拂开人群,一步步走到空地上,尽管身上沾满泥土和草屑,依然遮不住周身的气度。   护卫们不由自主地听了他的命令,将虞峰放开。   虞峰急吼吼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面容急切,“小页子,你怎么……”   苏页冲他笑笑,表情十分平静。   苏青竹却气得大叫起来,“躲得好好的,你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傻?”   苏花大娘等人脸上也露出焦急地神色,尽力挽救道:“你这孩子,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知道说一声?”   苏页冲大伙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并亲自将押着苏青竹的人挡开。   于德没有计较这样的小事,兴高采烈地说道:“大人,就是他,他就是苏页!”   他以为苏页得罪了这位大人物,喜滋滋地等着他倒大霉,没成想,中年管事上下打量苏页一番之后,凑到马车前,小声说了什么。   须臾之后,车帘掀开,车内之人终于露了面。   那是一位蓄着须的中年男子,面貌尚可,却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   苏页看到来人,不由地嗤笑一声——这一刻,属于苏夜阑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这人分明就是苏氏族长的长子,苏严。   不出意外,他会是下一任族长。   没想到,为了抓他,苏严竟亲自来了,苏家还真是大手笔!   于德等得焦急,暗搓搓地加了一把火,“大人,这小子是否是您要找的人?”   苏严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不轻不重地对苏页说道:“小阑,在外面游玩许久,也该尽兴了,跟叔父回家。”   些话一出,于德顿时傻眼。   小、小阑?   叔、叔父?   他他他、他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双儿吗?怎么还跟永安侯府扯上了关系?   不久的将来,当他知道,苏页不仅和侯府有关系,甚至还是现任永安侯时,双方的境遇,已经与此时大为不同了。   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页的身上。   就在大伙想着,他会以怎样的姿势拒绝时,耳边却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好。”   虞峰顿时惊呆,失声叫道:“小页子,你要回去?”   苏严施恩般瞅了他一眼,眼中滑过一道利光,“他是苏家后人,当然要回到苏家。”   苏页闻言,唇边带上一丝讥笑,转而看向虞峰,温声说道:“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没等虞峰开口,苏页便转向苏严,一字一顿地说道:“倘若虞家村任何人有任何闪失,你们所求之事,必不能达成!”   苏严面色不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小阑放心,我苏家并非匪类,对待良民从不会喊打喊杀。”   苏页耷拉下眼皮,转而看向于德,“这人害过我,你替我处理了,性命留下。”   “依你。”   于德闻言,顿时瘫倒在地。   苏页最后看了虞家村的众人一眼,视线回到虞峰身上,低声说道:“等我回来。”   虞峰紧紧拉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惊慌之色。   苏严使了个眼色,护卫们上前将二人拉开。   “小阑,上马车。”   虞峰想要阻止,却被管事拦住。   他凑到虞峰耳边,轻声说道:“我家少爷是回去成亲的,还望小哥好自为知。”   虞峰顿时呆立在原地。   苏页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湿意,步伐沉重地登上马车,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最舒适的位置。   苏严扯开嘴角,十分大方地默认了他此时的“小任性”。   “回府。”苏严一声令下。   随从高声唱喏,“主子回府,都把精神打起来!”   车轮滚动,缓缓向前。   马车外,传来虞峰撕心裂肺的呼喊,“小——页——子——”   苏页的泪水汹涌而出。 第30章 【苏页回侯府了】   永安侯的封地在直隶郡, 紧挨京城。   从万年县过去,乘坐马车只有两日路程,若骑着快马, 一日之内便能跑个来回。   起初苏严还担心苏页会趁机逃跑, 特意派了守卫日夜看着他。   没成想, 苏页不仅不跑, 反而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异动都没有。   苏严原本还打着叔侄亲近的名号想要套套他的话,然而, 苏页始终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苏严虽然气闷, 却也无可奈何。   实际上, 苏页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怕虞峰会一时冲动,不顾他的劝阻跟上来。   幸好,两天下来, 他留心看着, 并没发现那人的身影。   苏页庆幸的同时, 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   第三日清晨,马车驶进城门, 拐上向西的大道, 苏严大大地松了口气。   苏页一眼便认出这不是去永安侯府的方向。   “除了侯府,我哪儿了不去。”苏页挑开车帘, 作势要往下跳。   苏严面色一变, 连忙拉住他, 明明心里怄得要死,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小阑,自从你离开之后,你叔祖父担心得夜不能寐,一早便吩咐了,接你回来之后到家庙去一趟。”   苏页哼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苏家的爵位?家庙?是不是觉得关得我不够,还想再来一回?”   苏严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声斥道:“放肆!看看你说的,像什么话!”   苏页虽然没再顶撞,却也毫不示弱。   苏严握了握拳,只得率先缓和下态度,说道:“行,既然小阑想回侯府,那便先回侯府罢!”   车夫应了一声,嘴里吆喝着调转了方向。   ——   永安侯府,已经和苏夜阑记忆中的样子大为不同。   原本处处简洁的将门之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假山曲水,红墙绿瓦,以及处处横生的枝杈。   苏页隔着车帘瞅了一眼,唇边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怪不得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把苏夜阑许人,分明就是想要鸠占鹊巢!   苏严虽正襟危坐,看似垂着眼休憩,实际时刻都在关注着他。   瞥见他此时的表情,苏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知道他耳后那颗半红的胎痣,他兴许真会以为眼前这个人是假冒的。   苏严让人将马车停在侧门,恢复了先前温和的样子,“从前的竹笙院还给你留着,小阑记得路吧?叔父得早点去回你叔祖,便不陪你进去了。”   “叔父说的哪里话?回我自己家,还用外人陪吗?”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苏严的笑脸再也维持不住。   苏页也不管他,径自下了马车,也不管侧门正门,抬脚就进。   此时他身上依旧是那套粗布袄,一看就是乡下打扮,不知苏严是忘了还是故意,接连两日都没让他换身衣服。   门口的仆从当着苏严的面便开始嘀嘀咕咕,而苏严竟连半句斥责都没有。   苏页冷笑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作吧,早晚会自食恶果。   从侧门进来,绕过影壁,穿过回廊,苏页循着过往的记忆朝后宅走去。   满院子的仆从竟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的看上去十分忙碌,苏页穿梭其中,虽然没人拦他,却也没人上来给他见礼引路,只由着他一个人在院子里走。   这个下马威,苏页给满分。   此情此景,若真是从前的苏夜阑在此,估计会气到吐血,然而,换作是他,就另当别论了。   他甚至还能保持微笑。   兴许是考虑到苏夜阑还要在府中出门子,竹笙院倒是没有大动,只是屋里屋外的仆从全都换了,博古架上名贵摆件也少了许多。   苏页看着熟悉的一切,眼眶微微发酸。   虽然只是穿越,然而那些记忆深深地根植在他的脑子里,就像自己亲自经历过一遍似的,想要完全置身事外,却是不能的。   自从苏页踏进院子,仆从们便一下子退了个干净,他来了小半个时辰,竟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   苏页眼中闪过讥讽之色,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制住!   他抓起架上一只细颈白瓷瓶,“哗”的一声扔到地上,厉声喝道:“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脆响过后,院内依旧静悄悄。   苏页心里冷笑,面上却表现出怒不可遏的模样,大声嚷道:“不出来是吧?那我就接着砸,等我把这满屋子的家什砸玩了,我看受罚的是我还是你们!”   话间刚落,又是“哗啦”一声,白玉璧玺碎成一块块。   苏页就手抄起青铜酒器,毫不犹豫地扔向庭中的陶瓮。   旁边忽地扑过来一个人影,好巧不巧地被酒器砸中,尽管疼得呲牙咧嘴,那人还是跪到地上,痛心疾首地劝道:“爷,停手罢,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呀!”   这人一带头,一个个仆从接二连三地从树干后、回廊里冲出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虽然嘴里纷纷喊着“爷息怒”,眼中却满是怨怼之态,没有丝毫诚意。   苏页冷笑,“息怒?平白无故地我为何发怒?”   说着,他手上不停,只挑着最好的东西一通砸。   为首之人看着满屋狼藉,终于硬气不得,连滚带爬地跪到苏页跟前,哭喊道:“爷诶,求您停手罢,给奴才们留条活路!”   “活路?若是今天渴不死我,我再考虑给你活路!”   那人一听,瞬间福如心至,给身后的小仆递了个眼色,小仆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抱着一壶滚烫的热茶回来。   尽管如此,管事还是嫌他慢踹了他两脚——就是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苏页又扯碎了两幅绢画。   直到面前摆上了热茶,苏页才彻底消停下来。   管事抄着手站在他跟前,语气中满是埋怨,“爷,您以后若是渴了,直接吩咐小子们烧水便好,可别再糟蹋这些好东西了,您受得,奴才们可受不得呀!”   苏页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带上了笑。   管事一愣,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页一脚踹到地上,身下的碎片扎得他嗷嗷直叫。   “我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不想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教!”   苏页一只脚踩在他的肩上,手肘搭在膝盖处,居高临下地说道:“你以为你是那人的心腹,我便治不了你吗?咱们不妨试试,是你的口信快,还是我的刀快!”   说着,便从架上取下一把弯刀,直直地抵在管事喉间。   管事吓得举起双手,抖如筛糠,“别、别,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了,爷饶命、饶命……”   苏页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话,刀尖往下压了半寸。   管事吓得啊啊大叫,闭着眼喊道:“奴才从今往后一定尽心尽心伺候主子!主子开恩!”   苏页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这才将弯刀拿开。   他喝够了茶水,又整整吃了两盘点心,然后便将人悉数赶出院子。   管事临走之前,还披头散发地指着屋内狼藉,战战兢兢地问道:“主子,这、这……”   苏页厌烦地摆摆手,“不用管,睡醒了再说!”十足一个恶霸形象。   “是、是!”管事这才带着人火烧屁股似的跑出门去。   等到人都走干净了,苏页才关上房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逞强斗狠还真特么累人!   那管事看上去一副吓破胆的样子,出了院门便拉下了脸。   他扒了扒散乱的头发,叫过身后的跟班,低声吩咐了一通。   跟班接连点头,确保都记牢了,便一溜小跑,到家庙报信去了。   ——   接连坐了两日马车,苏页是真的累了。   他也不挑地方,扯开床上的被褥,沾枕就睡。   醒来之时,室内一片明亮,苏页下意识地眯上眼,嘟囔了一句,“虞峰,什么时辰了?”   屋内传来一个压抑着愠怒的声音,“说什么胡话!”   苏页倏地睁开眼,看着顶上的华帐,这才反应过来,他已回了侯府。   这是他的房间,然而,就在他睡觉的时候,竟有人肆无忌惮地闯了进来,此时正坐着他的垫子喝着他的茶,还一脸不善的瞪着他。   谁给的他们脸?   苏页拿眼一扫,其中最显眼的一位,便是一头白毛的苏家族长。   老族长拉着一张皱皱巴巴的橘皮脸,冷声喝道:“大白天的便睡成这样,成何体统?”   苏页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从床上起来,梳理好了头冠和衣衫,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几位不请自入,是为何意?”   “苏夜阑,你擅自逃跑的罪名还没摘去,又想落个不敬不孝的名声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族人站出来指责。   苏页哼笑一声,“不敬不孝?倘若我不敬不孝,这亲事是不是就黄了?也好。”   “你——”   苏族长吓点气个倒仰,他跺了跺手中的木杖,喝斥道:“住嘴!”   他压下火气,指着屋内狼藉,一脸责备,“小阑,你这是何意?”   苏页也拉下脸,沉声说道:“我砸我家的东西,用得着向你们汇报吗?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先皇赐下的永安侯府,不是苏氏一族的家庙!”   他将屋内之人挨个瞅了一眼,铿锵有力地说道:“今上一日没有颁下旨意,这侯爷的爵位一日就是我的,族权再大,还能大过天子?”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哪个还敢应声?   尤其是苏家族长,当即就白了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苏严气得大叫,“闭嘴!你给我闭嘴!”   苏页折腾了一通,为的不就是把他们招来?   他可不想放弃这样大好的机会,不管众人如何反应,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嫁入霍家吗?聪明的话就对我好点,若要是不高兴,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是结亲还是结仇,你们自己思量思量!   “就算你们绑着我嫁过去了,也别想让我念你们半点好,想要沾霍家的光?做梦去罢!”   老族长气得直翻白眼,哆哆嗦嗦指着苏页,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好、好哇!” 第31章 【传说中的将军】   苏页先发治人大闹一通, 归根到底是想在婚事上稳住苏家族人,让他们看到他的态度,不敢太早将他“嫁”出去。   至于爵位之事, 不仅是族里人不敢闹大, 苏页同样不敢。   本朝律法尚在制定之中, 按照以前的惯例, 虽然没有明确规定双儿冒替男子袭爵会受到何种刑罚,难保新皇不会抓住这个把柄毁掉永安侯府。   虽然厌恶,苏页却不得不承认, 在这样的时代, 苏氏一族同根同源, 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若真出事,谁都跑不了。   他可不想拿性命做赌注。   好在, 他的这一招比他想象得更加好用。   老族长差点被气死, 其他人又惊又惧, 完全顶不起事来。   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把他抓回家庙、数罪并罚、尽快嫁出去等等计划不仅没有实行,反而还让苏页得了许多好处。   竹笙院的人不敢再怠慢他, 族里的长辈也不敢端着架子过来腻歪他。   那天, 看着族里人一个个涨红着脸拂袖而去,苏页心头蓦地一松。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微微讶异——那种感觉, 就像堵在心里的一口气突然泄掉, 说不出的轻松舒畅。   苏页知道,这是苏夜阑残存的情绪。   自从永安侯去世后,他被这些人欺负狠了,苏页的做法许是让他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当天夜里,苏页做了个梦。   雪白的墙壁,淡蓝色的床单,床头摆放着各种仪器,长长的细管从点滴架上垂下来,扎在一只苍白的手上,一位美丽的中年女士伏在床边,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此情此景,苏页再熟悉不过,这是一间病房,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接下来的情景,却让他吃了一惊。   他看到床上的“苏页”睁开了眼,看了眼点滴瓶,然后背过手去,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扩音器中传来护士利落的询问,“需要换液吗?”   “苏页”轻轻地嗯了一声,小心地看向床边的女士,那是他的妈妈。   苏妈妈听到动静,很快醒了过来,“苏页”脸上却露出懊恼之色,他拉着苏妈妈的手,乖巧地说道:“孩儿不孝,打扰了母亲,母亲继续睡。”。   苏妈妈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儿子如此可爱的一面,不由地笑了起来,“眯了一会儿,精神了,晚上再睡。”   “那孩儿也起来。”“苏页”说着,便撑着床铺坐了起来。   苏妈妈下意识地想要去扶,手伸到半路又停了下来。   “苏页”脸上的笑容放大,“母亲忘了吗,孩儿已经好了。”   苏页飘在半空,越看越吃惊。   护士的开门声让他浑身一震,猛地惊醒了过来。   暗夜中,苏页看着屋内古色古香的摆设,一颗心呯呯直跳。   梦中的景象那般真实,就像冥冥中特意让他看到。   那个苏页不是他,他的先前的乖巧和温顺都是装出来的,而那个人却是真实的。   他也不会叫苏妈妈“母亲”,更不会称自己为“孩儿”。   最重要的是,他听到那个人说,他“好了”。   他的病……好了吗?   苏页内心一阵激动,曾几何时,他多么希望能听到这句话!   苏页想到一种可能,然而又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强迫自己躺回床上,希望再次回到梦中。   然而,就算后来真的睡着了,他也没有再做类似的梦。   ——   苏页在侯府住着,每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在自己的小院里转悠。   他看似清闲,实际心里也急。   他惦记虞峰,惦记苏青竹,惦记他刚买来的小牛犊,惦记着虞家村的一草一木。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已经对那里有了如此深的感情。   他怕虞峰冲动,他也怕苏家人办事不利,让于德有机会欺负村里人。   不得不说,他的担心并非多余。   那日,自他走后,虞峰险些失去理智,追着马车跑了好大一截,非要把苏页救下来。   十几个护院在管事的示意下一涌而上,这才将他拦了下来。   虞峰赤红着眼睛,大声骂道:“给老子滚!滚!”   一边骂一边动起手来。   他身上带着功夫,力气又大,护院们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拳,火气也被激了出来。   不知谁大喝一声,“全都给老子上,打死不论!”   数十名护院悉数上阵,将虞峰团团围住。   苏青竹顿时急了,抄起竹竿就冲了上去。他向来不把自己当成双儿,打起架来半点不含糊。   苏花大娘等人也急,生怕二人有个好歹,众人不顾护院们的拳脚,冲上去拼命地拦。   春韭婶子还保持着几分冷静,跑到管事跟前求道:“求您别让他们打了,小页才刚走,若是让他知道了,定然放心不下!”   春韭婶子的话的确说到了点子上,那中年管事静默片刻,这才开口喊了声,“停!”   尽管心有不甘,护院们却纷纷停了手。   虞峰和苏青竹二人从包围圈中露出来,鼻血横流,脸肿得像猪头。   当然,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尤其是被虞峰压着打的那几个,走的时候甚至是被人架着的。   打了一场架,虞峰的火气也散了大半,他渐渐冷静下来,想起了苏页临走前说的那番话。   苏页说,让他好好顾着虞家村,小心于德的报复,更要小心苏家的手段,若是有事,就到直隶郡去找他。   虞峰冰冷的心渐渐火热起来,直隶郡,小页子就在直隶郡,他一定会去找他!   就像苏页说的,眼下,最需要应对的,是于德的报复。   于德原本以为是件功劳,没成想捅到了马蜂窝。   苏页轻飘飘一句话,不仅打碎了他加官进爵的美梦,就连县尉的名头都保不住。   于德恨毒了苏页、恨毒了虞家村。   他将满腔恨意全都发泄到了村民身上,三天到头带着皂隶来闹,甚至差点烧掉了制鞋坊。   苏严虽然答应了苏页要惩治于德,却没有立即去办。   他恼恨村民将苏页藏了这么久,因此便存了心思,借于德的手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然而,他没想到,虞家村虽多为女人,却半点也不示弱,她们纷纷举起竹竿木棍,和皂隶们对抗。   苏严担心事情闹大有碍苏页的名声,进而耽误他的婚事,这才将于德给办了。   失去了官身,于德之流再也没有了在县里横行霸道的资本。   ——   虞峰把村里的事安排好,便带上全部家当,只身上了直隶郡。   永安侯府并不难找,在大街上稍稍一打听就知道。   侯府的大门果然气派,八级台阶象征着苏央一品军侯的超然地位。   永安侯苏央,以军功封侯,跟苏氏一族没有半毛钱关系。   甚至可以说,没有苏英的荫蔽,就没有如今的苏家。   苏央生前对族人百般照应,不知他是否能想到,当他死后自己的亲子会遭到他们的百般欺凌。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府邸,为了爵位,为了看不见吃不着的名头!   虞峰站在大门前,心激动地呯呯跳——就要见小页子了!要带他回家!   他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像普通路人那样,带着崇拜、敬畏而又好奇的目光。   侯府的门房没有见过虞峰,自然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永安侯府从前风光的时候,哪个在门前经过不是露出这样的表情?   即便如今大不如前,也比普通人家好上不是一点半点。   在他们眼中,虞峰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即便在门前站得久了些,也没引起他们的重视。   虞峰面上痴傻,心下却冷静无比。   他在侯府附近徘徊数日,算准了门房换班的时辰,以及府中守卫的薄弱之处,甚至,从门房的谈话里,他还知道了苏页的住处。   竹笙院,里面种着竹子吗?   村子东边也有一片竹林,苏页先前说过,落了春雨,便到林子里挖竹笋。   虞峰倚在脏兮兮的角落里,机械性地嚼着口中的干粮。   看着高高的府墙,他轻轻地呢喃出声,“小页子,你还没跟我去挖笋子,怎么能嫁给别人?”   竹笙院。   这两日,苏页的情绪有些焦躁。   自从他闹过之后,院子里的人就全都撤了,换上几个粗使的奴仆,平日里照顾着他的吃喝,其余的事却是一问三不知。   他也曾试图从苏严那里打听虞家村的消息,甚至想见见虞峰,殊不知,苏家族人早就认定了他和虞峰关系不清不楚,又怎么肯让他们见面?   这日,他躺在床上,久不能眠。   静谧的夜色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哨音。   苏页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是竹哨!   熟悉的曲调响在耳边,苏页面上一阵惊喜。   刚到村里那段时间,虞峰闲着没事儿就爱削竹哨,他最爱吹的就是这个调子!   当时,虞峰说他是在军中学会的吹哨,整个营地的人没有人比他吹得更好,将军还因此奖励过他一大块肉。   是虞峰过来找他了吗?   苏页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披上外袍便跑了出去。   然而,当他冲到中庭,刚要分辨虞峰的位置,流畅的哨音戛然而止。   府墙外。   就着月色,虞峰看清了墙边那道抱着手臂、笑吟吟的身影,脸上的惊愕顿时转为狂喜。   “将军?!” 第32章 【那个男人真倒霉】   “将军!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在凉州吗?”虞峰冲到青年跟前,兴奋得像个孩子。   “回来了, 还能一辈子在那儿待着不成?”霍达一抬脚, 在虞峰身上烙了个大鞋印, “才几天不见, 竟学会说‘您’了, 哪个教的?”   虞峰挠着头, 脸上露出大大的笑。   熟悉的笑容仿佛将霍达带回了曾经的岁月,那时,他同虞峰并非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 虞峰替他挡过刀,他也救过虞峰的命。   霍达把虞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颇为嫌弃地说道:“让你随我留下,你非要回来, 瞧你现在混的!”   虞峰扯了扯皱皱巴巴的衣服, 笑呵呵地转移话题,“将军,这么晚了, 你怎么没休息?”   “不说‘您’了?”霍达白了他一眼, “我还没问你呢, 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说, 你家不是在万年县么, 大晚上的, 为何偷偷摸摸窝在此处?”   说到这个, 虞峰的情绪没由来地低落了几分, “我来这儿找个人。”   两个人朝夕相处整整三年,霍达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有事儿。   然而,没等他问,虞峰又变得开心起来,“将军为何也在郡府?”   霍达压下心中的疑惑,朝邻街一指,“我就住那儿,原本要睡了,这不听到有人吹哨,出来看看么。”   虞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吹着玩儿的……”   霍达眉毛一挑,重重地给了他一脚,“传信的军哨何时成了你吹着玩儿的物件,啊?幸而今日来的是我,倘若换了旁人,看不把你当成细作!”   虞峰自知理亏,垂老老实实地挨了一脚——若不是想早点找到苏页,他定然不会如此冒险。   这几日虞峰过得一点都不轻松,白天他要悄悄观察侯府布防,到了晚上不仅要躲避巡夜的城卫,还要换着地方吹哨。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虞峰还是盼着苏页能听到。   今日,他误打误撞来到竹笙院外,眼看着就要把苏页引出来,没想到,霍达却突然出现。   如果虞峰知道了今日的错过,见到霍达的惊喜不知道会不会大打折扣。   ——   霍达将虞峰带回了家。   那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布局开阔,风格粗放,一如他的为人。   若是旁人见了,指不定要说句寒酸,虞峰却觉得,这可比西北的军帐强多了。   虽然已近午夜,院内却灯火通明。   霍达刚推开门,便有一个瘦小的青年冲了出来,“将军您可算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我跟锤子就要出去找了!”   霍达英武的脸上挂上了笑,“爷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值得你们这么惦记?”   青年皱了皱脸,嘟囔道:“这不是莫名其妙听到军哨,心里悬得慌么……”   霍达曲起手指,弹了他个脑瓜崩,“叽叽歪歪跟个什么似的,睁开眼瞅瞅,这是谁?”   青年抬眼一看,脸上的表情瞬间亮了,“峰子?!”   虞峰见到熟人,也十分激动,“冬瓜,你现在跟着将军呢?”   “嗯,你走了之后将军就把我调过去了!”冬瓜喜滋滋地说道。   说话的工夫,后院的人也跑了过来。   那人一见虞峰,上来就重重地锤了他一拳,“你小子,前几日将军还说得了空儿便到村里看你,你自己倒先来了!”   虞峰被他砸得胸口发麻,闷声说道:“你这见人就锤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我若改了,白瞎了你们给我起的这诨名!”   四人一阵笑。   厨下整了一桌好菜,就着陈年好酒,兄弟几个好好地叙起了旧。   看着虞峰狼吞虎咽的模样,霍达三人心里颇不是滋味。   锤子拍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峰子,不行就回来,就凭你的这本事,好好跟着将军干,怎么也比地里刨食强。”   “不是强,而是、而是……强上许多!”冬瓜酒量向来不好,两三杯下去已见了醉意。   虞峰笑笑,一边往嘴里塞馒头一边含含浑浑地说道:“我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你们别担心。”   锤子把眼一瞪,恨铁不成钢地吼道:“不错你能跟饿死鬼似的?是不是连饭都吃不饱?”   霍达脸上的表情也说不上好,冬瓜更是红了眼圈。   虞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误会了。   他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笑呵呵地解释道:“最近在找人,没顾得上吃,确实是饿了。再加上今日见了你们,我竟以为回了营中,不吃快点就没了!”   三人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虞峰怕他们不信,干脆把旁边的背筐扯过来,从底下刨出整整三吊沉甸甸的铜钱。   “这是前几日卖吃食赚的,家里新添了一头小牛犊,村里还有做鞋的手艺,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三吊钱,对于虞峰这个单身汉来说足够一年的花销,的确不算少了,更别说还有一头牛。   锤子和冬瓜对视一眼,这才放下心。   酒桌上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霍达抿了一口酒,随口问道:“方才在街上就听你说在找人,找什么人?说说看,说不准我刚好认识。”   想到苏页,虞峰的心情再次低落下来,“他叫苏页,是个双儿。”   霍达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没想起来到底在哪儿听过。   锤子突然凑过来,勾着虞峰的肩,脸上带着促狭的笑,“你在找双儿?莫非是弟媳不成?”   虞峰一愣,下意识地说道:“不,不是,他已经订了亲,兴许很快就要成亲……”   说到这个,虞峰的心脏就像被人攥在手里肆意揉捏似的,一阵阵难受。   霍达笑言,“看你这架势,别是来抢亲的吧?”   虞峰倏地抬起头,面色复杂地看向霍达。   霍达挑了挑眉,“还真让我说着了?”   虞峰握了握拳,坚定地说道:“小页子不想成亲,就从家里跑出去,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所以你就把人拐回了家,成就了好事?”   “没有,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做过,小页子他……他很好。”虞峰有些急切地证明苏页的青白。   霍达暗自叹了口气,他这兄弟,怕是栽了。   锤子一拍大腿,粗声粗气地说道:“不就是一个双儿么,就算十个八个,哥几个也能助你抢过来!”   虞峰闻眼,期待地看向霍达。   在他心里,霍达就是战神般的存在,如果他肯帮忙,他一定能救出苏页。   霍达没有像锤子似的不管不顾地夸下海口,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确定人家对你也有意?”   虞峰的神情瞬间低落,整个人就像一只没抢到骨头的大狗狗,从前到尾尽是沮丧。   霍达啧啧两声,嘲笑道:“敢情你还是一厢情愿!就这样也敢去抢人?”   虞峰握了握拳,十分肯定地说道:“虽然小页子心里暂时没我,不过,他不愿意和那个男人成亲却是真的,他亲口跟我说会回虞家村!”   “‘那个男人’可真倒霉。”冬瓜满是同情地说道。   霍达默默地在心里为“那个男人”点了根蜡,拍板道:“明天先见见人,人家若想跟你走,一切都好说,若不想,你也别纠缠,能做到吧?”   “能!”虞峰斩钉截铁地应下。   ——   当虞峰说要找的双儿叫“苏页”时,霍达丝毫没有觉得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甚至,当虞峰带着他来到永安侯府的院墙下时,霍达依旧没有在意。他顶多认为对方或许是侯府的家生奴才,由于不想再嫁给奴才,这才逃了婚。   指着面前高高的院墙,虞峰低声说道:“将军,我都打探好了,这里守备最为薄弱,墙那边是一片竹林,如今正值冬日,林子里鲜有人至,便于藏身。”   霍达闻言,笑骂一句,“老子辛辛苦苦教了你三年,就是让人用来干这个的?”   虞峰嘿嘿一笑,“这不是刚好用上了么……”   霍达扬起手,作势要打。   “将军,正事要紧。”虞峰讨好地笑。   霍达不理他,抬脚就走。   虞峰顿时傻眼——将军这是在耍小性子么?   霍达走出一大截,才回身叫道:“还不快跟上!”   虞峰看看院墙,有些不情愿,“将军,我得进去……”   霍达似笑非笑地说道:“要想进去,那就跟上。”   三年的训练不是白做的,虞峰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双脚已经下意识地迈了过去。   霍达这才满意地笑了,“放心,本将军既然敢应下你,就一定能让你顺顺利利把弟媳妇给领回去!”   别的地方不敢说,这永安侯府,他还真能打包票。   至于那个男人……既然人家小双儿不想嫁给他,他就自认倒霉呗!   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见见那个骄傲的家伙,几年不见,不知道他性子有没有好一些。   想到记忆中的小少年,霍达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   从霍达踏入侯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偌大的府邸就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   谁都没想到,在没有拜帖、没有提前支会的情况下,未来姑爷会亲自上门。   霍达是新帝跟前的红人,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早就有了这样的共识,只有靠着他,苏氏一族才有机会免去一场大难。   霍达在府中的待遇比苏页这个主人还要好,不仅有大管家陪着,二管家更是亲自端茶倒水,做起了丫鬟该做的活。   暗地里,早有人从角门跑出去,到家庙送信。   虞峰一个劲儿给霍达使眼色。   霍达端够了架子,这才说道:“我听说夜阑最近一直在府里,从未出过门,可是病了?”   大管家诚惶诚恐地回道:“回将军的话,我家爷身子还算康健,只是自老爷过世之后,他便不大乐意出门走动。”   这是苏页失踪那段时间族里想好的说辞,大管家倒背如流,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唉,想来是思念世叔罢。”想起那位高大英武的一品军侯,霍达不由唏嘘。   他拿嘴稍稍碰了碰杯沿儿,继而说道,“本将军今日过来就是想看看夜阑,顺便也有件事想同他说,劳烦你给带个路。”   霍达说着,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到虞峰,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虞峰眼中满是期待。   大管家听了这话,生生憋出一脑门的汗。   苏页刚来时露的那一手早就把他们吓住了,若是今日再闹起来,惹恼了霍达,阖府上下都得跟着陪葬。   此时此刻,大管家只盼着家庙那边快点派人过来,把这烫手的山芋从他手里接过去。   上天显然没有听到大管家的祈祷,三人距离竹笙院越来越近。   大管家早就派人禀报了苏页,并且许下了无数好处。   苏页得了便宜,自然也乐意付出一些,比如此时,他便早早地出来,在院门前面等待来人。   霍达于他有过相助之恩,那一次打交道的经历让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不难沟通的人,因此,他便抱了几分心思,想跟霍达谈谈。   然而,客套话还没说出口,苏页便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小页子?!” 第33章 【未婚妻和弟媳妇】   听到虞峰的称呼,霍达特意看了眼苏页身后那个低眉敛目的小仆从。   ——嗯, 模样还算周正, 峰子眼光不错。   霍达满意地点了点头。   虞峰越过大管家, 激动地向前冲去。   霍达没忍住笑了起来——瞧他这猴急样儿, 让人看着, 还以为他们西北军娶不上媳妇儿似的!   虽然这是事实。   然而,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谁能想到,虞峰竟然握住了前面那位的手!   关键是, 对方竟没躲开,任由他握着,脸上还带着笑!   那不是苏家小侯爷——苏夜阑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苏夜阑是他的未婚妻!   霍达整个人都不好了。   虞峰却是兴奋得不行, 一迭声地问道:“小页子, 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苏页看了看虞峰,又看了看霍达,虽然疑惑, 更多的还是高兴。   他没想到虞峰会主动来找他。   虞峰这才想起他家将军, 连忙拉着苏页的手走到霍达身边, 脸上的高兴劲儿怎么也掩饰不住, “将军, 这就是苏页, 小页子, 这位就是我常常跟你提起的将军。”   苏页挑了挑眉, 原来如此。   霍达的表情就很好看了。   兄弟有了喜欢的双儿,为表礼貌他应该笑一笑,可是,这个双儿是他的未婚妻,让他怎么笑得出来?   霍达扭曲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虞峰疑惑地戳了戳他的手臂,悄悄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霍达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没!怎!么!”   虞峰还是有些不放心,“将军,你……真没事儿啊?”   “真没事儿!”霍达硬着头皮回道。   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看不住,这么丢人的事儿怎么能让兄弟知道!   其虞峰挠了挠头,将军今天好像有些怪怪的。   为了哄霍达高兴,他特意说道:“将军,你可真厉害,永安侯府说进就进!”   霍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面容凶恶——请不要再插刀了好吗?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掐死你!   虞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苏页挡在身后——将军不会不喜欢小页子吧?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苏页从两个人的反应里,大致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真是既神奇,又好笑。   苏页轻咳一声,站出来打圆场,“外面天冷,屋内备了热茶小食,霍将军,里面请。”   装了半晌空气的大管家闻言一愣,连忙凑过去,小声提醒,“爷,这……恐怕不合规矩。”   苏页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爷还得守着三从四德的规矩不成?”   大管家连忙垂下头,姿态顿时矮了三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然而,他却清楚自己若是再纠缠下去,苏页恐怕就要生气了。   这位爷生气的场景……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苏页哼了一声,冷声道:“都下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没有吩咐不必进来!”   大管家苦着脸,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   苏页再次看向霍达,脸色缓和下来,抬手道:“霍将军,请——”   霍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待苏页转过身去,他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没想到,八年不见,苏家小郎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大。   明明之前还是个既骄傲又爱逞强的小哭包来着,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威严了?   虞峰却是一脸骄傲,不愧是他看上的双儿,就是厉害!   三人进了小厅,围着矮几,跪坐在席垫上。   小仆呈上茶水点心,便默默地退下了。   苏页说了声“请”,三人便各自端起茶盏。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苏页心里是有些思量的。   他先前稳住了苏家,叫他们不敢立刻把他嫁出去,然而,族里对他的看管却更严了,别说回虞家村,就连出府都难。   如今,霍达来了,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在苏家人面前,霍达的一句话,顶得上他的一万句。   想通了这一点,苏页便率先开口道:“霍将军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要事?”   “无甚要事……陪兄弟过来找人罢了。”霍达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苏页笑笑,非常善良地没有捅破窗户纸,转而说道:“苏某刚好有件事想同霍将军商议。”   霍达一愣,直白地问道:“何事?”   虞峰也好奇地看向苏页。   苏页不紧不慢地将两人的茶盅斟满,这才再次开口,“新政初建,虽然今上暂免了民间守孝三年的规矩,苏某却有个不情之请……”   霍达皱了皱眉,似乎猜到了苏页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苏页露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哀声说道:“苏某自幼失恃,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新丧,苏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在此时出门,还望将军体谅。”   苏页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声“抱歉”,虽然拿人家的父子亲情说事有些不道德,然而,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霍达闻言,反而松了口气。   他甚至就此脑补出了苏页离家的“真相”——想来,是苏家逼迫太紧吧!   霍达的身世就连虞峰都不知道,他同今上是姑表兄弟,今上的母亲,当今太后是霍达的亲姑母。   当初,姑母同他说这桩亲事时便已言明,苏氏急于同霍家联姻,大抵是为了自保。   霍达当初应下,一来,苏、霍两家本为世交,后因政治立场不同才失了亲近;二来,霍达对苏夜阑多少有些惦记,尤其在知道他是双儿之后。   此时听苏页如此一说,霍达非常大方地表示理解。   “苏小哥孝心拳拳,霍某定没有强求的道理。况且两家婚事原本就是初议,成亲之日尚未说定……不急于一时。”   有了霍达拍板,即便苏家急于把他赶出去,也不敢再拿婚事做靶子。   苏页也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敢提出这样的想法,便是料定了霍达和苏夜阑之间并无感情。   苏夜阑记忆里都是从前在学宫时霍达如何欺负他的场景,在他心里霍达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暴力狂。   至于霍达对他……想来就更没有想法了。上次面对面说话对方都没认出他,就足以说明问题。   不得不说,双方误会得恰到好处。   虞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疑惑道:“将军,小页子,你们在说什么?我方才听你们提到……婚事?”   苏、霍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回答。   苏页亲手给虞峰倒了杯茶,“请。”   虞峰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忙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霍达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家兄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婚期顺利拖延,苏页心里轻松了一大片。   接下来,便是凭借本事公平“交易”。   “苏某有样东西,想换将军一个小忙。”   “哦?”霍达定了定心,生出几分兴趣,“何种东西?所为何事?”   苏页笑笑,故作神秘地说道:“如今东西不在我手上,将军若有兴趣,三日后苏某便可请人送到您府上,届时,将军若是满意,还请您在族长面前说说情,让苏某回到虞家村。”   霍达皱了皱眉,问道:“你想回虞家村?”   苏页从容地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苏某此前遭难,多亏了虞峰与村内诸人出手相助,如今村民们的日子将将有了起色,苏某答应了婶子大娘们会尽快回去。”   “你指的是千层底布鞋的营生?”霍达想起虞峰昨日的话,结合着近来坊间的议论,肯定地点了点头,“的确大有可图。”   苏页笑笑,铿锵有力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开始,苏某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霍达看着他信心满满的模样,不自觉地与记忆中那张骄傲的小脸重合。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应道:“可以。”   说完,霍达便有些后悔——我为什么还要放他回虞家村?难道还嫌头上不够绿吗?!   然而,想到小小的苏夜阑红着眼圈怒瞪他的模样,霍达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高兴就好。   苏页的确很高兴。只要霍达同意,苏氏族里那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虞峰更高兴,小页子可以跟他回家了!   之后,苏页又对虞峰说道:“之前咱们采红蘑菇的那片林子你还记得吗?去帮我取些楮树皮送过来,可好?”   虞峰根本不问他有什么用,干脆地点头道:“没问题!小页子要多少?”   “五斤便足够。”   “好!”   当霍达拎着他走出侯府大门的时候,虞峰脸上依旧挂着大大的笑。   霍达看着他的样子就心烦,恨不得掐死他才好。   然而,当他的手伸出去之后,只是恨恨地拧了拧虞峰的耳朵。   虞峰收起笑脸,难得毒舌了一把,“将军一定是嫉妒我有喜欢的双儿!”   霍达一下子就炸了,拎着他的耳朵吼道:“有喜欢的双儿了不起吗?人家又不喜欢你!我还有未婚妻呢!你有吗?”   虞峰闻言,立马露出好奇的表情,“将军有未婚妻了?什么时候的事?恭喜恭喜!”   恭喜你个头啊!   霍达火大地踢了他一脚,大踏步向前走去。   虞峰咧着嘴,乐呵呵地说道:“将军先回去吧,我去剥树皮了!”   霍达根本不想理他好吗! 第34章 【我不介意吃软饭】   苏页想要交给霍达的东西是纸,确切说是一种质地粗糙的楮皮纸。   他在户曹司时便有做纸的想法, 只是一直没抽出时间。   这些日子被关在侯府, 苏页闲得发慌,正好庭中有两棵楮树, 他便砍下几根旁出的枝干,剥下树皮,晾干之后,泡在了后院的莲池中。   算算日子也已经有十余天了, 刚好拿出来继续加工。   楮皮纸在2008年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按照古籍的记载, 整个加工过程足足有几十道工序,耗时长达数月。最后出来的成品质地细腻、洁白如玉,供宫廷御用。   苏页所做的是网上发布的简洁版,虽然质量上大大折扣, 却省时省力省材料,最适合眼下的情况。   削皮晾干浸泡之后, 便是烧水蒸煮,其间加入适量草木灰, 至少煮五个时辰以上。   然后将变软的楮皮从锅中捞出,先在砧板上切碎,继而用石杵捣细。   取一个平整的细筛浸入水槽, 将捣好的木浆均匀铺放在细筛上, 轻轻拍打。   这一步做好之后便可将纸捞出, 压除水份。最后点火烘干、打磨, 便可揭纸、切割。   三天时间,将将能让苏页把纸成品做出来。   ——   虞峰去而复返,兴致勃勃地扛着一捆新鲜的树皮,却被门房拦住。   新换的这些门房惯爱拿鼻孔看人,“你以为自个儿是什么身份,还想从这正门进去?”   对方的态度着实让人不爽,虞峰不想替苏页惹事,于是便好脾气地说道:“虞某得了你家主人的吩咐过来送东西,还请各位大哥行个方便。”   “我家主人?呵!”门房嗤笑一声,眉目间对苏页明显不太尊重。   虞峰皱了皱眉,脸沉了下来。   另一边,一个身形瘦小的双儿悄悄跑到竹笙院,细声细气地对苏页说道:“启禀爷,午前来的那位客人给您送东西来了,如今门房正拦着,奴、奴才瞧着,像是……起了口角……”   小双儿声音虽不大,话却说得清楚,苏页没有多问,三步并作两步朝府门走去。   苏页到的时候,虞峰刚好把一个言行嚣张的门房踢到地上,其他人正要一涌而上,却被苏页喝住。   “苏家当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苏页板着脸,更显得冷峻威严。   他说的是苏家,而非永安侯府——这些见人下菜碟的东西,原本也不是他府里教出来的。   门房背地里再不敬,当着正主的面也不敢造次,他们没想到苏页会来,来得还如此及时,此时唯有跪地请罪的份。   “小的们该死!原以为这人是来捣乱的,便没敢惊动爷!”   这话倒是说得漂亮,苏页哼笑一声,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虞峰见到苏页,方才的火气顿时消下去,换成了浓浓的愧疚,“小页子,对不住,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动了便动了,对不住谁?下次再有人拦着,只管动手。”苏页声音不高,却直直地捶进了众人的心尖上。   一干门房将头伏得更低,半句抱怨都不敢有。   虞峰看着他,目光热切——这样的小页子,真是好看极了!   苏页不顾旁人的目光,直接把虞峰带到了竹笙院。   此时没了霍达,两个人才好好地说上了话。   “这几日村里可有何事?”   “小页子放心,一切都好。”虞峰明晃晃地隐去了于德报复之事,脸都没红一下。   苏页又问:“小牛可好?有没有……”   虞峰看出他脸上的担忧,连忙说道:“放心,这些日子我一直按着你的方子给它灌药,眼下已经好了,我出来之前将它托给了夏大娘,定然受不了委屈。”   苏页这才松了口气。   他的目光放在虞峰脸上,笑问道:“你可还好?怎么看着瘦了。”   虞峰摸了摸脸,咧开一个爽朗的笑,“或许是黑了,显着瘦。呵呵,小页子不必惦念,家里一切都好,就是……大伙……想你了,都盼着你回去。”   苏页指了指廊下的楮皮,玩笑般说道:“有了这个,我很快便能回去了。”   虞峰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前两日把棚子收拾好了,你先前说的地窑也挖了出来,地里的菜也快该收了,就、就等着你回去……”   苏页耐心地听着他念叨,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   窗边闪过一道人影,虞峰警惕地看过去,眉心一皱。   “继续。”苏页低声说道。   虞峰很快反应过来,继续念叨起来。   苏页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动作自然地端起茶杯,借着衣袖的遮掩,空余的手从矮几下伸过去,碰了碰虞峰的腿。   虞峰微微一愣,很快恢复正常。   他的腿上多了一样东西。   “收好了,不要被搜出来,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将军也不行。”苏页看着他的眼睛,近乎无声地说道。   虞峰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页眼睁睁地看着他脱下鞋子,抽出鞋垫,将那枚枫叶大小的东西放了进去。   虞峰重新把鞋子穿回脚上,乐呵呵地解释道:“春韭婶子说这鞋垫是专门给我做的,若是以后有了金叶子,可以这么藏!”   苏页挑眉,“金叶子?你得挣到什么时候?”   虞峰挤挤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不还有小页子吗?我不介意吃软饭。”   “噗——”   苏页忍不住笑了——这个人,总有办法让他放松下来。   ——   虞峰走后,苏页把之前报信的双儿叫了过来。   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人刚好在廊下侯着。   苏页特意打量一番,这人五官倒是秀气,只是脸色蜡黄,身形瘦小,十根手指细得像鸡爪似的。   如果苏页没记错的话,他原本是清扫院子的粗使奴才。   往常见他都是粗布麻衣,今日却穿着细麻的长衫,外面套着蚕丝半臂,看着十分体面,只是衣服异常宽大,并不合身。   “你往日不是都在后院吗?为何今日会在这里?”   “回爷的话,大管家说爷跟前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便把奴才派了过来。”他的声音稍显中性,却并不让人反感。   苏页顿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身边原本没有贴身随从,兴许是大管家听到霍达要来,为了顾及脸面,才临时给他安排了一个。   苏页不明白的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他。   方才如果不是他在外面闹出响动,苏页根本发现不了有人偷听。   “你叫什么?”   瘦弱的双儿伏在地上,声音有些闷,“小的名叫苏芽儿,是、是老侯爷从外面买来的,不是家生奴才……”   苏页了悟,怪不得。   今日霍达突然来访,家生奴才们生怕苏页会借机大闹一通,定然不想过来受连累,于是,这个苦差事便落到了无依无靠的苏芽儿身上。   苏页松了口气,心里多了些信任。   苏夜阑是记得苏芽儿的,当初,老侯爷之所以会把他买回来,就是看中了他双儿的身份,为了方便照顾苏夜阑。   只是后来他为何去做了粗使仆从,苏夜阑的记忆中却没有了。   苏页想着,大抵是被排挤的吧!   “快起来罢,不必跪着。”苏页将人扶起来,温和地说道,“今日的事,多谢你。”   苏芽儿猛地抬起头,继而又立马埋下去,哆哆嗦嗦地应道:“主、主子言重了,奴才、奴才惶恐……”   之后,无论苏页如何放软语气,苏芽儿都没敢起来。   直到苏页板起脸威胁,他才战战兢兢地起身,面上依旧是小心翼翼。   苏页无奈地叹了口气,万恶的封建制度!   之后苏页又问了些话,苏芽儿并无隐瞒,只要知道的都一一作答。   苏页这才知道,今日这么大动静,那边都没来人,原来是因为族里排得上号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到京城祭祖去了。   苏家原本就是京城人士,后因战乱才迁到直隶郡,当时苏央掌管着十万驻军,那些人指望着能受苏央的保护。   当然,他们也确实达到了目的。   苏页十分愉悦地敲了敲桌子,正好趁着这两天清静,把楮皮纸做出来。   等到那些人从京城回来,势必会知道霍达到访的消息,这个小院可就不会这么清静了。   ——   三日之约眨眼便到。   霍达心里别扭,原本是不想来的,奈何身边有个闹钟准时提醒,不来反而显得他认怂似的。   这次他是一个人来的,故意没带虞峰。   幸亏他来了。   他在看到纸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来对了。   泛黄的粗纸上端端正正地写着密密码码的小字,两个巴掌大小的一块,就能写上数十个。   这是竹简远远无法企及的。   霍达一眼就看出它的价值,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何物?”   “发明它的人把它叫作‘纸’。”苏页不紧不慢地说道。   霍达一愣,“不是你做出来的?”   “眼前这张是我做出来的,不过,我也是跟别人学的。”苏页如实说道。   霍达却没心思追究那么多,直白地问道:“做法可容易?花费几何?”   苏页耐心地解释道:“若想做得精致,的确要花些工夫,眼前这种却不难。桑、楮、麻,甚至旧衣破布均为做纸之料。”   霍达闻言,不由地将桌面上那两叠楮皮纸悉数拿到手里,反复翻看,颇觉惊奇。   即使他不关心政事,却也知道,此物的出现于国于民有着怎样重大的意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问道:“这门手艺……”   说了一半,他又觉得不妥,于是便闭上了嘴,目光复杂地看向苏页。   苏页指了指纸上的字,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已将制作方法写在了上面,将军回去可让人尝试,倘若不信,我也可当着您着面再做一回。”   他叫虞峰找来楮皮,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庭中那两棵不甚高大的小树已经受不住他的祸害了。   霍达冷静下来,沉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就像之前说的,希望将军能出面,让族里放我自由。”   霍达饶有兴致地抱起手臂,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气质,“我若不答应呢?”   苏页抿了抿唇,一本正经地说道:“方法已经在将军手里了,即使您不答应,我也……不会反悔。”   霍达勾着嘴角,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苏页轻叹一声,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本……也不该拿它交换什么。”   这句话,倒叫霍达刮目相看。   “你所求之事,我答应了。”霍达干脆地说道,之后又加了一句,“婚约却不能轻易废止。”   苏页暗自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放松的神色。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这两日准备准备。”霍达有些别扭地说,“到时候,我送你回虞家村。”   苏页就像没有发现他话里的不情愿似的,笑着应下,“多谢。”   霍达握了握拳,头也不回地走了。   面对苏页,他无疑是矛盾的,然而,他心里却明白,这样的人不应该拘于后宅。 第35章 【完虐苏家人】   霍达将样纸拿走, 连夜送去了京城。   郡府到京城, 快马加鞭半日可到,两天过去,苏页算着,他也该回来了。   此时,苏页正坐在中堂, 等着他的好消息。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 苏页将茶盅放下,垂着眼, 不用看就知道, 苏家人来了。   许是去了趟京城, 苏氏族长又有了底气。他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带了很多青壮, 为的就是打苏页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人上来就将苏页制住, 手上还拿着棍棒。   苏页神情淡淡的, 并未反抗。   足足三四个壮汉扯着他的胳膊,将他押到案前。   老族长坐在席子上, 眯着眼睛看他, “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央哥儿家的小子,你不是不想成亲吗?好,老夫可允你三年自由。”   苏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三年自由?”   老族长点点头, 得意地等着苏页的答复, 他就不信,这样的条件苏页舍得拒绝。   果然,苏页露出期待的神色,他笑了笑,说道:“不需要。”   老族长面色一僵,一口气哽在喉间,差点没喘上来。   “咳咳、你、你别不知好歹!”老家伙涨红着脸,还不忘威胁他。   苏严替他父亲按揉着后背,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苏页一眼。   苏页眼睛都没眨一下,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们有什么条件?”   老族长和苏严对视一眼,苏严代为说道:“侯府的印信事关重大,你带在身上不方便,需得交给族里保管。”   了不起呀,去了一趟京城,竟得了高人指点,这是知道印信的价值了?   苏页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你们想要侯府印信?就算我交出来,你敢用吗?”   苏页的声音骤然变冷,“你以为永安侯的印信是那么好拿的?今上为何至今没有动苏家,你们难道就不思量思量吗?”   苏老族长面色一变,与苏严面面相觑,父子二人心内皆是纳罕——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父亲临死前把家交给了我,让我敬爱长辈、庇护苏氏一族……”苏页脸上露出悲凉之色。   继而又转为坚定,“以前的我还是太善良,敬你们是长辈,处处忍让,没想到却把你们的心养大了!”   “到此为止吧!”   “从今往后,苏家是苏家,永安侯府是永安侯府。”   “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若想再踏进侯府一步,以擅闯私宅、藐视我侯府威仪论处!”   三句话,掷地有声。   一屋子老老少少全都怔在原地。   苏页趁着他们愣神儿的工夫,摆脱了身上的桎梏,闪身退到门边。   好汉不吃眼前亏,就算跑不出去,也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汉子们反应过来,连忙追过来。   外面冲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虽然吓得发抖,还是挡在了苏页身前。   苏芽儿抖着声音,小声说道:“爷您、您从角门走,我方才、将锁砸开了。”   苏页顿时哭笑不得,这下他还怎么走?   老族长气得胡子直颤,扯着嘶哑的嗓子吼道:“打!给我打断他的腿,我看他还往哪里跑!”   此话一出,真有人拿着棍子朝苏页打去。   苏页一时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挨上一下。   苏页的脸色都变了,苏芽儿更是吓得大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飞奔过来,一把将他扯到怀里,身子一转,替他挨了一棒。   “唔……”虞峰皱着眉头,发出一声闷哼。   苏页略愧疚——不知道得有多疼。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感激和关心,虞峰便迅速转过身去,飞起一脚,将那人踹飞出去。   苏页挑了挑眉,好脚力!   “小页子,你怎么样?”虞峰转过头来,满脸焦急。   苏页被他眼中的关切晃花了眼,愣怔片刻才说道:“无事……你来得很及时。”   虞峰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霍达也到了,身后还跟着几名亲兵。   兵士们迅速挡在苏页身前,同苏家的打手形成对峙之势。   老族长竖起眉毛,怒声斥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我侯府!”   霍达挑了挑眉,“我竟不知道,侯府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   老族长还要说什么,大管家却匆匆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只见他明显一愣,看着霍达的目光惊疑不定。   苏页也有些纳闷,老族长竟没见过霍达?   他不知道的是,小订那日,族里的人是打算好了过来跪舔的,然而,谁都没想到,霍达那日有军务在身,放下订礼便走了,就连苏夜阑都没见到。   等到族里诸人打扮体面,商议好说辞,大摇大摆地过来之后,看到的就是两个管家傻傻愣愣的脸。   此时,既然知道了霍达的身份,老族长顿时换了一副面孔,“霍小将军,老朽眼拙,竟没认出来,恕罪恕罪。”   霍达连个眼神儿都没给他。   老族长气个半死,却又不敢得罪霍达,只能生生地忍着。   霍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转而对苏页说道:“东西我亲手送到表哥手上,表哥看了十分满意。旁的不敢说,至少你袭爵之事既往不咎。”   苏页淡淡地笑了,“多谢。”   他知道,霍达这话以及对皇帝的称呼是故意说给苏家人听的。   也确实起到了效果,没见他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吗?   霍达的表哥是谁?那可是当今皇帝!   苏家族人看着苏页的目光惊疑不定,他们实在想不出苏页能有什么东西拿给皇帝,关键是,还能让皇帝满意,甚至不再追究他的冒替之罪。   突然,苏严面色一变,想到了一种可能。   老族长脸色也难看到极点,显然,是和他儿子想到一块去了。   苏页暗自哼笑,知道他们这是想岔了。   也好,省得他们惦记完侯府,又惦记印信。   霍达往屋子里看了一圈,转而问道:“需要帮忙吗?”   苏页一揖,平静地说道:“劳烦将军,把这些‘苏家人’赶出去——连同他们的狗腿子。”   “狗腿子?”霍达忍不住笑,“真是贴切。”   苏页说那话的时候,苏家人便坐不住了,然而,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霍达的人便动了。   这些人可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岂是苏家区区几个打手能比?   府里顿时乱了起来,有苏氏长辈们的谩骂,有奴仆的哭喊,甚至还有人试图冲到苏页跟前,试图教训他。   虞峰始终护在苏页身边,没叫任何人挨近他一寸。   苏页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   霍达不经意看到苏页的眼神,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没事儿瞎看什么,找虐啊!   苏家人大吵大闹一番,也不过是为了找回两分颜面。   此时,他们还是存着些侥幸心理的——霍达还能一直在这么?满院子都是他们的人,等霍达一走,他们照样想做什么做什么。   苏页自然也想到了一点,笑着看向老族长,扬声说道:“侯府所有的管事、护院、门房、仆妇,现在、马上,全都收拾包袱,滚蛋!”   此话一出,上下哗然。   没等众人叫屈,苏页又补充了一句,“听好了,我只给你们三柱香的时间,时间一到,包袱也不必收拾了,直接扔出去!”   所有人都恨恨地瞪着苏页。   虞峰挡在他身前,中气十足地吼道:“都聋了吗?还不快去!”   这一嗓子仿佛将众人喊醒,他们这才慌慌张张地跑动起来,急吼吼地去收拾东西。   一个瘦小的身影不舍地看了苏页一眼,垮着肩膀,意欲离开。   苏页一把将他抓住,笑道:“你必不走。”   苏芽儿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奴才叩谢爷……”   苏页将他扶起来,无奈地说道:“以后不要跪来跪去了,村里可不兴这个。”   苏芽儿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又哭又笑。   此时,赖着不走的苏家族人也被霍达的亲卫们架起来,正要扔出门外。   苏页似是想到什么,开口道:“且慢。”   苏老族长嗖地转过头,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后悔了?后悔也来不及了,老夫、老夫定要告你个不孝之罪!”   “请便。”   苏页往院子里瞅了一圈,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府里倒是添了不少东西,你们拿回去,原本在府里的那些,也限你们今日之内还回来。若不还,少不得我亲自上门讨要。”   霍达凑热闹地说道:“我同你一起。”   老族长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苏严气白了一张脸,冷声说道:“苏夜阑!你当真是不要脸面了吗?!”   “脸面?”苏页轻笑,“我侯府上上下下稍微值点钱的都被换了一茬,这就是你苏家的脸面吗?”   “你等着!”苏严丢下一句狠话,甩袖而去。   狗腿子们自然是颠颠地跟上。   虞峰乐呵呵地笑道:“小页子真厉害!”   霍达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默默地想道:婚期……还是推迟的好。 第36章 【行使将军令】   外面沸反盈天, 苏页三人围着矮几静静喝茶。   旁边没有外人,霍达言明, “关于侯府的处置, 表哥私下与我说,你以双儿身份袭爵的事他不会追究,但侯府的爵位定然保不住。”   苏页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大抵也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霍达握了握拳,继续说道:“届时,侯府也会收回去, 包括名下的田庄、产业, 小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页愣了愣, 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桌面。   他无意识地握紧茶盅, 却久久地没有拿起来。   苏页心里有些难过, 也有些自责。   这或许是苏夜阑残存的情绪影响,也或许是他融合了那些记忆之后感同身受。   总之,不太好受。   虞峰毫不避讳地握住他的手,急切地安慰道:“小页子,不要难过,咱们可以回虞家村, 家里的房子、地都给你!”   苏页扯开一个笑, 脸色却有些苍白。   这副模样让霍达有些于心不忍, 他叹了口气, 解释道:“新朝初建, 局势不明,有些事表哥也不能尽数做主,还望小阑体谅。”   苏页应了一声,心里理解,然而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霍达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说道:“小阑,定婚的小礼依旧在你名下,京郊百庙良田,还有城南的三个铺子……算是弥补侯府的损失。”   苏页疑惑地看向他,这些东西从始至终都没经过他的手,他根本不知道。   霍达看着他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一拳砸在桌面上,咬牙说道:“抱歉,是我大意了,小阑,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要回来!”   苏页点了点头,继而说道:“要回来之后也不必给我,既然是定亲之礼,你便收着吧!”   霍达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同意了婚期推迟,又没说退婚,你就这么急于跟我划清界线吗?”   苏页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虞峰却不干了,梗着脖子说道:“将军,你一个大男人,干嘛冲小页子发脾气?”   霍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   虞峰撇了撇嘴,咕哝道:“我什么都知道。”   “你——”   霍达还想再说,虞峰却扭头去哄苏页了,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霍达气闷,干脆抓起桌上的短剑,去找苏家的麻烦了。   屋内,只剩了苏页和虞峰两个人。   虞峰有些不安,悄悄地将相握的手抽回来,他怕苏页生气。   实际上,苏页脑子里一直在盘算着今后的打算,根本没注意虞峰方才的话。   “虞峰。”苏页叫了一声。   “到!”虞峰连忙回应。   苏页小声说道:“那样东西……你带着吗?”   “一直带着。”   虞峰说着,便动作麻利地把鞋子脱下来,从鞋垫下扯出一个叠放平整的小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显出那枚三寸来长的印信。   苏页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裹那么厚,脚不难受吗?”   虞峰指了指另一只鞋,“我拿木头刻了一个和这个差不多的,也拿布裹上,两边一样厚,倒显着我高了两寸。”   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苏页心下一松,不由地露出笑脸,似乎刚刚的失落、难过、自责等种种情绪都不算什么了。   虞峰悄悄松了口气——小页子终于笑了,还是笑着更好看!   ——   府里有现成的马车,虞峰在前面赶车,苏页在他旁边坐着,两个人一起去了城南的布庄。   临走之前,苏芽儿十分惊慌,跌跌撞撞地追出来,想问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苏页看着他的样子,心下不忍,主动说道:“我们出城买些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回屋避避,别叫他们欺负了。他们若想搬什么、拿什么,你也不必管,我会让他们加倍还回来。”   苏芽儿这才安下心,乖巧地点了点头。   路上,虞峰忍不住问道:“那位小哥……是个双儿吧?”   苏页“嗯”了一声,暗自想道:这应该才是这个时代双儿的标准模样,他和苏青竹显然都不太正常,大概属于嫁不出去的那种。   别的不说,就说霍达,明显就不喜欢他强势的样子。   幸好不喜欢!   苏页反而十分庆幸。   苏页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城南一个不甚繁华的街道。   巷尾有个铺面不大的布庄,此时临近晌午,店内有些冷清。   苏页刚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你家掌柜在不在?”   “不知客官找我家掌柜——”小二从高高的柜台后绕出来,等看清苏页的长相,顿时张大嘴巴,惊讶地愣在那里。   掌柜从后屋出来,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巴掌,低声斥道:“愣着做什么?快去倒茶!”   “是、是!”小二连忙应下,眼睛却悄悄看向苏页的方向。   掌柜迎上来,恭敬地说道:“小子们欠调教,让您见笑了。”   苏页笑笑,眼睛往柜台上扫了一圈,语气自然地问道:“掌柜这里可有好布?”   “昨日刚到的货,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客官若不介意,可随我到后面一看。”   苏页毫不迟疑地应了声“好”。   待三人进去,便有两名模样精干的汉子出来,将后门牢牢守住。   掌柜将二人引到后院,意有所指般看向虞峰,“这位小兄弟……”   苏页转过头,对虞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虞峰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苏页笑笑,保证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虞峰这才应下。   掌柜与苏页一前一后进屋,便有模样机灵的小仆跑过来,把门关住。   然后便有人走到虞峰跟前,热情地说道:“主子在里面议事,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小兄弟可随我到屋里用杯热茶,也好过在这里干等。”   虞峰礼貌地摆摆手,“多谢,不必了。”   对方见他坚持,也没多劝,只叫人送来茶水和蒲垫,也算招待周全。   虞峰借着茶盅的掩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院内布置,越看越惊心——这个院子远远比想象中的大。   小页子和店铺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屋内,门一阖上,掌柜便对着苏页跪了下去。   苏页心里叹了口气,受了掌柜一拜,便将他扶了起来。   掌柜红着眼眶,情绪激动,“老主子走后,我们就一直盼着,今日可算见着您了!”   苏页将印信从怀中掏出来,递到掌柜面前,“父亲把‘将军令’交给我,我原本没想用它,只是府内近来会有大的变动,我怕你们担心,便过来支会一声。”   掌柜将印信双手接过,态度无比恭敬。   亲眼见到将军令,他们才会承认苏页的身份,否则的话,就算他是老侯爷的亲子,于他们而言都没有任何威信。   这是英雄门的规矩。   这枚印信的存在,除了苏夜阑父子,只有本家的几个长辈知道,然而,即便是他们,也顶多认为可以借此支取些银钱罢了。   它真正的用途,就连苏夜阑都不甚清楚。   他只记得苏央在世之时说过,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可到城南布庄找一个名叫“江全”的掌柜。   江全关切地问道:“主子可有用到小子们的地方?”   “江叔,劳烦你帮我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护院,今日便送过去,明日入夜之后我会叫他们送一批东西过来,你暂且收好。”   “是,属下这就去办。”掌柜连忙应下。   “不急。”苏页摆摆手,说道,“过段时间我去往虞家村,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会待在那里,若无要事不会再过来,门中诸事你们自行安排。”   掌柜虽有些纳闷,却没有多问,只是请示道:“可要派人前去保护?”   苏页摆摆手,“不必。”   现实中可没有飞檐走壁的工夫,即便是高手,也只不过拳脚剑术好些罢了。他在村中不会有事,身边突然出现几个陌生人,反而别扭。   再者说,他现在不过是替苏夜阑收尾而已,这些东西终归不属于他,他不会轻易触碰。   回程的马车上,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虞峰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肩膀一重。   “让我靠一会儿……”苏页的声音略显疲惫。   虞峰连忙点头,幅度又不敢太大,生怕惊动到他。   苏页阖着眼睛,声音有些发飘,“这两日我得住在府里,你若不着急回去,就一起住下。”   “不着急!”虞峰求之不得。   “还得帮我干点活儿……”   “需要做什么?小页子尽管说。”   “苏家把东西还回来之后,你帮我装好,等着布庄的人来取。”   “成。”   “今日之事……”苏页有些迟疑,他不想瞒着虞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页子放心,我会保密,不会告诉任何人。”虞峰认真地保证道。   苏页摇了摇头,低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别多想。”   “嗯,我没多想。”实际上,虞峰反而有些高兴,小页子肯带他来,就表示信任他,他已经知足了。   苏页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擅长、也不喜欢处理这些事,然而他还是会尽心去做,只当是还苏夜阑的人情。   等到皇帝的旨意下来,把侯府的事情处理好,他便会回到虞家村,他要回去过自己的日子,独属于他苏页的日子。 第37章 【削去侯爷爵位】   苏页和虞峰驾着马车回到侯府, 发现门外聚集了许多人。   霍达冷着脸挎宽刀,正站在高高的台阶着, 指挥着兵士们往府里搬东西。   大管家和二管家站在不远处, 衣冠不整,头发凌乱。   路人不敢靠近霍达,全都围在他们二人身边, 好奇地询问。   大管家垂着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抬起来时, 脸上已带了哀戚之色。   “侯府的小双儿自大妄为, 将我们这些族里安排的旧仆悉数赶了出去!”   二管家愤愤然接口,“这样的不孝之人咱们也不想伺候!”   苏页远远地就听到这句, 眉毛一挑——这是打算用舆论给他施压?哪里学来的烂俗剧情?!   大管家瞧见侯府的马车, 更加来劲儿, “他还说了,苏家从此是苏家,永安侯府是永安侯府,他同苏家从此再无半点干系!”   这时候苏页已经被虞峰护着从车上跳了下来。   二管家朝他一指,大声喊道:“他就在那儿!”   人们纷纷看过去,对着他指指点点, 说什么不敬不孝, 不知好歹之类难听的话。   虞峰气极, 要上去理论, 却被苏页拦住。   苏页就像没听到那些话似的, 脸色都没有变一下,一步步迈上台阶。   霍达看着他,啧啧称奇——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哭包!   大管家咬了咬牙,扬声喊道:“族长说了,苏夜阑从今日起便从族中分离出去,另立族谱,从今往后与我苏氏一族两不相干!”   人群再次哗然,这就相当于被族中除名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苏页吃了大亏,甚至开始有人同情他——没了宗族的帮衬,他一个双儿可怎么活?   大管家见起到了效果,和二管家对视一眼,心满意足地悄悄离开。   苏页看着他们的背影,不屑地勾了勾唇——他们以为在旁人面前说说三道道四就能打击到他吗?   真是笑话!   别人的议论伤不到他一滴血、割不到他一块肉,他才不会在意。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苏家恨不得榨干他最后一星油水,为何会主动将断交之事宣扬出去?   他的视线不由放在霍达身上。   霍达清了清嗓子,承认道:“我只稍稍透露了一下侯府可能会削爵,想来苏氏一族担心受连累,便急于撇清关系罢。”   苏页笑笑,心下了然。   霍达并没有觉得这样做是自作主张,他转而向苏页邀功,“把苏家从府里搜刮的东西都抢了回来,另外还多出许多,你点点。”   苏页无奈地瞅了他一眼,“为何多出许多?”   霍达不甚自然地咳嗽一声,支吾道:“你就别管了,快去看看,只要不少不就得了!”   苏页点点头,心里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   自从苏家这一支从京城搬过来,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靠苏央供应,别说多出几样东西,就算把整个苏家搬空了,都不算占他们便宜。   霍达出了大力气,苏页自然领情。   “将军受累了,里面请。”   霍达满意地点点头,大摇大摆地随苏页进屋。   偌大的府邸,除了前院的兵士,便剩了他们三人,还有一个苏芽儿,却异常清静。   虞峰主动充当小仆从的角色,给苏页和霍达摆放坐垫,端茶倒水。   霍达从怀里摸出一串铜钱扔给他,“伺候得不错,领赏!”   虞峰没脸没皮地接下,转而一脸谄媚地捧给苏页,“小页子,你收着。”   霍达笑骂,“你小子……”   虞峰得意地笑。   苏页被这俩人逗得不行,刚刚的疲惫顿时去了大半。   三人落坐。   霍达从腰中掏出几块木牌,扔到桌上,“这个给你。”   苏页瞅了一眼,想来是霍达所说的订亲礼,上面刻着“某某良田三十亩”或“某某铺面朝南”的字样。   他摇了摇头,坚持道:“这个我不能收。”   霍达生气,“你当真半点不把这个婚约放在眼里吗?”   苏页眉头微蹙,思考着如何回应。   虞峰见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为难,不惜冒着被骂的风险怼上他最敬爱的将军,“既然小页子说不收,将军干嘛要为难他?这些地这么远,小页子也种不了,你——”   “小页子小页子小页子!”霍达握着刀把,没好气地敲打他的脑门,“你就知道他是你的‘小页子’,你知不知道,他是我订了亲的未婚妻,啊?”   虞峰有些气弱,然而,还是暗搓搓地嘟囔道:“订了亲又如何?小页子又不喜欢你……”   霍达顿时沉默了,他冷着一张脸,眼中带着几分茫然。   苏页适时说道:“霍将军,我知道这个婚约并非出于你的本意,如若你想继续维持,我可以配合,若想尽快解除,也不必担心对我声名有碍……至少,三年五载之内,我无意成亲。”   苏页的话让霍达稍稍冷静下来。   他沉吟片刻,一本正经地说道:“婚约不能解除,至少短时间之内不能,希望你能理解。”   苏页点点头,没有异议。   他知道,新朝初建,朝中局势尚不明确,霍达作为新帝身边的红人,年纪轻轻便掌握着西北十万大军,不用想就知道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塞人。   再者说,这门亲事于他而言也是块不错的挡箭牌。   虞峰看看苏页,又看看霍达,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他就知道,将军和小页子根本就没打算成亲!   枉他装了好几天的傻,还时不时在将军面前念叨小页子对他有多好多好,嘿嘿嘿……   霍达瞧着他的模样,坏心眼地说道:“你傻乐什么?没听到人家说嘛,三年五载之内无意成亲!”   虞峰可怜巴巴地看向苏页。   苏页只管喝茶,并不回应。   霍达又添了一把柴,“再说了,解除婚约之前,他还是我未婚妻,你给我离他远点儿。”   虞峰的表情顿时转为不满,还有纠结。   霍达成功将自己的不爽转嫁出去,心满意足地走了。   虞峰像只讨要骨头的大狗般,对着苏页叫道:“小页子,我——”   “饿不饿?”苏页拍拍他的头,“走,吃饭去。”   刚好,苏芽儿从后堂走过来,手上捧着保温的食盒。   苏页率先起身,到中堂用饭。   虞峰看着小双儿的背影,暗搓搓给自己打气,“三年五载什么的,根本不叫事儿!”   ——   天黑之后,江全亲自带着布庄的人过来了。   从苏家拉回来的东西连箱子都没打开,苏页稍稍清点过后便叫他们直接拉走。   江全看着小子们一样样往车上搬,笑呵呵地说道:“这么多,想来搬空了半个苏家,那场面估计不好看吧?”   苏页哼笑一声,说道:“别说半个苏家,就是整个苏家,该搬了也得搬,我父亲辛辛苦苦挣下的东西,难道要便宜了这帮把他儿子往死路上逼的狼心狗肺之人吗?”   江全笑笑,转而拉过身边的店小二,对苏页说道:“这个小子叫铃铛,是当年侯爷从山贼手里救下来的,是个好孩子,人也机灵,属下以后有何消息会让他同您联系,旁人主子不必信。”   苏页点点头,“江叔想得周全。”   江全摆摆手,又表达了一番关心,这才带人告辞。   至于他带来的那几个青壮,已经被虞峰领着安排下去,暂时充作护院。   回去的路上,小铃铛看着好几大车的东西,喜滋滋地说道:“今日真是痛快!没想到小主子看着文文弱弱,却也是个厉害的。”   江全满意地点点头,感慨道:“小主子虽说是个双儿,却丝毫不比侯爷差,唉,咱们侯爷呀,就是太好面子,也太重情义了些!”   小铃铛疑惑道:“重情义不好吗?”   “有时好,有时却是拖累,甚至还有可能被人利用。”   江全想到侯爷的死因,心痛地叹了口气。   小主子想来还不知道吧?侯爷说过,要瞒着他,不必报仇。   ——   苏页和虞峰在侯府等了半月时间,朝廷的旨意便颁了下来。   想来是楮皮纸试验成功,新帝兑现了承诺。   苏页被削去侯爷爵位,贬为庶民,与霍家的婚事依旧有效,皇帝还特别交待苏氏族人不许为难于他。   永安侯名下的田产全部没收,另外赏赐了银钱,府里的东西也可全部带走或变卖。   苏页松了口气,至少他先前叫江全运走的那些东西可以正大光明地保住了。   眼下的情况,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想到记忆中永安侯对苏夜阑说过的话,苏页内心深处还是有种淡淡的失落。   为何双儿不能继承爵位?   双儿并不逊于男子,理应和男子一样上阵杀敌、在朝为官。   虞峰察觉到苏页的心情,细心地劝慰,“小页子,别灰心,就算没有爵位,你也是最厉害的双儿!”   这句话无疑点醒了苏页,对,他是现代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怎么能被这样一个小小的事情打击到?   谁说双儿不能封爵?   等着他把高产小麦呀,水灵灵的大白菜呀,甜滋滋的大西瓜呀种出来之后,看皇帝敢不给他个侯爷做! 第二卷 艰难度日 第38章 【还是家里好】   侯府的事情尘埃落定, 苏页和虞峰也可以安心回虞家村了。   让人惊喜的是,霍达随后接到旨意,皇帝将永安侯府赐给了他。永安侯府正式更名为骠骑将军府。   皇帝这样安排可谓是一举两得。   一来, 霍达在直隶郡有了体面的住处;二来, 其实也是新帝变相赏赐苏页,毕竟明面上他和霍达订了亲,霍达的府邸早晚也是他的。   不得不说, 苏页心里的确好受许多。   清晨,庭中的树木、窗棂蒙了一层白霜, 苏页和虞峰天不亮就开始准备,今日他们要回虞家村。   一大早, 霍达便带着锤子和冬瓜过来送行。   冬瓜心思单纯, 看到苏页之后, 非常礼貌地作了个揖, 口中说道:“冬瓜给嫂子见礼!”   苏页挑了挑眉, 没有应。   霍达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峰, 并不解释。   虞峰倒是乐观,勾着冬瓜的脖子,笑呵呵地说道:“叫声‘嫂子’也没差……早晚都是要叫的。”   霍达没好气地踹过去, 虞峰咧着嘴躲开。   冬瓜疑惑地挠挠头——莫非认错人了?   苏页不理他们的玩闹, 和苏芽儿一起打包要带走的东西。   笔墨书简、衣服被褥、常用的杯盘碗碟、装衣服的木箱,甚至灶上的锅铲, 只要用得上的, 他都尽量拿着。   还有一匹马, 一辆车,就像白得的一样。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的马可不便宜,甚至有钱都买不到,品样稍好些的都要充作战马,也就是像永安侯府这样的功勋之家才被特赦可以养马,数量却也有限。   眼下这匹,还是霍达亲自去了趟兵马司,帮苏页办下来的。   虞峰将车套好,几个汉子争抢着往上搬东西,并不让两个双儿动手。   “咱们可说好了,得了空儿便多来郡府走动,哥们整日在营中不便外出,你可不能躲懒!”锤子是个大嗓们,一说话能把苏芽儿吓得一哆嗦。   虞峰笑道:“放心吧,等着家里的瓜果蔬菜种好了,我驾着大马车给你们送来。”   霍达抱着手臂冷笑,“你也就这点用处了。”   虞峰得了实惠,才不管他说什么。   冬瓜不解地摸摸脑袋——将军向来不是和峰子最好么?怎么今日似乎处处看他不顺眼?   这个问题还没有想通,一扭头,他便看到一个瘦小的双儿在墙角偷偷抹眼泪。   冬瓜有点急,这不是嫂子跟前的人么,怎么还哭上了?   他急吼吼地把竹简放到车上,有些犹豫地靠过去,温声问道:“小哥这是怎么了?舍不得离开侯府么?”   苏芽儿一听,眼泪流得更凶了,甚至开始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诶呀,你别哭、别哭。”冬瓜慌慌张张地卷起衣袖,想要上前给他抹眼泪,又觉得不妥,一时间手足无措。   苏页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将车上的东西最后清点了一遍,满意地拍拍手,扬声叫道:“芽儿,快过来,要出发喽!”   苏芽儿一听,顿时愣在那里。   隔着乌蒙蒙的雾气,苏页看不清他的脸,只笑着说道:“咱们要趁早走,不然晚上可没地方住。”   苏芽儿挂着满脸的泪痕,张着嘴巴愣在那里。   冬瓜有些不忍心,小声说道:“你若不愿走,我可求了将军,让你继续留在府里……”   苏芽儿听到“留下”的话,就像突然活了似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我走,我想走!”   说着,便跌跌撞撞地朝着马车跑去,又哭又笑。   冬瓜不解地挠挠头——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苏页将人拉到车上,这才看到苏芽儿哭过,他笑着安慰,“村里女人多,双儿少,你和我一起正好可以做个伴。不必担心,大伙都很和善,不会欺生。”   苏芽儿连连点头,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回却是高兴的——他原本以为,苏页不会带他走。   ——   车里东西多,脚程便慢了些,三人多花了半日,第三天午后才回到村里。   难得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   孩子们在野地里玩闹,脑袋上冒着汗气,棉衣也解开了。   苏页隔着车帘看到这一幕,忙对虞峰说道:“快把他们叫过来,出了汗便脱棉衣,可别伤了风!”   没等虞峰叫,孩子们看到马车,早就主动追了过来,一个个扯着小嫩嗓子,兴奋地叫道:“大马!大马!”   小豆子眼睛最尖,一眼便看到车上的虞峰,“峰子叔!是峰子叔!”   孩子们也跟着叫了起来,“峰子叔回村啦!峰子叔驾着大马车!”   那又笑又跳的热闹样子,竟有种“大王回山”的即视感。   苏页没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   想起第一次到村里的场景,明明不过几月时间,却恍如隔世。   苏芽儿也很开心。   他原本是商人之子,跟随父亲行商途中被山贼抢到山上,即便后来到了侯府,也因为性子软弱常常被欺负,可以说是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   此时,他小心翼翼地挑着车帘,一双眼睛就像看不够似的,光秃秃的田地、低矮的房屋,在他眼里都是那般有趣!   虞峰将马车停下来,挨个把孩子们抱上车。   小豆子仗着自己和虞峰最熟悉,便十分霸道,一上来就占据了视野最好的位置。   其余孩子都敬着他,并不和他争。   苏页摸摸小家伙圆溜溜的脑袋,隐约想起苏青竹似乎提过,“豆子有六岁了吧?”   虞峰点点头,“过了年便是七岁,是个机灵鬼,十分淘气。”   小家伙虎头虎脑,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一看就不老实。   然而,他似乎知道苏页是双儿,也知道他的与众不同,在他面前倒是表现得十分乖巧。   虞峰啧啧称奇,“今个儿怎么转性儿了?”   小豆子鼓着小脸,不吱声。   苏页难得开了句玩笑,“小孩子都喜欢我。”   虞峰呵呵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不止是孩子。”   苏页手上一顿,竟然……被调戏了!   婶子大娘们得了信儿,纷纷从家里出来迎他们。   冬日里活计不多,除了上山捡柴,便是缝制鞋子,时间倒是自由。   苏花大娘带着头,帮着他们往屋里搬东西。   春韭婶子拉着苏页的手,笑盈盈地说着话,“屋子每日有人打扫,被褥也趁着晴天晾晒好了,你回来之后尽管好好休息,什么都不必惦记。”   苏页点点头,眼睛发热。   苏芽儿扎着脑袋跟在后面,虽然努力减小自己的存在感,却也没有被忽略,早有年轻的嫂子和他攀谈起来。   加之苏芽儿的模样一看就是双儿,年轻女人们同他说话,比面对苏页时自然得多。   苏青竹虽然心里惦记苏页,说起话来却还是那副拽拽的样子,“小牛一直给你养着,天天活蹦乱跳的,吃得可多!”   苏页笑笑,摸了摸小家伙稍稍胖起来的脑袋,欣慰地说道:“想来是大好了。”   小牛犊见了苏页,就像认识他似的,踏着蹄子“哞哞”叫。   苏青竹气极,戳着小牛的脑袋骂它没良心,“见到他跟见着亲人似的,忘了是谁天天累死累活地给你灌药、伺候你了?”   “小竹子这是吃醋了!”女人们纷纷笑了起来。   苏青竹抱着手臂气鼓鼓。   苏页拍拍他的肩膀,大度地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青竹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春韭婶子看着俩人,笑言道:“别说,你们俩若是站在一块,一看就是兄弟——小页是哥哥。”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懒得计较。   “对了,前几日畜牧司那个于英又来了,问了小牛是如何治好的,我说不清楚,他便说让你有空到县里去一趟,还说会给些赏钱之类的。”   春韭婶子一听,“这是好事儿,小页可得记在心上。”   苏页点点头,暗自盘算着,不如明日便去,正好也到县里买些东西。   棚子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还能勉强挤挤,若再加上苏芽儿,根本住不开。   苏芽儿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方面心疼苏页,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成了拖累,心里很是难受。   苏大娘看着他的样子,热情地拉住他的手,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咱们村别的不多,就是空屋子多,走,到大娘家住,青竹自己占着一大间,你去了刚好和他做个伴儿!”   苏芽儿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热情之人,一时间有些无措,询问般看向苏页。   苏页看向苏青竹,问道:“青竹觉得可以么?”   苏青竹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他不嫌弃,我没有意见,反正屋子大。”   苏页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苏芽儿也松了口气,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苏花大娘,满是感激。   苏花大娘对他更多了几分怜爱。   棚子依旧是虞峰和苏页合住,大伙对此似乎早有默契,两个当事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入了夜,苏页用热腾腾的水泡了脚,也不必去倒水,直接钻到了厚实的被子里。   新晒的被子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人的幸福指数噌噌噌往上涨。   苏页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家里好! 第39章 【成了一个小地主】   第二天,苏页和虞峰便去了县里。   有了马车, 方便了许多, 原本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的路, 坐着车半个时辰便到了。   衙门口照例摆着卖吃食的摊子, 天气越来越冷,许多人都学着虞峰先前的样子,带了个红泥小炉,有的底下烧着炭,有的放的是劈好的木柴。   汉子们乍一看到虞峰, 很是不好意思。   汤面小哥搓着手,替大伙解释,“原本是想跟你说声的,前几日还有人专门去了你们村一趟, 听村里的婶子们说你到郡府去了, 大伙就先这么用上了……你若是不乐意,我们就把它撤了!”   虞峰拍拍他的肩,笔着说道:“可别,炉子不是我家的, 人人都能用,最近生意怎么样?”   汤面小哥一听就笑了起来, “别说,自从用上了炉子, 出来买饭的明显比以前多了不少, 虽然需得搭上些柴禾钱, 与卖出的吃食相比还真不算啥!”   虞峰脸上露出爽朗的笑,“那就成!”   有了汤面小哥开头,又有几个汉子上来搭话,纷纷表达感谢的意思。   虞峰面上始终带着笑,应对得游刃有余,几句话的工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汉子们纷纷说:“以后再来县里,咱们摊子上的吃食管饱,你家夫郎也是如此!”   虞峰也不解释,反而爽快地应道:“好说、好说,过几日闲下来,我便过来跟大伙搭个伴!”   “那敢情好!”汉子们丝毫没有被抢了生意的不快,反而纷纷表示欢迎。   等到两个人进了衙门,苏页这才问道:“你真打算继续卖饼?”   虞峰点点头,“离过年还有一个来月,回头把地里的萝卜和辣菜头收上来,我便过来——上次采的蘑菇一直没用,刚好能顶上这一阵儿。”   苏页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别太辛苦。”   虞峰嘴上说着“不辛苦”,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小页子在关心我!   说着话,畜牧司便到了。   于老大人这段日子一直等着苏页,此时一见他,便异常热情地把他请到茶水间去了。   两个人都不是习惯客套的性子,坐定之后,苏页便拿起笔墨,一边说,一边将牛犊的病症和医治的药方写了下来。   他想了想,又根本回忆说了几个相似的病症及医治办法,并且十分认真地补充道:“这些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并未亲自尝试过,仅供大人参考。”   于老大人却是如奉至宝,说道:“耕牛一旦生病,多半是扛着,鲜少有医治的法子,小哥既能将这‘副伤寒’治好,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要知道,这耕牛就是咱农人的命啊!”   于老大人到激动处,身份都不顾了,突然起身对着苏页深深一揖。   苏页连忙拜下,情绪也不由受到感染,“畜牧司有您坐镇,是我万年县百姓的幸事。”   于大人摆摆手,又拉着苏页问了许多问题,一边问还一边叫人记下。直到临近晌午,苏页说得口干舌燥,肚子里咕咕叫了起来,于大人这才将人放过。   从畜牧司出来之后,苏页垮着肩膀、耷拉着脑袋,累得气喘吁吁。   虞峰将人扶着,靠在自己身上,忍不住笑,“怎么累成这样?”   “我算知道了,跟于大人说话就是体力活!”苏页说着,便把一大串铜钱塞到他手里。   虞峰约摸数了数,少说得有半贯,不由笑道:“以后这样的体力活交给我,小页子只管出主意便好。”   苏页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好”。   俩人正商量着是在县了用了午饭逛一逛,还是回家再吃,便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迎面跑了过来。   “闫小哥因何跑得这般急?”虞峰和闫小路还算熟识,率先打招呼。   闫小路看到俩人,大大地松了口气,“可算来得及时,我还怕你们走了!”   苏页挑了挑眉,“莫非是……大人有事找我们?”   闫小路顿时笑了,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会念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我还啥都没有,苏小哥便猜中了!”   苏页笑笑,谦虚地应道:“胡乱猜猜,碰巧而已。”   话不多说,闫小路领着苏页二人到了后衙。   这里算是慕风的私宅,若无邀请等闲人轻易进入不得。   虞峰被闫小路领去了茶水间,苏页在偏厅落坐。   慕风很快就到了。   他虽长得温润俊逸,却是个豪爽的性子,上来便说道:“我将你画的粮仓图样呈给了老师,老师又敬献给今上,今上看过之后大嘉赞赏,当即便赐了你黄金十镒,良田二十亩……”   “草民谢过今上,谢过大人。”苏页规规矩矩行了礼,神情间并没有显得太过激动。   慕风这才想起他的身份——到底是侯爵之子,恐怕再多的黄金与田产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冷静下来,心中不无遗憾——若不是被双儿的身份所限,这样的功绩,哪里是区区小利就能打发的?   慕风带着几分迟疑,解释道:“考虑到你隐姓埋名拘于此地,想来是有苦衷,因此恩师上达天听时只说了是万年县苏氏,并未提及其他,还望苏小哥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苏页连忙揖了一礼,诚恳地说道:“多谢大人考虑周全,苏某感激不尽。”   苏页的神情不似作伪,慕风这才松了口气。   二人相互敬了一盏,气氛稍稍轻松下来。   “虽然赏赐不多,好歹也能添个嚼用,苏小哥看上了哪里的地尽管开口,这个本官尚能作主。”   “苏某谢过大人,若是可以,便在虞家村选上二十亩,挨着河边便好。”苏页顿了一下,继续道,“另外,十镒黄金,也换成地吧!”   慕风挑了挑眉,笑道:“要知道,这些钱足以把虞家村四面八方的地全给买下来了。”   苏页笑笑,淡淡地说道:“那便全都买下来吧!”   ——   慕风的话不是开玩笑,苏页更不是。   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前些年争战不断,越是靠近京畿之处人口流亡情况越是严重。   此时新朝初建,地广人稀,土地正是最便宜的时候。再加上统治者减免赋税、休养生息的政策,将银钱换为田产可谓是最明智的选择。   次日,便有掌管土地官员到虞家村去测量土地。   虞家村北面靠山,南边临河,东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与小竹村隔开。   四周的土地原本就是官田,农家并无私产,经县衙的官吏一测,良田荒地全加起来不过两顷,十镒黄金,约莫三百两银子,把这些地全买下来还有余。   最后,苏页和虞峰商量了一下,把北边那座柴山也给买了,那小吏来之前便得了慕风的吩咐,此时自然不会为难他们,甚至还行了颇多方便。   当然,虞峰也给了他不少好处,没叫他白忙一场。   这样一来,北起柴山,南至河滩,西临县道,南达竹林,除了中央虞峰那二十亩地之外,全都归到了苏页名下。   苏页摇身一变,成了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   苏青竹看着新的户籍牌上“土地二顷、柴山一座”的字样,眼珠子都要瞪下来了。   虽然俩人不是亲兄弟,可是他们的户籍是在一起的呀,换言之,至少从律法上来说,这些地也算是他的啊啊啊!   苏页看着手上的简图,用食指点了点中央缺掉的那一块,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虞峰敏锐地觉察到他的心思,十分大方地说道:“小页子,这二十亩也给你,都是你的!”   苏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第40章 【小页子是我的人】   先前为了感谢苏页大义, 慕风将官员皂隶们的布鞋交给了虞家村做, 虽然数量不少, 却终有做完的一天。   今日, 衙中的管事最后一次来收鞋, 顺便将钱也结清了。   春韭前脚将人送走,后脚便抱着沉甸甸的钱匣来到草棚。   彼时, 苏页正和虞峰商量收萝卜的事,最近几日天气冷得快,土地上了冻, 萝卜挖起来有些困难。   虞峰率先看到春韭,笑着打招呼,“婶子怎么有空过来了?莫不是今日活计做得快?”   “做完了,喏, 这是衙里的大人刚刚结的鞋钱, 一共五贯, 全在这里了。”春韭脸上带着喜色,也不等苏页反应, 直接将钱匣塞进他怀里。   钱匣沉得很, 苏页险些没抱住。   “婶子,您这是……”   春韭干脆地说道:“鞋样是你画的, 活计也是你揽的,钱自然也该给你。”   苏页连忙摇了摇头, 争辩道:“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力气都是婶子们出的, 这钱怎么着也不该给我。”   他说着,便要将匣子还回去。   春韭自然不肯收,若不是虞峰拦着,她恐怕早就转身走了。   虞峰站在苏页这边,跟着劝,“婶子,小页子说的对,力气都是婶子大娘们出的,这些钱自然应该拿去给她们分了,好让大伙踏踏实实过个年……”   春韭摆摆手,“哪年不是这么过?从前也没谁给分钱。”   “婶子,您听我说,今年与往前毕竟不同,就当是……为了孩子们。”   提到孩子,春韭这才沉默了。   可不是么,虞家村欠苏页的可不止这一样。   若是没有苏页,孩子们不仅穿不上棉鞋、披不起棉衣,更尝不到肉味儿,甚至能不能在这个冬天活下来还是两说。   春韭虽然没再坚持,心里却想着回去和女人们合计合计,加班加点地给他们俩做上几身棉衣,还有那个苏芽儿,既然是苏页带来的,便不能亏待了。   不知她回去之后怎么说的,钱大伙都收下了。   这些村妇们虽然嘴上说不出漂亮话,却都体现在了行动上。她们纷纷送过来吃的用的各种东西,一个个放下就走,根本容不得苏页拒绝。   苏页既无奈,又感动——这样的村民,叫他如何忍心不对她们好?   ——   收萝卜这天,不用叫,全村的大人一大早就都来齐了。   苏页揉着眼睛上茅房的时候,大伙已经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苏花大娘故意拿话逗他,“小页,刚起呢?”   苏页闹了个大红脸,低低地应了一声,继而非常任性地把矛头对准虞峰,“你何时起的?怎么不叫我!”   虞峰好脾气地笑道:“昨个儿累着了,就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婶子大娘们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暧昧的笑,“哟,原来是昨晚上累着了?干啥来着?”   “胡说什么呀,你!”苏页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茅房也不上了,面红耳赤地钻回了屋子里。   “呵呵,昨个儿去县里,不是累着了么?”虞峰咧着嘴,颠颠地跟在后面。   苏页刚一进去,便“啪”地一声将门合上,厚厚的门板差点拍在他挺直的鼻梁上。   虞峰挠挠头,隔着门板低言细语地哄,“小页子再睡会儿吧,盖好被子,别着凉……地里的活儿用不着你,不必惦记。”   女人们又是一阵笑。   苏页气恼地捶着床,将头埋到被子里,掩耳盗铃。   然而,草棚就在地边上,大娘们嗓门又大,声音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峰子,你可别受不住,媳妇儿给的委屈可不叫委屈!”   “可不是么,好好疼媳妇,一家人和和睦睦,好处终归还是你的!”   “再者说,像小页这么能干的双儿,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   虞峰一迭声地应下,时不时搭上一句,光听那口气就知道心里有多美。   苏页从羞窘到气恼,再到茫然,不由纳闷——两个人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明明只是盖一床被子的好兄弟来着!   唔,盖一床被子的……好兄弟?   嗷……   苏页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现在已经不止一床被子了,早就应该分开睡!   对,就是这样!   此时此刻,沉浸在婶子大娘们教导中的虞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即将面临的“厄运”。   女人们说着说着,便将话题扯到了苏页的田地上。   “那么一大片地,是不是要趁早种些东西?就这样荒着着实可惜!”   这个问题苏页和虞峰商量过,此时,虞峰便按着苏页的意思说道:   “现在一日冷过一日,地里也上了冻,即便勉强播下种子,想来也长不出什么。倒不如明年开春之后把土地往深处翻翻,洒上肥料,再种不迟。”   深翻?洒肥料?   女人们种了半辈子地,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说法,顶多就是一把火将土皮上的野草燎了,草木灰多少能肥肥地。   可是,她们再追问下去,虞峰也不懂了。   最后,他被问蒙了,干脆说道:“明年就知道了,小页子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听他的准没错儿!”   苏花大娘白了他一眼,故意打击他,“小页这么能干,要你有什么用?”   “我动手呗,小页子只管出主意就成!”虞峰十分乐观地说道。   苏花大娘忍不住笑,“倒是没白长这一把子力气!”   “小页子也夸我力气大。”虞峰自豪得很。   苏花娘白了他一眼,转而和苏芽儿说起了话。   苏芽儿这两日住在苏花大娘家,早就赢得了苏花大娘的喜爱。   他虽然性格有些绵软,却十分有眼力,人也勤快,说话有条有理,一看就和村里的野小子们不一样。   苏芽儿长这么大第一次做农活,总是不得要领。   苏花大娘一改往日的急躁,耐心地教,根本不像对待苏青竹那样动不动就来上一巴掌。   旁边的婶子看在眼里,笑着打趣,“我看你们娘俩儿倒是投缘,花嫂子不如就认了芽小哥做干儿子,也算是一桩喜事!”   春韭婶子插口道:“我看行,嫂子不是一直盼着生个双儿么?这回倒好,不用自个儿生了,直接得了个大便宜!”   苏花大娘一听,不由地愣了愣——别说,她还真有点儿动心。   春韭婶子看出她的意思,主动担下了中间人的角色。   她冲着苏芽儿露出一副温和的表情,问道:“芽儿小哥,你觉得呢?想不想多个干娘?”   苏芽儿想也没想,便不急不缓地应道:“大娘待我如亲子,芽儿心里自然感激,芽儿做梦都盼着能有个这样的娘亲……只是,芽儿并非自由身,认亲之事,还得我家爷做主。”   众人闻言,这才想起苏芽儿的身份——苏花大娘先前特意交待过,就怕大伙不小心说错话,伤到他。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最先说话的那位婶子看向苏芽儿,满脸歉意。   苏芽儿笑笑,言语间倒是十分轻松,“婶子不必如此,芽儿自小命不好,直到被侯、被老爷带回府中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芽儿心里只有感激。”   苏页便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   他手上拿着个木牌,递到苏芽儿跟前,说道:“抱歉,此事是我疏忽了,早该交给你。”   主要是,他打心眼里都没把苏芽儿当成下人,所以也就没想起卖身契的事。   苏芽儿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看苏页,又看看小木牌,颤抖着手,想接又不敢接的样子。   苏花大娘咬了咬牙,直白地问道:“小页,你这样做……可是出于本意?”   苏页点了点头,说道:“当初我落难之时,满府的下人都落井下石,唯有芽儿真心待我,在我心里早就将他当成了家人。”   苏芽儿倏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页,险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家、家人?”   苏页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样说固然有让他安心的成分在,实际上也是苏页的真实想法——除了记忆和身体之外,苏芽儿或许是唯一能让他和苏夜阑有所牵扯的存在,苏页十分珍惜。   苏芽儿颤抖着手把小木牌接过去,激动得又哭又笑。   苏花大娘也为他开心,红着眼圈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然而,过了没一会儿,苏芽儿便双手捧着木牌,交还给苏页。   苏页不解,“芽儿,你这是何意?”   苏芽儿咬了咬牙,面上一派坚定,“还是爷替芽儿收着罢,芽儿一辈子跟在爷身边!”   苏页看着眼前的双儿,无奈的同时,又有些敬佩。   不得不说,苏芽儿是个通透的人。   这个时代,仆从的户籍挂在主人名下,若想除去奴籍,就得独立出去,还要上交不菲的银钱,不然只能成为没有户籍的流民。   倘若依旧保持主仆身份,以苏页的为人,定然不会苛待他,也不会轻易将他赶走。况且,苏芽儿很喜欢虞家村,能够跟着苏页在虞家村生活,总比以“自由身”颠沛流离要好得多。   纵使坚强如苏青竹,也不敢在父亲去世后独自生活,更何况是苏芽儿?   双儿的“自由身”,并非人人都要得起。   苏芽儿把一切都想得透,唯独低估了苏页的诚意。   苏页叹了口气,颇有些哭笑不得。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说道:“你是不是傻?上赶着给人当——”   苏花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堵住他后面的话,“闭嘴!”   苏青竹摸着脑袋,讪讪地把嘴闭上。   苏芽儿搓了搓手,声音弱弱的,“我怕没了这个,爷会、会……不要我。”   苏页头疼得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才能获得他的信任。   最后,还是虞峰上前,一把将卖身契捏碎,扔到地上。   “从今往后你就在虞家村住着,该上户口上户口,该认干娘认干娘,没人赶你走。”虞峰抱着手臂,爽快地说道。   苏芽儿惊得瞪大眼睛,看看着地上的碎片,嘴巴张张合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页眯着眼睛看向虞峰,满意地点了点头。   婶子大娘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点了个赞——关键时刻,这小子还能派上点用场。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虞峰却是满心不爽——小页子是我的人,当然不会要你! 第41章 【吃着吃着就哭了】   二十亩地, 除了冬小麦外, 其余全都种上了水萝卜和辣菜头。   种的时候不觉得, 如今从地里刨出来, 一个个堆在一起像个小山包。   苏花大娘都替这俩人发愁,“这么多菜, 可怎么吃得完?”   苏页确实有些愁,这些菜看着个头不大,数量却不少,即便是全村的人加在一起,一个冬天都吃不完。   “能不能拉到县里卖?”   虞峰摇摇头, “这两样菜家家都种,想来没人会买, 尽量往地窑里放, 多出来的给大伙分分, 剩下的正好当成春饼的配菜,能卖多少卖多少。”   苏页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春韭婶子看着俩人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前只见过粮食不够吃发愁的, 今个儿还是头一回见菜太多吃不完而愁的!”   苏页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花大娘眼珠一转,不由问道:“峰子方才说的地窑, 莫不是前几日挖的那个大土坑?”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大娘代为说道:“可不单单是土坑, 我家柱子钻进去看了, 说是四四方方跟个屋子似的, 还暖烘烘的。”   苏页笑笑,“暖烘烘”的说法有些夸张了,不过,冬天的时候,地窑内温度确实比外面高些,粮食蔬菜放进去不会冻坏。   “若真那么好,我都想住进去了!”旁边一个婶子满脸期待。   虞峰正弯着腰往平板车里扔萝卜,听到这话不由笑道:“婶子若想要,赶明儿我也在你家院子里挖一个,小页子说这玩意儿冬暖夏凉,虽然不能住人,放个蔬菜瓜果倒是合适。”   “那赶情好!”那位婶子喜滋滋地应下。   苏页开始琢磨起这些菜的处理方法。   春韭婶子看出他的心思,体贴地说道:“小页不必愁,辣菜头能放一冬,水萝卜切成片晒干了,只要不闹老鼠,两三年都坏不了。”   这话倒提醒了苏页,脑子里顿时闪过一道道美食。   萝卜干炒腊肉、辣子萝卜条,五香萝卜干、外婆菜、酱萝卜……尤其在北方,萝卜干、腐竹、冻豆腐,这些可都是冬日炖菜的标配。   不过,单是把这些萝卜切片、切条都是个大工程,看来得先把擦片板做出来才行。   唔……如果有酱油就好了,辣菜头、水萝卜都是腌酱菜的好材料,苏页的外婆家就是开酱菜厂的,并非小本经营,而是有资格参加世博会的那种。   万年县的粮食作物里,黄豆占了大头,然而,当地人吃黄豆,除了磨成面蒸窝窝之外,就是炒熟了给孩子们当成零食吃。   作为一个现代人,苏页知道的黄豆吃法没有十种也有八种。其中接触最多的就是外婆家自产的黄豆酱油。   无论是爆炒、红烧还是腌制,只要加些酱油,菜的味道都会有种别样的香味。   若是能把黄豆酱油做出来,百姓们的餐桌是不是会大大地丰富起来?   想到黄豆酱油,自然不会落下豆瓣酱。   虽然没有外婆家的特殊配方,普通的倒还能做出来。   苏页暗自点了点头,等着把地里的菜收拾好,他便试试。   五六亩地,照现在的速度到天黑差不多就能收完。   幸好有村里人帮忙,若是只有他和虞峰两个,恐怕得收到猴年马月去。   不仅婶子大娘们干活实在,就连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出了许多力气。   苏页琢磨着,晚上做顿好的犒劳犒劳大家。   恰好听到旁边两个婶子闲聊,说是溪头村谁家杀了猪,前两天就传过话来,问村里有没有人买肉。   “我寻思着,不然就去买些。”   另外一位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舍得了?”   前头那位叹了口气,说道:“臭小子长到四岁上,上回在峰子这里第一次尝到肉味,到现在还一直在念叨……”   “别说他才四岁,咱们四十几岁,还不是第一次吃上猪肉?”听这话,却是不赞成的。   另外有人加入进来,扬声说道:“若不是花嫂子从娘家带回野物给咱们尝尝,恐怕到棺材里都不知道肉味儿啥样。”   挑起话头的婶子解释道:“我想着,今年做鞋赚了些钱,正好又到了年根底下,干脆咬咬牙,让孩子好好地吃上一顿。”   苏花大娘接口道:“没错,孩子们没了爹没了爷,不能再让他们跟着咱们女人吃苦!”   这话说到女人们的心坎里,原本舍不得花钱的那几位,也纷纷说着要去称些。   苏页听到耳朵里,悄悄把苏青竹叫到跟前。   如今苏青竹一看见他,脑子里就是户籍上那几个明晃晃的大字——再也没有底气嘲笑他又白又弱一吹就倒。   人家有地啊,那么多!   然而,以苏青竹的脾气,又不屑于讨好“大地主”,因此,他现在面对苏页多少有些别扭。   “干嘛?”苏青竹别着脑袋,干巴巴应了一句。   苏页笑笑,半点不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低声说道:“你会驾马车,麻烦你去溪头村买些肉,最好是排骨和板肋,若在猪皮和大骨也要些,晚上咱们炖肉吃!”   苏青竹一听,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怀疑地问道:“真的?”   苏页不说话,而是从布袋里掏出足足一吊钱,在苏青竹眼前晃了晃。   苏青竹嗖地一下把钱抢过去,原本的别扭劲儿顿时抛到脑后,“等着,一准儿给你买回来!”   苏页忍不住笑,到底是半大小子,没有什么是一顿好菜解决不了的。   临出发,苏页又说道:“带着苏芽儿,也让他熟悉熟悉。”   “成!”苏青竹难得听了一回话,不由分说地将苏芽儿拉到车上。   苏芽儿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问道:“小竹哥,你这是做什么?”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瞧你吓得,难不成还能把你拉出去卖掉?”   苏芽儿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苏青竹真是败了,没好气地嚷嚷道:“就算我想卖你,姑母也不答应!”   苏花大娘见不得苏芽儿受一点委屈,扯着嗓子吼苏青竹,“把话说清楚,别毛毛躁躁吓唬人!”   苏青竹撇撇嘴,真不是知道谁是亲的!   然而,他是不敢忤逆苏花大娘的,只得没好气地说道:“小页子说你刚来不熟悉,让我带你出村溜溜!”   苏芽儿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感激地看向苏页。   苏页勾了勾嘴角,特意放柔了声音,“去吧,就当散散心。”   “嗯!”苏芽儿重重地点点头,原本的惊慌瞬间转为期待。   苏青竹坐在车帮上,抱着手臂嘟囔,“婆婆妈妈,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双儿……”   苏芽儿爬到车上,抿着嘴笑。   苏页摇摇头,转身和虞峰一起运萝卜去了。   萝卜堆后面冲过来一个小炮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竹子叔,等等我,我也去!”   原来,是苏花大娘的小孙子,虞豆子。   苏青竹敲敲他的脑门,“不怕你娘揍你?”   小家伙抬起小短腿,连蹬带爬挣扎到车帮上,气喘吁吁地说道:“顾、顾不上了,要揍回来再揍,先过了瘾再说!”   苏青竹哈哈大笑,扬起马鞭出发了。   小夏嫂子在后面又急又气,然而婆婆就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   苏花大娘倒是不太担心,只是扯着嗓了嘱咐了一句,“过河的时候注意点,别往深处去!”   苏青竹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知道啦!”   苏页一听,有些纳闷,“到溪头村还要趟水么?”   虞峰点点头,给他擦去额头的细汗,耐心地解释道:“溪头村在南边,跟咱们村隔着一条河,河上没有桥,人们都是往水浅的地方走。”   苏页皱了皱眉,不由地看向马车驶走的方向,有些担心。   虞峰温声安慰,“没事儿,河水不深,水流也缓,村里人都走惯了,小心着些就行。”   苏页忍不住问道:“为何不修桥?”   “要花许多钱,官府不愿出,百姓们出不起,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虞峰自然地回道。   苏页叹了口气,心里还有隐隐地有些担忧。   直到苏青竹三人平平安安回来,苏页才彻底松了口气。   三个人脸上都挂着喜色,以小豆子最甚。   别看他只有六岁,却是个十足的小话唠,一回来就冲到小伙伴们中间,各种显摆。   “竹子叔架车可厉害了,那么大一只马,啥都听他的!”   “竹子叔讲价也厉害,朱老三说那些钱顶多买两块肉,竹子叔说了几句话,他就把整个肚子都给我们了,还有一大块猪皮!”   小伙伴们发出“哇哇”的惊叹声,一个个羡慕得不行。   女人们这才知道,苏青竹驾着马车根本不是“出去溜溜”,而是得了苏页的授意,到溪头村买肉去了。   虽然不是上好的肥肉,然而那么大一片,也要花好多钱呢!   虞峰也没想到,此时,他心里酸酸胀胀,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页踢了踢他,这家伙才反应过来,扬声说道:“婶子大娘们忙了一天,今儿都别走,咱们炖肉吃,就当是提前过年了!”   大伙一听,更加吃惊,一个个慌乱地起身,活也不做了,只说明日再来。   先前讨论猪肉的几位婶子尤其不好意思,显得她们故意要吃似的。   最后,还是苏花大娘叉着腰大吼一声,“活儿还没干完呢,走什么走!一顿肉而已,让吃就吃,咱们村如今过得就像一家人似的,还计较这个?”   春韭婶子也笑着说道:“他们俩年轻人在村子过日子,需要大伙帮衬的地方还多着,只当是自家晚辈便好。”   大伙这才不好意思地留了下来,干起活儿来更加卖力气。   厨房里有一口新锅,是苏页从侯府带回来的,用来做大锅饭最合适。   还有一只大炒勺,苏页拿不动,苏青竹便自告奋勇,让他指挥,自己动手。   别说,两个人合力做成的一锅萝卜炖排骨,吃起来比现代那些大酒店里的都香。   孩子们比过年还高兴,一张张小脸埋在大碗里,一边哈气一边忙不迭地啃。   妇人们虽然不好意思,然而在虞峰的招呼下也算吃了个够。   不知是谁带头,大伙吃着吃着,就给哭了起来。   起初只是默默垂泪,之后便边说边哭,边哭边笑,仿佛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把埋了许多年的酸涩一口气全都发泄出来。   苏页心里也不好受,他第一次主动握住虞峰的手,动情地说道:“咱们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虞峰红着眼圈,坚定地应道:“我信你!” 第42章 【切萝卜、砌火墙】   一大块地被大伙刨得干干净净, 不仅没落下一个萝卜, 就连萝卜叶和辣菜头的叶子都被大伙捡回家。   嫩缨摘出来用水焯了,再晒干, 可以慢慢放着吃一冬天;就算老的那些也不会浪费, 喂鸡、喂鸭都很受欢迎。   此时,苏芽儿正蹲在“萝卜山”前,把表面带着“伤”的萝卜优先挑出来,外皮完好的那些放到地窑里。   虞峰将苏芽儿挑出来的那些放到桶里一个个清洗干净,交给苏青竹切片。   苏页特意烧了水倒进木桶里。   虞峰怕他受累,忙说:“井水不凉, 不必烧了。”   苏页却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大冬天的, 不能长时间泡凉水,特别容易添病。”   虽然被教训了,虞峰却高兴得咧着嘴笑。   粗糙的手掌泡着温热的水, 一直暖到了心坎里。   苏青竹最没耐心, 切了一会儿就烦了, “有没有绝世武功,可以一口气把这些萝卜都切完?这样剁剁剁,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虞峰抓着一根细长的萝卜敲了敲他脑门,无奈地说道:“这么没定性,怎么嫁得出去?”   苏青竹无所谓地晃晃脑袋, “我才十八, 着什么急!”   苏芽儿闻言, 不由地惊叫出声。   三人纷纷看过去,苏页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有虫子?”   苏芽儿摇摇头,面色复杂地盯着苏青竹。   苏青竹下意识地摸摸脸,纳闷道:“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可没虫子。”   苏芽儿抿着嘴,半晌才开口道:“你才十八?”   “啊,骗你干嘛?”苏青竹自然而然地说道。   苏芽儿又是一阵纠结。   别人不明所以,苏页却突然反应过来。   当初永安侯将苏芽儿买回家的时候,似乎说过,他比苏夜阑大两岁,刚好可以照顾他。只是苏夜阑从小孤僻,和苏芽儿并不亲近。   不知道俩人怎么沟通的,这段日子,苏芽儿天天“小竹哥、小竹哥”地叫,想来这时候正懊恼呢!   好在,苏青竹并未追究,注意力再次放到那一堆白白瘦瘦的水萝卜上,“啊——这么多,得切到什么时候?!”   苏页看着他发愁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后世的切片神器。   “你若不怕受累,可以到铁匠铺子里买几个刀片,叫人焊成一排安在木板上,一刀下去,整条萝卜就能切完。”   苏青竹对这种新鲜玩意最感兴趣,接连追问了好几句,直到把切片器的做法问明白了,他才做罢。   “萝卜洗好了不必切,等着我回来弄,定然让你们瞧瞧我的厉害!”苏青竹说着,便把刀一扔,兴冲冲地骑上马,到临村的铁匠铺子去了。   苏芽儿被他的举动惊得瞪大眼睛,忍不住念道:“他说去就去了?即便能买到现成的,一来一回也得耽误不少工夫呀!”   苏页对他雷厉风行的性子倒是十分欣赏,笑着说道:“磨刀不误砍柴工。”   “磨刀不误砍柴工?”虞峰暗自琢磨着这句话,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个理儿!”   既然苏页和虞峰都是赞成的,苏芽儿也便放下了心,继续认认真真地挑起萝卜来。   等到苏页把豆子全部磨好,一根根腐竹熬出来晾到架子上的时候,苏青竹才回来。   他兴冲冲地把东西搬到苏页跟前,献宝似的问道:“看看,做得怎么样?”   苏页一瞧,小小地吃了一惊。   眼前的物件大概一尺来长,模样类似于铡刀,不同的是有并非单片,而是有一排并列的刀片。这些刀片安在木制的底座上,上面有个手柄,可以带动刀片上下切割。   不得不说,无论是打磨的手艺还是木工的精细程度,都比苏页想象得还要好。   他不由感叹道:“这么短时间能做成这样,真了不起。”   虞峰笑着说道:“张老铁是咱们万年县手艺最好的打铁师傅,咱们村的农具都是托他打制,就是比旁人做的好使!”   苏青竹明明很满意,嘴上却说道:“好什么好,我说了半天他才听明白,要不是我用木棍在地上画出来,到现在都不一定能做好!”   苏芽儿崇拜地看着他,“小竹哥真厉害!”   苏青竹扬着下巴,毫不谦虚地应道:“那是!”   苏页忍不住笑,问道:“花了多少钱?”   “唔,没要钱。”   虞峰皱了皱眉,“你莫不是欺负人家了?”   苏青竹一听就不乐意了,“我是那样的人么!”   “是。”虞峰毫不留情地说道。   “你才是!”苏青竹不再理他,气哼哼地搬着家伙到水缸边上去冲洗。   苏页不赞同地瞅了虞峰一眼,虞峰示弱般笑笑。   等到苏青竹回来,他便好声好气地问道:“小竹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苏青竹到底憋不住,没好气地解释一通。   原来,张铁匠是看上了这个样子,于是便和苏青竹商量着,免费送他一个,以后自己铺子里也可以打来卖,苏青竹想都没想便同意了。   没等虞峰吭声,苏页便率先说道:“这是好事,白得了一个切片神器!”   “切片神器?这名字好!现在就试试!”苏青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来了兴致。   不得不说,这家伙还真没辱没了这个名字,一刀下去,整条萝卜瞬间变成均匀的薄片。   “哈哈,怎么样?厉害吧!”苏青竹得意得像中了奖似的,完全忘了这主意其实是苏页想出来的。   苏芽儿眼睛都瞪圆了,就像看到了变戏法似的,兴奋地嚷道:“再切一个、再切一个!”   “好嘞!”   苏青竹饶有兴致地切了一个又一个,不过几柱香的时间,便把堆积的萝卜都给切完了。   最后,就连虞峰都按捺不住,上去和他抢着切了好几个。   ——   苏页一早便将猪皮和骨头炖在了锅里,到中午的时候,香香软软,正好吃。   现做的腐竹切成段放进汤汁里,四个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饭后,苏青竹瘫在席子上,一个劲儿揉肚子,“这东西真香,怪不得就连县令大人都惦记!”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页,上次大集,白得了人家一大方肉,腐竹却没来得及做。   虞峰也想了起来,神情间不大好,“我将肉煮好用盐腌了,放在南墙根下,想等着你回来一起吃。”   苏页想到自己离开的原因,安慰般拍了拍虞峰的肩膀,“那便先放着,过年再吃,到时候切成薄片,和萝卜干一起炒,带着股腊肉味儿,反而香。”   “成!”虞峰愉快地应下。   两个人商量着抽空到县里去一趟,给慕风和贾丁、扁桓送些卤好的腐竹,也算感谢他们前段时间的关照。   然而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苏页还想着砌个火墙用来发豆子,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苏青竹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送吧,我明天没啥事儿。”   “行,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苏页想也没想就应下了,这家伙会骑马,在外人面前说话办事大大方方,还算让人放心。   苏青竹哼哼道:“如果能常常吃到这么香的饭菜,让我做什么都行!”   虞峰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早晚被人卖喽!”   “如果天天好吃好喝,卖了也行啊!”   三人一阵笑。   ——   家里最后一罐黄豆做腐竹时用完了,苏页原本想着到村里买些,用来做豆瓣酱和酱油。   虞峰却说:“谁家有要些就成,就算给钱大伙也不接,太过见外反而会伤了和气。”   苏页想想,做出酱来大伙合着吃,也是一样的。   黄豆要回来之后,   苏页便和虞峰商量着在厨房里砌个火墙出来。   “做豆瓣酱须得发豆子,冬天天冷,豆子发不起来,若想提高温度,砌火墙是最简单可行的法子。”   虞峰笑呵呵地说道:“小页子只管说如何砌,我来做。”   苏页忍不住笑,“你都不反对的吗?”   虞峰毫不犹豫地说道:“小页子说啥就是啥,我都听你的!”   苏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虞峰好脾气地嘿嘿笑。   苏芽儿在屋外听着,不由自主地红了脸,他闷着头把萝卜片放到向阳的地方,便悄悄地走了。   这个时代倒是可以买到青砖,只是非常贵,用来砌墙太过浪费。   虞峰便从山上捡来一车小块的碎石,不厌其烦地砌到一起,缝隙处用茅草和着泥浆填塞严实,红红白白的石头相间摆放,还真有几分原生态的意味。   火墙的做法是苏页在看一档真人秀节目时学到的,据说东北某些地区冬天用来取暖,效果比暖气还好。   既然是用来发豆子,火墙上面是需要放竹箩的,苏页特意让虞峰只砌了半人多高。中间是空的,一端连着灶台,另一端通到外面,用来跑烟。   灶上烧火的时候,烟气和热气便会顺着跑到火墙里,整个屋子都会被烤得暖烘烘的。   火墙砌好之后,需得晾上两天,泥浆阴干之后才能用。   其间,虞峰把剩下的水萝卜全都洗干净擦成片,趁着天气好,晾到了外面。   苏页选了些颗粒饱满的豆子,用温水泡着,胀发之后便能上屉蒸。   第一次,他没敢做太多,省得做不好浪费粮食。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着火墙晾好便能做发豆子做酱了!   苏页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43章 【貌似被亲了】   苏青竹从县里回来之后, 突然变成小话唠,揪着慕风一通夸。   “县令大人的马养得特别好, 像大黑一样通人性!”   “县令大人笑着跟我说话, 一点架子都没有!”   “县令大人还会剑术, 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其余三人在旁边听着,非常捧场地“嗯嗯哦哦”,脸上还配合着露出或羡慕或崇拜的表情。   苏青竹美得不行,一张嘴更是停不下来, 继续巴拉巴拉。   直到说得过瘾了,他才想起正事。   他从车上拎下来一个篮球大小的麻袋,丢到苏页跟前, 不甚在意地说道:“这是一个姓贾的大人让我带给你的,还说了些‘耽误到现在’, ‘抱歉’之类的话。”   苏页挑了挑眉——姓贾的大人?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贾丁。   可是,贾丁为何要给他带东西?   苏页疑惑地把袋子打开, 发现里面还有三个小袋。   每个小袋都用麻绳紧紧地系着,口上分别挂着一个三寸来长的木牌,木牌上各自写着“寒瓜”、“晚菘”、“百合”的字样。   苏页这才想起来,他先前跟贾丁说过,请他帮忙搜集些蔬菜瓜果的种子。   当时不过是顺中一提, 他自己都忘了, 没想到贾丁还记得。   苏页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他将袋口解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团成球状的茅草, 将茅草扒来,才能看到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寒瓜、晚菘、百合……想来这三样植物在这个时代十分珍贵,否则不会保存得如此小心。   苏页心里十分感激。   尤其是那袋名为“寒瓜”的种子,苏页看到之后差点惊喜地叫出来——那一粒粒头尖底圆的黑色种子,分明就是后世常吃的西瓜籽!   虽然看上去比现代的西瓜籽更大更厚,其余特征却十分相似。   苏页突然想起来,西瓜在宋代的时候不就叫作“寒瓜”么?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有人种了。   苏页将三类种子挨个看了一遍,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种下去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心思一转。   虽然眼下正值隆冬,不过,有了火墙的加持,倘若用竹筐装了土放在屋子里,不就跟现代的温室大棚一样吗?   ——   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虞峰打算好了今天去县里卖春饼。   面是天不亮就和好的,牛和马的饲料也提前准备出来,烧火用的木柴前一天就劈好,如今正齐齐整整地码在墙角,缸里的水也是满的。   虞峰把这些默默地做好,就是为了让苏页省些力气。   苏页一样样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他把虞峰送出门外,率先跑到马厩那边,想替他把马牵出来。   虞峰却搓了搓手,将车把上的麻绳套到脖子上,笑着说道:“小页子,不忙,和从前一样,推着去便好。”   苏页不解,“既然有了马车为何不用?不仅快,还能省些力气。”   “没多远,费不了多大劲。县里人杂,若带着它我还得分心顾着。更何况,咱们这是小本生意,赶着马车不大合适。”   是的,虞峰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贫富,一直是踏踏实实,毫不显摆。   苏页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虞峰以为他不开心,便放大了笑容,温声叫道:“小页子,过来。”   苏页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虞峰的手臂很长,也很有力气,苏页刚刚走到近前,便被他揽了过去。   苏页愣了愣,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虞峰仅用一只手臂便将他禁锢在怀里,英俊的侧脸贴在他的头顶上。   额头上贴过来一个温热的东西,一沾即逝。   苏页听到对方说:“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声音是溺死人的温柔磁性。   苏页彻底愣住了。   直到虞峰走远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抱了,似乎……还被亲了!   苏页完全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   直到苏芽儿带着小豆子过来,苏页才恢复了正常状态。   “青竹到山上砍柴去了,大娘不放心他一个人,便叫我带着小豆子过来了。”苏芽儿温声细语地解释道。   “小夏嫂子呢?”苏页随口问道。   “娘家母亲病了,昨日便回去了。”   苏页点了点头,看向门边的小家伙。   小豆子局促地扒着门轴,偷偷瞅着苏页,一副想进又不敢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村里的孩子们对苏页都有种莫名的敬畏,明明他连话都没跟他们说过。   苏页不知道如何跟小孩子交流,只能尽量温和地说道:“外面冷,快进来。”   小家伙一步一步挪到墙边,小小的一只,竟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苏页笑笑,诱哄道:“今天烧火墙,屋里暖和,你不要乱跑,等着豆子蒸好了给你拌糖吃。”   小豆子忙不迭地点头,仿佛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苏页也松了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小孩子,感觉……还挺好玩的。   整个过程,苏芽儿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险些不认识面前这个小家伙了——这还是那个嗓门震天、上房揭瓦、被他娘追着打都不掉一滴眼泪的虞豆子吗?   他家爷果然厉害!   前天晚上泡好的豆子在屉上蒸着,期间只需时不时添个柴,不用特意做什么。   就像苏页说的那样,待火墙烧起来,小小的厨房就像个小温室,即便不穿棉袄都不觉得冷。   小豆子虽然只有六岁,却是个十分有眼力的小汉子。   苏页和苏芽儿围在竹箩边上挑豆子的时候,他也伸着黑乎乎的小爪子,学着大人的样子,把那些发黑、干瘪、破碎的一一挑出来,虽然没什么耐心,却也一直没出错。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说说话,做做活,也算热闹。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苏页便掀开锅盖拿着竹筷戳了戳,屉上的黄豆刚好能戳碎,又不是太过软烂,恰好出锅。   苏页兑现了先前的承诺,趁着热乎劲舀了三碗黄豆,拌上红糖给小豆子和苏芽儿吃。   小家伙长这么大都没吃过糖,吃第一口的时候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之后便拿小手抓着狼吞虎咽。   苏芽儿也十分惊喜,“也、也有我的?”   苏页笑笑,“人人有份。”   “多、多谢爷!”苏芽儿既感动,又不好意思,把手往衣服上反复搓了好几下才把碗接过去。   苏页不满地看着他,佯装生气。   苏芽儿愣了愣,这才小声改口,“多谢小页……”   苏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蒸好的黄豆不能立马用,需得晾凉了,再拌上面粉,才能摊在竹箩上发。   竹箩下面有细小的孔洞,透水又散热,不会让豆子发酸。   上面盖麻布,压上木板,放在火墙上,保持恒定的温度,经过一段时间便能发出霉曲。   北方冬天气温较低,大概需要时间,如果是夏天估摸着一周就可以。   苏页脑子里只有理论,没有实践过,只能尝试着来。   火墙烧起来便不能停,需要一直烧着火,保证木板温热,而又不烫手,据说这样发出来的曲最好。   柴一块块添进去,热水一锅锅淘出来,苏芽儿看着装得满盆满桶的热水,一个劲儿发愁,“费了这么多柴禾,热水却没地方用,这可咋办?”   苏页看了眼小家伙的黑爪子,挑眉道:“谁说没地方用?”   苏芽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领神会。   小豆子一听要洗澡,一张小脸涨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指着苏芽儿就嚷道:“你你、你不要脸!”   苏芽儿被他说蒙了,“我怎么就不要脸了?”   小豆子两手环胸,既气愤又委屈,“你一个双儿,却想着脱汉子的衣服,不是不要脸是什么!”   苏芽儿哭笑不得,“你才多大?还汉子呢!过来!”   “你休想!”小家伙抱着手臂,义愤填膺地说道,“被你脱了衣服我就得娶你,你太老了,我才不娶!”   “太老的”苏芽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煞有介事地说道:“诶呀,听说小女娃们最喜欢干干净净的小汉子,如果小手黑黑,身上脏脏,肯定是不会跟他玩的。”   小豆子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小黑爪子,将信将疑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嗯呢!不信你问小页叔叔。”苏芽儿给苏页使了个眼色。   小豆子看向苏页,眼神怯怯的。   苏页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说道:“洗完澡之后身上干净,定然是……招人喜欢的。”   小豆子瞪大眼睛,一张小脸变来变去。   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指着屋内的火墙说:“我在那边洗,你、你不去偷看!”   苏芽儿拼命忍着脸上的笑,非常严肃地点了点头。   火墙那边恰好是虞峰搭出来的隔间,地上用竹筒垫高,就是为了方便苏页洗澡。   小家伙磨磨蹭蹭地把衣服扒光,不情不愿地坐到木桶里,还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许偷看!”   “不会的。”苏芽儿笑眯眯地应下。   小家伙这才笨手笨脚地搓洗起来。   他并不知道,“浴室”四面是有竹帘的,如果不把竹帘拉开,大人们站在外面轻而易举就能把他看光光。   苏芽儿难得露出坏坏的笑。   当然,只要确保小家伙不被水淹到、呛到,两个人会一直假装看不到。   苏页好奇地问道:“他还这么小,难不成就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苏芽儿弯着眉眼,凑到他跟前,悄悄说道:“春韭婶子家的小孙女,帘儿丫头,小页见过吧?”   苏页点点头,他听虞峰说过,春韭婶子的儿子死后儿媳妇就跑回娘家了,只留了一个小丫头,今年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那天吃肉的时候他特意看过,小姑娘的相貌随了春韭婶子,乖乖巧巧,十分可爱。   “村里的小汉子们都喜欢她,尤其是小豆子!”   苏芽儿的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些,火墙那边传来一声怒喝,“不许乱说!”   继而是“哗啦哗啦”的水声,小家伙像是要从盆里跑出来。   苏芽儿连忙告饶,“好好,不乱说,你好好洗吧!”   小家伙重重地哼了一声,小脸红得透透的,不知道是热得,还是羞的。   苏页和苏芽儿对视一眼,双双跑出门去,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小孩子呀,真可爱! 第44章 【大老爷们耍无赖】   天微微擦黑的时候, 虞峰就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好,便到厨房来找苏页。   苏芽儿和虞豆子都回家去了,苏页一个人守着火膛。   下午的时候,他和苏芽儿轮换着洗了个澡, 由于屋内暖和, 此时他只穿着一件薄袄,外面套了件灰白相间的兔皮坎肩,半干的黑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衬着微红的面色, 俊逸中多了三分娇憨。   看到这样的小双儿, 虞峰的眼中明显多了些东西,是无法遮掩的爱慕和惊艳。   苏页不由想起早上的拥抱, 还有那个若有若无的吻,面色微窘。   虞峰心内激动, 面上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家里可还好?”   苏页挪开视线,表情明显有些不自然,“都好。”   虞峰仿佛毫无所觉,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又回到苏页身上,“笼屉用着可还合适?”   这个时代没有蒸屉, 苏页为了蒸豆子特意让虞峰做了一个。   不得不说, 虞峰的动手能力十分强, 苏页只稍稍描述了一下, 他便做了出来,虽然外观与后世比有些粗糙,却不影响使用。   “还好。”苏页心里有点乱,明显不想多说。   虞峰笑笑,将手放到他的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苏页毫不留情地打掉,完了又觉得不够,自以为凶恶地瞪过去。   虞峰“呵呵”地笑了起来,一时间心情更好。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上床睡觉。   虞峰看着并排在一起的两个被卷,脸上的表情只能“精彩”来形容。   “小、小页子,这是……”   “从侯府带来的被子,今天晒了晒,以后不用再挤了。”苏页除去外衫,换上睡衣——其实只是他从侯府带出来的一件质地柔软的中衣。   虞峰连忙按住被角,表明心迹,“小页子,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挤挤!”   苏页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介意。”   说完,便把他拨开,掀开里面的被卷钻了进去。   屋子里暖烘烘的,独自一人裹着被子也不觉得冷。苏页伸伸胳膊伸伸腿,发出满足的喟叹。   虞峰简直要哭了。   飞来横祸……也不足以形容眼下的情景。   夜深了,苏页意识浑浑沌沌,差不多就要睡过去。   突然,脖子上砸过来一只大手,把他吓得一激灵。   “你干什么?”苏页有些气恼。   “哦哦,小页子,抱歉,睡迷糊了……”虞峰的声音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苏页也觉察到自己反应过度,语气稍稍放缓,“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芽儿一大早也要过来。”   “嗯,小页子也快睡。”虞峰爽快地应下,还十分狗腿地给苏页压了压被角。   苏页翻了个身,侧躺着,给他留出更多的空间。   意识渐渐迷离,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只觉得一座冒着热气的活火山向自己压来。   苏页猛地惊醒,发现一个暖烘烘硬梆梆的身体正扒在自己身上。   他挣动了一下,试图把对方甩开。   虞峰不仅没放手,反而挨得更近。   苏页没好气地低吼,“快放手。”   虞峰咕哝一声,貌似睡得很沉,温热的呼吸洒在苏页脖颈。   苏页在被窝里扭啊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转了个身,和虞峰面对面。   屋里很黑,即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苏页伸出细白的手,摩挲到虞峰的鼻子上,一把揪住,“别装傻,我知道你没睡。”   虞峰呼吸不畅,只得睁开眼,沙哑着嗓子唤道:“小页子,怎么了?”   苏页动了动手指,改作揪着他的脸,“你若不想睡,就出去烧火。”   “烧完火能睡一个被窝不?”语气立马变得轻快起来,哪里还有一丝迷糊的样子?   苏页气闷,“休想!”   虞峰嘿嘿一笑,掀开被子下去了。   苏页下意识地想提醒他披上衣服,反应过来,气呼呼地没有开口。   尽管屋外滴水成冰,虞峰却不觉得冷,他心里有团火,刚好需要冷却一下。   他进了厨房,刨开封好的灶膛,往里面添了足够的木炭,再次用木板和草木灰封住。   锅里的水少了一大半,填满。   之后又检查了一下火墙,漏烟的地方用胶泥和茅草堵好。   做完这些,虞峰重新洗好手和脸,又冲了冲脚,这才回了屋子。   苏页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虞峰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掀开外面厚实的大被子,盖到他身上,然后又无比小心地一点一点掀开里面的丝绵被……   苏页没有醒。   虞峰一阵窃喜,轻手轻脚地挨过去,然后,一把抱住。   唔……终于圆满了。   第二天,苏页醒过来的时候,虞峰已经出门了。   矮几上放着两个卷饼,还有一碗浓稠的粟米粥,微微冒着热气。   苏页瞄了眼叠在一起的两床被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虞峰的亲近让他觉得很陌生,有些不知所措,却……并不讨厌。   苏页不了解爱情,更别说对方还是一个男人。   虞峰是把他当成女人了吗?   想到这种可能性,苏页狠狠地皱了皱眉。   他的身体虽然是双儿,内里却是实打实的男人,如果对方把他当作女人……   苏页摇了摇头,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小页,起了吗?”外面传来苏芽儿温和的声音。   “正要起,芽儿快进来。”   苏页搓了搓脸——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   现在的天气,黄豆要捂十天左右才能发好,后面几天只需添柴烧火,顺便试探着温度不要过高或过低就行。   这个活苏芽儿一个人就能做。   苏页便找来几个废旧的竹篮、竹筐,在里面装上土,想了想又拌了些草木灰,这才把韭菜、葱,还有百合、晚菘的种子种下去。   剩下的寒瓜,也就是西瓜种子有些麻烦,因为种皮厚、数量少,为了提高出芽率,苏页便将它们浸在温水里催芽。   还有一小把北瓜种,就是遇到野猪那次在山谷里碰见的,苏页把他们和西瓜种泡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半天时间就过去了,苏页沾着一身的泥土瘫坐在竹席上,看着墙角的一排竹筐,脸上满是成就感。   苏芽儿看着他,神情有些恍惚,下意识地说道:“爷、不,小页,你好像、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页勾了勾唇,“是吗?哪里不一样了?”   苏芽儿被他的笑晃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低着头怯怯地说道:“变得……不怕脏,也爱笑了。”   苏页笑容加深,从容地说道:“这是好事。”   苏芽儿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笑,“嗯,是好事。”   他注意到墙角的竹筐,见上面挂着木牌,不由问道:“小页,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蔬菜的名字,葱、韭、百合、晚菘,还有两个没有下种的,是北瓜和寒瓜。”   “唔……”苏芽儿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说道,“葱、韭我知道,其余的听都没听说过。”   “百合算是药材,也可以煮粥或打汤,寒瓜是水果,其余都是蔬菜,这些种子是一位长辈从南方或西域收集来的。”苏页耐心地解释道。   “小页懂得真多!”苏芽儿露出崇拜的神情。   苏页笑笑,起身去洗手。   苏芽儿看着几个竹筐,笑着说道:“我觉得晚菘应该最好吃,一听名字就好!”   苏页笑笑,不置可否。   “菘”在古代指的是一种产自南方的小白菜,外形和油菜类似,只是比油菜梗要细薄些,味道也更加清甜。   作为北方人,他更喜欢大白菜,卷心的那种,搭配着粉条、肉、腐竹、冻豆腐、干豆角,各种炖,吃上一冬天都不会腻。   如果没记错的话,大白菜似乎就是菘和芜菁杂交而来的——芜菁就是辣菜头,家里正好有,是不是可以试试?   一切可以动手操作的事对苏页来说都是新鲜的,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尝试的机会。   他当即取来一小把辣菜头种子,和小白菜种到同一个筐里,坐等它们自然杂交。   ——   豆曲需要发十天,为了不让柴禾白白浪费,苏页一早便决定蒸些馒头。   这个时代没有馒头,北方人的主食除了面条就是窝窝,还有硬梆梆的饼子——比手掌还大还厚的那种。   苏页猜测,大概是还没有人发现发面的方法,想来也缺少可食用碱。   幸运的是,这些苏页都会做,他平时最爱搜索这些杂七杂八的小知识。   发面需要“酵子”,酵子的制作方法非常简单,把小麦粉和成一个拳头大小的面团,用湿麻布盖好,放在暖和的地方,差不多一夜就能发好。   发好的酵子几乎能胀大一倍,松软多孔,略微泛酸,倘若太过酸涩、板实就说明发面失败。   面团他昨天晚上就和好了,此时正和黄豆一起在火墙边放着。   苏页掀开陶盆上的盖子,瞅了一眼,还好,略为发黄,松松软软,应该是成功了。   不得不说,他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的,第一次尝试就这么顺利。   要做成馒头的话还需要碱。   当然,现代人蒸馒头大多都用酵母,是不需要碱的,如果像以前一样用酵子发面,不加碱馒头会发酸,也不够松软。   苏页知道一个古老的制碱方法,据说是从关中流传出来的,叫作“草木灰熬煮法”。   步骤很简单,从灶膛底下掏些草木灰,最好是烧完茅草、麦秸剩下的那种,碾磨成粉,越细越好,然后加水搅拌,充分溶解。   溶解后的草木灰放置一段时间,然后去掉浮沫,将上层清液倒入锅中,大火煮沸,直至结晶。   光是制碱就花去小半天时间,苏页看着依旧带着灰渍的结晶,有些不太满意。   苏芽儿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惊叹。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到苏页从灶膛里刨出一簸箕草木灰,他真的无法相信那一坨晶晶亮亮的东西竟然是用灰做成的!   “小、小页,这是啥?”苏芽儿看着苏页的目光,满含敬畏。   “碱,可以用来蒸馒头。”苏页皱了皱眉,他自己也不太确定,“这玩意儿吃了会不会死?”   苏芽儿咽了咽口水,虽然紧张,却十分坚定地答道:“这么好看,死也值了!”   苏页不由失笑,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是个外貌协会来着! 第45章 【就这样也不错】   无论如何, 都要试试。   苏页将酵子用水泡开,掺上磨细的面粉,和(huo2)成了大半盆面团。   面团刚和好还不能用,需得放在暖和的地方,再发上一到两个时辰才行。   等待的工夫,苏页拿刀背砸下一些碱,撵成细粉用水泡上,放在案上备用。   他原本还想把蒸屉和麻布拿出来洗涮干净,再给种子们浇些水, 然而刚一动手就被苏芽儿抢过去。   苏芽儿一边手脚麻利地洗洗涮涮,一边说道:“小页你歇歇, 这些我来做就成!”   别看苏芽儿平时脾气好, 在这些事情上却十分坚持。   苏页无奈,只得去院子里喂牛犊和大马。   虞峰把原本的牛棚加高加宽,可以让两只动物在里面活动自如。   好在, 两只并没有发生抢地盘的现象,一大一小相处得十分和谐。   有趣的是, 小牛犊似乎把大马当成了它妈妈,时不时就往它腹下拱。   大马脾气也好, 被惹烦了, 挺多往旁边躲一躲,或者跑到小牛犊够不着的地方。   苏页往大马腹下瞅了瞅, 不厚道地笑了——竟然是个公的!   兴许是屋里暖和, 将将过了半个时辰, 面团就已经膨大到把上面盖着的麻布顶开了。   苏芽儿有些紧张,小心地问道:“这、这是不是坏了?闻着有点酸。”   苏页笑笑,满意地说:“有酸味正常,掺些碱水就好。”   苏芽儿往案上瞒了一眼,充满敬畏,“就是那些灰么?”   苏页把面盆搬到案上,忍不住笑,“对,就是灰。”   说着,他便把碱水倒进盆里,又掺了些干面,用力和了起来。   和面是个力气活,尤其是这么一大盆。没一会儿,苏页额上就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平日里看着虞峰做起来轻轻松松,没想到这么累人。”苏页的喘息有些粗重,心情却十分不错。   苏芽儿原本想帮忙,又怕自己做不好,只得默默地记下,争取下次能替下苏页。   面和好之后要醒一会儿,之后便可以取出一部分,擀成粗细均匀的条状,然后揪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剂子。   在此之前苏页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没有合适的案板!   原本用来切菜的那个是一个圆圆的木墩,用来揪挤子的话太憋屈了。   苏页在屋里扫了一圈,看到放粮食的架子,上面那层刚好空着。   唔……平平整整,又宽又长,倒是十分合适。   没办法了,先卸下来充数好了。   苏芽儿眼睁睁地瞅着苏页暴力拆木架,又吃惊又好笑——他家爷真的不一样了。   折腾了半天,大元朝历史上第一锅馒头终于顺(艰)利(难)面世。   蒸笼是虞峰比着锅的大小做的,拳头大的剂子,一笼能放下三十来个,蒸熟之后,全都胀大一圈。   蒸腾的热气中,一个个胖乎乎的家伙挨挨挤挤,看上去松松软软,十分喜人。   苏芽儿连连惊叹,“变大了,竟然变大了!”   那又惊又喜的模样,就像捡了什么大便宜似的。   苏页多少有些失望,按照现代的标准来说,这锅馒头并不算成功——有的破着皮,有的裂着口,颜色黄黄的,一点都没有馒头房里那种光滑饱满的样子。   苏芽儿却是异常激动,他一把抓住苏页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爷,您真的不是神仙座下的小仙童吗?”   苏芽儿神情十分认真,看上去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苏页忍不住笑了,兴许是受了苏芽儿的影响,再次看向那锅馒头时,觉得顺眼了许多。   虽然苏芽儿跃跃欲试,苏页还是十分冷静地拦住了他。   他怕自己制的碱会出问题。   “芽儿,大娘家是不是养着鸡?”   苏芽儿眼睛努力从馒头上挪开,愣愣地点了点头,“两只母鸡,一只鹅,大白鹅很凶。”   苏页从屉上揭下一个馒头,放到他手里,谨慎地说道:“先去喂鸡,若是鸡吃了无碍,咱们再吃。”   苏芽儿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苏页怕他犯糊涂,不放心地嘱咐道:“馒头可能有毒,一定不能大意,必须让鸡全部吃下去才行,千万不要舍不得。”   苏芽儿一听,这才重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页将他送到门口,便急匆匆地回屋,把馒头一个个揭到了竹箩里——若不趁热揭,便揭不下来了。   蒸屉不用涮,垫在底上的麻布却要拿下来,在凉水里泡泡。   苏页看着剩下的大半盆面,咬了咬牙,撸起袖子——别管能不能吃,先蒸了再说!   第二笼馒头刚刚摆到锅里,苏芽儿就回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条大尾巴,外加一个小尾巴。   苏青竹一进屋,便把两只拨了毛的野鸡扔到木盆里,大大咧咧地说道:“听说你又做出一样新吃食,正好,把鸡炖了,就着吃!”   苏芽儿站在他身后,手里依旧拿着馒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   苏页一下子便明白了——八成是苏青竹这家伙拦着,不让喂鸡。   他把馒头接到手里,刚要开口,虞豆子却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相当于他半个身子高的大白鹅。   经过之前的相处,小家伙已经不再认生,憨声憨气地说道:“页叔叔,那么香的饽饽,不要喂鸡了,让我家大白吃吧!”   苏页摸摸他的头,耐心地解释道:“馒头里可能有不好的东西,吃了会肚子疼,也可能会死掉,豆子舍得让大白吃吗?”   小豆子看看大白鹅,又看看苏页手里的馒头,好生想了一会儿,才十分坚定地说道:“能吃到页叔叔做的东西,大白不怕死!”   猝不及防被拍了一记马屁的苏页,颇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了眼白鹅,想了想,还是把馒头撕下一小半,喂到它嘴边——实际上,他有九成把握,馒头可以吃。   松松软软的馒头,大白鹅似乎还挺爱吃,刚把嘴里那块咽下去,便伸长脖子,要去啄苏页手里的。   苏页松了口气,拍拍小豆子的肩膀,说:“走,去外面喂。”   小家伙点点头,抱着大白鹅就跑出去了。   苏页叫小豆子把鹅放到地上,掰下馒头,又喂了一块。   谁知,大白鹅刚吞下去,突然伸长了脖子,眼睛一个劲儿往上翻,嘴里发出“呱呱”的叫声。   苏页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手上一个不稳,大半个馒头滚到地上。   其余三人也不由心惊——这馒头真有毒?!   尤其是小豆子,一张黑黑的小脸瞬间白了。   大白鹅突然忽闪着翅膀,摇摇晃晃地跑到水槽边,啄了口泥,又喝了口水,脖子一扬,发出顺畅的鸣叫。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大白鹅已经缓过劲儿来,颠颠地跑到苏页脚边,一口将馒头叼走,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苏页顿时哭笑不得——哪里是馒头有毒,是这家伙吃太快,噎着了!   苏芽儿长长地舒了口气,“吓死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吃就可惜了!”   苏青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小豆子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情绪瞬间失控,抱着大白鹅哇哇大哭,“你没死!你没死!呜呜……”   大白鹅颇为嫌弃地扭开脖子,半点都不领情——走开,别耽误我吃东西!   三个双儿心情不由放松下来,看着一人一鹅,哈哈大笑。   苏页原本还想再观察一会儿,以防万一。   苏青竹却十分豪迈抓过一个馒头,朗声说道:“用鹅试哪里比得过用人试?看着,我先吃!”   说完,不等苏页阻止,他便张开嘴,大大地咬了一口,松松软软的馒头顿时少掉小半个。   苏青竹眼睛亮亮的,边吃边评价,“嗯……甜,软,嚼着还劲道,比黍面窝窝好吃多了!”   “咕咚”一声,小豆子仰着小脑袋,大大地咽了口口水。   咽完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转身躲到苏芽儿怀里。   苏青竹故意吃得很大声,一边吃一边夸张地说道:“唔,真香,从来没见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若是醮在肉汤里,不知道有多美味!”   “我一点都不想吃!”小豆子气鼓鼓地钻在苏芽儿怀里,大声宣布。   “是吗?”苏青竹一脸坏笑。   “哇——坏竹子!大坏蛋!最讨厌你了!”小豆子又气又馋,忍不住哇哇大哭。   苏芽儿抱着小家伙,责备般瞪了苏青竹一眼。   苏青竹大口大口嚼着馒头,拼命忍着笑。   苏页面上虽然带着笑,内里却有些心酸。   这个时代物质真的太匮乏了,即便是永安侯那样的人家,最好的餐食也不过是白面条加肉羹,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夏秋之季能吃上新鲜蔬菜,已经算是极大的享受了。   他的视线不由放到墙角的竹筐上,希望大白菜可以培育成功,西瓜也能种出来——能给百姓添上几样吃食,也算他没白穿越一场。   ——   小豆子最后自然吃到了馒头,而且是夹着红糖的。   红糖渣不小心掉到地上,小家伙还十分爱惜地捡起来吃掉。   看着小家伙扬着一张花猫脸,一脸满足的模样,苏页突然兴起一个想法——不如明天蒸些黏豆包?   家里白面不多,若是都蒸馒头的话几锅就用完了,和黍面掺着蒸成豆沙包,黏黏甜甜,应该能得小孩子的喜欢。   唔……记得家里有赤豆来着,虞峰放哪儿了?   苏页把三人送走之后,便转身回到厨房,翻找起来。   虞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苏页。   一般情况下苏页听到动静都会迎出来,帮他推车搬东西,当然,虞峰会不着痕迹地把最省力的活派给他,其余的自己一力扛下。   今日却没见着人。   虞峰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儿,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丁零哐当”的声音,连忙跑过去一看,苏页正坐在地上,旁边放满了麻袋、竹筐,肩上还斜斜地搭着一块皮子。   苏页把皮子扯下来,胡乱扔到地上,脸上满是懊恼,他看到虞峰进来,窘迫地挪了挪屁股,闷着头不说话。   虞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苏页,他不仅没觉得好笑,反而有些着急,“小页了,这是怎么了?可是崴了脚?”   “没有。”苏页声音闷闷的,透着几分窘迫,“我想找些赤豆,不小心把木架弄倒了。”   虞峰瞄了眼少了一块木板的架子,安慰般说道:“倒了便倒了,改天修好就成。可有伤到?”   苏页摇头,“没有。”   虞峰这才松了口气。   晚饭是馒头和野鸡汤,配着花椒油呛的萝卜丝,是特意给虞峰留的。   虞峰见到馒头之后的反应和旁人一样,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松软可口的食物。   比成人拳头还要大些的馒头,他一口气吃了八个,野鸡汤更是喝了个底朝天。   虞峰放下饭碗,黑亮的目光落在苏页脸上,一脸满足——有吃有穿有媳妇儿,这才叫过日子!   晚上依旧是两个被卷,两个人各自睡下,虞峰意外地没折腾。   苏页很快睡去。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虞峰已经出门了,原本分开的被子再次叠在一起。   厨房里的木架子已经修好了,案上多了一个宽宽厚厚、光滑平整的新案板。   灶膛里燃着木柴,锅里温着粟米粥,还有两个白白软软的馒头,萝卜丝虽切得有些粗,却依着苏页的口味撒着些茱萸酱,一看就香。   苏页不由地舒了口气,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 第46章 【忠犬也有小心机】   有了蒸馒头的经验, 黏豆包做起来就熟练多了。   最关键的一步是团豆馅。   苏页用的是赤豆, 俗称“红小豆”, 与有“相思子”之称的红豆并不相同。   赤豆不易煮软, 需提前浸泡一夜再煮上半个时辰, 然后从锅里捞出来,上屉蒸——这样做出的豆馅口感绵软, 水分少,包到面皮里沙沙糯糯, 不会将面皮浸得疲软。   煮豆的水不必扔,当作汤喝,据说可以消肿解毒、通肠润便。   若想将豆馅打成豆沙, 需要去皮,更繁琐些, 苏页干脆省掉这一步。   绵软的豆子拌上红糖, 颗粒分明,同样香甜可口。北方的豆包大多是这种, 只有那些图省事的店家才会直接买豆沙用。   据说有皮的豆馅比没皮的豆沙营养更丰富。   苏页暂且信了。   苏青竹就像能闻见味儿似的,黏豆包刚一出锅就牵着小豆子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只肥肥壮壮的大白鹅——说起来, 大白最近身材这么好, 多亏了虞峰地里的萝卜缨。   大白鹅吃了苏页的馒头,似乎是记得他了, 当苏页靠近它的时候, 它依旧平静悠闲, 不会大声鸣叫。   苏青竹嫉妒得要死, “我认识这只蠢鹅这么多年,它见了我还不是照样凶!凭啥呀?”   苏页笑而不语。   鹅很聪明,可以像狗狗一样看家护院,也能分辨善意和恶意,并且极重感情,这一点可比某些人类要好上许多。   小豆子两只手抓着黏豆包,吃得小脸红扑扑,苏芽儿追在他后边嘱咐,“吃慢些,小心积食。”   “嗯嗯,晓得了。”小家伙表面应下,回过头去继续大口大口地吃。   苏芽儿只得小心看护着,生怕他噎着。   苏青竹又嫉妒了一发,没好气地说道:“对了,姑母让我问问你小嫩芽的生辰,到时候摆上两桌,将他认下。”   苏页一愣,“大娘想好了?”   苏青竹撇撇嘴,“早就想好了,单等着你松口。”   “具体日期我也不知,得问芽儿自己——我没意见,看芽儿的意思。”   “小嫩芽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听你的。”   苏页瞅了他一眼,好笑道:“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有点酸?”   苏青竹顿了顿,快速看了苏页一眼,语气有些不自然,“你说,人们是不是都喜欢乖巧的双儿?”   苏页一听,险些笑出来——中二少年这是有心事了?   苏青竹瞪眼,“不许笑!”   苏页以手握拳,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   苏青竹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连张弓都拉不开有什么好……”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再次看向苏页,“你没骗我?”   苏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你觉得我‘乖巧’吗?”   苏青竹皱着脸,想了许久,才摇了摇头,“看着白白嫩嫩,其实心里黑着呢!”   苏页黑线,冷嗖嗖地看着他。   苏青竹气势顿时弱了三分,挠着脸嘟囔,“我实话实说……还不让人说实话啦?”   苏页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跟中二少年计较,“既然你觉得我不‘乖巧’,那你说,我讨人喜欢吗?”   “峰哥喜欢你,姑母喜欢你,还有小嫩芽、小豆子,唔,村里人好像都挺喜欢你……”苏青竹被自己的结论惊到了,“为啥?”   “你觉得呢?”   苏青竹抠着手指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你很厉害。”   虽然苏页并不这样觉得,但并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来开导小少年。   “所以,你知道怎么做了?”   苏青竹茫然地“哦”了一声,大概……知道了……吧?   让自己变得厉害、更厉害、最厉害!   此时,苏页并不知道,他随口说出的几句话会成为一块基石,最终成就了大元朝历史上第一位双儿将军。   ——   十天时间很快过去,检验成果的时刻到来了。   虞峰今日特意回来得早些,万一有体力活,总不能留给双儿们做。   不得不说,他回来得还挺是时候。   苏页就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惊喜道:“你回来了?”   虞峰愣愣地点点头,颇有些受宠若惊。   苏页脸上挂着笑,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火墙边。   虞峰盯着小双儿的笑脸,舍不得挪开眼。   苏页察觉到汉子灼热的目光,轻咳一声,指了指竹箩,故作镇定地说道:“打开看看。”   虞峰颇觉遗憾,不过,他还是按照小双儿的要求,将竹箩上的木板掀了起来,既而是层层包裹的麻布。   看着竹箩中的情景,虞峰手臂一顿。   苏页顿时紧张起来,“怎么样,有没有长毛?”   “长了。”虞峰的语气十分严肃。   “唔……多不多?”   虞峰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有点多。”   苏页有些懊恼,他就怕长毛!   虽然说发豆子都会长毛,然而……他怕毛,尤其是这种白白绿绿黑黑灰灰发霉的毛!   虽然只是在图片上扫过两眼,苏页觉得,这辈子都够够的了。   虞峰看着小双儿变来变去的脸色,颇觉好玩儿。   苏页又问:“什么颜色的?”   “嗯?”   “那些毛……”   如果是绿色或白色的还好,扫一扫就能用,这样的情况属于正常范围。然而,若是黑色的毛,里面的豆子大多会发臭发酸,即使勉强做出酱来也不好吃。   “呃……”这回换虞峰苦恼了,应该是什么颜色?   苏页扭着脸,着急地拽了拽他的袖子,“说呀。”   虞峰看着小双儿难得生动的模样,心里暗自发笑,他瞧着黄豆表面的那层霉曲,信口说道:“黄色。”   苏页一愣,怎么会是黄色?   他抬头看向虞峰,没有错过汉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苏页一愣,快速往竹箩里看一眼,继而狠狠地瞪了汉子一眼,“幼稚。”   即便被骂了,汉子依旧是一脸宠溺。   苏页撇开脸,将视线移到竹箩内。   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长长的可怕的毛毛,每一粒黄豆表面都包裹着一层黄绿色的霉曲,用竹筷一拨,便散发出浓浓的豆香。   苏页忍不住得意——莫非……他在做吃食方面的确有些天赋?   不然,为何第一次尝试就将豆子发得这样好。   要知道,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老手,要想达到这种状态都不容易。   豆子发得好,苏页心情不错,就连虞峰之前的捉弄都懒得计较了。   豆瓣酱成功在即,接下来的步骤就简单多了。   发好的豆子拌上盐,放到阴凉处里晾上一晚。   等到豆子放凉之后便可以装到罐子里,再往罐子里倒入凉白开。   酱油和豆瓣酱的分歧就在最后一步。   倒入的水刚好没过豆子,放在背阴处,三个月之后出来的是豆瓣酱。酱中还可以加姜、蒜、花椒等做出不同的口味。   苏页想着,若能找到辣椒就好了,可以做辣酱,唔,好在还可以用草茱萸代替,唯一的缺点是会略微有些苦味。   若是多放水少放豆,置于向阳处,尽量接受阳光的曝晒,这样经过三个月,便能得到浓香的黄豆酱油。   十多天的辛苦没有白费,看着南墙根下的大陶罐,苏页难得露出一个明朗的笑。   虞峰也跟着笑了起来,主动说道:“家里的罐子用完了,今日我去县里再买几个吧!”   苏页点了点头,既然试验成功了,便可以循着这个路子多做些,春末便能吃,还能拿出去卖钱。这样一来,确实得多买些罐子才成。   他感激虞峰的周到,温声道:“有劳了。”   “不许跟我客气。”虞峰佯装生气,粗大的手放在苏页头上,揉啊揉。   苏页眨了眨眼,想到之前的木架和案板,生生忍住。   虞峰顿时得寸进尺,揉得更欢。   苏页忍无可忍,极其熟练地将粗大的手掌打下去,完了还“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虞峰早就发现,小页子瞪他的时侯从来不像对待旁人那样冷冰冰,反而、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果然,小页子对他是不同的!   高大的汉子扬起眉眼,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 第47章 【乌鸦嘴呀乌鸦嘴】   腊月初八, 下了一场雪。   苏页难得早起了一回, 结果推了半天门, 怎么也推不开。   虞峰从他后面伸出手, 像是把他圈在怀里。   苏页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门刚好打开一条缝, 一阵冷风顺着缝隙灌了进来。   苏页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虞峰往他身边靠了靠, 挡住刺骨的寒风。   苏页看着汉子高大的身影,有些无奈, 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庆幸。   虞峰冲他笑笑,一寸寸将门推开, 渐渐扩大的缝隙中透出亮眼的银白。   “怪不得打不开, 让雪给堵住了。”虞峰笑呵呵地说道。   苏页精神一振, 想也没想便跨出门去。   屋檐上、树枝上、田野里,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像、就像书中写得一样!   虞峰抱着手臂啧啧感叹,“这么大的雪,土里的虫卵必定会冻死, 越冬的小麦也不必受旱, 唔……不知道多少山鸡野兔会被埋在雪里,若是现在去刨,定然能捡到不少便宜!”   苏页心头一动,他从前在书里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当时就无比羡慕, 真的可以亲身经历吗?   苏页目光灼灼地看向虞峰。   任何一个汉子都无法抵挡小双儿这样的目光, 虞峰豪迈地拍拍胸膛,承诺道:“我先去村里转转,看看各家房子可还好,若没啥事,今日咱们就能进山!”   “嗯!”苏页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虞峰一溜小跑地在村里走了一圈,好在之前下雨的时候各家的房子就已经修葺过一番,这次并无大碍。   虞峰放下心,又一溜小跑着回去。   苏花大娘看到了,对旁边的儿媳妇小夏嘀咕,“峰子这是咋啦?狗撵似的。”   小夏掩着嘴笑笑,声音温温柔柔,“想来是不放心苏小哥一个人在家罢。”   苏花大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由想起一件事,“昨个儿我听豆子说,峰子家有什么火墙,待在屋里连棉袄都不必穿……这事儿你知道不?”   小夏柔顺地点点头,“媳妇先前听小竹和芽儿说来着,具体的却是不知了。”   “回头去看看,若是真那么好,咱家也砌个!”   小夏笑着应下。   ——   兴许是风往南边刮的缘故,上山的路上积雪反而没那么深。   饶是如此,苏页还是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艰难。若不是虞峰尽心搀着,好几次他都要脚下打滑,摔下山去。   平日里只需走上两刻钟的斜坡,愣是延长到了半个时辰,积雪没过脚踝,直往鞋里钻,脚上又湿又冷,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着实难受。   苏页心里暗自叫苦,果然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光写了徒手捡野味有多爽,为何不说腿酸脚冷鼻涕直流?   尽管心里各种吐槽,苏页面上还是维持着十足的镇定,目光坚定地往前走。   虞峰对小双儿的意志更加敬服。   为了转移注意力,苏页主动挑起话题,“这座山就是县令大人划给咱们的柴山么?”   “咱们”一词让虞峰心里一阵窃喜,他指着山脚下的谷地,喜滋滋地说道:“从山脚一直到那里,都是咱们的。”   苏页“嗯”了一声,暗自琢磨着应该种些什么,总不能一直这么荒着。   这时候他们已经爬到山顶,下山的路由于在迎风坡,雪更厚。   苏页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我记得你好像带了几块竹板?”   虞峰点点头,“从前苏大叔教给我的,若是得了野物可以绑在竹板上拉着走,专门在雪地上使,可以省下不少力气。”   苏页故作神秘地说道:“快拿出来,我教你一个好玩的游戏。”   游戏?   虞峰虽然疑惑,然而小双儿难得调皮一回,他乐得配合。   背筐里的竹板个个都有一尺来长,比手掌略宽些,打磨得十分光滑,原本是虞峰闲来无事削出来想要做竹凳的。   苏页看了看,十分满意。   “还有麻绳。”   虞峰又去翻麻绳。   “柴刀。”   这下虞峰却不肯交了,“小页子要做什么?你说一声,我来做便好。”   苏页白了他一眼,“抬脚。”   虞峰顺从地抬起一只脚。   苏页将一块竹板放到他脚下,说道:“将麻绳割下一截,把麻绳和竹板绑在一起——像这样。”   他说着,便另外选了两块绑在脚上,然后便拄着树枝,试探性地往前滑了一段距离。   这些竹板不像滑板那样设计科学,再加上麻绳的阻力,虽然滑不了太快,却刚好可以代步,还能防止鞋子陷进雪里,苏页简直不能更满意。   虞峰也终于明白了苏页的意图,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小页子真聪明!”   苏页得意地扬了扬眉,嘴上却说:“快点,别耽误工夫。”   虞峰好脾气地笑笑,动作麻利地把鞋绑好,又从旁边扯了根儿臂粗的树枝,学着苏页的模样划了一段。   苏页眯了眯眼,这个家伙是第一次划吧?为何姿势那般从容好看?   “小页子,这个真好玩儿!”虞峰目光灼灼地看向苏页,“小页子,一起?”   苏页把脸一扭,“不行,树太多了,各滑各的,注意安全。”   虞峰虽然有些失望,然而还是乐呵呵地应下,“小页子也是!”   苏页看着曲曲折折的山路,眼中难掩兴奋。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虽然起初不太熟练,然而滑过一段距离之后,便渐渐掌握了要领。   尤其是虞峰,起初还跌跌撞撞摔了好几跤,后面速度便越来越快,就像玩儿似的。   虽然工具简陋,却不丝毫不影响他们的好心情。   虞峰一边滑一边兴奋地大呼小叫。   “诶诶,前面有棵树!小页子,怎么办?”   “转弯,借助树枝停下来,小心点!”   “啊啊,树枝不太好使!”   “咚”地一声,高大的汉子直直地撞到树上。   听着那声闷响,苏页不忍地闭了闭眼——想想就疼。   虞峰栽到雪地里,脸上依旧挂着如冬日暖阳般灿烂的笑,“小页子别担心,一点都不疼!”   苏页扑哧一声笑出来,“疼的是你,还有心情来安慰我!”   虞峰双手拄着雪地里,黑亮的眸子盯在小双儿的脸上,咧着嘴笑。   苏页的情绪也渐渐被调动起来,时不时随着虞峰一起哈哈大笑。   微凉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虞峰拉住,看在那只大手还算热乎的份上,苏页难得没有甩开。   山间回荡着青年们欢快和笑声,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那些被他们祸害过的灌木和小树,在山风中摇摇摆摆,好像在控诉这两个无良的家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个人终于滑到了山谷。   苏页一屁股坐到地上,虽然脸被吹得生疼,情绪却十分亢奋。   虞峰看到小双儿开心,心里也十分高兴,“小页子若是喜欢,下次咱们还来!”   “好是好,就是太冷了。”苏页解开脚上的麻绳,脱下棉鞋,倒去里面的积雪,说道,“回头请春韭婶子给咱们做两双兽皮靴子,再做顶帽子,能护住脸的那种。”   虞峰点点头,默默地记到心里。   ——   谷中雪白一片,原本应该是溪流的地方想来是结了冰,此时被积雪覆盖,雪地上一个爪印都没有。   若不是对岸那处灌木丛太过熟悉也太过显眼,苏页还真想不起曾经来过这里。   苏页往对岸瞅了一眼,玩笑般说道:“这回应该不会遇上山猪了吧?”   虞峰笑笑,故意逗他,“这可说不准,山猪不冬眠,指不定就爱在这种时候出来找食吃。”   苏页白了他一眼,“那就来好了,这不是还有你顶着么,到时候我只一心逃命就成。”   “好,我替小页子挡着那蠢物!”虞峰毫不犹豫地承诺道。   苏页被他眼中的认真晃了一下,不自然在轻咳一声,率先走到对面。   虞峰笑笑,抬脚跟上。   经过那片灌木丛的时候,苏页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发现灌木丛晃动了一下。   苏页下意识地看向虞峰,发现对方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的确不是错觉,灌木丛抖动得更加剧烈,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覆着白雪的枝杈间露出一个黑乎乎的猪鼻子。   虞峰大喊一声,“小页子,快跑!”   苏页毫不迟疑,拔跑就跑。   不是他自私自利、不顾虞峰的安危,而是因为他明白,没了他的拖累,虞峰反而有一搏的机会。   身后传来硬物碰撞的声音和山猪的嘶叫。   苏页头也不回地大喊:“眼睛上面、耳根之后,找准这两个位置!”   虞峰来不及回话,全神贯注地对付着山猪。   幸运的是,这头山猪明显比上次那头要小上一圈,兴许是冬天食物匮乏吃不饱,力气也不太大的样子。   虞峰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而是更加小心地应对起来。   苏页到底放心不下,跑出一段距离之后便忍不住回头看。   虞峰正和山猪厮斗成一团,雪地湿滑,一人一兽步子都不太稳。   眼看着虞峰脚底打滑,险些撞到山猪身上,苏页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此时他无比后悔,为了滑雪方便,竟然把弓箭放到了虞峰的背筐里!   他咬了咬牙,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往回跑去。   就在这时,灌木丛中突然又冲出一头山猪,直直地扑向苏页。   苏页心头一惊,转身就跑——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至少要把这头山猪引开!   没想到,这头山猪个头不大,速度却奇快。   虞峰发觉到这边的情况,心头大震,扬声喊道:“小页子,往这边跑,把山猪引过来!”   然而,苏页并不听他的,继续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山猪执着地追在他身后。   眼瞅着就要被山猪追上,苏页闭了闭眼,眸中尽是决绝之色。   ——拼了!   就在这时,苏页脚下猛地一顿,竟然拌在了一块“石头”上。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好巧不巧地栽到了雪洞里。   “小页子!”虞峰失声大叫。   “唔……”苏页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却是不能了。   雪洞比他想象得还要深,苏页直直地往下掉去。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一起滚落,苏页想着,兴许是那块拌倒他的“石头”。   而那头追他后面的小山猪,由于突然失去目标,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到了树上。   积雪簌簌落下,小山猪嗷嗷地叫唤起来。   随着它的挣扎,脖间的绳索越套越紧。 第48章 【媳妇和娃都有啦】   这个雪洞约摸有三四米深, 底大口小, 只有积雪映出的微光,看不太清。   苏页将手放在侧壁上, 试图爬上去, 却被盖了一头一脸的雪。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生怕被雪埋住。   外面传来山猪的嘶叫,声音高高低低, 十分激烈。   一大一小两头山猪, 不知道虞峰能不能应付过来。   苏页越想越心焦,无头苍蝇似的在洞底转了两圈, 双手再次覆到洞壁上,不管不顾地往上爬。   然而, 还没爬几下,冰凉的雪粒便扑天盖地落下来,苏页的胳膊腿全都陷了进去。   不行,照这样下去,他还没爬上去, 就得先被雪埋了。   苏页懊恼地拔出手脚, 跌坐在地上。   眼角的余光扫到一个深色的物体, 苏页心头一动——莫非是那块和他一起掉下来的“石头”?   说起来,这块“石头”也算是救了苏页一命——如果不是突然绊了一下, 他八成会被山猪拱到。   苏页连忙走过去, 想要拿石头垫垫脚。   然而, 当他走近一看, 才发现那物粗粗长长,像个圆柱体,根本不是石头。   苏页狐疑地摸上去,唔……软软的,带着细微的纹路,像是一卷草席。   荒山野岭,为何会有草席?   苏页一时好奇,正要打开,外面刚好传来虞峰焦急的呼喊——   “小页子——你在哪儿——”   “小页子——小页子——”   虞峰的声音高高低低,带着剧烈的喘吸,似乎在来回奔跑。   苏页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喊道:“虞峰——我在这儿!”   虞峰猛地顿住,似乎是在分辨方才的声音是不是他的错觉。   好在,苏页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来,“虞峰——我在洞里——旁边有棵树!”   洞口处的雪受到声音的震动,一团团落下来,苏页避之不及,又被盖了一身。   他胡乱扫掉落雪,不敢再大声呼喊,只小声问道:“虞峰,你得听到吗?”   洞口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如同碗口大的洞口很快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遮住——是虞峰。   “小页子,你在里面吗?”   “嗯嗯,我在!”苏页的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惊喜。   “你还好吧?”两个人同时开口。   “没事儿。”   “无妨。”   再次同时说道。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听到虞峰的声音,知道他安然无恙,苏页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虞峰的语气也欢快起来,“小页子别害怕,我这就下去把你救上来!”   “千万别!”苏页急切地说道,“洞底却很宽,四周都是积雪,就算你现在下来,咱们也出不去。”   “那怎么办?”虞峰顿时急了,“下面冷不冷?黑不黑?小页子别害怕……”   “别担心,我不怕。”苏页唇边带上浅浅的笑意,他想了想,说道,“你不是带着麻绳么?把绳子放下来,拉我一把。”   虞峰连忙照做。   然而,绳子根本不够长。   “小页子,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虞峰说完,便急匆匆跑到树边,把那头生生把自个儿勒死的小山猪放开,将两段绳子接到一起,再次放到洞里——   还是不够长!   苏页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看看附近有没有粗壮的树干,丢下来几段,我——”   他还没说完,洞口突然塌下一块,直直地落到苏页身上,将他的大半个身子埋到了雪里。   虞峰在上面看得真切,一下子就急了,想也不想便跳了下来。   苏页艰难地抽出手脚,看着落到身边的高大汉子,没好气地说道:“这下好了,咱俩都出不去了。”   虞峰一把将他抱住,胸膛剧烈起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苏页闭上嘴,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页子别担心,咱们一定能出去的,一定能!”虞峰紧紧地抱着他,心有余悸。   苏页叹了口气,抬起手戳着他的后背,“你是不是傻?”   虞峰抿着嘴,汗湿的手掌使劲揉搓着苏页身子,生怕他冻到似的。   苏页的心情不由地放松下来,突然产生了一种“大不了一起埋在这里”的想法。   他被自己逗笑了。   虞峰听到小双儿的笑声,疑惑地看着他。   苏页拍拍他的手臂,“歇会儿吧!”   虞峰顺从地点点头,拉着苏页坐下。   苏页看到洞底的草席,这时候已经被落雪盖住大半,只露出一小截。   为他缓角气氛,他玩笑般说道:“这是我的救命恩‘席’,快来和它打个招呼。”   虞峰的夜视能力显然比苏页好些,他的目光落到那卷草席上,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   苏页下意识地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虞峰严肃着一张脸,一把将草席扯出来,就着微弱的雪光,观察了一下上面麻绳的系法,语气沉重,“这是裹……人的席子。”   苏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席子看上去不过两尺宽,能裹人?   虞峰把他的脸扭过去,低声道:“小页子,别看。”   苏页保持着扭脸的姿势,难乖顺地点了点头。   虞峰深吸一口气,兀自将麻绳解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兴许是想验证一下,倘若里面真如他所想是个夭折的娃娃,他便寻个好地方将这可怜的孩子安葬。   草席一点点打开,露出里面蜷成一团的小身影。   虞峰皱了皱眉——这家人有多穷?连块麻布都不给娃娃披上!   苏页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啊——”   虞峰连忙将他的头按进怀里,沉声安慰,“别怕、别怕。”   苏页颤抖着声音问道:“是小动物,还是……”   虞峰抿了抿唇,不想骗他,“是小娃娃。”   苏页的脸瞬间白了。   他从虞峰怀里挣脱出来,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抱起来,慌乱地去试孩子的呼吸和心跳。   ——他并不知道草席是用来包裹死人的。   呼吸……   试、试探不到!   心跳……   苏页的手慌慌张张地在冰凉瘦弱的小身体上摸索,越是想找到正确的位置越是出错。   虞峰眼中闪过沉痛之色,他一只手将苏页揽住,一只手去抱小孩子,“小页子,冷静点,他已经——”   “有心跳!”苏页突然惊呼出声。   虞峰猛地顿住,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是真的!有心跳!”苏页一把抓过虞峰的手,放到单薄的胸膛上。   虞峰瞪大眼睛,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指尖细微的颤动。   “扑通、扑通……”   “还、还活着?”虞峰简直难以置信。   “嗯!还活着!”苏页重重点头。   苏页并没有着急做人工呼吸——孩子八成是冻的,即便压胸口、做人工呼吸都没用,如今最需要做的是保暖。   苏页这才意识到,娃娃身上竟连一丝布料都没有!   他连忙将衣服解开,想要披到娃娃身上。   虞峰已经先他一步,直接将小家伙塞到了怀里,“我给他暖着,我火力壮!”   苏页点点头,并没有和他争,而是细心地帮他将衣服系好。   小娃娃真是太瘦了,说是皮包骨都不夸张,整个塞到虞峰怀里都没占多少地方,苏页的心不由地揪了起来。   虞峰心里也不好受,他胸前就像揣着个冰块似的,不知道小家伙独自在雪地里待了多久!   他抬头望了眼洞口,担忧地说道:“咱们得尽快出去,给他找个大夫瞧瞧。”   苏页也不想再耽误下去,他抬头望了眼垂在半空的绳子,脑子里飞速转着。   虞峰注意到他的视线,率先开口,“小页子,你踩在我肩上,兴许能抓到绳子。”   不得不说,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法,苏页点头应下。   虞峰的力气很大,一下子便把苏页扛了起来。   苏页把全部的重量和信任都交给了虞峰,他慢慢地站起来,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   终于,他站直了身体,尽管双腿抖得厉害,他却毫不畏惧——虞峰的手紧紧抓在他的脚腕上,苏页知道,有他在,自己摔不了。   他抬起手臂,朝着绳子伸去——   就差一点儿,再有一点儿就能抓到!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塌陷,积雪如洪水般滚滚而落,瞬间将洞底填满。   苏页跌坐在虞峰肩上,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脑袋。   塌方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很快。   苏页还好,只有小腿陷到雪里,虞峰整个人都被埋了——若不是苏页紧紧抱住他的脑袋,现在他恐怕连呼吸都困难了。   虞峰却是庆幸无比——幸亏他将苏页扛了起来,否则被埋的将是两个人。   苏页连忙从虞峰身上下去,手忙脚乱地将雪拨开,让虞峰将头露出来,继而是肩膀、手臂。   虞峰抽出手,将周围的雪刨开,挣扎着爬了出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苏页紧紧抱住。   苏页连忙伸出手撑在他肩上,急切地说道:“小心,别伤到宝宝!”   虞峰侧了侧身,一只手将苏页搂住,一字一顿地说道:“小页子,今日如果咱们能活着出去,你便嫁我,可好?”   苏页正扒着他的衣领检查娃娃的状况,没好气地回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小页子,能否娶你,对我来说比生死更重要。”虞峰的语气无比郑重。   猝不及防听到如此直白的情话,苏页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眼前不由浮现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虞峰的细心、虞峰的照料、虞峰的包容、虞峰的笑……   苏页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虞峰一愣,猛地抓住苏页的肩膀,不确定地问道:“小页子,你答应了?”   苏页再次点了点头,“我答应了。”   浓浓的喜色从眼角晕开,虞峰“嗷嗷”叫着欢呼起来。   苏页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一派轻松——果然,自己也是愿意的吧!   虞峰高兴得像个傻子,有力的手臂将苏页紧紧环住,碰碰这里,摸摸那里,怎么喜欢都不够似的。   似乎是一瞬间福如心至,虞峰鬼使神差般凑过去,一口亲在软软的嘴巴上。   苏页眨了眨眼。   虞峰执着地贴着,看样子并不打算放开。   苏页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心底反而生出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期待。   他正要主动进行下一步动作,头顶突然传来一个调侃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如果再不上来,这洞就要彻底塌了。” 第49章 【小娃娃的身世】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曾经在酒楼里和苏页二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猎户——邵平。   邵平随身带着麻绳, 原本是用来做陷阱的,这时候反倒成了救人的工具。   虞峰先将绳子绑在苏页腰上,让邵平帮忙拉上去,之后自己才顺着绳爬出雪洞。   三人刚刚远离洞口, 偌大的雪洞便“轰”的一声塌了个彻底。   苏页一阵后怕,哪怕再晚上半刻钟,他们便会被结结实实地埋在里面。   “虞某携内子多谢邵兄搭救之恩!”虞峰怀里抱着娃娃,不方便行礼, 只得弯了弯腰。   邵平视线扫过他胸前的小鼓包, 不怒自威的脸上带上了几分笑意,“虞兄弟好记性,竟然还记得邵某人。”   苏页心里记挂着小娃娃,不欲在此寒暄,故而不着痕迹地拉了拉虞峰的衣袖。   虞峰握住他的手,安慰般轻轻捏揉,转而对邵平说道:“邵兄侠肝义胆,救命之恩虞某改日再谢, 如今需得先行下山, 找个医馆给娃娃看病,还望邵兄海涵。”   邵平一听,视线再次扫过他的胸前, 眼中虽带着疑惑, 却没有多问, 而是快速说道:“若是着急找大夫,倒是不必非得回万年县,沿着下面的山谷一直往东,出了谷口直走三里地有个葫芦村,村里的老大夫医术不错。”   虞峰一听,大喜过望,“真是太好了,小页子,咱们这就去!”   苏页脸上也难得露出激动之色,黑亮的眸子看向邵平,感激地说道:“多谢。”   邵平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欲下山,邵平又突然将他们叫住,指着一大一小两头山猪道:“这两只蠢物虞兄弟打算如何处理?”   虞峰这才想起这俩罪魁祸首,略微一想,便说道:“大的那头是小弟所杀,邵兄若是不嫌弃便带回去,算作小弟的谢礼;小的那个中了旁人布下的圈套,不如便留在这里,想来稍后自会有人来找。”   邵平摆摆手,没再多说:“行了,你们快去吧,这里交给我。”   虞峰再三谢过,便抱着孩子拉着媳妇急匆匆下山去了。   ——   小娃娃一直在虞峰胸口暖着,虽然没醒,呼吸心跳却恢复了。   苏页时不时检查一下,摸着小家伙渐渐回暖的身体,原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两个人十分幸运,刚到谷口便遇上一个拉柴的牛车。   赶车的汉子一听他们着急带娃娃看病,二话不说便把满车的柴禾扔在原地,邀他们坐上了牛车。   苏页二人没多犹豫,想着稍后给他些钱便好。   汉子长得浓眉大眼,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一看就是热心肠,他一边催着老牛往前走,一边转头对二人说道:“兄弟别急,我便是葫芦村人,方才出村时刚好看见章叔在院内晒药,今日应该不会出门。”   想来,汉子口中的“章叔”应该就是邵平说的老大夫。   “多谢。”苏页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   被如此好看的双儿道谢,憨厚的汉子没由来地红了脸,他抱歉地看了眼虞峰,当即转过头去,不再多说。   苏页眨眨眼,不明所以。   虞峰无奈地捏捏双儿的手,主动往他身边挪了挪,一只手托着怀里的娃娃,一手只搭在苏页肩上。   看着他如此明显宣告所有权的动作,苏页瞬间懂了,继而又有些懊恼——万恶的封建社会!   不得不说,有了熟人带领,不仅少走了许多冤枉路,就连老大夫都对他们多了几分重视。   然而,当章老大夫看到虞峰怀里的小娃娃时,表情明显一愣,继而一沉。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娃娃的情况是不是不太好?   “老先生,这孩子……无碍吧?”苏页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他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章老大夫虽然皱着眉,却点了点头,哼道:“这娃命大,死不了!”   苏页明显听出他话里的火气,着实有些不明就理。   带路的汉子也愣了愣,讪讪地叫了声,“章叔,您这是……”   章老大夫没有理他,而是盯着虞峰,严肃地问道:“这娃你们是在哪里遇上的?”   虞峰一愣,下意识地回道:“八爪山上,山猪洞附近。”   老大夫眉毛一挑,“当真?”   虞峰愣愣地点点头。   老大夫哼了一声,面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娃娃交给我,你们出去等着。”   苏页皱了皱眉,一瞬间心思百转。   看这架势,老大夫多半认识这孩子,否则不会上来就知道是他们捡的。   可是,看他的反应,也没有要去通知孩子的意思……这其中有何隐情?   牛二悄悄给虞峰使了个眼色,将二人带出屋子。   章老大夫没管他们,将虞峰的棉袄一裹,便带着娃娃去了后屋。   汉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讪讪地说道:“章叔平日里脾气挺,今日不知是何缘故,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虞峰笑着点点头,“只要能将娃娃治好便成。”   他和苏页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也没看多少,双手递到汉子面前,“今日多谢兄弟帮忙,连累你失了一车好柴,几枚铜钱,权当谢礼。”   汉子愣了愣,连连摆手,“柴禾扔在那里,再拉回来便好,顺路的事,用不着这样!”   虞峰还要再给,汉子却有些生气了,“咱们农家人谁没个急没个短的?今日我若接了你的钱,明日传扬出去,我牛二可没脸在村里做人!”   虞峰听他说得诚恳,只得把钱收回去,再三谢过,“牛兄弟若有机会往南边走,一定到虞家村坐坐,在村里打听‘虞峰’便好。”   牛二一听,忍不住八卦起来,“你是虞家村的?我听说你们村有个可厉害的双儿,一个人买了两顷地,都成大地主了不是?”   苏页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虞峰爽朗地笑笑,脸上带着未尽之意。   牛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猛地反应过来,震惊地指着苏页,“莫非……这位、这位小哥便是……”   虞峰笑着点了点头。   牛二腾着闹了个大红脸——当着正主的面议论人家,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那个……虞兄弟暂且等着,我去将柴禾拉回来,晚了怕被人捡去,呵呵……”牛二说完,也不等虞峰反应,便急匆匆跑了。   “没想到小页子名气这般大,大地主?”虞峰抱着手臂,脸上带着调侃的笑。   苏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看到他身上单薄的衣衫,目光一顿,“冷不冷?”   虞峰往自个儿身上瞅了一眼,朗声笑道:“山下暖和,穿这个正好!小页子担心我啦?”   苏页面色一僵,莫名觉得……自从自己点了头,这家伙似乎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老大夫不久便出来了,脸色不太好。   苏页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老先生,孩子怎么样?”   虞峰也略显急切的看着老大夫。   老大夫眯着眼,在二人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进来吧!”   苏页和虞峰随着老大夫走进后屋,屋内有些简陋,虽然生着火盆,却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   苏页一眼便看到床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家伙此时已经醒了,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许是听到动静,便呆呆愣愣地看了过来。   苏页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心脏一缩——这不该是孩子的眼睛……   虞峰不像小双儿这般敏感,看到小家伙没事儿,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这小娃娃真是命大!”   章老大夫扬了扬手,让他们坐下,亲自斟了两盏茶。   二人躬身谢过,方才恭恭敬敬地坐到榻旁的软垫上。   虞峰将茶拢到身前,并未喝。   苏页的心思更是全部放在了小娃娃身上,一大一小相互看着,谁都没有移开眼。   章老大夫叹息一声,慢悠悠地说道:“这娃娃是个命苦的,家里兄长姐姐一大堆,末了才生了这一个双儿……”   苏页这才知道,小娃娃原来是个双儿。   虞峰也有些惊喜——是个双儿?和小页子一样!   “这孩子也是葫芦村人吗?”   老大夫点点头,“他家住村东头,最破的那个茅草屋就是。”   虞峰看了眼榻上的小家伙,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怪不得连件衣服都没有,看来是真穷。   章老大夫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呷了口茶,继续道:“家里穷,娃娃多,原本就养不起,更别说还生了病。他娘先前在我这里拿了两副药,之后便没了下文,我以为好了,没想到竟被你们在山猪洞旁捡到。”   说到这里,章老大夫不由地叹了口气,“村里昨晚闹山猪,年轻后生们喊打喊杀大半夜才将那畜生赶走,这娃娃想来便是那时候丢的吧!”   苏页原本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这话,突然说道:“我们看到他时,这孩子身上只裹着一卷草席,并无半点衣物。”   就算他不知道此地“草席裹尸”的风俗,也能感觉出来小家伙的情况并不正常。   章老大夫显然并不惊讶,他伸出苍老的手,隔着宽大的棉袄,拍了拍小家伙瘦瘦的小身子,状似无意地说道:“这棉衣是想来是这个后生的吧?”   虞峰抱了抱拳,“是晚辈的。”   “虞家村成年的汉子不多了。”   “仅有晚辈一人而已。”   “这位小哥是你家夫郎?”   “尚未成亲。”虞峰看向苏页,补充道,“也快了。”   “你们能救他,想来是心善的。”   “好歹是一条命,晚辈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章老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他能遇到你们,是福气,也是缘分。”   虞峰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诚恳地点了点头。   苏页全程都在默默地听着,章老大夫说话看似毫无逻辑,他却觉得对方句句意有所指。   还没等他琢磨出对方的目的,老大夫话锋一转,开始赶人,“娃娃放在我这里便好,你们回去吧,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只得起身。   棉袄依旧裹在娃娃身上,谁都没说解下来。   临出门,苏页回头看了一眼,小娃娃依旧在呆呆地看着他。   虞峰不放心地问了句,“他的家人可会来接他?”   “或许吧。”老大夫轻声答道。 第50章 【这么快就有娃了】   老大夫一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这才回屋,拍了拍小娃娃,轻声叹道:“看天意吧!”   小娃娃听到响动, 愣愣地把头转过去, 眼神依旧呆呆的。   潮湿的棉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个人并肩走着,都显得心事重重。   苏页耳边一直回荡着老大夫的话,还有小娃娃那双呆呆愣愣的眼睛。   他想起给小家伙裹棉衣时的情景,小家伙浑身冻得发紫,胸前蒲公英形状的纹路却异常清晰。   因为他是个双儿, 所以才会被父母丢弃吗?   还是因为生了病, 没钱医治?   苏页不由地想到前世的自己, 如果他生在贫苦人家,没有一对疼爱孩子的父母, 境遇会不会大大地不同?   苏页猛地顿住。   老大夫说得对,小家伙遇到他们就是缘分。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既然他和虞峰有能力救,就没理由袖手旁观。   虞峰原本就注意着不让他滑倒, 此时见他突然停下, 不由问道:“小页子, 怎么了?”   “虞峰, ”苏页看向面前的汉子, 面色有些严肃, “如果我说, 我想收养那个小娃娃,你会不会有意见?”   虞峰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略微思索了一下,冷静地提醒道:“小页子,听大夫的意思,小家伙父母健在,恐怕……会有些麻烦。”   “如果他的父母那里不成问题呢?你会不会介意?”   虞峰笑笑,温声说道:“只要小页子喜欢,我不会介意。”   明知会是这样的回答,亲口听他说出来,苏页还是有些感动。   他主动握住虞峰的手,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暂时把他接到家里,先把病治好,如果他家人来要,便还回去,如果没人找,我们便收养他,可好?”   “都好。”虞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家里有个孩子,也热闹些。”   苏页看出他是真没意见,这才彻底放下心。   离开时一步一步慢慢挪,回去时却是步履匆匆。   尤其是苏页,踩着厚厚的积雪一溜小跑,虞峰差点都跟不上。   老大夫见二人去而复返,丝毫不觉得意外,如果仔细看的话,便不难发现他眼底的笑意。   苏页一进屋,小娃娃的视线立马锁定在他身上。   老大夫顺势说道:“自打你们走了,这娃就没合一下眼,这是盼着你们来呢!”   苏页上前两步,将孩子抱起来,心底不由地泛酸——他不知道别人家两三岁大的孩子重量几何,怀里这个……恐怕还没有家里那床双人被重。   虞峰不着痕迹地从旁护着,同时对老大夫说道:“请老先生不要误会,内子只是想尽量将娃娃治好,并非——”   老大夫摆摆手,直白地说道:“老夫先前便说了,这娃娃遇到你们是他的福气,若是二位考虑好了,大可以将他带走——只有一点,户籍文书得是良籍,为奴为婢之事顿不能有。”   虞峰忙道:“倘若娃娃的爹娘愿意舍下,我们定然是将他当做亲子来养的。”   这话的确让老大夫安心不少,老人家爽快地说道:“既如此,你们只管将孩子带回去,牛家那边我去说。”   苏页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就连孩子的父母都不用见。   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呀,竟如此……草率。   此时,他并不知道,老大夫之所以敢做这样的主,一来,小家伙的父母着实有些过分,二来,他先前虽然没有见过虞峰,却听说过他的“事迹”,将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他放心。   尽管心里不舒服,苏页还是细心地问道:“这孩子独自在山上许久,想来受了风寒,先生看是否要开个方子?”   老先生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这娃身子亏得太过,哪怕最温和的药性都难以承受,细细养着罢,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全看他的造化了。”   苏页抿了抿唇,只得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这位姓章的老大夫虽然看着古怪,却是个至善的心肠。   虞峰重新将娃娃放回怀里,厚实的棉衣也穿回身上。   此时娃娃是醒着的,被虞峰暖到胸前的时候,一双眼睛终于有了些许神采。   小家伙看看苏页,又看看虞峰,就像认得他们似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仿佛在和他们打招呼。   苏页的心就像被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地捏着,酥酥麻麻,酸酸涩涩。   他再次肯定,做出这个大胆的决定,他并不后悔。   ——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小牛犊看到苏页,“哞哞”地叫了起来,好像在说:“太阳都快落山了,宝宝还饿着肚子呢!”   然而,苏页并没有理它,而是和高大的汉子一起,径直往草棚走去。   苏芽儿听到动静,从厨房迎出来,有些激动地汇报一天的成果,“新泡的豆子蒸好了,拌上了盐,再晾上一宿便能着手发豆,按照小页的吩咐,一共蒸了三锅。   “对了,还有峰哥从县里买回来的瓦罐,我也洗好了放在架子上,到时候可以直接用。”   苏页冲他点点头,感激地说道:“辛苦你了,快歇歇吧,剩下的明天再做不迟。”   “不、不辛苦,能有些事做我觉得很高兴。”苏芽儿连忙表明态度。   苏页露出淡淡的笑意,脚下不停,拉着虞峰进了屋。   苏芽儿原本还想说什么,此时只得闭上嘴。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一阵纳罕——小页子这是怎么了?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苏页又从屋里出来了。   “能麻烦你帮忙蒸碗鸡蛋羹吗?稍稍放些糖水便好,不必放盐。”   “哦,好的。”苏芽儿连忙应下。   苏页重新回了屋。   他从床头的箱子里翻出两件从侯府带回来的衣服,一薄一厚,布料十分柔软。   虞峰把小家伙从怀里抱出来,七手八脚地将衣服给他裹好,然后便塞到被子里。   遭逢巨变,小家伙估计是又累又怕,在路上的时候便睡着了,如今被折腾一番也没有醒。   苏页不放心地按了按被角,“就这么睡着,无妨吧?”   “应该是……无妨的。”虞峰不太确定地回道。   苏芽儿端着热腾腾的鸡蛋羹进屋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被子外面露出的小脑袋——苏页和虞峰站岗似的分立两旁,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直到他进去,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苏芽儿反而愣住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的小家伙,嘴巴张张合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苏页将鸡蛋羹接过去,他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小页,你们、你们这么快就有娃娃了?”   苏页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一本正经地回道:“算是吧!”   苏芽儿倏地瞪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还能这样?!   直到听了虞峰的解释,苏芽儿才知道自己是想岔了。   苏页的惊讶并不比他少——苏芽儿虚岁已经二十了,怎么连这种事都不懂?   苏芽儿又羞又窘,原本想找个借口离开,又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说。   他只得硬着头皮留在屋子里,扎着脑袋,小声说道:“今日来了一位猎户,拉着一头好大的山猪,说是你们托他送回来的……我当时太过惊讶,忘了问他的姓名。”   直到此时,他想到那个几乎比他要高上两个头的壮硕汉子,依旧忍不住心生畏惧。   苏页一听,便知道这人是邵平。只是没想到,他不仅没收下山猪,竟然还费心费力地送了回来。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暗自想着,只能另外找机会报答对方了。   苏芽儿搓着手,有些羞窘地说道:“当时只有我一人在家,不太方便让他进门……会不会太过失礼?”   苏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多想,他会理解的。山猪呢?”   “放到了院内的平板车上,我用茅草盖上了。”   苏页点点头,对虞峰说道:“这头猪便不卖了,留着过年吃肉吧!”   “成,到时候将邵兄弟请下来喝酒。”虞峰笑笑,“就是找他需得费些工夫。”   苏页隐约记得,他是不是说过自己住在八爪山第二个山头来着?   苏芽儿适时说道:“对了,他还说他认识青竹……”   苏页挑了挑眉,这就好办了。   说起来,那么大一头山猪,不知道他一个怎么弄下来的。   苏页总觉得邵平给他的感觉有些奇怪,面容不怒自威,打猎的能力似乎很强,深得酒楼管事的信任——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猎户。 第51章 【初为奶爸】   苏芽儿把事情说完便要告辞, 苏页原本想留他吃饭,然而看着三个人都精神恍惚的样子, 到底没说出口。   天色已经黑了,虞峰将苏芽儿送到村口,“大娘那边麻烦你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   苏芽儿连忙应下, “快回去吧,别让小页一个人在家。”   虞峰点点头,急匆匆地回了草棚。   娃娃睡着了,两个人说话做事都不由地轻手轻脚, 生怕吵醒他。   桌上的鸡蛋羹快要放凉了, 虞峰凑到苏页跟前, 低声问道:“要不要把娃叫醒?”   苏页也有些纠结, 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先让他睡吧, 定定神儿, 待会儿重新做一碗, 在灶上温着,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   虞峰就像得了重要的指令般, 连忙点了点头, 继而又看向床上的小娃娃, 生怕他被大魔王抢走似的。   苏页一时觉得有些好笑, 两个人都有些紧张过度了。   “饿了没?”   虞峰揉揉肚子, 还真有些饿了。   “你看着娃娃, 我去做碗面。”苏页把棉袄脱下来,换上做饭穿的衣服。   屋角有个衣架,形状就像一棵树,有枝有杈,是他画的图,虞峰用原木做成的,和他们这个小草棚的风格十分搭。   虞峰忙说:“我去吧,小页子歇会儿。”   “不累,今天做样你没吃过的,袪袪寒,看着点娃娃,可能会……尿床。”   “哦哦!”虞峰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苏页做的是裤带面。   两寸来宽的面条,擀得薄薄的,能透光,却不断。滚水煮了,浇上油泼辣子,撒上葱段爆香的蔬菜丁,再盛上一碗面汤,热气腾腾,香香辣辣,吃得人满头大汗。   虞峰一口气吃了三大碗,边吃边夸,“小页子手艺真好,没想到这草茱萸用热油炒了这般香!”   “我知道有种叫‘辣椒’的东西,比草茱萸更好些,改天托贾前辈家的商队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寻到。”   虞峰连连点头。   为了看顾小娃娃,两个人特意在屋里吃的饭。   兴许是面的味道太香,娃娃醒了。   苏页看过去的时候,小家伙正睁着黑琉璃似的眼睛看着这他们,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他连忙把碗放下,用干净的布擦了手,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娃娃的小脑袋。   “可是饿了?”   小家伙眨了眨眼,眼睛随着苏页的动作转动,依旧没说话。   虞峰也学着苏页的样子摸了摸娃娃,“八成是饿了,我去做蛋羹,小页子先吃饭。”   苏页点了点头,却没再端起饭碗,而是一直守着小家伙。   虞峰端着碗进来的时候,苏页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   他看到虞峰手里的大陶碗和舀汤用的木勺,提议道:“明日做个木碗,不烫手,再削个小木勺,方便喂食——再去拿只碗吧,先分出来一些,凉得快。”   虞峰一一应下。   苏页之所以有这些经验,都是从他妈妈那里得来的。   只是,他可不像小娃娃这么乖。   小家伙许是饿得狠了,食物喂到嘴边的时候,眼睛里骤然放出亮光,像个小饿狼似的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苏页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都被他咬得有些拿不稳。   虞峰扶住他的手,笑呵呵地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吃不饱,见了饭也是这样。”   苏页看向他,眼中有惊讶,也有心疼。   呃……   虞峰挠挠头,原本想说些轻松的话来着,现在看来好像适得其反了。   小娃娃的咳嗽声唤回了两个人的注意力,两个傻爹手忙脚乱地拍背顺胸口。   娃娃顺过气,巴巴地望着饭碗。   “还想吃?”   娃娃乍一听到,猛地哆嗦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苏页连忙检讨——莫非是他的声音不温和,还是表情太严肃?   虞峰安慰道:“许是娃娃在家挨过打,或者是被山猪吓到了。”   苏页皱了皱眉,“这么小的孩子,谁会打他?”   虞峰叹了口气,想到那卷裹尸用的席子,想到孩子身上的青紫,脸色也不太好——山猪可不会到家里抢人,还单单抢一个裹着死人席的!   苏页的视线重新放回娃娃身上,“看着差不多有两岁了,应该会说话吧?”   “宝宝,你叫什么名字?”苏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可亲。   娃娃紧紧地闭着嘴,悄悄往被子里缩了缩。   “唔……”胆子好小。   苏页听得暂时放弃沟通的打算,又舀了些蛋羹,继续喂。   没想到,小家伙却怎么也不肯吃了——明明眼睛里满是渴望,嘴巴却紧紧闭着,不肯张开。   苏页不解,“怎么回事?”   虞峰发现小家伙的一会儿看看碗,一会儿又快速瞄他一眼,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怕我?”   “那你躲到旁边试试。”   虞峰应了一声,走到小家伙看不到的地方。   苏页把小娃娃从被子里掏出来,重新舀了一勺底下的热羹,温声道:“宝宝快吃,大坏蛋走了。”   小家伙大大的眼睛悄悄往左右瞄了瞄,的确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这才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他吃得很急,嚼也不嚼,生怕被抢走似的。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瞬间脑补出一个“爹爹不疼、兄姐抢饭”的悲哀故事。   事实的确和他们想得差不多。   虞峰多少有些委屈,“之前将他暖在怀里的时候,也没见他怕我。”   苏页倒是挺欣慰,“知道怕人说明他脑子更清楚了些,想来是睡了一觉缓过来了——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不像先前那样呆呆愣愣了?”   虞峰仔细看了看,还真是,就像从一块小木头,变成了小活人似的。   即便是这种小小的进步,都让两个新晋奶爸欢喜了好一会儿。   苏页继续喂饭。   别管小家伙吃快吃慢,他始终不急不躁——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耐心。   不知不觉间,小家伙把一大海碗鸡蛋羹都吃进了肚子里,原本干瘪的小肚子明显鼓了起来。   苏页给他揉肚子的时候,再次目睹了一回小家伙的可怜模样。   大大的脑袋,瘦小的身体,头发枯黄,胳膊腿儿细得像根筷子,小胸膛上的肋骨根根分明,就像撑着一层皮。   唯独胸前代表双儿身份的纹路,温暖的乳白色,还有几分生气。   苏页招呼虞峰,“你来看看,这是不是蒲公英?”   虞峰收拾碗筷的手一顿,不太自然地说道:“这……到底是个双儿,不太好吧?”   苏页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咱们真的收养了他,就得把他当作亲生的一样对待,尤其是在细节方面,倘若和后面的孩子亲疏有别,恐怕会伤了他的心。”   如果说起初还只是出于同情,想要照顾一段时日,此时,就连苏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完全把这个小娃娃当作这个家的一份子,开始为将来做起打算了。   虞峰把苏页的话听了进去,郑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把尿的时候便是虞峰亲自来的。   屋角放着一个小陶盆,是专门为小家伙准备的,距离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过两三步,苏页原本以为自己会很介意,然而,事到临头完全顾不得了。   小家伙全程都握紧小拳头,虽然害怕得浑身紧绷,却没有哭闹一下,乖巧得让人心疼。   直到把小家伙重新放回温暖的被窝,两个奶爸这才抽出手打理自己,准备睡觉。   虞峰不知道什么煮了俩白水蛋,趁着苏页洗着脚的时候给他剥好了,塞到嘴里。   苏页一边拼命嚼,一边呜呜咽咽(ye4)地想要说什么,一双略显茶色的眼睛瞪得溜圆。   虞峰敲敲他的脑门,笑道:“吃完再说。”   苏页好不容易把两个鸡蛋咽下去,惊讶道:“你什么时候煮的?不是,干嘛又煮鸡蛋,都要睡了。”   虞峰将那双白白嫩嫩的脚从木盆里拿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擦好,给他塞到被窝里,这才说道:“方才你只吃了半碗面,怕你饿,方才便在汤里焐了两个。”   苏页一时语噎,说到底是他挑食,面凉了就不想吃了,最后全都进了虞峰的肚子。   好在,有人愿意宠着他、惯着他。   苏页一时间又有些小骄傲。   由于有了娃娃的关系,虞峰又能正大光明地和小双儿钻一个被窝了。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小娃娃,依然很开心啊!   两个人都很小心,生怕压到小家伙,哪怕不经意间碰到软软的小身子都能让傻爸爸大惊小怪好一会儿。   “这么小,还没我胳膊长!”   “小声点,别把娃娃吵醒!”苏页气得掐他。   “哦哦!”虞峰连忙把手臂拿开。   苏页又掐,“别折腾了,一阵阵凉风钻进来,小心把娃娃冻着。”   虞峰狗腿般把被角掩好,还趁机连小双儿带娃娃一起圈到了臂弯里。   苏页瞪眼,虞峰抢先说道:“这样暖和!小心吵醒宝宝!”   苏页没好气地狠狠拧了把硬实的肌肉,终究没说什么。   黑暗中,虞峰咧了咧嘴,笑得心满意足。   听着小家伙绵长的呼吸声,两个人反而越来越精神。   虞峰捏了捏苏页的手,小声说道:“方才我看到厨房里那几筐土,全都长出小苗了。”   “全都长出来了?”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喜意。   虞峰十分肯定地“嗯”了一声。   “真好、真是太好了!我就说嘛,温度湿度都合适,不该发不了芽……”苏页难掩激动,接连说了好一会儿。   看着小双儿高兴的样子,虞峰也十分欣慰。   那些种子发芽时间比预计要晚了几天,却和娃娃同一天来了,这是不是天意?   老大夫说娃娃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他们二人。虞峰却觉得,自己才是有福气的,能遇到苏页。   如果没有苏页,他的日子真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整个虞家村,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虞峰紧了紧手臂,暗暗地发下誓言——   小页子,我虞峰,一定会,一辈子,对你好。 第52章 【娃娃的腿冻坏了】   第二天,苏页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宝宝。   小娃娃已经醒了, 正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他, 瘦瘦的小身子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苏页的心瞬间就化了。   他想都没想, 便自然而然地凑过去亲了亲娃娃光洁的小脑门。   小家伙眼睛瞪得更圆, 略显枯黄的小脸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   “呵呵……”苏页愉悦地笑了起来。   屋内响起一个满是怨念的声音, “小页子, 你还没亲过我……”   挺大一个汉子,非要做出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苏页实在忍不受,哈哈大笑。   一天的好心情就此开始。   娃娃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早上吃了大半碗浓稠的粟米粥,还主动拉着苏页的胳膊,眼睛看着屋角的小尿盆,表示想要尿尿。   苏页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心疼——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娃娃始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即便苏页特意去问, 他也只是摇头或点头回答。   苏页没敢让他下床,想着过两日再去葫芦村让章老大夫看看, 顺便问问他家里的情况, 若是没有什么问题, 便正式把孩子领养过来。   脑子里转着这些打算, 耳边传来苏花大娘的声音, “峰子呀, 小页起来没?”   虞峰正在收拾马厩, 语气轻快地回道:“起了,在屋里呢,快进屋罢!”   苏页帮娃娃掩好被子,也迎了出来,“大娘来了?”   一抬头,看到后面还有春韭,又周到地叫了声“婶子”。   苏花和春韭婶子对视一眼,直率地说道:“我看着小页比之前话多了些,也爱笑了。”   春韭婶子接口道:“这还不好?”   “好得很。”苏花大娘往马厩那边瞅了一眼,笑得暧昧。   苏页摸摸鼻子,只能装傻。   苏花大娘敛了笑,说起正事,“我昨个儿听芽儿说你和峰子带回来一个娃娃,看模样比豆子还小?”   苏页点点头,引着她二人进屋。   娃娃听到了动静,正歪着脑袋朝门边看。   “呀,瞧这双眼睛,怪机灵的!”春韭笑着赞了一句。   苏花大娘也点了点头,“是闺女还是小汉子?”   “是个双儿,胸前有个蒲公英模样的孕纹。”苏页没想太多,脱口而出。   苏花大娘脸上露出一丝笑,“这话可不能在外边说。”   苏页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应下。   “昨晚上芽儿回去慌慌张张,我也没细问,怎么就突然多了个小娃娃?”   苏页一五一十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跟二位长辈说了一番。   苏花大娘一听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愤愤地说道:“定然是那狠心的爹娘不愿给他治病,便当作死人扔了,之后被山猪叼去,还没来得及吃便遇到了你们。”   春韭婶子跟着叹了口气,“许是太穷,顾不上了。”   “那也不能随便扔孩子!”苏花大娘摸了摸小娃娃黄黄的小脸,心疼道,“可怜见的,幸亏碰上了你和峰子。”   说着,便把拎来的包裹打开,“我寻思着你们这边多半没有孩子的衣裳,便挑了几件豆子从前的拿过来,都是普通料子,小页千万别嫌弃。”   苏页连忙道谢。   这几件衣裳一看就是细麻,虽不是新的,却浆洗得十分干净,且没有丝毫破损之处,想来是苏花大娘特意挑出来的。   苏页由衷地说道:“还是大娘想得周到,娃娃身上现在裹的是我的衣服,想抱出门都不成。”   苏花大娘笑笑,细细地看了小家伙两眼,说道:“看模样也该有两三岁了,倒不必抱来抱去,可知道自己的名字?”   苏页摇了摇头,面上带出几分担忧,“许是吓着了,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开过口。”   苏花大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嘴上却是安慰道:“许是吓着了,不急。”   春韭婶子温温和和地转移话题,“先给娃娃换上衣服吧,看合不合适。”   “对对!”苏花大娘说着,便掀开棉被,把手伸到娃娃身上。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小娃娃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时候见苏花大娘要解他的衣服,突然露出害怕的神色,一双小胳膊拼命往苏页那边伸。   苏页心疼得不行,连忙将小家伙抱起来,搂到怀里,温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大娘给宝宝换衣服呢!”   苏花大娘尴尬地把手收回去,自责道:“你看,我拉扯惯豆子了,一时竟忘了这是个双儿,倒把娃娃吓着了……”   苏页连忙解释,“大娘言重了,娃娃许是受了惊,一时认生,昨日见了虞峰也怕,今天早上才好些。”   春韭心思一转,笑着说道:“我看这娃娃倒不是怕嫂子这个人,而是怕你脱掉他身上的衣服呢!”   苏花大娘定睛一看,可不是么,小家伙正握着小拳头揪着领头,一双圆圆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呢!   苏页自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况,拍拍小家伙的后背,无奈地说道:“这是有多久没穿衣服?竟宝贝成这样!”   苏花大娘叹了口气,“这可说不准,家里穷得太狠,光着屁股长大的也不是没有。”   苏页惊奇的同时又有些酸涩,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还有多少苦难他想都想不到,与之相比,曾经的他虽然身负疾病,却有吃有穿还有亲人的疼爱,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最后,在苏页轻声细语的诱哄下,小娃娃终于松开小手,允许苏页给他换上了苏花大娘带来的衣服。   虽然是小豆子两三岁时候的,穿在娃娃身上还是显得太过宽大。   苏花大娘脸上满是心疼,“瘦成这样,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看着娃娃乖乖地躺在床上,任由苏页给他套裤腿、系衣带,春韭眼中露出几分疑惑。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娃娃抱起来,温声哄道:“双儿站起来,让奶奶看看这衣裳好不好看……”   然而,当她将娃娃立在床上的时候,娃娃的双腿并没有像正常孩童那样直立起来,反而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僵硬地曲着。   苏页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把孩子接到手里,双手夹在他腋下,嘴里说着鼓励的话,“宝宝乖,自己站起来!”   他试探性地撒开手,娃娃的膝盖向前一弯,小小的身子扑倒在厚实的被面上。   苏页的脸色愈加严肃,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苏页狠着心,又试了两次,结果再次证明——娃娃的腿似乎有些问题,站不起来。   苏页闭了闭眼,努力露出和善的笑,轻声说道:“宝宝别怕,爹爹看看你的腿……”说着,便将娃娃的裤腿推了上去。   “爹、爹爹……”娃娃突然张开嘴,嫩嫩的嗓子里发出惊慌的声音。   苏页的手一顿,鼻子一阵酸涩。   虞峰进屋,恰好撞到这一幕。   他走到苏页身边,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温声道:“小页子别担心,不管娃咋样,我们都养他。”   “嗯。”苏页应了一声,仰起脸,将眼中的湿意憋了回去。   “爹爹……”娃娃又叫了一眼,黑葡萄似的眼睛巴巴地看着苏页。   虞峰揉揉小家伙枯黄的头皮,笑着说道:“我才是爹爹,这个是小爹。”   小家伙瑟缩了一下,到底没有躲开。   虞峰怕吓到他,很快将手收了回来。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双双叹息一声,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可怜的娃娃,到底是受了多大的罪!这以后可怎么办?”   虞峰反过来安慰两位妇人,“大娘,婶子,别担心,我和小页以后定然会好好对他,不叫他受委屈!”   苏花大娘眼泪却流得更凶。   她更担心的是两个年轻人,遇到这样的孩子,可不就是一辈子的拖累吗?   然而,这事打到谁头上,谁又能忍心不管?   难哇!   苏页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娃娃的腿。   轻轻地揉了揉,小家伙就像感觉不到似的,没有任何反应。用上力道掐一掐,同样没有。   苏页从上到下试了个遍,最后痛心地发现,娃娃从大腿根开始一直到脚趾,全都失去了知觉。   春韭擦了把眼泪,提醒道:“兴许是在雪地里冻的,你们赶紧带他去给大夫瞧瞧,兴许能治好。”   苏页连忙应下,手脚麻利地给娃娃套上棉袄,怕孩子冷,又从箱里找出一件从侯府带出来的大氅裹在外面。   虞峰火急火燎地去套车。   苏花大娘连声嘱咐,“雪天路滑,驾车小心些,不急在这一时!”   “晓得了。”虞峰点头应下,“看过之后我们便回来,厨房里的豆子还请大娘看顾着些。”   苏花大娘摆摆手,“快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婶子,不必记挂。”   两个人没再耽误,直接去了县里。   看着马车渐渐出了村子,苏花大娘转头对春韭婶子说道:“咱们村有没有葫芦村的媳妇?叫人去打听打听,省得他们俩年轻,着了别人的道儿。”   春韭婶子想了一圈,摇了摇头,“咱村的小子向来不大从北边说媳妇,不过,我娘家嫂子是葫芦村的,我叫她去问问就行。”   春韭的娘家嫂子苏花大娘见过,正是小竹村村长的媳妇,为人厚道,是个可靠的人。   “那便劳烦你嫂子往葫芦村走一趟,越快越好。”   春韭嫂子干脆地应下,“我现在就去说,若是可以便同她一道去,尽量打听得清楚。”   “最好不过。” 第53章 【治还是不治?】   苏页他们到的正是时候, 医馆里人不多, 坐堂的大夫刚好闲着。   馆内的药童见他们是驾着马车过来, 娃娃身上裹着毛边大氅,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少爷, 十分殷勤地将他们领到了经验最丰富的那位老大夫面前。   老大夫医者仁心, 并没有因为大氅下的衣物廉价而有丝毫怠慢。   他十分专注地为娃娃诊了脉, 看了腿。   苏页坐在榻边, 全程都紧紧地握着小家伙的手,小家伙细瘦的小手也用力回握着他。   虞峰在关键时候表出了汉子应有的成熟和镇定, 一五一十地对老大夫说明了情况, 只是隐去了孩子并非他们亲生之事。   好在, 老大夫并非多事之人, 没有追问孩子为何会在雪地里冻上一夜,而是反复检查了一番, 最终摇了摇头。   虞峰背过身去, 遮住孩子的视线, 沉声问道:“先生,您这是何意?”   老大夫叹了口气, 惋惜道:“伤了根本, 治不好了。”   虞峰面上闪过一丝沉痛, 心疼地看了眼孩子。   苏页的心缩成一团, 不死心地说道:“老先生, 麻烦您再看看, 这孩子两股以上完好无损, 唯独双腿不良于行,或许只是普通的气血淤滞,倘若用药调理,是否、是否还有希望?”   老大夫耐心地听他说完,方才摆了摆手,干脆地说道:“恕老夫无能,二位可另请高明。”   苏页当即垮下肩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虞峰顾不上外人在场,轻轻揽住小双儿的肩膀,温声安慰,“小页子,没关系,即便无法医治,咱们也能好好地将他养大。”   苏页抬头看向高大的汉子,紧紧抿着唇,目光茫然。   虞峰将娃娃抱起来,另一手手拉住苏页,特意操着欢快的语气说道:“走,咱们去给娃娃买块花布做新衣裳!”   苏页随着他,愣愣地往外走。   不怪他在这一刻表现得如此脆弱,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那种无力感——这么小的娃娃,也要面对那样的困境吗?   “不行!”苏页突然说道,“咱们去别家看看,这么大一个县城,我不信、我不信真的没人能治,若是没有,我们便去郡府、去京城!”   “好。”虞峰将情绪明显有些失控的小双儿揽上马车,借着车帘的遮掩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安慰,“小页子别急,咱们一家一家看。”   这一天,从暖阳当空到日色西沉,虞峰驾着马车将万年县八家医馆都去了个遍,最终也没有奇迹发生。   所有大夫都像第一位老先生一样,细细地检查过后便惋惜地摇了摇头。   好在,最后一位年轻的大夫虽然不会治,却给苏页二人指了条明路,“葫芦村有位老先生,早年在京城的济世堂坐诊,年老之后才回了故里,听说依然给人看病,你们可以去他那儿看看。”   苏页精神一振,脱口问道:“您说的那位老大夫,可是姓章?”   “正是章老先生。”年轻大夫抱了抱拳,言请间十分恭敬。   苏页面上露出浓浓的喜色,仿佛柳暗花明,重新看到了希望。   二人谢过大夫,马不停蹄地赶往葫芦村。   小娃娃跟着大人们折腾了一整天,明明已经很困倦了,却坚持着不睡。   小家伙的手一直紧紧抓着苏页,眼睛时不时偷偷看一眼虞峰又连忙回到苏页身上,似乎在害怕被丢掉。   苏页靠在车厢上,将小家伙圆圆的脑袋贴在自己脸侧,轻轻说道:“宝宝放心,爹爹会找最好的大夫,宝宝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爹爹……”小家伙的声音软软糯糯。   苏页的心也变得酸酸软软。   虞峰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娃娃真厉害,一直不哭。”   苏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不会哭,只能说明他已经习惯了不哭,或者说,他知道即使哭也没有任何用。   ——   苏页三人到的时候,章老大夫刚从河边散步回来。   他知道他们恐怕还会再来,却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看到孩子身上裹的缎面大氅,老大夫惊讶的同时更加庆幸,庆幸这孩子遇到了一户殷实的好人家。   苏页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老先生,劳烦您给宝宝看看,他的腿似乎伤着了。”   章老大夫原本正在捋着胡子微笑,一听这话,立即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许是在雪里冻的,昨天一直抱着没有发现,今天早间换衣裳时才知道。”苏页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先进屋。”章老大夫面色严肃,急急忙忙推开了房门。   虞峰将马拴好,从苏页怀里接过娃娃,随着章老先生进了后屋。   屋内没有燃着火盆,十分阴冷。   虞峰将娃娃放到榻上,章老先生连忙上去检查。   娃娃大腿往下一片青紫,无论是用手按还是用针刺都没有任何知觉。   苏页懊恼地说道:“昨天睡前给他擦洗时我便看到了,当时只觉得或许是冻的,却没想到这般严重。”   章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   苏页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虞峰从马车里提了一笼炭,是他怕娃娃冷,新买的,此时悉数拿到老大夫屋内,取了些倒入盆中,用引火燃了起来,剩下的便放在了墙角。   章老大夫正全神贯注地检查着娃娃的情况,并非注意。   倒是虞峰主动问道:“老先生,娃娃这腿可能治?”   章老大夫摇了摇头,叹道:“若用针灸之法,或许还有一二分的希望,只是……”   “只是什么?”   章老大夫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难言的萧瑟,“只是这世上习得此术的寥寥无几,无一不是世家贵族的坐上宾,即便你们找上门去,对方也不一定会接诊。”   苏页观察着老大夫的神色,肯定地说道:“既然老先生提到针灸,必是会的。”   章老大夫讶异地看向苏页,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小双儿竟是如此敏锐。   他顿了一下,应道:“不瞒你说,老夫曾经的确用它救过许多人,只是,如今却是不能了。”   “为何?”   “老夫在祖师爷跟前发过誓,此生再也不会碰……那物。”章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沉痛,声音仿佛苍老了三分。   虞峰有些急,无比诚恳地说道:“老先生,拜托您,这么小的娃娃,您不能——”   苏页突然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眼睛直直地看向章老大夫,一字一顿地说道:“请您教我,我来用!”   章老大夫的手明显一抖,难以置信般看向苏页,“你可知道,这并不好学?”   “我不需要全部学会,您只要从旁指导,告诉我如何行针、刺入哪几个穴位便好。”苏页坚定地说道。   章老大夫猛地拍了下床榻,一脸怒意,“你可知人命关天,岂是儿戏?”   苏页绷着一张脸,毫不示弱,“我只知道,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孩子丧送一生!”   两个大人剑拔弩张,小娃娃夹在中间,吓得缩起手脚。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小家伙猛地一翻身,滚到苏页身边,揪着他的衣袖急急地说道:“不、不气……”   这是小娃娃除了“爹爹”之外,说的第二个词,他叫苏页不要生气。   苏页浑身的气势顿时收敛起来,万般心疼地把娃娃抱到怀里,细声安慰,“宝宝不怕,爹爹不气。”   小家伙学着苏页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瘦黄的小脸挨过去,笨拙地蹭了蹭。   苏页闭了闭眼,拼命压下眼中的酸涩。   虞峰伸开双臂,充当着双儿和娃娃最坚实的后盾。   章老大夫看着这一幕,哑口无言。   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你们回去罢,让老夫……好好想想。”   苏页没再逼他,而是仔仔细细将孩子裹好,由虞峰抱着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苏页的话较平时而言明显多了起来。   “回去之后在屋里也砌个火墙吧,宝宝住着暖和些。”   虞峰点头应下,“小页子放心,回去之后我马上弄。”   “今天太晚了,明天吧,到窑上买些青砖,用砖砌不漏烟,省得把宝宝呛到。”   “好。”他的小双儿也不能呛到。   苏页轻抚着娃娃的腿,又道:“我知道一个方子,需得用到粮食酒,还有几样药材,明日我一并写给你,药材一率要好的,酒的话,找些度数高的。”   虞峰这回倒是没有立马答应下来,而是谨慎地问道:“什么是样的算是‘度数高’的?”   苏页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大概是……酿得久,喝着辣的。”   虞峰笑笑,“成!”   苏页回忆了一下高粱酒的蒸馏方法,沉吟道:“若是没有,咱们只得自己蒸了……”   虞峰转过身,揉了揉小双儿的头,笑道:“原来小页子还会酿酒,真厉害!”   苏页抱着娃娃,腾不出手来打他,虞峰趁机很是过了回手瘾。   苏页只当他幼稚,丢给他一大筐白眼,虞峰反而笑得更加开怀。   经过这么一闹,两个人心里都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娃娃窝在苏页怀里,许是确定了自己不会被丢掉,终于安心地睡去。   章老大夫在榻上枯坐许久,直到身上觉得冷了,方才惊醒过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火盆中闪着微弱的光。   章老大夫这才发现,虞峰竟不声不响地燃上了火盆。   明明家里没炭了……   就着火盆中的微光,章老清楚地看到不远处那个陌生的竹筐。   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果不其然,里面是满满的一筐炭。   章老抓起一把炭,慢吞吞地添到火盆里。   火光先是一暗,之后又渐渐明亮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章老竟觉得屋里暖和了许多。   就着盆中的光亮,他一步步走到墙边,从墙角的缝隙处抠下一块松动的石块——实际上,即使没光他也能找到,这个地方,他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石块后面有一个石头大小的洞,洞里有个红漆木匣,此时已经落满了灰。   章老几乎是颤抖着手,将木匣拿出来,一下一下,仔仔细细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唉……”   黑暗中传出一声长叹——莫非……天意如此? 第54章 【娃娃亲爹找上门】   春韭婶子随着娘家嫂子到葫芦村打听消息, 早就回来了, 苏页他们还没回村。   天色越来越晚, 两个长辈越来越担心,后来到底坐不住, 干脆把烧火的活计派给苏芽儿,两个人一道来到路边上等。   看着马车渐渐走近,二人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为何回来得这样晚?可还顺利?”苏花大娘迫不及待地问道。   虞峰瞅了眼车内,悄悄地冲她摇了摇头。   苏花大娘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春韭婶子暗地里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跑了一天, 想来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吧?快进屋, 花嫂子给你们做的萝卜条腊肉, 还给娃娃炸了两小团脆馓子, 油都放得足足的,一准好吃!”   虞峰笑着应道:“那赶情好, 大娘、婶子,快上车,咱们回家吃饭!”   “车里有娃娃, 快别折腾了, 你先走, 没两步路, 我们走回去就成!”苏花大娘说话做事爽利, 不爱挑这些细礼。   虞峰便没再客气, 驾着马车先行一步。   苏页将娃娃安置好,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也进了屋。   苏芽儿已经摆上了饭菜,几个人推脱一番,便都围着桌子坐下了。   下马车的时候小娃娃就醒了,苏页没有哄着他继续睡,而是让靠坐在被垛上,身体两侧用枕头挡着,防止摔倒。   苏页坐在床边的草墩上,一边吃饭一边顾着他。   桌上摆着白面馒头、辣菜头炒鸡蛋、萝卜干腊肉、浓稠的粟米粥,还有两团香香脆脆的馓子……寻常人家年夜饭都不一定能凑上这么一桌。   苏花大娘努力缓和气氛,“我按照小页说的法子做的,这炒着吃是比煮着吃香!”   “可不是么,光闻这味儿就觉得香。”春韭婶子微笑着应和。   尽管心情低落,苏页却没有摆脸色,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小心翼翼,于是便顺着她们的意思露出笑脸,“婶子大娘别嫌我不会过子日、浪费油就成!”   “是有点费油。”苏花大娘故意板起脸。   “可是呀,咱们小页是顶会过日子的双儿!”春韭默契地接了一句。   虞峰呵呵地笑了起来,一个劲儿点头。   苏花大娘笑着给了他一巴掌,“你高兴啥?又不是夸你!”   “夸我的双儿,和夸我是一样的。”虞峰厚着脸皮回道。   苏页白了他一眼,伸手掰了块酥脆的馓子,递到娃娃手边,温声说道:“奶奶专门给宝宝做的,宝宝尝一尝。”   大人们说话的时候,娃娃就乖乖巧巧地看着,哪里有声音就朝哪边看去,不吵不闹,也不主动要吃。   当苏页把馓子递给他的时候,他却一下子抓起来,毫不迟疑地往嘴里塞。   苏页吓了一跳,忙说:“宝宝慢点吃,都是你的,我们不抢。”   小家伙看看苏页,顿了一下,果真慢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屋里只能听到小家伙“咯吱、咯吱”咬馓子的声音。   大人们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大多是同情和心疼。   苏页却在想另一件事。   这个时代百姓吃到的大多是荤油,对于整日劳作的人们来说正好能补充一天的体力消耗,然而却没人舍得敞开口吃。   而且,整日吃荤油也不适合小娃娃——小娃娃的脾胃太弱,只能细细调养,并不适合大补。   苏页想到了植物油,他知道一种手摇式榨油机的做法,如果能做出来,以后吃油就方便了。   饭后,春韭婶子找机会提起了白天去葫芦村打听的事。   “我今日去了趟娘家,刚好听到娘家嫂子说起葫芦村的事,便随口问了两句……”   苏页一听,不由地追问:“是宝宝家里的事吗?”   春韭婶子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家人姓牛,是葫芦村的大姓。娃娃的亲爹叫牛老大,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长到三岁上亲娘就走了,哎,这亲爹娶了后娘呀,也就成了后爹!   “牛老大二十上才娶了个双儿,小双儿一进门子就被继母欺压,头一个孩子都没保住。后来接连生了三个小汉子,头几年过的也是苦,等到汉子们长大些,能帮着家里干活了,这才慢慢好了起来。   “之后最小的汉子也有八岁了,没成想小双儿又怀了。双儿年岁不小了又怀上孩子,继母觉得不光彩,从娃娃生下来便百般看不顺眼,这回更是借着生病的借口折腾一番。”   说到这里,春韭婶子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说是咽了气才扔的,这不眼瞅着被你们救回来了,就该把娃娃抱过去,看她还有没有脸胡编!”   苏花大娘哼笑一声,“人在做,天在看,那歹毒的婆娘,自己生的俩儿子竟是没生一个汉子出来,若是再生不出,将来全家都得指着牛老大过!”   苏页叹了口气,他想过可能是那家人故意丢弃了生病的娃娃,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这样的话……娃娃的亲爹会不会想要把他要回去?   苏页心头一紧,有些无措地看向虞峰。   虞峰一下子就猜到了小双儿的心思,坚定地说道:“小页子放心,若是他们来要,我便去同他们说,娃娃由咱们养。”   苏页点了点头,抚着娃娃的腿,喃喃道:“怎么也得先把腿治好……明日便去买青砖,做药酒,再去葫芦村一趟,请章老大夫答应……对,还得做一个榨油机,晚点我将样子画下来,托青竹到铁匠铺里做……”   虞峰拍着小双儿的后背,轻声劝,“不急,一样一样来,都能做好。”   两个长辈对视一眼,双双叹了口气。   ——   第二天,虞峰一大早就到县里去了,要买的东西不少,他又不放心苏页一个人在家,便想着趁一大一小还没起来,早去早回。   苏页其实早醒了,虞峰动作虽轻,一举一动他却都知道——包括临走前亲在他嘴上的那一口。   只是为了让虞峰放心,他才故意装睡。   他打算请苏芽儿看着娃娃,自己再到葫芦村走一趟,无论如何,也要求章老答应才行。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苏页把自己和娃娃都收拾好,推开房门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侯安?”   长着一张圆圆脸的年轻汉子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难得你还记得我……”   惊讶过后,苏页很快平静下来,把人往屋里让,“你是来找虞峰的吗?他到县里去了,过会儿才能回来,先进来坐吧!”   侯安瞬间瞪圆了眼,一脸复杂,“我说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一个双儿独自在家,能随便让汉子进屋么?”   人儿不大,规矩不少!   苏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那你就在外边站着吧!”   说着,就要关门。   “诶?!别、别!”侯安连忙上前去挡。   苏页借机吐槽,“你不是不进来吗?”   侯安皱了皱脸,“这、这不是有事儿么……”   苏页皱了皱眉,“那就赶紧说!”   没看见冷气一个劲儿往屋里钻么,他家娃娃还在床上呢!   侯安搓了搓手,犹犹豫豫地开口道:“有个人……想见、见见你……”   他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好在,苏页耳力好,听清了。   “谁?他来了吗?来了就让他出来。”   侯安嗖地抬起头,惊喜道:“你愿意见他?!”   苏页挑眉,“我有什么可心虚的吗?”   “没有!没有!”侯安连忙摇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他朝着草垛后面挥了挥手,扬声道:“阳哥儿,快出来吧,苏小哥答应见你了!”   苏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好一会儿,草垛后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一个男人,身量比他还要高些,却非常瘦。   男人渐渐走近,苏页看清了他的面貌,看样子岁数应该不太大,模样却十分显老,尤其是那张脸,腊黄腊黄的,眼角布满了皱纹。   男人只在最初的时候迅速看了苏页一眼,之后便一直垂着头,默默地行了个屈膝礼。   苏页皱了皱眉,明明是男人的外表,却行屈膝礼,怎么看怎么别扭。   侯安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有些讨好地介绍道:“这是阳哥儿,是我堂哥。”   阳哥儿?一听就是对双儿的称呼。   苏页心头一紧,想到一种可能。   “你是葫芦村人?”   “是……”男人局促地回道。   苏页彻底肯定了这个双儿的身份,他扭头看向侯安,严肃地问道:“这是何意?”   侯安连连摆手,“没、没什么意思,苏小哥,你可千万、千万别误会!”   苏页脸色有些不好,“我误会什么?”   “阳、阳哥儿前两天丢了个孩子,原本以为是没了的,后来章老大夫到牛家去说,才知道是被你和峰哥救了……这件事在葫芦村传遍了,阳哥儿实在没办法,才、才求到我这里……”   苏页的眉着越皱越紧,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侯安显然是急了,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就是看着阳哥儿可怜,就想帮他这个忙,这事儿谁都不知道,你可不能让峰哥到我爹跟前说去,不然我肯定会被他老人家打死的……”   “所以,你们是过来要孩子的吗?” 第55章 【放心, 不差钱】   “你们是过来要孩子的吗?”这话问出来的那一刻, 苏页都搞不懂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   尽管表面镇定,心里却阵阵发虚——他舍不得娃娃,却又没有任何底气跟人家抢孩子。   “不、不……”阳哥儿听到这话, 终于有了些鲜活气儿。   然而, 当他下意识地否认完, 又有些不确定。   原以为救下娃娃的是户富裕人家, 这样他给人家磕完头后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   然而, 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家好不了多少的草棚, 阳哥儿又有些不确定了。   真的要把娃娃留下来吗?   他不怕娃娃过苦日子,再苦也比跟着他要强上百倍, 他只是担心,自家娃娃会给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带来更大的负担。   听说娃娃的腿还伤着了, 如果要治的话就得花上许多银钱,这样的人家如何负担得起?   想到这里,阳哥儿最终下定决心,他抬头看向苏页,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的, 我今日过来, 就是、就是想带他回去……”   阳哥儿悄悄抹了下眼泪, 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娃娃能捡回这条命, 全赖了您的救助之恩, 牛侯氏在此叩谢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 便跪了下去。   苏页愣愣的,甚至忘了扶他起来。   阳哥儿“咚咚咚”接连磕了三个响头。   侯安在一旁急得像个大跳蚤,一把将阳哥儿拉扯起来,低声说道:“阳哥儿你咋又改口了?这和咱们说的不一样啊!不是,你、你这样叫我……”   侯安又急又气,心里还隐隐替阳哥儿担心。   “对不住了。”阳哥儿低下头,又恢复了之前的怯懦。   侯安皱了皱脸,嘟囔道:“说、说啥呢,我就是觉得……你把四儿接回去,他能有好?”   阳哥儿握了握拳,颤声说道:“即使舍了这条命,我也不会再让他被丢掉!”   苏页闭了闭眼,轻叹一声,“娃娃在里面,你进来吧!”   他说完,瞅了侯安一眼——至于你,爱进不进。   侯安梗着脖子,十分正直地往后退了两步。   苏页懒得理他,率先进了屋。   阳哥儿迟疑了一下,便跟着进去了。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温暖的气息,让人觉得像是进入了春天。   耳边传来幼童稚嫩的呼唤,“爹、爹爹。”   阳哥儿猛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什么?   略窄的木床,厚实的被褥,以及被子里那个白白净净的娃娃……娃娃的确是他的娃娃,然而又有哪里不一样了。   阳哥儿突然有些局促,他甚至不敢上前,生怕靠得近了,娃娃会变回从前那个呆呆愣愣的模样。   “爹爹……”娃娃又叫了一声。   阳哥儿正要答应,却发现,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却是看着另外一个人。   苏页走在前面,刚好将阳哥儿挡住。   他抱起娃娃,脸上带着好看的笑,语气也十分温柔,“宝宝看,谁来了?”   娃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小、小……”娃娃张开瘦瘦的手臂,有些急切地朝着阳哥儿奔去。   看着这一幕,苏页彻底释然了——无论如何,娃娃的至亲还是爱他的,这一点娃娃自己最会判断。   他把娃娃向前递了递,送到阳哥儿跟前。   阳哥儿却显得有些慌乱,虽然视线牢牢地黏在娃娃身上,然而却没有立马将他接到怀里,反而往后退了两步。   苏页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何意?   阳哥儿看着他怀里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娃娃,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多谢、多谢!”嘴巴张张合合,反反复复就是这句话。   亲眼看到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苏页心酸的同时,又非常不厚道地觉得……有些喜感。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地说道:“你是有什么难处吗?放心,我不会让你还什么,就算你把娃娃带回去,我也会设法将他的腿治好。”   “不,不是……”阳哥儿连连摇头,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若有难处大可说出来,你先别哭。”   “我不哭、不哭……呜呜……”   苏页有些头疼,无奈之下,只得朝着屋外喊道:“侯安,你进来!”   侯安自然也听到了自家堂哥的哭声,早就急得抓耳挠腮,此时听到苏页叫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刚一跨过屋门,他便愣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竹板围成的墙壁,用竹楔钉得整整齐齐;靠墙放着一排架子,上面摆着大大小小的木箱,虽然看不出是什么木料,却无一不是光滑平整;床上的被子更是柔软厚实,一看就絮了丝绵……   明明从外面看就是个其貌不扬的草棚,没想到内里却暗藏乾坤,侯安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愣愣地看向阳哥儿,大大咧咧地说道:“四儿在这里就是享福呢,你做什么要把他接走?!”   阳哥儿绞着手,一脸纠结,“我原以为……”   “原以为我家里很穷?”苏页笑笑,“放心,我家虽然没有太多钱,吃饱穿暖却是可以的。”   阳哥儿看向巴巴望着他的小娃娃,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还是把娃带回去吧!”   苏页没办法说上一个“不”字。   侯安却急了,“阳哥儿,你是不是傻!你家里那样,能把娃娃带回去吗?”   阳哥儿低声解释,“治腿要花许多钱,我不能连累恩人。”   “你有钱吗?跟着你岂不是更加治不好?”   “就……不治了。”   天知道一个相当于母亲的角色,亲口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阳哥儿甫一出口,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侯安这才明白了阳哥儿的意思。   他看看苏页,又看看娃娃——总不能劝着他堂哥占人家的便宜吧?   侯安挠了挠头,无话可说。   苏页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你是舍不得娃娃,还是怕我花钱?”   阳哥儿苦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页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知道这样不太厚道,然而,心里还是暗搓搓地有些开心。   他一手抱着娃娃,另一只手伸到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半尺来长的小木匣。   木匣打开,金灿灿的颜色直晃眼睛。   侯安“啊”地一声,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阳哥儿又惊又愣,巴巴地看着匣子里的东西,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页将那一盒金叶子倒到床铺上,金灿灿的薄片顿时铺了满床。   他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显摆,而是为了安阳哥儿的心,“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就算你舍不得娃娃,至少也先让我治好他的腿。”   阳哥儿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金子啊!   不,不仅是他,就连他的爷爷、太爷爷、太太太爷爷都没有见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住在草棚里的人,会有这么多钱……   事情的结果显而易见。   阳哥儿又哭又笑,安安心心地将娃娃留了下来。   ——   阳哥儿临走之前留下来一双千层底布鞋,明显的一只新一只旧,鞋底的针脚也不甚齐整,不知道偷偷摸摸做了多久。   苏页当即就给娃娃套在了脚上,粗糙的旧布做成的鞋,衬着雪白的细麻袜子,虽然有些不搭,却让人莫名地窝心。   虞峰推开屋门,一眼就看到了双儿眼中的湿意。   他面色一变,三两步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小页子,这是怎么了?”   苏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眼圈红红,就像哭了一样,他抬起脸,茫然地“啊”了一声。   虞峰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向娃娃的腿,温声说道:“小页子放心,娃娃的腿一定能治好,你不是说了吗?县里治不好就去郡府,郡府治不好就去京城!”   提到娃娃,苏页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三言两语将娃娃亲爹来的事说了一遍。   虞峰听完,心里的惊喜丝毫不比苏页少。   不过,他还是愤愤地说了句,“侯安那小子,竟然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带人过来,看下次遇到我不好好教训他!”   苏页笑笑,说起了正事,“我问了阳哥儿,娃娃在家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按排行叫‘四儿’,咱们给他起个大名吧,好尽早到县里上户籍。”   “对对!”虞峰嘿嘿一笑,“这事还得小页子来,我大字不识一个,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其实苏页早想好了,此时便顺水推舟地说了出来,“咱们是在雪地里捡的他,便叫‘雪娃’吧!”   “雪娃?雪、娃……”虞峰慢慢地念了两遍,一脸满意,“虞雪娃,真好听!”   苏页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娃娃跟我姓,叫‘苏雪娃’。”   虞峰顿时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一把搂住苏页,像个大型犬似的赖在他身上,巴巴地求道:“小页子,连你不也得跟我姓吗?娃娃就直接姓虞吧,好不好?”   苏页推开他,干脆地说道:“不好。”   虞峰皱着脸,可怜兮兮。   苏页心情不错,喜滋滋地到厨房配药酒去了。   在章老先生答应之前,他打算用活血化淤的药酒每日给娃娃按摩半个时辰,总归是有益无害。   虞·戏精·峰装可怜失败,只得灰溜溜地挖土、和泥、砌火墙去了。 第56章 【娃娃的腿有救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火墙砌成的第二天, 章老大夫那边也传来消息,叫他们带雪娃过去。   苏页知道, 章老这是做出了决定, 而且,多半是好的那种。   于是, 他和虞峰立马把手头的事情放下,中午饭都没吃便驾着马车去了。   葫芦村夹在两山之间, 面积虽然不小, 土地却十分贫瘠,因此村里人生活得普遍不太好。   章老的院子就在道边上,十分好找。   屋里除了章老之外,还有个年轻人, 长得斯斯文文, 穿得也十分体面。   苏页看着这人有点眼熟, 便不自觉地多瞅了两眼。   差不多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前面突然多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把他的视线完完全全地遮住。   虞峰挡在苏页身前, 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虞峰,今日带着自家双儿和娃娃过来求医, 没想到老先生正接待客人,失礼之处, 多多包涵。”   年轻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笑着摇摇头, 表明身份, “在下邹行,曾与虞兄有过一面之缘,在城北平安医馆,不知虞兄可还记得?”   经他这么一说,苏页这才想起来,这位便是指点他们来找章老先生就医的年轻医生。   虞峰连忙收起满身的醋意,恭敬地揖道:“原来是邹大夫,失敬、失敬。”   邹行摆摆手,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苏页似笑非笑地瞥了虞峰一眼——叫你乱吃醋,活该!   虞峰讨好地笑笑,再次恢复了平日里爽朗无心机的模样。   章老大夫冷眼旁观,等着三个年轻人打完机锋,他才轻咳一声,说道:“邹行是老夫新收的徒弟,从前也有过行针的经验,你们若没意见,从今日起便由他来为娃娃行针。”   苏页和虞峰听完,脸上露出明显的喜色。   二人对着两位大夫深深一揖,“一切都拜托了。”   邹行谦恭地回了一礼。   章老看着床上的娃娃轻叹一声,“尽人事,听天命吧!”   邹行虽然年轻,性格却十分沉稳。   不难看出他的针法是十分不错的,章老在旁边看着,连连点头。   最让苏页欣慰的是,那些长长的银针一根根扎在腿上,就连他都不由地头皮发麻,雪娃却一滴眼泪都没掉,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十分坚强。   行针的间隙,章老嘱咐道:“以后每隔两天过来行一次针便好,若是赶上下雪天,便往后顺延。”针对娃娃的情况,湿气重的日子并不适合行针。   苏页点头应下,顺势问道:“我泡了些活血化淤的药酒,不知可否与针灸同用?”   “药酒?”章老大夫表现得十分惊讶,“将药材泡在酒里吗?老夫竟是闻所未闻。”   苏页比他还要吃惊,他竟忘了,这个时代或许是没有药酒的。   唔,传说屠苏酒出自华佗之手,华佗生活在汉末,据苏页对比估计,眼下的时代大概相当于汉代初年,没有药酒也不奇怪。   苏页抿了抿眉,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要如何解释药酒的来例。   然而,章老并非追究,反而是细细地问了药酒的功效。   苏页将知道的几个方子说了,并加上一些他个人分析出来的药性及药理。   章老听后连连称赞,“若药酒之效真如小哥所言,老夫觉得大可一试——最好选在不行针的日子,免得两两相冲,反倒不美。”   苏页听了章老的肯定,顿时放心许多,点头应下。   章老和苏页讨论之时,邹行在一旁抓着衣袖,好几次欲言又止。   章老瞧见了,严厉地说道:“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邹行连忙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苏小哥所说的药酒,在下十分感兴趣,不知可否在自家医馆试验一二?”   在这个事事讲究师承的时代,邹行的请求可以说是十分不要脸了,就连章老都瞪起眼睛想要骂他。   没想到,苏页却十分干脆地应道:“可以。”   邹行顿时大喜过望,对着苏页深深一揖,直言道:“以后您若有需要到平安医馆,鄙馆定是分文不取!”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狠狠地挨了一下。   章老终于忍不住发飙,“蠢徒,胡说什么!”   邹行捂着脑袋,这才意识到不妥,连忙道歉。   苏页笑着摆摆手,瞄了虞峰一眼,算是扯平了。   马车行到村口,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冲出来一个人影,直直地挡在车前。   幸亏大马脾性好,又进惯了闹市,不然非得出事不可。   虞峰定睛一看,拦车的竟然是个小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黑黑瘦瘦,一双眼睛十分精神。   小少年朝车厢看去,视线却被厚厚的车帘,脸上不由露出浓浓的失望。   虞峰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小子,你挡我的车做什么?”   小家伙看了他一眼,动作麻利地从单薄的衣服里掏出两个硬梆梆的窝窝头,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丢下一句“给四儿吃”便撒开腿跑了。   苏页掀开车帘,刚好看到小少年欢脱的背影。   “三三。”雪娃伸出细细的小爪子,朝着少年指了指。   “他叫三三吗?”苏页耐心地问道。   小家伙想了想,慢吞吞地开口,“哥……哥。”   虞峰掂着比砖头还硬的两个黍面窝窝,笑道:“我说呢,冷不丁塞俩窝窝头,原来是雪娃的亲人。”   苏页却是叹息一声。   ——依照那家的情况,为了这俩窝窝,那孩子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惊险和算计,回家之后少不了还要挨上一顿打。   ——回头托春韭婶子多送些东西过去罢,好歹让他们这个年过得舒坦些。   ——   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客人。   侯村长和侯家族里的两位长辈一同过来表达谢意。   侯安推着个平板车,上面放着粟米、黄豆等物,还有两匹颜色鲜亮的布。   侯村长笑呵呵地说道:“自家种的东西,不值几个钱,你们可别嫌弃。”   虞峰连连推辞,却拗不过侯村长,只得和侯安一起将东西搬进屋里。   当然,回礼也是有的,一筐水萝卜,一筐辣菜头,一条山猪肉,算是相当厚重了。   双方客气一番,侯村长便自然而然地讲起了阳哥儿娘家的情况。   “阳哥儿自小便生得好,人也机灵,十来岁上便有媒人张罗着说亲。原本定下来一家,谁知道成亲的头一年,我那苦命的兄弟竟打仗死了,嫂子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村里有些碎嘴的,便传出不好的话来,男方便寻了个由头把亲退了。就这样,阳哥儿耽误到二十上,才嫁给了牛老大。   “那牛杨氏平日里做事圆滑,阳哥儿自从嫁出去后便不大回娘家,也不爱诉苦,没成想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我家臭小子要是不说,我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侯村长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幸亏两位后生仗义出手,不然的话,怪好的一个娃娃就这么让他老牛家给扔了!”   长辈之一顾不得外人在场,气愤地拍茶案,“这事儿不算完,明日咱们便打到牛家去,替阳哥儿出口恶气!”   另外一位显然要冷静些,“打不打的另说,势必要讨个说法,不然的话,别人还以为咱们侯家没人!”   侯村长将二人劝下,不好意思地说道:“见笑了,族里知道这事之后,确实气坏了。   “我今日来一是想代表族里感谢二位的救助之恩,另外,也想问问添子宴办在什么时候,若是不嫌弃,我们侯家也想跟虞家攀个亲戚。”   这话说得就相当谦卑了。   小竹村向来富裕,侯家又是村里的大族,侯村长作为长辈说出这话,算是给足了虞峰面子。   虞峰连忙站起来,恭敬地揖道:“能和侯家做亲戚是晚辈的荣幸,添子宴之事待晚辈和我家双儿商定之后,必会到小竹村报信。”   侯村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娃娃,说了些吉祥话,这才带着人走了。   苏页转头问虞峰,“添子宴是什么?”   虞峰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侯叔说这话其实是在试探我们。”   苏页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虞峰笑笑,解释道:“只有正式收养孩子家里才会办添子宴,而且大多是继承香火的小汉子。收养双儿的原本就不多,正式上户籍、办添子宴的更是少之又少。”   实际上,侯村长的确只是拐着弯问问,即便虞峰说不办,他也说不上什么。然而,虞峰竟干脆地应了下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回去的路上,侯村长一直夸赞,“虞峰这后生不错,仁义、有担当!”   长辈之一大大咧咧地说道:“原本听你说要和他家做亲戚,我还不大乐意,往后婚丧嫁娶都有牵扯,他虞家只剩了一个,咱们可是一大家子,这不是上赶着给人送苦力么!”   侯村长笑眯眯地瞅了他一眼,“现在还这么想不?”   对方摇摇头,由衷地说道:“这小子倒是个好相与的,多这么个亲戚,倒还可以。”   侯村长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侯家人心里想的不过是能帮衬虞峰一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和虞家做亲戚,占便宜的那个反而是他们。 第57章 【厉害了, 苏青竹】   添子宴定在了腊月二十三。   这里的人们没有过小年的习俗,苏页倒是觉得这个日子不错, 于是便专门挑了这一天。   虞峰早早地张罗起来,搭棚子、找场地、借矮几,还得提前安排好掌勺的厨子,油盐酒肉也要安排充足。   既然当作亲子收养,少不了要到郡上给霍达送信,这个不能假手于人,虞峰只得骑上快马,争取早去早回。   侯家那边是苏青竹去说的。   当时他刚从山上下来, 身上穿着皮毛坎肩, 背上绑着箭筒,半路被苏花大娘抓装相,就这样直接去了小竹村。   村口有个圆圆脸的小伙子在放牛, 苏青竹上前,大大咧咧地问道:“诶,兄弟, 打听一下, 侯村长家在哪儿?”   侯安从他进村的时候眼睛就黏在了他身上, 此时听到他跟自己说话, 整个人激动得话都忘了说。   “嘿!”苏青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暗自嘟囔, “是不是个傻的……”   听到这话, 侯安终于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才不傻!”   苏青竹抱着手臂似笑非笑,“那你告诉我,侯村长住哪儿。”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傻”,侯安气哼哼地说道:“我带你去。”   说完,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便把牛绳牵起来,径直走在了前面。   苏青竹挑了挑眉,将信将疑地跟了上去。   侯安向来率真,气性持续不到三秒,便又腆着脸凑到苏青竹跟前,笑嘻嘻地问道:“你是山上的猎户吗?”   “嗯。”苏青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双星目顾盼生辉。   侯安眨眨眼,面色微红,“你这身行头可真威风!”   苏青竹难得瞅了他一眼,说道:“你也觉得好看吗?我觉得也是。这是我爹给我做的,原本是想让我成亲的时候穿,可惜他走得急了些,看不到了。”   苏青竹语气稀松平常,如炬的眸子却灰暗了大半。   侯安不小心说中人家的伤心事,连忙补救,“兄弟,别难过,你长得这般英俊,还会打猎,定然能娶到一个好媳妇儿!”   “媳妇儿?”苏青竹扑哧一声笑了,“我一个双儿,娶那玩意儿干嘛?”   “双双双……双儿?”侯安整个人都不好了,既而又有种难以言说的雀跃,“你真的是双儿?”   “啊。”苏青竹扫了他一眼,好笑道,“骗你有春饼吃吗?”   侯安连忙摇了摇头。   苏青竹摊摊手,“那不就得了。”   本以为对话会就此结束,谁知,侯安暗搓搓来了一句,“春饼是啥?好吃吗?”   苏青竹笑笑,“好吃得很!”   “哦。”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大截,侯安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苏青竹终于耐不住性子,叉着腰问道:“我说,你们村长住天上呀?都快出村了,还没到?”   侯安这才回过神,打量了一下左右,然后,圆圆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苏青竹挑了挑眉,“不会是走过头了吧?”   侯安红着脸,不说话。   苏青竹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狠狠地弹了他个脑瓜嘣,“果然是个傻的!”   虽然脑门有点疼,侯安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这一天,苏青竹不仅把口信顺利送到,还毫无所觉地搅动了小少年的一颗芳心。   ——   腊月二十三这天,天没亮虞家村就热闹起来。   婶子大娘们一大早就起来杀鸡、剁肉、擦萝卜、泡干菜。   虞峰也早早地起来,煮上粥和鸡蛋,喂了马和牛,把喜棚里的霜雪打扫干净,矮几和草墩也一一摆放整齐。   苏页依旧抱着娃娃赖在床上不起来。   被窝里好暖和,外面太冷了。   “小页子,起了吗?”虞峰推开房门,冷气争先恐后地往里钻。   苏页嗖地一下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假装自己不存在。   看着难得赖皮的小双儿,虞峰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刀刻般的轮廓染上笑意,硬挺的汉子瞬间变得温和许多,“再不起,亲戚们便要来了。”   苏页缩着脖子,假装听不到。   虞峰露出一个坏笑,凉飕飕的手暗搓搓地托住小双儿嫩白的后颈。   苏页腾地直起脖子,怒目而视。   手下的触感太美好,虞峰舍不得放手。   苏页凉得直吸气,没好气地说道:“快放开,冷死了。”   饱睡了一夜,小双儿的唇水水嫩嫩,带着淡淡的粉色。   虞峰咽了咽口水,低下头,鬼使神差般吻了上去。   “唔……”   两个人都有些惊讶。   虞峰惊的是小双儿的嘴竟这般好吃,这么长时间没吃,真是浪费了!   苏页惊的是这个男人竟如此放肆,关键是,孩子还在呢!   他试图抽出手臂,将虞峰推开。   对方却先他一步,连人带被子紧紧抱住。   男人的手臂太有力,苏页无论如何努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此时的虞峰暂时脱下了忠犬的外衣,整个人强悍又霸道。   “唔唔……混、混蛋……”苏页气极,瞪圆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汽。   殊不知这个模样更能激起男人的欲望,虞峰勾起唇角,啃得更加尽兴。   是的,就是啃,他哪里知道什么技巧,一切全凭本能。   小雪娃被夹在两个大人中间,瞪着黑黑亮亮的眼睛,一脸焦急,“爹爹、不、不吃爹爹……呜呜……”   豆大的泪珠骨碌碌地从长长的睫毛上抖下来。   这是小家伙第一次掉眼泪,从前冻着饿着腿上扎着长长的银针他都没哭一下。   虞峰终于良心发现,这才放开将人放开,然而那缠缠绵绵的眼神,颇有些意犹未尽。   苏页气恼地甩开手,啪地一下打在他的肩上。   小雪娃吓得一哆嗦,边哭边嫩生生地喊:“爹爹不气!爹爹不气!”   苏页丢给虞峰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连忙转过来哄孩子,“雪娃不怕,爹爹没有生气,不怕不怕……”   虞峰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抓住小双儿的手,心疼地问道:“可是打疼了?”   苏页:……   反正,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没再理他。   腊月二十三这天,除了霍达被新帝紧急召回京城没能到场之外,其余人都来了。   贾丁、扁桓大小是个官,村民们在他们跟前难免怯怯的,放不开手脚。   好在,苏页单独给他们安排了席面,并亲自陪着,也算是两全其美。   邵平也被虞峰从山上请了下来,那日他们能顺利从雪洞里出来,多亏了他。   小雪娃这些日子养胖了些,小脸也终于不再是腊黄的模样,此时穿着花布做的衣裳,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机灵地转来转去,一看就让人喜欢。   来客将娃娃夸了又夸,苏页终于体会了一把为人父的自豪感。   如果旁边没有那个笑得像个白痴似的大型犬科动物,就更完美了。   席上的热闹自是不必说,另一边,苏青竹和侯安接到了一个光荣的任务。   按照规矩,作为收养娃娃的一方,苏页和虞峰要给娃娃的亲生爹爹牛老大一家送去白面、肥肉和猪蹄。   若是其他人家,定然是正正经经地送过去,份量越足越能显出诚意。   至于牛家……不用想就知道,好东西只要一进门,恶毒继母转身便会扣下,牛老大一家估计连毛都摸不着。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一合计,想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们特意将这些东西做好了,叫苏青竹和侯安一起送过去,并特意嘱咐了一番。   苏青竹在户籍上是苏页的同胞兄弟,侯安又是阳哥儿的表弟,这么安排显然是最合适的。   侯安的心思却是转了九曲十八弯,怎么想都觉得是缘分啊,是天意!   看着侯安从出门起就在那儿偷偷乐,苏青竹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家伙是个傻的。   阳哥儿一早就得了侯家的话,今日苏页会叫人来送小礼。   他把这话对牛杨氏说了,没成想却招来一顿嘲讽,“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一个双儿,还瘸了腿,你以为人家会正正经经地做添子宴么?还给你送礼?我呸!”   两个弟媳妇虽然没直接说什么,却好一阵指桑骂槐。   牛老大那么一个老实敦厚的汉子都听不下去了,倘若说话的不是弟媳,换成旁人,他定然会出声指责。   阳哥儿像往常一样垂着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嘴角却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苏青竹和侯安都不是低调的性子,尤其又得了苏花大娘的示意,马车驶进葫芦村的时候,俩人故意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一时间,山上捡柴的,河边放鹅的,屋里猫冬的全都跑出来围观。   苏青竹抱着手臂稳稳当当地站在车帮上,箭筒背在身后,一张张冷冷地板着,颇有大侠风范。   侯安也想像他一样霸气外漏来着,然而试了一次差点摔到地上,只得缩起脖子老老实实地窝着。   就这样,两人一马在众人的仰望中进了牛家院子。   早有好事的村民跑到院子里大喊:“牛老大,快出来看看吧!虞家村的过来送小礼了!”   彼进牛家正蹲在地上吃饭——是的,他们家连张矮几都没有,倒不是真的买不起,而是牛杨氏为了求孙子,把钱全都贡献给了十里八乡的神婆。   牛老大一激动,第一个跑出屋。   牛老爹那张老脸当时就拉了下来,牛杨氏借机在旁边扇风点火。   阳哥儿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家夫君后面——自从娘家给他做了脸,他便没有那么多顾及了。   苏青竹往院子里一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就连原本还想摆摆架子的牛老爹都不由地矮了三分。   牛老大更是局促地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反倒是阳哥儿,声音不高,却有礼有节,“想来这位便是四儿的舅舅吧?大老远的受累了,快进屋,用过饭再回。”   苏青竹还没说话,牛杨氏便瞪起眼睛,“侯氏,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作主了?”   二媳妇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咱们家有多少米多少面大嫂可是最清楚的,哪里还请得起‘外人’吃饭?”   牛老大顿时黑了脸,乞求般看向牛老爹,“爹,您看……”   牛老爹扭着脸,只当没听到。   阳哥儿抱歉地看向苏青竹,一脸尴尬。   牛金、牛银两个汉子站在牛杨氏身后,脸上满是尖酸刻薄的看戏表情。   “好呀,原来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待我阳哥的,看来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侯安气极,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干架。   苏青竹按住他的肩膀,哼笑一声,这阵仗还想吓到他?什么玩意儿!   “小安子。”   “诶!”   “把矮几搬下来,东西摆上。”   “好的!”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侯安一脸坏笑。 第58章 【苏青竹桃花精】   知道牛家没饭桌, 马车上特意放了张矮几。   侯安得了苏青竹的命令,乐呵呵地搬下来,带来的小礼出一样样摆上。   水萝卜炖肉、猪蹄豆嘴儿、黄澄澄的荷包蛋,一卷卷裹着肉沫炝菜丝的春饼……   来的路上用旧棉被裹着, 此时一盆盆一碗碗犹自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院里院外, 人们的眼睛都绿了, 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青竹抱着手臂, 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知道你们家没粮食,我们自己带了饭, 怕你们连油连柴都没有,送子的小礼便直接做熟了。”   说着,便看向牛老大夫夫, 笑意真诚了许多, “牛大哥, 明哥儿, 小、我哥说了,雪娃既然是你们生的,这小礼便是给你们的, 只有你们一家可以上桌。”   牛老大生平第一次得到这样特殊的对待,一时有些蒙,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家老爹。   牛老爹拉住几欲上前的老婆子, 冲着牛老大一家吼道:“不许吃, 我看你们谁敢吃!”   原本跃跃欲试的老二、老三听到这话, 纷纷不赞同地看向自家老爹,嘀咕道:“这么多好东西,为啥不吃?”   苏青竹轻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就算你家老头让吃,这些也不是给你们吃的。”   这种不敬兄长、不悌子侄的人,没资格得到他的尊重。   牛老三目露凶光,“你是什么东西?在我老牛家的地盘也敢撒野,看我不——”   他还没说完,苏青竹便瞬间完成了挽弓、搭箭的动作,眼下,闪着寒光的箭尖正对着牛家老三。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原本凑近了看热闹的村民们呼啦一下纷纷往后退去。   就连侯安都瞪圆眼睛看着苏青竹,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欣赏、佩服和懵懵懂懂的爱意。   苏青竹一脸肃杀,声音更是冷得仿佛掺着冰碴子,“要试试吗,是你的拳头快,还是我的箭快?”   矮小的汉子面无血色,颤抖着双腿躲到牛老二身后。   牛老二被他抓着衣服,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老三,你这是做什么?!”   “二、二哥,我我我、我胆小……”   老二媳妇急了,不管不顾地说道:“你自己惹得祸,拉着我家男人做啥?”   老三媳妇比她更厉害,尖声叫道:“嫂子这话当真可笑,他们俩都在那儿站着,谁知道那箭是冲着谁的?我还觉得正对着二哥呢!”   “你——”   “闭嘴!”   牛老爹到底要些脸面,见此情景,不得不出声喝止儿媳——虽说这其实并不合规矩,然而,没看到牛杨氏都吓得瘫到地上了吗,哪里还指望得上!   苏青竹哼笑一声,蠢货,小爷弓都没拉开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凌厉地目光在牛家一干老少身上扫了一圈,对着阳哥儿说道:“冬日天寒,饭菜凉得快,阳哥儿,带着孩子们上桌吧!”   大房尚未表态,牛老爹涨红着一张老脸,气得直跺脚,“老大!你今日若是吃了,就别想再进这个门!”   牛老大看看自家三个小子,又看看阳哥儿,一脸纠结。   阳哥儿抠着手,同样有些犹豫。   侯安颇有些恨铁不成铁,颠颠地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虞家特意给你们大房一家做脸,阳哥,还愣着做什么!”   苏青竹却没再劝,脸摆在这里了,对方有没有魄力要,就不归他管了。毕竟,外人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最终还是要看他们自己。   就在大人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奔到桌前,抓起一个香香软软的春饼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小少年虽然长得干瘦,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他一边大口嚼着一边朝着身后含含浑浑地叫道:“老大、老二,快过来!这东西真他娘的好吃!”   “小三!你、你想挨打吗?”牛老爹气得团团转,看样子像是在找称手的家什。   牛小三瞅了他一眼,半点害怕都没有,反而嚼得更大声了。   苏青竹看着他,满脸笑意——这小子倒是个好苗子!   牛小二馋得口水都流了出来,然而他却没有牛小三那样的勇气,一双眼睛巴巴地看向爹娘。   倒是向来老实沉默的牛大,一声不吭地抓着弟弟的手,将他拉到桌边。   牛小三迅速塞了一卷饼到他二人手里,“傻子才不吃!”   牛老大看向一双傻子爹爹,将手中的饼递了过去。   香喷喷的白面饼仿佛带着钩子,钩得人口水直流。   牛小二抵制不住诱惑,啊咆一下,咬了大半截下去,然而,便噎住了。   阳哥儿连忙跑过来,又是拍背又是喂汤。   牛小二喝到猪蹄汤,瞬间停不下来了,从未吃过的美味抵消了所有的恐惧,小少年完全沉浸到了吃食之中。   阳哥儿看着一桌子见都没见过的硬菜,叹了口气,也伸出手,抓着吃了起来。   牛大跪坐到自家小爹身旁,自觉地将盆里的肉让给两个弟弟,和阳哥儿一样只抓着饼吃。   即使是卷着肉沫和菜丝的春饼,对于这些连肉味都没尝过的人来说也已经是天上的美味了。   牛老大终归是没吃,不过,看着媳妇孩子吃,他打心眼里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牛老爹转了半天圈,终于找到一个儿臂粗的烧火棍,然而,他也只是凶神恶煞地扬着手,嘴里一个劲骂骂咧咧,面对苏青竹的冷眼,怎么也不敢真正打下去。   牛杨氏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老天爷呀!反了天了!把了天啦!”   不知道是气得,还是馋得。   牛老二、牛老三家各有两个闺女,大的十二三,小的看上去比雪娃还小。   牛老太虽然偏心老二、老三,却极其重男轻女,对这四个孙女也不见得多好。   四个丫头一个个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尤其是最小的那个,馋得直掉眼泪。   牛老三既羞恼又眼馋,便借机将火气发到了小孩子身上,“哭哭哭,哭什么哭?就知道哭!你爹我还没死呢!”   小丫头哆哆嗦嗦,吓得直打嗝。   到底是孩子……   侯安原本还觉得十分痛快,此时又有几分不忍,他不由地看向苏青竹。   苏青竹同样注意到了孩子的情况,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侯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高兴,他朝着小丫头们招了招手,亲切地说道:“快过来吧,青竹哥同意了,小孩子可以上桌吃!”   小丫头们虽然一脸渴望,却没人敢跨出第一步。   牛小三腾地从地上起来,刚刚抓过猪蹄的手油油腻腻,就这样把三丫扯到了桌边,顺便还把小小的四丫抱了过去。   孩子们的亲娘张了张嘴,随即扎下脑袋,只当没看见。   牛大也学着弟弟的样子,把大丫二丫拉了过去。   苏青竹多少有些欣慰——大人们之间的龃龉到底没有影响到孩子。   这一天,全村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牛家小院外面,眼睁睁地看着阳哥儿和孩子们吃完了一桌子大餐。   牛老爹和牛杨氏丢了个大脸,牛老二、牛老三也从此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就此失了和睦。   直到很多年后,这件事还会葫芦村的村民们提起来,成为父母们省察自身以及教育兄弟和睦的反例。   苏页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然而丝毫没有觉得苏青竹哪里做得不好,反而在心里默默地给他点了个赞。   ——   最后一批黄豆发好了,苏页和虞峰都脱不开身,给雪娃上户籍的事便落到了苏青竹头上。   苏页提前和扁桓打好了招呼,苏青竹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骑着马一来一回,连一个时辰都用不了。   原本是很简单的事,没成想偏偏就让他碰到了几只苍蝇。   想来是从前依附于德耀武扬威的皂隶,于德被撸下去之后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便将这份恼恨记到了苏页头上。   当然,有了于德的前车之鉴他们并不敢做什么,顶多嘴上嘲讽几句。   “到底是双儿啊,还没嫁人就先有了孩子,啧啧,还真是想得开!”   另一个汉子笑得猥琐,“要我说,兴许就是亲生的呢?说什么收养,八成是幌子!”   “嘿,还真是!”   “……”   之后,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又说了许多荤话,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慕风刚好从后衙出来,听到这话,当即拉下脸,正要上前喝斥,却被人抢了先。   苏青竹一箭射在台阶上,把几个吊儿郎当的皂隶吓了一大跳。   到底是见过些世面,几人很快反应过来,煞有介事地抽出佩刀,喝道:“大胆狂徒,竟敢私用箭矢!兄弟们,速速将其拿下!”   苏青竹毫不犹豫,再次射出一箭,直直地插入说话之人的发髻。   那人顿时面白如纸。   苏青竹再搭一箭,眼中带着杀意,“谁敢拿我?站出来!”   此话一出,不仅没人上前,反而纷纷退后。   苏青竹冷哼一声,斥道:“双儿看到可怜娃娃还知道发善心,你们这些汉子只会在这里说风凉话,岂不是连双儿都不如?   “倘若天下的汉子都像你们一样,倒不如窝在家里绣花,外面的事便交由我们这些双儿来做!”   这一番话,一字不漏地听到慕风耳朵里。   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起,这个说话爽快、挺拔如青竹般的双儿开始走进这个向来眼高于顶的世家贵子的心里。 第59章 【“小仙童”苏页】   苏青竹几乎成了苏页的御用“外派腿”。   这不,前脚刚把雪娃的户籍落好了, 后脚又被苏页派去打铁铺。   苏青竹看着手里那几块模样奇特的玩意儿, 纳闷道:“这是啥?”   “零件, 用来做榨油机的零件。”   苏青竹挑了挑眉, “这玩意儿能榨油?”   他是买过麻籽油的,麻油作坊大得很,这几样弯弯直直的小东西真能榨出油来?   “这几样零件用来磨豆和压饼, 需要的硬度大、锋利程度高,必须用铁打, 其他的可以用结实的木材做, 到时候拼在一起,不仅省钱,哪里坏了还能随时替换。”   苏页有求于人,便多了几分耐心。   苏青竹奇怪地看着他,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主意。”   他吐槽归吐槽,苏页交待给他的事还是会快速高效地去完成。   就连苏页都不行不承认,这孩子脾气虽然中二了些,办事能力却堪称一流, 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这不,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原本要提前预定并且等上几天的铁制品, 他一早将模型送去, 傍晚便拿了回来。   苏页甚为惊奇, “你怎么做到的?”   要知道, 上次他不过想买个炒菜用的铲子,铁匠便让他等了三天。   苏青竹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黏豆包,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上次他不是送我一个切萝卜刀么,没要钱,他自己又做了几个却没卖出去。”   不用问,苏页约摸也能想到原因,大抵就是“穷人买不起,富人用不着”系列——百姓们自家过日子,宁可费些劲,也不愿花大价钱买那个只能用来给菜切片的东西。   “别咬那么大口,小心噎着,喝口汤。”苏芽儿像个老妈子似的在旁边叮嘱。   苏青竹习惯了,顺从地喝了一口,继续道:“我跟他说,若是他今天能给我把这几个小玩意儿打出来,我便告诉他切萝卜刀怎么卖出去。”   苏页挑挑眉,“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知道。”苏青竹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页:……   他算明白了,这小子看着嘴贱又中二,其实骨子里精着呢!   最终,苏页到底替他想了个法了——让铁匠拿着切片器到酒楼或大户人家推销,并且强调切片器不仅能切萝卜,只要是菜都能切。   苏青竹点点头,一字不漏地把话跟铁匠说了一遍。   说起来,这个铁匠也是个敢闯敢拼的,他按照苏页说的法子,再加上自己的人脉,后来确实赚到了钱。   这是后话。   眼下,苏页按照记忆中的图纸,把铁匠和木匠分别打制的零件拼接起来,做出了大元朝第一台手摇式榨油机。   虽然不如全金属的结实,但是,总比没得用要好。   荤油并非人人买得起,虽然黄豆的出油率不如花生、油葵高,好在剩下的豆渣还能做成豆饼,不管是人吃还是做成干粮都行。   最重要的是,大豆根瘤菌有固氮效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贫瘠的土壤。   试想一下,如果家家户户都能有一台手摇式榨油机,以家庭为单位形成“种黄豆-榨油吃油-豆渣养畜禽-粪便和根瘤菌改善土质-种出更多庄稼”的良性循环模式……   唔……就连苏页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虞峰虞峰,快来试试,如果好用咱们便把榨油机推广出去!”苏页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雀跃。   虞峰原本在马厩里默默地清理粪便,乍一听到小双儿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自从上次的强吻事件过后,他家小页子已经足足三天不理他了……三天啊,简直像是过了三百年那么长!   “虞峰?”苏页疑惑地从厨房里探出头。   “来来来、来了!”虞峰把粪铲一扔,一阵风似的刮到小双儿身边。   马厩里传来“哞——”的一声,小牛犊愤怒地踩着粪铲——愚蠢的人类,你砸到宝宝了!   苏页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虞峰十分心机地把自己塞进小双儿的视线里,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朵上,“没事儿没事儿,小页子叫我干啥?”   苏页瞅了他一眼,颇为嫌弃地皱皱眉子,“你先去把澡洗了我再跟你说。”   洗澡?!   虞峰精神一振——不不不、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吧?   苏页看着他一脸荡漾,没好气地踹了一脚,转身回厨房炒油料去了。   虞峰轻飘飘地洗澡去了。   马厩中,小牛犊没有等来小美双儿的安慰,整头牛都要哭了。   大黑马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凑过去,拿长长的马尾扫着小家伙越加厚实的背。   小牛犊抬起脑袋,泪眼汪汪——娘亲……   真·公马·大黑:……   炒油料、磨豆子、暴力压榨——这是苏页简化之后的榨油步骤。   虽然出油率稍低,却便于操作,里打外出,说不得反而是赚了。   手工榨出的油杂质较多,不像现代超市里卖得那般清亮。   即便如此,亲眼看着浓浓的油汁从出油口流出来,苏页依然欣喜不已。   终于可以给雪娃用植物油炒些瘦肉吃了!整天鸡蛋萝卜换着吃,他都怕宝宝营养不良。   然而,到底是手摇式,比电动的费力许多,苏页摇了几下手就酸得不行。   好在,家里还有个大力士——虞峰。   虞峰的力气有多大,那天在床上苏页便领教过了。   唔……在、床、上……苏页不由自主地污了。   虞峰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小双儿的脸,“小页子很热吗,脸这样红?”   突然被污镜头男主角碰到,苏页猛地哆嗦了一下。   虞峰眼睛瞪大,满是关切,“小页子,怎么了?”   “没、没事,那个,你先榨着,我去看雪娃!”苏页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虞峰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不自地想起那天早上的亲吻,唔,好怀念,不然……再试试?   或者可以换个地方,还可以酱酱酿酿……   虞峰脑子里呜拉呜拉开着小火车,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   上一次,苏页让馒头“变大”,已经让村民们满怀敬意。没想到,他还能用一个小小的“木头疙瘩”把硬乎乎的黄豆变成油!   放在以前,这种事简直想都不敢想!   自从苏页当着大伙的面演示了一面出油的过程,村民们便将他当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仿佛一夜之间,十里八乡都知道虞家村出了个“小仙童”——就是能把馒头变大的那个,这回他又用牲口都不爱吃的黄豆榨出了黄澄澄的油!   时不时就有其他村子的人专门跑过来,对着他家草棚又跪又拜,苏看到了,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虞家村的人大概是得了苏花大娘的吩咐,表现得还算镇定,最多就是对苏页更加恭敬了些。   私下里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苏页为了扭转人们的观念,费了好大的劲向大伙解释了榨油机的工作原理,并且特意强调:即使它很小,也是榨油机,不是什么“神仙器物”!   然而,村民们却坚持认为这是苏页的“神力”——毕竟,榨油机就是他做出来的呀!   苏页无奈,干脆由他去了。   只是,经此一事,他更不爱出门了。   青砖砌的火墙一点都不漏烟,苏页指挥着虞峰用竹子在火墙边搭了个榻榻米,白天放下来,晚上折上去,精巧又实用。   苏页天天陪着雪娃窝在屋里,说说话,揉揉腿,小日子过得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自从村里多了个白白软软的小双儿,村子里臭小子们天天打着放鹅的名义跑来草棚附近玩,为首的就是虞豆子。   苏页根本想不到小家伙们的“不良企图”,不仅没有任何防范之心,反而经常邀请他们到家里做客。   小汉子们不知道跟谁学的,每次来都不空手,衣兜里总会装些小吃食。   苏页见得最多的就是炒黄豆。   村里总有心灵手巧的女人,即便是用很少的油也能将普普通通的黄豆炒得香酥可口。   然而,即便再香,吃多了之后还是有个坏处——容易胀肚子、放屁。   尤其是他们家雪娃,肠胃原本就弱,哪怕只是吃上小小的一把,被窝里一整晚都会充斥着迷之气味。   苏页简直哭笑不得。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一样替代性的小零食——面豆。   面豆是豫西的传统小吃,苏页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哥哥的一位女同学。   那个淳朴的小姐姐来自豫西农村,那边元宵节不做元宵,而是给孩子们炒面豆。   那次她放完年假回京,陪哥哥一起到医院看他,便用好看的盒子给他带了一大盒自家做的面豆。   苏页为了让哥哥高兴,十分给面子地吃了大半盒。   唉,也不知道哥哥和那位小姐姐怎么样了……   苏夜阑真的穿回去了吗?   这样一来,他们俩是不是就相当于交换了身份?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换回来……   苏页操着现代的心,做着眼下的事。   他将发好的面搓成细细的长豆,再切成一个个如黄豆般大小的面团。   最奇特的是炒制的过程——就像用沙土炒花生一样,面豆是用豫西平原上细软的黄土炒成的。   千万不要觉得这样做出来的面豆不干净或者难以下咽——完、全、不、是!   成品面豆香香酥酥、干干净净,可以做成甜味、五香味等各种味道。   试想一下,大冬天钻在暖暖的被窝里,嚼着面豆追着剧,不知道有多爽。   为了照顾孩子们的口味,苏页和面的时候特意掺了些红糖水进去,最后炒出来成品灰灰红红,带着甜甜的味道,孩子们十分喜欢。   不过,苏页还是觉得五香味的好吃。   而且,他发现放了红糖有些糊,颜色不好看。不然下次试试白糖?   唔……这个朝代好像没有白糖。   如果能找到甘蔗苗就好了,河滩那边的地正好种些甘蔗。   至于五香料,也要托贾丁打听一下,看能不能买齐。   孩子们在榻榻米上嬉闹,苏页脑子里盘算着如何改善生活。   总之,日子非常惬意就是了。 第60章 【送礼就要送技术】   年根底下, 亲朋好友之间相互走动, 哪怕是半袋粮食、一小方肉, 都算是一份心意。   苏页原本没考虑到这些,没想到, 贾丁、扁桓两位前辈倒率先派人到虞家村送了年礼。   想来是年下繁忙,他们并未亲自过来,年礼却十分厚重。   扁桓一如既往送的陶罐,与之前单纯实用相比,这次更多了几分观赏性。   贾丁的礼可以说是送到了苏页的心坎上——茴香、八角、丁香, 再加上当地原本就有的花椒、桂皮,正好凑成“五香”。   苏页笑笑,“炖肉的调料齐全了。”   这话幸亏没让贾丁听见, 不然他得哭死。   那可是香料啊, 香料!   专门从西域买来的珍贵香料!   你却用它来做菜?   殊不知,无论是高大上的香料, 还是美丽的观赏植物,只要来到我大吃货国, 都会无一例外走下神坛, 端上餐桌。   苏页给两位前辈回送的是山里的新鲜野味, 再加上腐竹和大豆油,东西不见得多贵重, 却十分新奇。   慕风居然也主动派人送来了年礼, 而且来的还是他的心腹小厮——闫小路。   说受宠若惊有些夸张, 不过, 也差不多了。   苏页和虞峰之所以没有主动给慕风送年礼,是因为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县令,若是上赶着巴结,说不得会惹人厌烦。   没成想,对方却主动抛出橄榄枝。   闫小路怀里抱着个尺余长的匣子,笑呵呵地交给苏页,“这是我家大人从家里带过来的竹简,说是适合娃娃启蒙,送给家里的小双儿看。”   匣子有些沉,虞峰怕苏页累着,连忙接过。   苏页暗自感慨,在这个知识技能偏重于口耳相传的时代,这礼可以说相当有诚意——普通百姓想买都买不着。   “诚蒙大人惦念,苏某不胜感激。”他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   闫小路侧了侧身,还了一礼,“苏先生客气了,这礼我可没资格替大人受,回头我转告大人。”   苏页笑笑,将人往屋里请,“闫小哥一路辛苦,还请进屋喝盏热茶,用过午饭再走不迟。”   闫小路摆摆手,爽快地说道:“我家大人那边事情多,我得赶紧回去。”   他将慕风搬出来,苏页倒不好再劝了。   虞峰从厨房里取出腐竹和豆油,在贾、扁二人的基础上又加了三成,交给闫小路。   闫小路丝毫没有推脱,反而弯着眼睛,一脸喜气,“上回遇到贾大人,他还跟我显摆这豆油如何香醇可口,就连我家大人都好奇得不行,这下好了,回去我也能跟别人显摆了!”   闫小路说者无心,苏页却觉得十分惭愧。   论理怎么也该是他上赶着给人家送,这下倒反了过来。   若是被那些上赶着攀附慕风却被拒之门外的人知道,估计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对了,”闫小路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我家大人说是送给青竹小哥,还请苏先生代为转达。”   苏页挑了挑眉,没有立马接过。   一个汉子送小双儿东西,这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寻常。   闫小路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便学着慕风教的话,说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还望苏先生不要介意——上次偶然知道青竹小哥爱马,我家大人正好有这么一件小玩意,放在家里也是落灰,倒不如拿给小哥玩。   “我家大人说了,若是由他给恐怕有些不妥,这才特意让我交给苏先生。苏先生是青竹小哥的兄长,兄长将朋友的东西转赠给弟弟,想来是妥当的。”   苏页哼笑——他该赞一声“县令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吗?   然而,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若是再不接,便是不知好歹了。   因此,苏页只得恭敬地接过,还得诚恳地道谢。   闫小路办妥了差事,又得了回礼,喜滋滋地走了。   苏页看着手中精致的木盒,忍不住问道:“你说,县令大人是不是看上青竹了?”   虞峰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上他?小页子,如果我不说,你能看出来那小子是个双儿么?”   苏页眨了眨眼——好像……不能。   虞峰继续笑,“要我说,县令大人顶多是觉得他直爽好玩罢了,都不一定知道他是双儿。”   话音刚落,头上便砸来一个土疙瘩。   苏青竹从马厩后面蹿出来,叉着腰嚷道:“是不是在说我坏话?我都听到了!”   苏页看着他大大咧咧的模样,莫名地认同了虞峰的话。   “县令大人给你的。”他将手里的盒子交到苏青竹手上,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苏青竹的反应。   “唔,县令大人?他干嘛送我东西?”   苏青竹毛手毛脚地抠开盒盖,露出里面明显有些旧的青铜小马,然后,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   苏页彻底放心了。   说起来,慕风的橄榄枝倒是帮苏页解决了一个难题——他正愁榨油机不知道该如何推广,县令大人就主动送上门了。   苏页将图样画在布帛上,又做出来一个成品,叫虞峰送到慕风手上。   不用苏页多说,慕风便知道这样一台便携式榨油机的价值。   他没想到,苏页会主动要求将其推广。   要知道,有霍达这个后盾在,苏页若想借此牟利,即便有人能仿造出来,也不敢公开售卖。   自此,慕风对苏页的心胸与德行又高看了一层。   ——   还有一个最让苏页头疼的人——霍达。   霍达一早就送来好几箱子布匹、米面、药材等,很是实用。   以苏页个人来说,是不想招惹他的,然而,两人的婚约终究还在,怎么都不可能绕过去。   更何况,还有虞峰这边的交情。   可是,送些什么好呢?   腐竹和豆油?   这东西与朋友间往来还好,若是送到京城,无疑是太轻了,毕竟,霍达的背后是整个霍家,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苏页纠结这件事的时候,正站在马厩旁看着虞峰处理马粪——自从一马一牛来了之后,这活儿一直是虞峰在做。   苏页多少有些愧疚。   然而虞峰却半点不介意,就像这活本该归他一样。   比如像现在,苏页能在旁边陪着就已经足够让他开心了。   虞峰美滋滋地找了个话题,“大黑最近是不是跑得有点多了?右后蹄磨下去一块。”   苏页一愣,“什么?”   “小页子过来些,这边看得清楚。”虞峰语气自然地说道。   苏页果真往那边走了走。   虞峰悄悄咧了咧嘴,又赶紧恢复成严肃的神色,用粪铲指了指马蹄,“你看这边,是不是缺了一块?”   苏页凝神细看,怎么也看不到哪里缺了一块。   “再过来点儿,这里。”   苏页丝毫没意识到汉子的“阴谋”,老老实实地凑过去。   直到整个人几乎要钻到虞峰怀里,他才觉得有些不对。   就在这时,虞峰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原来是块灰,我以为马蹄缺了一块呢!”   哦你个头啊哦!   苏页一拳砸在他脸上——有种你别搂老子腰!   虽然被揍了,虞大腹黑依然挂着满脸的笑。   马蹄之事虽然是虞峰瞎编,却刚好提醒了苏页。   他想起来一样特别合适的物件——马蹄铁。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威力毋庸置疑。   马蹄铁不仅能延缓马蹄的磨损,而且有利于马掌抓牢地面,最大限度地保障骑乘之人的安全。   从苏夜阑的记忆里,苏页了解到,这个时代还没有人发明马蹄铁,若是将此物送给霍达当年礼,不仅不会被他的家族轻看,还能真正帮到他。   想到这里,苏页便将图样画在布帛上,拿给虞峰看,并稍稍解释了一番。   “你说,若是将此物送给霍达,能不能抵掉年礼?”   虞峰曾经也是军人,而且是屡立战功、一度接近权力核心的那种,他一眼就看出了马蹄铁的价值,继而又忍不住惊叹于苏页的创造力。   “小页子,如此实用之物,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苏页冷笑一声,斜着眼看他,“我怎么想出来的,你不知道吗?”   虞峰想起马厩之事,嘿嘿一笑,讨好地将人抱住,亲了亲,“小页子不气,我错了。”   苏页:……   所以说,我这是又送上门来给你亲了吗?!   小雪娃再再再一次看到爹爹亲爹爹,已经完全不害怕也不惊讶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爹爹会趁爹爹睡着的时候亲爹爹!夜里帮他把完尿之后也会亲呢!   爹爹睡着的时候会乖乖被亲,爹爹醒着的时候就会打人。   唔……难道亲亲不好吗?   可是,爹爹起床和睡觉觉的时候也会亲亲他的小脑门,亲他的时候,爹爹明明很开心的,还叫他小宝宝。小家伙默默地想道:只要爹爹高兴,雪娃也是高兴哒!   两爹爹根本不知道自家娃娃丰富的内心世界。   他们还在商量马蹄铁的事——所谓的“商量”,大多就是苏页出主意,虞峰去执行,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请铁匠打了一副马蹄铁以及相应的铁钉,又试了各种办法成功将大黑保定,之后便由虞峰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将马蹄铁钉在了它的四蹄上。   来回跑了两圈,还算牢固,大黑自己似乎也觉得挺爽,明显比平时跑得更欢脱。   看来是成功了。   两个人都很高兴——让霍达亲眼看到效果,比一张图纸、一副样品有说服力得多。   虞峰不放心苏页一个人在家,于是天不亮便起来,打算当天去当天回。   苏页难得没有赖床,也跟着起来,一直把他送到村口。   虞峰摸着黑,将人紧紧地抱进怀里,声音有种不正常的沙哑,“小页子,你若再送下去,我便走不了了。”   苏页猝不及防地撞进汉子硬梆梆的胸膛,明显感受对方身体某处明显突出的弧度。   苏页:……(╯°Д°)╯︵ ┻━┻ 第61章 【热热闹闹过大年】   马蹄铁顺利送出, 之后的事便和他们无关了。   至于霍达的反应……从他让虞峰拉回来的那一大车小麦便知道了。   这个时候没有面粉厂, 吃面粉得用碾子或磨盘现磨, 麦糠有许多用途,甚至穷苦人家会拿来吃, 所以霍达送的是带着壳的小麦粒。   “将军说这是新麦,没有脱壳,可以拿来当麦种,差不多够一顷地。”虞峰看着自家双儿,笑容满面。   苏页看着那一筐筐颗粒饱满的麦种, 轻叹一声,“霍达有心了。”   虞峰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继而貌似不经意地强调道:“将军问我想要啥, 我说要些麦种吧, 前两天你不是刚提过么,郡府的麦种比县里要好。”   苏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笑道:“你说你,大老爷们儿一个, 整天动这些小心思!”   被苏页一语道破, 虞峰毫不心虚, 反而顺势将双儿抱住,没脸没皮地啾了一口, 说道:“在追媳妇儿这件事上, 必须寸步不让!”   苏页都被他给气笑了。   “爹爹!”雪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声音里比往日多了几分雀跃。   苏页下意识地应了句, “爹爹在”,然而,扭过头去才发现,雪娃叫得不是他。   哈哈,这就尴尬了。   虞峰也觉得十分新奇,雪娃一直有点怕他,今日这是怎么了?   “爹爹。”雪娃又叫了一声,还从被子里伸出细细的小胳膊,求抱抱。   苏页推了虞峰一把,“兴许是一天多不见,想你了,快去抱抱他。”   “好嘞!”虞峰简直受宠若惊,“雪娃乖,爹爹来啦!”   宽大的手掌稍稍一掐,就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虞峰没给他穿棉袄,直接把自己的衣带解开,像之前那样将娃娃拢到胸前。   雪娃似乎还记得那天的事,眼睛一下子瞪大,乖乖巧巧地贴伏在虞峰身上。   软软小小的宝宝,瞬间俘获了汉子的直男心。   虞峰由衷地说道:“到底是双儿,就是比臭小子惹人疼,小页子,咱们再生个双儿吧!”   苏页收拾着床铺,脸色一红,恶声恶气地回道:“你自己生去吧!”   霍达凑过去,没皮没脸地调戏,“小页子不帮忙,我自己怎么生?”   苏页一听,当即勾起一抹坏笑,“行,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下次我帮你。”   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瞄了眼虞峰的屁股。   虞峰菊花一紧,整个人都僵了。   苏页心满意足地做饭去了。   ——   过年当然要吃饺子。即使这个时代饺子还没出现,也不妨碍苏页维持这一传统。   山猪肉和萝卜干是现成的,收拾好剁成馅,全村人吃都够了。   除夕一大早,苏页便张罗起来。   虞峰吃完早饭就开始和面,脸盆大的面团,足足活了三大团,而且还在继续。   苏芽儿和苏青竹很早就来了,一个人看着雪娃,一个人拿着刀“duang、duang、duang”剁肉馅。   苏青竹剁着剁着,便自己发明了一项技能——两把手,左右开弓。   别说,剁得还不错。   苏芽儿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由衷地称赞道:“青竹可真厉害!”   苏青竹骄傲得像只小公鸡,“哈,这下知道了吧,以后不要整天叨叨我,比姑母还烦!”   “臭小子,反了天了是吧?”苏花大娘掀开帘子,作势要打。   苏青竹顿时矮了三分,缩着脖子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姑母饶了我这一回!”   春韭婶子将苏花大娘的手拦下,笑容温和,“我倒觉得苏青竹说了句实话,到咱们这岁数,哪个不叨叨?”   苏青竹嘿嘿一笑,讨好道:“婶子和姑母都不老!”   苏花大娘笑骂一句“臭小子”,脸上的笑却怎么也绷不住。   小夏嫂子安安静静,一进门就找到了自己的活计,帮着苏页清洗萝卜干。   虞豆子早就像个小猴子似的,蹿到雪娃那里去了,此时正扯着苏芽儿的衣角,求着要抱弟弟。   苏芽儿不忍拒绝,温声嘱咐,“慢慢的,不能摔到弟弟。”   “嗯!”小汉子一脸谨慎地点了点头。   苏芽儿小心地将雪娃放到小汉子壮实的小胳膊里,虞豆子十分郑重地接过。   雪娃很喜欢小豆子,刚一进到他怀里,细细的胳膊就主动环到了他脖子上,还软软地叫了声,“豆豆哥哥。”   虞豆子又惊又喜,路都不会走了。   大人们看得直乐呵。   小夏嫂子难得开了句玩笑,“豆子这么喜欢弟弟,不如求了小页叔叔,将雪娃许给你做媳妇可好?”   没想到,此话一出,小汉子的脸瞬间爆红,眼睛都不敢往苏页身上瞅了。   苏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其余人也笑得不行。   苏花大娘一边笑一边说:“臭小子整日调皮捣蛋、上房揭瓦,原来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虞峰弹了小家伙一个脑瓜崩儿,故作凶恶地说道:“想娶我家双儿,也得看你够不够格!”   小汉子瞪圆了眼睛,鼓着脸不说话。   大人们继续说笑,差不多要将这个小玩笑忘掉的时候,小豆子突然大喊一声,“我长大了要盖大房子,给雪娃住!”   空气中有三秒钟的安静。   继而……   “噗——”   “哈哈哈哈……”   “这小子……太好玩儿了!”   猪肉萝卜干馅的大饺子,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做成了。   就连苏页都是第一次包,也就别指望外形有多好看了。   然而味道是真好。   山猪肉纤维粗,荤油被萝卜干吸去大半,咬一口,油滋滋、热乎乎,满口香。   霍达一个人守着一大盆,一口一个吃得欢实。   能和最崇拜的将军一起过年,虞峰原本是很高兴的,然而转眼看到苏页帮霍达斟酒,心态一下子就崩了。   “大过年的不回京城吃宫宴,非来我这穷乡僻壤抢饭吃,将军,你说你咋想的?”   霍达抽空瞧了他一眼,唇边挂上一丝坏笑。   他故意挪了挪屁股,挨近了苏页,亲昵地说道:“上回我去京城,表兄还说,让我下次再去时带着你,让他见见。”   这话当然是胡说,然而虞峰却信了。   他一把将苏页揽过去,瞪着眼睛嚷道:“小页子不去!”   霍达煞有介事地虎着脸,“不去就是抗旨,若今上怪罪下来,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虞峰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抓得苏页的肩膀生疼。   霍达咧了咧嘴,心满意足地吃饺子——这玩意儿,真香!   苏页看着虞峰惊疑不定的神色,莫名地有些心疼。   他刚想安慰,虞峰却盯着霍达的脸,突然说道:“你在骗我!”   霍达抓饺子的手一顿,故作镇定,“信不信由你。”   虞峰听了这话,反而彻底放松下来,神色更加笃定,“你果然在骗我。”   霍达明白过来,气得炸毛,“臭小子,你乍我?”   虞峰得意地哼哼道:“将军骗人时就爱说这句话。”   “你小子!”   兴许是回忆起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霍达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虞峰心中也不无感慨。   去年的今天,他还在漠北与兄弟们大口喝酒,那时候,他哪里会想到短短一年,自己便遇见了喜欢的双儿,还有了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娃娃。   看着可怜兮兮的单身汉将军,虞峰非常好心地提醒道:“将军也该找个伴儿,若是想吃饺子了,也有个做的人。”   霍达又气又笑,抬脚踹他,“啥时候用得着你替我操心了?”   扭头看到苏页,露出一个坏笑,“谁说老子没伴儿?小阑第一个不答应。”   虞峰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小页子已经同意和我成亲了,将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霍达勾着唇,一字一顿地说道:“臭小子,你搞清楚,他是我未婚妻,御、赐、的。”   没成想,虞峰不仅没被打击到,反而理所当然地说:“你未婚妻是苏夜阑,你去找他呀,少来破坏我和小页子!”   霍达一噎,毫无反击之力。   苏页奇怪地看了虞峰一眼——这家伙,为何总在这种时候如此机智?   虞峰嘿嘿一笑,故意当着霍达的面秀恩爱,“我抱着娃娃,小页来喂。”   苏页好心地没有拆他的台。   他用筷子将饺子皮撑开,夹了一块软糯的萝卜干,熟练地喂到雪娃嘴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宝宝,好不好吃?”   “好次!”小家伙相当给面子。   苏页笑意加深,重复起之前的动作,一次一小口,细细挑选,不厌其烦。   霍达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想起儿时的画面。   他记忆里的苏夜阑小小的、傲傲的,被惹急了总会哭鼻子,要么就是握着白乎乎的小拳头叫跟班替他报仇……   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异常清晰。   耳边仿佛再次传来小夜阑清脆的嗓音,念着他怎么读都不懂的句子,那么动听……   他的小夜阑,哪里有过这般细致温和的模样?   虞峰或许说的没错,苏页,不是苏夜阑。   霍达一边想,一边喝,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就多了。   ——   大年夜,几家欢乐几家愁?   苏青竹为了喝口酒也是拼了,为了不让家里两个管家婆瞧见,干脆跑到了道边上。   意外的是,他竟在这里撞见了一个人。   确切说是两个,然而苏青竹眼里只注意到了慕风一个。   “县令大人,大晚上的,您怎么在这儿?”   闻着双儿身上淡淡的酒香,慕风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如今不在县衙,叫我慕风即可。”   苏青竹爽快地点了点头,“慕风。”   慕风笑意加深,视线放在双儿晶亮的眸子上,随口问道:“年夜饭,苏小哥做了什么好吃的?”   “的确是好吃的,有皮有馅,咬一下满口香,我刚刚吃了一大盘!”   慕风笑意不减,“何物能得青竹如此称赞?我都忍不住要尝尝了。”   苏青竹露出爽朗的笑,大大咧咧地说道:“锅里一直煮着,你跟我进去吃吧,管够!”   慕风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地说道:“今日……不大方便。”   “唔,”苏青竹主动替他开脱,“你是怕那个大将军吗?”   慕风顺势点了点头。   苏青竹将酒坛塞到他怀里,“你等着,我去给你偷一盘出来!”   不等慕风拒绝,他便跑了。   慕风看着小双儿欢脱的背影,眼睛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脉脉温情。   闫小路的注意力却结结实实地放在了吃上,“大人,您说,青竹小哥说的是何物,真有那般新奇?”   “待会儿就知道了。”慕风答得心不在焉。   好在,闫小路没有等多久,慕风也没等太久。   苏青竹很快从草棚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浅口大陶盆。   身后传来妇人中气十足的叫嚷,“背着点风,若伤着了,看我不饿上你三天!”   “晓得啦!”小双儿的声音充满活力。   慕风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心没由来地颤了颤。   回去的路上,他冷不丁对闫小路说道:“这虞家村倒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你说,咱们在这里盖栋房子,置一些田产可好?”   闫小路眨了眨眼,脑袋蒙蒙地望了眼黑咕隆咚的大野地,打了一个大饱嗝,“若是天天能吃上饺子就好了。”   慕风似乎并没在意他说什么,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 第62章 【小雪娃馋肉吃】   乡下人过年, 从初一一直过到二月二。整个正月, 人们都沉浸在走亲戚的忙碌与喜悦中。   苏页和虞峰都没有亲戚,不多的友人早早地招待完毕,苏页便心安理得地窝在了家里。   这是春耕前最后的悠闲时光。   “爹爹。”雪娃坐在榻榻米上,软软地叫了一声。   “爹爹在。”苏页停下手中的活计, 笑了应了。   细细的小手指了指门口的衣架, “爹爹?”   顺着他的手指, 苏页看到衣架上虞峰的棉袄, 笑着回道:“爹爹去山里了, 给宝宝打兔兔。”   “兔兔!”小家伙眼中露出异样的神采。   年前邵平送了两块灰兔皮, 苏芽儿按照苏页画的样子给娃娃做了一件小坎肩、一个小帽子,小家伙喜欢得紧。   “帽帽!”   苏页从箱子里拿出圆圆的兔皮小帽,小家伙伸长小胳膊, 笨拙地往头上戴,自己戴反了都不知道。   苏页笑他, 他也跟着甜甜地笑。   小家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可爱极了。   苏页的心都融化了。   雪娃的生日是腊月初一, 过了生日刚好两岁。   正常来说,这个年龄的小孩说话应该已经很溜了, 然而, 雪娃依旧处于独词句阶段。   按照阳哥儿的说法, 家里人每天都在忙碌, 就连年仅十岁的牛小三都有干不完的活, 牛杨氏看着雪娃, 动辙打骂,娃娃小小年纪便整日胆战心惊,话都不敢说。   苏页不急,他会慢慢教,会把娃娃曾经缺失的爱都给他。   虞峰和苏青竹是下午回来的,收获颇丰。   依着惯例,这时候苏青竹应该得意洋洋地扛着大串猎物跑在最前面才对,今日却很奇怪,扎着脑袋远远地缀在后面。   “他怎么了?”苏页关切地问道。   虞峰扬了扬手中超大个的蜂巢,脸上憋着笑,“让蜂给蛰了,正生闷气呢。”   苏页的视线跃过他的肩膀,朝苏青竹看去,对方刚好抬起头,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睛此时肿成了一条缝,泛着红红的颜色挂在鼻子上方。   “噗——抱、抱歉!”苏页拼命忍着笑,然而实在忍不住。   “闭嘴!不许笑!”苏青竹一脸凶相。   然而,顶着这样一双眼睛,半点威摄力都没有,反而十分滑稽。   苏页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抖动。   看也被看了,笑也被笑了,苏青竹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破罐子破摔。   雪娃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模样奇怪的“陌生人”。   苏青竹突然做了个鬼脸,坏心眼地吓他。   雪娃不仅没哭,反而咧开小嘴,露出一个暖暖的笑,“舅舅!”   苏青竹愣了愣,“这样都能认出来?”   “他不是认得你,是认得你这个鬼样子。”虞峰将大袄挂在衣架上,换了家里穿的薄袄,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除了你,谁还会吓我们家乖乖巧巧的小双儿?”   苏青竹“切”了一声,略心虚。   虞峰没再搭理他,满心喜爱地将自家小双儿抱起来,“想没想爹爹?”   雪娃听不懂他的意思,黑黑亮亮的眼睛里满是依赖。   虞峰心里无比满足。   苏页好不容易止住笑,关心道:“是蜜蜂还是黄蜂?”   据说,黄蜂针有毒,蜜蜂针无毒,处理方法也不一样。   “就是蜂呗,谁还给它起个名儿啊!”苏青竹抓着小铜马,没好气地回道。   苏页戳了戳他的脑门,训道:“我看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说话。”   苏青竹孩子气地鼓了鼓脸,没有反驳。   听说被蜂蛰了可以用蒜泥或姜汁消毒,苏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试试,苏青竹有些别扭地说道:“蜂针已经取出来了,明日就能好。”   苏页一听,猜到大概是蜜蜂,“你以前也被蛰过?”   “唔,就、就一次。”苏青竹支支吾吾地应道。   正常人被蜜蜂蛰了不会肿成这样,苏青竹大概是敏感体质,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笑”果。   苏页松了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晚上吃蜜汁鸡,给你补补。”   虞峰和苏青竹两人不仅带回来一整个蜂巢,还打回来几只野鸡,刚好做了。   “我要吃两只,不能白白地被蛰一回。”   “好,用大锅,多做几只。”苏页像个真正的兄长般,满心纵容。   苏青竹这才重新高兴起来。   苏页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用自家的铁锅焖蜜汁鸡的攻略,需要在锅底刷上油,锅盖也要捂严,不能留缝,这样做出来的鸡比烤得更加嫩,水分也足,最适合肠胃不好的人吃。   步骤他记得很清楚,这还是第一次尝试。   这是个精细活,不仅要提前腌渍,对底火的要求也很高,过大会糊,或小熟不了。   肉还没腌好苏青竹就在催了,“好没好呀,快要饿死了。”   虞峰在灶台边打下手,笑着回道:“还没下锅呢,急啥?”   苏青竹可怜兮兮地揉着肚子,“中午就啃了俩硬窝窝,肚子早空了。”   虞峰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排骨汤是小狗喝的?”   苏青竹没脸没皮地扯谎,“大黑喝的。”   大黑是他爹养的一条猎犬,他爹走后便跟着苏青竹到了苏花大娘家。   那犬极通人性,偶尔也会跑来苏页家串门,每次都能讨到好吃的。不过,除了少数几个相熟之人喂的东西,其余人即使拿着肉引诱,它闻都不会闻一下。   “还有多久呀?”苏青竹还在长身体,正是胃口大的时候,他是真饿了。   苏页将腌好的鸡一一放进锅里,便说:“你过来烧火,我先给你烙俩饼。”   “嗯嗯!”苏青竹答应得痛快极了。   然而,他对烧火做饭之类的活实在没什么耐心,为了省时省力,总是一大把柴禾填进去,然后就在厨房里乱蹿,碰碰这儿,摸摸那儿,等到苏页提醒他柴禾快烧没了,再跑回去急急忙忙填上一把。   苏页既无语又无奈,葱油饼一出锅就把他赶走了,“若是再让你烧下去,一锅鸡都得毁了。”   苏青竹嘿嘿一笑,拿着香喷喷的饼陪小雪娃去了。   厨房里只剩了苏页和虞峰两人,一个和面,一个烧火,映着红红的火光,时不时搭上两句家常话,便是生活最好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苏页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把焐锅的石块拿开,麻布揭去,小心翼翼地掀开锅盖。   浓香的气息顿时弥漫了整个灶间。   苏青竹从屋里就闻到了,迫不及待地跑过来。   苏页正握着铁铲将几只鸡一一翻开,除了底部有些焦,其余地方都是金黄的颜色,香香嫩嫩,一看就勾人味蕾。   “我反悔了,我要吃三只,不是两只!”苏青竹抱着手臂,理直气壮地说。   苏页忍不住笑,“先拿两只给大娘和春韭婶子送去,其余的随便你吃。”   “好。”苏青竹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   这顿晚饭等待的时间虽然长了些,却十分值得。   苏青竹虽然没有吃下三只,然而就着鲜香的葱油饼,他也吃得十分尽兴。   鸡骨头被他细心地收集起来,打算拿给大黑吃。   小雪娃自己握着小木勺,乖乖地舀着鸡蛋羹吃,黑黑亮亮的眼睛时不时看向烧鸡,虽然没嚷着要吃,却悄悄地吞着口水。   苏青竹看着实在不忍心,对苏页嚷嚷道:“你就给他吃一点吧,鸡肉而已,又不是毒药,吃一点不会有事吧!”   苏页早就被儿子那副可怜的小模样弄得心软了,苏青竹一说,他立马把所有的原则都抛到脑袋后面,用筷子撕去鸡皮,夹了一块嫩乎乎的白肉送到雪娃嘴边。   “慢慢吃,不着急。”   雪娃眼睛一亮,连忙点点小脑袋,然后“啊唔”一口,整个吞了下去。   苏页:……   “这娃娃太好玩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苏青竹抓着鸡腿,笑得前仰后合。   虞峰扎着脑袋,忍笑忍得很辛苦。   小家伙则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苏页,小小的嘴巴鼓来鼓去,拼命嚼动。   苏页轻叹一声,默默地又夹了一块,放到小家伙碗里,“别急,吃完还有。”   小家伙这才乖乖地放慢速度,眼睛牢牢地盯着碗里的肉。   ——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着。   过了初五,一家人又恢复了隔两天就往葫芦村跑一趟、每天睡前给宝宝搓药酒的生活。   虽然雪娃的腿依旧没什么起色,苏页却从未放弃。   章老大夫极有耐心,他的徒弟邹小大夫也是尽职尽责,总之,所有人都心存希望。   偶尔会在村口遇见牛小三,小汉子每次都是塞过来两个窝窝,然后就快速跑掉。   到后来,苏页去葫芦村之前会特意做些零食,想送给牛小三,然而小汉子却坚持不要。   只要能看上弟弟一眼,他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雪娃依旧是乖乖的,每天吃完饭总喜欢让苏页抱出去遛弯,赶上苏页忙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等着,直到苏页把事情做完。   雪娃最喜欢的就是去厨房看那几筐绿油油的植物。   西瓜和北瓜已经开始串蔓了,爬满了屋角;小白菜也长得有成人巴掌那么高了,苏页偶尔会挑着外面长得好些的叶子摘下来,给雪娃做小疙瘩汤吃。   其中有一盆植物长得有些奇怪,直直白白的一根茎,无枝无叶,只在顶上长了个类似于花苞的东西,用淡绿色的萼包着。   筐子上挂的小木牌写的是“百合”,苏页却觉得这根本不是百合。   还是说,百合的原始种长的就是这模样?   苏页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然而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得暂时放下。   雪娃对这丛奇怪的植物倒是十分感兴趣,自从长出花苞之后,每天都要过来看上两三回。   苏页害怕有毒,嘱咐他不要碰到,小家伙十分听话,只隔着一段静静地看。   只要苏页一说“明天再过看,宝宝要睡觉觉了”,小家伙就会乖乖地由着苏页将他抱走。   苏页一次又一次感慨——这么乖的宝宝,居然也会有人狠心丢掉,真是丧心病狂。   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进入了二月。   河水解冻,草长莺飞,农人们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 第三卷 精耕细作 第63章 【虞家村庄园】   苏页家的春耕, 比别人家足足早了一个月。   田里的土尚未解冻,他便开始准备起来——晒农家肥。   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模式相当于“靠天收”, 不仅不懂得施肥,也甚少浇地。   苏页想要改变这种模式, 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精耕细作”。   近来十里八乡都在讨论, 虞家村出了一件新鲜事。   “诶,你听说了吗,虞家村的人竟然将茅坑里的粪都给掘了出来, 全都摊到野地里去了。”   “真有这事儿?”   “可不是么, 我家狗蛋昨日还跑去看稀罕了, 瞧见他们村的人往上面倒灶灰, 还拿着棍子搅合呢!”   “诶哟, 这么恶心!莫不是疯了不成?”   “就算是疯了, 还能整个村子都疯了?”   “若没疯, 为何将粪撒得遍地都是,还用棍子搅?”   挑起话头那人脸上透出几分神秘, 压低声音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小仙童’大人又要发神功了?”   “小仙童?”另一位陡然拔高声音。   “诶诶, 你小声点!”   那人连连点头,瞪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道:“莫不是要将粪变成粮食?”   “嗯, 八成是这样。”   没成想, 如此荒诞的猜测, 竟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若要让苏页知道,不知会如何目瞪口呆。   与此同时,虞家村。   苏青竹鼻子上绑着布条,手上拿着长长的棍子,一张俊脸皱成了包子,“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呀,不会是觉得大伙太闲,非要找点事做吧?”   苏页还没开口,苏花大娘便大着嗓门说道:“小页让干你就干,话咋那么多?”   苏青竹撇撇嘴,不满地说道:“这也太臭了,天天闻着这个,饭都吃不下了。”   苏花大娘翻了个白眼,“我可没见你少吃!昨个儿是谁吵着小页卤腐竹来着?”   苏青竹闷闷地回道:“不是好久不吃了么……”   “不是没胃口么?”   苏青一噎,哑口无言。   众人哈哈大笑。   苏页适时说道:“现在刚挖出来,闻着臭些,再晒上两日味道便会散去。”   苏花大娘怕苏页心里过意不去,忙说:“用灶灰一盖,啥味儿没有,别听他胡咧咧,他就是慌着要上山呢!”   说到这个,虞峰忍不住提醒,“从前苏大叔说过的话你忘了?春日里野物最是凶悍,你这段时间别往山里跑。”   “知道啦!”苏青竹闷闷地应了一声,认命地翻动起来。   一共有二顷地,谷雨之前都要施上农家肥,单是虞家村这些可不够。   苏页和虞峰商量着,“不然到养猪的人家去买些猪粪?倒不必一户户去收,可以和各村村长说好了,谁若想卖便自己送过来,咱们多给些钱。”   虞峰点头应下,怎么说他也担着虞家村村长的名头,这件事于他而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苏页想了想,又说:“如果有养牛的人家,也可收些牛粪,和猪粪一个价钱。”   虞峰摇摇头,说道:“牛粪不行,牛吃草,粪里多是草籽,一场雨过后比庄稼长得还旺。从前我帮大爷放牛,他特意嘱咐我,若是牛粪拉在人家地里,便要捡出来。”   苏页眨了眨眼,由衷地说道:“又长见识了。”   虞峰失笑,捏了捏小双儿的耳朵,“这算什么见识?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苏页拨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然而,汉子不仅没听,反而将手绕到脑后,托着小双儿的头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回。   苏页气极,却又挣脱不开,只得自暴自弃地想道:亲就亲吧,就当是给你这段时间辛苦干活的奖励了!   啊啊啊……为什么会觉得是在出卖色相!(╯°Д°)╯︵ ┻━┻   乍一听到虞家村要收猪粪,大伙还以为是有人在开玩笑。   当侯村长带头将小竹村的猪粪送过去,并真真正正拿到铜钱之后,人们才彻底傻了眼。   养猪的人家纷纷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挑着粪送过去。   还有些心思活络的农户,虽然家里没养猪,却把茅坑里的粪挑出来,学着虞家村的样子处理好了,试着挑过去卖。   苏页照样收了,而且比湿粪给了更多的钱。   于是,更多的人效仿起来,倒让苏页他们省了事。   ——   继花钱收粪之后,虞家村又出了一件轰动十里八乡的大事——他们在招工!   说起来,自从知道虞家村有个双儿买了二顷地之后,那些壮劳力多的人家便动起了心思。   这个时代土地都是被大大小小的地主占有,地主要么雇佣长工为自己干活,要么将土地租赁给农民收取地租。   新帝即位免了三年粮税,这对农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离着虞家村近些的人家一直在等着机会,看能不能在苏页这里租赁几亩土地。   没成想,租地的事还没打听出来,倒先等来了招工的消息。   这是苏页和虞峰以及苏花大娘等人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土地不往外租,而是雇人来种,每个工人做什么随机安排,负责的区域也不固定,作物种类及耕作方式由苏页作主,生产出来的农产品统一加工或销售。   这种大田生产模式与西方的庄园经营有些类似,最大的区别就是劳动力采用雇佣制,而非农奴。   苏页特别提到,“招工的时候便说好,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若是有偷奸耍滑手脚不干净的,以后便不再用。”   苏花大娘爽快地说道:“小页放心,好不容易有个赚钱的机会,谁都不会做出那等丢人之事,赚不到钱是小,若落下那样的名声,儿女们嫁娶都难!”   春韭婶子也肯定地点点头。   这个年头人们还是很在意名声的,道德的约束力比法律更甚。   苏页便彻底放下了心。   根据提前说好的,有意向的人由各村村长统一带过来,苏页先统计人数,再分好区域,第二天便正式干活。   他让虞峰做个了高高的牌坊,立在村口,横梁上刻着五个大大的隶字——虞家村庄园。   尽管大多数人不知道念什么,却觉得十分气派。   虞家村的人更是挺直腰杆,逢人便宣传。   到了这天,各村各店的农户纷纷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虞家村。   苏芽儿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担心地说道:“这么多人,要如何选?”   苏页笑道:“不必选,都留下。”   就连虞峰都吃了一惊,“小页子,用得着这么多人么?”   苏页笑笑,若是按照传统的“靠天收”的耕作模式,确实用不着这么多人,然而,他要的是精耕细作,劳动力自然是越多越好。   苏页站在村头的井沿上,对着乌泱泱的人群说道:“想来各位村长都同你们说了,我在这里捡着重要的再说两句。”   人们纷纷扬起脑袋,睁大眼睛听着,丝毫没有因为他是双儿就有半点怠慢——苏页气场太强了。   “第一,农具自带,如若没有,虞家村可以代为购买,钱要从工钱里扣。”   人们纷纷点头。   “第二,工钱五日一结,来去自由,若有偷奸耍滑者,随时开除。”   更加认真地点头。   苏页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有急事也可请假,家里碰上用钱的地方也可预支工钱。”   此话一出,人群中“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可以请假?   还能预支工钱?   他们莫不是听错了?   苏青竹站在另一边,“哐哐哐”地敲起了锣,绷着脸喝道:“安静。”   大伙这才安静下来,脸上的激动之色却并未褪去。   苏页抿了抿唇,不自觉地缓和了语气,“我虞家村庄园招得虽然是短工,工钱却不少,若是每季都来,一年算下来,并不比你们种地差——这一点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哪里顾得上以后?对于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人家来说,能有口饭吃就行了!   “第三,全天干活的人,可在庄园领一顿午饭,好坏不忌,管饱。”   这个是各村村长特别说过的,单是“管饱”二字便让人足够期待了。   苏页顿了一下,再次开口,“第四……”   苏青竹嗖地一下转过头——还有第四?   “庄园里的活有的需要力气,有的需要技艺,因此,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双儿,皆可前来应工,管事者自会根据活计轻重派发工钱。”   苏页看到今日来的都是汉子,没有双儿,也没有女人,所以临时加了这么一条。   他突然想到,虞家村这样的情况在别的村子肯定同样存在,如苏花大娘一样的妇人,干起活来不比男人差,虞家庄园理应给她们提供一个机会。   人群中再次炸开了锅。   女人也能做工?也能挣钱?   无论是反对、鄙夷,抑或是惊喜、期待,苏页确确实实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与生计相比,封建纲常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在十里八乡的议论声中,苏家农场就这样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 第64章 【新奇的农具】   关于土地的布局和耕作方式,苏页早就有了详细的规划。   首先按照土质、坡度、位置等情况划分出不同的区域。   大块平整的地春小麦、粟米、冬小麦、高粱轮换种植,隔年种一茬黄豆,用来肥地。   黄豆根瘤菌可以改善土质,苏页计划,主要将其种在土层板结比较严重的地方,三五年下来,有望变为良田。   黍子抗旱、不易倒伏,恰好可以种在远离河边、不易蓄水的缓坡上。   沿河还有一片狭长的地,苏页打算种上芋头,再种些其他瓜果蔬菜,若收获得多可以做成脱水蔬菜冬天卖。   苏页此时正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是的,虞峰为了方便他观察地形,突发其想给他做了个瞭望台,有宽敞的平台、有遮风挡雨的草棚和竹帘,还配备了矮几、草墩、茶壶、小泥炉,真真正正的高、大、上。   苏页望着河边的良田,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有甘蔗就好了,收获之后可以熬糖,孩子们再也不用馋糖吃了。”   “甘蔗?”虞峰想了想,说道,“小页子说的是不是青蔗?我在河西郡见过,当地人将青蔗种在河边,长成之后拔下一棵嚼着吃,比高粱杆甜上百倍。”   苏页几乎可以肯定,虞峰说的青蔗或许就是那种专门用来熬糖的甘蔗,原以为产自东南,没成想河西就有。   “不知贾前辈的商队走不走那条线,或许可以托他购买些蔗苗,芒种过后刚好种上。”   “不必劳烦贾前辈。”虞峰笑道,“跟将军说声就行,河西是漠北军的大本营,对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好不过。”想到虞峰方才的话,苏页失笑,“说起来,你还吃过高梁杆?”   “饿得狠了,啥不吃?高粱杆、小麦秸、萝卜缨子、树皮……”   虞峰说得轻松,苏页的心却一抽一抽得疼。   他抓住汉子的手腕,闷声道:“别说了。”   虞峰察觉到小双儿的情绪,将他的手握进暖烘烘的掌心,温声道:“小页子别难过,村里的孩子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好歹我还有老村长和婶子大娘们照顾,并没有吃啥苦。”   苏页抿了抿唇,他心里明白,虞峰这番话安慰的成份居多。   他望着田地上忙忙碌碌的身影,默默地下定决心——无论将来遇到何种困难,一定、一定不能放弃。   不远处,苏青竹正带着汉子们开设隔离带。   方法很简单,除去地上植物、挖掉草根、铺上石块,这样一来,火点起来的时候,就不必担心烧到其他地方了。   虞家村的地荒了许久,地上的杂草生了一茬又一茬,点上一把火,不仅能去除荒草,还能烧死其中的草籽和虫卵,得到的草木灰还可以肥田,可谓是一举多得。   此时的隔离带可以在将来挖成沟渠或种植灌木。   当时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大伙还有些置疑——田间向来不能种树,树根会夺去地里的养分,只要是挨着树的地方庄稼就很难长好。   苏页没有强势地直接下命令,而是耐心地跟人们解释道:“春季多风,小麦、粟米等庄稼最怕倒伏,是也不是?”   汉子们深有感触。   侯村长叹道:“每逢麦苗抽穗,谁不是担心得一宿一宿睡不着,生怕刮大风,就算咱们不怕辛苦一棵一棵扶起来,收成却会大受影响。”   这种情况苏页在电视上看过,所以他想提前预防。   “灌木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风,对农田的影响确实会有一些,然而却是利大于弊。”   而且,苏页早就想好了,可以选用花椒、八角、茱萸这些来种,到了秋天还能收获一堆香料,一点都不浪费。   ——   区域规划好,杂草处理好,春耕正式开始。   苏页为了省事,提前说好了让农户们自带农具。   然而,看着眼前的情景,他的心情着实有些复杂——他怎么就忘了事先调查一下,这个时代的农具……是这样的?   苏页也不怕丢人,一个挨一个地问了一遍。   虞峰在旁边一一介绍。   “这个是木耒,可以挖坑、松土。”   有点像铲子,然而是木头的,下面有一小段横木,可以踩着用。   “这个是铁刃锸,作用和木耒相似。”   唔,这个像后世的铁锹,然而只有刃是铁的,其他地方还是木头,不能像铁锹一样深掘,效率定然会大大降低。   苏页又顺便问了一下铁犁,果不期然,得到的结果是——只能破土、松土,不能翻土。   他再次肯定,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差不多相当于汉代初年。   苏页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   此话一出,汉子们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生怕他说出不让大伙做工的话。   虞峰到底是了解他,主动问道:“小页子是说,这些农具不行?”   苏页点点头,严肃地说道:“土地必须深翻,农家肥也要混进去,这是最基础的。”   “小页子打算如何做?”   “改善农具。”   大伙一听,面面相觑——啥叫“改善农具”?   苏页很快用行动给了他们答案。   在这个繁忙的二月,整个万年县叫得上名号的铁匠全都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定单。   啥叫铁锹?   啥叫旱地耙?   铁锄他们倒是知道……整个都用铁来打?   好家伙!这得花多少钱?!   没关系,苏页有的是钱。   别忘了,他还有一盒金叶子呢,是上次贡献楮皮纸方子的赏钱,反正是白得的,用来换成实实在在的农具,对他来说绝对值了。   不仅是全城的铁匠们小小地赚了一笔,就连木匠们都跟着沾了光。   虞家村庄园处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汉子们人手一个光亮结实的铁锹,一锹下去,一大坨土掘上来,深度是从前的三四倍不说,还不费力!   “好使!真他娘的好使!”   汉子们心情激动,只会用这些粗鄙的话表达激动的心情。   “掘了半晌,我咋一点都不累呢?”   “劲儿都使在了脚上,自然不觉得累!”   “可不是么,以前都是用胳膊生挖,就算是干惯了,有时候也受不住哦!”   “好好干,别辜负了东家的好意!”   “这还用你说?”   “哈哈……”   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和土地打交道,最大的期盼不就是把地种好吗?   苏页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无尽的希望。   原本需要翻上至少小半月的地,在铁锹的加持下,五天就翻完了。   除了铁锹之外,最让人觉得新奇的就是旱地耙。   耙的使用方法和犁差不多,一个人在前面拉,另一个人在后面扶着。   不同的是,铁犁有一个齿,旱地耙却有六到十个齿,一耙过去,半畦的地都能翻好。最重要的是,旱地耙还能把土里的草根、石块带出来。   说到草根,苏页让人做的长柄锄头就派上用场了。   原来的锄头都是短柄,人得蹲在地上,一边挖一边往前挪。   苏页根据后世的样子加上了木质长柄,只需稍稍弯腰,就能将草挖下来。   这个活计不太累,妇人也能做。   ——   让苏页意外的是,这次前来应工的除了汉子和妇人之外,还有一些半大孩子。   各村村长将人带过来的时候,颇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苏页生气。   大伙知道侯村长和虞家村的亲戚关系,便请了他站出来说明。   “这些孩子大多是没了爹娘,或者家里过得实在是不行的,老伙计们原本不想带他们过来,小子们却千求万求,唉!小页看着,能收就收,就算不收大伙也没啥意见!”   苏页看着那一张张黑黑瘦瘦满含期盼的小脸,笑了笑,干脆地说道:“没什么不能收的,农庄里有许多活,选个合适的派给他们就行。”   孩子们自然是大喜过望,甚至还有人想要给苏页磕头,幸好被旁边的村长拦下——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已经约摸了解,苏页不喜欢这些。   “你们看看点,饭管够,别太累着。”这话是苏页对苏青竹和侯安说的。   如今他俩管着人员调配之事,苏青竹脑子清醒、办事爽利,侯安识字、脾气好,对各村各户的人熟悉,这段时间俩人帮了不少忙。   “成,页哥你就放心吧!”侯安笑呵呵地应下。   苏青竹瞥了他一眼——这人怎么这么谄媚?   遭到小双儿的瞪视,侯安委屈地抿抿嘴——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看得上眼?!   侯安在苏青竹这里讨不到好,私下里却有许多人对着侯村长羡慕嫉妒恨。   “你家小安子可是出息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仗着亲戚的帮扶罢了。”   “老侯啊,你可是结了门好亲戚。”   侯村长点点头,心中不无感慨——原本和虞家攀亲戚是存了帮他们一把的心思,没成想却反过来得了人家的照拂。   要不说,这人啊,还是得存个善念,多出好心总归不会吃亏!   ——   虽然雪娃还是由苏页亲自照顾,但是有时候也难免顾不过来。   这时候虞豆子就会挺身而出,带着弟弟骑小牛。   雪娃特别高兴,自从天气暖和了之后,他就特别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村里的孩子们暗地里受了大人的教导,不许欺负雪娃,也不许笑话他的腿。   孩子们很听话,对雪娃十分照顾。   苏页特意观察了几日,雪娃自己似乎也并不是太过在意,别的孩子在下面跑,他骑在牛上笑眯眯地看着,也是十分惬意。   苏页这才放了心。   说到小牛犊……   如今它已经快有五个月了,正常情况下可以下地干活了。   虞峰试着将它拉到地里,小家伙看起来还挺高兴。   问题在于,它太太太高兴了!   这家伙平日里吃得好,力气大,即便耙车套在身上,也能跑得飞起来。   后面的人跟不上,几次被它带倒,严重的时候还会接连打上几个滚儿。   于是,这个争取到小牛而人人羡慕的家伙,瞬间成了人人同(笑)情(话)的对象。   这还不算完。   小牛根本没闹明白叫它来地里是干嘛的,大概以为和大黑马一样是出放风的,不然的话,为何它会满地疯跑?   到头来,不仅把自己那畦地毁得不成样子,还搅合得附近的人干不了活。   苏页家的小公牛,可谓是刷新了人们对于宝贵耕牛的认知下限——如果耕牛都是这样,那么,即使买不起的话……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吧? 第65章 【坑了将军两头牛】   虞峰仿着马鞍的样子,给雪娃做了个“牛鞍”,铺得软软的,坐上去十分舒服,并且不用担心会摔下来。   雪娃骑着小牛遛哒,虞豆子自告奋勇给他牵牛。   苏页原本有些不好意思,想把他抱到牛背上,然而小家伙非常坚持,并且言明了不让大人跟。   小夏嫂子笑着说:“就让他牵吧,村里不知道有多少小汉子羡慕他!”   苏页失笑——这么小就有这样的竞争意识,长大了还不知道得变成啥样。   说起来,小牛平时欢脱得如同跨越了物种,然而,一旦背上驮着雪娃,小家伙总会瞬间回归到老实牛的状态,也是神奇。   三小只不知不觉遛哒到了地边。   田里有个干活的小汉子,自从雪娃出现之后就时不时盯着他看,苏页早就注意到了,当时还忍不住感叹,他家宝宝魅力就是大。   咦?   他看到了什么?   雪娃骑着小牛犊走到了那个小汉子跟前,从布袋里抓了一大巴面豆递给他。   小汉子约摸十三四岁,脸庞黑黑,穿得也不大好,此时局促地摆着手,连说“不用、不用”。   “哥哥,吃。”雪娃白白的小手执着地伸着。   兴许是努力想抓多些,小小的手包不住,红乎乎的面豆零零落落地往下掉。   小汉子连忙去接,生怕浪费了似的,即使接不住掉到土里的,他也会急急忙忙捡起来。   面豆捡到手之后又有些纠结,一时间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虞豆子看着小汉子,满满的都是敌意,“雪娃让你吃你就吃,不干不脆像个娘们!”   噗——   苏页扶着虞峰的肩膀,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虞豆子嗓门大,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小汉子更加不好意思,头都扎了下去。   雪娃一只手抓着扶手,小小的身子使劲往他那边歪。   苏页一惊,下意识地就要跑过去。   虞峰却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没事儿,不会让他摔到。”   果然,虞豆子和小汉子不约而同地上前,将雪娃扶住。   虞豆子凶巴巴地瞪向小汉子。   小汉子讪讪地收回手。   雪娃甜甜地笑着,小手直直地伸到小汉子嘴边,声音清清亮亮,“哥哥,吃。”   小汉子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   雪娃笑得更开心了。   苏页不由纳闷,为何雪娃对这个小汉子另眼相看?   虞峰贴心地为他解惑,“那是阳哥儿的大儿子。”   苏页恍然大悟——原来雪娃叫的那声“哥哥”,是真的哥哥!   “这小子虚岁才十四,干活却十分卖力气,从不偷懒,力气差不多能顶上一个大人了,是个不错的小家伙。”   苏页讶异,“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峰笑笑,如实说道:“葫芦村来的人我特意看了一遍,怕混上不着调的。”   苏页一时无言——这个汉子,根本不像平日里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般头脑简单。   虞峰半点都没觉察到自己一不小心在双儿跟前暴露了本性,依旧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找人打听了一下,牛老大被他爹娘打发到运河那边服徭役去了,替的是牛老二;牛老二、牛老三种着家里租的田。”   他哼笑一声,“兴许是听说咱们农场能挣钱,牛杨氏便把牛大小派了过来,若不是阳哥儿拦着,小二、小三一并都得让她撵过来。”   苏页的视线一直没离开田地那边,此时雪娃正拿着面豆喂他哥哥,牛大小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虞豆子气哼哼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苏页扬起眉眼,“这孩子怎么样?”   “相当实诚,干那么多活,吃饭的时候却不争不抢,故意少吃,若不是被我发现,指不定还要饿多少回肚子。”   苏页愕然,这不是实诚,这是傻吧?   莫非他以为自己少吃点就能给他们省下?到最后还不是进到别人肚子里。   “回头我跟青竹说一声,让他关照着些。”   苏页想了想,又说,“工钱给他按着大人的算吧,明面上还是和小子们一样,其余的私下里给他。”   这样一来,多出来的钱牛大小就能悄悄交给阳哥儿,不会全部让牛杨氏抢去。   虞峰揉揉他的头,笑道:“都依你。”   苏页打掉他的手,朝着自家儿子走去——若再不去,虞豆子就要跟人打起来了。   ——   烧除杂草、翻土、施肥、整地、挖畦——看似繁琐的活计,不过用了半个月。   半个月间,苏页对农户们做出的承诺全部兑现,甚至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好。   工钱五日一结,发的是朝廷御制的半两钱,一文都没克扣。   管一顿午饭,拳头大的黍面窝窝,一人两个,带着油花的蔬菜汤,菜多汤少,吃完了还能添碗。   每隔五天还能吃上一顿肉,肥肥的大肉膘专门装在一个盆子里,第人发两片,完全不用抢。   这比家里吃得还好!   原本还在顾虑的人全都打消了疑虑,继而介绍了更多人过来。   庄园建设之初,翻地、种树、盖棚子、挖沟渠、清理柴山……有数不清的活做,根本不怕人多!   总之,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计划顺利进行。   唯一的调整就是,苏页原本随机分配,后来想了想,还是按照村子分组,将各自负责的区域固定下来,这样一来可以形成竞争机制,大大地调动农户们的积极性。   苏页说了,到了收获的季节,种得好的有奖励,来年继续雇用——单是后一项,就足够让大伙卖力气了。   ——   在此期间,苏页又让人把播种耧车做了出来。   这种耧车上面有一个漏头,下面有两个齿,可以同时播种两陇,最适合小麦、粟米、黍子等密植的作物。   耧车拉起来的时候,边挖沟,边播种,孩子们跟在后面用脚埋土,既不会踩得太实,又不用担心下雨的时候将种子冲出来。   一时间,地里又多了许多“小童工”,苏页给他们的待遇一点不差,原本家里孩子多过得穷的人家,腰包一下子鼓子起来。   耧车可以用两个人拉,也可以用一口牲口拉。   家里的小牛不肯干活,苏页也不强求。   他原本打算着再买几头牛,然而算过以后的工钱和买种的钱之后,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家大业大,金叶子也不经花呀!   看着家里悠悠闲闲的大黑马,苏页觉得,应该让它给小牛做个榜样。   于是,高大帅气的战马黑云就这样一脸蒙圈地被苏页牵到了地里,套上了耧车。   黑云长嘶一声,求助般看向身旁的汉子。   虞峰指了指背上的麻绳,丢给它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没看我都被派过来拉耧了吗?   门前这块地是苏页划出来的实验田,专门用来改良作物及育种,所以一切都是自家人来做。   霍达过来送甘蔗苗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拉耧的黑马——是的,他没有关心旁边的虞峰,只看到了大黑马。   上阵杀敌都不眨眼的年轻将军此时眼睛都要瞪出来,毫无风度地对着苏页吼道:“你知道它是谁吗?你居然让他拉、拉……”   霍达瞅来瞅去不认识,只得说道:“拉这个东西!”   “这是耧车,用来播种。”苏页淡定地科谱。   “不管什么车,黑云怎么能拉这个?它可是大名鼎鼎的战马黑煞风,你知不知道?!”   霍达的情绪十分激动,几乎要指着苏页的鼻子吼了。   虞峰一见,耧车也不拉了,急吼吼地跑过来,将苏页挡到身后,“将军干嘛发这么大火,小页子又不知道!”   霍达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指挥着带来的亲兵,“你,还有你,去去去,给我把那玩意解下来!”   俩小兵颠颠地照做。   虞峰反过身来和苏页解释,“小页子别生气,将军久经沙场,向来把战马当成兄弟,而且,我朝战马稀缺,用黑云耕地……确实有些浪费了。”   苏页一点都没生气,十分平静地说道:“没有牛,正好马闲着,就用了。”   “没牛?”霍达眉毛竖起来,“没牛我给你买,求你别糟蹋它了,好吗?”   苏页弯起眉眼,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好。”   霍达:……   就、就不能客气一下?   他一个人养着十万大军,也是很穷的好吧?   “黑云借给你配种,换两头牛。”苏页提出一个诱惑力十足的条件。   霍达咬了咬牙,“好!”   苏页笑得更加真诚了。   黑云是永安侯苏央留给苏夜阑的最富贵的东西。   它不仅是苏央的伙伴,还是他的恩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苏央从敌营中驮回来,免去了他被俘虏的命运。   黑云虽然性情温顺,却和他的主人一样威名在外。   苏氏族人不懂眼,在苏央死后让黑云拉车。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苏页才有机会把它从府里带出来。   春天来了,黑云近来显得有些暴躁,苏页顺利找到了解决途径,还白得了两头牛,这买卖稳赚不赔。   霍达事后才反应过来自个儿被算计了,于是再再再一次确定——他绝、对、不、会、娶这样的双儿! 第66章 【来了一批好帮手】   到底是个有担当的汉子,霍达无论如何郁闷,答应的事实还是会办好。   他拿出选战马的精细劲儿,专门叫人挑了两头品相上好的牛,两头都是母牛,一大一小,是母女,性格都十分温顺。   虞峰挨着马厩另起了一个牛棚,做得十分宽敞。   苏页每每想起他家小公牛见到小母牛时的反应,都会忍不住笑。   眼睛瞪起来,耳朵侧过去,小小的牛头随着小母牛的行进方向缓缓转动。   苏页怕它们不熟悉,依然让小公牛住在马厩里,小家伙却不干了,仰着脑袋“哞哞”叫。   起初苏页没理解,以为它是怕失宠,连忙走过去摸摸小家伙的头。   没成想,小家伙十分嫌弃地将他的手甩开,叫得更厉害了。   哞——你挡到我了!   还是虞峰最先看出端倪,试着将小公牛放到新圈里。   小家伙瞬间老实下来,也不甩头了,也不乱叫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偷偷瞧着两头母牛,侧着耳朵,一点一点往那边蹭。   苏页顿时哭笑不得,“它才多大,就知道喜欢小母牛了?”   虞峰凑到小双儿耳边,亲昵地说道:“讨媳妇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越早下手越好。”   苏页揪住他的耳朵,毫不留情地扭了一圈。   “小页子饶命,疼疼疼!”虞峰夸张地哀哀叫。   妇人们原本聚在院子里切菜做饭,听到声音全都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暧昧的笑。   苏页面色一窘,放开手,跑到屋里看雪娃去了。   虞峰搓搓泛红的耳朵,看着小双儿的背影嘿嘿笑。   侯安抱着竹简站在不远处,恰好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自己耳朵也挺疼。   苏青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傻站着干嘛?今日发工钱,你都算好了?”   “哦哦,这、这就去。”侯安捂着耳朵,扎着脑袋跑走了。   他跑得太急,没看到拐角处走出来一个人,“嘭”的一声,撞到了人家身上。   “抱、抱歉。”侯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邵平一手扶着肩,一手掐着腰将人摆好,声音低沉,“当心些。”   侯安嗖地抬起头,眼睛里蓦地映出汉子的模样——刀刻般的脸,浓眉微挑、双目含威,鼻子和嘴都是最好看的模样。   真、真威武……   邵平垂眸,发现这个圆脸圆眼的年轻汉子一直盯着自己,白馒头似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奇怪的酡红。   高大的汉子唇角微扬,“还有事吗?”   “没、没了。”侯安猛地反应过来,落荒而逃。   ——   自从家里多了两头牛,小公牛突然转了性。   原本一直不肯好好犁地,这回却比赛似的耕得又快又稳。   耕完一畦还特意走到小母牛跟前转一圈,似乎是在显摆自己有多强壮。   小母牛有些害羞,直往母亲肚子底下躲。   小公牛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拿嘴去蹭人家的脖子,直到小母牛害羞地舔它一下,小家伙才心满意足地跑回去继续耕地。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变,苏页每看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黑云确实不拉犁了,但是也没闲着,苏青竹让它拉着平板车,来来回回地给大伙送饭。   霍达看见了,哆嗦着手指着苏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页还指着他买甘蔗苗呢,气坏了可不行。   于是,他便拿退役的军犬作为例子,耐着心思劝道:“像黑云这样的战马,都是有追求的马,虽然不上战场了,却也不能闲着,你若让它闲着,它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是没有利用价值了,感到伤心。”   霍达说不过他,气哼哼地跑到地边上蹲着。   他抽空瞄了眼农人们的伙食,不由地一愣,“吃得这么好?”   苏青竹在旁边听见了,便十分自豪地给他报了一遍菜单,“水萝卜、辣菜头、韭菜、冬葵,还有山上的野菜、菌子,都是家家有的东西,我们收上来,婶子们精打细算地做了,怎么也能让大伙吃饭。”   霍达特意问了一下每日的花销。   苏青竹见他不是外人,便毫不避讳地说了。   霍达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意外地发现,这样下来所用钱粮还不到军营中的一半,做出来的东西却比士兵们的伙食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尤其是年后这段时间,由于皇后家族的极力打压,他手下的兵都快吃不饱肚子了。   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菜香,农人们三五成群或蹲或坐,抱着大海碗吃得一脸满足。   霍达握了握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虞家村南边有条河,从河面很宽,水流平缓。   苏页想挖一道沟渠,通到自家地里,慕风那里已经批了下来。   然而,此时正值春耕,有租地的佃农都在忙于耕作,没有地的早已来到庄园做工,苏页实在招不到多余的人手。   关键时刻,霍达又给力了一把。   上千号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虞家村,为首的就是霍达。   所有人都愣住了。   虞峰把冬瓜扯到一旁,悄悄问:“将军这是唱的哪一出?”   冬瓜撇开头,脸上带着明显的尴尬。   霍达却是表现出一副气势十足的模样,对着苏页说道:“今上下旨,时值春耕,境内并无战事,特命各地守军解甲归田,农时过后再归营中。”   他快速看了苏页一眼,强撑着说道:“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无田可种的,本将军听说你这里招人,特意带他们过来……”   实际上,霍达并不知道庄园是否缺人,所以此时难免有些心虚,“你看着安排安排……有口饭吃就行!”   “好。”   霍达一心虚就容易话多,“你也别不乐意,我们带着粮食来的,你让人做一做,花不了多少力气——等等,你方才说什么?”   苏页轻声笑道:“我说‘好’,非常欢迎。”   霍达绷着脸,奇怪地看着苏页,“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苏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霍达挑了挑眉,“说好了,别反悔。”   “不反悔。”   霍达长长地舒了口气,锤着冬瓜的肩膀,放松地说:“妥了,叫兄弟们将军帐扎起来!”   “是!”冬瓜也很高兴,悄悄说了句“谢谢大嫂”,便乐呵呵地跑去安排了。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俩人谁都没说正好要挖水渠、急缺人手的事——并不是忘了,而是故意没说。   所以说哦,霍大将军再如何英明神武,栽到这夫夫二人手里,只有默默替人数钱的份。   ——   霍达的领导才能的确不是吹的,单从他手底下这群士兵的素质就能看出来。   效率高、有纪律、不扰民,没有霍达的命令他们从不会私自进村,遇上妇人和双儿也会特意避开。   兵士们来了十多天,没有发生一起不良事件,村民们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要知道,古代的军队中能做到这一点可是想当难得的,可想而知霍达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苏页腹黑归腹黑,在吃食上可是半点没亏着他们,原本每五天吃一回肉的传统也改成了每隔两天吃一回。   妇人们手艺好,又有苏页发明的榨油神器,大豆油可着劲儿放,愣是把大锅菜做成了田园小炒的档次。   虽然多花了些肉钱、黄豆钱,然而大伙吃得心满意足,干活时也肯卖力气,原本一个月的工期愣是缩成了二十天,最后算下来是赔是赚一目了然。   再说霍达这边。   前有造纸术,后有马蹄铁,霍达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是节节高升。   这无疑碍了外戚一族的眼,那些人可是时时刻刻都在等着抓他的小辫子。   这不,他前脚刚带人进了虞家村,后脚就有人在早朝时参了他一本。   理由一大堆,皇帝都懒得听。   既然有人参了,又是事实,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一番,俸禄减半。   这是明面上的惩罚,转头还有一道口谕——为了一口吃食,脸面都不要了,朕便赐你些粮草,给兵士们添些口粮,省得跟着你丢人现眼——这是新帝的原话。   这话听在那些世家大族耳中,无疑就是浓浓的嘲讽,等闲人触柱自尽都不为过。   换成霍达……他才不在乎,得了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经此一事,反而缓解了霍达被视为眼中钉的处境。   不得不说,人家表兄弟之间的默契不是盖的。   沟渠挖好之后,虞家村庄园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模样。   看着脚下的一畦畦田地、泛着新绿的灌木丛、呈井字形交织的田间小路,还有环绕着块块农田的沟渠……苏页的心情有些复杂。   激动、踏实、憧憬……   当一股股清凉的水流被水车带着,一点点渗入农田中时,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   汉子们激动地捶着彼此的肩膀,妇人们悄悄抹泪,孩子们光着脚丫下到沟渠中,扬着清亮的嗓音欢快地叫着,“有鱼!有鱼!”   苏页站在瞭望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   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个鲜活的世界,一个从书中体会不到的真实世界。   而他自己,有幸成了这一方小天地的建造者。   何其有幸! 第67章 【豆瓣酱换羊】   阳春三月,中原腹地处处都是一副繁忙景象。   虞家村庄园的春耕开始得早,又有先进农具的加持,所以早早地便完成了全部任务,比苏页计划的足足快了半个月。   接下来,农户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等到种子破土而出再长大些之后,便要检查哪里缺苗,并及时补种。   苏页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于英便找过来了。   于英是畜牧司于老大人的小儿子,子承父业,如今也有着九品官身。   “于小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虞峰常去县里,和于英渐渐熟识起来,两个人性情相投,说话也随意许多。   于英给了他一拳,笑骂,“大人就大人,哪里来的‘小大人’?”   虞峰笑笑,“屋里坐。”   于英摆摆手,“不用了,这事有点儿急,苏小哥可在家?”   “抱着娃娃到河边去了。”   最近常常有人在河边捉鱼,雪娃每天都要看上一会儿。   于英顿了一下,直接说道:“虞兄弟,你看能不能叫着苏小哥到溪头村走一趟,村里有个农户家的牛无缘无故盗汗下痢,如今正值春耕,若失了耕牛……唉!”   虞峰一听便重视起来,忙说:“于兄稍后,我这就去叫他。”   虞峰的动作很快,苏页也没有任何犹疑,二人将雪娃托给苏芽儿照顾,便坐到于英的驴车上,急急忙忙地往溪头村赶去。   路上经过一块块农田,农人们悉数弯着腰,有的在用旱地耙翻地,有的在用耧车播种,原本只在虞家村庄园见到的农具,此时已经遍及了整个万年县。   虞峰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快大伙就用上了。”   “县令大人十分重视,白天黑夜地催人做出来,买不起的农户可以租借,就是为了能早点用上。”   于英笑笑,继续道,“别说,我家地里也用的这个,真是好用!”   苏页但笑不语——悄悄得了许多赏银的人,闷声偷笑便好。   溪头村在西南边,从虞家村穿过竹林,绕过小竹村,再趟过一条河才能到。   其实距离不算远,只是过河的时候需得十分小心。   这是苏页第一次往南边走,虽然表现得十分隐晦,然而对于熟悉他的虞峰来说,还是很容易能看出他的喜悦与好奇。   “小页子,等着下了雨,咱们带着雪娃到竹林里挖笋子。”   苏页愉快地点点头。   那片竹林几乎有一个村子那么大,竹子高大笔直,林内清幽静寂,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于英显然没有这样的情趣,“若下了大雨,这条河可就难过喽!”   河上无桥,此时驴车正行在河中,河水将将没过驴蹄,若到了夏汛,南北两边的村子且有一段时间不能来往。   这条河不过六七米宽,值不得放条船——关键是,也没人会做,除非花钱请专门的工匠,否则的话就连木桥都搭不成。   苏页轻叹一声,自古修桥铺路,之所以能成为载入史册的大事,就是因为太过耗时耗力耗费银钱。   “这条河……有没有出过事?”   “怎么没有?”于英叹了口气,“要么淘洗衣物时失足落水,要么过河时被水冲走,每年都得发生那么一两起。”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溪头村很快就到了。   养牛的那户就住在村头,孤零零一个院子,家里看着并不富裕。   当家的是个黑黑瘦瘦的老汉,远远地看到于英过来就像见到救星似的。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老汉苦着脸,脸上的褶子横横竖竖许多道。   于英将苏页请到前面,对老汉说道:“这位便是我给你请来的神医,将死的牛犊都能救回来。”   老汉巴巴地看着苏页,一脸蒙。   苏页无奈地瞅了于英一眼,“别开玩笑。”   于英咧着嘴,朝虞峰挑了挑眉。   虞峰圈住他的脖子,笑骂,“闲着没事儿拿你嫂子开玩笑,活得不耐烦了?”   于英忙说:“不敢不敢。”   苏页懒得搭理他们,径自走到了牛圈前。   老汉方才看到苏页长相的时候心里就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此时又听出他是个双儿,一下了就担心起来。   “这、这……能行么?”   于英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可别小瞧了他。”   继而又压低声音,“不瞒你说,就连我爹都得请教他!”   “啊?”老汉惊讶地瞧了苏页一眼,就赶紧撇开头。   “你没听说过虞家村的小仙童么?”于英轻描淡写地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老汉满脸震惊,久久地反应不过来。   于英笑笑,跟在虞峰后面到牛圈那边去了。   老汉的脖子一点一点转过去,满眼都是金光闪闪的小仙童。   等到苏页问他话时,老汉紧张地搓着手,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苏页挑了挑眉,吓得老汉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抖如筛糠。   苏页:……   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于英一五一十地将病牛的情况说了。   盗汗、流涎、腹胀、下痢,又是赶上春耕,苏页心里约摸有了想法。   “近来此牛是否整日耕作?”   老汉扎着脑袋,忙不迭点头。   “使役之后可是立即喂食?”   继续点头。   那就是了,劳累加饱腹,无法正常消化与反刍,这才令牛出了问题。   苏页说了个方子,并嘱咐道:“眼下只是发病初期,好生照顾便可治愈,这段时间断不可再让它下地。”   老汉连忙应下,抱着手对苏页连连作揖——若不是虞峰拦着,他可能还要跪下去。   回去的路上,苏页将情况细细地同于英说了,“春忙之时,耕牛得此病症的定然不是特例,当以预防为止——劳逸结合,适当饲喂,方为上策。”   于英十分重视,将他们送回虞家村后,便急匆匆地回县衙去了。   ——   苏页和苏芽儿正蹲在南墙根下,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大陶缸。   忙碌了一个春天,他们终于想起来,年前做的酱早就到时候了。   “小、小页,现在揭么?”苏芽儿一脸紧张。   苏页的情绪也被他调动起来——万一没做好怎么办?费了那么多豆子、面粉和柴禾!   苏青竹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脸鄙视,“你们俩是不是男人?”   “不是……”苏芽儿实话实说。   苏青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三两步上前,一掌拍掉上面的封泥。   苏芽儿吓得抓住他的手,急道:“你轻点、轻点,别把缸拍碎了!”   苏青竹不理他,用另一只手将盖子揭开。   顿时,一股咸香的气味充斥鼻间。   苏页眼睛一亮,伸着脑袋看过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苏芽儿看着缸口那层白白的绒毛,再看看苏页的脸色,有此失望地问道:“这是……失败了么?”   苏页抿着嘴,有些不愿承认——不应该啊,前面的步骤都对。   苏青竹耸耸肩,“切,白忙活了。”   苏芽儿瞪了他一眼。   “你瞪我干嘛?这次没做好下次继续呗!”   苏页皱着眉,反正都做坏了,也就没什么可顾及的了,于是,便随手捡起一根木棍,也不计较脏不脏,直接戳到了那层软软的霉毛上。   苏页忍着浑身的鸡皮疙瘩,将表层的霉菌拨走,更加香浓的气味传了出来。   “好香啊!”苏芽儿满脸期盼,“小页,这么香,应该能吃吧?”   苏页也有些纳闷,往下戳了戳,舀上来一团浓稠的豆酱——金黄、软糯、咸香,没有任何霉菌!   “成、成了?”苏芽儿既惊且喜。   苏页连了连点,“成了。”   表面的霉菌拨去,下面都是上好的豆酱。   苏页连忙把手里的木棍扔掉,兴冲冲地跑到厨房里去拿干净的碗勺。   没成想,刚跑到厨房门口,便听到虞峰的呼唤——   “小页子,来客人了!”   苏页扭头看去,正瞅见虞峰从牛棚走出来,脚上穿着苏页设计的“防脏鞋”。   他身后站着一位神色恭敬的老汉,正是溪头村养牛的那个农户,姓江。   苏页连忙问道:“江老伯,家里的牛可是不大好?”   “不不,”江老汉连连摆手,“好着呢,多亏了仙童大人的方子,已经能吃能跑了!”   苏页失笑,“晚辈姓苏名页,‘仙童’之说不过是旁人的玩笑罢了,老伯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好。”   江老汉虽心里坚持,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   虞峰笑着将老人往屋子里请。   江老汉摆摆手,“老头子今日过来是为了感谢仙、感谢苏小哥,东西放下便走,地里还有活计要做。”   老汉说着,便将手里的麻绳拽了拽。   苏页这才注意到,老汉手里还牵着一头看上去有些肥壮的羊,方才约摸是跑到牛圈里吃草料去了。   咦?   苏页仔细一看,这只羊长着密实的白毛,微微卷曲,四肢粗壮,个头比寻常山羊要高上一截——竟然是只绵羊!   据他所知,这个时候中原地区是没有绵羊的,只有山羊,且体毛多为咖色或黑色。   “江伯,敢问,这只羊是您自家养的么?”苏页好奇地问道。   老汉忙道:“是,养了三年,净费草料了,也没啥用,还不好下崽,这小崽子是头一个。”   老汉话音刚落,绵羊身后便传来“咩咩”的叫声。   那是一只小羊崽,正跌跌撞撞地跟在母羊后面,紧张地“咩咩”叫。   小羊崽长着萌萌的大眼睛,白白的脑袋,咖色的身体,尾巴和腿也是白的,身上的毛略长,却是直的。   苏页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图片,越看越觉得,这小家伙的“出身”似乎很了不起呢!   “江伯,这只羊崽的父体可是一头咖色的山羊?”   “对,也是家里养的,和小家伙身上一个颜色。”   苏页不由地笑了,那就可以确定了,这小家伙果真是只山绵羊!   要知道,山羊和绵羊实际上属于两个不同的种属,染色体个数并不相同,由他们杂交而来的山绵羊极其稀罕,人工繁殖都不一定能成功,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有幸看到。   想来,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物种分化程度还没有后世那么高吧!   江老汉见苏页对自家的羊感兴趣,着实松了口气,“老头子拿不出别的,便将它们冲作谢礼,苏小哥若不嫌弃就留下,杀了吃肉也好。”   江老汉说着,便将麻绳往虞峰手里递。   虞峰并没有接,他知道苏页不会收。   果然,苏页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说什么谢礼,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江伯,您快把这羊牵回去,我们可不能占这样的便宜。”   江老汉显然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地拔高,“您治好了我家的牛,于我老江家来说是大恩,若是我连点表示都没有,以后老头子在村里可没脸做人了!”   苏页还要推辞,却听到屋内传来细弱的呼唤声。   “爹爹快来……”   为人父母,身上就像装着雷达似的,无论多嘈杂的环境中都能第一时间辨认出自家孩子的呼唤。   苏页告了声罪,转身到屋里土了。   再出来时,怀里便多了个白白嫩嫩的娃娃。   “爹爹。”雪娃看到虞峰,软软地叫了一声。   “诶!”高大的汉子立马露出一副傻爹样。   江老汉趁着父子三人亲热的工夫,悄悄把麻绳绑在木栅上,就要不告而别。   虞峰看到了,连忙叫住他,“江伯,您老可不能这样!”   苏页也故意板起脸,严肃地说:“您若真这么客气的话,以后再有什么事儿,我可不好意思去了!”   这话着实把江老伯镇住了,他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母羊许是被拴得有些紧,正压着脖子去扯麻绳,小羊崽似乎是吓到了,害怕地“咩咩”叫。   雪娃的视线一下子被吸引过去,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咩……咩?”   别说,那声音和小羊崽还真有几分相似。   “咩——咩——”小家伙仰着毛乎乎的脑袋,似乎也在看这个奇怪的“同类”。   “咩咩!”小家伙高兴地拍起了手。   江老江抓住机会,劝道:“难得娃娃喜欢,苏小哥便留下吧!”   苏页看着自家宝宝,雪娃也眼巴巴地看着他,“爹爹,咩咩?”   呃……   苏页抿了抿唇,态度再也没有先前坚决。   虞峰看出苏页对于这两只羊也十分感兴趣,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江伯,不然这样,这羊您当初多少钱买的,今日便原价卖给我们,这三年就当您替我们养了,可好?”   江老汉一听,便憨憨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也是个奇事,前几年朝廷打仗,有个大胡子的西域人经过村口,比手划脚地朝我要吃的,我家老婆子心善,便蒸了一锅窝窝拿给他,谁能想到,过了两日,他竟送了一头羊来。”   苏页了然,难怪呢,原来是从西域过来的。   “他将羊放下,还比划着要我要给它剪毛,还真是,这羊也忒能长毛了,三年下来都能絮床毛被子了!”   江老汉话音一转,说道:“按照后生的意思,便给我俩窝窝就成!”   苏页笑了笑,说道:“窝窝还真没有,倒是家里新出了豆瓣酱,您若不嫌弃,我便去给您盛些,就着窝窝或都面饼子吃,能多些滋味。”   老汉并不知道“豆瓣酱”是何物,不过,只要苏页肯把羊收下就成。   就这样,苏页用一罐黄豆酱换了人家两只羊。   至于罐子里夹着什么,江老汉得把酱吃完之后才能知道。 第68章 【虞家村酱菜坊】   自从有了小羊崽,小牛在雪娃这里迅速失宠。好在人家也不在乎就是了,反正人家已经有小母牛了。   雪娃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让苏页抱着他去看“咩咩”。   此时,虞峰正在厨房里和面,苏页父子两个则是穿着厚厚的棉袄,站在羊圈前看“咩咩”。   雪娃高兴地朝着圈内叫:“咩咩。”   小羊崽仰起小脑袋,“咩——咩——”   雪娃得到回应,抓着苏页的衣襟开心地笑起来,继而叫得更大声,“咩咩!”   小羊崽:“咩——咩——”   雪娃:“咩咩!”   小羊崽:“咩——咩——”   雪娃:o(n_n)o哈哈~   苏芽儿和苏青竹老远就听到了雪娃的笑声,二人的心情更加明媚了几分。   “雪娃在学羊叫吗?”苏芽儿拍拍手,笑眯眯地朝雪娃张开手臂,“到舅舅这里来。”   雪娃弯着眼睛,非常给面子地扑过去。   苏青竹虽然没有上去凑热闹,一双眼睛却暖暖地看着小家伙。   “咩咩!”雪娃兴冲冲地将小羊崽指给两个舅舅看。   苏芽儿早就见过了,然而他还是装作一副非常惊奇的样子,“呀,这是雪娃的羊吗?”   雪娃眨眨眼,询问般看向苏页。   苏页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是雪娃的羊。”   小家伙立马开心起来,高兴地叫:“咩咩!”   小羊崽停下吃奶的动作,非常配合地扬起小脑袋,“咩——咩——”   苏芽儿笑眯眯地逗雪娃,“原来‘咩咩’是它的名字呀,那这只大的叫什么?”   小家伙圆圆的眼睛看了看母羊,继而求助般看向苏页。   苏页温和地鼓励道:“雪娃自己想一想。”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盯着绵羊白白的毛,脆生生地说:“卷卷!”   “羊咩咩、羊卷卷?哈哈哈哈……”苏青竹非常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雪娃并不知道自己被嘲笑了,反而弯起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苏青竹一边笑一边指着小公牛问:“它叫啥?”   “小黄。”雪娃没有犹豫,这是原本就有的名字。   “这头呢?”苏青竹又指向大母牛。   大母牛脑门上有一块白色,四条腿也是白的,雪娃想了想,便说:“花花。”   “这头?”又指向小母牛。   小母牛和小公牛一样,通体都是黄色。   这下雪娃为难了,抠着苏芽儿的衣领,不确定地说:“小黄?”   “哈哈哈,不行,已经有一头‘小黄’了。”   雪娃抠啊抠,怎么也想不出来,只得皱着小脸,委屈地朝苏页扑去,“爹爹。”   苏页哪里舍得儿子受委屈,淡定地说:“大的叫‘大花’,小的叫‘小花’。”   雪娃这才重新高兴起来,重重地点点小脑袋,细细的小手一一点过去,“大花、小花。”   苏青竹却有些不满,“什么‘小花’,你哪里看到它有花了?”   苏页瞥了他一眼,“你脑袋上长竹子了吗?”   苏青竹:……   感觉受到了一万点爆击。   直到吃饭的时候,苏青竹还是气哼哼的。   他把烙得焦黄的葱油饼摊开,狠狠地涂了一大勺酱,“啊呜”一口,泄愤似的吞到嘴里。   然而,嚼了没两口,便皱起了脸,“好咸!”   “卷那么多,当然咸了。”苏芽儿毫不留情地笑话他。   苏页适时表现出一副兄长该有的样子,将他手里的饼拿过去,刮掉多余的酱,然后均匀地铺上一层辣油炝萝卜丝,这才重新卷起来,递给他。   “这下应该就是咸了。”   苏青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嘴巴咕哝着,貌似是在说“谢谢”。   苏页笑笑,转头去照顾儿子。   实际上,雪娃现在吃饭已经完全不需要大人照顾了。   虞峰用竹板给他钉了一个小竹椅,类似于后世儿童座椅的构造,此时小家伙正坐在上面,白白的小手抓着一角饼,卖力地啃着。   苏芽儿继续笑话苏青竹,“你看你,这么大一个人,还不如雪娃!”   苏青竹拿眼瞪他,气哼哼地没有反驳。   苏页将嘴里的饼子咽下去,说道:“吃完饭咱们将酱油缸开了,若能成功,中午就能做红烧肉吃。”   苏青竹立马来了兴趣,“啥是红烧肉?”   “是用五花肉做的。”苏页回忆着红烧肉的菜谱,“选新鲜的肉切成小块,焯过热水,再用油煎,然后加入水和各种调味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酱油和糖。”   苏页神情中满是怀念,“若是做得好,就连肉皮都酥香软糯,入口即化。”   光是这么听着,口水就已经流了出来。   苏青竹兴冲冲地说:“那赶紧吃,吃完咱们去开酱油!”   其余人虽然没说话,却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   苏页不知道的是,江老汉带回去的豆瓣酱还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你说啥?这是“小仙童”送的?”江婆婆抱着罐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江老汉瞪起眼,嚷道:“你可得抱紧,别摔了!”   江婆婆忙不迭地点头,几乎将普普通通一罐豆瓣酱当成了宝贝,除了让几个孙子孙女摸了摸,其他人就算想靠近都不行。   江家的几个儿子媳妇原本有些想吃,然而看到老娘亲这样一副架势,只得把口水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江老汉发了火,江婆婆才不情不愿地拿出来,在每个人的窝窝头上摸了薄薄的一层。   江家老三在江富户的地里做长工,他将窝窝头小心地收起来,想着中午做干粮。   吃饭的时候,大伙常常围坐在一起,江老三的窝窝头刚一拿出来,空气中便多了一丝咸香。   有关系好的,忍不住问道:“老三,你今日吃的是啥?闻着忒香。”   江老三性格憨厚,如实说道:“是我爹从虞家村带回来的豆瓣酱。”   “豆瓣酱?啥是豆瓣酱?”大伙面面相觑。   江老三见大伙感兴趣,没好意思吃独食,粗大的手将窝窝头掰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酱汁。   “呵!这么一闻,更香了!”大伙笑呵呵地说道。   “来,哥几个都尝尝。”江老三说着,便将酱汁往把别人的窝窝头上抹去。   汉子们丝毫不扭捏,纷纷凑上来。   虽然每个人都没分到多少,但是也算尝了个鲜,大伙儿纷纷赞叹起来。   农忙的时候,江富户经常来地里转转,给大伙送些解暑的绿豆汤,这边的热闹自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江富户人到中年,长得白白胖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吃。   “老三呀,这是吃啥呢?”江富户笑眯眯地问道。   江老三看了眼窝窝头上那两粒酱黄色的豆瓣儿,狠了狠心,不大情愿地朝着江富户递过去。   江富户只当没有看到他那副肉疼的表情,毫不客气地将那块窝窝头放进嘴里,咂吧咂吧嘴,没吃出啥味来。   然而,越是这样,越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方才你说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江老三不是个善言辞的人,断断续续地将江老汉带着羊去虞家村道谢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是用羊换的。”江富户总结道。   江老三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然而想了想,又说不上来,干脆闭上嘴,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自家羊多,若是好吃,可以换上几罐。江富户暗自想道。   第二天,江富户便亲自赶着驴车,牵着两只羊到虞家村去了。   彼时,苏页一家三口正围坐在矮几边吃饭,听到外面“咩咩”的叫声,还以为是家里的羊出来什么问题。   虞峰连忙出门去看,苏页抱着雪娃紧随其后。   草棚外多了辆驴车,车旁站着个穿着体面、白白胖胖的中年人。   虞峰一愣,脸上随即带了笑,“江叔,您咋有空过来了?”   “听说你家做了豆瓣酱,我想着过来换些。”江富户开门见山地说道。   虞峰没追问他是如何得知,而是爽快地说道:“几罐酱而已,江叔若想吃叫人来拿就行,说什么换。”   虞峰年少时在江富户家做过小工,江富户看他年纪小,没少照顾他,这份恩情虞峰一直记得。   江富户笑眯眯地说道:“那可不行,别人怎么着我也怎么着就成,不然的话人人都来你这儿打秋风,这日子可怎么过?”   这话玩笑的成份居多,虞峰笑笑,说道:“江叔您进屋坐,我这就去给您拿酱。”   江富户看了眼旁边一大一小两个双儿,摆摆手,“我在这等着就成,这驴子不听话,正好看着些。”   苏页看出来,对方大概是觉得不方便。   “你陪着叔说话,我去取吧!”苏页说着,便将雪娃放到虞峰怀里,到厨房里拿了个罐子,去了屋后。   江富户早就听说了雪娃的来例,是以并未多问,只是笑眯眯地夸道:“这娃娃真俊。”   “谢谢。”雪娃软软地应了一声。   “诶?”这下,倒让江富户大大地吃了一惊,“他知道是在夸他?”   当然了,谁见了我家宝宝不夸?这是虞峰的真实想法。   然而,嘴上却是说道:“他小爹时常教导,娃娃便知事一些。”   江富户看看雪娃,又看看虞峰,欣慰地点点头,“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虞峰咧开嘴,笑得可憨。   苏页回来,手里多了满满一大罐豆瓣酱。   虞峰紧走两步,接到手里,转而递给江富户,“叔,这罐酱您带回去,就当是我们孝敬您的,若是有人问,您便帮我们散播散播,让大伙带着新鲜的黄豆来换就成!”   这话说得有情有理,江富户只得笑着应下,带着豆瓣酱和羊,满意地离开了。   看着江富户的背影,苏页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你说,如果咱们在村里开一个酱菜坊,有钱的可以拿着铜钱来买,没钱的也可以带着黄豆来换,怎么样?”   “酱菜坊?专门卖豆瓣酱吗?”   “还有酱油,或者再加上酱油腌的小咸菜。”   虞峰自然不会反对,然而他却有些犹豫,“小页子要管着庄园,还要打理试验田,会不会很辛苦?”   “庄园不一直是你和青竹在管嘛,试验田的重活也一直是你在做,我哪里辛苦了?”   不过,苏页确实没想自己做。   “大娘她们鞋子做完之后空闲之间便多了,若是她们愿意,我想着酱菜坊可以由她们打理,挣的钱也是她们自己拿着,咱们不分。”   虞峰怔了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晌,他才张开手臂,将小双儿拥到怀里,温声道:“小页子,谢谢你。”   苏页白了他一眼,“我也是虞家村人,用得着你谢?”   “是是,小页子说的对。”高大的汉子好脾气地笑着。   小雪娃挤在两个爹爹中间,乐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苏页和虞峰稍稍商议了一下,便同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去说。   二人听了他们的话,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苏花大娘坦率地说道:“说实话,大伙的确想有个事情做,不过,这豆瓣酱的方子是小页子的,芽儿学学还成,我们不能沾手。”   春韭婶子也跟着点了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吃食方子和鞋样子可不一样,鞋样子看上几遍就能学会,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吃食方子却不一样,若做得好了,当作传家宝都是可以的。”   苏页笑笑,应道:“婶子这话就说得严重了,不过是一个做酱的方子,算不得什么。”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巴不得赶紧应下来,然而,却不想占两个年轻人的便宜。   虞峰毫不谦虚地说道:“大娘,婶子,你们放心,小页的本事大着呢,多这一样不多,少这一样也不少,更何况,你们也不是外人,终归是咱们村里受益。”   话说到这份上,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也不再坚持,只是却说死了,赚得的银钱必须有苏页的一份,不然她们不干。   苏页只得答应下来。   于是,酱菜坊的事情便就此敲定。   不得不说,苏花大娘二人真是能干。   兴许是受了“虞家村庄园”的启发,她们特意去县里订做了一批大大小小的陶罐,上面统一刻着“虞家村酱菜”的字样。   村子中央的大院也被她们收拾出来,专门用来制酱、存酱;至于卖酱,则选在村口的一个空房子里,大伙选出来两个口齿伶俐的婶子看着。   村里的妇人们因为守寡,平日里都是深居简出,这段时间却一反常态,时不时便出去走亲访友、赶集上店,嘴边上挂着的也是村里的酱菜坊。   于是,酱菜坊还没正式开起来,名声却已经传遍了十里八乡。   苏页看到婶子大娘们这般用心,也不敢含糊,在豆瓣酱的口味以及酱菜的腌制方面更加用心。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酱油、豆瓣酱,还是各类酱菜,定的价钱并不高,即使是穷苦一些的人家也吃得起。   当然,也有加了各式作料,贵上一些的,若是出门走亲戚带上几罐,也十分有面子。   就这样,虞家村酱菜坊在大伙的共同努力下,红红火火地开了起来。 第69章 【雪娃的小轮椅】   自从天气暖起来之后,苏页便将厨房里的植物移栽到了屋前的那场试验田里。   有了充足的阳光和肥沃的土壤,植物们就像打了激素般迅速生长起来。   尤其是西瓜和北瓜,长长的藤蔓爬了满地。   苏页对它们很上心,每天早晚吃过饭都要过来看一看,捉捉虫、整理整理枝叶。   好在,这个季节虫子还不太多,苏页的劳动量并不大。   每当他在地里劳作的时候,小雪娃就会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看得多了,小家伙便学会了,掐叶子、捉虫子,即使嫩嫩的小手被带着毛刺的瓜叶扎得红红的,小家伙依旧不放弃。   苏页十分心疼,然而他最了解小家伙此时的心情——他也想帮忙,也想有事做,而不是一味地让别人照顾——就像曾经的他。   “爹爹!”小家伙软软地叫了一声。   “嗯?”苏页扭头看过去,视线里突然出现一条长长的菜青虫,正被雪娃抓在手里。   小家伙的手又小又细,肥肥的虫子扭来扭去,他却半点都不害怕,反而弯着眼睛笑着。   苏页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宝宝宝宝,快扔掉!”苏页匆匆忙忙跑过去。   雪娃歪歪脑袋,“豆子哥?”   虞豆子之前陪着雪娃在地里玩,捉到的虫子会拿去喂大白鹅,小家伙便记住了。   苏页不想破坏小家伙这份好心,只得匆匆忙忙找了个小木盒,将虫子放进去。   “宝宝,下次看到虫子要用小棍夹,和爹爹一样,知道吗?”   “(⊙v⊙)嗯!”小家伙乖乖点头。   苏页陪着他玩了一会儿,便又到深处去了。   雪娃煞有介事地抓着两只小木棒,大大的眼睛专注地在瓜叶上搜寻——要给豆子哥找到更多虫子才行!   苏页忙碌一会儿,便会瞧一眼雪娃,如果走得远了,便将他连同小木椅一道移过去。   每次换地方小家伙都会很开心——又有虫子可以捉了!   看着小家伙笨拙地伸长胳膊,努力往前挪的样子,苏页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或许可以给他做个轮椅!   ——   夜幕降临之后,一家三口结束了一天的劳作,舒舒服服地躺在软软的木床上。   此时的木床已经完全不是原来那副窄小单薄的模样。   虞峰从北石村的木匠那里买来枣木板,和竹板一起搭成了一个又宽大又结实的木床,床铺下面还可以拉出一个个抽屉,放置棉被、衣物,类似于后世的组合床。   苏页将苏娃放到里侧,给他盖上专属的小被子。   小家伙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等到苏页的晚安吻之后,便乖乖地闭上了眼。   小孩子入睡快,没过多长时间,小家伙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而清浅。   一只大手揽上苏页的腰,继而是硬梆梆的身体。   “我也要。”汉子的声音低沉而霸道。   苏页推了他一把,“别闹,跟你说正事。”   “亲完再说。”虞峰将人禁锢到怀里,低下头,含住小双儿的唇瓣,热切地亲吻起来。   苏页整个人缩在汉子的双臂间,有些郁闷,也有些激动。   浓烈的雄性气息将他层层包裹,苏页有些喘不过气,不自觉地呻吟出声。   “嗯……”   虞峰一顿,继而是更加猛烈地进攻。   身上的衣物七零八落,柔嫩的肌肤被带着厚茧的手激动地抚触。   苏页没由来地有些紧张,“虞峰……别、别这样……唔……”   殊不知,这种恳求中带着喘息的语调最能激起男人心底的欲望。   虞峰浑身上下都激动起来,尤其是那个地方。   苏页被他又亲又揉,也渐渐有了反应。   之前两个人都是各自悄悄解决自己的,然而这次,虞峰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   “小页子……”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手从腰上划过,不轻不重地握住。   苏页头皮一麻,快感猝不及防地袭遍全身。   “唔……”   “别……嗯……轻、轻点……”   “哈……”   虞峰在这种时候总是异常霸道,不仅强制性地“帮助”苏页,还要求人家也帮助他。   直到折腾得尽兴,苏页又累又气,背过身不理他。   虞峰烧了半锅温水,给两个人擦洗干净,汗湿的衣物扔到盆里,这才抱着小双儿,餍足地睡去。   到底忘了说正事。   第二天,就连小小的雪娃都看出来,大爹爹一直在笑,还总是跟在小爹爹后面。   小爹爹是不是有点生气啊?唔……   小家伙主动扑过去,软软地说道:“爹爹,不气。”   苏页愣了愣,当即露出笑脸,哄道:“宝宝乖,爹爹没生气。”   苏页这才意识到,孩子的心思最敏感,父母之间如果不和谐,势必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   实际上,他真没生气,大家都是成年人,而且他自己也有爽到。只是不想让那个家伙得寸进尺,所以才故意板着脸。   虞峰趁机凑过来,腆着脸问道:“小页子,昨晚你想跟我说啥来着?”   苏页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呵呵……”虞峰笑得可憨。   苏页没由来地想到一个词——扮猪吃老虎。   他懒得跟这个家伙计较,顺了顺气,便将轮椅的构造和用途说了出来。   他还找来一块木板,边说边画。   雪娃好奇地看着木板上的图案,指着自己的小椅子,期待地问道:“雪娃的?”   苏页亲亲他的脑门,温声道:“是,给雪娃的。”   小家伙又高兴又害羞,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虞峰把脸凑过去,“小页子,我也要。”   苏页懒得理他。   “那我亲你。”说着,便吧唧一口,亲在苏页的嘴巴上。   苏页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虞峰心满意足地做轮椅去了。   手灵手巧用在大男人身上,或许有些不合适,然而,虞峰的确就是这样。   虽然他从来没有正拉八经地学过木工活,然而,只要苏页把图纸画出来,时不时在旁边提点一下,无论多复杂的东西,他都能做出来。   比如眼前这个小小的轮椅。   枣木轮子厚重而结实,杨木的扶手和靠背,质轻,颜色浅,带着不规则的纹理;椅面是竹板拼成的,密实而光滑,夏日坐着凉爽,冬日垫上厚厚的棉垫和靠枕,既软和又舒服。   看着这个历经多次失败之后的成品,苏页的眼中不无惊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还有一个小家伙比他更高兴。   “雪娃的?”小家伙看着小小的轮椅,眼睛满是晶晶亮亮的光芒。   虞峰笑呵呵地点点头,“爹爹抱你上来试试。”   “嗯!”小家伙笑得眼睛弯弯,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乖孩子。   雪娃坐在崭新的轮椅上,看看这里,摸摸那里,激动得不行。   “爹爹……”雪娃仰着小脑袋看着虞峰。   虽然这么小的孩子大概还不懂“感激”为何物,然而小雪娃在这一刻似乎已经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虞峰蹲下身,捏了捏小家伙圆圆的小鼻头,“雪娃喜欢吗?”   “喜欢!”小家伙大声说道。   虞峰笑意加深,“喜欢就好。”   “宝宝你看,”苏页握着小家伙的手,抓在侧面的把手上,“抓住这个,往前用力——”   轮椅吱纽吱纽地转动起来。   雪娃的眼睛倏地睁大,“走?”   “是的,宝宝可以自己推着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苏页的眼中莫名地涌上一股酸涩。   小家伙拨开苏页的手,自己握在把手上,一点一点往前推。   尽管没有找到正确的用力方法,以至于小脸憋得通红,他依旧没有放弃。   这是苏页专门提出来的。   虞峰按照他的说法在轮子侧面每隔一段距离就安上了一个圆圆的把手,这样,雪娃自己挪动的时候,就不必用手抓在满是泥土的轮子上了。   他和虞峰的想法一致,不会因为爱护孩子就夺走他独立的机会。   “坐这个,去?”雪娃指指北边,期待地看向苏页。   苏页听懂了他的意思,小家伙是在问,明日去做针灸的时候,可不可以坐轮椅去。   “宝宝想吗?”苏页反问。   “想!”   “会很累。”   “不怕。”小家伙毫不犹豫地说道。   苏页笑了,“那就坐这个。”   “嗯!”小家伙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再次兴致勃勃地尝试起来。   小家伙第一次对某样东西表现出这么大的热情,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不愿意从轮椅上下来。   他一整天都在练习用轮椅“走路”,苏页便蹲在旁边,耐心地陪了一天。   虞峰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包了,时不时看看父子两个,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家伙的手红红肿肿,苏页蹲着走了一整天,腿都不像自己的了。   虞峰收拾好小的,又转过来照顾大的,却毫无怨言。   媳妇能干,儿子乖巧,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 第70章 【原始西瓜有点雷】   第二天,一家三口照例去章老大夫家治腿。   苏页兑现了之前的承诺,让雪娃自己坐在轮椅上。   当小家伙努力操纵着轮椅,一点点在屋里挪动的时候,一老一少两位大夫的眼睛都直了。   邹行第一个沉不住气,好奇地问道:“此为何物?是苏小哥自己做出来的吗?”   “叫做轮椅,是虞峰做的。”   虞峰忙说:“我照着小页子说的样子做的。”   邹行看向章老,想说什么,又有些犹豫。   章老明白自家徒弟的想法,轻咳一声,少不了要替他开这个口,“小页,这轮椅的图样可否卖给小行?”   “不不不,”邹行连连摆手,“不必将图样给我,如果虞兄弟有空闲,做一个新的便好,要大些,足够成年人用。”   不等旁人询问,他便主动解释,“我有一个病人,人品贵重、乐善好施,却多年不良于行,让人着实惋惜。”   苏页笑笑,爽快地说道:“稍后我将图样画出来,让虞峰给邹大夫送去。”   邹行一愣,正要拒绝,苏页却说:“这图样放在我这里不过是张废纸,不如给了邹大夫,想来能帮助更多的人。”   邹行没有深究“废纸”的含义,苏页说的话诱惑力极大,邹家世代行医,遇到的类似病例不少,遗憾更多,他的确想要到图样,不为私利,而是将其发扬光大。   他握了握拳,厚着脸皮说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图样买来,还请苏小哥出个价。”   苏页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说道:“雪娃在这里治腿四个多月,章老与邹大夫分文不取,这会儿我不过是拿出一样对我无甚大用之物,邹大夫竟然提钱?”   邹行一脸纠结。   最后,还是章老说道:“虞小子家也不缺这俩钱,以后你更加尽心地医治小雪娃便好。”   邹行稍稍沉默,便对着苏页与虞峰深深一揖,“邹某在此感谢二位高义,雪娃今后所用的药材便悉数从邹某这里出罢!”   苏页笑笑,并未拒绝。   雪娃的腿依然没有太大好转,小家伙的心情却一天好过一天。   自从有了轮椅,虞豆子每天出去放鹅的时候都要过来叫雪娃。   苏页也不拘着他,只细细地叮嘱了些不许靠近河边、不许跑得太远之类的话。   起初他悄悄地跟了两天,见孩子们很听话,便彻底放下心。   外村的小汉子们也常到这边来放牛、放鹅,看到雪娃长得可爱,便笑话他不能走路,实际是为了引起雪娃的注意。   虞家村的小汉子们却不干了,明明内部也有许多“矛盾”,此时却一致对外,撸起袖子和外村的小汉子们打起架来。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雪娃吓得哇哇大哭,好几天没敢出门。   之后见得多了,便能淡定地坐在轮椅上,扯着嗓子喊:“虞家村加油!豆子哥加油!↖(^w^)↗ ”   至于“加油”的意思,自然是苏页教的。   大多数时候雪娃是不让人推的,以至于每天都把小手磨得红红的。   苏芽儿心疼,便用柔软的野兔皮给他缝了一副小手套,既保暖又耐磨,小家伙喜欢得紧,一时间更乐意自己跑来跑去了。   每天吃完早饭,苏页收拾厨房的工夫,小家伙自己便会去院子里“巡视”一番。   “卷卷好!”   “咩——”   “咩咩好!”   “咩——咩——”   小家伙最喜欢羊咩咩,每次都要在羊圈前多停一会儿,然后便绕到牛圈那边。   “大花好!”   “哞——”   “小花好!”   “哞哞——”   “小黄好!”   “……”   “小黄好!”   如果小公牛不理他,雪娃就会一直执着地说,直到小黄有气无力地“哞”上一声。   继而是大黑马。   “黑、黑云好……”   “律——”   黑云是家里最通人性的动物,然而它长得太高大了,雪娃一直有些怕怕的,每次和它打完招呼之后,就会快速跑到试验田那边。   一般就是沿着田埂走上一圈,然后便回到屋里,向苏页报告哪个开了花、哪个掉了叶子。   在苏页耐心的教导下,小家伙已经能辨认出不少植物了。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同。   雪娃只在瓜地里看了一眼,便匆匆跑回屋里去了。   “爹爹!爹爹!”小家伙的声音有些急。   苏页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蹲在小家伙跟前,“怎么了,宝宝?”   小家伙扬起小胳膊,朝着田地那边一指,“瓜瓜……”   “瓜瓜怎么了?”苏页心头一动,“长瓜瓜了?”   “嗯嗯!”小家伙重重点头,“长瓜瓜!”   苏页直接把小家伙抱起来,朝着瓜地跑去。   不怪他如此激动,要知道,为了这片瓜地,他和虞峰天天早起,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月。   三月底的时候,瓜地里就陆陆续续开出了花,原本苏页还挺高兴,特意记下开花的位置,坐等结瓜。   没想到,看着挺健康的花,没过几天就落了,花枝也渐渐萎缩,连个瓜毛都没见着。   苏页纳闷极了,特意起了个大早,傻傻地蹲在花苞前观察情况。   这一看他便发现了问题。   西瓜和北瓜都是雌雄同株异花植物,即便有昆虫授粉,坐果率也不高,更何况这个季节还没有。   于是,苏页便天天早起,摘了健壮的雄花,拿到雌花那边蹭啊蹭,唔,略猥琐。   虞峰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便早早地将家里的活计做好,陪着他一起。   就这样,两个人忙活了大半个月,才完成了最早一批的授粉。   好在后来经验充足了,苏页便没那么紧张了,再有新花苞开放,他便能一边教导儿子,一边从容应对了。   最先授粉的雌花他在藤蔓上做了记号,长出圆嘟嘟小瓜的正是这一批。   为此,苏页特意做了顿红烧肉,把苏花大娘他们都叫过来,好好地庆祝了一番。   除了西瓜和北瓜之外,其余植物长势也不错。   小白菜已经长得有些老了,苏页偶尔会摘下几片嫩叶,给雪娃做碗炝汤面吃,其余人只能干看着。   有一次,苏青竹故意使坏,偷偷拔了好几棵,苏页一眼就看出来了,当时一句都没批评他,转过身便炖了俩猪蹄,一口都没给他吃。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碰苏页的试验田了。   挂着“百合”牌子的那个竹筐从厨房转移到了院子里——这是唯一一种没被苏页移植到地里的植物。   “百合”依旧没有叶子,绿色的花萼上开出了淡紫色的花,狭长的花瓣,毛茸茸的花蕊,的确和后世的百合有几分相似。   苏页不禁觉得,莫非百合的原始种就是这种模样?   小雪娃倒是十分喜欢,每天都要提着小壶亲自浇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地里的庄稼长出幼苗,很快抽节拔高。   虞峰那片地里的冬小麦已经长出了穗子,再过二十来天就能收了。   小满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河水突然涨高,地里的庄稼也喝饱了水。   大人们特别提醒孩子,不能再到河边去玩,其实每年都会有这么一回,孩子们虽然心痒,却十分听话。   好在今年苏页的地里挖出许多道沟渠,大白鹅和小家伙们便有了新的嬉戏地。   有一天,不知谁第一个在渠里发现了泥鳅和小虾,村子里的孩子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大人们在地里锄草、打尖,他们便跳进水渠里挖出一篓篓泥鳅、虾米,回家叫娘亲或奶奶用豆油炸了,不知道有多香!   女人们夹上几口外焦时嫩的泥鳅,也不由地感慨万千——放在往前,谁有功夫捉这些野物,谁又舍得用油来炸?   眼前的这一切是谁带来的,她们虽不挂在嘴边,却心知肚明。   反正,每次雪娃出门,都会有一群护卫保护,就算虞峰忙起来没有时间捉鱼摸虾,餐桌上的这些野物也一直没断过。   试验田里的第一个西瓜,便是在这个时候长成的。   从好几天前苏页便注意着,小雪娃比他更积极,每天早晚各看一次,并用为数不多的词汇努力向苏页汇报情况。   两位舅舅来的时候,小家伙也会拉着他们前去介(炫)绍(耀)一番,倒弄得大伙都跟着期待起来。   一直等到瓜蒂开始发蔫,这个寄予厚望的西瓜才被苏页摘了下来。   因为是原始种,并且没有使用膨大剂的缘故,西瓜的个头并不大,和足球差不多。   他们早就听雪娃说过了,西瓜不是菜,是水果,和苹果、梨子一样。   大伙和雪娃一样,没见过苹果、梨,更不知道啥是“水果”,反正十分厉害就是了。   此时,众人正围在矮几前,充满期待地看着苏页……手中的刀。   苏页不由失笑,“这都是怎么了?”   不得不说,他也是有些紧张的——这可是他亲手种出来的第一个西瓜,意义重大。   “别说话,快切!”苏青竹着急地催促。   苏页不再迟疑,将刀刃放在西瓜上,用手扶着,用力切了下去。   熟透的西瓜发出“嘭”的一声,崩成两半,露出里面青青红红的瓜瓤。   “(**) 哇~”众人齐声惊叹。   “唔……”苏页却是有些吃惊。   怎么长成这个样子? 第71章 【苏页的金手指】   原始西瓜的样子远远超出了苏页的认知——   红色的瓜瓤像是橘子瓣一样被青白色的丝络隔开,一共有六瓣,瓤间多孔,黑色的籽又大又厚,和后世的模样大大不同。   苏页期待着这只是个例,于是跑到田里,将另外几个做着标记的瓜悉数摘下,一一切开。   遗憾的是,情况和第一个完全相同。   莫非这就是西瓜原始的样子?   还是他授粉的过程产生了意外?   苏页百思不得其解。   其他人看出苏页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原本的高兴劲儿也淡了下去。   雪娃望着苏页,怯怯地唤道:“爹爹?”   苏页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摸摸小家伙的头,露出一个笑脸,“抱歉,我太吃惊了。”   “有哪里不对吗?”虞峰细心地问道。   苏页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和我见过的不太一样,这个……不知味道好不好。”   “吃吃不就知道了!”苏青竹说着,就要下手去抓。   苏页竹按住他的手,“等等,先抓着野鸡来试试。”   苏青竹鼓鼓脸,不情不愿地切下非常小的一块,拿着去喂野鸡了——是他前两天刚从山上抓来的。   大伙巴巴地等了一会儿,那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依旧活蹦乱跳,苏页这才将几只西瓜一瓣瓣切开,分给众人。   受固有观念的影响,苏页切瓜的时候只保留了红色的瓜瓤,青白的丝络悉数削去。   苏青竹抱着西瓜瓣,第一个咬下去,陶醉地点了点头,“甜!”   苏芽儿紧跟着咬了一口,惊喜道:“小页,这个真甜!比、比……比红糖还甜!”   虞峰也是同样的反应。   苏页终于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拿起一片,用木勺挖着送到雪娃嘴里。   雪娃早就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啊呜一口吞了下去。   喂到第二口的时候,小家伙尽管满脸渴望,依旧乖巧地说:“爹爹吃。”   “好~”苏页捏捏他的脸,将木勺放到他小小的手里,“宝宝自己吃。”   “(⊙v⊙)嗯!”乖乖点头,认真吃。   苏页这才拿起一片瓜瓤,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并没有后世的西瓜甜,但是与众多野生山果相比,已经很不错了。   他还特意尝了一下青白的部分,口感清清爽爽,和接近瓜皮的地方一样。   整整五个足球大小的西瓜,看着不少,实际能吃的地方却不多。   四个大人外加一个孩子,没一会儿就全都吃完了,瓜皮也没浪费,全都进了家畜们的肚子里。   看着虞峰几人欢欢喜喜的样子,苏页最初的失落也淡了许多,就像苏青竹说的——有的吃总比没有好。   雪娃的情绪十分亢奋,以至于到了午睡的时间依旧不见一丝困倦。   苏芽儿抱着他,哄道:“舅舅带雪娃去看花花好不好?看完花花就乖乖睡觉。”   雪娃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表示成交。   没成想,甥舅两个却想岔了。   苏芽儿出了门便推着他往屋后走,小雪娃拍着扶手,着急地嚷道:“花花!花花!”   苏芽儿纳闷,“就是去看花花呀!”   雪娃却一个劲儿卜愣小脑袋,小手往田地那边指。   最后,还是虞峰提醒道:“他是想去看那盆花吧?”   苏芽儿这才反应过来,将轮椅换了个方向,朝地边推去。   此时,苏页正在地里检查其余几个将要长熟的西瓜。   看到苏芽儿和雪娃围在“百合花”旁边,他也不经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脑子里仿佛亮起一个灯泡,苏页终于想起来,那个竹筐里种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的,可以说是百合,精确一些的话,其实是百合科下的一个品种,叫作“秋水仙”。   苏页不由自主地笑了——这难道就叫想啥来啥吗?   他刚刚还在发愁如何改良原始西瓜,甚至天马行空想到了染色体加倍,当然他适合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必须用到一种化学制剂——秋水仙碱。   原本还想着,这里连秋水仙都没有,哪里来的秋水仙碱,诶,一扭头,便看到了一整筐的秋水仙!   秋水仙碱可以用来培育无籽西瓜,原理就是使原本的二倍体西瓜分裂为四倍体,然后再与二倍体杂交,培育出三倍体种子,三倍体种子长出来的就是无籽西瓜。   苏页刚刚就在想,四倍体西瓜与二倍体相比无论是叶片、果实,还是瓜瓤、种子都更大更饱满。   那么,是不是可以借此推断,如果用秋水仙碱将原始西瓜幼苗的染色体进行加倍,得到的四倍体西瓜红瓤范围是不是会变大?   毕竟,种子位于红瓤部分,一旦发生异变,绿色丝络变多的可能性极低。   眼下尚不到芒种,西瓜刚好能再种一茬,苏页决定试一试。   提炼秋水仙碱,除了必要的秋水仙粉末外,还需要乙醇、甲醇、乙酸乙脂等化学制剂。   其中,乙醇主要用来将生物碱与杂质分离,甲醇与乙酸乙脂则是为了提纯秋水仙碱。   以目前的材料和技术水平,后二者并不易得,苏页干脆只用乙醇提取总生物碱来代替秋水仙碱。   这个过程十分繁琐,然而他耐心很足。   近来,整个虞家村的人都知道苏页又在“做大事”,约摸和他们吃到的那个甜丝丝的西瓜有关。   别说,还真甜,比糖还甜!   大伙不约而同地达成默契,一切都为苏页让路。   苏芽儿每天早早地来到草棚,将雪娃带出去,免得苏页分心。   小汉子们得了大人的吩咐,不再来草棚附近玩儿,免得吵到苏页。   虞峰更是把家里的活计全都包了,就连铺床叠被这样的小事都不让苏页动手。   雪娃也乖乖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乖乖让大爹爹按摩,总之是一点都不让苏页操心。   苏页对此哭笑不得,“不必弄得这么严肃,我就是试试。”   大伙表面笑呵呵地点头,心里无一不是激动地想着——小页哪次“试试”不是天大的事?   必须不能让他分心!   在这样的氛围中,苏页无形中便有了压力。   看着眼前的瓶瓶罐罐,苏页握了握拳——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提炼秋水仙碱的同时,新得的西瓜种子也被催生出嫩芽,种到试验田里。   当幼苗开始长出两片子叶时,苏页便开始滴加秋水仙碱。   因为碱溶液纯度不够,苏页干脆将浓度调高,每个时辰滴加一次,不厌其烦地坚持了整整五天,大多数幼苗才明显粗壮起来。   这就说明,成功了。   如此粗糙的溶液、如此拙劣的手法都能成功,苏页简直要感谢上天。   欣喜之余,苏页将没有变异的幼苗移植出去,只剩下成功变异的那些,接下来,只需精心呵护,等待三个月后瓜熟蒂落。   与此同时,小白菜和辣菜头经过几个月的生长,也双双抽出花枝,开出一簇簇娇嫩的小花。   远远望去,试验田内蜂蝶飞舞,一片鹅黄淡粉,煞是好看。   农妇们从未在这个季节看到过辣菜头开花,每日晨昏都会特意从试验田边经过,为的就是亲眼见见这稀罕景象。   大概,还有花丛中那个忙碌的身影。   辣菜头和小白菜自然杂交可以得到后世那种卷心大白菜。   为了提高杂交机率,苏页只得扯着花枝蹭蹭蹭。   别管行不行,总得试试。   ——   时间很快到了芒种。   虞峰那片地里种了十几亩冬小麦,近来天气好,接连刮了几场大干风,仿佛一夜之间,麦穗就黄了。   苏花大娘提醒虞峰,“过几日怕是有雨,趁早把麦子收下来,在场院里晒一晒,可别被雨水拍到地里。”   虞峰连忙应下,转天就拿着镰刀,将地里的麦子收了。   苏页一心扑在试验田上,直到金黄的麦子拉到到家里,他才注意到。   说不自责是假的,原本是两个人的日子,全让虞峰一个人承担了。   “那个,你先洗把脸,我去给你下碗面!”   虞峰看着小双儿跑前跑后,又是打水又是做饭,流再多汗也觉得值了。   他在草棚前面收拾出一个晒麦场,拖着沉重的碾子一遍遍碾实了,这才把收割好的麦穗连同秸秆一同晒上去。   小麦的产量又让苏页吃了一惊。   “怎么这么少?”   虞峰挠挠脸,解释道:“今年年景好,如今这些还算多的。”   苏页却紧紧地皱起眉头,这就算不少了?   与后世的亩产上千斤相比,还真不够看的!   他特意跑到麦场上看了看,发现那些麦穗虽然长得又大又长,却有很多空粒。   而且看着穗子顶上那一大把长长的麦芒,苏页怎么看怎么觉得与图片上的冬小麦十分不同——倒像是良种里混着的歹苗。   苏页心头一动——想来,这也是冬小麦改良之前的样子吧?   他怎么就忘了!   呵呵,小麦品种的改良方法,他刚好知道。   躺在床上的那二十五年看过的种田小说、搜过的作物资料,甚至有段时间疯狂迷恋中央七套,兴许都是在为了这一遭穿越作准备。   他原本不信命的,这一刻不得不信了。 第72章 【有人落水了】   虞家村庄园种的都是春小麦,因此,芒种时节,别家忙于收麦种粟时,这里反而清闲下来。   当然,捉虫、浇田、松土、锄草的活计还是每日要做,不过,若是有人请假,苏页一率都会应允。   毕竟,芒种芒种,就是抢收抢种,就算农户们自家没地,也少不了去亲戚朋友家帮忙。   芒种一过,农户们全部被招回,苏页把接下来要做的事交待了下去。   农户们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啥?东家竟然要将十来亩春小麦一畦隔一畦地挖掉,移栽到白地里?!   这次,就连苏花大娘都忍不住担心起来。   “小页啊,麦子都长这么高了,这时候移栽,能活不?”   苏页耐心地解释,“能活最好,就算活不了也没关系,主要还是为了给山羊草腾地方。”   这就是第二件让人震惊的事了——东家要在好好的田地里种草!   苏页并没有一味强势地坚持,而是向虞峰他们细细地说明了情况。   “现在的小麦产量太低,说到底还是种子的问题。一粒小麦和山羊草杂交之后能培育出高产的麦种,我想试试。”   当然,这其中还涉及到山羊草的品种、染色体加倍等问题,苏页就没办法向他们解释了。   春韭婶子有些忐忑地问:“小页说的‘高产的麦种’,一定能培育出来不?”   苏页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毕竟,当地找不到拟斯卑尔脱山羊草,只有短穗山羊草、一芒山羊草、两芒山羊草,还有粗山羊草,也就是二次杂交时需要用到的节节麦。   虞峰捏捏苏页的手,沉稳地说:“试试吧,就算不成,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   苏花大娘也咬了咬牙,说道:“是这个理儿!闹灾年的时候,哪个没薅过山羊草吃?如果不成,咱俩大不了把它吃了!”   春韭婶子心里也踏实了些,“好在只有十亩田,若是能成,那可真是……”   后面的话,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大伙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换成苏页,就觉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苏青竹、苏芽儿这些人,从始至终就没置疑过苏页的决定。   于是,虞家村庄园出现了这样神奇的一幕——十来亩小麦被挖走一半,空出来的地方全都种上了山羊草。   苏页划分出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品种种在不同的地方,以便成熟时进行对比。   农户们漫山遍野地找山羊草——原来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杂草一时间竟成了宝贝!   此事甚至惊动了慕风,他特意来了一趟虞家村。   听完苏页的话,整个万年县的农户们都加入了找草的队伍。   一直到五月中旬,十亩试验田才彻底打理好。   这时候,春小麦已经开始抽穗,各类山羊草也陆陆续续有了扬花的迹象。   幸运的是,移栽的小麦几乎全都活了下来。除了农户们用心之外,恐怕只能归功于苏页神奇的“金手指”了。   ——   六月多雨。   农户们终于可以偷得片刻清闲。   河水上涨,上游的大鱼顺着河水游了过来,河边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   “竹子叔,那边!那边!那边有一只大的!”虞豆子站在岸上,圆圆的眼睛盯着河面激动地大叫。   苏青竹眼瞅着就要捉到了,被他这么猛地一喊,手上一滑,竟让那货给溜了。   苏青竹转过头,对着岸上的小人儿怒目而视。   虞豆子一个激灵,暗搓搓躲到雪娃身后。   雪娃扭过头,认真地说:“条。”   虞豆子有点儿蒙,“啊?”   “一条鱼。”雪娃细细的小手指了指河面,认真地纠正道。   苏芽儿反应过来,“噗”地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苏青竹扶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笑死了!”   小夏嫂子一边笑一边戳了戳自家儿子的脑门,“看你还不好好说话,还不如雪娃弟弟吧?”   虞豆子不服气地哼哼,“雪娃辣么聪明,不如他就不如他呀,反正都得给我当媳妇……峰子叔还不如小页叔叔呢!”   这下,就连苏页都忍不住笑了。   小夏嫂子又是笑,又是尴尬,不知道要怎么跟苏页解释——她可真没教过小汉子这个!   虞峰往岸上丢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笑骂道:“还想娶我家双儿?啥时侯将‘一只马、一只牛、一只鱼’改了再说吧!”   虞豆子倏地瞪圆眼睛,求助般看向自家娘亲。   小夏嫂子含着笑意看向河面,权当没接收到自家儿子急切的小眼神。   雪娃却是看向虞峰,绷着小脸,像是背书一样,脆生生地念道:“一匹马,一头牛,一条鱼。”——苏页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他的。   虞豆子眼睛一亮,立马大声说道:“一匹马!一头牛!一条鱼!”   虞峰:……   苏页实在忍不住,搭着雪娃的小轮椅笑了起来——小孩子什么的,真是太可爱了!   就连不远处的外村人,也纷纷露出了善意的笑。   苏青竹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一屁股坐到水里。   苏页忙说:“捉不到就上来,别一直在水里泡着。”   苏青竹最听不得这种话,脖子一梗,哼道:“谁说我捉不到?我这就给你们捉个大的!”   说着,便昂着脑袋往上游处淌去。   没等苏页阻止,他自己就突然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眯起。   “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虞峰眼神最好,失声叫道:“糟了,有人落水了!”   说着,便“哗啦哗啦”淌着水,朝那边跑过去。   苏青竹紧跟其后。   水里还有几个汉子,也都没有袖手旁观,全都跟在了他们后面。   岸上的人也神色凝重的朝那边跑。   落水之人似乎已经在水里挣扎了许久,此时正攀在一块木头上,大概连呼喊的力气都没了,正顺着水流飘下来。   苏页一手扶着轮椅,一边拽着虞豆子,看着水里的人们,面上难掩担忧。   雪娃感受到大人们的情绪,小小的手轻轻柔柔地搭在苏页手上,“爹爹……”   苏页弯了弯嘴角,温声道:“雪娃乖,爹爹是去救人,不会有事。”   雪娃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   虞豆子趁机抓住小家伙的手,憨声憨气地说道:“雪娃不怕,豆子哥保护你!”   雪娃弯起眼睛,露出甜甜的笑。   虎头虎脑的小汉子也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   雪娃非常体贴地没有笑话他缺掉的那颗牙。   好在下游水流不急,人最终被捞了起来,看那单薄的身影,竟然还是个孩子。   虞峰将人抱着,其余汉子护在旁边,众人七手八脚地上了岸。   除了苏页他们,其余人都是小竹村的,大伙也没太多避讳,别管男女,全都围了上来。   苏页第一时间冲到虞峰身边,孩子刚一放到地上,他便手脚麻利地检查了呼吸心跳。   好在,还活着。   压胸口,拍背,直到孩子把肚子里的积水吐出来,苏页稍稍松了口气。   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孩子裹上,却被虞峰阻止,“用我的。”   他的外衫挂在雪娃的轮椅上,小夏嫂子适时递了过来。   苏页抿了抿唇,没有多说。   这时候,大伙才看清孩子的模样——看上去不过十来岁,面色发白,手脚浮肿,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久。   污水虽吐了出来,人却依旧昏迷着。   一位年长些的妇人急道:“这得赶紧找个大夫看看!”   “咱们乡里没大夫,最近也得去县城!”   苏青竹腾地站起来,“我去驾车,送他过去!”   “等等!”苏页拉住他,“去济世堂,请邹大夫过来……有人知道这孩子是哪个村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先前说话的大娘开口道:“从上游过来,最近也得是南石村的。”   苏页看向虞峰,想着是不是先把孩子带回自己家。   那位热心的大娘直接说道:“去我家吧,我家离这儿最近——小竹村南头,院里有棵枣树的就是!”   苏页点了点头,看向苏青竹,“路上稳重些,不急在这一时。”   “知道了。”说这话时,苏青竹已经跑出十几米去了。   苏页张了张嘴,最终只得无奈地闭上——原本还想嘱咐他把湿衣服换下来的,唉,想来也不会听话。   小夏嫂子把雪娃和虞豆子带回去,苏页和虞峰一道带着孩子去了小竹村。   那位大娘家里收拾得十分利落,不大的院子里种着一畦畦绿油油的蔬菜,栅栏边围着个鸡圈,几只老母鸡咕咕叫着啄外面的青草吃。   三间土房子,只有大娘和她家闺女住。   屋里没有床,只用土坯垒了一个及膝高的矮榻,榻上被褥虽旧,却浆洗的十分干净。   孩子身上湿淋淋,虞峰一时间有些犹豫。   大娘爽快地说道:“不打紧,被子湿了再晒,快将孩子放下罢!”   虞峰这才将人放下。   大娘连忙扯了旁边的薄被,给孩子盖在身上。   邹行来得很快,被苏青竹拎下马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晕的。   话还没说,倒是先干呕了一通。   苏页责备般看了苏青竹一眼。   小双儿抱着手臂,不服气地嘟囔,“怎么能怪我?还不是他太弱了,县令大人就不会这样……”   苏页敏锐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县令一道骑马了?”   “呃……”   苏青竹莫名地有些心虚,嘟嘟囔囔地说着“我回去换身衣裳”,然后便跑掉了。 第73章 【竹排和拱桥】   邹行稍稍喘匀了气,便急匆匆进屋,给孩子诊治起来。   “风邪入体,内腑淤滞,虽于性命无碍,却得好生调养,彻底好起来之前不可再劳累或着凉。”   邹行看了一圈,没找到孩子家人,只得对虞峰说道:“虞兄,还是尽早找到他的家人为好。”   虞峰点点头,说道:“稍后我跟侯叔一道去各村问问,看看谁家少了孩子。”   说这话时,侯村长便挑帘子进来了。   侯村长一见虞峰,便急吼吼地问道:“峰子,我听说你们在河里捞上来一个娃娃,有没有这回事?”   虞峰指了指榻上,沉稳地说道:“邹大夫刚给看过,人没事儿。邹大夫,这位便是小竹村的村长,侯叔。”   侯村长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陌生人,连忙叠手,揖道:“原来是邹大夫,老夫眼拙,邹大夫勿怪。”   “侯村长客气了。”邹行执晚辈礼。   侯村长问了问孩子的情况,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这才开始关心起孩子的来例。   “从上游冲过来,约摸就是南石、北石、溪头村这几个,回头咱们去问问便好。”   “北石村还好,南石村和溪头村想要过去,恐怕得找个水性好的。”   “唉,没办法的事,可怜见的,总不能不管。”侯村长叹了口气,看向屋子的主人,“林嫂子,这娃你若不方便留下,便让小安拉到我家去。”   林大娘爽快地说:“他才多大?没啥不方便的,就在这儿吧,省得挪来挪去影响娃养病。”   侯村长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回头我让小安送些米面过来,林嫂子,你先别忙着推辞,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你和杏花也不容易。”   林大娘动了动嘴,到底没说出推辞的话来。   村长媳妇牛大娘和侯安稍后赶过来,二人皆是行色匆匆。   牛大娘朝着榻上一看,不由地“咦”了一声。   侯村长忙问:“你认得这娃?”   “这不是余婆婆家的大孙子嘛,前几日刚见过。”   “哪个余婆婆?”   “溪头村卖鱼篓的那个,每逢初一十五都能在集上见着。她家篓子编得好,价钱也公道,前几日我还买了一个。”   牛大娘“呀”了一声,“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赶集时确实带着个娃。”   “唉,也是个命苦的,儿子打仗死了,儿媳妇跑了,只留下这么个小孙子,由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平日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得亏这娃没出啥事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叫老人家怎么活!”   一屋子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榻边放着少年的鱼篓,里面装着一条足有三四斤重的大鱼,是虞峰找到他时,一并带回来的。   即便昏迷着,少年手里依旧紧紧拽着鱼篓上的麻绳,不肯松手。   侯村长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看这娃,不知道家里大人惦记,还贪玩摸鱼!”   小少年兴许是听到周围的声音,冷不丁地说起了梦话——   “奶奶……你、你快好起来,别死……”   “鱼……给奶奶抓鱼……”   “要好起来,不要死……”   侯村长一惊,失声道:“莫不是余婆婆病了,这娃才下水摸鱼?”   “或许是鱼篓被水草缠住,他舍不得放手,这才被带进水里。”虞峰看着篓底纠缠的水草,猜测道。   又是一阵沉默。   苏页不自觉地揪住虞峰的衣袖,眼睛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小少年。   到底是怎样的困境,才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性命都不顾?   他的心和虞峰的衣袖一样,揪成了一团。   虞峰不顾众人在场,反手握住他发凉的手,送上无声的安慰。   苏页脸色依旧不太好。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难,不知道有些人的日子过得如何艰难。   侯村长正为方才的失言自责,便听虞峰说道:“眼下需得找人去溪头村送个信,顺便帮余婆婆瞧瞧病才成。”   邹行主动请缨,“今日医馆不忙,我刚好可以走一趟。”   虞峰抿了抿唇,问道:“你会游泳吗?”   邹行:……   当大夫还得会游泳吗?   在别的地方当大夫或许不用,桐花乡却不行。   溪头、南石、芦苇沟这几个村子在桐花乡西南边,一面靠山,三面环水,每年夏汛都会被困成孤岛。   整个万年县都没人会造船,更别说是桥。   好在水流虽急些,河面却不宽,这么多年下来,若无急事人们便老老实实在村里待着,倘若碰到婚丧嫁娶等大事,只得游过去,别无他法。   邹行医者仁心,找了个水浅的地方,用竹竿试了试深度,打算冒个险,淌过去。   苏页看到看根竹竿,猛地想起一个办法。   “等等!有没有人会做竹排?”   侯村长带头问道:“竹排是啥?”   苏页:……   看来,是没人会做了。   虞峰到底了解苏页,直接说道:“小页子,你不妨说说,若是不难,兴许大伙能做出来。”   苏页点点头,“不难,竹子也是现成的。”   于是,他便将自己知道的竹排的做法简化了一下,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做一个出来。   汉子们手脚也利落,不到一个时辰,绿油油的竹排便新鲜出炉。   虞峰期待地问道:“小页子,怎么样?”   看着那凹凸不平的竹节以及犹带着翠绿竹叶的排头,苏页的心情有点复杂。   “推下水试试吧,先找个水性好的。”   “好嘞!”   小竹村一个黑瘦的年轻汉子第一个跳上去,按照苏页说的方法,用长篙拨着水,划动起来。   别说,这汉子能力十分不错,起初还晃晃悠悠,两三趟过后便掌握了要领,将小小竹排划得溜溜的。   “嘿,这玩意儿可真不赖!”汉子一边划水一边咧着嘴笑,“你们说,南边那些商人莫非就是划着这个过来的?”   “可拉倒吧你,人家坐的是船,比你家房子都大!”   旁人嘴上反驳,实际却心痒得很,若不是还有正事,非得把他扯下来试上一试不可。   邹行也是个胆大的,当即站到了竹排上。   多了一个人,划水的汉子虽有些不适应,好在,两人还是有惊无险地划到了河对岸——倘若下竹排的时候邹行没有摔个狗啃泥的话,就更完美了。   大伙也不急着回家,干脆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河边,一边聊着闲话,一边等着消息。   虞峰注意到,苏页似乎在琢磨什么重要的事。   他体贴地没有打扰。   苏页边想边画,没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一座弧形的石拱桥。   “咦?”侯安凑过来,好奇地问道,“页哥,这是啥?”   “是桥。”   苏页看向河边,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越想越压制不住。   虞峰看着地上的图案,沉吟道:“我见过守城的吊桥,和这个大为大同。”   “这个是拱桥,用石头搭成,比木桥更加结实、稳当。”   如果这个时空的历史和华国类似,那么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石拱桥。   其余汉子听到他们的谈话,也纷纷凑了过来。   侯村长指着地上的图案一一问道:“这是桥洞?这里铺的都是石块?搭成这样不会散么?   苏页耐心地一一解释。   大伙依旧难以置信。   “这太难了,简直、简直像是神仙才能做出来的物件……”   说到“神仙”二字,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苏页脸上——   这不就是个小仙童么?   如果是他来搭的话,一定能成……吧?   ——   邹行回来得有些晚。   余婆婆的确是病了,好在并不严重,只是草棚漏雨,染了风寒。   他们去的时候,余婆婆正拄着木棍,沿着河边找孙子。   那一声声凄苦的呼唤,任是谁听到了都不好受。   邹行好说歹说才将她劝回家里,并编了个瞎话,说是想让她家孙子在医馆里帮几天忙,水落下去再将他送回来。   余婆婆这才放了心。   虽然开了方子,然而却没办法买药。   为了给余婆婆找药,邹行和划竹排的汉子把附近几个村子都跑遍了,才将将凑过两副。   苏页听了这些话,更加坚定了修桥的决心。   晚上,他和虞峰回到家里,随意扒了几口饭食,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屋子。   虞峰看着他的背影,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他将剩饭全部吃完,碗筷涮洗干净,这才进屋。   雪娃已经睡着了,苏页正坐在榻榻米上数银钱。   这个时代白银尚未成为货币,平日里流通最多的是铜制的半两钱,上位者赏赐或军费等大宗支出则用黄金。   民间买卖货物贵重时也可用金叶子结算,店家可以说是占了大便宜。   原本苏页也是个小富翁来着,然而春耕之后,金叶子只剩了薄薄几片,铜钱倒是有上千贯,是留着秋收时给农户们发工钱的。   苏页的神情十分沮丧。   虞峰盘膝坐到他面前,亲昵地捏捏他的脸,“怎么了这是?”   苏页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虞峰,如果我说,我想修个桥……你会不会反对?”   “不会。”虞峰毫不犹豫地答道。   苏页:……   “修桥很花钱,还花费时间,或许还会有危险。如果真要修的话,咱俩的全部家当都要搭进去,也许还不够。”   苏页顿了一下,严肃道:“虞峰,你想好了再回答。”   虞峰捏捏他的脸,眼中染上暖融融的笑。   “小页子,只要你想,那便做。”   “不用在意钱,也不用怕危险,没钱请人我就自己搭,一年修不成就用两年,放心,有我在。” 第74章 【众人拾柴火焰高】   想要架拱桥,选址至关重要。   河基处的土质,直接决定着河基是否下沉、是否平移,若是选得好,能在很大程度上保障拱桥不会被流水冲垮。   苏页将雪娃托给苏芽儿,和苏青竹一道骑着马沿着河边走走挖挖,那仔细程度像是挖宝藏似的。   虞峰拿着图样去找侯村长,想让他帮忙雇一些工人。   “除了挖地基的,还要懂采石的,木工也需要几个,得做个支架,谁家若有现成的木头、石料也拿出来,我们花钱买。”   侯安听了他的话,一下子跳了起来,扬声说道:“这桥架成了又不是虞家村一个村子走,不能光让你和页哥出钱出力,大伙都有份!”   侯安看向侯村长,直接了当地说:“爹,我也要出一把力!”   侯村长看着布帛上的图样,抿着嘴没有说话。   侯家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三在县里做账房外,其余三个都在。   老大老二对视一眼,虽心里支持侯安的想法,却到底没敢开口。   侯安从小娇养,胆子尤其大,不满地拉着侯村长的衣袖,催促道:“爹,您倒是说句话呀!”   “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侯村长瞪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峰子啊,你确定这东西真能做成?”   “小页子说成就一定能成。”虞峰斩钉截铁地说道。   侯安也跟着嚷嚷,“对对,页哥要做的事,哪一样没成?”   侯村长咬了咬牙,应道:“那就这么着!”   此话一出,不仅是侯安,就连侯大侯二都露出明显的喜气。   虞峰反倒十分淡定,就算侯村长不同意,他也有法子把桥给架上。   侯村长将图样还给虞峰,郑重地说道:“别的村我不敢说,小竹村的人无论是出东西还是出力气,不会要一个铜钱——峰子你不必劝,你当明白叔的意思。”   虞峰沉默了片刻,爽快地点了点头。   侯村长又道:“其他村子你也不必管,交由我去说,你只管帮着小页把事情做好就成。”   “那就劳烦侯叔了。”   “说不着这个。”   侯安哼哼道:“其他村子若是敢在这个时候要钱,那以后他们过桥的时候,咱们也收钱!”   侯村长笑笑,虽然没说出口,其实也是这个意思。甚至,他有更强硬的手段,就没必要跟几个小辈说了。   另一边,苏页回忆着赵州桥的介绍,想着能找个差不多的地方就行。   没成想,还真让他找着了。   虞家村西南边,和溪头村对着的地方,有一处冲积地。   河岸平缓,砂石紧密,底层则是淤泥和山石,是建造桥基最合适的地方。   划竹排的汉子一直跟着他们,是侯村长特意安排的。   实际上是为了防止俩人跌下水,这时候刚好派上了用场。   “咱们去对岸看看。”   “好嘞!二位坐好,走——喽!”   “嘿,这玩意儿真好玩,就像站在水上走似的。”   苏青竹还是第一次坐竹排,新奇地晃来晃去,若不是汉子技术好,他一准儿得摔到水里去。   苏页拉着他的胳膊,叮嘱道:“小心点。”   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坐,心里的新奇劲儿不比苏青竹少。   汉子原本就是个健谈的,听说两位都是双儿,话就更兜不住了,“苏小哥,您是不知道,青竹小哥这样的算是好的,前日我拉着南石村一个婆婆到对岸,谁知道她上来就又哭又叫,差点没把我扯下去!”   苏页笑笑,道:“真是辛苦了。”   他知道,这个汉子用竹排载人,完全就是义务劳动,别管是不是自个村子的,都不会收一文钱。   汉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唔,反正地里没啥活儿,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的工夫,便到了对岸。   汉子长篙一划,竹排稳稳地停在岸边。   这段日子,汉子已经将竹排划得十分熟练了,再也不会发生让乘客上岸时摔个狗啃泥的情况。   苏青竹第一个跳下去,转过身来拉苏页。   苏页挑挑眉,“越发懂事了。”   苏青竹一恼,“再乱讲把你扔到水里去。”   苏页无奈地笑笑,拿着铁锹开始挖土。   苏青竹大概是凶完了又有些后悔,默不作声地将苏页手里的铁锹抢过去,卖力挖。   土层一点点被刨开,虽然没时间挖得太深,苏页也大抵看出,这边的情况和对岸差不多。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语气中不无欣喜,“青竹,做个记号。”   苏青竹手上一顿,“就是这儿了?”   “嗯!”苏页重重点头。   “等着,我得在这儿栽棵树,不能白瞎了咱们挖的那些坑!”苏青竹蹦蹦跳跳地,真去挖树了。   苏页摇头笑笑,由着他去。   ——   挖地基这天,十里八乡的汉子们都过来了,没有一个人提钱。   侯村长笑着说道:“大伙这些年被这河坑得厉害,来往不方便不说,还年年死人,我一说你要架桥,大伙只有高兴感激的。”   看到河边人头攒动,大伙撸着袖子拼着劲儿干,苏页既意外,又感动。   一众成年汉子中间,有一个特殊的小身影,便是那个从水里救上来的孩子——余青。   余青醒后,表现得异常冷静,小少年对着大伙一一磕了头,便请求划竹排的汉子把他送回家。   直到看到余婆婆安然无恙,这孩子才终于卸下那副小大人的样子,抱着余婆婆的身子,哇哇地哭了起来。   当时是苏青竹和侯安陪他一道回去的,俩年轻人看了这副情景,把身上的铜钱全都摸出来扔下,然后便逃也似的跑走了。   余婆婆含着眼泪追出去,早就没了俩人的影子。   过了没几天,苏页便在草棚前面看到一个湿哒哒的鱼篓,里面足足装着五条肥美的大鱼——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不知道那孩子捉了多久。   此时在工地上看到他,苏页有些不忍心,“他的病还没好利索吧,能干重活么?”   虞峰安慰道:“放心,大伙都很照顾他,让他做点事,他心里也踏实。”   村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尤其是这种没有父母庇佑的。   虞峰最能理解余青的想法。   苏页看着那个单薄却异常卖力气的身影,说道:“等到这件事完了,给他在酱菜坊安排个活吧!”   “成。”   不到一天的工夫,地基便挖好了,接下来,便是铺桥台。   为了保证拱桥结实,桥台应该用坚硬的岩石,然而以目前的技术来说,山石并不好采,一个不慎还会发生危险。   苏页有些纠结。   虞峰建议,“不然就用青砖代替,每年注意着些,多修几次,总比木桥结实得多。”   就在这时,侯村长家的三儿子从县里回来了,他给大伙带来一个好消息。   “东家听说咱们这边要架石桥,便让我回来问问用不用石板——爹,这么大的事,你咋不跟我说?”   侯村长把眼一瞪,“翅膀硬了是吧,敢挑你爹的刺儿了?”   侯老三立马矮了半截,抱着爪子嘟囔道:“我哪敢?我就是觉得,咱们乡里的事,帮不上忙不说,还让我从外人嘴里知道……怪丢人的。”   侯老大揉搓着弟弟的头发,笑道:“没事儿,家里有我和你二哥呢,用不着你操心!”   “还有我,大哥,你不能把我落下呀!”侯安不甘寂寞地嚷嚷道。   大伙全都笑了起来。   听了侯老三的话,大伙才知道,他的东家姓吴,是万年县的富户,老家在县城北边的一个村子,叫青石村。   青石村临山,没有多少耕地,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门采山石的好手艺。   然而山石价格昂贵,用途不广,村民们靠着这个顶多能混个温饱。   吴公念过书,眼界与一般人大为不同,他借着运河将山石卖到南边,带着村民们过上了好日子。   青石村离这边有些远,大伙没听说过也并不奇怪,就连侯老三都不知道东家还有这门生意。   刚一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就连苏页都忍不住惊讶,这次的事太顺了。   大伙略略一商量,便由虞峰带着钱和侯老三一道买山石去了。   没成想,吴公转头就让人运来三大船石板,只说是做个善事,一文钱不要。   虞峰无奈地说道:“我原本坚持要给,吴公竟让人把我赶了出来。”   侯老三在一边苦着脸,“东家还把我骂了一顿。”   侯村长拍拍二人的肩膀,感慨道:“这是遇着好人了。”   苏页从自家酱菜坊里挑了上好的豆瓣酱、酱油,还有用酱油和着白糖腌好的辣菜丝,好歹是份心意。   让人意外的是,吴公尝了他家的酱菜,比得了银钱还高兴,甚至亲自过来,同酱菜坊谈起了合作。   当然,这是后话。   汉子们在河边架桥台、搭木架,妇人们便商量着,在虞家村统一做好了饭食,到了点便送过来。   那些没有壮劳力的人家,便把家里的米面蔬菜尽可能多的拿出来,悄悄地送到草棚外。   连日来,苏页每天早上出门都能看到一筐筐吃食。   此情此景,让他更加坚定了最初的选择。   这是一个讲人情的地方,为乡民们付出些,值得。 第75章 【枫叶桥】   慕风最近不在万年县,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苏页他们在修桥的事。   此时,他正在京城郊外的慕家别庄,百无聊赖地看着园子里的莺莺燕燕。   闫小路站在一旁,苦着脸说:“大人,我想回万年县了。”   慕风眼尾一挑,“我也想。”   眼前不由地浮现出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一嗔一笑都是那般真实。   慕风叹息一声,不能比啊,不能比!   不远处走来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看到慕风的第一眼脸上便挂上了程式化的笑。   “慕兄,我说怎么大半天见不到你,竟在这里躲清闲!”   慕风报以同样的笑,抬了抬手,“秦兄。”   几人落位,彼此假笑,相互吹捧,各自说着几乎能背出来的话。   慕风面上带笑,心下厌烦,正思索着找个借口闪人,突然听到那位姓秦的公子说道:“慕兄,听说你治下某处正在修建一座怪异的桥梁,可有其事?”   慕风闻言稍稍坐直,顿了片刻,方才不慌不忙地应道:“百姓们弄出来的小玩意儿而已,没想到惊动了秦兄。”   秦姓公子面上带着几分热切,“慕兄过谦了,小弟可是听说,那桥梁新奇得很,就连今上都有所耳闻。”   慕风心思电转,一瞬间便想到了苏页。   以苏页和霍达的关系,如果他又做出了什么新奇物事,能够上达天听也并不奇怪。   果然,下一刻,对方便摇头叹道:“明明是慕兄治下,恐怕这次又要让霍家抢去功劳,不妙啊,不妙。”   这人虽然嘴上说着“不妙”,实际却并没有多少惋惜的心意。   慕风不仅没生气,心里反而暗自窃喜。   他大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尽快回到万年县。   果不其然,家里的长辈也听说了这件事,不等慕风请求,便率先召他过去,细细地交待一番。   慕风随后便带着闫小路快马加鞭赶回了万年县。   ——   蓝天,白云,麦田,绿地,潺潺的水流上架着一座青色的石桥,完全就像是画中的景象,一笔一划都是那般优美写意。   即便村民们亲眼看到一块块青石是如何垒上去的,依旧难以置信。   这弧形的东西……真的是桥?   当木架撤下去,它竟然没有塌下来!   就像、就像天上的神仙画出来的一样!   看着眼前的“杰作”,苏页满意得很。   为了庆祝,他特意叫虞峰砍来几根竹子,在河边点燃了,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   十里八乡的大人小孩子全都跑出来,围在河岸两旁,大声小气地说着话。   看着攒动的人群,侯安兴奋得像个孩子,“真像过年一样热闹!”   苏青竹逗他,“要不要上去走一圈?”   侯安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弧形的桥面,面上皆是敬畏。   “怕了吧?看我的!”   苏青竹扬起下巴,一脚踏到桥面上。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随着他的脚步一寸一寸地挪动。   苏青竹像个发光体,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河对岸。   “好!”   不知谁开的头,人们就像看完一场精彩的演出,纷纷叫起好来。   苏青竹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趁着热乎劲儿,又兴致勃勃地走了回去。   慕风骑在马上,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引人注目的双儿。   闫小路愣愣地看着他脚下的青石桥面,呆呆地说道:“那个、那个竟然是圆的!”   确切说,是弧形。   慕风眯了眯眼,就连他也想不出,这东西是如何架上去的,又是如何能稳稳地悬在河面上,供人行走。   侯村长扬声说道:“今日,无论男女老少,谁要是敢在这桥上走上一圈,便可来这边领上一份彩头!”   此话一出,人群更加激动,大伙你推我我推你,就是没人敢上去。   苏青竹大大咧咧地撞了撞侯安的肩膀,挑衅道:“怎么样,敢不敢?”   “怎、怎么不敢!”侯安梗着脖子,嘴上虽说得干脆,圆圆的眼睛却悄悄看着桥面,怎么也挪不动脚。   “切,胆小鬼!”苏青竹毫不留情地说道。   被心上人鄙视了,侯安的心难受得缩成一团。   他深深吸了口气,正要鼓起勇气往桥面上走,脖子后面突然出现一只温热的大手,将他的衣领一揪,提着就往前走。   “唔,谁呀?放、放我下来!”侯安两脚悬空,四脚挣扎,圆圆的脸鼓着,像只小青蛙。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侯安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了男人刀削般的侧脸。   苏青竹在后面大喊:“平哥,你行啊!”声音中满是笑意。   “平、平哥?”侯安莫名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然而他已经没脑子思考了,因为他快要被勒死了。   “快放、放开我……”   在他“勒死”的前一刻,邵平终于将他放下,转面抓住他肉肉的胳膊。   “咳、咳、咳……”   侯安弯着腰一个劲儿咳嗽,胳膊却被钳在一只铁掌里,被人带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等到回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到了河对岸。   诶?   侯安整个人都是蒙的。   “小兄弟,不错啊!哈哈哈……”汉子们起哄般叫起好来。   “走,回去。”邵平开口,语气低沉,像是寺院的晨钟般,直直地敲进人的心坎里。   侯安瞪着眼睛,揉着脖子,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衣袖,没想到只抓到一团空气。   邵平竟然丢下头,自己回去了!   侯安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追了上去。   邵平明明走得不急,步子却迈得极大,侯安将将追到桥头,他已经在另一边下了桥。   侯老大笑呵呵地招呼,“邵兄弟,过来这边领彩头。”   木架上,挨个摆放着米面粮油等物,还有活蹦乱跳的鱼。   邵平瞅了一圈,毫不犹豫地抓起一个肚大口小的陶罐,上面刻着一个“虞”字。   侯老大趁机说道:“虞家村豆瓣酱还剩九瓶,再不抓紧可就没啦!”   此话一出,对岸一个年轻的汉子将嘴里的草棵往地上一丢,大声说道:“为了俺娘爱吃的豆酱,拼了!”   然后,他便嗖地一下跑上桥,冲到木架前面,抱起一个罐子,又嗖地一下跑了回去。   小少年余青挣脱余婆婆的手,紧随其后。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余青选择的也是虞家村酱菜,小家伙还特意朝着苏页的方向作了个揖。   余婆婆含着眼泪看着自家孙子,眼中的担忧渐渐转为欣慰。   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上了桥,人越来越多,大伙胆子也越来越大。   最后,就连虞豆子都在苏芽儿的带领下,往桥上走了一圈。   雪娃也由虞峰抱着走了个来回。   两个小家伙亲手在木架前选了彩头,虽然只是两小筐酸杏,也足够让小家伙们高兴了。   侯安依旧抱着桥台上的木桩,手软脚软浑身软。   “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胆小,连芽儿都比不上!”苏青竹看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侯村长看着自家儿子,简直没脸见人。   侯安圆圆的脸皱成一个包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那个高高的桥面,就脑袋发晕。   苏青竹一边笑一边跨到桥上,三两步走到他跟前。   侯安莫名地感到一丝危险,“你干啥?”   苏青竹似笑非笑地抓住他的衣领,想要学着邵平的样子把他提起来,然而,却失败了。   侯安从他手底下挣脱出来,不满地说道:“你看你,哪里有一点双儿的样子?”   苏青竹挑了挑眉,松了松筋骨,腾地一下将他扛到了肩上。   “你你你、你是不是疯了?”侯安吓得大叫出声。   苏青竹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大踏步将人扛到桥面上。   若是就此将人扛过去也就算了,然而,他将人往桥中间一丢,径自走了。   人群中不乏有人知道他双儿的身份,一个个哄闹起来。   慕风原本还笑眯眯地看着,等到苏青竹把那个圆脸汉子扛起来,他的笑一下子消失了。   “呵呵,青竹小哥可真逗!”闫小路傻呵呵地笑道。   慕风冷冷地撇了他一眼,扬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从树后走了出去。   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前一刻,苏青竹还在抱着手臂嘲笑侯安,下一刻,视线便忽地锁定在他身上。   “县令大人?!”无比惊喜的声音。   微蹙的眉头瞬间展开,好看的眉眼染上笑意,慕风冲着他微微颔首,丝毫没有责怪小双儿叫出自己的身份。   闫小路不满地鼓鼓脸——叮嘱了半晌不让我说,你自己倒承认了。   对于慕风的到来,百姓们诚惶诚恐。   要知道,对于这些祖祖辈辈都没踏出过这片黄土地的人来说,县令的名头可比皇帝还好使,多少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   “拜见县令大人!”   “拜见县令大人!”   河岸两边瞬间跪倒一大片,男女老少纷纷扎着脑袋,脸上带着激动的表情,既想抬头看又不敢的那种。   虞峰和苏页匆匆走过来,朝着慕风行了个揖礼,“见过大人。”   慕风笑着点了点头。   苏青竹茫然地看向慕风,“还得磕头呀?”   慕风笑意更深,“不用。”   继而扬声说道:“本官今日前来就是想看看你们修的这座桥,乡亲们不必拘礼。”   闫小路从树后面蹿出来,喊道:“大伙快起来吧,别叫大人为难。”   百姓们这才犹犹豫豫地起身。   慕风的视线看向拱桥,弯了弯嘴角,“我在京城时就听说这里架了一座神奇的桥,想来又是苏小哥的主意。”   苏页谦虚地说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都是大伙一砖一瓦添起来的。”   慕风笑笑,“可起了名字?”   苏页一愣,还得起名字?   苏青竹快言快语地说道:“不然县令大人帮着起一个吧!”   慕风笑着摆摆手,“既然是苏小哥的主意,名字自然也应有他来起。”   苏页揖道:“大人若肯赐名,当是乡亲们的荣耀。”   侯村长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恭敬不如从命。”慕风笑笑,一双星目望向远处的青山,以询问地口气说道,“就叫‘枫叶桥’如何?”   众人还没回过味儿来,侯村长便先叫起了好,“我听我爹说过,这河的源头就在枫叶山,漫山遍野地都是枫树,这个名字极好、极好!”   慕风看看苏页,又看看虞峰,但笑不语。   枫叶桥,峰页桥,苏页笑笑,收下了慕风的好意。   从这一天起,大元朝有了历史上第一座石拱桥。   万年县南边这条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无名河,也因为这座桥的关系正式有了名字——枫叶河。   县令大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到小竹村做客。   苏青竹像个小少年似的,欢欢喜喜地跟在他的身边。   侯安依旧可怜兮兮地蹲在著名的世界第一桥上,皱着一张包子脸,怎么也不敢下来。 第76章 【五铢钱】   枫叶桥成为了万年县一景。   不仅当地百姓喜欢茶余饭后在桥边坐一坐,就连一些住得远的人,也会专门找时间过来看一看。   河边原本就是苏页的地,为了方便大伙乘凉,虞峰在柴山上挖了几棵山梨树种在桥边,春天开出雪白的梨花,到了秋天就会有酸酸的梨子吃。   十里八乡的村民们学着他的样子,专门找来山梨树,沿着河边种了一排。   春天一到,雪白的梨花,衬着青青的石桥、生机勃勃的甘蔗园,不失为一道胜景。   石拱桥的设计图最终还是经由慕风的手送到了皇帝的书案上。   如此精巧的设计,自然赢来皇帝的大加封赏,“苏页”这一身份,第一次在皇帝与朝臣面前挂了个号。   当然,对于苏页来说,所谓的“名声”还不如皇帝的赏赐来得实惠。   之前空掉的钱匣终于又充盈起来,此外,还有慕风特意添置的种子,秋播时正好能用上。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特殊的赏赐——楮皮纸。   宫中的工匠按照苏页写的详细步骤,历经数十道工序,制成的纸张细白光滑,比苏页粗制的那种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然而,就连慕风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特意添上这么一样物事?图新鲜吗?   苏页心里却是隐隐有些猜测,想来皇帝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借此敲打一下吧!   好在,霍达那边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苏页也就没有特别担心。   离农忙还有一段时间,他闲来无事,将细白的纸张裁开,用麻线装订成册,用隶书默出一本《千字文》教雪娃认读。   于是,每日晨间午后,人们扛着锄头经过草棚之时,都能听到孩童软软糯糯的读书声。   村民们觉得这是一件顶顶神圣的事,每次都会不自觉放轻脚步,生怕有所惊扰。   虞豆子是第一个加入的小汉子。   小家伙每天早早地吃过饭,将自家猎犬和大白鹅往河边一放,便悄悄溜到草棚外边,躲在茅草垛后边偷听。   起初苏页没有发现,还是苏青竹眼尖,将他拎了出来,虞豆子才得以登堂入室。   并没有家里人教,其他孩子自发地割来新鲜的草叶,把家里的三牛一马外加两羊喂得饱饱的,得到的“报酬”就是可以跟着苏页认字。   村民们弯着腰在田间劳作,偶尔听到一两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   苏页教的是隶字,这和所谓的“正统”并不相符,然而根本没人在意。   朝廷不久便开始推行隶字,苏页再一次利用自己的“先见之明”走在了前面。   ——   除了纸张的售卖和隶字的推广外,大元朝还发生了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   大元朝最大的外戚势力,皇后的娘家——慕家,在朝中掀起一股改革币制的热潮。   以慕太尉为首的外戚党一一列举民间私铸钱币的弊端,试图将铸币权握在自家手中。   以丞相为首的亲皇派下意识地认为慕家不安好心,自然极力反对。   霍达刚从漠北回来便听到了这样的糟心事,忍不住在虞峰面前吐槽,“你说慕家人是不是疯了,真以为表哥傻吗,肯让他们掌握铸币权?”   虞峰对朝政向来一知半解,除了替霍达添茶倒水之外,也给不出太好的建议。   苏页同样不懂朝局,不过,他却知道改革币制的益处。   “霍将军,倘若撇去慕家的关系,凭心而论,将铸币权收归朝廷是否利大于弊?”   霍达哼道:“那也得是‘收归朝廷’,而不是收到他慕家口袋里!”   苏页摇摇头,冷静地说道:“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半两钱轻重不一,民间剪边、私铸现象屡禁不止,革新币制势在必行。就算今日慕太尉不提出,明日丞相大人也得提出,相信陛下更是乐见其成。”   霍达想要说什么,却猛地被虞峰抓住手。   “干嘛?”霍达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两个大男人,黏黏乎乎恶心不?”   虞峰丢给他一箩筐白眼,你以为我想摸你呢?   “听小页子说完。”虞峰不紧不慢地说道。   霍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到底闭上了嘴。   苏页冲着虞峰勾了勾唇,继续道:“革新之初往往是最艰难的时候,由慕家扛下来,反而省去了今上的麻烦。终有一天,天下的政权都会回到皇帝手中,眼下,只当他们是替今上打工罢了。”   霍达眉头微皱——明明是歪理,为何他就是无法反驳?   苏页握住茶盏,似笑非笑地说道:“还是说,你不相信今上的能力?”   “当然不是!”霍达下意识地反驳道。   苏页笑意加深。   霍达这才反应过来,竟然入了小双儿的套。   他气恼地砸向桌面。   虞峰心疼地摸了摸,“将军你轻点,砸坏了咋办?这可是我儿子用来习字的。”   “我说你——”霍达戳戳虞峰的脑门,都给气笑了。   “真的,我家雪娃最喜欢这张小几,小页说这叫‘桌子’。”虞峰咧开嘴,笑得一脸真诚。   “丢人的东西!”霍达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虞峰厚着脸皮,任他说。   霍达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到苏页身上。   年轻的双儿已经离开桌边,推着小家伙到外面看植物去了。   霍达眯着眼睛,看着那个模样奇怪的轮椅,还有屋外那片据说可以提高产量的“试验田”,突然意识到了苏页的可怕。   他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双儿。   霍达不禁想道,如果那些对手们听到了苏页方才的那番话,绝对、绝对会千方百计阻止他嫁进霍家,就连表哥……恐怕也会有所忌惮。   政坛上的霍达,远没有在友人面前表现得这般简单冲动。相反,他是个明白人。   同时,也是新帝最信任的人。   霍达听了苏页的话,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考虑了整整一夜。   天还没亮,他便快马加鞭,入宫面圣。   据说,那日下朝之后,皇帝、丞相、霍达三人在甘泉宫一直谈到天色将晚。   第二日,朝堂上的局势就变了。   慕太尉例行公事般拿出革新币制之事给皇帝下绊,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抱什么希望,没成想皇帝居然同意了!   不仅皇帝同意了,就连那个狐狸似的老丞相都没有反对。   慕太尉差点蒙了。   眼角的余光扫向肃立在侧的霍达,慕太尉危险地眯了眯眼。   ——   新帝很快颁下旨意,将铸币权收归朝廷,民间若有私铸,一律从重处罚。   此事由慕太尉全权负责。   慕太尉虽说一向喜欢给皇帝下绊子,于币制一事却十足上心。   他命令府中幕僚设计出一种新型的币种——五铢钱。   五铢钱重五铢,在圆形方孔的基础上增加了裹边,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剪边私铸。   县衙里的差役们走村串巷,敲着铜锣将百姓们聚集到村头,通知大伙带着原来的半两钱去换新制的五铢钱,并言明换得早有优惠。   然而百姓们却有诸多顾虑,“拿重的换轻的?谁换谁傻!”   大伙一琢磨,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   原本的半两钱就算有轻有重,但至少也是半两呢,五铢钱只有五铢,这不摆明了被坑嘛,谁愿意换?   虞峰知道,苏页是支持币制改革的。   于是,他便同苏页商量,“小页子,咱们家现在有九千贯钱,是全都换了,还是换一半留一半?”   “都换了。”苏页笑笑,说道,“县令大人不是说了么,早些去换,换一贯多给十个铜钱,换九千贯,给的可不少呢,若去晚了,不一定有。”   “成!那我现在就去。”虞峰毫不犹豫地应道。   “不急在这一时,用过饭再去不迟。”   苏页将洗了肚刮了鳞的大草鱼下到锅里,冒出“滋滋”的响声。   虞峰抽了抽鼻子,笑着应下。   门外传来骨辘辘的车轮声,轻薄的竹帘被一只细白的小手掀开,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   “爹爹,在做什么?”   “炖大鱼,宝宝爱不爱吃?”   雪娃眼睛亮亮的,重重地点点小脑袋,“爱吃!”   九千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家的牛车马车都用上,才将将装下。   皇帝赏钱的时候大张旗鼓,十里八乡都跑过来围观,是以虞峰并没打算藏着掖着。   更何况,别说万年县如今治安良好,就算有那种宵小之徒,也不敢来虞峰家偷钱。   皇帝当初赏的是金子,苏页为了花着方便兑成了铜钱,整整十万贯。   他拿出一千贯,原本是想分给建桥时出过力的农户。   然而大伙不要,后来还是虞峰和各村的村长商量,把这些钱给了那些无儿无女的老人以及无父无母的孩子。   那一日,一个个瘦弱的老人孩子颤抖着双手,边抹眼泪边拿钱的情景,苏页永远都无法忘记。   虞峰为了哄他,特意开了个玩笑,“这下可好,少了九千贯,当不成官了。”   前朝有一个有意思的规定,钱财达到一万贯就可以被举荐当官,新帝登基后并未废去。   苏页挑了挑眉,“你想当官?”   “不,”虞峰腆着脸,笑嘻嘻地说,“我就想和小页一起在家种地。”   苏页撇了撇嘴,“我差点就信了。”   转过身去,嘴角却不由地扬了起来。 第77章 【慕风的身份】   这日太阳不大,天气还算凉爽,正适合出行。   虞峰将车装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笑着问道:“小页子要不要同我一道去?”   若是以往,苏页定然是要去的,然而如今他们已经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要把孩子放在首位。   “我在家陪着雪娃,你路上小心些。”苏页想了想,补充道,“青竹气盛,你顾着他些。”   虞峰笑笑,“放心吧!”   苏青竹被虞峰叫过来帮着赶车,后面还跟着一大条尾巴。   苏青竹瞥了侯安一眼,“大早上就在我家门外鬼鬼粜粜,不知道想干嘛。”   “我哪里鬼鬼祟祟?”侯安立马为自己辩解,“我这不是、不是……”   “不是啥?”苏青竹抱着手臂,一脸鄙视,“你说你好歹也是个汉子,怎么扭扭捏捏的跟个双儿似的?”   这话一下子刺痛了侯安敏感的小神经,他立马跳起来,说道:“谁说我是双儿了?你才是双儿!”   苏青竹摊摊手,没脸没皮地应道:“我就是双儿啊!”   侯安一噎,瞪着圆圆的眼睛,嚷道:“苏青竹,你别嚣张,我早晚娶了你!”   此话一出,院内之人纷纷惊呆,不约而同地看向侯安。   ——这小子志向远大呀!   苏青竹掏了掏耳朵,险些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我没听错吧?你刚刚说……要娶我?姓侯名安的,有种你再说一遍!”   侯安顿时怂了,嘟囔道:“好话不说二遍。”   苏青竹比了个小拇指,哼道:“就这么大点儿胆子,还想娶我?做梦吧你!”   “你等着,回头我就跟邵平哥学打猎、学骑马,决不叫你小瞧!”   苏青竹撇撇嘴,“就你这软趴趴的样子,邵平哥才不会教你。”   “他一定会教我的!”侯安扔下这句话,就跑走了。   苏页看着汉子的背影,多少有些担心,“被心上人损成这样,他不会想不开吧?”   虞峰轻笑,“放心,村里哪个汉子不是被女人损大的?转过头来照样黏着。”   “我可不是女人。”苏青竹强调。   苏页反过来训道:“你以后也注意些,就算不喜欢人家,也要维持基本的礼貌。”   苏青竹撇撇嘴,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然后便逃也似的赶马车去了。   虞峰捏了捏自家双儿的脸,笑道:“越来越有兄长的派头了。”   苏页打掉他的手,“快走吧你,赶紧追上青竹,别让他闯祸。”   虞峰嬉笑着亲了亲双儿的脸,又抱了抱儿子,这才套上牛车,向外走去。   雪娃坐在小轮椅上,眼巴巴地看着,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望。   苏页心思一动,突然意识到,自从雪娃来了家里,除了看腿的那次,还从来没去过县城。   “虞峰!”苏页来不及考虑清楚,便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这时候虞峰已经走出去几十米了,听到小双儿的叫声,迅速回头,“小页子,你叫我?”   反正人已经叫住了,苏页干脆下定决心,走过去说道:“今日天气不错,家里也没什么活,不如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带雪娃到县里转转?”   但凡苏页提出来的要求,虞峰从未打过驳回,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他也不嫌麻烦,又把牛车赶回去,和苏页一起将雪娃的小轮椅以及水筒、小食等收拾好,愣是在满满当当的牛车上腾出了一个地方。   苏页坐在虞峰身边,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小娃娃。   小家伙高兴坏了,一双眼睛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苏页不由地十分自责,“早该带着他出来转一转。”   虞峰揉揉自家双儿软软的头皮,安慰道:“雪娃现在还有些小,若总是往人群里带,反而不好。”   虽然知道虞峰的话有道理,然而苏页还是忍不住说道:“等着他再大一些,咱们出门的时候就都带着他。”   “好。”   ——   马车比牛车要快上许多,从村路拐上官道的工夫,苏青竹就跑没了影儿。   苏页多少有些担心。   虞峰安慰,“青竹说话虽直,却也只是对着亲近的人,在外人面前他有分寸。”   苏页点点头,这才稍稍放心。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人下意识地身后看去。小家伙也伸着白白的小脖梗,和两个爹爹一起看。   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映入眼帘,就连小雪娃都认出来了。   “伯伯?”   苏页摸摸小家伙圆圆的脑袋,笑着说:“是的,将军伯伯。”   霍达骑着马跑到近旁,率先问道:“你们这是要进城?”   虞峰点了点头,疑惑道:“将军怎么打南边过来?”   “中秋大典,各国使节来朝,表哥命我排查直隶郡境内的驿馆。”霍达说完,便看向苏页怀里的小家伙,露出一个英武的笑。   小雪娃见了一身戎装的霍达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很喜欢他身上银光闪闪的盔甲。   “将军伯伯。”小家伙弯着眼睛,甜甜地叫。   霍达的心瞬间就软化了,朝小家伙伸出手,诱哄道:“雪娃想不想骑大马?”   雪娃眼睛一亮,扭着看向苏页,“爹爹?”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苏页完全无法拒绝,只得嘱咐霍达,“你骑慢些,别伤着他。”   “放心吧!”霍达长臂一伸,便将小家伙抱到马上。   小雪娃又惊又喜,啊啊地叫了起来。   霍达将小家伙裹进披风里,一甩马鞭,“走嘞!”   骏马长嘶一声,踢踢踏踏地朝着前方跑去。   风中传来阵阵稚童清脆的笑声,小家伙显然十分开心。   虞峰撇撇嘴,吃味道:“将军若喜欢孩子,为何不自己生一个?”   苏页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反问:“你想让他和谁生?”   虞峰一噎,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嘟囔,“等回了家,我天天带雪娃骑马……”   苏页失笑,挺大个的汉子,吃起醋来还挺好玩儿。   虞峰却是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认真得很。   ——   新币的兑换地点设在县衙院内,当地驻兵被调派过来管理治安。   一箱箱崭新的五铢钱摆在院子里,像是长着无数双小手般,将人们的视线牢牢地抓了过去。   百姓们在县衙门口围了一层又一层,然而,大半天过去,却没一个人带头去换。   灌了一肚子茶水,大胡子的校尉急了,悄悄对慕风说道:“不然咱们安排些人,带个头也行啊!”   慕风却是十分淡定地摇了摇头,“不用。”   大胡子校尉皱了皱眉,心里生出一股不满。   若不是提前得了上锋的叮嘱,这个人不能轻易得罪,不然的话,他早翻脸了——区区一个小县令,还挺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老少爷们儿让让啦,咱们得把马车赶进去换钱!”   慕风立刻听出主人的身份,唇角微微上扬。   闫小路跑到门口望了望,惊喜地说道:“大人,是青竹小哥!青竹小哥驾着马车过来了!”   慕风微微颔首,吩咐道:“你出去迎迎他。”   “是!”   大胡子校尉听到主仆二人的对话,不屑地撇了撇嘴——怪不得不让我安排人,原来你自己早就安排了!   切,装什么清高!   实际上,不用闫小路帮忙,人们看到苏青竹那般挺拔的姿态,便知道不好惹,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苏青竹进去的时候,后面还跟着一匹马。   慕风第一眼看到马背上小小的人儿,扬起眉眼笑了笑;第二眼看到小人儿身后的汉子,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霍达的脸色也不太好,他还不知道,万年县令竟是这个家伙!   慕风和霍达对视一眼,又双双错开视线。   当着众人的面,两个人默契地装作不认识。   大胡子校尉见到霍达的军服,早就条件反射般直立而起,“末将严真,参见大将军!”   院子里的小兵士们也齐齐喊道:“参见大将军!”   小雪娃猛地一颤,紧紧抓住霍达的衣领,直往他怀里躲。   霍达轻轻抚着小家伙的后背,板着脸说道:“免了。”   如此冷淡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尽人情,不过,谁叫这些人吓到了他可爱的小侄子呢?更何况,还是慕太尉的人。   严真连句抱怨都不敢有。   他虽没见过霍达,却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放眼整个大元,如此年轻的大将军根本找不出第二个。   虞峰和苏页很快便赶了过来。   这时候,苏青竹那车铜钱已经由吏官们清点完毕,正在往箱子里装新钱。   苏青竹抱着手臂站在车旁,得意地看着他们,“你们可真慢!”   苏页无奈地摇摇头,对着慕风揖道:“草民见过大人。”   慕风微笑着点了点头。   霍达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苏页不着痕迹地往院子里扫了一圈。   慕风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竹席上,一个大胡子武将面色紧张地站在高台之下。   而霍达,始终没有下马。   苏页下意识地觉得,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   “爹爹!爹爹!”   雪娃看到爹爹到来,迫不及待地往那边探,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竟带着晶莹的泪花。   虞峰敏捷地跳下牛车,大踏步走过去,将小家伙抱到怀里,顺便还毫不客气地瞪向霍达。   ——你是不是欺负我儿子了?   霍达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依旧绷着脸,没有说话。   苏页挑了挑眉,更觉奇怪。 第78章 【山泉鱼】   虽然大人们的心情各有各的复杂,小雪娃却十分高兴。   趁着吏官们数钱的工夫,苏页抱着他在县衙附近转了转。   衙门外面依旧摆着许多吃食摊子,大伙还认得苏页,纷纷拿了自家吃的送给他怀里的小雪娃。   小家伙从来没笑得这么开心过。   回去的路上,霍达和他们同行。   苏页看出,他大概是有话想说。   果然,刚一到家,霍达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和慕云枫走得挺近?”   “慕云枫?”苏页和虞峰面面相觑,“你说的不会是县令大人吧?”   “县令大人?”霍达嗤笑,“放着堂堂御前侍卫不当,过来做这么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呵!”   “芝麻官也不是人人能当的。”苏青竹倚在门框上,凉凉地说道。   霍达瞥了他一眼——好男不跟双儿斗。   苏页听出了霍达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县令大人的本名叫慕云枫,除了一县之长外,他还有别的身份?”   霍达自顾自倒了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慕云枫是慕太尉的嫡长子,少有才名,只是生母过世得早,外家式微,侧室势大,这才被底下的庶弟压了一头。   “宫城决战时,听说他立了功,表哥赐了他四品的御前侍卫……我说怎么这几回进宫都没见着他,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苏页确实想过,以慕风的仪容气度多半不是普通人,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竟是慕太尉的嫡长子。   慕太尉不仅是霍家的政敌,更是新帝想要铲除的头号对象,到时候,慕风的处境必定不好。   苏页下意识地朝苏青竹看去。   后者似乎没太明白,疑惑地问道:“太尉是很大的官吗?”   霍达嘴角一抽,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么说吧,皇帝第一,丞相第二,他第三。”   苏青竹怔怔的,“县令大人这么厉害?”   “不是他厉害,是他老子厉害。”霍达顿了一下,有些情愿地补充道,“他也不错。”   别人不知道,虞峰却清楚,放眼整个大元朝,能让他家将军说句“不错”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县令大人有这么好的出身,为何会待在这小小的万年县?”   “谁知道他有什么阴谋,总之,你们小心些。”霍达撇了撇嘴,看向苏页,“尤其是你,你的身份能瞒过霍家、瞒过慕家,却不一定能瞒得过慕云枫。”   苏页能说,县令大人早就知道吗?就连现在的户籍都是经过了他的首肯才办下来的。   不过,他还没说话,苏青竹便脆生生地反驳道:“县令大人才不会有什么阴谋!”   霍达挑了挑眉——这个小双儿怎么回事?怎么处处和他做对?   苏青竹心里不大痛快,狠狠地瞪了霍达一眼,转身走了。   霍达有些哭笑不得,“我得罪过他?”   虞峰摇摇头,相反,苏青竹之前还挺崇拜他来着。   唯一了解内情的苏页不由地叹了口气,如今,只盼着青竹还没有陷进去。   至于慕风……   苏页有着自己的判断,并不会因为霍达的几句话就全盘否定。毕竟,当初如果没有慕风的暗示,他早就被苏家抓回去了。   除了慕风的身份,霍达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为了接待各国使臣,表哥在命人四处寻找奇珍野味,万年县刚好有一样,离你们村还挺近。”   虞峰很快反应过来,“莫非是……山泉鱼?”   霍达笑笑,“算你记性好。”   虞峰的表情一僵,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将军,这鱼不会是你告诉今上的吧?”   霍达挑了挑眉,表示默认。   虞峰顿时苦了脸,“完了完了,原来还想过几日捉上几条给小页子和雪娃尝尝呢,这下可好,估计连鱼鳞都摸不着了!”   霍达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有点见识好不好?表哥看上这破鱼是你们的福气。”   虞峰嘟囔,“破鱼你还惦记……”   霍达勾起一个坏笑,“谁叫你小子见天地跟我显摆。”   虞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霍达踹了他一脚,笑骂道:“行了,说你憨你还真憨,别光看见人家逮了你几条鱼,这里边的好处多着呢!”   “有啥好处?”   “御史,还有他带来的那些人,吃喝拉撒,这不都是钱?比如你们村那个豆瓣酱,就可以拿过去卖。”   虞峰闻言,忍不住死死地盯着霍达的脸。   霍达挑了挑眉,“你看什么呢?”   虞峰半晌才憋出一句,“将军,我觉得……你好像变聪明了。”   霍达一噎,一脚踹过去,“老子本来就聪明!”   虞峰切了一声,原来他确实是那样认为的,不过,自从遇见苏页之后,霍达在他心里的地位与日俱下。   等到霍达离开后,苏页才问:“那个山泉鱼……是怎么回事?”   虞峰兴致勃勃地说道:“小页子想去看看吗?我跟你说,可神奇了,每年到了夏天,下过雨后这些鱼就会自动从泉眼里一波波冒出来,就像是老天爷给人们的恩赐一样。”   苏页想象了一下那样的情况,猜想大概是因为水量冲足,地下河水位上涨,暗河里的鱼类这才顺着泉眼冒了出来。   “那鱼不过巴掌大小,浑身都是银白色,肉又软才嫩,好吃得很。”   虞峰这么一说,苏页都忍不住提起了十二分的兴趣,“现在有没有?”   “前几日刚下过雨,应该是有的。”   “不如趁着御史来之前,咱们先去抓上几条?”   虞峰咧开嘴,“我也是这么想的!”   ——   据虞峰所说,出鱼的泉眼在溪头村西边的山上,流出来的水先是汇聚到一个十几米宽的水潭里,然后才往山下流。   山泉鱼从泉眼里游出来之后便会待在水潭,若是没人去捉,几天的工夫便能挨挨挤挤地聚上满满一潭。   虞峰亲眼见到过那样的场景,远远看去,银光闪闪,十分壮观。   如今,苏页也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自然十分期待。   当然,想要捉鱼的可不止他们一家,两个人带着雪娃过去的时候,泉眼周围已经站了不少人。   好在大家并没有抢夺,而是十分有规矩地各自守着一小片地方。   侯安远远地看见他们,扬着手叫道:“峰哥!页哥!这边!”   能看到熟人,苏页也挺高兴,抱着雪娃朝那边走去。   不过,侯安站的地方有些远,其他人看到他们的到来,纷纷围拢过来,热情地打招呼。   “虞兄弟和苏小哥来了?”   “这娃娃长得可真俊!”   其实苏页一个都不认识,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回应,小雪娃也软软地叫着“叔叔、伯伯”。   虞峰倒是同大伙有说有笑,游刃有余。   侯安见他们走了半天也没过去,乐颠颠地跑过来迎接,“页哥,虞家村的位置在那边呢,快随我过去罢!”   苏页不解——什么叫“虞家村的位置”?   虞峰也愣了愣,“今天也有我们村的位置?”   “当然了。”侯安晃了晃脑袋,“你和页哥为大伙做了这么多好事,给你们留个位置也是应该的。”   虞峰摇摇头,没有多说。   经过他的解释,苏页才知道。   虽然水潭里水泉鱼不少,但是位置也分好坏。   往年那些好位置早就由附近的几个村子分了,虞家村到底离得远了些,刚好没有他们的。   分不到位置的人要想捕鱼,只能在远离泉眼的位置,能不能捕到,能捕多少就要看运气了。   看侯安这兴奋的样子,估计小竹村今年也分到了。   “你们村在哪儿?”   “和虞家村挨着,最靠近泉眼的地方!”侯安乐呵呵地说道。   不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小安子,先别忙着显摆,快把鱼篓拿过来。”   苏页一愣,“邵兄,你也在?”   “嗯,帮着小安子来捉鱼。”   邵平冲他二人点了点头,转身接过侯安手里的鱼篓,往水里一甩,再一拉,十来条巴掌大小的银鱼便被带到了岸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显然,这样的好身手大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了。   侯安笑嘻嘻地显摆,“怎么样,我师父厉害吧?”   苏页挑了挑眉,“你师父?”   “对啊,我已经拜邵平哥为师了,他教我打猎,还教我骑马,等到学会了,我就——”   话还没说完,手里便被塞了个湿漉漉的鱼篓。   “别说话,都把鱼吓跑了。”邵平冷着脸说道。   侯安鼓鼓脸,“哦。”   他朝苏页做了个口型,然后便颠颠地跟在邵平后面捡鱼去了。   苏页纳闷——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虞峰笑着提醒,“你忘了?侯安立志要娶到小竹子。”   苏页的记忆瞬间回笼,继而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他还真就找邵平学骑马打猎去了?”   虞峰笑笑,“有没有学不知道,他成功吸引到邵平倒是真的。”   苏页摇摇头,有些有无奈,“难得邵平愿意陪他胡闹。”   虞峰看着不远处高大的汉子对小汉子那副看似粗鲁实则处处留意的模样,了然般勾了勾唇角。   指不定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第79章 【来了个御史】   虞峰将鱼篓下到水潭里便陪着一大一小两个双儿玩了起来,只时不时拎上来倒一倒,并不多管。   饶是如此,小半天过去,他们还是收获了满满一篓巴掌大小的山泉鱼。   兴许是长在地下暗河的关系,山泉鱼鳞片银白,细细薄薄,身子扁平,尾部短小。   苏页拿竹条戳了戳,和虞峰商量,“看着倒是肉嫩好熟,咱们用饼铛煎着吃怎么样?”   为了烙饼方便,苏页前段时间去铁匠铺订了一个饼铛,类似于平底锅的那种。   虞峰自然没意见,只是有些惊奇,“饼铛也能做鱼?”   “嗯,倒上薄薄的一层油,煎上一会儿,翻动两次便能熟。”   虞峰咧开嘴,表现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我还没吃过煎鱼呢!”   “以前捉的鱼肉厚,不适合,这回咱们把这些都煎了,让大娘她们也尝尝。”   “好!”虞峰自然干脆地应下。   雪娃偎在爹爹宽厚了肩膀上,也软软地应了声“好”。   苏页扬起嘴角,凑过去亲了亲小家伙软软的小脸蛋。   小雪娃欢喜得弯起了眼睛。   虞峰蠢兮兮地把脸凑过去,“不能光亲娃娃,娃娃的爹爹也得亲一下。”   苏页唇边带着笑,伸出白皙的手指,在他脸上使劲儿捏了一把。   “诶哟诶哟,疼……”虞峰呲牙咧嘴,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小雪娃起初还有些担心,伸出细细的小手去给爹爹揉。   虞峰自然舍不得自家宝宝担心,背着苏页悄悄对他眨了眨眼。   这是两父子之间的小默契,通常情况下是为了瞒着苏页做坏事。   小家伙聪明地理解了虞峰的意思,圆圆的眼睛紧张地看向苏页。   苏页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面色如常地往前走。   小家伙这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好害怕小爹爹会打大爹爹的屁股哦!   巴掌大小的山泉鱼,开膛破肚,刮去细鳞,在热热的铁板上稍稍一煎,便染上了金黄的颜色。   里面的肉依旧是嫩白的,层层叠叠,劲道可口。   “今年这鱼吃着格外香!”苏花大娘赞不绝口。   春韭婶子温温和和地应道:“可不是么,若不是小页,谁能想到鱼还能这样做?竟是半点腥味儿都没有。”   以前大伙即便能吃上鱼,也是拿水随便煮一煮,打嗝都带着一股子鱼腥气。   “若不是小页,家里也不是时时都存着油。”   苏页无奈地陪着笑,适时岔开话题,“大娘若觉得好,咱们趁这几日多捉些,用油炸了,存起来慢慢吃。”   “还能这样?”   “嗯,抹上盐,过一下油锅,即便是夏天也能存上许久。”   苏花大娘一拍大腿,“那就这么着!明个儿咱们都去山上,捉鱼去!”   虞豆子迫不及待地举手,“奶奶,我也去!”   “成。”苏花大娘今日格外好说话。   虞豆子顿时喜笑颜开,“雪娃,听到没,明个儿我就能和你一道去了,等着,豆子哥一定给你捉好多好多只鱼!”   小雪娃看着他,认真地纠正道:“好多好多条。”   大伙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潭边的人比第一天还多。   今天侯安没来,苏页看到另外一个略为熟悉的人——他们在水里救的孩子,余青。   架桥之时,余青一直在工地上做事,搬石头、挖胶泥,他都像大人一样抢着做,苏页对这个孩子印象很好。   说起来,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了。   余青看到他们,显得十分激动,大概是想要过来打招呼又有些害羞,急得直搓手。   苏页觉得这小孩真是好玩得很,正要同他说话,便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   “青弟,该收篓子了。”   苏页这才发现,余青身边还有个半大少女,大眼睛,鹅蛋脸,披着一头黑亮的头发,十分好看。   余青听到对方的话,连忙把注意力放到鱼篓上,手忙脚乱地扯了起来。   女孩子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一边笑一边和他一起往上拉。   苏花大娘注意到苏页的视线,一边往篓里装鱼饵一边介绍道:“那是小竹村林大娘家的闺女,前段时间经人说和,刚同余青订了亲。”   苏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林大娘”指的是谁。   虞峰在一旁提醒,“就是之前收留余青的那位大娘。”   苏页这才想起来,印象中是个爽快又好心的人。   苏花大娘继续念叨,“林家这丫头比余家的小汉子大四岁,针线活好得没话说,好在余家小子也是个能吃苦的,余婆婆和林大娘都很满意。两家说好了,等到余家小子大些再成婚,到时候把林大娘一起接到溪头村过。”   苏页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这还真是一桩好事。”   虞峰也笑着说道:“余青这小子也算因祸得福,不仅捡回一条命,还得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另一边,少男少女亲亲热热地一同把鱼篓收了,将里面的鱼倒出来,重新放入饵料,下到水里。   余青似乎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朝着苏页他们走过来。   苏页主动和他打招呼,“青子也来捉鱼么?余婆婆没来?”   余青愣了愣,连忙回道:“奶奶赶集卖篓子去了。”   苏页笑着嘱咐,“别离水边太近,注意安全。”   “晓、晓得了,页哥。”余青连忙应下。   他局促地搓着手,似乎想多说些话,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   虞峰拿话逗他,“青子这是带着小媳妇来的?”   “是、是订了亲的,”余青连忙解释,“还没成亲。”   虞峰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汉子们心领神会的坏笑。   余青红了红脸,认真地说道:“峰哥,页哥,你们若是忙不过来,便叫我,我就在那边。”   苏页笑笑,说道:“你也是,有事儿就叫我们。”   “嗯!”余青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如释重负般回到原来的位置。   苏花大娘夸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虞峰由衷地点了点头。   苏页突然想起之前的打算,“咱们不是说邀他在农庄干活吗?正好,待会儿问问这孩子愿不愿意。倘若愿意,便安排他跟着青竹,也能锻炼锻炼。”   虞峰笑着应下,“这就去问。”   说着,便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到余青跟前。   余青连忙问道:“峰哥是不是有活儿让我做?”   虞峰笑道:“还真有个活儿,青子愿不愿意到庄园里做事?跟着你青竹哥点点人数、发发工钱,下了工就回家,不耽误你照顾余婆婆。”   余青听了虞峰的话,一下子呆立在那里。   还是林大妞率先反应过来,推了他一把,“青弟快答应啊,你不是做梦都想到虞家村庄园里干活吗?”   余青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激动万分,“我、我愿意,谢谢、谢谢峰哥!”   周围的人多是溪头村的,都为余青高兴。   有人厚着脸皮问:“虞兄弟,你家庄子里还招人不?”   “招。”虞峰干脆地应道,“转眼就要到秋收了,庄子里活计不少,只要是手脚勤快、为人踏实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过去,劳烦大伙给宣传宣传。”   虞峰态度诚恳,话也说得漂亮,让人心里十分舒服。   一时间,大伙对他们更加热情了,有些人走时还硬塞给他们几条山泉鱼,最后加起来反倒比他们自己捉得还多。   在这种友好的氛围中,苏页他们连着去了五日,每天都收获颇丰。   这一天,要到葫芦村给雪娃看腿,他们便去得晚了些。   刚走到山脚下,虞峰便觉得有些不对,“地上怎么会有车辙印?”   苏页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皇帝派的御史下来了?”   虞峰沉吟片刻,说道:“小页子,你先带雪娃回去,我上去看看。”   若是御史还好,就怕是匪患之类,山上有不少乡亲,苏花大娘她们肯定也早来了,若是不去看看他不安心。   苏页有些犹豫,私心里他是想和虞峰一起的,但是身边还有个小家伙,半点险都冒不得。   正为难,便听到了山上的吆喝声,“御史大人在此,尔等刁民还不速速闪开!”   这话足足喊了三遍,就连山脚下都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松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地皱起眉头——好好的百姓,怎么就成了刁民?   苏页和虞峰对视一眼,两个默契地做出决定,“上去看看。”   “小页子,待会儿你站在我身后,一切小心。”虞峰不放心地嘱咐道。   苏页顺从地应下,“知道了。”   按照霍达的说法,这个所谓的“御史”是皇帝临时封的,不过是收集些山珍野物,官职不见得有多大。   没想到,人家的排场却不小,光是停在半山腰的马车就足足有三辆。   苏页想着,若不是越往上山路越窄,这御史八成得一路坐上去。   两人到的时候,随同的兵士正在驱赶百姓。   “吾皇有旨,这里的鱼被赐为贡品,用来接待八方使臣,尔等刁民快将手中所得悉数放下,御史大人可赦你们无罪!”   苏页眉头紧皱——这是哪门子的御史? 第80章 【强抢酱菜方】   官兵驱赶百姓,百姓们也相互拥挤,潭边一片混乱。   苏花大娘几人看到苏页和虞峰,连忙过去汇合,好在大家都没事。   混乱中,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婆似乎是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官兵的衣服,被对方狠狠地推到地上,作势要打。   虞峰一个箭步上去,拦在婆婆前面。   高大的汉子气势全开,将官兵惊得一愣。   周围的人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那位婆婆哆哆嗦嗦地去拉虞峰的衣角,大概是不想连累他。   那个官兵身上眯了眯眼,右手放到刀柄上。   另外几人也围了过来,大有和虞峰开打的架势。   苏页冷着一张脸,将雪娃交到苏花大娘怀里,一言不发地站到虞峰身后。   就在这时,虞峰从容地抬起手,抱了抱拳,“婆婆无意冒犯,还请军爷高抬贵手。”   虽然说的是请求的话,态度却是不卑不亢。   虞峰率先服软,也算是给了官兵一个台阶。   “快滚!”对方撂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开。   百姓们长长地松了口气。   苏页下意识地抓住虞峰的衣袖。   “别担心,不会有事。”虞峰拍拍苏页的手,笑着安慰。   两人一左一右将婆婆搀起来。   婆婆眼里含着泪花,千恩万谢。   临走之前,又听见御史旁边的书记官高声叫喊:   “御史大人有令,明日起召集百姓捕捉山泉鱼,每日工钱二十,三餐自理,想要做工者的明日可来此地报名,过时不候!”   走得远了些,苏页才皱着眉说道:“一天二十文,会不会太少了,有人做吗?”   苏花大娘应道:“别说二十文,即使只有十文八文,大伙也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   春韭婶子点点头,“这样也好,今日答应了给南石村那几位带豆瓣酱,明日可照常送过来。”   苏页忍不住提醒道:“那个御史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大娘和婶子还是暂时不要过来的好。”   苏花大娘笑道:“哪个官老爷好相与?咱们平头老百姓,不惹他便好。”   苏页还是有些担心。   春韭婶子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放心吧,明日我们一早过来,将酱给了他们就走,不会有事。”   苏页心思转了转,觉得大概是自己神经过敏,不过是送几罐豆瓣酱,能出什么事?   于是,便将这件事放下了。   ——   第二天,照常是在萌萌哒小雪娃的亲亲中开启一天的生活。   喂牛羊,遛孩子,打理试验田,苏页尽情享受着秋收前最后的悠闲时光。   虞峰一大早就到县里去了,苏芽儿和苏青竹带着虞豆子过来玩。   此时,两大两小正蹲在院子里看着苏页提炼秋水仙碱。   细白的粉末在酒水的熬煮下慢慢结为晶体,这个过程在他们看来就像变戏法一样,神奇极了。   “有了有了!”苏青竹看着罐子里析出的结晶,兴奋地大喊。   “碱!碱!”小雪娃经常听苏页念叨,因此记住了最后这个字。   “秋水仙碱。”苏页严肃地提醒,“有毒,吃了会肚肚痛,还有可能会死,碰到之后手指也会痛。”   雪娃已经被提醒了好多遍,煞有介事地看向虞豆子,“会痛,不能碰。”   虞豆子嗖地将黑黑的小手缩到背后,憨声憨气地保证道:“我不碰,雪娃也不要碰。”   “嗯!”雪娃乖乖点头。   “还有你!”苏页毫不留情地拍在苏青竹伸了一半的爪子上,“真的有毒,别胡闹。”   苏青竹眨了眨眼,“真的呀?我还以为你是骗小孩的。”   苏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严肃地强调道:“别不拿着当事儿,这个比老鼠药还毒。还有那筐花,从花瓣到花根都带着毒。”   “哦。”苏青竹挠挠脸,“知道了,管家婆。”   苏页又气又笑,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门。   看到向来“凶恶”的苏青竹被教训,两个孩子开心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丫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苏页定睛一看,原来是余青的未婚妻——林大妞。   林大妞远远地便大声喊道:“页哥!你快去山上看看吧,花大娘和春韭婶婶被官兵抓起来了!”   苏页浑身一震,腾地站了起来。   苏青竹比他更快,眨眼的工夫已经跑到马厩。   “怎么回事?”苏页给林大妞倒了碗水,沉声问道。   林大妞水都没来得及喝,便咬了咬牙,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御、御史大人……看上了、酱菜方子,想让大娘交出来,大娘不交,就被、就被抓了起来……”   苏页眯了眯眼,对着苏芽儿快速交待,“我和青竹去山上,你在家看着豆子和雪娃,还有,好好招待大妞。”   “我晓得。”苏芽儿绷着脸,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小页,一切小心。”   苏页郑重地点了点头。   “奶奶被官兵抓起来了?”虞豆子的眼睛里蓄满眼泪。   苏页心疼地抱了抱小汉子,温声安慰,“放心,不会有事。豆子是小汉子,可以帮叔叔照顾弟弟吗?”   “嗯!我照顾雪娃!”虞豆子顿时变得十分坚强,稳稳地站在轮椅边,做出守护的姿态。   苏页抱了抱雪娃,来不及多说,便被苏青竹拉到了马背上。   林大妞扶着栅栏,看着骏马绝尘而去,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   苏芽儿将林大妞引到屋里,给她冲了碗蜜水,方才问道:“大妞,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御史为何突然要起了酱菜方子?”   林大妞喘匀了气儿,这才慢慢地说了起来。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今日早早地去了山上,就是为了避开御史。   原本带去的酱已经顺利送到了预订的人手上,谁知,虞家村的豆瓣酱实在太出名了,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围着她们问了起来。   直到御史大摇大摆地过来,苏花大娘依旧没有脱身。   御史看到大伙手里的酱菜坛子,吊着眼角问道:“此物是哪个带来的?”   苏花大娘以为对方是看着稀罕,打算要上两坛尝尝,于是便没多想,恭敬地回道:“回大人,是民妇带来的。大人若是不嫌弃,民妇这就回家去,给大人拉上几坛送过来。”   御史哼笑一声,问道:“倒是个懂事的。你是虞家村的?”   苏花大娘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规规矩矩应了声“是”。   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阴阳怪气地说道:“大人远居京城,家大业大,若只有两三坛子,几顿饭的工夫便吃完了。”   苏花大娘垂着头,眉头微蹙,“大人的意思是……”   “不若你将这做酱的法子说给我听,等到大人回了京城便不愁没酱可吃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就连围观的百姓都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抢人方子呀!   苏花大娘推辞不成,反倒把那个御史给惹恼了,当即叫人将她抓了起来。   春韭婶子见她受难,怎会袖手旁观?刚一解释,也被抓了起来。   还有几个平日里关系好的村民,全都受了御史的威胁。   当时,林大妞和余青恰好站在树后面,余青见情况不对,便叫她跑回来报信。   苏芽儿听完,眉头紧紧皱起——从大妞的话里不难看出,那个御史想要方子并非一时兴起。   可是,对方远在京城,是如何得知酱菜坊的?   ——   黑云一路狂奔,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枫叶山。   枫叶山不高,山势平缓,冒出山泉鱼的泉眼距离山脚不远。   站在山脚下便听到了上面的喧嚣声,有官兵的呵斥,还有妇人的哭喊,顿时乱成一团。   苏青竹黑着脸,一夹马腹,“黑云,上山。”   黑云长嘶一声,扬起前蹄,毫不犹豫地跨到山道上。   苏页坐在苏青竹身后,沉声叮嘱,“稍后到了山上不要冲动,一切以救人为先。”   苏青竹冷冷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嗖嗖地散发着冷气。   实际上,苏页也急得心脏紧紧地揪成一团,他拼命说服自己冷静,再冷静。   二人到的时候,正看见余青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冲到官兵跟前,口中大喊着,“谁也不能把大娘带走!”   然而他到底是个仅有十岁的小孩子,打头的官兵抽出宽刀轻轻一扫,就将他连人带棍打到了地上。   苏花大娘被官兵扭着胳膊,脸上带着明显的脏污,她眼睁睁看着余青嗑到地上,失声叫道:“青子,别管我们,快跑!”   乡亲们虽然害怕,却还是将官兵连同御史团团围住,不让他们把人带走。   余青像个顽强的小兽,抹了把脸上的血渍,从地上站起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向御史。   春韭婶子急道:“青子,听话,快离开这里。”   御史大人寒着脸,阴恻恻地说道:“凡是帮忙的,全都抓起来,一个也别想离开!”   苏青竹看到苏花大娘的模样,便已愤怒到原地爆炸,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飞奔到御史跟前——   “狗官!今日老子要你的命!” 第81章 【一起打群架】   苏青竹上去揍人,苏页不仅没拦着,还一脚踢飞了一个扬起刀的官兵。   围观群众全都惊呆了——厉害了苏家小哥,平日里可是半点不显!   苏青竹也不含糊,一拳打在御史脸上,对方“嗷”的一声,惨叫着摔到地上。   旁边的官兵都没来得及拦。   两个人趁热打铁,相互配合,将苏花大娘几人从官兵手里救了出来。   苏花大娘抓着他们的手,急切地说道:“小页,竹子,你们听话,别逞强——”   苏页将他推入人群中,笑着说道:“大娘别担心,我有分寸。”   说着,便朝余青使了个眼色,余青机灵地蹿入人群中,左突右冲,一会儿的工夫便失去了踪影。   御史扭曲着脸,大声喊道:“来人!把这两个逆贼给本官拿下!”   “逆贼?”苏页皱起眉头,声音冷冽如刀,“这里都是良民百姓,哪里来的逆贼?”   御史吊着眼睛,阴恻恻地说道:“殴打朝廷命官,以下犯上,不是逆贼是什么?”   苏页气极,“好大一顶帽子,你还真敢扣!”   “现在知道怕了?告诉你,本官要你死,你就别想活!”御史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来人,将这些逆贼给本官——嗷!”   话还没说完,他便捂住另一只眼,再次跌倒。   “你才是逆贼!你全家都是逆贼!”   苏青竹将拳头手回来,犹自觉得不够解气似的,接连踹了他两脚。   官兵们想要过来救人,却被苏页拦住。   百姓们也从旁协助。   一时间,在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官兵们想要过来,除非拔刀相向,否则并不容易。   御史被苏青竹吊打,疼得嗷嗷直叫,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顿时肿成了蛤蟆样儿。   似乎是觉得颜面尽失,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此时疯了似的喊道:“你们都瞎了吗?还不快过来保护本官!”   近旁的官兵仿佛刚刚反应过来,急急慌慌地奔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苏青竹见好就收,乖乖被苏页拉着躲到旁边。   御史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在官兵们身上。   “叫你们瞎!叫你们无能!”   “老子挨打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啊?”   “老子真特么养了一群废物!”   官兵们疼得呲牙咧嘴,却一个个咬着牙,不敢出声。   隐蔽处,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面黑如墨,“朝廷的兵士,什么时候成了任人打骂的奴才!”   霍达抱着剑,冷哼一声,“慕家养出来的兵,不是向来如此吗?”   “够了!”潭水边,苏页沉声说道,“御史大人,今日之事权当是个误会,让大伙散了吧!”   “好大的口气!”御史大人眯了眯那双蛤蟆眼,“是不是误会,哪里轮得到你说了算!来人——”   “有!”   “其他人可以不管,这两个以下犯上的东西必须给本官拿下,生、死、不、论!”   “是!”   苏页是什么身份?   那可是十里八乡拿香火供着的小仙童!   在百姓们心目中,皇帝的地位都不如他高,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御史!   御史的命令一出来,苏页还没发话,汉子们便纷纷扬起手中的鱼叉棍棒,和官兵们干起架来。   这些汉子大多是上过战场的,打起架来半点都不含糊。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御史气得直跺脚。   他转了转眼珠,正冒坏水,突然,眼前闭过一道白影,下一刻,喉间便抵上一把冰凉的匕首。   “啊啊啊!你干什么?放开本官,快放开!”御史大惊失色,腿上一软,差点跌到地上。   苏页将匕首往下压了半寸,冷声道:“让他们住手!”   他越来越多的百姓们被刀划伤、被官兵踹倒,彻底发了火。   御史顿时怂了,一边拼拿躲着苏页的刀子一边哆哆嗦嗦地嚷道:“住手,都住手!”   官兵们纷纷停下手,百姓们相到扶持着退出包围圈。   “青竹,带大伙下山。”苏页冷静地说道。   不等苏青竹应下,汉子们便纷纷嚷道:   “我们不走!”   “不能留苏小哥一个人在这里!”   “苏小哥一个双儿都敢留下,我们咋能走?”   “对,不走!”   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场景,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过,苏页还是努力保持着冷静,沉声说道:“大伙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家里还有妻儿老小,断不可折在这里,青竹——”   苏青竹冷着脸,紧紧地握着拳头,对苏花大娘说道:“姑母,您带着大伙下山,我和页哥一起留下。”   这一刻,苏花大娘的心仿佛都要撕碎了。   她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她还是无法迈开一步。   最后,还是春韭婶子含着眼泪说道:“花嫂子,你别急,咱们先将大伙带下去,待会儿再折回来也是一样的。”   御史借此机会,给旁边的官兵使了个眼色。   苏页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鲜红的血浆顿时冒了出来。   “啊——”御史只觉得颈间一痛,吓得闭着眼睛惨叫,“别别别、别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我告诉你,我可是慕太尉的人!慕太尉知道不?那可是京城里头一号的人物!”   苏页乐得同他拖延时间,“我只知道京城头一号的人物是当今皇帝。”   “皇帝?我跟你说,太尉大人手里握着京城十万禁军,连皇帝都要敬上三分!”   不远处的密林中传出一声冷哼,夹杂着十足的怒气。   然而,这一刻,所有人神经都紧绷着,死死地盯着苏页和他手里的刀,根本没人在注意。   苏页则是将目光投向在场的百姓。   最终,在春韭婶子的劝说下,妇人们带着孩子相互搀扶着下山,汉子们则是继续留在原地。   即便平日里有个东家长李家短,这一刻,大伙表现得前所未有的团结。   然而,妇人们一走,人数上便完全不占优势了。   苏页没想要御史的命,当然,他也没匕首移开,“你说你是慕家的人?姓慕?”   御史鼓着脸,不吱声。   “说!”   “不、不是。我同太尉大人是表亲,对表亲。”   苏页嗤笑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什么表亲,看这样子不过是慕家的一条狗腿子而已——这么说都是侮辱了狗。   “青竹,去请县令大人过来。”   苏青竹一愣,“现在?”   “对,越快越好。”   苏青竹抿了抿唇,担忧地看着苏页,“你小心些,我会尽快回来。”   苏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放心。”   苏青竹飞身上马,同苏页对视一眼,果断地离开。   其余人依旧处于对峙状态,御史被苏页扣在手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御史颤着声音说道:“我、我可是御史,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县令能把我怎么样吗?”   苏页没搭理他。   这副身体体力到底是差了些,他的手已经酸了,腿肚子也开始打颤。   苏页往后挪了挪,想要靠到树上,这样的话,也能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   然而,他刚一动,御史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苏页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抵着他的脖子,逼着他挪了过去。   御史继续威胁,“贼人!你敢这样对我,就不怕太尉大人一怒之下踏平你这小小的桐花乡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竟不知,这片地界什么时候成了太尉作主?”   “好一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达子,你这未婚妻不错!”   听到“未婚妻”三字,霍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能得表哥赞赏,也是他的福气。”   没错,这个和霍达一起躲在暗中的人,便是大元朝开国皇帝——萧珩。   萧珩微服外出,原本是和霍达去办正事。   如今正事办完,一时兴起过来玩玩,没想到竟碰上了这样的“热闹”。   “不愧是苏央的儿子!听说苏央向来把他当成男人教养,朕都舍不得让他嫁人生子了……”   萧珩话中有话,霍达一如既往直率坦荡,“如此甚好,比男人还厉害的双儿,我可不敢娶。”   萧珩拍拍霍达的肩膀,由衷地说道:“倒是我小心之人了。”   霍达斜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萧珩摇摇头,脸上带着复杂的笑,有无奈,有欣慰,也有庆幸。   过了一会儿,萧珩又忍不住说道:“你说,他们真能把慕风叫来?”   霍达撇了撇嘴,“那个家伙,就算来了有什么用?”   萧珩看着他,唇边噙着一丝坏笑,“达子,不就是当初比骑射输给了人家,被先生罚了两板子嘛,多少年过去了,还记仇呢?”   霍达顿时变了脸,“谁记得这个!”   完了还觉得力道不够似的,补充道:“若不是你提起来,我早忘了。”   “啧啧啧……”萧珩似笑非笑地晃晃脑袋。   霍达气恼地偏过头去,不搭理他。   萧珩用指尖撑着下巴,轻轻点了点,“说起来,慕风应该知道苏夜阑的真实身份吧?他就没做点什么?”   “表哥。”   “嗯?”   “我说你在宫里是不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珩立马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刚知道呀,我跟你说,天天把我憋得够呛……”   “呵呵,看出来了。” 第82章 【大快人心】   余青这孩子十分给力,连口气都没喘一路跑到了虞家村。   虞峰刚好从县里回来,在村口撞见他。   余青将事情原原本本一说,虞峰一下子急了,马不停蹄地朝着枫叶山跑来。   对峙双方因为他的到来发生了小规模的打斗。   虞峰敏捷地蹿入人群,单手夺过官兵的武器,厉声斥道:“朝廷许你带刀,是为了让你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吗?”   他的声音冷冽,面容威严,浑身的气势丝毫不像一个普通的山野村夫。   被他训斥的官兵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请罪。   密林中,萧珩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就是你那个宝贝亲兵?回头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参军的想法!”   霍达斜着眼看他,“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还嫌不够?”   萧珩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多问几次嘛,指不定哪次就同意了。”   霍达应了一声,明显不太上心。   水潭边,虞峰“咣”地一声,将刀扔到地上。   那个官兵愣愣地站着,捡都不敢捡。   御史眼睁睁看着虞峰朝自己走来,吓得大叫——   “你你你别过来!”   “殴打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我跟你说,你们现在把本官放了,本官兴许还能留你们个尸,啊——”   虞峰收回脚,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御史?谁知道真的假的!”   “本官当然是真的!”   虞峰哼笑一声,转而凑到苏页跟前,满脸关切,“小页子,没事吧?”   苏页动了动手腕,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娇气,“手酸。”   虞峰咧开嘴,嘿嘿一笑,将匕首接过去,捧着苏页的手仔仔细细地揉了起来。   苏页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笑?”   “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微笑。”   苏页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   虞峰眨眨眼,“宝宝告诉我的。”   苏页不由地勾起一丝浅笑,旁若无人地靠在他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鲜明地感受到,这个男人让他如此安心。   御史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却丝毫没有受到教训,他眼珠一转,抓起地上的刀便朝着虞峰的后背砍去。   “去、死、吧!!!”   苏页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把虞峰推开。   虞峰就像长着后眼似的,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到了偷袭者的心窝。   下一刻,御史便像块破布似的,惨叫着跌到人群中。   一大堆人如同潮水般像后退去。   倒霉御史好巧不巧地磕到一块石头上,脖子一歪,晕了过去。   苏页的手紧紧抓在虞峰衣袖上,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虞峰张开结实的手臂,将人揽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后背,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苏页任他抱着,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萧珩诧异地看向霍达,眼中带着几分同情,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你不打算……说点儿什么?”   霍达目光直直地看向相拥的两个人,心中毫无波澜。   就在萧珩开始反思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太地道,绞尽脑汁想要安慰他一下下的时候,霍达终于开口——   “他是苏页,不是苏夜阑。”   萧珩觉得,自家表弟是不是气疯了。   为了安慰表弟幼小的心灵,萧珩拍拍他的肩膀,大方地说道:“回头我就送你十个美人,气死他们!”   霍达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慕风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昏迷的御史已经被官兵扶了起来,正斜斜地倚在树干上。   官兵们手里握着锋利的宽刀,大概是想要突破包围圈,却因为虞峰的关系没人敢第一个出头。   不少村民身上带着伤,就地找了些草药糊在身上,更多的人头发散开,衣衫凌乱,样子十分狼狈。   慕风看到这样的情景,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大跨步走到御史面前,冷冷地扫了一眼,转头问道:“你有没有伤到?”   “伤了。”苏青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伤哪儿了?”慕风声音更冷。   苏青竹将手举起来给他看——突起的指节上,有红肿,有破皮,还有暗红色的血迹,一看就是打人打的。   慕风却不管这些,他一言不发地捉住御史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继而便是对方的惨叫——   “嗷——”   竟是生生地疼醒了。   “哪个、哪个天杀的敢动老子!”御史抱着手,疼得声音都变了。   “老子?”慕风一脚踩到他的锁骨处,迫使他抬起头。   前一刻,御史还是一副恨不得杀人全家、剥皮抽筋的架势,后一刻,便戏剧性地转为了震惊,还有谄媚。   “大、大少爷……”他仰着脖子,脸上的表情复杂而扭曲,“您、您怎么来了?”   “狗奴才,伤我百姓,辱我双儿,我难道不该来吗?”   御史又疼又怕,冷汗刷刷地往下冒。   “大、大少爷,小的、小的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您啊!小的听说这里出了样新鲜吃食,就想着把方子要过来孝敬您……”御史声泪俱下,单从外表来看十分逼真。   慕风加重脚上的力道,冷笑连连,“听你的意思,倒是怪我了么?”   “小的不敢、不敢,求大少爷脚下留情……”   苏青竹站在一旁,愤愤地说道:“别跟他废话了!这种鱼肉百姓、什么假什么威的狗官,直接杀掉了事!”   “好,就听青竹的。”说这话时,慕风脸上甚至带着温柔的笑。   苏页皱了皱眉,低声道:“青竹,不要胡闹,过来。”   苏青竹鼓鼓脸,有些不情愿。   慕风捏捏他的脸,“你兄长在叫你。”   苏青竹偏了偏头,躲开他的手指,跑到苏页身边。   慕风收回脚,掸了掸袍角,沉声道:“来人。”   护卫们齐齐上前,“在!”   “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竟然敢假冒御史的人给本官绑起来!”   “是!”   御史瞬间蒙了,官兵们也蒙了——假冒御史?!   他们明明是真的!   “大大大、大少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御史哭天抢地,“我是慕黑啊,是太尉大人在今上跟前举荐……您不信我,也该信太尉大人呀!”   提到太尉,慕风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叫人堵上他的嘴,带回衙门。”   “是!”   他转而看向那些带刀的官兵,不用开口,对方便纷纷缴械投降——这些原本就是慕家的府兵,是董黑为了充门面特意带过来的。   密林中,萧珩耸了耸肩,语气颇为遗憾,“得了,这下没热闹看了。”   “你说你堂堂一个皇帝,眼瞎选这么个御史,还好意思看热闹?”霍达好想鄙视他。   萧珩哼哼道:“你也听到了,这家伙是‘太尉大人’举荐的,可不是我选的。”   霍达看着萧珩眼中的幸灾乐祸,脑中灵光一闪,“所以说,这都是你特意安排的?今天这一切你都计划好了,是吗?”   萧珩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你觉得我是诸葛孔明吗?我要是这么聪明,早把姓慕的给算计死了!”   霍达看着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对。”   萧珩:……   虽然是辩论胜利的一方,然而为什么一点都感觉不到高兴呢?   ——   皇帝的旨意很快颁下来,慕黑身为御史却枉顾圣命、以权谋私,就地革去官职,并且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前两日,慕黑一路招摇过市来到万年县,打死也没想到会坐着囚车回去。   那天街上可热闹了,百姓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臭泥巴、羊粪球,悉数往他身上扔去。   慕黑抱着脑袋,大声咒骂,“你们都给爷等着,看爷不一个个弄死你们!”   直到此时,他还寄希望于慕太尉能够救他。   百姓们呸呸呸地朝着囚车吐口水,筐子里的粪球扔得更凶。   等到囚车开过去,大伙又争先恐后地把粪球捡回来——小仙童说了,这玩意儿能肥地!   苏页他们也没闲着。   说到底,乡亲们是为了护着他们而受的伤,苏花大娘抹抹眼泪,转头盛了一罐罐豆瓣酱,叫苏页和虞峰挨家挨户的送过去。   大伙原本不好意思要,可是,小仙童送的东西,哪个舍得拒绝?   转天,苏页家门口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菌野物。当然,最多的还是山泉鱼。   一连几日,村里都飘散着炸鱼的香气。   出了这么大的事,原以为贡物之事就这么算了。   没成想,过了没几天,皇帝便派下来一个新御史。   前一个御史给大家留下的阴影不小,因此,新御史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紧闭门扉,枫叶山十里之内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大伙猫在家里听了一天,没听到什么敲锣打鼓的动静,更没有看到穿着甲胄的官兵,并不确定新御史是不是真的来了。   这天,苏页在试验田里看瓜秧,远远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背着书箱走过来,身边跟着个模样清秀的小书童。   雪娃还是第一次见到和他一样肤色的小孩子,声音都高了几分,“爹爹!小哥哥,白白的!”   苏页不由地笑了起来。 第83章 【陌生的熟人】   直到很多年后,苏页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闵政时的情景。   七月的天气褪去了夏日的炎热,清凉的风吹在耳边,绿油油的西瓜叶沙沙作响。   中年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和和气气地说:“这位小哥,敢问这里可是虞家村?”   苏页愣愣的,不知怎么的,觉得眼前这人有种莫名的熟悉。   雪娃见爹爹久久没有回答,便点了点小脑袋,乖乖巧巧地应道:“是哦~”   “师胡,弟弟说是呢~”小书童揪着中年人的衣角,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同轮椅上的小家伙对视。   中年人展颜一笑,对着雪娃点了点头,继而又看向苏页,揖道:“鄙人上闵下政,京城人氏。”   苏页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晚辈姓苏名页,是这片瓜田的主人。”   闵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原来是苏……页小友。”   苏页不解,对方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是因为他的名字吗?   闵政很快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温声道:“苏小哥,可否舍口凉茶?”   苏页礼貌地应道:“先生,请随我来。”   “多谢。”   “先生请。”   “请。”   苏页在前面慢慢地走,雪娃用小小的手努力摇着轮椅。   虞峰特意买来青石,在雪娃常去的地方铺上了一条条光滑平整的石板路,木质轮椅走在上面发出“吱纽吱纽”的声音。   闵政稍稍落后半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沉静祥和的气度。   小书童扯着他的衣角,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小雪娃。   闵政摸摸小家伙的头,似乎是在提醒他,要礼貌。   小书童大概是会错了意,颠颠地跑上去,胖乎乎的小手放在椅背上。   雪娃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推你!”小书童脆生生地说道。   雪娃有些拿不定主意,求助般看向苏页。   苏页笑着点点头,“雪娃要谢谢哥哥。”   雪娃这才松了口气,软软地说:“谢谢哥哥!”   “不用谢!”小书童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我叫闵生!”   雪娃弯起眼睛,“我叫雪娃~”   “雪娃弟弟!”   “生生哥哥~”   闵生嘿嘿一笑,卯足了劲推着轮椅在青石路上嗖嗖地跑了起来。   雪娃起初有点怕,没过一会儿便体会到其中的乐趣,“哈哈哈……好快!”   “好玩儿不?”   “好玩儿!”   “那就再快点!”   “啊——哈哈哈哈~”   田野间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闵政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无奈,“小童顽劣,苏小哥勿怪。”   苏页笑笑,“先生言重了,孩子们开心便好。”   大槐树下,摆着一张石桌,周围摆着一圈结结实实的草墩。   两个小家伙跑了一圈,早早地等在了桌边。   苏页将闵政引过去,微笑道:“先生稍坐,晚辈这就去倒茶。”   闵政揖手,“有劳了。”   苏页还了一礼,转身进了厨房。   这天是中元节,两家人一早便约好了吃伙饭。   苏花大娘正带着小夏嫂子在厨房里蒸馒头、熬腐竹、煎小鱼。   苏芽儿和苏青竹也在旁边帮忙,只不过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迫。   苏页将熬好的凉茶倒入壶中,说道:“大娘,家里来客人了,带着个小孩子,劳烦您炸几团馓子,待会儿拿给孩子吃。”   苏花大娘擦了擦手,当即便去和面,嘴上一迭声地问道:“来客人了?还带着孩子?莫非是峰子那些一道打仗的兄弟?”   “不是,是个背着书箱的先生,许是过路人,我也不认识。”   苏页简单说了两句,便提着茶壶掀开帘子出去了。   苏青竹一下子跳起来,兴奋地说道:“芽儿你好好剥蒜,我去帮着页哥招呼客人!”   “你个臭小子,一天有八百个借口!”若不是手上抓着面,苏花大娘非得冲过去拧他的耳朵不可。   苏青竹蹿到门边,朝着里面嚷道:“我一个大男人,天天困在厨房,浪费不浪费?”   “一个双儿,不好好学做饭,还想做什么?”   “哼,我可是要干大事的人!”   这边的热闹自然引起了闵政的注意。   苏青竹像个大蚂蚱似的蹦出来,直直地迎上了闵政笑盈盈的视线。   “咦?是、是个会念书的先生么?”这个猴子似的双儿从来没见过如此儒雅的长者,一下子就被对方独特的气质镇住了。   闵政唇边漾起浓浓的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苏页为他斟了一杯茶,介绍道:“这是舍弟,性子跳脱些,先生见笑。”   苏青竹蹭过来,不服气地嘟囔道:“我哪里跳脱了,不要乱说……”   苏页挑了挑眉,眼中满是笑意。   闵政举杯,温声道:“小哥志向远大,实属难得。”   苏青竹凑过去,好奇地问道:“你不觉得一个双儿‘志向远大’很奇怪吗?”   “有何奇怪?”闵政挑眉,“双儿原本就应该同男子一样保家卫国、入朝为官。”   说这话时,他温润的眉眼间难得流露出一丝丝威势。   苏页一时恍然,仿佛时空交织,有位身披铠甲的男人对他说了同样的话。   “父亲?”   苏青竹推推他,“喂,你是不是傻了?”   苏页猛地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他不禁奇怪,这位温和儒雅的中年人,为什么会让他想起苏夜阑的父亲?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苏青竹比手划脚地解释道:“这家伙、不对,我哥他平时没这么傻,他可聪明了,会很多东西,您、您别介意,呵呵……”   闵政笑着点点头,“苏小友一看便是博学多识之人。”   “嗯嗯!”苏青竹嘿嘿一笑,毛手毛脚地给他将茶满上,“喝茶、喝茶。”   “多谢。”闵政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眼底有着旁人看不懂的欣慰。   ——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要留下吃饭。   闵政咬了一口暄软的馒头,感慨道:“家中有七旬老母,牙口不好,专爱软食,若能吃到此物,不知会如何高兴。”   苏花大娘一听,爽快地说道:“这还不好说?我将做法教给你,你回去后给老人家做了便好。”   闵政笑着摇了摇头,“如此奇特的吃食,想必是难得的手艺,鄙人万万不敢擅学。”   经他这么一说,苏花大娘也才反应过来,这手艺是苏页的,她还真不好擅自作主。   苏页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蒸馒头,算不上什么‘手艺’,早一天传扬出去,便能早一天让更多的人吃到。”   闵政揖手,“小友高义,既然是好东西,自然不会被埋没。”   苏页原本以为这句话只是客气,直到在水潭边重逢,他才知道对方为何有这样的底气。   那日,闵政穿着绛紫色的官服,站在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笑眯眯地对着村民们说话。   “乡亲们可以继续捉鱼,无论是留着自家吃还是拿去卖都无妨。当然,如果能够卖给本官那便再好不过。”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相信京城来的大官真会这么好说话,更不相信他真的会拿钱买。   几位村长私下里交流了几个眼神,然后便一个个扎下脑袋,不言不语。   一时间,竟没人搭腔。   闵政不急不躁,笑呵呵地吩咐左右,在水潭边置下方桌,摆好茶水竹席,那悠哉的模样不像办差,反而像是前来郊游。   苏页犹在愣怔之中。   他怎么也没想到,前一天还盘腿坐在他家饭桌上谈论“老母无牙”的先生,竟摇身一变成了二品官身的御史大人。   苏青竹接受得倒快,他见无人答话,便果断地站出来,非常捧场地问道:“大人,要是把鱼卖给您,多少钱一条?”   “大的五文,小的三文。”   苏青竹竖起一根小指,笑嘻嘻地问:“这么小的也算吗?”   大伙纷纷被他的模样逗笑。   闵政并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苏页弹弹他的脑门,“大人在说正事,不要胡闹。”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成分。   苏青竹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有了这个小小的插曲,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虞峰作为村长,主动走到侯村长等人身边,和大伙商议起来。   闵政也吩咐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差在水潭里捕起鱼来。   村民们围在潭边,你看我,我看你,没人靠近。   苏页笑笑,对小雪娃说道:“宝宝想不想和青子哥哥学捉鱼。”   小家伙仰着脑袋,软软地答道:“想。”   苏页给余青使了个眼色,余青顿时领会了他的意思,对自家未婚妻说道:“大妞姐,你顾着雪娃,我去下篓子。”   林大妞也是个爽利性子,当即应承下来,“你当心些,别踩着青苔。”   “晓得了。”   林大妞擦擦手,走到苏页跟前,“页哥,我来推着雪娃吧!”   苏页点点头,十分放心地轮椅交给她。   雪娃不舍地拽拽苏页的衣袖,“爹爹再见。”   苏页忍不住笑,“爹爹不走,就在这边看着宝宝。”   雪娃立即高兴起来,这才放心地跟着林大妞走了。   春韭婶子看着少女瘦高的背影,脸上带着笑,“大妞叫你‘页哥’,青子叫你‘页叔’,等着俩人成了亲,这辈分可就乱套了!”   “青子才十岁吧?大妞多大?十三,还是十四?”   “十四了,比青子大四岁。”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谈婚论嫁……他今年十九,虞峰二十四,唔,放在古代,妥妥的大龄青年了。   苏页不由地看向虞峰,对方也刚好看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高大的汉子勾唇一笑,苏页的心没由来地漏跳一拍——这家伙,看习惯了还挺帅的。   虞峰比初见时更加高大,肤色也由原本的黝黑褪变成健康的小麦色,爽朗的笑容中更添几分自信。   他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走到苏页跟前,亲昵地捏捏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小页子这怎么了,是不是累到了?”   苏页莫名地想到某种和谐运动,脸上微微发烫。 第84章 【乘法口诀与鱼】   看着男人脸上的笑,苏页更加认定他是不怀好意。   于是,便低声斥道:“胡说什么!”   虞峰挠了挠头,满脸不解。   苏页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商量好了?”   虞峰点点头,“有两个村犹豫不决,侯叔觉得可以试试,小页子,我想让咱们村带个头。”   苏页挑眉,神态间不乏傲气,“咱们村带的头还少吗?不差这一回。”   虞峰咧了咧嘴,“好,那我去跟大伙说。”   “我去吧,”春韭婶子主动说道,“你陪着小页说会儿话。”   虞峰笑笑,“劳烦婶子。”   “说不着这个。”   春韭婶子动作很快,虞家村的村民们知道了虞峰和苏页的意思,当即没了任何顾忌,纷纷提着篓子到潭边去捉鱼。   这时候,余青已经捉了小半篓鱼,苏青竹没耐心,只捉住两条。   就连小雪娃都看出来了,拍着小手叫道:“青子哥哥……更厉害!”   苏青竹敲敲小家伙的脑门,老大不服气,“你舅舅我将来是要上阵杀敌的,摸两条鱼算什么?”   闵政听到了,扭头看过来,虽然面上依旧笑着,眼中却带着几分复杂之色。   苏青竹咧开嘴,冲着对方挥挥手,“大人,这鱼您收不收?”   闵政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难言的亲切,“小竹,把鱼拿过来。”   苏青竹歪了歪脑袋,没有计较对方的称呼。   他把自己那两条鱼扔到余青的篓子里,一只手拎着,大大咧咧地走到了闵政身边,“喏,这么多,值不少钱吧?”   闵政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你不会算?”   苏青竹蹲在石头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哥教过,太难了,我懒得学。”   闵政笑笑,“我来教你,很好学。”   苏青竹皱了皱鼻子,满脸拒绝。   闵政呵呵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如果不会算数,可是当不了大将军的。”   苏青竹不解,“当大将军和算数有什么关系?会骑马打仗不就得了?”   闵政耐心地说道:“倘若连自己手下的兵都数不清,如何带兵?如果连每仗所需粮草都算不出来,又怎么当得了一军之帅?”   苏青竹眨眨眼,崇拜地看着闵政——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真的不难学?”   “不难。”   “不用背那个‘九九乘法口诀’?”   “九九乘法口诀?”   苏青竹头疼得抓抓脸,“就是那个‘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噜噜噜……那么多,根本背不过。”   他的话音刚落,水潭边便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一四得四……五五二十五,五六三十,五七三十五……”   苏青竹直直地盯着小家伙粉嘟嘟的小嘴,黑亮的眼睛越睁越大,幼稚地威胁道:“小雪娃,舅舅不喜欢你啦!”   小家伙闭上小嘴,委屈地鼓起脸。   苏芽儿一边往篓子里捡鱼一边和苏页搭话,“昨个儿不是刚刚背到‘四’吗,今日就会背‘五’了?”   苏页扬起眉眼,难得没有谦虚,“早上刚学的,教了两遍,我也没想到他能记住。”   他们这边闲话家常,闵政却十分郑重地问道:“这便是‘九九乘法口诀”?”   “啊,对啊,谁知道我哥那脑袋是怎么想出来的……”苏青竹苦着脸,“雪娃就是个小怪胎,明明我和虞豆子都记不住!”   闵政惊讶,“你方才说,是小页编的?”   “嗯呢,他就爱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苏青竹小声说道。   “不,这很好。”闵政看着苏页,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   被苏青竹万般嫌弃的乘法口诀在闵政那里成了宝贝。   他特意把苏页叫到跟前,亲切地问道:“小页,方才雪娃背的口诀你能否再说一遍?”   “大人稍等。”   苏页扯下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乘法表,他特意将阿拉伯数字替换成了隶书。   “这是完整的表格,从一到九,可以横读,也可以竖读。”   闵政抚着光秃秃的下巴,连连点头,“妙啊,当真是妙!”   小书童闵生在旁边脆生生地说道:“师胡,这个可比您教得好记多了!”   闵政虎着脸敲了敲他的脑门,“既然好记,今晚便要背熟。”   闵生倏地瞪圆了眼睛,“背不过肿么办?”   “没有饭吃!”   (⊙o⊙)!   这样的惩罚当真是太严重了!   “我一定会背过哒!”闵生握着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雪娃眨着黑黑亮亮的眼睛,软软地说道:“生生哥,我教你……唔,只到五。”   “到五啊,”闵生扭头去问,“师胡,到五可不可以吃一半?”   “先背过再说!”闵政绷不住,露出笑脸。   闵生嘿嘿一笑,推着雪娃到旁边背口诀去了。   这一幕被村民们看在眼里,大伙私下里纷纷议论,不愧是小仙童,就连京城里来的大人都向他请教学问呢!   从此,大伙对苏页的崇拜再次上升一个档次。   ——   虞家村带头把捕到的鱼卖给了闵政。   闵政按照之前的约定,让随身的书记官当场结了银钱,用的是朝廷新制的五铢钱,一枚不少。   大伙拿眼瞅着,发现收鱼的官差态度十分温和,并没有挑三拣四或故意压价,这才彻底放下心,争先恐后地去卖鱼。   这两日,来水潭边捉鱼的百姓越来越多,大伙拼着一把子力气,起早贪黑地捉鱼卖鱼,各家各户都挣下不少钱。   到后来,闵政带来的那些官差已经不用亲自下水,只需收钱、点钱便好。   三天下来,大伙捉到的山泉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银白色的鱼群挨挨挤挤地聚在一起,场面甚是壮观。   闵政并没有将这些鱼开膛破肚就地处理,也没有立刻运走,而是用竹篱在潭水中圈了一片地方,养了起来。   苏页不解,“大人这是打算收得多了再一并处理吗?”   闵政微微颔首,“虽说现在数量不少,等到运至京城能否剩下一成都未可知。”   苏页更加纳闷,“大人的意思是……中秋宴上只能用活鱼吗?”   “死而不腐也可以,然而这七月的天气,运到京城很难保证新鲜。”闵政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小页有何建议?”   苏页下意识地说道:“为何不用冰块保鲜?”   闵政诧异,“冰块可以保鲜?”   苏页点头,“如今天气转凉,大户人家剩余的冰放着无用,大人正好可以收来冰鱼。”   “小页的意思……莫非是将鱼放在冰中,可以不坏不腐?”闵政不甚确定地问道。   苏页一愣,这才想起来,冰块保鲜技术似乎从宋朝起才开始有记载,难怪闵政想不到。   好在,存冰的传统先秦时便有,苏页之前见人在河里采过冰。   苏页想了想,说道:“大人试想,冬日里存放食物是否时日更久?夏日炎热,是否腐烂速度更快?”   闵政点头,“的确如此。”   “就是因为温度。”   “温度?”   “呃,就是冷热。”苏页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道,“和存冰消暑的道理一样,冰块可以在小范围内形成一个低温环境,就像冬日一样,可以延长食物的保存时间。”   闵政沉吟片刻,当即吩咐,“通知附近县令、郡守,叫人去收冰。”   官差当即应下,“是!”   闵政看向苏页,目光中多了几分满意,“小页应该不止这一个法子吧?”   “的确。”苏页笑笑,继续道,“若是一时间找不到足够冰,也可将鱼初步加工。”   闵政挑眉,眉眼间同苏页竟有七分相似,“如何初步加工?”   “比如制成腊鱼,或者用油炸酥,这样的话既能增长保存时间,又可以做成不同的口味……”   “哦?”闵政明显很感兴趣,“何谓腊鱼?又如何炸酥?”   “大人可还记得之前尝过的煎鱼?”   闵政笑着点点头,“甚是美味。”   苏页笑笑,说道:“炸鱼同煎鱼味道相仿,只是需得多放些油,将稍稍腌渍的鱼用面浆裹了放在油里炸……这样做出来的鱼即便放凉了也能食用,或者撒上葱丝姜片放在屉上蒸热,味道也十分不错。”   闵政扭头吩咐,“记下来。”   “是,大人。”书记官跪坐在席子上,以大石为书案,铺上一张楮皮纸,奋笔疾书。   苏页特意放慢语速,又说了腊鱼的制法,这个要复杂些了,需要一定的场地和时间,当然,制成之后的口味更是令人垂涎。   闵政沉吟片刻,问道:“小页可有把握将这些鱼处理好?”   苏页一时间没有明白闵政的意图。   闵政露出温和的笑,“若是小页能够做好,届时我便可直接呈给今上。”   闵政虽然没有明说,苏页依旧听出了背后巨大的利益。   他抿了抿唇,果断地说道:“我可以先做一部分,若大人觉得好,我再继续。”   闵政谨慎地问道:“时间上可来还得及?”   苏页肯定地点点头,“村里人手充足,处理起来会快些。”   “好,小页尽管放手去做,若做得好,我自会在今上面前为你请功。”   “大人言重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就这样,苏页接下了穿越以来最重要的一单生意。   ——   炸鱼的方法并不难,苏页当着大伙的面做了一遍,妇人们便都学会了。   于是,大伙各自分了些鱼,拿到家里去做。   苏页把苏花大娘几人集中起来,讲解腊鱼的制作方法。   说起来,这法子需得用到虞家村的酱油,否则的话,就算拿到皇宫里都做不了。   近来天气好,水分蒸发快,且北方干燥,即使是七月的季节也不易腐坏,将晒好的鱼放在阴凉处,不出十天就能晾好。   十天之后,苏页将处理好的腊鱼、蒸鱼、炸鱼一并放在闵政跟前。   还没吃,闵政便笑眯眯地说道:“单是看着,便觉得不错。”   苏青竹笑呵呵地说道:“大人好眼光,别看我哥平时爱唠叨,做饭手艺却是顶好!”   苏页暗地里伸出手,照着苏青竹腰上的软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苏青竹“嗷”的一声,猴子似的跳了起来。   闵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当他试吃的时候,一大圈人围在旁边,一双双饱含期待的视线齐刷刷盯在他身上。   到底是历经两朝、舌战群儒而不败的御史大夫,即便在这样的阵势下,闵政依旧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净了手,挨个尝了一遍。   “怎么样?”所有人都摒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甚好。”   “耶!”苏青竹第一个欢呼起来。   妇人们也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握着手,露出欣喜的笑。   苏青竹叉着腰,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们都想好了,如果皇帝要给赏赐的话,我哥一不做官,二不要钱,给地就好,我们要种更多更多的庄稼,让全天下的人都不必饿肚子!”   看着少年脸上肆意的笑,闵政眼前一阵恍惚。   时间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同样有几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说着类似的话。 第85章 【亩产四百斤】   七月过半, 中原腹地陆陆续续进入秋忙时节,虞家村庄园也不例外。   苏页、虞峰, 外加侯安、苏青竹等人都忙翻了,就连主持做饭的小夏嫂子这几日也是脚不沾地。   虞峰要赶在变天之前夯实晒谷场,想要容纳下整整两顷地的粮食,需要好大一片地方才成。   苏页则是和木匠商量出做出一台脱粒机,当结结实实的脱料机放到晒谷场上的时候,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   眼看着一粒粒饱满的麦子从出口漏到竹箩里,大伙全都激动得欢呼起来。   “这也太神了!竟然拿脚踩一踩就能打出麦粒?”   “你瞎呀, 这不明摆着嘛!”   “我、我就是不敢相信……”   “诶诶, 你们看,麦粒都是完整的,一点没碎!”   “唔, 还真是,比碾子碾出来的可好多了!”   慕风抓了一把麦粒,恭敬地呈到闵政面前,“大人,您看,这些麦粒饱满, 少有碎裂,即便是直接留种也是可以的。”   闵政难得收起了笑眯眯的神色, 目光复杂地看向苏页。   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 心里默默问道:未央兄, 咱们当初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然而, 天高云淡,没有人给他答案。   此时,侯安已经将第一批麦粒称量完毕,看着竹简上的数目,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四百斤?亩产四百斤!”   侯村长一巴掌扇在侯安后脑勺上,虎着脸斥道:“是不是皮痒了?好好算!”   “我、我再算一遍!”   侯安不仅重新算了三遍,还不厌其烦地将新收的麦粒重新称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果依然是四百斤。   四百斤,比正常亩产足足翻了一番,这样的成效,足以上达天听,甚至载入史册。   那一刻,偌大的晒谷场上鸦雀无声。   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眼前的一切会化为泡影。   就连慕风也难掩惊奇,“亩产四百斤?确定吗?”   侯安几乎要哭了,他颤着手将竹简递过去,皱着脸说道:“大人,我来来回回算了三遍,的的确确是四百斤啊,您看——”   慕风接过竹简,转身呈给闵政。   闵政略略扫了一眼,扭头看向苏页。   苏页稍稍一顿,便将施肥、灌溉以及深耕的原理解释了一番。   直到此时,村民们才知道春耕之时那一番折腾的缘由。   闵政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页,连说了三声“好”。   村民们更是喜极而泣。   看着大伙这般高兴,苏页的心里也好受了许多。   实际上,他原本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毕竟,经历过亩产千斤的时代,四百斤,与大伙的劳动量相比还是太少了。   他特意嘱咐苏青竹,将杂交过的麦粒单独收起来,留作麦种,明年用秋水仙碱处理过后,兴许又能给大伙一个惊喜。   ——   山泉鱼收得差不多了,闵政却没有着急走。他在虞家村借了一处空置的房屋,怡然自得地住了进去。   闵生和雪娃正式成为好朋友,两个小家伙从早到晚都要腻在一起。   这一天,闵生早早地吃完饭,便跑到草棚来找雪娃,美其名曰“学口诀”。   “雪娃弟弟,咱们去河边玩吧!”   雪娃自然很想去玩,不过他还是仰起头,软软糯糯地问道:“爹爹,去玩?”   看着自家小双儿鼓鼓的脸蛋和湿漉漉的眼睛,苏页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   于是,闵生便推着雪娃的轮椅,开开心心地去玩了。   沿河的地里种着几畦甘蔗,此时快到了收获季节。   虞峰正弯着腰钻在甘蔗丛中拔草,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小汉子在不远处嘀咕——   “那个臭小子,又把雪娃弟弟拐走了,今天必须狠狠教训他一顿!”   “对,教训他!”   一个个黑乎乎的小脑袋煞有介事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对策。   虞峰挑了挑眉,笑骂道:“臭小子……”   虞豆子警觉地竖起耳朵,“什么声音?”   小家伙们纷纷抬起脑袋,一双双黑黑的眼睛四处乱看。   “啥都没有啊!”   “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虞豆子拨开甘蔗苗,打算往里面去看看。   就在这时,放哨的小汉子压低声音喊道:“豆子老大,他们来了!”   虞豆子立马打起精神,绷着小脸说道:“记住了,就按刚才说的来。”   一群小豆丁忙不迭点头。   “上!”   于是,当闵生和雪娃有说有笑地来到河边时,便看到一群“凶神恶煞”的小汉子从甘蔗地里冲了出来。   虞豆子像个大将军似的指挥道:“你和你,看着雪娃弟弟,不要让他受伤;剩下的在旁边守着,不要让这小子跑了。”   “是!”小汉子们煞有介事地应道。   “上!”   一声令下,小汉子们一涌而上,有的去扯雪娃的轮椅,有的将闵生团团围住。   虞豆子一马当先,叉着腰,对闵生说道:“我来和你单挑,省得你说我们人多欺负你!”   闵生握了握小拳头,闲闲地问道:“你为何要跟我单挑?”   虞豆子没有说话,旁边的小汉子们便纷纷气愤地嚷道:   “谁叫你天天缠着雪娃弟弟!”   “对,今天就好好教训你一顿,以后离雪娃弟弟远远的!”   闵生歪着脑袋看向雪娃。   雪娃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惊讶,“生生哥哥,没有。”   虞豆子顿时炸毛,“你还叫他哥?不许这样叫他!”   说着,便攥起小拳头,朝着闵生冲过去。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闵生便一拳将他打到地上。   虞豆子当时就蒙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的。   “你你你、你竟然敢打豆子老大!兄弟们,跟他拼了!”   小汉子们看到自家老大吃亏,顿时忘记了之前的约定,一涌而上。   闵生绷着一张小脸,摆开架势,来一个打一个,毫不手软。   不过几息的时间,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小家伙们便一个个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雪娃丝毫不害怕,反而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向闵生,“生生哥哥好厉害!”   闵生收回小拳头,小大人似的挑了挑眉,脆生生地说道:“师胡说了,对胡臭男人就得用拳头!”   倒在地上的“臭男人”们全都惊呆了。   虞峰慢慢悠地走过来,脸上的笑怎么也绷不住。   虞豆子一张小黑脸变来变去,精彩极了。   多年以后,当他知道了闵生的真实身份,表情比现在更加好看。   ——   苏页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在试验田里收白菜种子。   虞峰赶在他前面,把扎手的穗子一个个掰下来,扔到布袋里。   苏页撑着布袋,边笑边问:“豆子不知道闵生是双儿?”   虞峰脸上露出坏坏的笑,“不知道吧,谁都没想起来告诉他。”   “这小子……”苏页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整片菜地便收完了。   虞峰将布袋颠了颠,好奇地问道:“这些种子真能长出你说的卷心白菜?”   苏页也不确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卷心白菜的确是小白菜和辣菜头自然杂交得来的,唔,想来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过程,就这么一茬,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过了中秋便种上,试试就知道了。”虞峰乐观地说道,“我倒觉得多半能成——就没小页子做不成的事!”   苏页横了他一眼,“得了吧,我想回家,能回么?”   虞峰一愣,上扬的嘴角顿时僵住。   半晌,他才低声问道:“小页子想回家?”   苏页知道他是误会了,他确实想回家,却不是苏夜阑的永安侯府,而是现代的、他自己的家。   中秋节快到了,最近他常常想起以前的事,不知道爸爸妈妈和哥哥怎么样了,也不确定那个世界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虞峰突然说道:“小页子若是想回去,我可以陪你。”   苏页一愣,不由地笑了。   他拍了拍虞峰的肩膀,认真地说道:“我没想过回郡府,再说了,永安侯府都不在了,我回去做什么?”   虞峰拿眼盯着他,深邃的黑眸中露出些许疑惑。   苏页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虞峰这才点了点头。   苏页悄悄地松了口气,莫名觉得这家伙气场越来越强大了,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于是便往那条粗壮的手臂上狠狠地拧了一把。   汉子“嘶”的一声,不解道:“小页子,怎么了?”   “看你不爽。”苏页没好气地说道。   虞峰笑嘻嘻地把脸凑过去,“那小页子多拧两下。”   苏页嫌弃地推开。   虞峰哪里会这么容易叫他忽悠过去?他轻轻松松地把人一搂,脚下一绊,便将人压在菜地里,好好地亲了起来。   “虞峰!”   “我在。”   “放开……”   “不放。”   “我要生气了,唔……”   “呵呵。”   地里时不时便会传出低低的轻喘以及闷闷的痛呼,惹得院中的小牛小羊大黑马好奇地往那边观望。   当天晚上,雪娃惊喜地发现,大爹爹被爹爹罚去睡榻榻米了,他终于可以独占爹爹了! 第86章 【咱们成亲吧】   直到七月底, 闵政才带着人和十几车的腌鱼、炸鱼、腊鱼、冻鱼回了京城。   临走之前,他亲自爬到高高的瞭望台上, 画下了虞家村庄园的布局。   此时,黄豆已经全部收了起来,酱菜坊的妇人们纷纷忙碌起来,拣豆、蒸豆、发豆……当季的黄豆做出的豆瓣酱吃起来最香。   土地重新翻土、施肥,种上了冬小麦。   苏页一早就请霍达从河西带来耐寒的山羊草种子,和麦种一同播下去。   不得不说,这样做确实有些冒险, 若是能够杂交成功还好, 倘若不能,山羊草反而会夺去麦苗的养分。   苏页多少有些忐忑。   晚上,他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虞峰拍拍他的腰,低声问道:“可是累着了?我给你捏捏。”   苏页有些痒,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没有,就是睡不着。”   虞峰顺势将人往怀里一带,低沉的笑声响在耳边, “不想睡么?不如来做点别的……”   说着,手便不老实地顺着腰摸下去。   苏页捉住那只作乱的手, 狠狠地拧了一把,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不老实了, 跟谁学的?”   虞峰将头凑过去, 贴着他的耳朵,故作委屈地说道:“这还用学吗?小页子,我可是个男人。”   苏页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好像谁不是似的!”   “呵呵,”虞峰低笑,胸膛发出轻微的震颤,“小页子是双儿,是可以生娃娃的双儿。”   苏页撇撇嘴,不甘示弱,“是,还能生娃娃,比男人可厉害多了。”   “小页子说得对。”虞峰露出宠溺的笑,更加黏糊地说道,“小页子的确厉害。”   “唔……”如果那双大手不毛躁地摸上摸下的话,苏页或许会更满意。   “小页子……”虞峰将头拱过去,亲了亲双儿的嘴巴。   苏页有些奇怪,这家伙今天有点儿不对劲——格外黏人。   “小页子,咱们成亲吧!”虞峰突然说道。   就着月色,苏页看着他的脸,那双深邃的黑眸中满是认真。   不知怎么的,苏页便点了点头。   虞峰顿时愣住,手不自觉地收紧。   “嘶——”苏页缩了缩肩膀,没好气地说道,“快把你的爪子拿开!”   虞峰像个木头人似的,愣愣地放开。   看着他呆呆傻傻的模样,苏页不由地扬起嘴角。   虞峰喉结鼓动,不确定地问道:“小页子,你方才是……答应了?”   苏页眨了眨眼,故意逗他,“答应什么?”   “答应嫁给我。”   “你说呢?”   “小页子,你点头了,我看到了。”虞峰沉下声音,手再次收紧。   “唔……放开!”苏页声音里多了几分恼意。   虞峰坚持,“你先答应。”   苏页挑眉,“你这是在逼婚?”   “嗯。”虞峰毫不迟疑地应下。   “呵!”苏页都给气笑了。   虞峰忽然展开双臂,将人紧紧搂住,哑声道:“小页子,你不许反悔,绝对不许!你知不知道,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盼着这一天……”   真的是非常套路的情话,苏页以为自己会笑,然而,却没有。   他心里明白,虞峰说的是真的。真正经历过,这些话才会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穿越将近一年,似乎比之前的二十多年还要漫长,这个男人早已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次在雪洞中,苏页能够答应,或许还带着“这个人不错,适合过日子”的想法,此时此刻,却完完全全是因为爱。   是的,不是因为“合适”,而是因为爱。   苏页不得不承认,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爱上了这个真诚开朗、默默付出的男人。   虽然两个人之间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然而虞峰的性格与态度却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虞峰尊重他,理解他,甚至崇拜他,他做到了这个时代任何一个汉子都无法做到的事。   与此同时,他还能支持他,帮助他,保护他,成为他随时随地可以依靠的后盾。   再世为人,能够遇到这样的伴侣,夫复何求?   苏页扬起嘴角,轻快地说道:“是的,我答应了,请努力赚钱,准备好车子房子和聘礼吧!”   “好!”虞峰拼命抑制住内心的狂喜,重重地点了点头。   “嘶——我说你,激动的时候能不能抓自个儿?”苏页将里衣扒开,露出腰上的红痕,“看,都红了,哪来的那么大劲儿?”   虞峰的视线转移到那截白白嫩嫩的细腰上,眼睛里腾地生出两团火苗。   苏页莫名地察觉到一阵危险,想要把衣服拢起来,却晚了。   只听“嘶啦”一声,柔软的里衣被生生撕开。   苏页心下一颤,因为顾及到小床上的雪娃,只得压低声音,斥道:“你做什么,疯了?”   “小页子,我天天跟你躺在一张床上,早就疯了,今天,我就要……睡了你……”   霸道的话淹没在唇齿之间。   “唔……你个……混蛋!”   苏页偏开头,反而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敌人”面前。   “小页子,乖~”汉子的声音异常沙哑,身体蓄势待发。   “哈~你、你轻点……”   苏页闭了闭眼,自知今天逃不过,干脆软下身体,任他为所欲为。   虞峰接收到他的信号,稍稍一愣,继而是更加猛烈的攻击。   两个人也曾互帮互助,然而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真枪上阵。   虞峰激动得浑身颤抖,好在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将苏页照顾得妥妥贴贴。   苏页起初有些不适,甚至想要耍赖,当然,并没有成功。   他不得不检讨,平时真是小看这个家伙了,当男人气势全开,强烈的雄性气息让他既激动,又害怕。   不得不说,虞峰是个天生的掌控者,很快,苏页便没有心思“记仇”了。   黑暗中,小床上的小家伙撅着小屁股翻了个身——他梦到豆子哥哥骑着大马带他玩呢!   ——   第二天,嘹亮的鸡鸣也没有把苏页吵醒,直到日上三竿,他还在睡。   雪娃从小被子里爬出来,软软地叫,“爹爹……”   虞峰从屋外走进来,朝着小家伙摇了摇手指。   小雪娃连忙抬起白乎乎的小手,牢牢地将嘴巴捂住。   虞峰笑着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熟练给他穿上小衣服、小鞋子,又沾湿丝帕给他擦了小手小脸。   整个过程,小家伙一直乖乖的,只时不时朝大床上瞅一眼,鼓鼓的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担忧。   直到被抱进厨房,小家伙才蔫蔫地问道:“爹爹病了?”   虞峰刮刮他的小鼻子,笑道:“没有,爹爹只是累到了。”   雪娃疑惑地歪歪脑袋,“睡觉,累?”   “哈哈~”虞峰朗声笑道,“宝宝真聪明!”   咦?被夸了呢!   雪娃咧开小嘴,眼睛弯弯,开心极了。   不过,大爹爹看起来更开心呢!   苏页觉得小说里大概都是骗人的,第一次之后并没有那种“像是被大卡车碾过”的感觉。   唔,腰酸腿软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火辣辣倒是真的。   虞峰脑袋上似乎穿着雷达,苏页刚一有动静,他便走了进来。   “小页子,醒了?”   “嗯。”听到对方的声音,苏页便不由地记起他汗湿的脸庞,粗重的喘息,以及那般凶猛有力的模样。   虞峰倒了碗温热的茶水,喂到他嘴边,“喝口水。”   苏页乖乖喝了,眼睛依旧放在汉子脸上。   虞峰不由失笑,“怎么这样看着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页勾了勾唇,大大方方地说道:“不,很爽。”   床上的双儿眉眼带笑,水润的唇微微嘟着,尚未消肿。   虞峰心头的热流迅速蔓延到每个汗毛孔。   他将茶碗放下,粗大的手指捏起双儿白嫩的下巴,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坏笑,“小页子是不是想再来一回?”   “好呀。”苏页挑起眉眼,干脆地应道。   虞峰深吸一口气,带着薄茧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到诱人的锁骨。   苏页依旧笑着,丝毫没有为火辣辣的某处担忧,甚至,还十分配合地挺了挺腰,湿润的眸子微微眯着,仿佛带着钩子。   虞峰的身体不出意外地起了反应,“小页子,你是认真的?”   苏页只是笑,并不答话。   虞峰的理智与本能做着激烈的搏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软软糯糯的童声,“爹爹,快来!”   苏页满脸笑意,“儿子叫你呢!”   “你给我等着!”虞峰咬了咬牙,努力压下身体的躁动。   简直要了半条命!   苏页当然没有乖乖等着。   趁着虞峰离开的工夫,他不紧不慢地穿好衣服,洗好手脸,扒拉了两下乱篷篷的头发。   看着水盆中的倒影,苏页不由失笑,“炸毛鸡似的,这样也能有反应,还真是……呵呵~”   灶上温着饭,像往前一样有菜有粥,此外,还多出一碗糖水蛋。   浓浓的红糖浆里卧着两个白白胖胖的荷包蛋,蛋皮鼓鼓,一看就让人觉得肚子暖暖。   上次小夏嫂子身子不爽利,苏页给她做过,没想到,虞峰竟然记住了。   苏页哭笑不得,他又不来姨妈,吃什么糖水蛋!   他笑着笑着便笑到了心坎里。   虞峰就是这样,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他“会心一击”。 第87章 【西瓜换媳妇儿】   虞峰说要成亲, 并不是心血来潮,他已经有了周详的计划。   “再过两日麦地就能收拾好,趁着大伙清闲,咱们把房子盖了, 再托人查个好日子。”   “前段时间腌上的小白菜这时候刚好能吃, 明日我到郡府给将军送些, 顺便告诉他咱们成亲的事。”   苏页抬头看着他,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你都想好了?”   “嗯!”虞峰亲亲双儿的额头,温声道,“早点把你娶进门, 我心里踏实。”   苏页蹭了蹭他硬硬的胡茬, 笑着应道:“那就这么着吧, 先去和霍将军说一声, 回来的时候顺便把青砖买了,既然要盖, 就盖个好的。”   虞峰嘿嘿一笑,“小页子说得对, 盖结实点儿, 将来还能给咱儿子娶媳妇用。”   苏页挑眉, “儿子?”   虞峰意有所指地摸摸苏页的肚子,坏笑道:“我昨晚那么努力, 兴许就有了呢!”   苏页哼笑一声, 毫不留情地掐了他一把, “自己生去吧!”   “嘿嘿……”虞峰捂着大腿,痛并快乐着。   两个人在这边打情骂俏,差点忘了旁边还有个小家伙。   小雪娃看着虞峰装傻充愣,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页转身,敲了敲小家伙圆圆的脑门,“好好吃饭,别学你臭爹。”   小家伙乖巧地把碗抱起来,冲着虞峰软软地叫道:“臭爹。”   “诶!”虞峰咧着嘴,没脸没皮地应了。   苏页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却忍不住扬起嘴角。   ——   说来也巧,没等虞峰去找,霍达自己便送上门来。   小雪娃第一个发现了飞奔的枣红马,高兴地叫道:“将军伯伯!”   霍达面对小家伙的时候,总会不自觉褪去浑身的冷硬,轻手轻脚地把他抱起来。   雪娃熟练地攀上他的脖子,半点都不认生。   霍达把小家伙往肩上掂了掂,压低嗓门问道:“小雪娃,你爹爹呢?”   雪娃眨眨眼,“臭爹?”   “哈哈哈!”霍达边笑边点头,“对,就是那个又臭又硬的大爹爹,在家么?”   雪娃伸出细细白白的小手,指向瓜田的方向,“摘瓜瓜。”   这时候,虞峰听到这边的声音,正沿着小路走过来。   他看到霍达,不由地愣了愣,“将军,你咋来了?”   霍达瞪眼,“怎么,不欢迎?”   “这不是赶巧了么,我还说去郡府看你呢!”虞峰嘿嘿一笑,避重就轻地说道,“新腌的酱菜,想着给你和冬瓜他们送几坛。”   雪娃看到自家爹爹,伸着小胳膊往那边凑。   “我最近一直在京城,你就算去了也得扑个空。”霍达把小家伙往怀里紧了紧,故意不让他看到虞峰。   虞峰看到自家儿子的表现,不满地瞪了霍达一眼,朝小家伙伸出手臂,“宝宝,到爹爹这里来。”   霍达一闪身,“一边去,小家伙在我这儿待得好着呢!”   小雪娃弯着眼睛,乖巧地笑。   霍达一扬下巴,趾高气昂地说道:“去,好茶好水伺候着,我今个儿可是带着好消息来的。”   苏页刚好走过来,当即问道:“可是皇帝的赏赐下来了?”   霍达面色一僵,气道:“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让我唬唬他?”   苏页耸耸肩,“当我没说。”   虞峰腆着脸凑过去,赞道:“小页子真聪明!”   苏页把西瓜放到他怀里,笑道:“洗洗切了,正好让霍将军也尝尝。”   霍达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啥好吃的?看着挺大一个,没几块好肉。”   虞峰挑眉,“将军这意思是不想吃?”   “啊,不就是寒瓜么,又不是没吃过。”霍达不甚在意地说道。   虞峰嘿嘿一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后悔!”   霍达撇撇嘴,一字一顿地回道:“不、稀、罕。”   然而,很快就打了脸。   用秋水仙碱处理过的西瓜苗的确如苏页料想得一般,大多数产生了变异。   结出的西瓜分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瓜瓤,沙沙的,十分清甜,虽不像后世那般皮薄籽小水份足,却足以秒杀一大票原始水果。   苏页拿刀切了方方的一块,放到小碗里,让雪娃拿木勺挖着吃。   小家伙眨眨眼,认真地提醒道:“奶奶、舅舅、豆子哥?”   苏页笑着揉揉小家伙软软的头发,笑道:“放心,给他们留着呢!”   雪娃这才放下心,用力挖了一大块,笨拙地举着,送到苏页嘴边,“爹爹吃。”   苏页小小地咬了一口,温声道:“宝宝也吃。”   小家伙又如法泡制地喂了虞峰一块,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霍达被这一家三口闪瞎了眼,视线愤愤地放到切开的西瓜上,然后,便愣住了。   “红色的瓜瓤,中间没有青皮?这是寒瓜么?”   “当然是寒瓜,不过,是小页子‘改良’之后的寒瓜,将军没吃过吧?”虞峰无比自豪地说道。   “改良”一词还是他从苏页那里学来的。   霍达瞪着眼睛看看苏页,又看看桌上红彤彤的瓜瓤,迅速出手。   虞峰伸手去拦,却被霍达躲过。   霍达哼笑,“你的功夫是谁教的,还敢跟我斗?”   虞峰没好气地说道:“方才将军说什么来着?不、稀、罕!”   霍达踹了他一脚,笑骂道:“去你的!”   虞峰腿上一麻,眉头皱起,“将军说话不算数!”   霍达翻了个白眼,没脸没皮地说道:“谁跟你算数找谁去。”   说着,便将西瓜送到嘴边,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唔,甜!”   霍达尝到甜头,抱着半个瓜三两口吃了个干净,完了一抹嘴,豪放地说道:“甜!真特么甜!那帮西域人是不是搞鬼,故意不拿好瓜给老子吃?”   苏页失笑,这哥们儿脑洞还挺大。   虞峰没好气地说道:“都说了,这是小页子改良过的,你要想吃瓤小皮多的,不是没有。”   霍达“噗”地一下喷了他一脸西瓜籽,“你当我傻呀?”   雪娃觉得好玩儿,学着霍达的样子“噗、噗”地喷了起来。   霍达看着小家伙的样子,哈哈大笑,“好小子,有前途!”   苏页捏捏小家伙的鼻子,严肃地说道:“宝宝不许这样。”   雪娃抱着小碗,歪着脑袋看向霍达,一脸不解。   苏页瞪了霍达一眼。   霍达耸耸肩,难得耐心地对雪娃说道:“这是汉子们干的粗鲁事,小雪娃是要好好读书做先生的,不能学。”   雪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苏页奖励般给他添了一大块——以往的时候怕他拉肚子,只许吃一块。   小家伙咧开小嘴,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霍达伸手,“我的呢?”   鉴于他刚刚的话还算有道理,苏页在他面前放了一整个,“自己切。”   霍达挑挑眉,连刀都没使,一拳下去就给砸崩了。顿时汁水四溅,黑色的西瓜籽崩了出去。   虞峰拉着苏页躲得飞快,离霍达最近的雪娃却遭了殃。   前一刻,小家伙还在认认真真地挑着西瓜籽,下一刻,白白嫩嫩的小脸上便黏了数个黑乎乎的点点。   霍达一僵,生怕他会哭闹。   没成想,小家伙不仅没哭,反而摸了摸黏乎乎的小脸,放到嘴里吮了吮,继而扬起小手向苏页显摆,“雪娃,甜的。”   苏页毫不嫌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道:“是的,宝宝是甜的。”   “(*^__^*) 嘻嘻……”雪娃大方地挺直了腰,“爹爹,吃雪娃。”   苏页刮刮小家伙塌塌的鼻梁,眼中满是笑意,“爹爹可舍不得吃雪娃。”   小家伙弯起眼睛,笑得比西瓜还甜。   霍达这才松了口气,老老实实拿起刀子切了起来。   接连吃了三个,他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来。   虞峰跪坐在竹席上,一脸紧张,“将军可是吃好了?”   “干啥?”霍达翘着腿,斜着眼睛看他。   虞峰认真地说道:“将军既然吃了我的瓜,就得听我一句话。”   霍达挑了挑眉,“我要是不听呢?”   虞峰苦着脸,顿时矮了三分,“求将军听一下吧!”   霍达失笑,像对待小孩子似的敲敲他的脑袋,“你说。”   虞峰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我要跟小页子成亲了。”   霍达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他就那样保持着剔牙的姿势,半晌没有动弹。   虞峰戳戳石化的某人,“将军?”   霍达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甩甩手腕,绷着脸,“我刚刚吃了几个,能吐出来不?”   虞峰狡黠地笑笑,“不能,你已经吃了。”   霍达拿眼盯着他,一言不发。   苏页叹了口气,低声道:“抱歉,让你为难了。”   虞峰收起玩笑的表情,诚恳地说道:“将军,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小页子,至于婚约,你肯定没放在心上。”   霍达哼笑,“你小子倒是会算计,你说得没错,婚约于我只是便利,并非不能解决。”   虞峰喜出望外,当即叩首,“谢将军成全!”   霍达指了指案上的瓜皮,冷冷地说道:“这样的寒瓜,三车。”   虞峰顿时苦了脸,“将军,这可是小页子辛辛苦苦种出来的……”   霍达顿时火大,一脚踹过去,“老子媳妇都让给你了,要你几车破瓜怎么了?啊?”   “将军说得对,我这就去摘!”虞峰嘿嘿笑着,颠颠地跑去摘西瓜了。   霍达眉头皱得死死的——白得了三车大西瓜,怎么就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 第88章 【出乎意料的赏赐】   皇帝接连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还算正常,虞峰和苏页进献冰鱼的方法有功, 特赏赐良田十亩。   此外, 苏页改良后的西瓜被特封为“贡瓜”, 每年夏秋之季,自有采购官高价收购。   虞家村瞬间名声大噪。   许多达官贵人不远千里打发下人过来, 重金求购改良西瓜。   他们根本不管值不值, 反正是皇帝下了旨的,若是不尝上一尝,似乎就配不起他们贵族的身份。   那一匣匣金子着实让人心动,然而, 苏页却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卖。   这批西瓜是要留种的, 就连霍达拉走的那些他都特意嘱咐了,要把瓜籽送回来。   然而, 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苏花大娘灵机一动,在草棚外推销起了酱菜。   那些眼高于顶的外地人一开始还不屑一顾, 春韭婶子灵机一动,叫上几个小子, 用馒头卷着咸香的豆瓣酱一吃,大伙这才抢了起来。   豆瓣酱、酱白菜、辣菜头、春饼、馒头、醋鱼干,对他们来说都是新鲜物, 就算买不到西瓜, 带着这些东西回去, 好歹能交差。   就连河坡上刚刚收回来的甘蔗都叫他们买去一大半。   一时间,虞家村整日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得像是集市一样。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第二道圣旨颁下来。   “虞家村双儿苏页,被封为国宴御厨,负责中秋前夜的小宴菜色,主菜便是产自万年县的贡品——山泉鱼。”   “这段时日,还望苏家小哥潜心准备,务必做出令宾客满意的菜品,闲杂人等不可叨扰。”   后一句,自然是霍达自己加的。   别说,还真有用。   前来买瓜的客人悉数散去,就连附近的村民也不敢随意跑来看热闹了。   不然的话,就是抗旨,要杀头的!   苏页却蒙了,口不择言,“皇帝怎么想的,为何封我做御厨?”   霍达身后的武将目光一寒,冷声道:“大胆!”   苏页一凛,躬身请罪,“草民失言,还望将军勿怪。”   那人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怒色,手紧紧地握在刀柄上,仿佛要把苏页的头砍下来。   幸好,旁边那位面庞清秀的将领把他拦住。   霍达回头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表哥都没意见,你急什么?”   那名武将抿了抿嘴,冷着脸不说话。   旁边的将领意有所指地回道:“‘表哥’若是听到了,兴许也会在意的。”   霍达一噎,识相地闭嘴。   苏页再次请罪,“诸位一路辛苦,若不嫌弃,还请入内一聚。”   霍达笑笑,大大咧咧地说道:“又不是第一次来,有什么可嫌弃的?”   说着,便径自走在前面。   这段时间家里一直在盖房子,虽然还不能住人,厨房已经搭好了。   因为农忙时节要做大锅饭的缘故,虞峰特意在厨房旁边搭了个很大的饭厅。   饭厅的模样像是一个长长的走廊,脚下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四周埋着结实的木柱,木柱之间挂着竹帘,天热时卷起来,天冷时放下去,也算别置。   厅中整齐地摆放着数张木桌,样式和后世的餐桌相像,每张桌子配四个木凳、两把椅子,既美观,又方便。   要知道,这个时代只有矮几和书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桌椅,饶是这些宫里来的人都觉得十分惊奇。   “你小子,不错啊!”霍达拍拍虞峰的肩膀,率先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半点也不客气。   其余人隐隐地以清秀将领为尊,有意无意地退后半步。   虞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眼熟。于是,便迎上去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将军,里面请。”   “本将姓萧,”那人指了指旁边冷着脸的高壮汉子,“这位姓樊,我二人皆是今上跟前的带刀侍卫。”   虞峰笑呵呵地应道:“原来是萧将军、樊将军,二位请。”   萧、樊二人朝他抬了抬手,各自坐下。   苏页端着茶水出来,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不由地心头一动——姓萧?这可是国姓……   “诸位请喝茶。”苏页有意无意地略过霍达,将茶盏率先呈给了萧将军。   旁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连霍达都表现得理所应当。   苏页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我来吧。”虞峰接过他手里的茶壶,兀自倒了起来。   萧将军握着茶盏,似笑非笑地看向霍达。   霍达撇撇嘴,拉家常似的说道:“峰子啊,雪娃呢?”   虞峰一边倒茶一边回道:“跟着青竹捉鱼去了。”   霍达抬头看了看日头,慢悠悠地说道:“快晌午了,也该回来了。”   虞峰憨笑着点点头。   苏页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诸位若不嫌弃,便在家里用顿便饭。”   霍达毫不客气地说道:“不嫌弃。”   萧将军抬抬手,微笑着说道:“有劳了。”   苏页笑笑,特意问道:“乡野之地,皆是粗鄙之物,不知诸位有何忌口?”   其余人礼貌地摇摇头。   萧将军笑着说道:“今上特封小哥为御厨,全权负责中秋前夜的小宴,不知小哥可想好了菜色?若能提前做出一二,也不枉我等来上一回。”   苏页听到他的话,反而放下心来——敢情是为了菜单来的。   他在心里略略一想,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以山泉鱼为主,不如就做一道全鱼宴。”   “全鱼宴?”萧将军眼中多出几分兴趣。   冷面樊将军却是略显厌恶地皱了皱眉,“腥。”   萧将军笑着说道:“知道你嗅觉灵敏,吃不惯荤腥之物。你忘了之前吃的腊鱼么?想来若是做好了,即便是鱼肉,也闻不见丝毫腥气。”   萧将军说话的时候,樊将军始终目光专注地看着他,等他说完,冷面将军这才点了点头,“那便试试。”   苏页笑笑,继续道:“鱼肉虽腥,却并非没有办法祛除,蒸鱼、烤鱼、水煮鱼,煎鱼、腊鱼、酸汤鱼,若是材料用对了,样样都是美味。”   萧将军眼中兴趣更浓,“我竟不知,简简单单一条鱼,竟有如此多的做法。”   苏页顺势说道:“诸位若不急,今是不妨留下,帮苏某试试菜。”   萧将军笑笑,“我等这下有口福了。”   ——   苏页隐约猜出了萧将军的真实身份,因此对这次的试吃十分用心。   他特意把苏芽儿与小夏嫂子叫过来帮忙,这俩人于厨艺颇有天赋,很多时候甚至比苏页做得还好。   苏页暗自想着,若是他们二人能得到“萧将军”的认可,届时便将他们带去京城。   敲定菜谱的时候,苏页还埋了个小心思,不仅把自家的豆瓣酱、酱菜、酱油全部用上,还把馒头、春饼都添了上去。   比如,有一道炸鱼条,便可以和笋丝一起用春饼卷着吃,灵感来源于后世的“鸡柳卷饼”,笋丝的清脆中带着鱼肉的酥香,引得一众好评。   另外一样比较出彩的便是菌鱼汤。   鱼汤中带着山菌的独特口感,还有苏页特意调出来的淡淡的酸味,用霍达的话就是,“单是就着这盆汤,就能吃下三大碗饭!”   还有一道水煮鱼,用的是贾丁前些日子刚刚运过来的小红椒,莹白的鱼肉飘在鲜亮的红油之中,光看色泽就引得众人啧舌。   然而,真正吃到嘴里,几乎所有人都吐着舌头连连哈气,直呼“吃不惯”。   这样的反应在苏页的预料之中。   中原没有辣椒,就连茱萸吃得都少,这些人乍一吃辣自然不习惯,若是吃得多了甚至会引起肠胃不适,胃疼、拉肚子都是有可能的。   樊将军是唯一的例外,他吃第一口时眼睛就亮了起来,之后又接连夹了好几筷子——说起来,在虞家村吃饭得用筷子,这于众人而言也是新奇的体现。   这位高大的武将第一次正视苏页,声音虽清冷,语气中却多了几分赞赏,“南疆潮湿,尤其到了冬日更是湿寒侵骨,若能吃到此物,定然能达到暖身之效。”   萧将军点点头,“有道理。”   霍达一边拼命灌水一边哈着气说道:“添上、把这道菜添上,到时候看谁不顺眼给谁吃!”   虽然是玩笑话,却刚好提醒了萧珩,“届时会有西南诸国,兴许此菜能得他们的喜爱也未可知。”   樊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再次将竹筷深入浓浓的红油中。   霍达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暗搓搓地说道:“果然是怪胎。”   樊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霍达嗖地埋下脸,大口吃饼。   萧珩拍拍樊铭的手,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樊铭看了眼那只修长的手,默默地没有计较。   至此,小宴上的菜单便大致确认下来。   “前面几道菜味道都不错,样式也新奇,皆可入选,菌鱼汤压轴,水煮鱼也添上。”   “其余的,馒头、春饼、各色酱菜,还有方才那屉带着葱香味的花卷也大可用上,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小食。”   说到这里,萧珩顿了一下,沉吟道:“这样一来,人手便不能从御膳房出了,需得苏小哥自己带着才行,旁人还真不会这些。”   苏页原本就有此想法,于是便顺势问道:“敢问将军,我带几人为宜?”   “十人以内吧,主要负责案上的活计,至于切菜、打扫之事自然有宫人负责,苏小哥不必过虑。”   苏页躬身,“谢皇、谢将军。”   萧珩扬起嘴角,露出了然的笑。 第89章 【成亲的日子】   萧珩吃饱喝足, 又带着人沿着虞家村庄园转了一圈, 当晚便走了。   苏页被封为御厨的消息却像长了翅膀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直隶郡。   县城乃至郡府的各大酒楼纷纷抛出橄榄枝,希望苏页能雇用他们的厨子, 倒贴钱。   此时, 作为“说客”之一的贾丁, 正坐在苏页家的凉棚里, 悠哉悠哉地吃着西瓜。   苏页笑道:“前辈今日来此,不止是为了吃瓜吧?”   “还真就是为了吃西瓜。”贾丁坐在木椅上, 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可是今上亲封的贡瓜,寻常人想吃可吃不到。”   “大人若喜欢, 稍后我去地里给您挑俩新鲜的。”   贾丁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小页有所不知, 这瓜在京城炒出了天价,可谓是有价无市——倘若不是有霍将军坐镇,你们这瓜园可安生不了。”   苏页点点头, 这事他是清楚的,他和虞峰二人与霍达之间的人情账早就理不清了,不差这一个。   苏页直截了当地问道:“前辈可是为了御厨之事前来?”   “的确有人托我, 我却没应。”贾丁看向苏页, 笑眯眯地说, “我知道, 小页心中自有成算,倘若有需要帮忙的地上尽管说,其余的,我不掺和。”   苏页暗自松了口气,诚恳道:“多谢前辈体谅。”贾丁帮他甚多,倘若他开口,苏页的确会为难。   贾丁摇摇手,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小页未免谢得太早了。”   苏页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贾丁有求于人,自然不会拿乔。   他快速啃完一块西瓜,便用布巾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说道:“虞家村酱菜,我希望能拿下西域的售卖权。”   苏页不解,“西域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瓶瓶罐罐运过去恐怕十分不易。”   “所以,小页可愿意出售酱菜方?”贾丁果断地说道。   苏页当即反应过来,“前辈莫非是想在西域设立酱菜坊?”   贾丁脸上露出浓浓的笑意,“不愧是小页。”   苏页礼貌地笑笑,沉吟道:“将中原的豆子、鲜菜运过去,的确比直接运酱方便许多。”   贾丁摇摇头,“不必这么麻烦,在当地种植便可。”   苏页吃了一惊,“那边……不是除了草原就是沙漠吗?有耕地?”   贾丁失笑,“小页是听谁说的?西域沃野千里,与我中原大地不相上下。”   苏页心里一咯噔,猛然意识到,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并非他记忆中的华国古代。   贾丁见苏页脸色不对,连忙说道:“抱歉,叫小页为难了,这件事就当我没说,以后也不会再提。”   “不,”苏页冷静地解释,“我方才想到了别的事。”   贾丁一听,刚刚歇下的心思又重新燃起,诚恳地说道:“小页放心,只要你愿意卖出方子,贾某愿写下契约,酱菜只在西域生产售卖,决不会影响中原地区的生意。”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当然,此事干系重大,即便小页不允,贾某也决无二话。”   苏页笑笑,说道:“一个方子而已,没有前辈说得那般严重。这方子并非不可卖,不过,我不要钱……”   贾丁一喜,继面一忧,不要钱,那么要的恐怕就是比钱更难得的东西。   此时,羊咩咩和它的羊妈妈被雪娃拴在轮椅上,在草垛旁牵着玩儿。   苏页朝着院中一指,“这种卷毛羊,前辈可曾见过?”   贾丁点点头,“早前跟随父亲跑商时的确见过。”   苏页心头一喜,“拜托前辈买些绵羊回来,公母都要。”   倘若能扩大绵羊养殖,天冷之后中原地区除了丝麻外,又能多一种保暖之物。   剪羊毛、纺毛线、织毛衣……想想就觉得很有盼头。   “这有何难?”贾丁难得表露出十足的自信,“还有别的吗?   “还跟从前一样,希望前辈能够利用商队的人脉在各地找些新奇的果蔬植株或种子。”苏页笑笑,“说起来,前辈刚刚吃的‘贡瓜’就是用您给的寒瓜种子培育出来的。”   贾丁疑惑,“我说呢,外皮与寒瓜有几分相似,只是内里却大为不同。”   “这得感谢另一样植物。”苏页毫不避讳地说道,“只需将‘百合’——”   贾丁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一介商人,对这些可不懂,只等着小页将瓜多多地种出来,能分给我一些售卖便好。”   苏页笑笑,深施一礼,“那就拜托前辈多寻些种子来吧,寒瓜、百合,还有上次送来的辣椒,多多益善。”   贾丁点点头,“没问题。”   苏页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既高兴又期盼。   他趁着贾丁吃瓜的工夫,特意拿出皇帝赏的楮皮纸把豆瓣酱和酱油方子详详细细地写了出来,并注明了不同季节与地域不同的处理方法。   “前辈……”   贾丁笑笑,打断他的话,“你我相交也有一段时日了,小页的岁数与我家幼子相仿,今日我便厚着脸皮讨一个‘叔叔’来听,小页可得给这个面子。”   苏页笑笑,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叔”。   “诶!”贾丁高兴地应下。   二人都清楚,这声“叔”可不是白叫的,从今往后两家就算是实打实的亲戚了,将来婚丧嫁娶都要按照亲戚的礼来走。   之后,苏页又带着贾丁到酱菜坊转了一圈,贾丁心里更加有数。   ——   距离出发还有三天时间,苏页最终把进京的人选定了下来。   各种走后门想要跟去的所谓“大厨”他一律不用,只在村里挑了几个绝对信任的。   萧珩之前说限定在十人以内,实际也是这样的意思,宫中形势复杂,倘若混进来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恩典恐怕就要变成灾难了。   苏页和虞峰念叨,“芽儿和小夏嫂子要带着,他们俩是村里手艺最好的,有好几样菜都比我做得好吃。”   虞峰一本正经地应道:“小页子做得最好吃。”   苏页撇了他一眼,心里却是美的。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两位长辈我想至少带一个,她们生活经验丰富,很多时候比咱们想得周到。”   虞峰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婶子吧,一来她灶上手艺更好些,二来酱菜坊也离不开大娘。”   苏页点点头,“我想带上青竹,他性子虽鲁莽些,处事却果断,跟着出去一趟也能长长见识。”   虞峰笑笑,“他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得有多高兴。”   “还有安子,他识字,人也机灵,能帮着看管食材进出……”苏页顿了顿,“只是京城路远,就怕侯叔舍不得。”   “侯叔舍不舍得不知道,安子却是一直盼着的,大概是怕你有别的打算,没好意思提。”   苏页斜着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虞峰捏了捏他的脸,露出坏坏的笑,“小页子吃醋了?”   苏页横了他一眼,“无聊。”   虞峰咧着嘴笑着,勾过自家宝贝双儿的脸大大地亲了一口,“平哥跟我说的。”   “邵平兄?”苏页讶异,“他怎么知道安子的想法?”   “安子不是一直跟平哥学打猎嘛,只要庄园里没啥事安子就会跟着他一道进山,平哥有时也会过来帮忙。”   苏页眨了眨眼,“这俩人脾气秉性没有半点相似,没想到还能相处得不错。”   “平哥是个爷们儿,安子偶尔闹些小性子也总能被包容。”   苏页失笑,“照你这么一说,倒像两口子似的。”   虞峰回想了一下两人的相处模式,啧啧道:“别说,还真像,倘若小安是个双儿,也算是一门不错的姻缘。”   苏页扑哧一笑,“咱们真是闲的!”   虞峰看着他的笑脸,情不自禁地说道:“小页子,之前我不是去请南石村的瞎半仙算日子吗?方才他叫青子过来传话,说是下半年九月初八和腊月初八都是难得的好晌儿……”   “唔。”苏页看着手中的计划书,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虞峰再接再励,“小页子,咱们九月成亲好不好?”   “成亲?”苏页手上一顿,这才反应过来虞峰刚刚说了什么,“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虞峰点点头,耐心地重复道:“下半年的好日子只有九月初八和腊月初八,小页子,我想选在九月初八。”   苏页将手中的纸张放下,主动抱住虞峰的腰,软着语气说道:“九月正是忙季,房子也没盖好,成亲是不是仓促了些?”   虞峰抿着嘴,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苏页眨了眨眼,“虞峰……”   “叫峰哥。”   “峰哥~”苏页眯着眼睛,笑嘻嘻。   虞峰浑身一麻,俯下身抱着人好好地亲了一番。   苏页老老实实地贴过去,予取予求。   虞峰费了很大的毅力才及时停手,“晚上,继续。”   苏页勾着嘴角,爽快地点点头。   虞峰还是有些不甘心,“我会尽快请人盖房子,倘若九月之前能盖成,咱们就成亲。”   苏页挑眉,你还真以为我是为了房子?   他翻开画册,推到虞峰跟前,“我要这样的。”   虞峰一瞅,顿时愣住,“这是……啥?”   “我梦想中的家。”苏页坏笑,“这是你说的,若能盖成就成亲。”   “若、若是盖不成呢?”   苏页摊手,“那就什么时候盖成什么时候说。”   虞峰愣愣地盯着纸页上的图案,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90章 【孩子们的番外·小舅子1】   虞三宝今年十岁了, 虽然是个小汉子,却长得白白嫩嫩, 十分俊俏。   此时, 小家伙正坐在堤坝上, 手里举着红红亮亮的糖葫芦,小口小口吃得香甜。   来来往往的村民们看到他, 纷纷主动打招呼——   “三宝在这儿坐着呢?”   “三宝又背书吗?”   “三宝这孩子,真是可人疼!”   虞三宝只得时时挂着甜甜的笑,应付大爷大妈们的关怀和赞美。   没办法,谁叫他是最像爹爹的孩子呢?   虞三宝不仅模样像苏页, 那股聪明劲儿更像, 因此他从出生开始就受到了更多的关注。   当然,虞三宝也有自己的本事,不然也不会成为这一辈的孩子头。   一个高高瘦瘦的小汉子从河坡上跑下来,边跑边喊:“老大、老大,我听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虞三宝把嘴里的糖葫芦细细地嚼完, 十分淡定地问道:“啥消息?”   小汉子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虞三宝漂亮的眼睛一瞪,把手远远地拿开,事先声明,“这是我大哥专门给我做的, 你想也别想。”   “雪娃哥做的?”小汉子一听, 更馋了, “老大, 你就让我吃个呗,一个就行……”   “不给吃!”虞三宝嘴上说得干脆,眼睛却悄悄看了看对方,多少有些心软。   小汉子嬉笑着求道:“回头我帮着你家摘山楂,不要工钱,成不成?”   虞三宝鼓了鼓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挑了个最小的从竹签上咬下来,“呐,只给你一个,多了没有。”   “诶,一个就成!”   糖葫芦上还沾着三宝的口水,小汉子却半点都不嫌弃,喜滋滋地放到嘴里,小心翼翼地嚼着。   “瞧你这样儿,跟没见过糖葫芦似的……”虞三宝嘴上嫌弃,白白的小手却不由自主地将竹签一分两半,递了一半过去。   小汉子迫不及待地接到手里,一口咬下一整个,脆脆的糖层掉到地上,又捡起来吃掉。   “嘻嘻,雪娃哥做的糖葫芦就是好吃,怪不得就连皇帝都夸,我娘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那是自然,我大哥做啥都好吃。”虞三宝自豪地说道。   “对了,你刚刚说的大消息是啥?”   “哦哦,”小汉子一边咀嚼一边含含浑浑地说道,“我听虞苗苗说,豆子哥要去你家提亲。”   虞三宝嗖地一下站起来,“提亲?提谁?”   “当然是雪娃哥啦,全村人都知道豆子哥一心喜欢雪娃哥。”   “喜欢个球!谁让他喜欢了?少在这儿胡说八道!”虞三宝一激动,差点没把小汉子推到河里去。   小汉子皱着脸,委屈道:“老大,你急啥?又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虞苗苗说的——我知道你舍不得雪娃哥嫁人,这不就赶紧过来告诉你了嘛!”   虞三宝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问道:“摔疼没?”   “没事儿,我穿得厚。”小汉子憨憨一笑,“老大,你说,豆子哥万一真去你家提亲可咋办?页叔会同意不?”   虞三宝绷着一张小脸,低声说道:“八成会……爹爹总夸豆子哥能干。”   小汉点点头,“我娘说,豆子哥年纪轻轻就管着那么大一个养殖场,确实挺能干的。”   虞三宝瞪眼,“你说啥?”   小汉子立马改口,“我是说,豆子哥再能干也配不上雪娃哥!”   这是实话,整个虞家村,只要是没娶媳妇的大小汉子们,哪个不把雪娃当成梦中情人?   小汉子呐呐道:“现在咋办?虞苗苗可说了,豆子哥三日后就要去你家提亲了。”   虞三宝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露出一个笃定的笑容,“我有办法。”   ——   虞豆子和苏雪娃是虞家村这一代最出挑的两个年轻人,正好一个汉子一个双儿,俩孩子从小感情就好,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他们长大之后会成亲。   没成想,等到雪娃长到十四岁,同年龄的丫头汉子们纷纷张罗着订亲的时候,两家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   又过了两年,其他小年轻纷纷成了亲,两家依然没有办喜事的意思。   如今,雪娃已经十八了,虞豆子二十一,就在大伙忍不住开始往歪处想的时候,苏页那边终于松了口。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流言悄悄地在村里传了起来。   “诶诶,你听说了吗?怪不得豆子哥这么大了还不成亲,原来他喜欢汉子!”   “喜欢汉子?那不就跟平叔和安子叔似的?”   “嗯嗯,八成是!”   “那怎么行?俩汉子能生出娃来?”   “我反正是没看见安子叔生出来……”   小汉子们正讨论得热烈,山坡上“嗖”地射过一支羽箭,整个箭头都没入了燃着火的土窑里。   “虞小四又来射人了!快跑呀!!!”   小汉子们“轰”地一下,抱着脑袋四散而逃。   山坡上现出一个黑黑壮壮的小身影,结实的小手里握着长弓,背上背着箭筒,气哼哼地看着那些人。   虞三宝从另一个方向跑过去,责备道:“四儿,忘了你先前答应爹爹的话了吗?”   “没有。”小家伙闷闷地答道。   “那你还拿箭射人!”虞三宝气道。   “他们说干爹的坏话!”小汉子毫不示弱。   虞三宝一噎,莫名地有些心虚,“那什么……他们主要是在说豆子哥,平叔、安子叔只是捎带脚的。”   “捎带脚的也不行!”   虞三宝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适时转移话题,“四儿啊,你闻闻,这窑里烧的什么?”   虞小四抽了抽鼻子,憨憨地说道:“是芋头。”   “那赶情好!”虞三宝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搭着自家幼弟的肩膀哄道,“四儿不是最喜欢吃芋头了吗?他们跑了,正好叫咱们捡了便宜。”   “嗯。”虞小四咧开嘴,笑得可憨。   ——   苏页家的厨房既宽敞,又新潮。   迎着门的那面墙嵌着一排壁橱,放着各式的瓶瓶罐罐以及粮食蔬菜。   东西两边各有一个长长的料理台,青石板台面,平整又干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料理台上,将竹篮中圆圆滚滚的鹅蛋镶上了一层金壳儿。   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年正手脚麻利地忙碌着,只见他拿起一只鹅蛋,先是用干麻布擦了一遍,又快速在酒碗中滚上一圈,然后细致地抹上一层粗盐,这才放到旁边的坛子里。   一个模样俊俏的小汉子扒着门边,软软地叫道:“大哥。”   雪娃回头,眼中满是疼爱,“不偷看了?”   “嘻嘻,大哥怎么知道我在偷看?”小汉子蹭到少年身边,熟练地抱住少年的腰。   雪娃宠溺地刮刮他的鼻子,“又和小四儿打野鸡去了?一身的烧鸡味儿!”   虞三宝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大哥,你是不知道,四儿可真神了!那么大的弓一下子就拉满了,哼哼,要我说,比豆子哥都强。”   虞小四从刚学会走路就跟着邵平进山,如今不过八岁,就算再厉害也没法跟成年汉子比。   雪娃笑笑,没有反驳弟弟的话。   虞三宝悄悄观察着雪娃的表情,故意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雪娃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有人嫉妒咱们三宝聪明了?”   虞三宝眼睛里闪出泪花,软软地叫道:“哥……”   “嗯?”雪娃连忙蹲下身,心疼道:“怎么还哭上了?”   雪娃比三宝大八岁,这个弟弟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再加上三宝在几个孩子中最像苏页,因此,雪娃对他的感情比别人更要亲厚几分。   “哥,你不要嫁给豆子哥好不好?”虞三宝挤出两滴眼泪。   雪娃半跪在地上,将小汉子搂到怀里,温声问道:“是因为村里的流言吗?三宝也认为豆子哥喜欢汉子吗?”   虞三宝嘟着小脸不接话,只是闷闷地说道:“哥你不要嫁给他,不要嫁给任何人。”   雪娃失笑,“一直不嫁人的话,等到我老了,没牙了,走不动了,可怎么办呀?”   虞三宝绷着小脸,果断地说道:“我养你!”   雪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呀,真是让他疼到了心坎里。   ——   虞三宝心里的危机并未解除,尽管他千方百计散布出那样的流言,然而家里的大人却只当个笑话来听。   昨天夜里,他特意跑到两个爹爹屋前听了好一会儿,生气地发现,自家大哥嫁出去的可能性依旧很大。   “老大,现在怎么办?”   小汉子们在河坡下的“秘密基地”集合,一起商量对策。   虞三宝咬了咬牙,愤愤地说道:“现在,必须要使出我的绝招了。”   小汉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蒙,“老大,啥叫‘绝招’?”   “就是取得胜利的最后一招,竹子舅舅在战场上每次都是用绝招把敌人打跑。”   听到苏青竹的大名,小汉子们顿时露出崇拜的神色,“老大的绝招是啥?”   虞三宝抱着手臂,眯着眼睛,煞有介事地哼道:“等着瞧吧!” 第91章 【孩子们的番外·小舅子2】   虞豆子小时候吃得好睡得好, 性子又活跃,成年后长得高高大大, 浓眉大眼,十分耐看。   他从十来岁就跟在虞峰身边学做事,十八岁开始就接手养殖场的管事权,到如今三年过去, 已经完全可以代替虞峰,将虞家村养殖场管得有声有色。   若说他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婚姻大事——二十一岁的单身汉子, 说出去都有些不好意思。   唉, 谁叫他只喜欢那么一个人呢, 从小就喜欢。   好不容易等到小双儿长到十八岁, 人家爹爹终于点了头, 虞豆子兴奋得跑到柴山上吼了好大一会儿,满山的山楂树都跟着摇晃起来。   聘礼百八十年前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明天一大早上门提亲,虞豆子逢人便挂着一张大大的笑脸, 走路都像带着风。   这时候, 一个黑黑壮壮的小汉子急匆匆地跑到他跟前,说道:“豆子哥, 羊咩咩从家里跑出去了,雪娃哥正着急地找呢!”   虞豆子一听, 立马问道:“在哪儿看见的?”   “柴山南边, 挨着竹林那头儿。”   虞豆子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 拔腿就往竹林跑去。   与此同时,柴山脚下。   七八个小汉子神秘兮兮地猫在山包后面,紧张看着竹林中弯弯曲曲的小路。   只有一个穿着羊绒小袄的身影,背着长弓直直地站着。   旁边的小汉子压低声音提醒,“虞小四,快趴下,要不就漏馅了!”   小汉子绷着小脸,声音冷冷的,“干爹说了,男子汉要光明正大。”   “你——”   “嘘——有人来了!”   竹林中传来熟悉的声音,“豆子哥,就在前面,我刚才就是在那边听到羊咩咩的叫声。”   继而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嗯。你雪娃哥在不?”   “方、方才在,这时候不知道……”小汉子的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就在这里,只听“啊”的一声,粗壮的竹子顶上跳下来一个壮壮实实的小汉子,好巧不巧地掉在了虞豆子身上。   虞豆子下意识地接住,诧异道:“小鱼?你咋爬到上面去了?”   余小鱼一咬牙,将他的眼睛一蒙,扯着嗓子喊道:“老大,快来呀!”   虞豆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后面一痛,整个人便软倒下去。   侯柱子扔掉手里的木棒,吊着眼睛瞪向余小鱼,“你是不是傻?你那么一喊豆子哥不就知道是老大做的了吗?“   余小鱼鼓着胖胖的脸,呐呐地解释道:“我、我一着急,就叫出来了……老大,你别生气……”   “知道就知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虞三宝绷着小脸,将麻绳扔到虞豆子身上,“快,把他绑起来,小心点,别把他弄醒了。”   “嗯嗯,我来!”   “我也来!”   “你绑那头,我按着脚。”   “好、好。”   小汉子们七手八脚地把虞豆子五花大绑,虽然看上去挺热闹,实际松松垮垮,根本不成样子。   与此同时,虞小四把山包后面的牛车牵了过来。   虞三宝和其他小汉子一起,将昏迷中的虞豆子抬到了牛车上——期间撞了多少次脑袋,被扯掉多少根头皮就不必说了。   这还不算完,虞三宝又在他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茅草。   余小鱼拉了拉虞小四的衣袖,笑呵呵地说道:“你们看,豆子哥现在像不像平叔带回来的那些大山猪?”   虞小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邵平每次打到山猪,都会放到平板车上,用茅草盖起来,免得血糊糊的样子吓到村里的小女娃们——在虞家村,女娃娃们一个个都是宝儿。   虞豆子此时的待遇,和倒霉的山猪一模一样。   虞三宝满意地拍拍手,“哼,我看你还怎么去提亲!”   “就是!想娶雪娃哥,做梦去吧!”   这句话,可以说是道出了虞家村所有大小汉子们的心声。   “老大,万一豆子哥半夜醒了怎么办?”   虞三宝还没说话,虞小四便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药粉,撒到茅草上。   余小鱼好奇地问道:“这是啥?”   “章爷爷配的迷药。”虞小四想了想干爹的话,补充道,“能药倒一头大山猪。”   虞三宝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弟,不枉大哥平时疼你!”   虞小四扶了扶背上的长弓,闷闷地“嗯”了一声。   要知道,舍不得雪娃嫁出去的可不止虞三宝一个。   竹林里刮来一阵冷风,小汉子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侯柱子紧了紧身上的大棉袄,机灵地问道:“老大,咱们就把豆子哥放在这儿吗?万一冻病了,虞苗苗八成得找咱们拼命。”   余小鱼一呆,连忙说道:“对哦,那个丫头最崇拜豆子哥了,她要是挑着村里的小丫头们不理咱们,咱们可就娶不上媳妇了……”   虽然虞三宝对村里的丫头们并不感兴趣,不过,他还得替小伙伴们着想。   “四儿,山上的屋子空着没?”   “空着呢,干爹昨日刚去收拾过,干粮柴禾都有。”   “太好了!咱们把豆子哥弄到山上的木屋里,给他生上火,只要叫他错过明日的提亲便成——千万别让平叔去救他。”   虞小四想了想,说道:“我叫干爹明天带我去赶集,不进山。”   虞三宝一笑,露出俩软软的小梨涡,“就这么办!走,上山!”   小汉子们纷纷应和,“上山!”   ——   第二天,苏页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屋子,沏上茶水,摆好果盘,单等着准亲家上门。   雪娃也特意换上新衣服,打扮得精精神神,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他开始拉着苏页说话,“爹爹,夏儿来信说北边下了雪,不好走,再过两日才能到家。”   这些消息苏页一早就知道,不过,他还是顺着雪娃的话问道:“单他一个人回来?”   “青竹舅舅和舅父都会一道回来,对了,还有瓜瓜表弟。”   “瓜瓜也回来?”这个苏页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的?你舅舅没跟我提。”   “瓜瓜表弟专门给三宝写了信,亲自说的。”   苏页失笑,“这俩孩子……”   虞峰爽朗一笑,“叫三宝努努力,过几年咱们家也能添个人!”   苏页白了他一眼,“小心青竹追杀你。”   虞峰挑挑眉,一脸自信,“那小子从小就不是我的对手,就算当了将军也一样!”   “那慕风呢?你也打得过?”   虞峰一呆,嘿嘿笑,“这不还有我媳妇儿嘛,他们若是不同意瓜瓜嫁过来,咱断了他的军粮。”   “胡说什么!”   “嘿嘿……”   雪娃看着两位爹爹公然秀恩爱,多少年都不觉得腻。   “爹爹,我想着……等着这件事过去了,我和豆子哥进京一趟把舅公和芽儿舅舅他们接回来吧,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过个年。”   “嗯,你想的很周到。”   苏页看着俊美懂事的大儿子,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这么好的儿子,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   虞峰捏了捏自家双儿的脸,当着儿子们的面,温声哄道:“大喜的日子,高兴点儿。”   “我还是觉得心里别扭,怪好的儿子,为何要嫁到别人家?”   虞峰虽然同样舍不得,嘴上还是安慰道:“你说的‘别人家’就在咱们屋后,总共走不了几步路,天天都能见着。”   苏页不自觉地耍小性,“那跟一个桌上吃饭能一样?”   虞三宝从楼上跑下来,挨到苏页身边,乐滋滋地说道:“爹爹放心,大哥不会嫁出去的。”   苏页挑挑眉——这孩子好像话中有话呀!   虞峰诧异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虞三宝转了转眼珠,假装气愤地说道:“这都晌午了,豆子哥还不来,显然就是不把咱们家放在眼里,爹,你怎么能把大哥嫁给这样的人?”   虞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日头还在东边挂着呢,就晌午了?你当你爹瞎呀!   虞三宝假装没有看到自家爹爹的臭脸,铿锵有力地说道:“总之,如果豆子哥今个儿来不了,就死了这条心吧!”   虞三宝扬起小下巴,脸上的得意劲儿就别提了。   雪娃看着小家伙的模样,心里不由地犯起了嘀咕——这小子明显在搞事啊!   虞三宝察觉到自家大哥的视线,抓着他的手,有模有样地安慰道:“哥,你别难过,就算嫁不出去也没关系的。你今年才十八,你忘了,咱大爹快二十五了才娶到爹爹,你到二十五的时候才说吧!”   雪娃:……   枫叶夫夫:……   这小子今天这是怎么了?   虞小四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憨声道:“二十五,不晚。”   苏页哭笑不得,原本的惆怅心情也被儿子们的可爱模样消解许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两位叔叔在家吧?我进来了!”   “在家呢,豆子,快进来。”虞峰亲自去开门。   苏页站起来,脸上带着笑。   雪娃跟在苏页身边,下意识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虞豆子带着媒人进来,先给二位长辈见了礼,含笑的视线在雪娃身上扫了一圈,落到虞三宝脸上。   白白嫩嫩的小汉子此时就像见了鬼似的,瞪着圆圆地眼睛看向虞豆子,“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虞豆子眨眨眼,故意逗他,“当然是来向你哥提亲。”   虞三宝指着他,声音几近颤抖,“你不是……”   不是被绑起来了吗?   不是中了迷药吗?   为了还能人模狗样地站在这里?   啊啊啊啊!身上穿的还是大哥亲手做的羊绒袄!   虞三宝终于忍不住,“哇”的一起哭出来。 第92章 【魂归现代】   虞峰之所以会觉得为难,是因为图纸上的建筑他从来没有见过, 别说虞家村, 就连京城都没有。   好看得就像神仙住的似的。   那是一幢欧式别墅, 是苏页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苏页看着泛黄的图纸,神情一阵恍惚。   那是他们家的房子, 是他从哥哥的手机看到的,然而, 他从有记忆起就没在里面住过。   当虞峰提到要盖新房时, 他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张照片。或许是心里的某种执念吧,苏页便把它画了出来。   他一直梦想着, 有生之年能到家里住一住。   晚上睡觉的时候,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虞峰发愁怎么把别墅盖出来, 苏页则是想起了许多现代的事。   “活”着的时候总免不了自怨自艾,现在才知道,那样的自己恐怕伤了家人的心。   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 苏页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四周一片黑暗,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身体似乎失去了感觉,不觉得冷,不觉得热, 也不觉得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亮光, 像是舞台上的光束一样打到一个清瘦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牛仔裤,简单的白t恤,光看背影就觉得十分清俊。   苏页飘到另一边,试图看清对方的脸,然后,苏页整只魂都不好了。   这这这、这不是他吗?!   细碎的额发,瘦削的脸,一双桃花眼眨啊眨,看上去就像长不大似的。   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咚咚”的敲门声就像一道闸门,苏页的视野突然放大,从门到窗,蔓延到整个房间,继而是窗外的草地,屋顶的纹路,还有高高竖立的仿真烟囱。   这是他家的别墅——苏页下意识地想到。   “小页,要不要吃水果?有你最喜欢的菠萝蜜哦!”   是妈妈的声音……   “好的,妈妈。”他听青年说道,“这就来。”   “快点哦!”   “嗯,妈妈先吃!”   青年脸上带着和熙的笑,温润的眸子突然朝苏页的方向看过来。   苏页一愣,终于肯定,这不是他,从前的他不会有这种温和而淡然的神态。   “是你吗?”青年突然说道。   苏页心头一颤,“你能看到我?”   青年似乎没听见,自顾自说道:“对不起,占了你的身体,还有……家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你是回来讨债的,我愿意……把这一切,还给你。”   青年闭上眼,脸微微扬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是苏夜阑吗?”苏页迫不及待地问道。   “小页——”门外再次传来母亲的呼唤。   “妈妈,这就来!”青年睁开眼,咬了咬唇,转身离去。   “嘿,兄弟,先别走!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苏夜阑?我的病是不是真的好了?这不是梦,对不对?”   苏页想要追过去,身体却感受到一股大力的拉扯,眼前再次一黑,耳边传来低沉的呼唤,“小页,醒醒,小页!”   苏页睁开眼,就着皎白的月光,看到了男人焦急的脸。   虞峰松了口气,将苏页抱在怀里,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页摇摇头,轻声道:“大概是好梦。”   如果苏夜阑真的能代替他,如果他的身体真能像正常人一样可以站着,可以走路,真的算是最好的梦了。   小床上传来稚嫩的呼唤,“爹爹……”   看看一脸关切的男人,看看可爱的儿子,苏页收起忧伤的情绪,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把日子过成这样,也算是没有辱没了苏夜阑……吧?   ——   既然是皇帝亲封的御厨,一定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出发的那天,皇帝专门派了当地守军一路护送,还是个熟人。   “冬瓜?!怎么是你?”虞峰脸上露出大大的笑,“你没跟将军一道去京城?”   “原本是去了的,这不是为了接你和小嫂子嘛,将军又把我撵回来了。”   冬瓜嘿嘿一笑,冲着不远处的双儿抱拳道:“嫂子好!”   苏芽儿巴掌大的小脸腾地红成熟透的柿子,他连连摆手,支支吾吾地解释道:“不、不是……”   虞峰一巴掌拍在冬瓜后脑勺,“是不是瞎?你再仔细瞅瞅!”   这时候,苏页刚好从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泪眼汪汪的小雪娃。   冬瓜看看苏页,又看看苏芽儿,顿时恍然大悟,连连告饶,“看岔了,对不住、对不住!”   苏芽儿摆摆手,细声细气地说道:“无、无妨的。”   冬瓜看着对方知书达礼的模样,一时间更加愧疚。   虞峰看了眼他身后那群憋着笑的小兵士们,把他拉到一边,一通训,“你不是见过你嫂子吗?咋还能认错?”   冬瓜挠挠头,嘟囔道:“都是大眼睛、白皮肤、顶好看的模样,我这不是没好意思仔细瞅么!”   苏芽儿听到了,脸更红了一层。   小夏嫂子看着他的模样,掩着嘴笑笑,温声道:“小页正哄雪娃呢,咱们去把要带的东西归置归置吧!”   “哦哦,好、好的。”苏芽儿顺着这个台阶,扎着脑袋跑走了。   冬瓜拿眼悄悄瞅着,直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屋后,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虞峰挑了挑眉,“喜欢?”   “挺、挺好的。”冬瓜挠挠头,诚实地说道。   虞峰拍拍他的肩膀,好心提点,“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对人家。”   “嗯嗯!”冬瓜点点头,脸上露出傻傻的笑。   附近的村民们一早就听说了他们今日出发,一大早就过来送行。   汉子们帮着套马车、装食材,妇人们则跟在苏芽儿、小夏身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侯村长帮着虞峰管事,牛大娘刚是拉着侯安絮絮叨叨地嘱咐。   “眼上、手上都勤快些,你是跟着去干活的,可不能再叫小页照顾你。”   “哎呀,娘,你都说了一百遍了,我知道!”侯安有些不耐烦地挠挠脸。   “到了京城务必谨言慎行,听你页哥的话,不能惹麻烦,免得吃了亏。”   “唔,晓得了。”侯安的态度有所软化。   “身子也顾着些,别一味逞强,也别太累。”牛大娘说着说着,便掉下泪来。   侯安心里也酸酸的,对三个哥哥说道:“爹娘就交给你们了。”   侯老大、老二、老三纷纷点头,“放心吧!家里的事你别惦记,在宫里好好干。”   自家弟弟能去京城,还能进宫,这可是长了大脸,他们心里自豪着呢!   与此同时,苏页也在和小雪娃道别。   父子两个眼圈都是红红的。   苏页拍拍小家伙的背,温声哄道:“宝宝这几日就住在花奶奶家,和豆子哥哥一起吃、一起睡,好不好?”   小家伙抱着苏页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爹爹,不担心,雪娃,会乖。”   “好,爹爹不担心。”   苏页亲了亲儿子软软的脸蛋,圆圆的鼻头,大大的脑门,怎么亲都不够似的。   苏青竹坐在马上,扬声道:“要出发啦,再不走就得赶夜路了!”   苏花大娘玩笑般劝道:“雪娃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好好做菜,也让那些大官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苏页不放心地说道:“我跟邹大夫说好了,他会直接来家里给雪娃行针,这几日就麻烦大娘抽出空来给他按一按。”   苏花大娘爽快地应下。   虞峰装好马车,这才抽出工夫走过来,不舍地抱了抱儿子,“雪娃乖乖的,爹爹很快就回来。”   雪娃撇着小嘴,小幅度地点点头,“臭爹,也乖。”   小家伙的童言童语引得大伙笑了起来,离别的气氛顿时冲淡许多。   虞峰笑得尤其开怀,抱着雪娃亲了又亲,这才将小家伙交到苏花大娘怀里。   苏页拉着他的手臂,一脸不舍。   虞峰顺势将双儿抱住,温声道:“走吧,大伙都等着呢!”   苏页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雪娃看着自家爹爹的背影,倔强地鼓着小脸,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臭爹一早就教了,宝宝不能哭,宝宝要是哭了,爹爹会难过的。   直到辘辘的车轮声响起,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页坐在车里,心都碎了。   那一刻,他恨不得干脆从车上跳下去,管他圣旨不圣旨!   虞峰将人紧紧地揽在怀里,心疼得不行,“小页子,别哭,不过十日工夫,一眨眼就过去了。”   苏页眨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虞峰,咱们带上宝宝吧,在京城找个住处,别管多少钱,租上几日,好不好?”   虞峰叹了口气,哄道:“小页子忘了,雪娃还要治腿。更何况,雪娃年幼,乍一换地方恐怕会对身子不好。”   苏页抿抿嘴,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舍不得呀!   毫不夸张地说,就像丢了半颗心似的,从现在起就已经开始担心宝宝会不会挑食、能不能睡好,身子不舒服了怎么办……唉!   养儿方知父母恩,大抵如此。   道路两旁围了一层又一层送行的人,有附近的村民,也在从其他乡跑过来的人。   别管有没有交情,大伙纷纷往马车上扔东西,或者是几枚铜钱,或者是一些面粉、馒头之类的吃食。   这是当地的风俗,有人远行的时候,大伙一起凑干粮,至少不会饿肚子。   乡下地方,虽然穷,却有人情味儿。   虞峰一边走一边跟大伙打招呼,直到晌午才将将走出桐花乡地界。   苏青竹骑在马上,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站在路中央,“那是谁?大白天的挡道。”   侯安咽了咽口水,毛毛地说道:“不会是截道的吧?”   苏青竹白了他一眼,“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傻?你睁开眼睛瞅瞅,咱们车后面是啥?”   侯安还真就扭过头去瞅了一眼,“官兵?”   “那不就得了!”苏青竹哼道,“青天白日,谁敢截官兵?不想活了吧!”   侯安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越来越近,终于看清那人的五官。   “平哥?!”苏青竹和侯安不约而同地叫道。   邵平看着俩人并肩而坐的身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侯安毫无所觉,惊喜地问道:“平哥,你怎么在这儿?”   邵平看着他高兴的模样,脸色这才好了些。   虞峰骑着马从后面赶过来,笑着说道:“是不是很意外?平哥跟着一起去京城。”   苏青竹和侯安双双一愣,的确挺意外的,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苏页掀开车帘,看到邵平之后,不仅没有半点意外,反而十分自然地打招呼,“来了?”   邵平点点头,“嗯,从八爪山上下来的,在这里等着近些。”   “马车走得慢了些,是不是等了许久?”   “没有,刚来。”   侯安有些不满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说要来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邵平敏捷地跳到车上,状似无意地将侯安和苏青竹隔开, “昨天刚定下来的。”   就在前一天,他主动找到苏页,想要一同进京。   他会功夫,还能帮着处理野物,苏页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 第93章 【全鱼宴】   京城的繁华自不必说。   一行人由官兵护着从北侧的天玄门入城, 沿着朱雀路, 经过天北大街、天中大街、天南大街, 直奔皇城。   虽然皇命在身,路上不能停歇,冬瓜还是特意叫队伍走得慢了些, 好让他们看一看京城风物。   夯实的黄土路,青色的城砖, 鳞次栉比的商铺、住宅,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人们穿着时新的衣裳,说着好听的官话, 似乎完全不用为生计担忧。   侯安一双眼睛就像不够用似的, 什么都觉得新奇, “我的天,京城可真大, 这大街可真宽!诶诶,你看那些房子,竟然都是用青砖盖的!”   其余人和他的表现差不多,既新奇,又兴奋。   饶是稳重如春韭婶子, 也忍不住感叹道:“天爷爷, 这辈子能看一回这样的景致, 真是死也值了!”   小夏嫂子也十分激动, 喃喃地说道:“也该让娘亲来看看的, 还有小豆子……”   “嫂子放心,以后会有机会的。”苏芽儿并非第一次来京城,到底淡定些。   苏青竹骑着马,看着周围的繁华盛景,胸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断翻腾。   他不禁想起了闵政的话——男人,该是在这样的地方才能大展宏图。   他至今都不太明白“大展宏图”的意思,不过,这一路走来,经过一座座城池,看到了许多不同于虞家村、不同于八爪山的东西,他隐约意识到,如果一辈子都窝在一个地方,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虞峰捏捏苏页的手,低声问道:“小页子喜不喜欢京城?”   喜不喜欢?   苏页曾经在图片、视频中看到过不少的古代城池,然而,那远远比不上身临其境来得震憾。   这是一种不同于高楼大厦的宏伟,庄严、肃穆,带着历史和文化的印记。   苏页如实说道:“和虞家村感觉不一样,各有各的好。”   不得不说,这话大大地安了虞峰的心。   “小页子如果喜欢,等到雪娃大些了,咱们带着他一起来。”   看着汉子脸上放松而宠溺的笑,苏页眉眼微扬,轻轻地点了点头。   侯安乍乍乎乎地说道:“虽然虞家村是不错,跟京城完全没法比。”   虞峰踢了他一脚,“觉得这里好,那你干脆别走了。”   “我倒是想呢!”侯安撇撇嘴,杵了杵身旁的汉子,“喂,大半天了也没见你露出个笑模样,想啥呢?”   经他这么一说,苏页也突然意识到,自打进了京城邵平就异常沉默,丝毫不见任何新奇或兴奋之色。   “莫非平哥以前来过京城?”   大伙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放到他的脸上。   邵平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没来过。除了大些,和万年县也差不多。”   侯安夸张地叫道:“你是不是瞎?差很多好嘛!”   邵平冷着脸,握住他的手腕往背后一拧。   侯安“嗷”的一声惨叫,圆圆的脸随即皱了起来,“疼疼,快放开!”   “谁瞎?”   “你……嗷——杀人啦,页哥救我!”   苏页笑眯眯的,只管看笑话。   “唔……见死不救啊,青竹,芽儿……嗷——”   侯安每喊一个双儿的名字,邵平便拧紧一分。   “真、真的要死啦!”侯安脸色都变了。   春韭婶子到底年长,笑着劝道:“安子,快跟邵猎户认个错。”   侯安鼓着脸,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口误,行了吧?”   邵平哼了一声,这才将他放开。   侯安揉着胳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开个玩笑,发什么疯?”   邵平目光沉静地看着前面的路,并未言语。   苏页眸光一闪,总觉邵平似乎有些不对劲儿——他真的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马车才进了皇城。   冬瓜早就叫人提前赶过去给霍达送信,此时,霍达正骑着马,在城门前等着。   简单的寒暄过后,霍达便掉转马头,带着他们往宫里走。   “中秋前夕的小宴安排在崇元殿,表哥已命人将后殿的小厨房收拾出来,宫人仆从也都安排好了,你们在那里准备就行。”   苏页一愣,“不用去御膳房?”   “不必。”霍达哼笑,“御膳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苏页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于他们而言十分周到,既可以免去繁琐的规矩,无形中又能避免许多麻烦。   苏页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霍达似乎是看出苏页的想法,直白地说道:“你们只管好好做饭,其余的我会处理。”   苏页看着他,真诚地说道:“多谢。”   霍达眸光一闪,默默地撇开头。   ——   崇元殿在前朝起就是专门用来接待外宾的地方。   萧珩即位之后叫人重新修葺,除去了一些奢靡之物,添填了更多能够反映本国历史和文化的元素,看上去更有气派。   苏页被封为“御厨”,也算是有了五品的官身。他们到的时候,一溜宫人悉数站在殿外迎接,别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一个个都十分恭敬。   “奴婢见过大将军,见过大人——”   霍达介绍道:“这些都是表哥的人,若有什么活便指派给他们,你可以放心用。”   苏页点点头,再次道谢。   霍达摆摆手,“去里面看看吧,若有什么短缺便叫他们去准备。”   苏页点点头,跨入殿门。   虽说是“小厨房”,实际却一点都不小,若把储粮室和柴火间都算上,足足占了整个后殿。   就像霍达说的,萧珩已经命人将宫人、食材、灶具等等全部准备齐全。   殿外甚至还有禁军巡逻,为首的便是霍达的副将——大锤。   苏页心里更加安定几分。   春韭婶子和小夏嫂子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尤其是当那些宫人朝苏页下跪的时候,吓得她们差点也跟着跪了下来。   苏芽儿原本也十分紧张,好在有冬瓜在旁边安慰、提点,便渐渐地镇定下来。   苏青竹依旧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惹得霍达频频投去赞赏的目光。   苏青竹却一点面子都不给,霍达看他一眼,他便凶恶地瞪回去。   霍达再一次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   至于虞峰,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双儿,崇拜、自豪、爱护种种情感全都直白地写在了脸上,至于旁的根本顾不上。   距离中秋小宴还有三天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手脚麻利些便不会误事。   几道主菜已经提前定了下来,其余的苏页可以自己作主。   小宴的主菜是出自万年县的贡品——山泉鱼。   既然是做给外宾们吃,苏页隐约猜出了萧珩的意思,除了显摆之外,或许还想将这一“奇珍”推出去。   苏页和虞峰商量过后,决定整上一个“全鱼宴”,不仅花样多,说起来也新鲜。   当然,他也是有些私心的,宴上的主食、小料,如豆瓣酱、馒头、花卷、春饼等物,样样都打着虞家村的标签。   该炸的炸,该腌的腌,需要当天现做的,苏页便命人提前准备好活水,在水里养着。   有一种人,天生就有令人信服的气场,苏页恰恰就是这样。   有的宫人起初看不起他们泥腿子的出身,被苏页明里暗里教训过之后,所有人都收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一旦忙碌起来,春韭婶子等人的局促和紧张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大伙就像在虞家村一样,只需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便好。   ——   中秋小宴,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到来了。   恢弘的大殿内,年轻而英俊的皇帝坐于上位,旁边是锦衣华服的皇后,装扮得雍容华贵。   皇帝身后有一位威武的将军,挎刀而立。   御座之下,两排食案一直摆到殿门口,西侧那排坐着各色服饰的异国使臣,东侧这排则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以及其他朝廷命官。   霍达除了是朝臣外,还是国亲,位置紧挨着三公之末的闵政。   二人相互颔首,依次落座。   萧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既和熙,又不失威严。   沉静的目光在座下扫了一圈,方才开口说道:“各位使者远道而来,朕心甚慰,故特设此小宴为诸位接风。”   “多谢陛下——”   “朕差人准备了……”   萧珩瞄了眼苏页刚刚差人递上来的折子,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原本应该写着菜名的地方,只用隶书写着三个大字——全鱼宴。   萧珩不由一愣。   皇后轻轻唤道:“陛下?”   萧珩很快反应过来,对皇后微微一笑,十分自然地接道:“……全鱼宴,请各位品尝。”   这一笑,让皇后微微失神。   身后,樊铭紧了紧握刀的手,衣甲摩擦,发出极其细微的响声。   萧珩稍稍偏头,眼波流转,略带关切。   樊铭依旧冷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   萧珩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略委屈。   皇后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若不是世家的教养苦苦支撑,她一定会忍不住将那人撕碎。   上位的暗流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底下众人皆沉浸在惊异的气氛里。   “全鱼宴?!”   “什么意思?好多鱼吗?”   “没听见吗,‘全’鱼宴——都是鱼!”   不仅是他国使臣,就连大元朝的大臣们也纷纷惊讶起来。   光是用鱼就能做出一桌子菜?   慕太尉冷哼一声,讥讽道:“哗众取宠,不自量力!”   闵政似笑非笑地看了慕太尉一眼,转而笑眯眯地对霍达说道:“小页的主意?”   霍达点点头,“我也觉得是。”   闵政看了眼上位,压低声音,“看样子,陛下似乎并不知情。”   霍达头疼地揉揉额角,“我之前也没听到风声,八成是临时决定的。”   霍达心里默默吐槽,苏页啊苏页,关键时刻你还敢玩花样,看你做砸了怎么办!   闵政始终笑眯眯的,显然对苏页信心十足。   萧珩仿佛没有听到底下的议论,继续撑着面子,微笑着说道:“乡间野物,聊表心意,今日只是饮宴,不谈国事,诸位大可随意些。”   无论是期待还是鄙夷,众人皆恭敬称“是”。   萧珩抬手,吩咐道:“上菜吧。”   宫人随即朗声唱喏,“上——菜——” 第94章 【被人下绊子】   上菜之前, 每人案上先放了一套餐具。   光滑的陶盘、陶碗,盛酒的小盅, 还有放置鱼刺的平盘。   每样物品大小形状皆是不同, 上面的纹路却交相呼应,一看就是一套。   最奇特的还是那双竹筷, 要知道, 在此之前, 就连大元人都不用筷子。   好在,每桌都有侍侯的宫人,她们经历了统一的培训, 稍稍过后大多数人便掌握了要领。   如果实在不习惯, 还能用勺子。   很快,第一道菜便被鱼贯而入的宫人端至案上。   苏页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山泉冰莲。   玲珑剔透的山泉鱼切成薄片, 层层叠叠地摆放在冰块上,边缘处微微卷曲, 正好组成花瓣的形状,花蕊处放置着金黄的酱汁,乍一看,仿佛一朵晶莹的莲花, 十分养眼。   一个大胡子使节, 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笑呵呵地说道:“忒好看了, 我都舍不得吃了!”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   也有人非要唱反调, “不是说全鱼宴吗?怎么第一道菜就不是鱼?”   这话虽是挑刺, 却也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   萧珩看向司膳官。   司膳官按照苏页的教的,恭恭敬敬地回道:“启禀陛下,苏大人说了,这头一道菜是用产自万年县的山泉鱼片拼摆而成,山泉鱼肉质细嫩,不见腥味,作为开胃菜最好不过。”   萧珩满意地点点头。   前面那位尖嘴猴腮的使臣再次说道:“这肉透透亮亮,一看就是生的,还放在冰块上,能吃吗?”   霍达哼笑一声,大大咧咧地拿起筷子,当着众人的面夹了一片,在酱汁里一蘸,丢进嘴里。   吃完之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说话之人,“你看,我吃了,没死。”   那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萧珩心里一阵暗爽,轻飘飘地训斥道:“霍将军,不得无礼。”   “哦。”霍达慢悠悠地应了一声,继续吃。   不远处,另一国使节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来贵使判断生熟是用看的,呵呵,不好意思,我国是用尝的,陛下,这道‘山泉雪莲’鲜、香、滑、嫩,真是好味道。”   “你——”前者的脸顿时气成猪肝色。   两国相邻,素来有些过节,可以说是见面就吵。   萧珩出来打圆场,“山泉鱼是我朝贡品,产自山泉眼中,每年只在夏汛之时能得千余条,诸位请品尝。”   皇帝发话,仇恨的小火苗不得不暂时熄灭,众人纷纷尝了起来。   一位白白胖胖的大元官员笑呵呵地赞道:“虽是熟的,却十分劲道,且并不生冷,真是神奇!”   另一位带着些许惊讶,“我倒觉得这酱汗十分独特,没想到生姜、大蒜还能这样用,这散着豆香味的汁水是何物?稍稍醮上一些,竟是如此提味!”   “这是豆酱汁,和山泉鱼一样出自万年县。”   那人扭头一看,说话的竟是御史大夫,顿时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萧珩选了个最好看的“花瓣”,在酱汁里反复醮了醮,将竹筷向后移了些,小声说道:“快,过来尝尝。”   “胡闹。”虽依旧冷着脸,语气却明显放缓许多。   萧珩狡黠一笑,喜滋滋地将鱼肉丢进自己嘴里。   旁边,皇后带着端庄的笑,私下里却恨恨地掐断了指甲。   司膳官适时请示,“陛下,第二道菜已备好,是否现在呈上?”   萧珩点头,“上。”   “是!”   第一道菜就已如此惊艳,接下来是逊色还是更上一层,还真说不好。   好在,苏页并没有让人失望。   松鼠鳜鱼、金狮鲤鱼划出条条细丝,又炸成金黄的模样,乍一看果真像是两只毛发蓬松的动物在河岸边休憩。   金狮威武,松鼠灵动,不仅酥香的鱼肉冲击着食客的味蕾,独特的造型也让人大饱眼福。   鸳鸯鱼卷、春饼鱼柳、香辣水煮鱼、焖白鱼、荷花鱼、炸鱼丸、酱香蒸鱼、鱼泥糕、普酥鱼、韭菜腊鱼……   整整六十五道菜,个个色香味俱全,没有重样的。   矜持些的,每样稍稍尝了两口,至少还算体面;嘴馋些的,私下了悄悄松了松腰带,不断下筷子。   直到司膳官说,还有“最后一道菜”时,众人可谓是既期待,又懊恼——当真是吃不下了。   萧珩悄悄揉着肚子,笑着说道:“苏卿有心,凑上一桌全鱼宴,六十六道菜,应了和大元美好的寓意——丰年有余,六六大顺。”   臣子们交相赞叹。   殊不知,此时此刻,后厨却炸开了锅。   一众宫人先是领略了苏页五花八门的创意,之后又见识了虞峰和邵平精妙绝伦的刀工,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苏页的带领下,短短两日,宫人与虞家村诸人便已经拧成了一股绳,共同为了小宴而努力。   只要把最后一道菜端上去,便可大功告成,众人脸上难掩兴奋。   苏青竹一路跑过来,喊道:“页哥,前面传菜,最后一道——菌鱼汤!”   菌鱼汤用野山菌和鱼骨熬成,奶白色的汤汁,酸咸的口感,最为解腻。   苏页一早就将这锅汤煮上,嘱咐了一个机灵的宫人看着,到现在已经足足熬了两个时辰,鱼骨都酥了。   苏页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提着最后一口气,冷静地吩咐道:“菌鱼汤,山菌和鱼肉各半,鱼骨不要,装碗!”   “是!”宫人们齐声应下。   苏芽儿心思细密,装盘之前总会习惯性地试试味道,这次也不例外。   前面六十五道都没问题,众人这次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他刚喝了继而脸色一变。   苏页心里一咯噔,沉声问道:“如何?”   苏芽儿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低声道:“味道不太对,小页,你尝尝。”   苏页快速接过汤勺,试探性地喝了一口——又甜又咸,似乎还有股怪怪的臭味。   苏页皱了皱眉,不甘心地朝下面舀了一勺。   味道更差。   他握着长长的木勺,在锅中搅动一番,不出意外地挖上来一条连皮带骨大黑鱼。   臭味顿时弥漫出来。   众人哗然。   苏青竹恶狠狠地瞪向看火的宫人。   那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顿时吓得魂都丢了半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饶命,小人不知啊!”   混乱中,有人想要悄悄溜住,却被邵平和虞峰双双押住。   小夏嫂子顿时慌了神,“小页,这可怎么办?”   虞峰心疼地抓住苏页的手,“别着急,不行就重做一锅。”   春韭婶子颤着声音说道:“来不及了,前面已经让传菜了……”   苏页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攥着虞峰的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苏青竹大大咧咧地说道:“大不了做个别的,简单点,瞎做做!”   苏页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   最后一道菜,等得时间略长。   萧珩微笑着说道:“吃到现在,朕竟觉得十分饱腹,不若欣赏些歌舞可好?消消食,再品尝这最后一道不迟。”   皇帝发了话,众人自然应好。   殿中响起舞乐之声,萧珩给司膳官使了个眼色,对方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往后厨。   司膳官到的时候,最后一道汤品刚好出锅。   “怎么回事?前殿已经传了菜,缘何迟迟未上?”司膳官黑着脸问道。   苏页脸色也不太好,“此事稍后再说,先上菜吧!”   司膳官得了霍达的打点,并不想刻意为难苏页,见菜出来了,便没有多说。   最后一道汤品被临时调整成时蔬面鱼汤。   汤名虽然有个“鱼”字,实际却与鱼半点关系也没有。   皇后心里正不痛快,刚好借此生事。   “陛下,臣妾以为,这全鱼宴花样甚多,诸位来使也吃得尽兴,为何不把这御厨唤出来,好好地赏赐一番?”   萧珩第一反应便觉得她没安好心,于是便摆了摆手,说道:“赏赐自然有,唤上来便不必了。”   那位性情豪爽的大胡子使者扬声说道:“陛下,不若就唤上来吧,臣下着实好奇,何人能有如此好手艺?”   “是呀,恳请陛下让臣等见识见识!”   萧珩看向霍达,面露难色。   霍达紧紧皱着眉头,嫌恶地扫了皇后一眼。   慕太尉差点发飙。   大胡子使者还在乐呵呵地嚷嚷,“陛下,不要小气嘛,难不成您还怕臣等将他抢走不成?”   话说到这份上,萧珩若是再推辞,便真就有失风度了。   他只得挂着笑,吩咐道:“去,将苏大人叫过来。”   目光扫过皇后的脸,带着几分警告。   皇后低眉顺眼,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萧珩握了握拳,压下尽头的厌恶。   樊铭不着痕迹地往前稍稍挪了半步。   萧珩心头一松,继而又有些苦恼——也是愁人!   苏页身上带着世家子弟的气度,还混和着现代人的超脱感,即便站在众位掌权者中间,也不会泯然于众。   看到苏页的长相,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   原以为,能拥有此等手艺,即便不是知天命的年纪,至少也得有个四五十岁,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还如此……俊俏!   一双双或好奇或惊艳投放到苏页身上。   皇后捏了捏衣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第95章 【意外之喜】   萧珩还没问话, 皇后便抢先说道:“臣妾倒是不知,能主持如此宴会的御厨竟是这般年轻。”   萧珩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笑着说道:“苏卿年纪虽小, 于厨事天赋极好。”   “哦?”皇后挑起精致的眉眼,“陛下竟知道?”   萧珩咬牙, “那是自然!”   这时候, 他的表情已经有些不好了,眼中也含着明显的怒意。   皇后笑笑,转而看向殿下, “苏卿, 本宫有一事不明,还望苏卿解惑。”   苏页躬身,“娘娘请讲。”   “既是全鱼宴, 为何这最后一道汤却不见一丝鱼肉?”   苏页请罪,“陛下, 娘娘,请饶恕臣的私心。”   “私心?”皇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是的,私心。”苏页不紧不慢地应道:“臣出身乡野,即便得蒙天恩, 为陛下与诸位大人效力, 依旧心系乡民。”   “说得好,苏卿不忘出身, 便如同诸位爱卿不忘本份, 以国为重, 皆是大义。”萧珩意有所指地看向皇后。   皇后脸上无波无澜。   萧珩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苏卿,请继续。”   “遵旨。”苏页躬身,继续道,“乡下清贫,一年到头都难见荤腥,每年春夏之季,野菜遍地,这道时蔬面鱼汤便是乡民们最爱的口味。”   “此话怎讲?”   “所谓‘面鱼’,实际为小麦粉揉制而成的面皮;至于‘时蔬’,顾名思义,便是当季的蔬菜,不拘各类,皆可炖入汤中。”   萧珩了然,真切地说道:“食材虽不珍贵,做法也简单,吃起来却口感绵软,腹中温暖。”   苏页点头,“时蔬味鲜却不顶饿,面片饱腹且养胃,二者结合,恰好相互补益。”   不远处坐着一位蜀国的使臣,听了苏页的话,连连点头,“我国地处西南,耕地较少,却山林众多,山菌野菜遍地都是,这道汤可使国民温饱。”   对方十分诚恳地说道:“恳请陛下告知此汤做法,小臣定当感激不尽。”   萧珩笑笑,大度地说道:“这有何难?回头叫你的随从跟着苏卿学了便好。”   那人激动地道谢,萧珩大为满足。   既然有人开了口,其他人也就不客气了。   “我国境内潮湿,尤其到了冬日湿冷难捱,方才那道水煮鱼虽辣口,却吃得人大汗淋漓,十分畅快,不知苏大人可告知做法?”   苏页没有立即答复,而是看向萧珩,萧珩笑着点了点头。   苏页这才说道:“水煮鱼之所以能有那样的口味,重在食材,做法倒是其次。”   “敢问,是何食材,竟有如此神奇的口感?”   “辣椒,或者草茱萸。草茱萸味苦,可做成辣子,不光是水煮鱼,平日里炒菜、炖汤皆可加入,或者直接加入窝头、面饼中食用皆可。”   “这茱萸辣子的做法……”   苏页刚要说,被闵政打断。   这位看似温和的御史大夫,谈起买卖却毫不手软。   “方子易得,茱萸难寻,大人即便知道了,若无食材也难以做出。”   在坐的哪个不是人精?   闵政一开口,那人便立即心领神会,谦恭道:“大人说的是,我国境内耕地不多,粮食尚且不足,确实不适合再种此物。还望陛下广开商路,我国愿意用上好的药材来换。”   “我国有皮毛,换贵国的山泉鱼!”   “我国有铁矿!”   “我国挨着海,海盐有的是!”   原本抠得不行的使臣们纷纷喊出条件,或者换鱼,或者换酱菜,或者换辣子,一时间,庄严的大殿几乎变成了菜市场,众人生怕喊得慢了没有自己的份。   苏页和闵政默契地对视一眼,双双失笑——这就是美食的力量。   虽然结果令人惊喜,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等到各国使臣纷纷离开,大臣们也依次告退,萧珩的脸才变得严肃起来。   “苏卿,最后一道汤是怎么回事?”   苏页不见丝毫惧色,一五一十地将厨房中的情景叙述了一番。   与此同时,在霍达的带领下,邵平和苏青竹押着涉事的宫人,虞峰抬着汤锅,纷纷到了大殿之上。   那个试图逃跑的宫人已经吓得魂儿都快没了,看到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情不自禁地叫道:“姐姐救我!”   皇后脸色一变,勃然大怒,“该死的奴才!胡说什么!”   萧珩紧紧地皱起眉头,“皇后为何如此恼怒?”   皇后反应过来,扯着丝帕,一言不发。   今晚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于她而言太过不如意,不然也不会搅乱她的心。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接下来的发展就与苏页等人无关了。   萧珩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说道:“苏卿今日六苦了,暂且在宫中多住几日,中秋过后论功行赏。”   “多谢陛下。”苏页虽然归心似箭,此时也不得不应下。   不管怎么说,任务完成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大伙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侯安恨恨地问道:“谁那么坏?竟敢在皇帝喝的汤里捣鬼?”   邵平敲敲他的头,沉声道:“慎言。”   侯安吐吐舌头。   小夏嫂子抚着胸口,弱弱地说道:“真是吓死了,差点以为会杀头……”   春韭婶子拍拍她的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页趁机提点道:“宫里不比虞家村,处处凶险,这几日咱们最好待在后殿,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众人纷纷点头。   苏青竹暗搓搓跑到他身边,摊开手,“看,大人给我的。”   苏页一愣,他们在京城认识的大人,除了霍达就只有闵政。   “是闵政大人?”   苏青竹点了点头。   “他给了你什么东西?”   苏青竹将手往前递了递,不耐烦地说:“你自己看。”   苏页敲敲他的脑袋,将东西接到手里——是一块刻着“闵”字的腰牌。   这是京城世家用来表明身份的东西,有了这个,便可以避免被不长眼的人惹到。   苏页递还给苏青竹,“既然是大人给你的,便好好拿着,出去玩的时候可以系在腰上,切记,不可丢掉,也不能送人。”   “哦。”苏青竹听话地收起来。   ——   第二天是中秋佳节,皇帝特许了苏页等人可以出宫去玩。   大伙对于小宴上的风波依然心有余悸,虽然很想出去逛逛,却又担心出事。   最后,只有苏青竹和侯安两个人响应。   春韭婶子谨慎地说道:“依我看,这几日咱们最好安分些,先把这件事过了,想怎么玩怎么玩。”   小夏嫂子连连点头,“婶子说得对,咱们就在这待着吧,哪儿也别去。”   “你们都不去啊?”侯安失望地趴到案几上,“那我也不去了。”   邵平抿了抿嘴,看向苏页。   苏青竹也眼巴巴地看着苏页。   苏页心里挺不是滋味,他把这些人带出来原本是存着一起见见世面的心思,没想到竟把他们吓着了。   这可不行。   于是,苏页脸上带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难得来一趟京城,不出去转转怎么行?正好今日是中秋,咱们去街上买些礼物,给大伙带回去!”   侯安兴奋地跳起来,“好呀好呀,我答应了给毛毛他们买最好吃的糕点!”   苏青竹也高兴地接口道:“糕点买回去就坏了,还不如买点好玩的。”   “嗯嗯,那就买好玩的!”   小夏嫂子还是有些纠结,“大娘,麻烦你给我娘和豆子捎几样,对了,还有我娘家的侄子侄女,我就不去了。”   春韭婶子想了想,说道:“这事交给小页,咱们两个都留下,这边万一有人来找,也好有个传话的。”   苏页还想再劝,春韭婶子却说:“我们两个女人,也不适合同你们一道出去,尤其是小夏,她还年轻……”   苏页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虽心里不赞同,却还是尊重她们的想法。   几个人走出高高的宫墙,顿时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新鲜了几分。   侯安兴奋得像个出山的小猴子,拉着苏青竹在大街上蹦蹦跳跳。   宫门口有个烧饼摊子,一张张沾着芝麻的脆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侯安好奇地问道:“这是啥?”   卖烧饼的小哥见侯安穿得是粗布衣裳,说的还是方言,面上便带了几分轻慢,不冷不热地回道:“胡饼,很贵的。”   邵平皱了皱眉,把侯安拉回来,沉声说道:“待会儿再买。”   侯安并非看不出眉眼高低,顿时蔫了下来。   小哥嗤笑一声,嘟囔道:“呵,买不起就说买不起!”   苏青竹狠狠地瞪过去,吓得对方一抖,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就在这时,旁边的小摊传来热情的呼喊,“胡饼喽,热乎的胡饼!这位小哥,要不要来几个?”   侯安一听对方是在叫他,高兴地跳过去,有些局促地问道:“您这胡饼可卖?”   摊主是个和气的老人家,一听这话便笑了,“老头子在这摆摊,自然是卖的。”   侯安嘻嘻一笑,将钱袋从怀里掏出来,豪迈地说道:“我请大伙吃胡饼!”   苏页几人见他没有介意方才的事,心里十分欣慰,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然而,付钱的时候,却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乌龙。   “什么?这钱不收?!”侯安拿着手里的铜钱,圆圆的眼睛瞪了起来。 第96章 【青竹遇麻烦】   老汉搓着手, 一脸为难, “您这是半两钱, 京城里早就不能用了……”   苏青竹抱着手臂, 好笑地说道:“别说京城,就连万年县都不能用了。”   侯安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钱袋, 一脸懵, “这是实实在在的钱啊, 为啥不能用?”   苏页也不由纳闷, “这是前朝用的半两钱,现在都用五铢钱,之前县衙里叫人兑换,你没去?”   侯安皱着圆圆的脸, 委屈道:“这钱是我挣的,我娘叫我自己收着,我、我没舍得换……”   苏家兄弟:……   好想鄙视他!   邵平勾起棱角分明的唇,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数出十几枚交到卖胡饼的老人家手里, “您看看,够不够。”   虽然是短短的六个字,苏页却敏锐地听出, 邵平说的是官话。   然而,邵平自己似乎并未察觉, 回头便敲着侯安的脑门, 用方言逗弄道:“把你这宝贝钱收起来吧, 这顿哥请了!”   侯安立马翻脸,“那怎么行,说我请就我请!”   说着,便扭头看了一圈,似乎是想要借钱然而又不好意思开口。   这时候,邵平已经将胡饼买好,老人家见他们自己没带家什,还特意送了个小草筐。   侯安却抱着他的手臂不让他走,然而又想不出解决办法。   邵平抓着衣领把人一提,招呼道:“走,喝羊汤去!”   侯安一边张牙舞爪地倒退一边嚷嚷,“那这些钱算我借你的,回了家还你。”   “再说吧!”   “不行,就得说死了,不然我不吃了。”   “那你就饿着。”   “唔……”   苏页三人好笑地跟在后面。   直到坐到羊汤摊上,侯安还在絮絮叨叨。   邵平听得不耐烦了,把手往人怀里一伸。   侯安“啊”的一声惊叫,捂着衣领怒道:“你干嘛?”   邵平慢悠悠地拎出一个钱袋,眼底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以为呢?”   侯安的脸顿时涨成红透的柿子。   邵平看也没看,便将他的钱袋揣起来,又把自己的扔给他。   侯安炸毛,“干嘛拿我的钱?”   “县里已经换不到新钱了,不跟我换,你留着当废铁吗?”   侯安眨眨眼,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可、可是你拿着有什么用?”   邵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保密。”   侯安撇撇嘴,转而笑嘻嘻地去翻邵平的钱袋,嘿嘿,看上去比自己的要多。   赚了!   这家伙暗搓搓地把钱收起来,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   邵平拿眼瞅着他,原本冷硬的线条不由柔和了几分。   那一袋钱,连同串钱的麻绳,邵平一直揣在怀里,直到很多年后,两个人携手走完这一生。   ——   吃饱喝足,一行人逛了马市,又看了杂耍,苏页便和侯安商量着要去东街给孩子们买礼物。   虞峰和邵平自然跟着。   苏青竹却有些不情愿,“你们挑起东西来磨磨蹭蹭的,我不去了,我自己逛逛,待会儿在城门口等着你们。”   苏页不放心,“那怎么行?且不说你一个人不安全,万一走岔了也不好找。”   苏青竹不以为然,“大白天的,有什么不安全?”   苏页还是不放心,“峰哥,不然你留下来……”   “可别!”苏青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敢说,苏页前脚一走,后脚虞峰就得收拾他。   虞峰自然也不情愿。   他拿眼瞅了一圈,看到街角一个好看的房子,那是一间茶舍,木制房子,门窗开阔,十分雅致。   于是,便说道,“不然让竹子去那边等着,咱们早点回来,到时候一起回宫里。”   苏青竹迅速点了点头,“成,我就在那儿等着,决不乱跑。”   苏页看他是真不愿跟着,只得同意下来,之后又给了他一大袋钱,叮嘱了好几句,这才离开。   苏青竹刚一进到茶舍,便有无数道目光聚到他的身上,就连跑堂的小二都愣了愣。   苏青竹顺着他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看了一圈,唔,离家前苏芽儿刚给做的细麻衣裳,针脚细密,干干净净。   这些人在看什么?   好在,他并不在意,兀自找了个空位,盘膝坐下。   小二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礼貌地问道:“这位客官,您来点什么?”   “都有什么?”   小二笑笑,面上减了三分恭敬,“咱们这里是茶舍,来的客人自然是喝茶。”   “那就上一碗茶。”   “小食要不要?”   “不要。”苏青竹干脆地说道。   “一碗茶,稍后就来。”小二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周围的目光纷纷撤去,不知谁轻嗤一声,“穷酸!”   苏青竹皱了皱眉,想到苏页的叮嘱,只得忍了下来。   茶好大一会儿都没上,苏青竹也不催,只是将闵政给的腰牌解下来,拿在手里无聊地把玩。   这块腰牌有巴掌大小,形状类似于五边形,材质似木非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旁边那桌挨着窗户,在一个单独劈出来的台子上,坐着一伙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不经意往他手里扫了他一眼,目光一顿。   “怎么了,里仁兄?”   年轻人面色来肃地指着苏青竹,不太确定地说道:“他手里拿的,似乎是……”   “闵家的腰牌?!”   “确定吗?”   “紫檀木,如意结,篆体的‘闵’字——是闵家腰牌无疑。”   “这……闵家腰牌极为难得吧?听说里仁兄都没有。”   被唤为“里仁”的青年抿了抿唇,黯然道:“我只是闵家旁支,自然没有。”   有人问道:“那小子为何会有?”   这话倒提醒了众人,他们往苏青竹身上一看,唔,模样倒是不错,只是穿得那是啥?还不如他家里的下人!   “我猜,他八成是偷的!”有人理所当然地下定义。   “里仁兄,怎么说这也是你家的腰牌,你该拿回来才对。”   “对呀,若是能让闵大人因此而注意到你,里仁兄,前途不可限量啊!”   闵里听了对方的话,难免有些意动。   与此同时,苏青竹听到“闵大人”这一称呼,下意识地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里仁猝不及防地对上苏青竹的脸,不由自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竟觉得他十分眼熟。   里仁还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同桌之人便叫嚣起来,“小贼!连闵家的东西都敢偷,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青竹一愣,左右看看,皱眉道:“你们在说谁?”   那人冷笑一声,道:“你瞎吗?这满屋子除了你,谁还穿得一副穷酸样?”   此话一出,屋内食客皆是哈哈大笑。   实际上,他们早就看苏青竹不顺眼了,这是什么地方?京城最负盛名的“朱雀茶楼”,当朝太尉大人名下的产业,平头百姓看到了都是绕道走,什么时候接待过穿着粗布麻衣的客人?   苏青竹腾地一下站起来,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说你怎么了?小爷问你,你手上的腰牌从哪儿偷的?”   苏青竹看了眼手里的腰牌,正色道:“这不是偷的,是大人给我的。”   “大人?哪个大人?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对方眼中的鄙夷刺眼至极,然而,苏青竹记着苏页的话,依旧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火。   “怎么,说不出来吗?那就跟我们去见官吧!”   苏青竹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得说道:“御史大夫,闵大人。”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撒谎至少也说得像点,你以为你是哪根葱,闵大人能认识你?”   闵里冷着脸,状似好心地说道:“这位小哥,我不管你是如何得到这块腰牌的,我劝你还是交给我,可免受皮肉之苦。”   苏青竹厌烦至极,试图离开。   那几人纷纷围拢上去,调笑道:“怎么,想走?”   “小贼,今日碰到咱们这几位爷,算你倒霉。”慕博明不仅嘴上调笑,还试图动手动脚。   苏青竹忍无可忍,飞起一脚,直直地踹在他肚子上。   慕博明惨叫一声,直直地倒飞出去。   一众同伙纷纷后退,只嘴里叫着“博明兄,你没事儿吧”,却没有人真正上前。   满屋子的食客也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有的跑出门去,有的退到不远处继续看热闹。   闵里生怕自己的打算泡汤,咬了咬牙,对苏青竹说道:“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放你走!”   “不行!踹了爷就想一走了之吗?”地上那人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捂着肚子嚷道,“来人!”   小二哥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应道:“小的在、小的在,爷,您有何吩咐?”   “你瞎吗?还不快把你家护院叫出来!”   “是是,小的这就去!”   闵里等人怕苏青竹逃跑,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将他围拢起来。   然而,苏青竹半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站在厅中,身姿挺拔,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冷冷地盯着眼前之人。   闵里转身,低着身段对那人说道:“博明兄,不如给我个面子,这件事交给我……”   慕博明冷哼一声,“里仁兄,面子给了你,我的脸往哪儿搁?一个穷酸玩意儿,连爷都敢打,今日不把他的脚跺下来,爷以后没法儿在这皇城根下混!”   苏青竹冷冷地盯着他,“你再骂一句。”   “穷酸、嗷——”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惨叫着撞到茶案上。   厚实的桌面没有断,却把慕博明那货撞得生疼。   “博明兄!”   同伴们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去拉扯他,反倒把他弄得更疼。   “闭嘴!都给我闭嘴!”   偌大的茶舍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于博明的叫骂和痛呼。   就在这时,数名人高马大的护院便涌了出来。   小二朝着苏青竹一指,厉声道:“就是他!他偷了东西,还想闹事!”   不等苏青竹解释,护院们就围了上去。   苏青竹将腰牌系回腰间,辗转腾挪,和护院们缠斗起来。   前段时间他受了闵政的指点,后来又时不时向邵平讨教,功夫精进不少,虽然以一敌多,却不见落败。   慕博明一边揉着身上的痛处,一边咬呀怒吼道:“看来是爷小瞧你了!小二,去把巡城卫叫过来,就说这里有人闹事!”   小二有些为难,“爷,这、这……”   慕博明登时就怒了,一脚踹在小二身上,“叫你去你就去,废什么话?出了事儿爷兜着!”   “是、是。”小二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第97章 【英雄救美】   巡城卫到的时候, 看热闹的人们争先恐后地退了出去, 生怕受到牵连。   茶舍中只剩下那几个挑事的公子,店小二, 还有和苏青竹缠斗在一起的护院。   这时候, 苏青竹在护院们的围攻下已现出疲态。   他并非不怕, 但他无法为了息事宁人而受此侮辱。   他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相信,即使自己被抓起来,苏页——他的哥哥也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所以,只要坚持就好,即使受些皮肉之苦,也要坚持。   手持长枪, 穿着甲衣的巡城卫鱼贯而入, 领头的百夫长大喝一声,“何人闹事?”   护院们相互之间打了个眼色,虚晃一下退出战圈, 只留苏青竹一人青肿着侧脸站在原地。   小二指着苏青竹,跳着脚嚷道:“是他!就是他!”   百夫长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来人, 将此人拿下!”   苏青竹皱眉道:“军爷, 你都不问问青红皂白就拿人吗?”   百夫长一瞪眼, 粗声粗气地说道:“拿你就拿你, 还问什么?”   苏青竹指向慕博明, “是他先惹我的, 就算要抓,也应该将我们两个都抓走才对。”   百夫长朝着慕博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好笑地说道:“小子,你是刚来京城吧?我好心劝你一名,打听清楚了再出门,免得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苏青竹眉头皱得死紧。   慕博明似笑非笑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道:“把人带走,好~好~照~顾~”   百夫长揖了揖身,谄媚地说道:“慕少爷放心,我巡城卫对待贼人向来不会手软。”   “那就好。”   百夫长挥手,“带走!”   “是!”官士们朝着苏青竹冲过去。   苏青竹慢慢退后,寻找着突破口——这个闷亏他不能吃。   百夫长目光一凌,喝道:“小心,别让他跑了!”   话音刚落,苏青竹便一拳将左边那人打倒,迈开长腿冲出了包围圈。   与此同时,更多的兵士围拢过来,甚至有人拔出了刀。   苏青竹咬了咬,拼着受伤的风险埋头硬闯。   不期然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青竹?”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苏青竹抬头,看到慕风眉间的褶皱。   这是第一次,慕风对着他皱眉。   苏青竹撇了撇嘴,有些不习惯。   慕风眉毛一挑,下意识推拒的手臂转而揽上他的腰,“怎么回事?”   “有人害我!”苏青竹理直气壮地告状。   慕风的视线在厅中扫了一圈,“谁?”   苏青竹一指,“那个穿得花花绿绿抹着红脸蛋的!”   慕博明一噎,你懂什么!这是京城最流行的朱面妆!   慕风淡淡地往那边扫了一眼。   慕博明腿一下子就软了,苦着脸说道:“堂、堂兄,这、这人……你认识?”   苏青竹嗖地抬起头,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他是你堂弟?!”   慕风抿了抿嘴,极为淡定地说道:“不是。”   苏青竹这才重新放松下来,鄙视般看向慕博明,“听到没?少乱攀亲戚!”   慕博明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堂兄,你怎么——”   下面的淹没在慕风冷冷的视线中。   比他更苦的是茶舍的护院。   少东家怀里抱着的那位,他们刚刚可是跟人打了一架,还伤到了脸!   苏青竹肿着半边脸,喋喋不休地说道:“他们非说我偷了腰牌,我解释他们还嘲笑我,还有那个什么卫,不问青红皂白,势力眼!”   慕风抬起手轻抚着他的嘴角,眸中一片暗沉,“这伤是怎么来的?”   苏青竹卜愣着脑袋,在屋里看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几个缩头缩脑的护院。   “他们打的,身上也有。”说着,就要扒袖子。   慕风一把按住,温声道:“我知道了。”   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凌厉。   几个护院扑通扑通跪到地上,哭喊道:“少爷饶命!”   慕风冷声道:“掌嘴。”   护院们一听,简直大喜过望,纷纷跪到地上,朝着自己的脸打了起来,那“啪啪”的声音,半点都不掺假。   慕风从怀中取出伤药,当着众人的面,亲手为苏青竹细细地涂抹起来。   苏青竹仰着脸,乖乖地配合着他的动作,同时还忍不住问道:“你是他们的少爷?”   慕风点了点头。   “你不是县令吗?”   “既是县令,也是慕家的少爷。”慕风不想对他隐瞒。   显然,苏青竹并不知道“慕家”代表什么。   他转了转眼珠,“这么说……这间茶舍你是家的?”   慕风笑着点点头。   苏青竹一乐,从慕风怀里挣扎出来,自顾自坐在席子上,耀武扬威地喊道:“小二,上茶!”   “是、是!”小二早就吓得半死,生怕慕风下一个就发落他。   此时苏青竹一叫,他仿佛终于找到表现机会似的,连滚带爬地去倒茶了。   眨眼的工夫,热乎乎的茶水就提了上来。   “算你识相。”苏青竹伸手就去抓。   慕风将他的手握住,温声道:“小心烫,我来。”   苏青竹乐呵呵地点点头。   慕风亲自斟了茶,递到他手边。   苏青竹一边喝着一边喜滋滋地欣赏着护院们的掌嘴表演。   “他们什么时候停?”   “我说停他们才会停。”慕风轻描淡写地说道。   苏青竹一乐,恶狠狠地说道:“那就不要停,让他们把自己打成猪头!”   “好。”慕风眼中满是宠溺。   慕博明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见鬼了似的表情。   此时的他已经蔫成一棵干菜,几次看向慕风欲言又止。   就在他再一次抬头的时候,苏青竹嗖地一下看过去,“他偷看你!”   慕风给他倒上一杯茶,“他有没有打你?”   “没有。”苏青竹摇摇头,“不过,他让那个什么卫抓我!”   百夫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戏剧性的反转,整个人都蒙了。   他原本打算巴结巴结慕家二房的少爷,没成想却得罪了正房嫡少爷的人!   这是倒了多大霉呀!   慕风瞅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你是闵景手下的吧?”   百夫长还没回话,外面便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伴着一个清冷的声音,“何人唤我?”   众人循声看去,便看到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青年虽身着便衣,却遮不住浑身的英武之气。   青年怀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苏青竹下意识地叫道:“闵生?”   不,不对,闵生只是一个小书童,怎么会穿得如此华丽?   没成想,下一刻,“华丽”的小家伙便脆生生地叫道:“青竹哥哥!”   苏青竹一愣,“你真是闵生?”   闵生点点小脑袋,期待地问道:“青竹哥哥,雪娃有没有来?”   苏青竹摇摇头,“雪娃要治腿,没来。”   闵生当即撅起小嘴。   慕风起身,揖道:“参见殿下。”   那几个世家子弟也纷纷跪在原地,摇摇参拜。   闵生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说道:“舅、舅舅,免礼。”   苏青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慕风耐心地介绍道:“这位是陛下的嫡子,大皇子殿下,这位——”   “我是你哥哥。”闵景突兀地说道。   不仅是苏青竹,就连慕风都愣住了。   苏青竹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哥哥是苏页。”   闵景面不改色,“你可以有两个哥哥。”   苏青竹皱眉,“我不认识你?”   闵景顿了一下,说道:“御史大夫,闵大人是我叔叔。”   苏青竹眼睛一亮,看向闵景的目光顿时亲近了几分,“你是闵大人的侄子?”   闵景那张棱角分明的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模样,“叫哥哥。”   苏青竹还是有些不解,“即使你是闵大人的侄子,也不是我哥哥。”   闵景扫了眼他腰间的木牌,十分霸气地说道:“收了我家的腰牌,自然就是我家的人。”   诶?!还能这样?   苏青竹挠了挠脸,求助般看向慕风。   慕风抿了抿嘴,说道:“闵将军,这话从何说起?”   闵景挑眉,“这是我闵家的家世,慕少爷,先把你家护院管好再说。”   慕风哼笑,“我家护院我自会调教,至于巡城卫……”   闵景面色一寒,冷声道:“一人三十军棍,滚!”   “遵、遵命!”几十个巡城卫灰溜溜地跑走了。   屋子里顿时空了大半。   闵生抬起小手,软软地放在闵景额间,“景哥哥,别生气。”   闵景的眼神立马变得温和,“生生别怕,哥哥在吓坏人。”   “嗯!”闵生笑着点点头。   屋角那边,有人迟疑地走过来,对着闵景叫道:“景堂兄。”   闵景瞅了他一眼,挑了挑眉。   闵里异常殷勤地说道:“景堂兄,我是——”   苏青竹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就是他想抢我的腰牌。”   闵里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恨。   闵景冷哼一声,“你是闵家旁支?”   “是。”闵里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闵景冷冷地说道:“下不为例。”   “谢堂兄。”闵里又气恼,又庆幸,招呼都没跟那帮人打便兀自走了。   慕博明弱兮兮地说道:“堂兄,我们……”   慕风看向苏青竹。   苏青竹摆摆手,“算了,反正他们也没怎么着我。”   慕风笑笑,冷声道:“你们几人,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入朱雀茶舍一步。”   慕博明立马傻眼,不许踏入朱雀茶舍,几乎相当于把他们从京城的交际圈中除名!   还不如打他一顿呢! 第98章 【请封爵位】   苏页过来找人的时候, 闵景已经抱着闵生走了,那群猪头护院也晕头转向地回猪圈了。   只有慕风和苏青竹相对而坐, 装模作样地喝茶。   当然, “装模作样”指的是后者。   在此之前,苏青竹腆着半边红红肿肿的脸求道:“县令大人, 拜托你千万要帮我瞒着,如果让我哥知道我后面几天可就玩不成了!”   慕风勾唇,“叫声‘风哥’我就答应。”   “风哥~”苏青竹毫无节操。   慕风心头一颤,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苏青竹还在不怕死地撒娇, “风哥风哥, 你答应啦?”   真是要命!   慕风深吸一口气, 故作淡定地说:“答应了。”   耶!   苏青竹立马抛开他,喜滋滋地吃点心。   慕风无奈地摇摇头,唇边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该拿这个家伙怎么办?   只能慢慢地把他宠坏,让别人惹不起,不敢爱!   苏页知道慕风的身份, 对他出现在京城并不惊讶。   他一眼就发现了苏青竹脸上的伤, 只是当着慕风的面什么都没问。   苏青竹还无比庆幸, 以为自己成功蒙混过去,没成想,刚一回到崇元殿, 饭也没吃, 便被苏页关进了房间里。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苏页脸色冷冷的, 眼中却带着浓浓的担忧。   苏青竹看天看地, 睁着眼说瞎话,“哪、哪有伤?你看错了。”   苏页定定地看着他。   苏青竹挠挠头,大大咧咧地说道:“那什么,我不小心撞的。”   苏页抱着手臂,冷着脸,不说话。   苏青竹长这么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发飙的苏花大娘和沉默的苏页——这两个,是对他最好的人。   苏青竹没法,只得一五一十地把打架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大概觉得闵景之类的不太重要,他没想起来说。   苏页听完之后,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苏青竹抬着眼皮偷偷看他,怂怂地解释道:“这事真不能怪我,我总不能任他们抢、任他们骂吧?”   苏页点点头,“嗯,不怪你。”   “真的,我没骗你,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诶?你刚刚说啥?”   “我说,不怪你,是他们太坏了。”苏页叹了口气,手指轻轻地触上他的脸,“还疼不疼?”   苏青竹顿时得意忘形,炸炸乎乎地说道:“早就没事了,风哥的药凉凉的,抹上之后就一点都不疼了!”   苏页挑眉,“风哥?”   “呃……”苏青竹眨了眨眼,抓耳挠腮,“就是,开、开玩笑叫的,呵呵……”   苏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点点他的额头,“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苏青竹露出一个坏笑,“放心吧,我精着呢!”   苏页哭笑不得,“行了,吃饭去吧,小精人儿!”   “呐,这事就算过去了?”苏青竹期盼地问道。   苏页点点头,“嗯,过去了。”   苏青竹眼睛一亮,“那明天我还可以出宫去玩?”   苏页立马变脸,“回家之前,不许再出去。”   “嗷——”苏青竹气瘫在床上,“这叫过去了呀!”   苏页不理他,径自出门去了。   ——   趁着众人吃饭的工夫,苏页提着食盒去了前殿。   今日正好是冬瓜轮值。   冬瓜大老远看到苏页,便颠颠地跑了过来,“嫂子,你找我?”   苏页懒得纠正他的称呼,直接将食盒递给他,“做了几样小菜,给兄弟们尝尝。”   冬瓜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大大的笑脸,“谢谢嫂子!”   苏页笑笑,低声问道:“将军今日在不在?”   冬瓜一愣,笑容顿时僵住。   苏页挑眉,不明所以。   冬瓜挠着头,嘟嘟囔囔地说道:“嫂子,峰哥那么喜欢你,你就别惦记着将军了呗……”   苏页一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你个混小子,想什么呢!”   冬瓜不服气,“论年纪,我比你还大呢!”   “论头脑呢?”   冬瓜立马不说话了。   苏页白了他一眼,“你帮我传个话。”   冬瓜蔫蔫地说道:“峰哥知道了还不得打死我……”   苏页作势又要打,冬瓜抱着脑袋躲过。   苏页不再废话,言简意赅地将苏青竹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那几人的身份想来不低,把这件事告诉将军,让他心里有个数。”   怎么说,他们也是打着霍达的名头来的,无论好事坏事,最后都会算在霍达身上。   “如果可以的话,让将军查查,看有没有什么尾巴留下来,我怕青竹再吃亏。”   冬瓜挠挠头,“就这事儿啊?”   “你以为呢?”   冬瓜嘿嘿一笑,“嫂子我错了,我这就去!”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苏页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虞峰上前,摸了摸苏页的额头,温声问道:“晚饭就吃了那么点儿,是不是不舒服?”   苏页倚在他身上,疲惫地点了点头。   虞峰的顿时紧张起来,“小页子哪里不舒服?”   “累……”   “别的呢?”   “唔……脚说,它们不想走路。”   虞峰心头一松,宠溺地捏捏双儿的鼻子,“告诉那两只小懒脚,它们的主人我背回去。”   “它们说,辛苦了。”   虞峰笑笑,求之不得。   苏页摊着手脚,全身心地伏在虞峰背上。   虞峰勾着双儿腿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   夕阳斜斜地照过来,两人的倒影印在长长的宫墙上,亲密得仿佛合二为一。   ——   仁宣元年八月十八,武英殿。   皇帝论功行赏。   为了显示皇帝仁爱,萧珩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和气地问苏页,“苏卿立了大功,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没成想,苏页口气大过天,张口便讨要爵位。   举坐哗然。   萧珩难掩惊讶,下意识地看向霍达——你到底有没有提前通气?   霍达冤枉极了——我说了呀,我发誓我说了!   萧珩眨眼,那怎么还……   霍达撇嘴,如果安安分分,就不是他苏页苏小仙童了!   萧珩轻咳一声,尴尬道:“苏卿有所不知,皇爵例来都是赐男不赐双儿,苏卿不如换一样吧!”   苏页揖身,态度不卑不亢,“臣得知,爵位向来是有功者得之,既然双儿也能立功,为何不可赐下?”   萧珩一愣,唔……貌似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将目光转向座下,“闵爱卿,你身为御史大夫,掌管官员调度,针对此事有何见解?”   闵政出列,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苏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慕太尉冷哼,“什么‘苏大人’!一个厨子,陛下给了几分脸面,还真拿着自个儿当回事了?还想要爵位,呵!”   闵政顿住,不再说话。   花白胡子的老丞相睁开微眯的眼睛,慢悠悠地说道:“莫非太尉大人对吏法也所涉猎?”   慕太尉一噎,“没有。”   萧珩极其隐晦地勾了勾唇,“闵爱卿,继续。”   “是,陛下。吏法有云,爵位用于赏赐有功之臣,所谓‘传男不传双儿’并未见于先贤著述。”   “哦?闵爱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或者是先例太少,也或者是双儿本就缺少立功的机会,因此长久以来便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观念,让人们误以为爵位不可传于双儿。”   萧珩眼中生出一丝兴趣,“依照闵爱卿的意思,苏卿这爵位是给得,还是给不得?”   闵政躬身,“给与不给皆是皇恩,臣不敢妄议。”   慕太尉冷笑,“刚才说一大堆,现在不敢妄议了?”   闵政低眉敛目,只当没听见。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慕太尉一介武夫,大字不识一个,却是个怼天怼地的货,大家已经习惯了。   唯一不同的是,今是殿上多了一个低眉敛目的人。   闵政与苏页一前一后,皆是偏白的面庞,修长的眉目,微微躬身的模样显得从容有礼。   萧珩目光一顿——咦?怎么看着苏页和闵政竟有三分相像?   唔……倘若把闵政的身形拉瘦,苏页的脸拢圆,这三分便能变为七分。   这……也太巧了吧?   一国之君在大殿上走起了神儿……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别看萧珩长得白白嫩嫩,实际也是武将出身,让他上阵杀敌还好,在朝堂一坐就习惯性犯困。   倘若没有丞相与闵政的帮扶,他这个江山还真不一定能坐稳。   “陛下?”老丞相低声提醒。   “啊?哦!”萧珩回过神来,沉吟道,“所谓‘有律按律,无律按例’,闵爱卿,历朝历代可有双儿封爵的先例?”   闵政回道:“回陛下,前代便有,不是双儿,而是女子——前朝宰相云岚之女云汀儿于宫变之时护太子有功,特封侯爵之位,食邑三千石。”   闵政顿了顿,继续道:“虽说只有封号,并无封地,却也能表露圣恩。”   萧珩恍然,“竟把此事给忘了!说起来,那位女爵爷朕儿时还曾见过……既如此——”   “陛下。”皇后突然开口,“既为双儿,理应居于内室,相夫教子,若人人都出来争取功名,岂不天下大乱?”   苏页皱眉,一个女人,反对双儿拥有权力,这无疑是最大的悲哀。 第99章 【赐婚】   此次论功行赏, 由于涉及到后宫以及苏页这个双儿,理应叫上皇后一同商议。   先前她在后厨使坏, 险些酿成大错,萧珩当机立断薅去她一半管理后宫的权力。原本以为她会就此安分些,没成想还是如此嚣张。   萧珩当即拉下脸,沉声道:“皇后这是何意?”   “纲理伦常本是如此,臣妾只是站在女人的角度说些实话。”皇后嗤笑一声,“再者说, 那云汀儿不过是乱臣之后,有什么可因循效仿的?”   萧珩微微皱眉,闵政握着笏板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皇后这话虽然和皇帝站在了对立面,实际却暗和了许多人的心思。要知道, 这朝堂上站的可都是男人, 男尊女卑的观念说到底维护的是他们的利益。   因此,很快有人站出来, 朗声言道:“臣以为,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若天下的双儿和女人全都为了功名在外奔波, 且不说有伤风化, 于社稷繁衍也是大大的不利呀!”   “臣附议!”   “臣也附议!”   “陛下, 此例不可开!”   萧珩有些为难地看向樊老丞相, 老丞相隐晦地摇了摇头。   至此, 萧珩即便有心破例, 也是不成了。   皇后勾起红唇, 露出得意的神色。   萧珩隐去眸中的厌恶, 沉声道:“苏卿,朕特许你保留五品的官身与俸禄,另赐良田十顷,黄金百两,以资嘉奖,爵位之事便罢了吧!”   “臣叩谢陛下恩典。”苏页跪拜,面上不见丝毫失望。   他原本就没指望着真能得到爵位,之所以在这样一个重要的场合提出来,就是为了在天下人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一颗“双儿也有资格建功袭爵”的种子。   更何况,还能保留官身与俸禄,也算是意外收获。   萧珩见他并无任何不满,心中更加熨帖。   他的视线在霍达身上转了一圈,再次看向苏页,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苏卿,朕听闻你早已订亲,是也不是?”   苏页猛地抬头,正好看见萧珩与霍达对视。   苏页头皮一炸,脸上的血色立时褪去三分。   皇帝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难道要强迫自己和霍达成亲?   不,不行,他定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   即使是逢场作戏也不可以!   一瞬间,苏页心思百转,甚至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   萧珩眉开眼笑,语气中也多了几分调侃,“不知是何等优秀的男子才能入了苏卿的眼,他来了没有?不若叫上来,让朕瞧瞧。”   苏页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霍达。   霍达抱着手臂,扬着嘴角,浑身上下都是一副“不要太感谢我”的模样。   苏页心下蓦地一松,躬身道:“启禀陛下,臣的未婚夫姓虞名峰,此时正在殿外等候。”   萧珩轻笑,“那就把他叫上来吧!”   宫人高唱:“传——虞峰上殿——”   男人跨过门槛,逆光走来,即使一身布衣,也遮不住他浑身上下沉静的气度。   当男人深邃的眸子望过来的时候,苏页的心一瞬间便充盈起来,所有的紧张、担忧、焦躁都不复存在。   无论接下来会是怎样的险境,都会有人陪他一起走过。   虞峰收回视线,从容跪拜,“草民虞峰,参见陛下。”   萧珩挑了挑眉,面上带着几分欣赏——这样的人,真不该拘于乡野。   “虞峰,朕看你步伐稳健,身形强壮,可习过武?”   “回陛下,草民曾在漠北军中任职,每日操练,学得一招半式。”   萧珩语气温和,“既如此,朕在军中为你寻一职位可好?”   虞峰一顿,干脆地回道:“草民多谢陛下恩典,然草民胸无大志,恐怕会辜负陛下的厚爱。”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依旧不死心地说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如虞卿这样的人才理应为国效力。”   虞峰攥了攥拳,虽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然而,挺直的脊梁却透露了他内心的坚持。   霍达开口,“陛下,人各有志,勉强为之反而不美。”——不是提前说好的吗?你现在整什么夭蛾子?   萧珩挑眉——许他们乱提要求,就不许我吓吓他们了?哼╭(╯^╰)╮!   龙椅之后,樊铭将腰侧的刀往上提了提。   萧珩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霍将军说得有理,既如此,朕便不强人所难。”   “苏页,虞峰,朕念你们于国有功,特为你二人赐婚,另赏赐聘礼十车,嫁妆十抬,择吉日完婚!”   二人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皆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苏页原本还在惦记着方才之事,犹自惊魂未定,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   虞峰的惊喜就更不用说了,要知道,霍达和“苏夜阑”的婚事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无论面上表现得如何干脆,心里还是难免忐忑。   这下好了,皇帝亲自为他和苏页赐了婚,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二人太过惊讶,以至于忘了谢恩。   直到闵政笑眯眯地提醒,两个人才双双跪拜下去,激动地应道:   “臣/草民叩谢陛下——”   苏页出殿门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大惊之后的大喜,真是让人又恨又爱。   虞峰抓着他的腰,不管不顾地把他抱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兴奋地大喊:   “小页子,陛下为我们赐婚了!你是我的了!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苏页扬起眉眼,放松地笑着——你也是我的了。   ——   回程的路上,慕风与众人同行。   他和苏青竹在前面骑着马,其余人轮流赶着马车。   依旧是冬瓜负责护送。   春韭婶子看着身后那一车车的赏赐,犹自觉得不真实,“天爷爷,咱们单单是做了一顿饭,就得了这么多的赏?”   侯安笑嘻嘻地说道:“咱们做的可不是普通的饭,叫……什么来着?”   “御膳。”邵平提醒。   “对,御膳!做给外国使节吃的御膳!”   春韭婶子看向苏页,目光中多了些难言的敬畏,“小页就是厉害!”   苏页和虞峰在前面驾着马车,听到这话,转过头笑着说道:“婶子,那些赏赐可不单单是给我的,大伙都出了力,理应平分。”   “别别,我们就是打打下手,可值不得皇帝的赏。”小夏嫂子连连摆手,“能来京城一趟我就已经知足,即便是立即死了也值了。”   “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刮去。”春韭婶子打了她一下,“胡说什么,你才多大?什么死呀活的!”   小夏嫂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   春韭婶子捏捏她的脸,转而问道:“峰子,小页,既然陛下都赐了婚,这成亲的日子也该早点定下来。”   苏页笑着点点头,“峰哥看的日子,说是腊月初八诸事皆宜。”   春韭婶子掰着手指算了算,“还有三个多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家具、衣裳、零零碎碎的都得准备,亲朋好友也得通知,且得忙活一阵。”   “还有嫁衣,小页子这么俊俏,要缝得精美些才行!”小夏嫂子笑着调侃。   苏页看向苏芽儿,“这个得拜托芽儿,我自己可不行。”   苏芽儿干脆地点点头,“没问题!”   他原本就爱缝缝补补,针线手艺算是极好的。   冬瓜从旁边探过脑袋,一脸谄媚,“芽儿小哥还会缝衣裳呢?真厉害!”   苏芽儿脸一红,当作没听到似的扭过头。   冬瓜也不失望,依旧咧着嘴,呵呵地乐。   车内众人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了然的神色。   春韭婶子笑道:“芽儿比小页还大两岁吧?也该说个婆家了。”   苏芽儿面上更窘,忙说道:“我、我不急,先说小页——就定在腊月初八了么?”   苏页似笑非笑地看向虞峰,“也不确定,峰哥说了,得先把房子盖好。”   虞峰刚想解释,春韭婶子便说:“是这个理儿,你们那个草棚子太过简陋,撑不起这么大的喜事!”   小夏嫂子附和道:“厨房和饭厅都盖好了,就差睡觉的主屋,过了中秋大伙都闲了下来,一人搭一把,入冬前定能盖成。”   虞峰苦了脸——真的可以吗?   ——   出去的时候四匹马、两辆车,回来的时候光是马车前前后后就有十几辆。   系着红绸的木箱挨挨紧紧地摞着,虽染了尘土,却依旧显眼。   苏页有官身,他们走官道、住驿馆,再加上官兵的护送,一路上太平得很。   到了桐花乡境内,沿途的景象渐渐熟悉起来。   途经各各村庄,大人小孩都跑出来围观。   田地里劳作的人们也纷纷放下锄头,既惊讶又羡慕地看着。   “是哪里来的大官么?”人们大声议论。   有人认出苏青竹,扬声说道:“那个不是虞家村的双儿嘛,前几日跟着小仙童到京城去了。”   大伙惊喜,“莫非是小仙童回来了?”   “定然是,你看那么多东西,还有官兵护送,别人可受不起!”   “诶呀,可算回来了!有他在,咱们这心里才踏实。”   “可不是么!”   大人们凑在一起感慨,小孩子们叫着喊着追着马车跑。   “大马车!大马车!”   别管认识不认识,虞峰笑呵呵地将一个个小萝卜头拎上马车。   大人们不担心,孩子们也不怕,一个个兴奋地嗷嗷叫。   看着眼前的场景,苏页踏踏实实地舒了口气——   回家了! 第四卷 前世今生 第100章 【新房子】   马车刚刚经过枫叶桥, 苏页便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小身影。   雪娃原本正和虞豆子一起看着余青在河里捉鱼, 远远地瞅见一列马车走过来, 小家伙先是疑惑地看了一会儿, 继而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爹爹!爹爹!”小小的孩子使劲摇着轮椅, 急切地朝着桥边奔去。   苏页从来没见过小家伙如此激动的模样, 压抑的思想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想也没想就从车上跳下去, 一边喊着“宝宝别急”一边迎上去。   “爹爹!”小家伙扑进苏页怀里,小小的嘴巴咧得大大的, 眼睛弯起来,肆意地笑着。   “宝宝……”苏页却忍不住哭了起来,明明扬着嘴角在笑, 眼泪却刷刷地往下流。   虞峰把缰强交给苏芽儿,像一座山一样护在妻儿身边。   人们看着这样温情的一幕, 不约而同地露出善意的笑。   苏花大娘将家里收拾得很好。   牛羊在圈里,肚皮鼓鼓, 皮毛鲜亮,圈中也整洁干净。   屋内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一丝尘土都没有。   几位婶子在厨房里进进出出,一盆盆热腾腾的馒头、炖肉端到桌上。   苏花大娘拎出来一大壶茶水, 小夏嫂子连忙去接。   苏花大娘一闪身, 笑着说道:“你们刚回来, 洗把脸等着吃饭, 不必忙。”   小夏嫂子眼圈红红的, 村里的小媳妇们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苏页调整好情绪, 感激地说道:“大娘,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花大娘白了他一眼,“说什么见外的话。”   转过头去便数落虞峰,“也不说提前叫人知会一声,亏得我叫青子在河边盯着,不然的话你们进了家门,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   虞峰嘿嘿地笑,“就是不想让婶子大娘们忙活,这才没提前说。”   一个婶子端着汤盆走出来,笑道:“忙活什么?不过是点把柴禾做顿饭,哪比得上你们辛苦?”   苏花大娘招呼道:“峰子,快请军爷们上桌吧!”   虞峰应下,转头引着冬瓜诸人到了饭厅里。   春韭婶子接过苏花大娘递过来的汤碗,脸上带着亲近的笑,“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   苏花大娘叹了口气,“辛苦算不上,只是你不在,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卖酱菜时怕算错了数,发工钱时怕给岔了钱,幸亏有雪娃在旁边提醒着。”   春韭婶子讶异,“雪娃才多大,就能帮上忙了?”   “可不是么,那脑袋瓜子,是这个!”苏花大娘竖起一根大拇指。   春韭婶子喝了口汤,感慨道:“还别说,这孩子虽说不是小页亲生的,却样样都随他,我瞅着就连模样都像了三分。”   “这就是缘法!”   苏青竹几人都到饭厅里吃饭去了,虞峰在那边招呼着。   苏页抱着雪娃回到屋里,即使胳膊酸了也舍不得放下。   小家伙也环着他的脖子,久久地不愿撒手。   案上放着四菜一汤,用小盘子盛着,是虞峰特意端过来的,苏页还没顾上吃。   雪娃抽抽鼻子,体贴地说道:“爹爹,吃饭。”   苏页笑,“宝宝饿了?”   雪娃眨眨眼,“爹爹饿了。”   苏页扬起眉眼,“一起吃。”   “(⊙v⊙)嗯!”   虞峰将客人送走,掀开帘子进屋,一眼便看到木床上一大一小两张粉粉嫩嫩的脸,相偎而眠。   他特意放慢脚步,将窗户放下来,竹帘掩好。   屋内顿时昏暗下来。   虞峰洗了手脸,又冲干净脚,将沾着尘土的衣裳脱在外面,这才重新回到屋里。   他轻手轻脚地摸到床上,躺在妻儿身边。   苏页蹭了蹭脑袋,眼睛睁开一条缝,嘴里咕哝着,“天黑了?”   “快了,睡吧!”   “嗯……”   苏页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呼吸再次变得平缓。   心爱的双儿温温顺顺地窝在怀里,虞峰却并没有升起丝毫欲念,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疼爱与敬重,还有对未来的憧憬。   ——   苏页说要盖别墅,实际是在和虞峰开玩笑。   没有钢筋水泥,这个梦想实在是不好实现。   而他又不想盖成古代的那种竹楼、木楼,因此,苏页和虞峰商议过后,决定盖一座带隔断的那种新式平房。   苏页有官身,做什么都方便,要买的石块、青砖只需说一声,自然有人巴巴地送上门。   虽然对方执意不要钱,苏页还是强硬地给了,他不想开这样的头。   好在,村里人的态度并没有多大变化,这让苏页心里轻松不少。   挖地基这天,苏页按照现代的习俗,砍了一大捆竹节来燃,噼哩叭啦的声音,听着确实喜庆。   农闲时节,家里又刚刚收了粮食,手头有余钱,许多人家都趁着这个时候盖新房、走亲戚、办喜事。   不过,一听苏页家要盖房,十里八乡的村民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   男人们帮着挖地基、垒砖头,女人们就择菜做饭,小孩子们钻在麦秸垛里躲猫猫,还有小零嘴吃,热热闹闹的真像过节一样。   阳哥儿也带着牛家三个小子过来了。   他们并没有特意和苏页打招呼,而是和其他人一起干着力所能及的活。   还是春韭婶子特意提醒了一句,苏页才注意到了。   “阳哥,你来了?”苏页多少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阳哥儿却笑盈盈地应道:“嗯,正好家里没啥事,我就过来搭把手,当家的在县里帮工,今个儿是最后一天,明日过来。”   苏页注意到,面前这个人和他印象中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褪去了初见里的怯懦与愁容,展露出从容与自信。   而且,从前的干枯与老态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挑的身材、红润的面色以及佼好的五官。   怪不得雪娃那么可爱……苏页不由自主地想到。   想到自家宝宝,苏页拿眼瞅了一圈,发现小家伙正坐在轮椅上,乐呵呵地看着牛小三搬砖。   小汉子大概是为了在弟弟面前表现,来来回回跑得可快,没一会儿就搬完了一小车。   雪娃崇拜地拍着手,软软地叫道:“哥哥棒!”   牛小三嘿嘿一笑,更有干劲儿了。   明哥儿看着这一幕,悄悄地拭了拭眼角。   苏页没有错过他的小动作,暗自叹了口气,朝小家伙招招手,“宝宝过来。”   “(⊙v⊙)嗯!”小家伙摇着轮椅,吭哧吭哧走到苏页身边。   其间小家伙被一块石头挡住路,明哥儿下意识地想要过去帮忙,却被苏页制止,“他能行。”   明哥儿一愣,继而郑重地点点头。   最后,小家伙成功走到苏页跟前,仰着红扑扑的小脸,高兴得不行,“爹爹!”   苏页笑容满面地将他抱起来,对着明哥儿,“宝宝快看,这是谁?”   雪娃去葫芦村治腿时经常看到明哥儿,于是便干干脆脆地叫了声,“明叔!”   苏页拍拍小家伙的手,纠正道:“是爹爹。”   明哥儿连连摆手,“不不,这不合适,叫‘明叔’便好。”   小雪娃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苏页。   苏页只得说道:“是生下雪娃的爹爹,可以叫‘明叔’。”   小家伙乖乖点头,眼睛弯起来,“爹爹,明叔。”   明哥儿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眼泪。   ——   人多力量大,房子很快就建成了。   新房子在草棚的北边,离着实验田和水渠更近些,西边是厨房,东边是饭厅,中间是一个宽阔的庭院,整体一看,倒有点像四合院,只是南边没有院墙,只围了一截低矮的木栅栏。   这样一来,原本的厕所以及牛棚、羊圈和马厩就到了屋后,地窑、晒谷场麦秸垛在另一边,更加卫生。   苏页特意挖了几棵竹子种在屋后,看上去倒是添了几分雅致。   房子里面的设计也十分新潮。   中间是一个宽敞的大厅,摆着八仙桌、太师椅,还有一人多高的柜子,客人来了可以坐着喝茶、聊天。   东西两头各有三间卧室、一个小厅,正好拼成一个“田”字形。   等着雪娃长大些,或者有了其他孩子,苏页夫夫住西头,孩子们住东头,互不打扰。   小厅里生着大肚炉子,垒着火墙,高高的烟囱竖到房顶,到了冬天,点一把火,四间屋子都是暖的。   新建的房子还不能住人,苏页提前打扫出来,把家具摆了进去。   这些家具都是苏页根据后世的样子设计的,请了好几个木匠一起合作才赶制出来。   别说村民们觉得新奇,就连霍达、慕风这样的京城世家子弟都没见过。   霍达坐在椅子上,把剑往桌子上一拍,笑眯眯地说道:“赐婚的事你还没谢我吧?”   说起这个,虞峰自然感激不尽,“将军要什么谢礼,尽管说!”   霍达抬起手,往屋子里指了一圈,“这些,照着原样,给我来一份。”   虞峰把苏页提前准备好的画册捧到他跟前,笑呵呵地说道:“将军,小页子说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霍达瞪了瞪眼,“什么玩意儿,听不懂。”   虞峰嘿嘿一笑,“我也没听懂,不过,小页子说了,你看了就懂了。”   霍达将册子接到手里,不甚在意地翻开,然后便顿住了。   他的手速渐渐加快,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厚厚的一册图纸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霍达“啪”地一声合上图册,严肃地问道:“什么意思?”   苏页从屋里走出来,直白地说道:“将军把这份图册拿回去,找上几个能工巧匠,无论是做出来自家用,或者拿出去售卖,抑或是呈给陛下,皆可。”   霍达紧了紧手指,确认道:“你想好了,要把它交给我?”   苏页笑笑,“这生意除了你,没人能做。”   这些东西一经面世,势必会掀起一场家具界的改革,除了霍达这样的身份背影,谁能做成?   不必各种势力瓜分成渣渣才怪!   与之相比,慕风就含蓄多了。   他捏着茶盏,笑眯眯地说道:“不知可否借小页的图纸一用?我想照着这个样子盖个住处。”   苏页当然没有意见,他早就想到这样的房子样式会被模仿。   可是,他实在没想到,慕风竟然会将房址选在虞家村。   虞峰也挺纳闷,“你说,县令大人家大业大,想在哪儿盖房不成,为何偏偏挑了咱们村?”   苏页绷着脸,看向苏青竹。   苏青竹嗖地把脸埋进饭碗里,夸张地赞叹道:“啊,今天这个、这个苦瓜炒鸡蛋真香啊,真香!”   苏芽儿一脸不解——这家伙,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吃苦瓜的吗? 第101章 【多好羊】   过了中秋, 下了几场雨, 天渐渐凉了。   苏页醒来之后, 发现虞峰和雪娃都不在, 于是, 他便懒懒地窝在被子里, 不愿出来。   虞峰打扫好畜栏,又打了会儿拳,带着一身汗气进屋,正对上苏页那双乌溜溜的眼睛。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初遇时的场景,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间一年就过去了;时间又过得好慢,这一年里, 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还不起?”虞峰唇边勾着笑, 将手伸进被子里。   凉气和汗气霸道地往里钻,苏页嫌弃地避开。   “宝宝呢?”   “跟着芽儿到大娘家去了,说是要看芽儿缝嫁衣。”   说起这个, 苏页便觉得无比庆幸。   明明是他和虞峰成亲,事情却全都被别人办了,到头来他们俩反倒成了最清闲的人。   “小页子, 还有两个多月, 我等不及了……”大手从脖梗往下,一路摸到尾椎。   “哈哈, 别闹~”苏页缩着脖子躲闪, “等不及怎么办, 难道要明天成亲么?”   虞峰定定地看着他,“可以吗?”   苏页失笑,“你不会说真的吧?”   虞峰将手停在双儿的腰侧,轻轻地摩挲,带起细微的战栗。   “峰哥,别闹~”声音不由变了调。   虞峰腹下一紧,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苏页不甚走心地推拒,“我要起了~”   “唔……现在可是白天!”   “没关系。”   “嗯……宝宝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   “虞峰……”   “别怕。”   “怕你个头——啊,别……”   “乖一点……”   “乖你个头……嗯~”   “哈!”   温存过后,壮实的汉子将绵软无力的双儿圈在怀里,轻轻地揉捏着酸痛的腰肢。   苏页昏昏欲睡。   虞峰捏捏他腰间的软肉,轻笑道:“最近似乎十分贪睡。”   苏页眯着眼,懒洋洋地回道:“前段时间又是进宫,又是盖房子,许是太过累心,最近总觉得十分疲惫。”   虞峰亲亲双儿的头顶,温声道:“那就好好歇歇。”   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苏页心头一阵轻颤,“你再这么说话,我就把持不住了。”   虞峰求之不得,“再来一回?”   苏页连忙告饶,“不不,真不行了。”   大手抚到腰窝,苏页浑身一颤。   虞峰低笑,“这里……很敏感。”   苏页抓住他的大手,凶道:“别碰。”   腰窝到尾椎,是他的孕纹所在,虞峰自然也知道。   “小页子自己看到过吗?”   苏页唔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道:“洗澡的时候用铜镜照过,看不清楚……是一根竹子?”   虞峰轻轻抚着,最初的颤栗过后,是细微的麻痒,很舒服,苏页并未阻止。   “嗯,斜斜的一根竹子,有枝有叶,很好看。”   苏页第一次见时也惊到了,那根竹子就像真的一样,从尾椎处生根,“长”到了他的腰上。   就像雪娃后背的那团蒲公英,仿佛3d图案,活灵活现。   苏页不禁感叹,“血肉之躯能长出如此真实的图案,真是神奇!”   虞峰笑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或许,你和竹子天生就该是兄弟。”   苏页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虞峰声音里满是笑意,“他的也是竹枝,所以才起了‘青竹’这个名字。”   苏页扭头,扯了扯他的脸皮,“你为何笑得这么奇怪?”   虞峰想起儿时的事,笑意更深,“那时候大家都小,别的孩子大多用排行称呼,顶多叫个大牛、柱子、狗蛋,竹子的名字顶好听。这小子便四处去说,‘因为我的孕纹是青色的竹子,所以叫青竹’,哈哈,回头便挨了大娘一顿胖揍!”   想起小小的苏青竹满脸得意的模样,苏页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想起旁人说的两个人相貌相似之类的话,苏页忍不住问道:“青竹的孕纹长在什么地方?”   虞峰面色一僵,闷闷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苏页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虞峰使劲亲了他一口,虎着脸教训道:“双儿的孕纹只能给父母和夫君看,记住。”   苏页难得看到这家伙大男子主义的一面,不仅没反抗,还觉得挺新鲜。   ——   两个人在床上腻了好大一会儿,刚穿好衣服,外面便传来雪娃兴奋的呼喊声。   “爹爹!爹爹!羊羊!”   两个爹爹对视一眼,双双庆幸——这要是被儿子堵在被窝里,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苏页掀开帘子出去,便看到小家伙亮晶晶的眼睛,还有红扑扑的小脸。   苏页的心一下子变得无比柔软,他把小家伙抱起来,温声问道:“宝宝刚刚说什么?”   雪娃伸出细细的胳膊,指向河边,“羊羊,好多!”   虞峰揉揉小家伙的头,把他从苏页怀里抱过去,“走,咱们过去看看。”   苏页揉了揉酸软的腰,没好气地拧了虞峰一把。   虞峰凑过去,亲了亲小双儿尚带春意的脸。   “呀!”小家伙连忙拢起小手,捂住眼睛。   两个爹爹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一家三口还没走到河边,便看到一个长长的车队,少说有二十几辆平板车,上面载着一只只毛团似的大白羊。   虞豆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兴奋地嚷道:“河边来了好多卷毛羊,正往咱们村走呢!”   卷毛羊?   绵羊?   苏页脚下一顿,想到一种可能。   果然,下一刻,他便在打头的马车上看到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正笑呵呵地朝他招手。   “是贾大人。”虞峰提醒。   苏页点点头,扬起手挥了挥,“贾叔!”   贾丁点点头,对身边的年轻人吩咐了两句,便从车上跳下来,抄着小路走到他们跟前。   苏页笑容满面地把人往家里引,“辛苦贾叔了,进屋喝口水。”   贾丁笑笑,“辛苦谈不上,好在把羊给你弄回来了。”   苏页心里感激,却又不能显得太过见外,于是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深深一揖,“多谢贾叔!”   贾丁摆摆手,“不算什么,他们待会儿就到了,领头的是你三哥,峰子去安排一下吧!”   “诶,那叔您先坐着,我出去看看。”虞峰将雪娃交到苏页怀里,便兴冲冲地出去了。   “爹爹。”雪娃扯扯苏页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的轮椅。   苏页莫名地有点小伤心——这是不想让他抱了吗?   这时候,虞豆子扯着轮椅嗖嗖地跑过来,脆生生说道:“小页叔,你办正事,我推着雪娃!”   雪娃附议般点点头。   苏页这才明白过来,雪娃不是不想让他抱,只是不想打扰他。   一时间,心里酸酸甜甜,不知作何反应。   贾丁揉揉小家伙软软的头发,笑呵呵地称赞道:“真是个懂事的娃娃。”   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布包,递到两个小家伙跟前,“来,分着吃。”   鼓鼓的布包散发着香甜的气息,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地吞了下口水。   尽管眼馋,虞豆子却十分坚定地背过手去,摇了摇头。   雪娃也没有接,而是看向苏页。   苏页笑笑,温声说道:“爷爷给的,可以要。”   小家伙们这才把布包接过去,欢欢喜喜地道谢。   贾丁呵呵地笑着,连连赞道:“真是懂事。”   虞豆子推着雪娃出去看羊,苏页便沏了一壶茶,和贾丁便说起了正事。   贾丁率先说道:“这次带过来的羊一共是一百三十只,一百只母羊,其余都是公的,都是成年羊,养起来也容易些。”   苏页惊讶,“这么多?”   贾丁笑笑,“原本更多,路上死了一大半,能坚持到这里的想来是适应了。”   苏页不难想象,在这样一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贾家商队带着几百只羊,一路长途跋涉,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凶险才顺利回中原。   苏页起身,再次郑重道谢。   贾丁笑笑,“有了这次经验,下回就好说了。对了,你三哥怕你们不会养,还带回来几个牧民,让峰子看着安排个住处。”   苏页一喜,继而又有几分疑虑,“那几个牧民是何身份?来到中原是打算定居,还是……”   “正好是一家人,男女老少都有,既然来了就是下了决心想要定下来。   苏页高兴地点点头,“还是三哥考虑得周到。”   贾丁喝了口茶,叹道:“常年跑商,练出来了。”   苏页给他把茶杯倒满,客气道:“叔,今日便叫商队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贾丁摆摆手,“家里有人等着呢,怎么也得回去。不过,饭还是要吃,这可是御厨的手艺,哪怕吃上一口也是小子们的福气。”   苏页不好意思地笑笑。   这天,他用上十足的心思做出来一桌上好的酒菜,用来招待贾家商队和远道而来的牧民。   那家牧民总共有六口人,除了男女主人之外,还有三个孩子和一位老人。   他们穿着羊皮衣服,编着辫子,细细的眼睛,圆圆的脸,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许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桌椅,一家六口新奇地看来看去。   直到香喷喷的饭菜上桌,才叫他们转移注意力。   男主人会说官话,交流起来还算顺畅,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吃菜,一边用官话与蒙语混着夸赞,“好吃、好吃极了!”   女主人当即拿出自家的马奶,分给村里的孩子们喝。   一顿饭下来,大伙很快熟悉起来。   虞峰在村里找了个空房子,将他们安置进去。   村民们纷纷送去米面等物,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心里彻底踏实下来,对未来也有了更多的憧憬。   与此同时,苏页也在头疼着绵羊们的安置问道。   他担心这些外来物种会带着未知的病菌,因此特意找了个地方将它们隔离起来,并嘱咐大伙不要靠近。   越是这样,越让人好奇,一时间,前来看卷毛羊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苏页无法,只得让虞峰用竹子圈起来,除了那一家六口,谁都不许过去。 第102章 【脾气变大了】   男牧民的名字叫“古拉”, 据说在他的家乡语里代表的是“坚定的磐石”,他本人也确实像磐石般踏实、可靠。   古拉干活勤快, 照顾羊群尽职尽责,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 他彻底赢得了苏页的信任。   在羊群适应环境的同时,这一家六口也在适应着村子里的生活。   其间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决定对苏页献上忠心。   那时候羊圈还没有盖好,一大早便下起了冷雨。   苏页担心羊群没有遮接会生病,便叫着虞峰拉些麦秸给羊群取暖。   他们到的时候, 古拉已经在了,他正挥着手臂把一捆捆茅草往羊群里扔。   苏页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纳闷, “古拉大哥,你从哪里找来这么多茅草?”   古拉抹了把额头的湿汗,操着不太标准的官话说道:“苏大姐给的。”   虞峰惊讶, “大娘是让你遮屋顶的, 你怎么扔羊群里去了?”   古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这羊比人娇气,一个照顾不好,就要闹脾气的!”   虞峰不赞同地说道:“人比羊重要多了!”   村里的房子原本就没有多好,土坯墙, 茅草顶,稍微好些的都住着人, 分给古拉的那个虽说提前修缮过, 但是一下雨指不定就得漏房顶。   想到这里, 虞峰忍不住问道:“家里怎么样?”   古拉咧了咧嘴,“好着呢!”   然而,他话音刚落,女牧民——阿德就急匆匆地跑过来了,“古拉,#¥%……&*!”   古拉脸色一变,急声问道:“¥%……&*……”   阿德看着羊圈旁的茅草,几乎要哭出来,“&%#¥&*?”   古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   虞峰看向苏页,“他们在说啥?”   苏页真的听出来了。   他们说的是蒙语,虽然发音和词汇与现代蒙语略有不同,但是还能依稀分辨出来。   苏页突然问道:“古拉,你家孩子是不是生病了?”   古拉一愣,下意识地问道:“%*&……%¥……?”   苏页点了点头,故意说道:“是的,我能听懂。宁可把茅草扔给羊群也不去盖屋顶,这样的行为并不值得提倡!”   古拉愣了愣,局促地站着,不知如何解释。   阿德听不懂苏页的话,只看到他在训斥自家夫君,叽哩咕噜地解释起来。   她说得太快,苏页没听懂。   “记住,在虞家村,人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苏页丢下这句,便率先朝村子里走去。   虞峰拍拍古拉的肩,安慰道:“别担心,小页子没生你的气,他就是听到孩子生病,太着急了。”   古拉连连点头,扭头对妻子说了什么。   阿德也跟着松了口气。   四个人一起来到古拉家。   古拉家的房子看上去比他们的草棚还要破些,没有像样的家具,只在迎门的地方放着一张崭新的木床,是苏页叫木匠做的。   屋顶果然漏了,横梁上晕着水渍,啪嗒啪嗒地溅到地上。   家里只有三个孩子,两个大些的都是小汉子,已经是少年人的模样,床上那个是个女娃娃。   小家伙不过五六岁,红扑扑的脸埋在看不出颜色的羊皮被子里,眼睛紧紧闭着,似乎很难受。   苏页伸手碰了碰小女娃的额头,指尖一颤,“这孩子在发烧,不行,得赶紧去看大夫!”   古拉连忙说道:“喝些马奶就好,草原上的娃娃生了病都是扛着……不、不用看大夫的。”   苏页略显强硬地说道:“这里不是草原,有病就得治。峰哥,你去驾车,咱们去找章老。”   虞峰点点头,转身走了。   苏页也没闲着,快速对阿德说道:“给娃娃穿厚些,待会儿我们带着她去看病。”   他用的是蒙语,虽然在阿德听来有些奇怪,但大致能明白他的意思。   阿德并没有理会古拉,直接按照苏页说的去办了。   苏页转头对古拉说道:“不用在意钱,你在这里做工,我会付你工钱,买药的钱就在你的工钱里扣。”   古拉搓了搓手,感激地对着苏页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仪。   虞峰不仅驾回了马车,也把苏花大娘带过来了。   苏花大娘留下来教着阿德母子修屋顶,虞峰则驾着马车,拉着苏页和古拉带孩子去看病。   小女娃被古拉抱在怀里的时候醒了一下,在古拉低沉的哄声中又睡了过去。   苏页在心里叹了口气,不难看出,古拉并不是不重视孩子,只是艰难的生活让他们无奈地学会了取舍罢了。   好在,孩子的情况不算严重,章老大夫的医术又好,当即便开了方子,指挥着古拉熬了汤药。   一剂药下去,孩子便睡得沉了些,回程的路上就退了烧。   古拉抱着睡得香甜的娃娃回了家,看到的是屋顶上厚厚的茅草、屋内虽然陈旧却十分结实的矮桌,桌旁还有个明烘烘的大肚炉子,两个孩子正围在炉子旁熬马奶。   阿德把小女儿接过去,眼圈红红的,呢喃道:“好好干吧!”   古拉重重点头,“好好干!”   就这样,苏页用自己的真心收获了一个忠诚又有经验的好帮手。   ——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的天气却有些反常,到了九月竟然又热了起来。   这天一大早,古拉便急匆匆地跑到草棚这边,对苏页说道:“天气太热了,羊受不了,要剪毛才行。”   苏页诧异,“这个季节剪毛?”   古拉比手划脚地解释,“塞北冷,这个时候不用剪,这里热,不剪的话不好好吃食。”   苏页还是有些不解,“现在剪了,冬天怎么办?”   古拉笑笑,肯定地说道:“我可以多留一些,等到下大雪的时候,会长出来的。”   苏页想了想,按照去年的天气,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也比不上塞北严寒,于是便打消心头的疑虑,点了点头。   “需要我做些什么?”   古拉摆摆手,笑呵呵地说:“阿奇、阿勒长大了,可以帮忙。”   苏页笑笑,“那就辛苦了,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尽管说。”   古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便兴冲冲地去准备了。   ——   古拉要给绵羊剪毛的消息被村民们听到,一顿饭的工夫便传遍了十里八乡。   大伙觉得新鲜极了——居然要给羊剪毛,剪完之后不就秃了吗?   农闲时节,村民们相对清闲些,除了上山捡柴、缝制冬衣便没有太多事做。   于是,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地跑到虞家村养殖场围观“秃毛羊”。   甚至还有一些婶子大娘挎着竹篮、背着小草墩过来,一边做活一边看。   苏页也凑了一回热闹——他也没见过羊毛如何剪。   古拉父子经验丰富,手法十分熟练。   他们从筐子里拿出长长的绳索,快速而牢固地将羊绑定,既节省时间,又不会让羊感到不舒服。   古拉一边劳作一边对苏页说道:“这个绳子是用草原上的酸枣树皮做的,既结实,又不会把羊勒伤,如果羊身上生了疮还可以把它捣碎了涂抹。”   苏页连连点头,再次感激贾丁的安排——倘若没有古拉,他就算再穿越一回,都不会有如此丰富的经验。   真正开始剪羊毛的时候,苏页狠狠地吃了一惊,“不是说剪羊毛吗,你这是……拿刀割?”   古拉的皮肤是标准的古铜色,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东家放心,我的手艺好着呢,保证不会割破一点皮!”   苏页眨眨眼,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时代是不是没有剪刀?   旁边刚好有几位纳鞋底的大娘,苏页下意识地看过去,发现她们的竹篓里真的没有剪刀。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苏芽儿裁布料的时候用的什么……好吧,完全没印象。   他悄悄把苏芽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芽儿,你裁布的时候用的什么?”   苏芽儿眨眨眼,奇怪地看着他,“我有一把弯刀,是小页之前送给我的,你忘了?”   苏页一噎,不是他忘了,而是根本不是“他”送的。   “小页子要用吗?我回家给你取。”苏芽儿体贴地说道。   苏页摇摇头,“用不着,我就是随便问问。”   说着,便伸出两根手指,模样着剪刀的样子比了比,“你有没有见过这种刀?”   苏芽儿想了想,迟疑道:“小页说的……莫非是龙刀?”   “龙刀”这个词汇一出现,苏页脑子里立马有了相应的影像——淡淡的青色,长长的刀片,缝利的刀口,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是属于苏夜阑的记忆。   苏页这才知道,这个时代的龙刀和后世的剪刀并不相同,大多是青铜材质,形状更像镊子,剪东西的时候需要把两个刀片用力按下去。   总之,不如剪刀方便。   ——   苏页回到家,把剪刀的样子画在楮皮纸上,让虞峰拿给铁匠去做。   这种事平时都是交给苏青竹的,然而,自从慕风在村里盖了房子之后,这家伙天天没个人影。   苏页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是该管还是不该管。   虞峰看出他的心思,笑着劝道:“放心吧,竹子精着呢,轻易吃不了亏。再说了,县令大人也是正人君子,不会对他怎么样。”   苏页哼笑一声,冷呵呵地说道:“是、吗?合着就我傻呗,还是说你不是‘正人君子’?”   虞峰一噎,讪讪地摸摸鼻子,灰溜溜地出门去了。   ——   剪刀的构造并不难,苏页又是老主顾,铁匠把其他不太要紧的活暂时放下,一天的工夫就给他打出来了。   苏页试了试,还挺称手,忍不住赞叹道:“要不说高手在民间呢,我觉得南石村这个铁匠手艺是真不错!”   苏青竹喝了一口鸡蛋汤,含含浑浑地说道:“就算从前不行,现在也被你练出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农具做下来,我光是从旁边看着都快出师了。”   苏芽儿笑吟吟地说道:“我倒觉得小页画的那些农具很好,大伙都说做起活来既快又省力气。”   苏青竹大大咧咧地应道:“好当然是好了,不然风哥也不能让其他村子也跟着用。”   他不提慕风还好,一提慕风,苏页的气又上来了,“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大早上就见不到人影。”   苏青竹眼珠转了转,呼噜呼噜地埋头喝汤。   苏页却不许他再蒙混过去,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严肃地说道:“将来是什么打算,你可得想好了,若认准了他,我也不拦着,若是单纯地玩玩闹闹,迟早把心收回来。”   苏青竹扁扁嘴,“哦。”   苏页火大,“‘哦’是几个意思?”   “嘶——”苏青竹缩回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疼!”   “既然你叫我一声‘哥’,我也是把你当亲弟弟管的。慕风的家世暂且不谈,咱们单说他这个人,他对将来有没有打算,是不是一心一意对你?”   苏青眼神闪烁,难得露出向分羞意,“风哥说……想娶我。”   “你呢?是不是想跟他过一辈子,有没有做好准备融入那个家?还是说,你们成亲之后住在虞家村?”   更担心的问题苏页没说——按照皇帝对慕太尉的态度,慕家迟早是要倒的,到时候万一落得个满门抄斩……苏页想都不敢想。   苏青竹努了努嘴,嘟囔道:“我没想那么多……”   “你——”苏页再次扬手。   虞峰连忙拦住,“小页子,有话好好说。”   苏页“啪”地一声将筷子扔在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等着新房子能住了,你和芽儿跟我一起搬过去!”   (⊙o⊙)!   回苏花大娘家的路上,苏青竹暗搓搓对苏芽儿嘟囔,“你有没有觉得我哥最近突然变厉害了?”   苏芽儿轻声说道:“小页也是担心你。”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我就是觉得……”苏青竹努力找了个合适的词,“他最近火气好大。”   以前虽然也不常笑,至少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最近……唔,动不动就收拾他。   “可能是快成亲了,有些紧张吧!”苏芽儿想了想,说道,“也不单是对你,白天我还见他对峰哥冷脸来着。”   苏青竹一呆,“呵呵,那我就不觉得冤枉了。”   “你本来就不冤枉!”   “略略略~” 第103章 【织毛衣好难啊】   当天夜里, 虞峰好好地“安抚”了一下自家火气渐大的小双儿。   苏页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顿觉通体舒泰、神清气爽,于是便重新恢复成那个云淡风轻的“小仙童”。   虞峰和雪娃都不在, 灶上温着饭菜和两个带着葱香味的大花卷,苏页一口气全都给吃了。   然后,他便拿着新做的剪刀, 出门去了。   古拉还在割羊毛, 村民们依旧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热闹。   大伙看到苏页进来, 连忙让开一条通路。   阿德脸上带着标志性的“塞北红”,笑呵呵地跟苏页打招呼,“¥%*#¥%……”   苏页咕噜咕噜回了一句。   人们当时就惊呆了——不愧是小仙童,竟然连“鸟语”都会说!   阿德家的女娃娃叫茉莉,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反正苏页听着就是这样的发音。   小茉莉时不时就会听到父母和哥哥们提起苏页带他去看病的事, 因此在小丫头幼小的心灵里早就把苏页当成了救命恩人。   此时, 瘦瘦小小的娃娃正站在母亲身边, 穿着粗布裙子, 套着小马甲, 梳着细细的辫子,睁着棕色的眼睛看着苏页。   “漂亮哥哥!”她用蒙语叫了一声。   一个大男人,对女娃娃真是没有任何抵抗力。   苏页当即俯下身, 温温和和地纠正道:“要叫叔叔哦。”   “漂亮叔叔!”   “叫叔叔就好。”   “漂亮叔叔!”   苏页无奈地笑笑, 只得应了。   小茉莉咧开小嘴, 露着缺口的小牙, 黑乎乎的小手从羊皮袋里掏出来一块黄黄的东西。   “酸奶酪?”苏页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么早就有酸奶酪了。   “给你。”黑黑的的小手伸到他面前。   小家伙应该是不舍得吃,大概是在羊皮袋子里装了好久,又时不时拿出来摸一摸,然后就……有点脏。   正常来说,苏页是绝对不会吃的。   然而,如果是小娃娃给的,尤其是小女娃娃给的,无论如何都要吃下去呀!   苏页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半,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很好吃,茉莉也吃。”   小家伙这才高高兴兴地把剩下的一大半含到嘴里了。   苏页暗搓搓地想着,如果雪娃是个小汉子,还能结个娃娃亲什么的……唔,不然,生一个?   咳咳、想什么呢!   苏页甩了甩头,快步走到古拉那边,说正事去了。   “古拉大哥,昨天割了多少只?”   古拉笑呵呵地说道:“十只呢!”   苏页一顿,听他的口气,莫非十只就已经很多了?   这里可是有上百只,什么都不做的话也得割上小半月,效率确实低了点。   于是,苏页把自己的秘密武器拿出来,递到古拉跟前,“古拉大哥,试试这个。”   古拉看这眼前这个一头圆一头尖,两边都很钝的铁东西,愣愣地问道:“这是什么?”   “剪刀,用来剪羊毛的。”   古拉露出怀疑的表情,“这个能剪?”   苏页笑笑,“你看着,我给你示范一下。”   说着,便将手穿到铁圈里,揪起一撮羊毛,“咔嚓”一下,剪了下来。   “嚯!”古拉的表情顿时变了。   阿奇、阿勒两个小少年也崇拜地看着苏页。   围观群众自然也注意到这一幕,虽然已经习惯了苏页的厉害,然而还是忍不住议论道:   “那是什么东西?太锋利了!”   “对啊,我都没看清怎么割的,羊毛就下来了。”   “我怎么看着像龙刀?”   “龙刀可没这么快!”   不怪村民们大惊小怪,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工具就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翻来覆去的变化。   古拉期待地问道:“东家,我能不能试试?”   “就是给你用的。”   古拉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去,像是举行某种仪式般,捧着剪刀对着北方拜了一拜,这才试探性地剪了一下。   然后,汉子细细的眼睛便睁大了。   剪刀的声音原本是“咔、嚓——咔、嚓——”,没过多久,古拉用得顺手了,便成了“咔嚓、咔嚓、咔嚓”。   阿布、阿勒用蒙语问道:“阿爹,能不能让我们也试试?”   古拉询问般看向苏页。   苏页点点头,“这个只是样品,你们都可以试试,若觉得好用,我便叫铁匠多打几个。”   阿布、阿勒双双点头,被风沙吹得黑黑的脸上露着属于少年的新奇和兴奋。   他们和古拉一样,先举行了“仪式”,然后才用了起来。   ——   有了剪刀的加入,剪羊毛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尤其是后来苏页又多打了两把,父子三人可以同时剪,一天下来能减五六十只。   苏页后来没有再去看,他在家里研究缠制毛条的机子。   羊皮割下来之后要经过选毛、开毛、洗毛、烘毛、除杂、配毛、和毛、梳毛、毛条制作等十来道工序才能成为纺成毛线,继而做成毛衣、毛裤、羊毛外套等。   毛条机苏页在视频中见过,闲着无聊的时候也研究过,然而,要想做出古代能用的版本,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比之前的农具、榨油机之类的都要难得多。   他憋在屋子里拿着模型反反复复试验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做出来一种手摇式的简易版,虽然效率远远比不上现代的高,缠毛效果也不好,但是……至少能用。   苏页已经很满足了。   最让他感动的是,“闭关”的这段时间,每个人都最大限度地为他创造条件。   雪娃早早地起床,自己穿好衣服、鞋子,洗好脸,便被小夏嫂子接到家里去,有时候晚饭也在那边吃完了才回来。   虞峰更是把家里的大事小情全都包揽下来,一日三餐送到苏页嘴边。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为他们成亲的事忙碌着,遇到事情也是去找虞峰商量,特意不打扰他。   苏页自己也是耗费了所有的心力,如果不是会饿、会困,他甚至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当第一缕毛条从机子里“吐”出来的时候,苏页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苏页没哭,苏芽儿却突然哭了出来。   他紧紧地抓着苏页的衣袖,问道:“这是丝吗?小页子,这是不是丝?”   苏页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只得一边安慰一边耐心地解释,“这是毛条,你方才也看到了,是用羊毛纺成的,它和丝一样可以做衣服。”   苏芽儿哭求,“我想学、我想学这个……”   苏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苏芽儿心灵手巧,却性格温和、不争不抢,难得他有执着的事,苏页自然会支持。   直到后来,苏页才知道,苏芽儿的父亲最开始就是贩丝的商人,也是因为蚕丝,间接导致他们家破人亡。   ——   除了毛条机,苏页还做出来一架纺车。   这个就比毛条机简单多了,苏页做的是升级版,一下子可以纺三股线。   缠毛条、纺线、织毛衣,原本是苏页计划好的流程,他先前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毛条机上,没想到,竟然在最后一步卡了壳——他不会织毛衣!   苏页无论怎样苦思冥想,脑子里半点这方面的内容都没有。   他只得让苏芽儿先把毛条织成布匹,自己尝试着想出毛衣的织法。   于是,苏页再次开启了闭关生活。   草棚中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   “小页子,吃饭了。”   “等一会儿,就快想出来了。”   “天黑了,别对着灯做这些,伤眼睛。”   “唔,等等,我觉得这里应该搭过来,你说呢?”   这一天,苏页再次坐在书案旁,手里握着两根竹签,努力回忆着妈妈打毛衣的场景,翻翻套套,织出来一个坑坑洼洼的小片。   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叫声,苏页愣了愣——中午没吃饭吗?   虞峰从外面走进来,既无奈又心疼地问道:“是不是饿了?”   苏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为何饿得这么快?”   “累的吧,我做活多的时候就饿得快。”虞峰把他手里的竹签抽走,一把将他抱起来。   苏页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攀住男人的肩膀,“嘿,你干嘛?”   虞峰不顾双儿的反对,将他抱到床上,解开外衫,脱掉鞋子。   苏页慌乱地捉住他的手,急道:“大白天的,不行不行,待会儿宝宝就回来了。”   虞峰扬了扬眉,俯身将他压在床上,笑道:“虽然我很想,但是今天不行,你太累了。”   说着,便抖开被子,把他塞了进去,“眯一会儿,我去做饭。”   苏页眨了眨眼,原来、原来是让他睡觉,不是睡他?   呵呵,好尴尬呀!   虞峰笑着亲了亲他的额头,温声道:“乖,闭上眼。”   你才乖!   苏页在心里吐槽一句,眼睛还是乖乖地闭上了——确实有些困了。   为了防止他不听话,虞峰把竹签连同毛线都拿了出去。   苏页撇撇嘴,幼稚不幼稚?   原本只是想眯一下,饭熟了就起来,没想到,眯着眯着,意识便沉了下去。   恍惚间,苏页再次体会到了那种灵魂离体的感觉。 第104章 【金手指粗粗哒】   苏页再次回到了现代。   这一次他的感觉更加清晰,他下意识地知道现在是夜晚, 屋里亮着灯, “苏页”正靠坐在床头玩平板。   苏页心里咯噔一下, 仿佛看到了多年来的自己——所以说,他之前看到的都是错觉吗?他的身体并没有好?   兴许是苏页的情绪波动太大,床上的人放下平板,准确地朝着他的位置看过来。   “你能看到我?”苏页下意识地问道。   “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对方回答。   苏页彻底惊到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   对方点了点头。   “那上次我叫你……”   对方眨了眨眼, “你有唤我?抱歉,我未曾听到。”   他的神情暗淡下来, “我以为……你怪我占了你的身体,不愿理我。”   苏页抿了抿嘴, 将心里的猜测问出口, “你是苏夜阑?”   苏夜阑一惊,“你知道我?”   苏页摊了摊手, “扯平了。”   苏夜阑面露疑惑,“何意?”   “你应该有我——我是说这具身体的记忆吧?”苏页指了指他。   苏夜阑摇了摇头, “没有, 我只知自己来自大元, 由于……从家中逃出, 身体不支, 醒来后便来了这里。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把我当成了你, 他们叫我‘小页’。”   “我还在这里看到了你的日志。”苏夜阑指了指刚刚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   苏页纳闷, 这不科学呀, 按理说两个人应该是互换了身体,没道理他有苏夜阑的记忆,苏夜阑却没有他的。   苏夜阑见他久久不说话,低低地问道:“你是来拿回身体的吗?”   苏页摆摆手,解释道:“估计够呛。不瞒你说,我现在在大元朝,你的身体里。”   苏夜阑眼睛微微撑大,嘴巴张开,显得非常惊讶。   苏页从来不知道,自己这张脸还能露出如此可爱的模样。   所以说,相由心生吧,苏夜阑原本就是个温和有礼的人,不像他,只是表面装得乖顺。   苏夜阑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此说来,你是穿越了?”   苏页失笑,“穿越小说没少看呀!”   苏夜阑微窘,“抱歉,妄动你的物品,失礼了。”   苏页摆摆手,提醒道:“你平时说话也是这样吗?会穿帮的。”   苏夜阑摇摇头,“我有注意。”   “那就好,和我说普通话吧,这样方便点儿。”   “好。”   苏页继续问道:“你跟爸妈怎么说的?关于你没有记忆的事。”   “医生说我被点滴架砸到了脑袋,失忆了。爸爸妈妈怕我伤心,从不提以前的事。”提到父母,苏夜阑眼中露出几分神采。   苏页哭笑不得,“好命的家伙……对了,你这身体是怎么好的?”   苏夜阑瞒了眼平板,“你是指‘玻璃骨骼’吗?”   苏页点点头,“你从日记里看到了吧?”   “嗯,我不知道以前怎么样,我醒来后就好了。”   苏夜阑至今都记得苏父苏母当时抱着他又哭又笑的样子,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真正爱上了这个世界。   苏页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同人不同命,大概说的就是他了。   “我们要换回来吗?”苏夜阑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页挑眉,“你有办法?”   苏夜阑摇摇头。   苏页顿了顿,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苏夜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喜欢,爸爸妈妈很好,哥哥也很好,上学也很好。”   苏页笑笑,“你去上学了?”   苏夜阑红了红脸,小声说道:“我很笨的……”   “慢慢来吧,日子长着呢!”苏页抬起手,打算拍拍他的肩,然而却穿了过去。   苏夜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我换回来吗?”   想吗?   苏页想了想,不想吧!   在那边他有健全的身体、可爱的孩子、热爱的伴侣,还有喜欢的事业,无论如何他也是舍不下的。   “我快要成亲了。”苏页笑着说道。   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显摆一下。   苏夜阑惊讶的同时又有些同情,“是和霍将军吗?”   苏页笑笑,“不是。”   苏夜阑莫名松了口气,“幸好。”   苏页挑眉,“你不喜欢他?”   苏夜阑稚气地鼓了鼓脸,“他好凶。”   “不好好念书。”   “很粗鲁。”   “杀人不眨眼。”   苏夜阑一连列举了好几样讨厌霍达的理由。   苏页暗叹一声,据他所知,霍达那家伙还是挺惦记这位的。相对而言,苏夜阑就幸运多了,注定有缘无份,不思念的那一方反而会更轻松。   “替我好好孝敬爸妈。”背过身去,遮住湿润的眼睛——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   苏夜阑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会的。”   “不要总是欺负哥哥。”苏页努力说些轻松的话。   苏夜阑眨眨眼,“弟弟为何会欺负兄长?”   “也对。”苏页笑,“反正你打不过他。”   可是,架不住他不还手。   苏页整理了一下情绪,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拿平板,然而却碰不到。   苏夜阑忙问:“你是想要看以前的东西吗?我可以来替你翻。”   “好,那就多谢了。”苏页飘到床上,凑到他身边。   能够为苏页做些事,似乎让苏夜阑感到很开心。   他用手指解开指纹锁,屏幕上显出一张画面清新的全家福。   爸爸妈妈在中间,两个儿子在左右两边,父亲严肃,母亲温和,大儿子稳重,小儿子乖巧——这是苏页从来没有过的体会。   “我把图片换了,你别生气……妈妈看到那个很难过。”苏夜阑怯怯地解释。   “没有。”苏页笑笑,“这样很好。”   从前的主题太过灰暗,似乎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死亡气息,早该换了。   “这些事情你以后都自己做主,不用顾及我,从穿越的那一天起,这就已经成为了你的人生。”苏页郑重地说道。   苏夜阑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谢谢你。”   苏页笑笑,“我的时间不多了,快帮我百度一下毛衣的织法,要最简单的那种。”   苏夜阑点点头,不甚熟练地在搜索栏打下关键词,下面立马列出诸多分项,有图片,有视频,还有图文讲解。   接下来,苏页说一句,苏夜阑点一下,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内容,头挨着头看了起来。   ——   苏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仿佛只是眼前一晃,下一秒他便回到了草棚。   案上放着浓稠的粟米粥,一对春饼卷,一小碟酱菜,两个滑嫩的鸡蛋,已经剥去了壳儿。   虞峰正拿着温热的布巾给他擦手,看到他睁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苏页也不由地笑了起来——是的,这里才是他的家。   “我睡了多久?”苏页一开口,声音有些哑。   虞峰伸手端过案上的粥碗,环着他的后背抱起来,温声道:“当水喝,润润嗓子。”   苏页顺从地喝了。   从饭菜的温热程度来看,应该没有过去多久。   这样说来,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应该是不一样的。   总结两次“穿”回去的经验,苏夜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当他的主观意愿非常强烈的时候,就能回到现代?   不,或许还需要一个和现代有联系的客观载体,比如家里的别墅,比如毛衣。   想到毛衣,苏页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快,帮我把竹签拿过来!”   虞峰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沉着声音说道:“先吃饭。”   “别闹,不然我就忘了!”苏页急切地说道。   “先吃饭。”   苏页试图讲道理,“我已经知道怎么织了,你先让我织个样子,免得待会儿忘了。”   男人依旧坚持,“吃完饭再织。”   为了自己的织毛衣大业,苏页只得撕下脸皮,抱着男人的袖子撒娇。   “求你了,不然待会儿真忘了,我保证,从今天开始决不会再为了织毛衣废寝忘食!”   看着双儿难得流露出来的娇憨模样,虞峰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是被吃得死死的! 第105章 【悲催的虞峰】   苏页的记忆力很好, 只来回看了两遍, 便把普通的圆领套头毛衣的织法记了个一清二楚。   虞峰不情不愿地把毛线和竹针给他递到手边, 苏页便兴冲冲地打起头来。   说起来,这对竹针还是他一刀一刀削出来的, 如果当初虞峰知道这东西能让自家双儿如此操劳,他打死都不会做。   苏页把头起好了,织了巴掌大小的一块, 喜滋滋地显摆,“看,怎么样?”   虞峰正端起饭菜, 打算拿到厨房里热一下, 扭头就看到了那块针脚密实的“布料”。   “不用机杼也能织成布?”   苏页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不仅能织成布,还能直接织成衣裳!”   虞峰抿了抿嘴,视线盯在那两根光秃秃的竹针上——真是神奇了!   苏页举着样品,隔空在他身上比了比。   虞峰心花怒放——小页子这是要做给我穿吗?顿时变得无比期待。   苏页吃过饭, 练好了针法,便将样品拆了,数好了针数, 重新起头, 开始织了起来。   苏页在平板上学的针法叫“阴阳针”, 先正着织三下, 再反过来勾三下, 这样一圈圈织下来, 面料就呈现出阴阳相间的纹路,不仅样子好看,还能适应不同的肥瘦体型。   羊毛线缠条的时候用草药揉过,然而与后世的相比还是有些扎手,苏页织两圈便要停一下。   尽管如此,大半天过去,两个袖筒便织好了。   虞峰将这两个手腕粗细的“条条”拿在手里,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怎样夸赞一下才不会显得太假。   苏页瞅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织的不好吗?”   第一次织便能做到针脚均实、松紧适度,没丢针也没多针,他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虞峰挠了挠脸,尽量委婉地说道:“小页子,这个……‘衣服’,是不是有点瘦了?”   苏页哈哈一笑,“那是袖子,不是正身。”   虞峰用粗大的手指捏着,在自己胳膊上比了比,“还有有些瘦。”   “有弹性的,你看。”苏页拿起一条,拽了拽。   虞峰惊奇,“果然变肥了!”   苏页挑了挑眉,“等着吧,织成了以后有你夸的时候!”   “好嘞!”虞峰把饭碗收了,喜滋滋出去显摆了。   ——我媳妇儿给我织衣服,能松能紧,你们都没有吧?   反正霍达是没有,他连媳妇儿都没有。   说起来,霍达不知道有什么任务,这些天总在附近的村子转悠,到了饭点便来虞峰家蹭饭,比他这个主人吃得都多。   虞峰都有点嫌弃了。   ——   整整三天,除了吃饭、睡觉,苏页什么都没干,终于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件毛衣。   当他打完最后一个结,剪断线头,掀起竹帘,走到外面的时候,突然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雪娃正扒着羊圈看羊咩咩吃草,瞧见苏页出来,高兴地叫道:“爹爹!”   小家伙眼睛亮亮的,好像许多日子不见他一样。   苏页心里突然有些愧疚,这段时间的确忽略他了。   苏页蹲下身,朝着雪娃招手,“宝宝,到爹爹这里来。”   小家伙一看苏页叫他,脸上立刻露出大大的惊喜,毫不迟疑地摇起轮椅,快整移到苏页跟前。   苏页摸摸他的小脑袋,小家伙弯起眼睛,露出甜甜的笑。   傻爸爸的心瞬间就化了,那一刻,几乎想把全世界都抢过来给他。   苏页把雪娃抱到屋里,将新鲜出炉的小毛衣拎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宝宝喜欢么?”   小家伙伸出小手摸了摸,好奇地问道:“袋袋?”   苏页失笑,“不是袋子,是衣服。”   小家伙歪着脑袋,更加不解,“衣……服?”   套头毛衣和古代的衣服样子大为不同,苏页自知解释不清,干脆将小家伙放在床上,薄薄的夹袄脱下来,将毛衣套在了外面。   里面是细麻做的长衫,还有肥肥的灯笼裤,外面套上毛绒绒的线衣,十足的混搭风,衬着小家伙的丸子头和白嫩嫩的小脸,竟是莫名的可爱。   雪娃垂着脑袋,细细的小手摸摸衣摆,又捏捏袖子,眼睛亮亮的,明显十分喜欢。   “暖和吗?”苏页笑着问道。   “(⊙v⊙)嗯!”雪娃使劲儿点了点小脑袋。   苏页伸出手在领口处摸了一圈,确认道:“宝宝,毛毛扎不扎?”   小家伙摇摇头,“不扎!”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小家伙特意伸长了细小的脖子让苏页看。   苏页笑笑,故意逗他,“唉呀,是不是有点大了?不然给爹爹穿好了……”   小家伙倏地瞪大眼,连忙说道:“不大!宝宝穿!”说着,还悄悄将衣摆住上提了提。   逗得苏页哈哈大笑。   虞峰走到门口,刚好听到父子两个的对话,笑着接口道:“什么给我穿?”   苏页还没回答,小家伙便急切地说道:“没有!是宝宝的衣衣。”   “衣衣?”   虞峰这才注意到,自家儿子身上竟裹着一块十分眼熟的“布”。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小页子这几日做的衣裳?做好了?”   苏页点点头,把小家伙转了半圈,让他正对着虞峰,“过来看看,还行吧?”   虞峰皱着脸,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苏页不解,“怎么了?莫非是觉得样式奇怪,接受不了?”   虞峰摇摇头,语气中透着几分委屈,“小页子,不是说要做我吗?”   苏页一愣,忍不住笑了起来,“多大人了,还跟儿子争?”   虞峰坐到他跟前,英挺的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这可是小页子做的第一件衣裳!”   苏页白了他一眼,“真这么介意?”   虞峰重重点头,“真的。”   “那你跟宝宝商量吧,看他愿不愿意让给你。”   虞峰闻言,视线还真的放到了雪娃身上。   小雪娃连忙护好自己的小毛衣,态度难得强硬了一回,“爹爹做衣衣给宝宝!”   虞峰当即败下阵来。   苏页哼笑——量你也没那个脸!   ——   羊绒毛衣保暖效果非常好,最适合暮秋时节穿,更何况还是苏页亲手织的。   小雪娃既羞涩又兴奋地穿出去找小伙伴们玩了。   于是,一路上,小家伙收到了无数的目光。   熟悉的人都会笑呵呵地说上一句,“这莫非就是芽儿小哥新织的羊绒布?样子虽怪了些,穿在娃娃身上还挺好看的。”   听到这样的话,小家伙总会扬起小下巴,急切地解释道:“爹爹做给宝宝,爹爹用针针织出来!”   苏花大娘瞧见了,忍不住翻着小家伙的毛衣看来看去。   雪娃虽然舍不得,然而面对养过他的奶奶,还是表现得十分礼貌。   当然,旁人的面子是不给的。   苏花大娘越看越吃惊,情不自禁地叹道:“天爷爷,这衣裳竟连个缝儿都没有!”   这一嗓子,着实把“无缝儿”的毛衣喊出了名声。   当大伙知道这种神奇的衣裳仅用两根竹针便能做成之后,苏页“小仙童”的名声叫得更加响亮了。   然而,就算眼馋也没用,就算学会毛衣的织法,也得有毛线才行——实际上,他们连羊都没有。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当苏青竹、苏芽儿这些人有了“苏页牌”毛衣之后,简直比得了银钱还开心。   继阴阳针之后,苏页又研究出平针、反针等织法,织好后还会加个花边、衣兜之类的小装饰,好看是好看,只是在古代人眼里,这样的衣服多少有些奇怪。   苏芽儿脸皮薄,虽然心里喜欢,却只敢在家里悄悄穿上,过过瘾。   苏青竹就大方多了,特意穿着去县衙转了一圈,那得意的小模样看得慕风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把人抢回家里去。   虞峰就有些悲催了。   苏页特意在练好手之后给他织了件最细致、最拉风的,样子也与旁人的不同,是长及膝盖,可以系扣的那种开衫。   虞峰往身上一披,立马将宽肩窄跨、猿臂蜂腰展露出来,分分钟可以上t台的那种。   如果不是儿子就在旁边,苏页当时就得扑上去。   当然,漫漫长夜,各种花样多得很。   好看又能干的双儿投怀送,抱热情似火,汉子自然是照单全收。   总之,虞峰可以说是人生赢家中的赢家了。   然而,这人啊,太得瑟了就容易遭报应。   这不,他刚穿着往霍达跟前显摆了一圈,夸媳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让人给扒了。   虞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霍达把毛衫团巴团巴塞到包袱里,似笑非笑地说:“看你不顺眼,收点儿税。”   虞峰当即就炸了,“那是我媳妇儿做给我的!”   “你媳妇儿?”霍达冷哼,“不过是要你一件衣裳,你不亏!”   如果不是冬瓜和大锤两个人死命拦,虞峰几乎要上去和他拼命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   小雪娃似乎是一直记着臭爹要抢他毛衣的仇,时不时便摇着小轮椅在虞峰跟前转一圈,挺起的小胸膛上明晃晃地写着——   你看,宝宝都有毛衣了,而你却没有! 第106章 【招财童子】   京城, 皇宫, 武英殿。   大太监看到霍达,不仅没拦,反而唠家常似的说道:“大将军, 您可回来了,刚才陛下还念叨呢!”   霍达笑笑,“表哥在吗?”   大太监躬了躬身,为他推开门,“在的,刚批完折子, 正喝茶呢!”   霍达点点头,大大咧咧地走入殿内。   萧珩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侍候,此时武英殿内只有他自己, 正抱着茶碗,懒洋洋地在龙椅上歪着。   霍达一见就笑了, “哈哈,这个样子若是让丞相大人看到了, 指不定怎么念你!”   萧珩没脸没皮地哼哼道:“他这不是看不到嘛!”   霍达“切”了一声, 拿眼扫了一圈,“姓樊的呢?”   萧珩看到他的态度, 当即露出几分不满, “到底是一处长大, 人家还比你大上两岁, 于情于理也该叫声‘铭哥’。”   “还‘铭哥’?我……呕——”霍达弯下腰, 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萧珩无奈,只得主动换话题,“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闵大人果然好眼光,我和天行道长转了一圈,的确是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霍达一屁股坐在龙椅上,随手拿起一颗梨子“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差点把萧珩这个正正经经的皇帝给挤下去。   然而,对方却半点不在意,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快说说,具体如何?”   霍达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唰地一声甩开,显出一幅线条简单的地形图。   “表哥你看,此处背靠青山,三面环水,白天骄阳如火,夜晚月华如霜,可谓是五行俱全、风水绝佳。”   萧珩连连点头,“此处水流还能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妙啊!”   霍达吐了一口梨皮,勾了勾唇,“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被天行道长好一通鄙视。”   萧珩不解,“为什么?”   霍达撇撇嘴,哼哼道:“他说这是用来建行宫的,又不是驻营盘,让我收起兵法那一套。”   萧珩愣了愣,情不自禁地说道:“达子,你说,眼下这一切真是咱们想要的吗?”   霍达的心思也跟着沉了沉,闷闷地说道:“肯定不如上阵杀敌来得快意,不过,总不能打一辈子仗。”   萧珩叹了口气,眉头微微蹙着。   霍达丢掉梨核,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表哥,别的不说,我只知道,你坐到了在把椅子上,百姓就能有活路。”   萧珩抿了抿唇,低声道:“原本,我以为会是永安侯……”   “苏侯爷的确厉害,可惜命太短。”   霍达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更何况,他膝下只有苏夜阑一子,到底是个双儿,就算拼死拼活把江山打下来,留给谁?”   萧珩撇撇嘴,“我也只有生生一个双儿。”   霍达斜眼,“你还能生!”   萧珩默然。   霍达盯着他,冷冷地说道:“你别告诉我,你真打算跟姓樊的过一辈子!”   萧珩心虚地瞅了他一眼,暗搓搓地往旁边挪了挪。   霍达一下子就炸了,大着嗓门嚷道:“你来真的?!”   萧珩连忙替他拍了拍胸口,劝道:“别激动、别激动,这不还没说死嘛。”   “你还想说死?!我说,他可是个男人!”   霍达压下声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皇后的吗?就算她们父女不是东西,也不能突然转了性吧?”   萧珩轻咳一声,识相地转移话题,“那什么,如果你也觉得那里不错的话,我就让樊老丞相去拟旨。”   “随便你!”霍达没好气地靠在椅背上,随手丢给他一个包袱。   萧珩好脾气地笑笑,“这是什么?”   “自己看!”   萧珩狐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件乳白色的衣衫,料子非丝非麻,触手生温。   萧珩讶异,“这是用什么做的?好生特别。”   霍达终究抵不住显摆的心理,爱搭不理地应道:“反正丝绵暖和。”   萧珩也不嫌弃,当即脱下外裳,将开衫披在身上。   霍达瞅了他一眼,更是气闷。   想当初他家表哥也是英姿勃勃的武将一枚,跟姓樊的处了个把月,怎么竟变得如此……俊俏?   实际上,有一半是毛衣的锅。   这件开衫是照着虞峰的身量织的,此时穿在萧珩身上肩线和衣摆都松松地耷拉着,看上去竟有种慵懒的美。   萧珩抬着胳膊,新奇地往自己身上看,“这是哪国的衣裳?怪模怪样的。”   霍达挑了挑眉,“怎么样?暖和不?”   萧珩拢着袖口感受了一下,点头道:“虽然看着不大厚,穿在身上仿佛会发热似的,暖烘烘的。”   霍达扬起唇角,终于露出一个笑脸。   “你从哪得来的?还能买到么?若是再做厚些,冬日里穿在身上恐怕比棉衣还要暖和。”   不难看出,萧珩是真上了心。   霍达却卖起了关子,“表哥不妨猜猜,若是猜不中便应我一件事。”   萧珩轻笑,“何事?”   霍达哼哼道:“把姓樊的赶回南疆去,看见他就烦。”   萧珩笑笑,轻轻揭过,转而说道:“这衣裳想来是你那个未婚妻做的吧?”   “前未婚妻,前!”霍达极力强调。   萧珩讶然,“还真是他?”   霍达:……   麻淡!竟然被套了话!   ——   大元朝最有权势的人是谁?当然是皇帝。   萧珩一道圣旨,西北、漠北两处驻军开始“不务正业”地在边境收起了羊毛。   北方的气温渐渐变低,牛羊草料本就不多,因此,驻军很轻易便用盐、粮等物与牧民们换取了大量羊毛。   诸如贾丁这样有头脑又有门路的商人,敏锐地嗅到发财的机会,也开始积极地用酱菜换羊毛。   值得一提的是,在西域,贾家酱菜坊的豆瓣酱可比驻军的粮食受欢迎多了!   于是,西北草原上的绵羊迎来了羊生中第一个“赤裸裸”的冬季。   而那些羊毛长途跋涉来到中原,无一例外被送往同一个地方——虞家村。   苏页看着晒谷场上摆放的一车车羊毛,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   霍达抱着剑,不答反问:“之前跟你说多做几台毛条机,做了没有?”   苏页点点头,他以为是皇帝想要推广,特意让人赶制了十多台。   “纺车呢?”   “也做了。”   霍达勾唇,露出一个坏笑,“这些羊毛就交给你了,顾厚厚的羊毛衣裳,一件五百钱,一个月后我来取。”   苏页:(⊙o⊙)!   这就是传说中“送上门来的生意”吗?不赚白不赚呀!   然而,没等他答应下来,虞峰便挡在他前面,冷着脸说道:“一边去,我们不干!”   “呵!”霍达活动了活动手指,哼笑,“你小子反了天了,是吧?”   霍达挺直腰板跟他对峙,毫不服软。   “怎么,想比划比划?”霍达的手指发出“咔咔”的响声。   虞峰毫不退缩,“比划就比划!”   于是,两个同样高大健壮的汉子便到旁边“比划”去了。   苏页喜滋滋地指挥人卸羊毛、安装毛条机、搬纺车、削竹签,忙碌得很。   过了好大一会儿,虞峰才顶着青青红红的脸回来,虽模样有些惨不忍睹,嘴角却咧到了耳朵根。   苏页看着他身上灰扑扑的毛衫,挑了挑眉,“他还给你了?”   “我赢回来的!”虞峰笑得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   吃饭的时候,苏页听虞峰说起北疆的情况,才知道萧珩做毛衣的用意。   每年秋冬之际都是西北边境的鞑靼人进犯最频繁的时候。   这些人极其凶悍且极其不要脸,往往趁守军不注意,横冲直撞进到汉民的城郭中,抢过一轮就跑,追都追不到。   十月,又到了牧草枯黄,鞑靼人不安分的时候,萧珩积极准备军需,决心大战一场。   苏页有些担心,“如今中原战事刚刚平息,北疆若再开战,消耗得起吗?”   “终归得试试。”   虞峰挑了一小团豆酱,均匀地涂抹在馒头上,递给苏页,“鞑靼人实在可恶,陛下当年驻守北疆,亲眼见到百姓受苦,当时便下定了决心要将这一祸患彻底除去。”   苏页深知,边疆之祸永远不可能尽除,不过,既为军需,他自然不会拖后腿。   于是,他又叫人赶制出几台毛条机和纺车,然后又把附近得了闲的村民全都雇到家里。   古拉的妻子阿德带着妇人们清洗羊毛,苏芽儿教导大伙缠毛条,小夏嫂子则是带领年轻媳妇们纺线。   而苏页,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毛衣的织法传授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晒谷场、宽敞的饭厅、河边、檐下成为了他们的工作场地,大伙一边说笑一边做活,不仅效率高,还不会觉得太过疲累。   仅用了半月,苏页便将萧珩要的数目做好了。   至于成品,虽然手艺参差不齐,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够厚、够大、够暖和。   萧珩自然十分满意。   接下来,便是贾丁那边的定单。   贾丁言明了要在富人圈中推销,苏页决定走高端路线。   于是,他便和苏芽儿几人商量,在做活的妇人中选出一批手艺好的,从毛条,到针法,再到样式,全都用了心思。   贾丁看到成品之后,自然惊喜至极。   贾三哥摸着一件件样式精致的毛衫,笑着说道:“这么好,都舍不得卖了。”   贾丁同样满脸笑意,“想来小页花了许多心思,原本说好的价钱便不合适了。”   苏页推辞,“只是做活的婶子们手艺好些,并没有多费什么,至于价钱,说好了多少就是多少。”   贾丁自然不肯。   就这样,一个要多给,一个不肯要,好说歹说,最终贾丁以三贯钱一件的价钱把这些毛衣给收了。   三贯钱,足够普通的五口之家花用一年,如今,却只用来买一件衣裳。   村民们看着那一箱箱沉甸甸的银钱,纷纷感慨——他们这个小仙童啊,原来还是个招财的小金童! 第107章 【毛衣外交】   霍达又来了。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 一进屋也不坐下,只抱着手臂, 直直地盯着虞峰看。   虞峰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毛衫紧了紧,摆出防备的姿态。   霍达翻了个白眼, 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就纳闷了,你小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为何所有好事都能落到你头上?”   虞峰呵呵一笑, 喜道:“将军, 莫非又有啥好事不成?”   霍达背上的布包扔给虞峰。   虞峰下意识地接到手里, “是什么?这么重!”   霍达不理他, 自顾自坐到矮桌边, 意有所指地敲了敲桌面。   虞峰只当没看见, 转而打开布包——   “嚯!”虞峰嗖地抬头,看向霍达,“将军,你哪来这么多钱?”   布包中,用麻布层层包裹的,分明就是一大摞金叶子!   “表哥给你们的。”   “赏钱?”   “是。”   “陛下真大方!”虞峰嘿嘿一笑, 献宝似的呈到苏页面前。   苏页笑笑,转身收了起来。   霍达没好气地瞥了俩人一眼,再次敲了敲桌面, “有点眼力成不?”   苏页好笑地端起茶壶, 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 推到他手边。   霍达将茶盏握在手里, 不经意般瞅了眼苏页,奇怪道:“你是不是胖了?”   苏页一顿,“胖了吗?”   他捏了捏肚子,好像确实有点鼓,然而并不是软趴趴的那种。   虞峰插到两人中间,截断霍达的视线,“小页子才不胖,这样刚刚好。”   霍达切了一声,扫了眼屋内的摆设,随口问道:“什么时候搬新房?”   “月底吧,过两天烧烧火墙,屋子干透了就搬。”   霍达点点头,呷了口茶。   虞峰急切道:“将军,你还没说啥好事呢!”   “北边的仗打不起来了。”   苏页和虞峰双双一愣,随即笑道:“的确是好事。”   “不过,这跟我有啥关系?”虞峰纳闷道。   霍达放下茶盏,故作严肃地问道:“你知道为何不打仗了么?”   苏页略略一想,有些吃惊地说道:“莫非是因为毛衣?”   霍达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挫败。   虞峰更是惊讶,“真是因为毛衣?”   霍达“嗯”了一声,解释道:“毛衣数量不多,送过去之后紧着发给了守城的兵士。有几个鞑子扮成汉人打算蒙混入关,被查出来后和城卫发生了冲突。”   苏页很快明白过来,“他们看到了城卫身上穿的毛衣?”   霍达冷笑,“不仅看到了,还抢了过去。”   “那个鞑子在部落中地位很高,他逃脱之后跑回部落,将毛衣献给了首领,具体的事情不知道,反正,没过两天,鞑靼首领便递交国书,想用他们的牛羊马匹和咱们换粮食、酱菜,还有毛衣。   霍达抿了抿唇,强调道:“尤其是毛衣。”   当然,具体的细节以及统治者的深度考量霍达没说,但鞑靼首领确实是因为看到了毛衣才改变了对待大元的态度。   虞峰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样都行?咱们这些年的仗都白打了?”   霍达摇头苦笑,“祖祖辈辈磕了几十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谁能想到,一件毛衣就给解决了!”   苏页给他续上热茶,温声道:“这是好事,将军应该高兴才对。”   霍达重重点头,“对,的确是好事,若是交易顺利,北疆之地至少五年之内不会再起战火……我只是,想到那些死去的将士们……”   多少有些失态。   虞峰握了握霍达的肩膀,沉声道:“至少,如今的将士和百姓不必再步他们的后尘。”   霍达抬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方才笑道:“你小子……真是有本事了。”   虞峰挠挠头,嘿嘿一笑,依旧是那个豪爽忠厚的汉子。   “所以,需要我们做更多的毛衣,是吗?”苏页想了想,又道,“还是说……将毛衣的制作法子交由陛下,让皇城的织作坊来做?”   霍达摇摇头,干脆地说:“你们做——这是表哥的意思。”   苏页抿了抿唇,有些不解。   霍达叹了口气,解释道:“此事关系重大,毛衣的制法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宫中局势复杂,由你们来做反而最保险。”   苏页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继而又暗自庆幸。   多亏他一开始就采取了流水线的做作方式,这样一来,只要之后将各个环节隔离开来,再找些信得过的人就成。   霍达以为他有所疑虑,便别别扭扭地安慰道:“夜、小页放心,不久之后表哥便会派出一支精卫军驻扎在八爪山附近,用于保护虞家村的安全。”   苏页一愣,“有这个必要吗?虞家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   霍达看着他,沉声说道:“榨油机、豆瓣酱、亩产四百斤的庄园、各式先进的农具,再加上足以影响外交的茱萸辣子和毛衣——小页,你觉得虞家村在外人眼中还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吗?   苏页抿了抿唇,心里莫名有些乱。   是啊,他早该想到这些的。   旁边靠过来一个温暖的身体,轻揉地将他揽进怀里。   男人温声安慰,“小页子不用担心,陛下安排的人都是十分可靠的,有他们守着,便不用担心有人觊觎。”   苏页放松身体,轻轻地嗯了一声。   霍达哼哼道:“当然可靠!”   苏页回过味儿来,惊讶道:“虞家村的驻军首领……不是会将军吧?”   霍达挑了挑眉,应道:“人的确是从霍家军里挑的,名义上的守将也是我,只是平时是冬瓜守在这边。”   苏页讶然,“这未免也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霍达挑了挑眉,这话倒是中听。   他心情很好地补充道:“表哥这样安排也不光是为了虞家村,还有点别的事,现在还没确定,过两天就知道了。”   从他的语气里,苏页可以判断出,那定然不是一件小事。   ——   京城,朝堂之上。   樊老丞相躬身道:“陛下,既然北疆战事未起,行宫的建设是否可以提上日程?”   “丞相所言极是。”萧珩点点头,朗声道,“闵爱卿——”   “臣在。”闵政出列。   萧珩脸上带着和熙的笑,“行宫选址之事一直由你负责,爱卿所选之地朕也十分满意,辛苦了。”   闵政躬身,恭敬道:“为陛下效劳是臣的本份。”   萧珩挺直腰身,郑重道:“闵爱卿听旨!”   “臣闵政,接旨!” 闵政撩起衣摆,跪于当地。   “御史大夫闵政,于国宴之事操劳颇多,功劳不菲,特封为永安侯,封地万年县,全权负责行宫建设事宜——”   话音刚落,慕太尉便忽地一下站到大殿正中,扬声道:“陛下,行宫建设事关重大,负责人任免理应召三公共同商议,怎可如此草率决定?”   “慕爱卿的意思是,朕的决定太过草率?”萧珩眯了眯眼,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意。   慕太尉却浑不在意,反而挑衅般说道:“难道不是吗?”   “大胆!”萧珩愠怒,指着慕太尉便要责备。   “太尉大人——”樊老丞相扭身,看向慕太尉,同时也截住了萧珩的话。   慕太尉扬着脖颈,哼道:“丞相大人有何指教?”   樊老丞相面相端肃,语气平缓,“方才慕太尉言道,行宫之事需得三公商议,只是,闵大人刚刚封侯,这御史大夫一职便空了出来,想要商议恐怕还要等些时候。只是冬日已至,天气渐冷,若再不动土便会错过时候。”   慕太尉面色一凛,沉声道:“你是说……这御史大夫一职,闵政不做了?”   樊老丞相不紧不慢地说道:“倘若负责行宫建设,需得调往万年县……”   慕太尉握了握拳,当即改口道:“负责就负责吧,陛下,臣以为还是尽快选出新的御史大夫为好!”   萧珩不冷不热地说道:“爱卿所言甚是。”继而又看向闵政,“闵爱卿,接旨罢。”   “臣闵政,领旨——谢陛下恩典!”   “平身。”   闵政起身时,与樊老丞相相视一笑,此中意味不言而明。   ——   霍达刚一收到萧珩的飞鸽传书,便回到直隶郡,将人马带过来,在八爪山下选址扎营。   闵政也以最快的速度来了万年县,新的永安侯府还没盖成,于是他便在虞家村选了一处好些的房屋,修缮一新之后住了进去。   当霍达介绍说“闵大人是表哥新封的永安侯”时,苏页愣了好一会儿。   永安侯……曾经是苏夜阑父亲的封号,更是让苏夜阑穿越的引子。   没成想,短短一年,便有了新的永安侯。   闵政仿佛没有觉察到苏页的失态,语气依旧温和,“‘永安’原本是一品军侯的封号,我特意求了陛下,才得了这个恩典。”   说这话时,闵政眼中明显带着几分怀念。   他话音一转,“小页,你可知这是为何?”   苏页下意识地问道:“为何?”   闵政看着不远处的八爪山,缓缓说道:“因为,这个封号曾经属于我的一位故友。”   苏页怔了怔——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莫非……闵政说的便是永安侯苏央——“他”的父亲?   难道说,闵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没等苏页纠结太久,闵政便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河边那片青蔗也该成熟了吧?”   苏页反应过来,接口道:“早该收了,前段时间有些忙,便没顾上。”   闵政笑笑,“小页种青蔗可是为了做石蜜?”   苏页点点头,谦虚道:“不知道能不能成,想试着做一做。”   闵政看着他,眼中带着慈爱与赞赏,“小页总能带给人惊喜。”   苏页摸了摸鼻子,被如此直白地夸奖,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闵政唇边漾起层层笑纹。   他扭头看向河边,再次说道:“早些收了吧,若再晚恐怕就不好雇人了。”   苏页诧异,“大人这是何意?”   “这里要建行宫,那边的几个村子——”闵政抬起手臂,指向枫叶河对岸,“需得全部迁出。”   苏页闻言,彻底愣住。 第108章 【邵平的身份】   枫叶河以南是一片高地, 背靠青山,三面环水,每年夏汛之时都会形成一片“孤岛”。   高地中水流交错, 砂石遍地,树木众多,耕地极少, 实际上并不适合村民生活。   然而,倘若在这里修建行宫, 夏日避暑,冬日赏雪,春秋两季游赏田猎, 可谓是山清水秀, 再合适不过。   朝廷划下的区域将溪头村、南石村、芦苇沟这三个村子全都包括进去, 这三个村的村民得了丰厚的银钱, 需得举家迁出。   闵政大人言道,村民们若有亲戚可自行投靠, 若是没有,便随机安置在枫叶河以北的小竹村、北石村、虞家村或者葫芦村。   连日来, 大伙张口闭口都在谈论这件事。   今日有人说, 溪头村的江富户地多,得了好几箱银钱,风风光光地在县里置了宅子;   明日又有人说, 余木匠的女儿嫁到了临县, 他便带着全家老小搬了过去——反正身上有手艺, 不怕没饭吃;   还有南石村的教书先生,一早就被隔壁乡的里长请到了家里,让大伙惋惜了好一阵——这可是他们整个桐花乡唯一一位先生。   更多的人没有去处,只能就近安排。   此时,虞峰正和其他三个村子的村长商量这件事。   侯村长想得十分周到,“峰子,你们村男丁少,我的意思是成年汉子紧着你们村。”   虞峰笑笑,“这赶情好,只是不知牛大叔和余爷爷有何打算?”   北石村的余村长年纪有些大了,耳朵背,说话声音极大,“你们看着安排,我没啥意见!”   他咳了两声,继续道:“只有一样,南石村的村长余老五一家得住到北石村,我们提前说好了,村名改成‘石头村’,村长让他做,我也能歇歇!”   侯村长笑着点点头,“北石、南石原本就是一家,只要余叔愿意,南石村的人尽量都往你们村放。”   余老村长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没那么多房子。”   大伙纷纷笑了起来。   虞峰又看向葫芦村的村长——牛大山。   “牛大叔,你那边呢?”   牛大山笑呵呵地说道:“我们村地方偏,过得也穷,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人想来,我们都收!”   既然彼此都不是计较的脾气,事情就好办了。   整整一下午的工夫,四个村长才将溪头、南石和芦苇沟五百多号人的归置情况理顺。   关系好的、沾着连着的尽量分在一起,有摩擦的、互看不顺眼的趁机隔开,提前打了招呼的也要考虑到,好生费了一番心思。   苏页原本想留他们吃饭,三位长辈说什么都不肯答应。   侯村长出门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门,“诶呀,我怎么把余青那小子给忘了!”   虞峰纳闷道:“余青怎么了?”   侯村长笑道:“那小了一早就来求我,让我帮他说说情,看能不能安排在你们村。”   虞峰略吃惊,“他不跟大妞一道么?”   “那小子把你当成救命恩人,做梦都想搬来虞家村,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啥救命恩人?也不是我一个人捞上来的。”虞峰挠挠头,嘿嘿一笑,“大妞和林大娘那边怎么说?”   侯村长笑道:“青子那小子有主意,他一早就跟林嫂子说了,到了年纪便把大妞娶过来,林嫂子也接过来,余婆婆也同意了”   “这小子,还挺有心眼儿!”   侯村长点点头,肯定道:“再大些兴许能帮大忙!峰子呀,你留个心思给他安排个大点的屋子。”   “成。”   侯村长点点头,笑呵呵地嘱咐道:“这几日就把房子分好,东西归置归置,尽快帮着那些人家搬过来,提前跟大伙说说,态度上热情点,别让人家心里不舒服。”   虞峰连连称是。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虞家村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多户,男男女女都有,还有好几家带着孩子的,原本空空荡荡的村子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村民们新鲜劲儿没过,彼此间来往频繁,天黑了还在串门。   苏页和虞峰住得远,每每伴着村里的鸡鸣犬吠声入眠,心里却觉得十分踏实。   ——   闵政虽然有单独的住处,可是一到饭点便会来苏页家吃饭。   苏页从第一天开始便会主动做上他那份,苏青竹更是像对待长辈一样搬椅子、递筷子,苏芽儿默默地帮他添饭,小雪娃更是软软地说着“爷爷吃菜”。   总之,对于闵政的加入,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闵政每天都是笑眯眯的,给樊老丞相的信里都在说,这日子呀,可比京城舒坦多了!   樊老丞相无比后悔没跟他换换。   这天,霍达也在,吃完饭后便瘫在竹席上懒洋洋地说道:“还是这里舒服,天天往林子里钻,我都快变野人了!”   虞峰给自家儿子揉着肚子,随口问道:“还没清完么?”   “八个山头,哪有那么快!”   苏页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地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八爪山要清山?”   霍达呷了口茶,应道:“也不是都清,山猪、黑熊这样的猛兽需得捉住或赶走,至于野兔、鹿、羊此类都会留下,毕竟是皇家猎场,不能太过危险。”   “皇家猎场?”苏页皱了皱眉。   “自然,不然表哥为何选在这里建行宫?”霍达理所当然地说道。   苏页抿了抿唇,八爪山对于他和虞峰来说不仅仅是一座山,那是他们彼此熟识并且相知相守的地方,就这样被圈起来的话,他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虞峰的心情和苏页是一样的,不,应该说比他更甚。   他不顾旁人在场,环住苏页的肩膀,温声安慰,“小页子别难过,即便被圈起来,我也有法子带你上去。”   虞峰在他面前很少说出这样“霸气”的话,苏页心头微微一颤,方才的不快顿时消解了许多。   霍达看着两个人黏黏乎乎的样子,酸溜溜地撇了撇嘴,“我说,你们这是干嘛呢?不过是清个山,好像占了你们家山头似的。”   虞峰闷闷地回道:“可不就是占了我们家山头么!从前那山无主,想去就去,想回就回,跟自己家的没啥区别,这说圈就圈了……”   霍达斜了他一眼,“只是围成猎场,又不是封山,你以后还是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苏页和虞峰双双一愣,“当真?”   霍达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回道:“反正表哥在位时是这样,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虞峰面露喜色,“幸好陛下还年轻!”   霍达瞪了他一眼,不甚严肃地威胁道:“小心你的脑袋。”   虞峰嘿嘿一笑,紧了紧手臂。   苏页靠在他身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不知不觉中,这里的一草一木便已刻入他的生活,牵动着他的情绪,早就已经割舍不下了。   ——   苏页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还不算完。   这天,天色已黑,雪娃躺在小床上,盖着小小的被子,睡得正香。   虞峰烧好了水端到屋里,正要叫苏页洗脚,便见他已经歪在被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伸出拇指,轻柔地蹭了蹭双儿的眼角。   想到白日里苏页的忙碌,虞峰既心疼,又自责,恨不得所有的事都能替他做了才好。   就在这时,帘外传来轻缓的叩门声。   虞峰疑惑,“谁在外面?”   一个低沉的男声故意压着音量回道:“峰子,是我。”   虞峰一愣,“平哥?”   “嗯。”邵平的声音很低。   “稍等!”   虞峰利落地将苏页的鞋子脱下,摊开被子盖到他身上,这才打开房门。   邵平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外面。   虞峰挡住床上的情景,眼中带着几分担忧,“平哥,这么晚过来,可是有急事?”   邵平抿了抿唇,沉声道:“我是来找小页的。”   虞峰愣了愣,回道:“小页累了一天,已经睡下了,平哥能不能明天再说?”   邵平定定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峰子,此事事关重大,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   虞峰还没答应,屋内便传来苏页的声音,“平哥来了?”   “嗯,是平哥。”虞峰只得让开身子,将邵平请入屋内。   苏页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   邵平进屋之后,二话不说,便单膝叩地,朝着苏页行了一个武将之礼。   苏页吓了一跳,“平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虞峰连忙去扶。   邵平挥挥手,将虞峰挡开,抱拳道:“属下邵平,参见少主!”   少主?!   苏页一愣,脑子里蓦地闪现出那枚小小的印信。   果不其然,下一刻,邵平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属令牌,比侯府印信大上一圈,上面有个机关似的凹槽。   邵平将令牌举过头顶,郑重地呈到苏页面前,“这是属下的信物,请少主过目。”   苏页下意识地摸向床头的箱子,从箱底翻出那枚印信,试探性地扣在了令牌之上。   严丝合缝。   “少主,”邵平抬头,低沉的声线中带着明显的激动,“属下终于等到您了!”   苏页努力想了想,然而,在苏夜阑的记忆里,并没有邵平的存在。   苏页直白地问道:“你是永安侯的人?”   邵平顿了顿,铿锵有力地回道:“属下从前是侯爷的人,如今是少主的人。”   苏页疑惑,“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邵平言道:“从少主出示苏侯令的那一刻起。”   苏页想了想,那应该就是在他正式搬出侯府,和城南布庄的掌柜江全联系的时候。   这么说,邵平和江全认识,他们都是苏央为苏夜阑留下的人吗?   邵平很快就否定了他的想法,“属下知道江掌柜,江掌柜却不认识属下,属下只听命于侯爷和少主。”   苏页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虞峰插到两人中间,讪讪地劝道:“平哥,你先起来、起来说话。”   苏页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平哥,快请起。”   “是!”邵平利落地起身,恭敬地站在他面前。   “平哥,请坐。”苏页指了指案边的竹席。   “是!”邵平恭恭敬敬地盘膝而坐。   这样的邵平让苏页觉得十分陌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平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表明身份? 第109章 【五万精兵】   “平哥,你为何今日过来与我相认?”苏页没有纠结太久, 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邵平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扭头看向虞峰。   苏页当即领会了他的意思, 干脆地说道:“我知道的峰哥都能知道, 布庄的江掌柜他也是见过的。”   邵平点了点头,再次跪到苏页面前。   这一次, 即使苏页搀扶, 他也没有起身。   “侯爷曾经说过,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在少主面前暴露身份。”邵平顿了顿,眼中尽是赧然。   他原本以为“万不得已”或许指的是战事又起, 给了他们机会,抑或是少主有难, 需要他们挺身而出——他怎么也没想到, 有一天他们需要少主搭救。   苏页薄唇微抿, 略显急切, “平哥, 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平叩首,沉声道:“属下代归隐谷五万人马,求少主搭救!”   苏页闻言,登时愣住。   虞峰脸色变了变, 扬声道:“归隐谷?五万人马?平哥——”   小床上, 雪娃哼哼唧唧, 眼看就要醒过来。   虞峰连忙闭上嘴。   苏页走过去, 轻轻地拍抚。   邵平看着这一幕,神色复杂。   等到雪娃睡沉,苏页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平哥,五万人马指的是五万兵士么?”   邵平颔首,同样用很小的声音解释道:“侯爷生前便将我们藏于八爪山内,两年来,兄弟们闲时操练,忙时耕作,只待少主需要时再出现。”   信息量太大,苏页脑子里有点乱。   他将邵平扶起来,关切道:“想必,这两年来你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邵平难得勾起唇角,应道:“最难的是如何不叫外人发现。至于钱粮等物,侯爷临走前便有所准备,足够兄弟们吃用。更何况,侯爷还留下了布庄、药材铺,甚至一座铁矿,所赚银钱就算再养五万人也够!”   苏页吃惊,“那么短的时间,侯、父亲是如何安排下这些的?”   邵平沉默片刻,如实说道:“侯爷身患重病,早早地便准备起来。”   苏页闻言,更是惊讶,“你是说,父亲的死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生病?”   邵平点点头,眼圈泛红,“侯爷病重多时,为了不让先帝发现才一直瞒着。他自感时日无多,方才设局佯装受伤,不治身亡。”   苏页疑惑,“父亲不是在为先帝打仗吗?”   邵平嗤笑,面上露出明显的不屑,“先帝不仁,侯爷英明神武,怎会效忠那样的人?”   “那……”苏页想到一种可能。   邵平挺直腰身,朗声说道:“属下等向来奉侯爷为主!”   原来如此。   一时间,苏页感慨万千。   苏央给了苏夜阑最好的教育,然而,在九死一生的关头,却没有把他牵扯进去,甚至,就连自己的病痛都没有告知苏夜阑。   苏页心头泛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邵平看向苏页,低声安慰,“少主勿怪侯爷狠心,他也曾为您安排好日后的生活。”   “我不怪他。”苏页摇摇头,“我怎会怪他?”   作为一名主公,苏央在死前还在为属下筹谋,他做得已经够好了。作为一名父亲,他或许过于强势,却也足够合格。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替苏夜阑问一句,“父亲是如何为我安排的?”   “倘若不暴露身份,少主可继承爵位,建功立业;即便暴露,侯爷也早已做好打算,少主可嫁入霍家,安稳一生,只是没想到……”   邵平扭头,看向虞峰。   苏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坚定地说道:“此事不怪峰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更何况,眼下,我过得很好。”   虞峰坐到苏页身边,结结实实地握住了他的手。   苏页扭头,两个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都在那眼角眉梢的笑意里。   邵平释然,叹道:“少主是个有本事的,不曾辱没侯爷的威名。”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苏页默默地消化着这件事。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问道:“平哥,你方才说‘搭救’?是因为清山之事吗?”   邵平点头,面色严峻,“倘若八爪山圈为皇家猎场,归隐谷势必会暴露,这五万弟兄何去何从,还请少主定夺!”   “你说的‘归隐谷’在何处?”   邵平言道:“少主可知,这八爪山实际并不是真的只有八爪,它还有第九爪。”   苏页愕然,他还真不知道。   虞峰接口道:“我小时候听老村长说过,只是从未看见过。”   邵平挑了挑眉,说道:“八爪山西侧第七、八两爪之后,还有一峰,便为第九爪。”   虞峰愣了愣,不解道:“我去过那边,不是悬崖吗?”   邵平勾唇,“就是悬崖,悬崖之下有一谷地,地势平坦,四季如春,侯爷多年前偶然发现,起名为‘归隐谷’,作为一处隐秘之所经营至今。”   “你们平日如何进出?”   “藤蔓,还有绳索。”   苏页倒吸一口凉气,“可曾受过伤?”   邵平抱了抱拳,“多谢少主关心,从前确实掉下去过,爬得多了便习惯了。”   苏页抿了抿嘴,说道:“平哥,你同我说话还像从前一样便好。”   邵平笑笑,“是,少主。”   苏页黑线,“别叫少主。”   邵平轻笑,“私下里可以叫‘小页’,倘若面对那帮兵士,不能乱了规矩。”   苏页叹了口气,只得妥协。   虞峰想了想,忍不住问道:“苏大叔也是你们的人吗?”   邵平点头,“他从前是侯爷麾下最得力的副将,原本姓袁,后被侯爷赐了‘苏’姓。苏副将多年前受过刀伤,他是最早退守到归隐谷的人,现在算起来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虞峰心底生出一丝期待,“他是真死了,还是……”   “是真的。”邵平叹了口气,“苏副将自受伤后便一直不好,能撑到年前已是极限。”   虞峰露出失望之色,“苏叔曾教过我功夫。”   邵平的视线在他和苏页身上扫了一圈,叹道:“这也是缘分。”   苏页试探性地问道:“你们说的‘苏叔’指的可是青竹的父亲?”   虞峰点了点头,“正是。”   苏页心头一颤,不由问道:“此事……青竹可知道?”   邵平摇了摇头,“青竹是在谷外长大的,他一直以为苏副将只是普通猎户。”   苏页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此事先别让青竹知道。”   两人虽然不明白苏页的意图,还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苏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抵同苏央对苏夜阑的保护类似吧——为父为兄者,总是尽可能地把担子挑在自己身上,为他们在乎的人提供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苏页很快整理好了心情,开始考虑正事。   五万人马,统一迁出来是不可能的;然而,如果说分散开来,各自融入人群之中,又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更何况,一旦分散,想再重聚便会难上加难,这几乎相当于将苏侯爷的心血悉数毁去,无论是苏页还是邵平都不希望这样做。   苏页沉吟许久,继而说道:“为今之计,唯有一法。”   邵平激动,“何法?”   苏页黑亮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买、山。”   “买山?”虞峰难掩惊讶,“小页子,你是打算把八爪山买下来吗?”   苏页点头,“对,我们想办法和皇帝讲条件,把八爪山买下来,不,或许只买七、八两爪便好,这样成功的机率会大上许多。”   虞峰果断点头,“好,我可以恳请将军前去传话。”对于苏页的决定,他从不会有半点怀疑,总会无条件支持。   邵平到底冷静些,谨慎地问道:“小页打算买山,要以何种理由?”   苏页想了想,问道:“那两个山头上有没有特色树种、山菌之类?最好是楮、枸之类,咱们可以用造纸为借口将山包下。”   邵平摇摇头,“山上多是杨、槐等树,至于山菌,无外乎是木耳、鸡枞之类,和其他山头并无区别。”   苏页抿了抿唇,暗自思索,如果不能开发养植物,那就只能养动物了。   养什么呢?   野兔?   山羊?   实际上,无论养什么,现在说也有点晚了。   就在这时,虞峰突然说道:“我记得那边有一种‘饿死果’,吃一口,酸掉牙,小时候我摘过一回,越吃越饿。”   “饿死果?”苏页光是听着虞峰的描述都有点发怵,“长啥样?”   虞峰比划了一下,“红乎乎的,指节大小。”   苏页脑中灵光一闪,“你说的该不会是野山楂吧?”   虞峰挠挠脸,“小页子管那个叫‘野山楂’么?村里人都叫饿死果。”   “你看,是不是这样?”苏页捡起一根树枝,三两笔将山楂叶子、果实的轮廓画了出来。   虞峰一看,连连点头,“对,就是这个!”   苏页心底生出一丝希望,“这种树在山上多不多?”   虞峰肯定地说:“多,满山都是。”   苏页当即便笑了,“太好了!”   邵平期待地问道:“小页的意思是……这树有用?”   苏页重重点头,“有大用。”   邵平没有多问,而是说道:“小页子,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叫兄弟们藏好便可。”苏页勾了勾唇,“对了,告诉大伙,这种树不能砍,一棵也不行。”   邵平虽然不解,却十分信任地应下。   苏页看向案上的一小截甘蔗,那是白日雪娃没吃完剩下的,糖份很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110章 【甜啊甜】   用甘蔗制糖的方法最早源于印度。   天竺人把甘蔗榨成汁, 然后在烈日下晒成糖浆, 再用火煮, 直到浆水凝结成块, 便为“石蜜”。   不过, 这样得到的蔗糖块颜色呈现黑红,杂质较多。后来他们又将熬糖的方法改良, 用牛乳或石灰加入糖浆中熬煮,可使糖浆慢慢褪色, 变成淡黄色的砂糖。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古籍中都没有明确记载的真正的“白糖”,直到元明时期。   苏页采用的方法取自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   先用轧浆车榨出甘蔗汁, 然后将汁水盛入缸中, 再用火慢慢熬成黄黑色的糖浆,糖浆自然冷却后就会凝结成黑色的砂糖。   苏青竹拿手挖了一小团黑砂糖, 往嘴里一放,黑亮的眼睛闪了闪,“嗯~好甜!”   “比甘蔗还甜吗?”苏芽儿蠢蠢欲动。   苏青竹又挖了一团,送到他嘴边, “你尝尝。”   苏芽儿伸出舌头, 小小地舔了一下。   “恶~”苏青竹夸张地甩了甩手, “你吃就吃,干嘛舔我?”   苏芽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 懊恼道:“我在吃糖, 又不是舔你!”   “嘿嘿~你就是舔了!”苏青竹一边往嘴里塞糖, 一边吃吃地笑。   苏芽儿懒得理他,挖了一团想喂给旁边的小雪娃。   瓦罐放得太高,雪娃够不到,小家伙馋得不行,急急地叫着,“宝宝吃!”   苏青竹隔开苏芽儿试图伸过去的手,故意逗他,“叫舅舅!”   “舅舅!”   “呵,真是一点骨气都没有。”苏青竹晃晃脑袋,往小家伙嘴里抹了一团。   苏芽儿气得打他,“别胡说八道,宝宝才多大,谈什么骨气!”   “我比他还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爹进山打猎了!”   苏芽儿撇撇嘴,嘟囔道:“你本来就住在山上。”   苏青竹扑哧一笑,“我说你……有时候还挺好玩的。”   苏芽儿笑笑,整了整雪娃头上圆圆的小丸子,温声问道:“宝宝,甜不甜?”   雪娃咧开嘴,小脸皱成一团,“苦~”   “哈哈,什么苦,这是糖,甜着呢!”苏青竹叉着腰哈哈大笑,“来,再尝一口。”   雪娃卜愣着小脑袋一直躲。   两大一小一边吃一边玩闹玩闹,开心得很。   苏页搬着涮洗好的瓦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双儿正围着瓦罐吃得欢腾。   他把瓦溜往桌上一放,拿着竹板上去就一人给了一下子——当然,萌萌哒小雪娃除外。   “糖还没炼出来,先叫你们吃完了!”   苏页一眼就瞧见苏青竹嘴边的糖粒,没好气地敲了敲他的脑门,“吃这么多,不苦啊?”   “苦!”小雪娃诚实地回答。   苏页弯下腰,故作严厉,“吃太多的话,小心牙齿掉光光。”   小雪娃想到村口那个没牙的老奶奶,吓得连忙捂住小嘴巴,闷闷地保证道:“宝宝不吃。”   苏青竹和苏芽儿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躲,用很小的声音嘀嘀咕咕:   “我哥好凶!”   “谁叫你吃那么多!”   “你没吃啊?”   “唔……没那么多。”   “(ˉ▽ ̄~) 切~~”   苏页背对着他们,听到两个人假装害怕地窃窃私语,忍不住扬起嘴角。   雪娃看到爹爹的笑,黏着糖粒的小嘴也跟着咧开了。   苏页揉揉小家伙的头,直起腰的时候,习惯性地扶了一下。   苏青竹目光一闪,三两步跑过来搀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问道:“腰疼么?是不是扭到了?”   这样的苏青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苏页一阵错愕。   苏青竹顿了顿,闷声道:“以前我爹腰上也有伤,干活累了就会腰疼。”   苏页默然,想到苏大叔的身份,又想到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   苏芽儿温温和和地说:“小页陪着雪娃玩一会儿吧,接下来的活计你教给我,我来做。”   苏青竹举手,“还有我!”   苏页扬起嘴角,心头一阵熨帖,“不急,得等峰哥回来才成。”   话音刚落,虞峰便从屋后转了过来,手上提着一个两尺来高的大木桶。   还没说话,汉子脸上便露出了爽朗的笑,“等急了吧?方才在河边遇到大娘,帮她拧了会儿衣裳。”   苏页笑笑,“不急,刚刚好。”   虞峰把木桶放在桌边,揉了揉儿子的头,又不着痕迹地搂了搂伴侣的腰,十分爷们儿地说道:“你们歇着,我来。”   “好。”苏页心安理得地点点头。   接下来,三大一小四个双儿便围坐在桌案旁,吃着酸掉牙的野山楂,看着虞峰一个人忙活。   这些山楂都是邵平送过来的,满满两大筐,苏页选出一盆品相好的,洗干净了备用。   苏青竹看着他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丢,口中一个劲儿冒酸水,“哥,你不觉得酸么?”   苏页咂咂嘴,“确实有点儿酸。”   “只是‘有点儿’酸?”苏青竹咧了咧嘴,拿起一个塞到苏芽儿嘴里,“你尝尝。”   苏芽儿刚咬了一口,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牙、牙都酸倒了……”   苏页眨眨眼,有这么夸张?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雪娃。   小家伙主动将白白的小手伸进盆里,拿起一个,大大地咬了一口,然后……眼泪嗖嗖地往外冒。   “宣、宣……”雪娃咧着小嘴,一边掉着眼泪,一边往苏页怀里钻。   即便如此,嘴里的那块山楂还是没舍得吐出来。   ——爹爹说了,不能浪费粮食!   三个无良的双儿,外加虞峰那个臭爹爹,毫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众人笑闹一阵,继续围观虞峰干活。   苏页刚刚拿出来的瓦漏实际上是一个瓦质的漏斗,虞峰按照他说的,先用干净的麦秸将漏口堵住,再把黑砂糖倒入漏斗中,等到黑砂缓缓地凝成一团,便把麦秸拿开,用瓢舀着桶里的水往漏斗中灌。   苏芽儿看着桶里的水,眨了眨眼,疑惑道:“峰哥,你这水是从哪儿打的,怎么有些浑浊?”   虞峰呵呵一笑,“这是黄泥水,浑浊就对了。”   苏青竹一听,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乍乍乎乎地说道:“那可是糖!你为何往里面灌泥?”   苏页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呵呵地笑了起来。   苏青竹不满,“你不说管管他,还笑!”   苏页将笑意收敛了些,耐心地解释道:“那个不是泥,是黄泥水,黄泥水不仅不脏,还能除去黑砂糖中的杂质,不信你看——”   苏青竹朝着苏页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随着黄泥水一瓢瓢浇下,黑乎乎的渣渣从漏斗底下的小口里流了出来,与此同时,漏斗中的砂糖越来越白。   苏青竹眼睛一亮,“这是……”   “白砂糖。”苏页温声道,“比黑砂糖要甜,而且没有异味。”   等到白色的糖霜结好,苏页拿小勺刮下些许,一一喂到三人嘴边。   三个小双儿甜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   虞峰站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两声。   苏页扭头,调侃道:“嗓子不舒服?”   虞峰看着他手里的小木勺,抿着嘴不说话。   苏页笑笑,慢悠悠地往漏斗里挖了一下。   虞峰抿直的嘴角悄悄地往上扬。   苏页挑挑眉,木勺突然就拐了个弯,放进了自己嘴里。   虞峰表情一顿,伸手把人搂了过去。   苏页上一秒还在得意地笑,下一秒便撞上一个硬梆梆的胸膛。   这还不算完,虞峰当着三个小双儿的面,毫不避讳地捉住苏页的唇,吮吻啃咬,霸道的舌头还趁着苏页晃神儿的工夫伸了进去。   苏青竹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不知怎么的,竟悄悄地红了脸。   苏芽儿则是第一时间背过身去,并且捂住了雪娃亮亮的眼睛。   小家伙虽然看不见,却依旧咧着小嘴嘻嘻地笑着——臭爹又在吃爹爹了,爹爹定然又要打臭爹!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小家伙便听到一声熟悉的脆响,不,应该是比平时还要响。   虞峰捂着一点都不疼的胸膛,咧着嘴,笑得十分欠扁。   完了还不怕死地凑到苏页耳边,低声说道:“小页子今日好甜呢!嗷——”   苏页没好气地将人踹走,假装一点都不在意。   他看上去的确很镇定——如果忽略掉那双爆红的耳朵的话。   ——   白砂糖的熬制还算成功。   接下来便是炼制冰糖——无论是糖葫芦还是滚雪球,还是用冰糖醮的好吃。   冰糖的做法要以白砂糖为基础。将白糖放入锅中,小火煎熔,然后缓缓加入鸡蛋清液,这样可以进一步去除杂质。   熬糖的过程一定得有人守着,否则极容易煎糊。   与此同时,取几节青色的竹子,劈成一寸来长的小段,等到糖浆变得清亮,便将竹篾丢进去,放置一夜,便可凝成津甜透亮的冰糖。   冰糖虽然是用白砂糖做的,却有着白砂糖无可比拟的优点——不黏手、甜丝丝,可以装在兜兜里,想吃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舔一舔。   于是,冰糖一经面世,立马挤掉砂糖的位置,成为双儿们的新宠。   小雪娃眼巴巴着看着虞峰拿着木槌敲糖块,馋得一个劲儿叫爹爹。   虞峰看着自家儿子,无奈地说道:“你小爹说了,不让你吃太多糖。”   小家伙扁扁嘴,软软地求道:“爹爹,不知道。”   虞峰抿着嘴,假装严肃地看着他。   小家伙不仅不害怕,反而伸出白白的小爪子,揪着他的衣袖晃啊晃,“爹爹~吃冰冰~”   虞峰听着小双儿软软的语调,那颗汉子心立马软成一团。   他叹了口气,十分抠门地捡了一块最小的,悄悄塞到儿子细细的小手里,并且学着苏页的样子嘱咐道:“不许吃太多,不然牙会掉!”   雪娃乖巧地点点小脑袋,然后趁他不注意,嗖地一下把整个糖块都丢进了嘴里。   虞峰一惊,刚要抢出来,小家伙便朝着他弯起眼睛,笑得又萌又暖,几乎能够融化全世界。   高大的汉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妥协。   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第111章 【冰糖葫芦】   虞峰偷偷给雪娃吃糖块的事最终还是暴露了。   晚饭时, 苏页专门给雪娃蒸了两个白白胖胖的糖三角, 平常小家伙特别爱吃, 今天反应却是淡淡的。   苏页揉了揉小家伙软软的肚皮,担心地问道:“宝宝不舒服吗?”   小家伙闭着嘴巴摇了摇头,那心虚的小样子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苏页看向虞峰。   高大的汉子几乎要将头埋到碗里, 仿佛那碗白粥有多香似的。   苏页抿了抿唇, 手指放在雪娃嫩嫩的脸颊上, 严肃道:“宝宝, 张嘴。”   雪娃向来最听苏页的话, 虽然有些怕怕的, 然而还是乖乖地张开嘴巴, 露出两排白白的小乳牙。   苏页抬起小家伙肉肉的小下巴,凑近了一看,好嘛,大大小小的糖渣还在牙齿上黏着呢!   苏页把雪娃放开,面无表情地看向虞峰。   汉子立马露出讨好的笑, 干脆地说道:“小页子, 我错了。”   苏页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虞峰皱着脸,怂怂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可怜。   雪娃伸出细细的小手, 抓起糖三角, 怯怯地求道:“宝宝吃饭, 爹爹不气。”   苏页心一软,把糖三角接到手里,“不饿就不要吃了。”   雪娃扁扁嘴巴,圆圆的眼睛里涌上湿意,却又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苏页叹了口气,摸摸小家伙的脑袋,语气变软,“宝宝别怕,爹爹没生你的气。”   虞峰连忙说道:“对,不关宝宝的事,你小爹爹在生大爹爹的气,宝宝别哭。”   苏页斜着眼睛看他,“你也知道?”   虞峰腆着脸将伴侣揽到怀里,无比诚恳地说道:“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小页子不要生气,下回我不这样了。”   苏页反而觉得更加委屈,“你觉得我不让宝宝吃糖是舍不得吗?”   虞峰连忙应道:“不是不是,小页子是为了宝宝好。”   “糖吃多了会长蛀牙你知不知道?”苏页一脸气愤,“你以为我只是在吓宝宝吗?”   虞峰更加诚恳,“不是不是,小页子说得都有道理。”   “你不许打哈哈!”苏页气得打了他一拳,“我在教育孩子,你为什么要扯后腿?”   “没,我很认真。”虞峰张开粗大的手指,将苏页细白的手包在掌心,“对不起,小页子,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了,小心手疼。”   男人眼中的关切毫不掺假,苏页满腔的火气嗖地一下就没了,语气也不自觉变软,“你去给宝宝刷牙,刷好再吃饭。”   “好好,这就去!”虞峰干脆地应下,抱起雪娃就往外走。   苏页不放心地嘱咐,“拿一只新牙刷,软毛的那种。”   “晓得了。”虞峰回头一笑,“小页子先吃饭,不用等我。”   苏页撇嘴,“谁想等你!”   虞峰笑笑,终于松了口气。   ——   苏页挽起头发,穿着干净的细麻衣裳,袖口和裤脚都用布条绑住。   他正弯着腰站在灶台旁,拿着木勺缓缓地搅动着锅底淡黄色的糖浆。   苏青竹、苏芽儿、小雪娃、虞豆子一个挨一个地排成一排,一个个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午后的暖阳从窗户透进来,打在苏页身上,映得他的轮廓更加柔和。   苏青竹眨了眨眼,情不自禁地说道:“仔细一看,我哥也挺温柔的。”   小雪娃点点小脑袋,软软地应和,“爹爹温柔。”   “哈哈!”苏青竹伸长手臂,在小家伙圆圆的脑袋上呼喇了一把,笑道,“你知道什么是温柔?”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知道!爹爹,温柔,芽舅舅,温柔,夏婶婶,温柔,竹子舅舅……”   苏青竹挑眉,“我怎么样?”   雪娃动了动小嘴巴,清清楚楚地吐出三个字,“不温柔!”   “嗯?”苏青竹瞪起眼,佯装生气。   虞豆子腾地跳起来,挡在雪娃身前,大声叫道:“雪娃不怕,哥哥保护你!”   苏芽儿笑得前仰后合。   苏页同样笑容满面,扭头问道:“山楂串好了吗?”   苏芽儿点点头,“串好了,正在外面晾着,现在要用吗?”   “嗯,把山楂拿过来,还有竹案,表面浇些水。”   “晓得了!”   苏青竹和苏芽儿两个人去搬东西,虞豆子和雪娃睁着两双圆溜溜的眼睛,期待地看向苏页。   苏页笑笑,吩咐道:“豆子和宝宝去拿草把好不好?待会儿用来插糖葫芦。”   “好(^o^)/~”两个小家伙欢快地应下。   等到一应物品都备齐,苏页便把灶膛里的柴禾撤掉,重新洗干净手。   “要做了吗?”苏芽儿期待地问道。   苏页点点头,“我先试着醮几根,待会儿换你来。”   “嗯!我好好看着,学着小页的样子做。”苏芽儿谦虚地说道。   苏页也是第一次真正动手操作,说不紧张是假的,尤其是当着孩子的面。   他深吸一口气,捏住竹签一端,往锅里一醮,缓缓转动,透亮的糖浆便附在了山楂上。   “(**) 哇!”这是来自围观四人组的赞叹声。   苏页笑笑,将山楂串从锅里拿出来,在湿过水的案板上一摔,一拉,脆脆的糖皮便出现在山楂串下。   “(**) 哇!”   苏页的动作难免有些笨拙,却架不住旁边有四个捧场王,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很快,一个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便做好了。   苏青竹吞吞口水,“可以吃了吗?”   苏页一边做第二个一边回道:“现在还不行,得等糖浆凝结了才可以。”   “唔……”苏青竹皱了皱脸,“要等多久?”   “现在天气冷,糖浆凝得快,等一会儿就好。”   说话的工夫,第二个糖葫芦便醮好了。   苏页把它摔在案板上,拉出糖皮,然后便把灶台让出来,笑着说道:“芽儿,你来试试。”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苏芽儿此时却退缩了,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个太难了,单是拉糖皮那一下子我就做不来。”   苏青竹切了一声,猴子似的蹿到灶边,干劲十足地说道:“你不来我来,好好看着!”   苏页笑笑,一脸纵容。   苏芽儿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点儿,别把怪好的糖给糟蹋了!”   “你就瞧好吧!”   虽然信心十足,却架不住他力气太大,苏青竹拿着竹签往案上重重一摔,“啪”的一声,好几个山楂甩飞出去不说,剩下的也被他摔得四分五裂。   厨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继而爆发出大大的笑声。   就连苏青竹自己都捂着肚子笑个不停,“诶呀,这个真是太好玩儿了!都、都来试试,哈哈哈哈!”   虞豆子和小雪娃一边笑一边去捡那些飞掉的山楂,把上面的灰尘吹一吹便塞到嘴巴里。   酸酸面面的山楂裹着热乎乎的糖浆,一直甜到心里去。   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中,一串串糖葫芦便做好了。   等到糖皮凝结得差不多了,苏页便把它们一支支从竹案上缓缓地拉下去,插到草把上。   锅里的糖浆还剩一些,苏页便削了些山梨、野柿子,甚至还有蒸好的芋头,杂七杂八地醮了一小盆,竟意外受到了大家的好评。   ——   白砂糖、冰糖、能够保存较长时间的滚雪球,苏页各打包了一份,让虞峰带给霍达。   最后这些都得呈到御前,至于七、八两个山头能不能买下来,就看萧珩对于制糖方子的重视程度了。   当然,毕竟是皇权至上的时代,苏页不敢卖关子,也不能说是谈条件,只能期待皇帝赏赐。   因此,他老老实实地将方子写在纸上一并呈上去,以示诚意。   与此同时,雪娃和虞豆子两个小家伙也欢欢喜喜地举着糖葫芦往枫叶桥跑去——页叔/爹爹说了,要给闵爷爷送去!   彼时,闵政正坐在桥边的避风亭里看着工匠们施工。   旁边围坐着一圈京城来的官员,皆是领了皇命前来监查工程进度——实际就是走个过场,毕竟,放眼整个朝堂,除了其他二公,还没人敢挑闵政的错处。   两个小家伙平时常在虞家庄园玩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因此,看见亭子里这么多人也不怯。   倒是那些官员,看见小娃娃们就这样大大咧咧地闯进亭子,皆是露出惊讶的神色。   然而,闵政没说话,他们也就一个个闭着嘴,装哑巴。   闵政笑眯眯地看向两个小家伙,“雪娃和豆子是过来找我的吗?”   他在村民们面前从来不以“本官”自称,官员们再次吃了一惊。   虞豆子不懂这些,只欢欢喜喜地把举了许久的糖葫芦递上去,大着嗓门说道:“闵爷爷,这是页叔让我给您送过来的,您尝尝,可好吃了!”   “呵呵,小页又做新吃食了?既然豆子说好吃,那我就尝尝。”   闵政笑呵呵地把竹签接到手里,当着众人的面便往嘴里送了一颗。   “嗯~酸中有甜,甜中带酸,凉凉爽爽,外脆里糯,这味道倒是十分别致。”单从那享受的表情就能看出,闵政的夸奖绝不掺一丝吹捧。   这倒让官员们好奇起来——到底是怎样的美味,能让新晋永安侯如此赞赏?   一个地位看上去有些高,同样上了年纪的官员对小家伙们说道:“只给他送,就没有我们的吗?”   雪娃眨眨眼,乖乖巧巧地把腿上的小竹篓递出去,礼貌地说道:“爷爷给,这里有。”   那位官员露出和蔼的笑,“哈哈,多谢,来,诸位……”   亭子里的官员们多多少少都分到几颗,吃完之后无一不是连连点头——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表现得十分满意。   虞豆子顶着小胸膛,得意地说道:“页叔说了,吃这个有好处。”   “哦?”闵政笑眯眯地问,“有何好处?”   “呃……”虞豆子挠挠头,完了完了,糖葫芦吃得太多,忘干净了!   旁边传来一个软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爹爹说,山楂可消食,冰糖可开胃,唔……极佳。”   “哈哈,原来如此。”   闵政笑得开怀,旁边的官员也跟着夸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   雪娃羞涩地笑笑,捏着衣角小声说道:“谢谢夸奖。”   “哈哈哈……”一亭子穿红着紫的大官们不约而同地发出畅快的笑声。   闵政笑眯眯地想着,回头便给陛下写封私信吧,毕竟吃人嘴短呀! 第112章 【皇帝的心胸】   苏页在熬糖醮糖葫芦的时候, 虞峰带领着村民们把辣菜头、水萝卜种了下去。   实际上, 从时令来说,这时候种已经有些晚了,只不过今年气候异常, 天气冷得晚,降水也不足, 直到立冬都不见一粒雪。   好在,正值冬日, 田里最多种些冬小麦, 需水量小, 虞家村庄园除了小麦还有大蒜等作物,用水渠灌溉便好。   苏页特意留出来十亩地, 专门用来种菜,除了供给一冬的吃食之外, 剩下的会全部做成酱菜, 送到宫里去。   是的, 自从中秋小宴过后, 虞家村酱菜坊正式成为皇宫酱菜的“供应商”。   尤其是太后娘娘, 最喜欢虞家村酱菜那股咸甜适中的口感, 虽然御膳房也拿到了酱菜方子, 可做出来的成品就是和虞家村的不是一个味。   苏页想来想去,只能归功于虞家村的水土。   且不说苏花大娘她们不怕苦、不嫌累, 每次都推着水车去打山泉水, 单说虞家村的土质——冲积平原上的黄土地, 种出来的菜蔬总会有些不同吧!   辣菜头和小白菜杂交而成的种子也种到了试验田里,苏页也不清楚最后会不会长出卷心大白菜,只能说,碰运气吧!   与此同时,霍达也带着制糖方子到了京城。   萧珩嘴里含着一块甜津津的冰糖,毫无形象地坐在台阶上。   霍达盘腿坐在他对面,皱着眉头看着手中薄薄的纸。   看了没几行,他便扔到一边,不屑地说道:“我道是什么好东西,不就是个破糖方子么,还封上不让我看,切!”   萧珩连忙捡回来,一边吸溜一边说道:“这可不是‘破糖方子’,要是真能做出这种品质的糖,随便往邻国卖一卖,建行宫的钱可就有了。”   霍达撇了撇嘴,依旧气哼哼的——反正,就是有种被排斥在外的郁闷感。   萧珩瞥了他一眼,笑道:“你这可就不识好人心了啊,人家特意把方子封起来,是为了把你从这件事里择出去,你不承情不说,还在这生闷气。”   霍达想不通,“不就是个糖方子嘛,有什么好择的?”   萧珩晃晃脑袋,猜测道:“兴许是有其他事吧,你那兄弟不想连累你。”   霍达皱眉,“能有什么事?”   萧珩翻开另一页纸,指了指上面一行字,沉吟道:“你说,玄机会不会出在这上面?”   霍达瞅了一眼,“七、八两峰?我去过,确实长着许多山楂树,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你带人搜过了吗?”   “没仔细搜,就转了一圈。”   萧珩“嘎嘣”一声将糖块咬碎,边嚼边说:“早不买晚不买,偏偏在清山的时候买,总觉得苏页的目的不太单纯。”   霍达由衷地点点头,“确实,那个双儿比汉子还精,指不定又想到什么赚钱的好营生。”   萧珩啧啧两声,摇头道:“倘若真是赚钱的营生,事情反倒简单了。”   霍达挑了挑眉,不明所以。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只听“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甲衣、身材高大的男人逆着光,从殿外一步步走近。   萧珩扭头一看,脸上顿时带了笑意,“今日不是休沐么,怎么还过来了?”   对方看到他的样子,不仅没被他的笑容感染,反而眉头一皱,声音严肃,“风寒刚好,怎么又坐地上?”   萧珩还没说话,霍达便没好气地反驳道:“表哥又不是弱不经风的小娘子,坐地上怎么了,轮得到你指手划脚?”   樊铭没理他,面无表情地把萧珩拉起来,拎小鸡似的放到了柔软的坐榻上。   萧珩始终都是笑呵呵的,在靠垫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再次问道:“这个时辰过来,是不是樊相有何嘱咐?”   樊铭摇头,“不是父亲,是闵大人。”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交到萧珩手中。   淡黄色的信纸上还带着樊铭的体温,萧珩捏了捏,这才打开。   闵行足足写了三页纸,萧珩越看脸上的笑容越大,最后,忍不住慨叹道:“闵卿当真是好文采,看得我都饿了。”   霍达好奇地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萧珩咂巴咂巴嘴,“糖葫芦,一种酸中带甜、外脆里糯的好吃食。”   霍达嘿嘿一笑,“我吃过。”   萧珩挑眉,“苏页刚做出来的,你啥时候吃过?”   霍达晃晃脑袋,“我吃的那个虽然不叫‘糖葫芦’,却也是外脆里糯,酸酸甜甜,好吃又开胃。”   萧珩眯了眯眼,“说起来,我方才在苏页信中看到,除了白砂糖和冰糖外,他还叫你带来一样‘滚雪球’——东西呢?”   霍达咂咂嘴,“吃了呀!”   萧珩没好气地踢他,“也不说给我留俩,哪怕留一个也成啊!”   霍达扬起眉眼,笑得可坏,“一个哪够你吃啊,为了不让你吃了上顿想下顿,我就为陛下分忧,全给吃了。”   “去你的!”萧珩一脚踹过去。   霍达就地一滚,灵巧地躲开。   萧珩捏着信纸,瘫在软榻上,不甘心地念道:“能让闵卿都赞不绝口的东西,真想尝尝!”   樊铭沉声道:“小珩若想吃,明日我便叫人去虞家村取。”   萧珩转了转眼珠,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不用,等我把山卖给苏页,他一准儿得给我送一车过来。”   霍达愣了愣,忍不住问道:“你真想好要卖了?就不怕他有什么阴谋?”   萧珩晃晃脑袋,无所谓地说道:“苏页那么聪明,他要真有阴谋,就算我不把山卖给他,他也定然能想到其他法子,与其这样,还不如落个好人缘。”   霍达翻了个白眼,不得不为自家表哥的神逻辑而折服。   樊铭蹙了蹙眉,问道:“怎么回事?”   “你自己看吧!”萧珩把制糖方子和苏页的信一骨脑塞进他怀里。   樊铭读信的工夫,萧珩说闲话似的同霍达念叨,“说起来,闵卿的信倒像是在帮苏页说好话。”   霍达没搭话,伸手从银盘里拿了个熟透的柿子,吸吸溜溜吃得可欢。   萧珩看他吃得香,自已也挑了一个,低着脑袋和他对着吃。   樊铭迅速把信看了一遍,抬头一瞅,便瞧见兄弟两个正面对面吃柿子,嘴角鼻尖黏着黄澄澄的汁水,花猫似的。   这位冰山将军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功。   萧珩看着他,主动问道:“有什么发现没?”   樊铭定了定神,沉声道:“这两座山峰恐怕内藏玄机。”   萧珩笑笑,“你也这么认为?我刚刚还跟达子说呢。”   樊铭抿了抿唇,缓缓说道:“当初南山之战,我被苏侯爷所救,醒来之时便在一个风景奇特的谷地,想来是苏侯爷的私地。”   想到当时的情景,萧珩眼中闪过一抹痛色,闷闷地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樊铭握住他的手,说道:“因为涉及到苏侯爷的私事,多年来我无意探听,现在想来,那个谷地会不会就在八爪山?”   萧珩一愣,“别说,还真有可能。你看啊,苏页从侯府逃跑,远了不去,近了不去,偏偏藏身在虞家村……”   霍达皱了皱眉,“我怎么记得,是峰子主动把他带回去的?”   萧珩白了他一眼,“美人计啊,笨蛋。”   霍达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樊铭沉声道:“苏侯爷英名一世,即便走得突然,想来也会给这个唯一的儿子留下些保命的手段。”   萧珩看着榻上的信,沉吟片刻,果断地说道:“既然是保命的手段,我若阻了人家的路便不好了,更何况,苏侯爷还救过你的命,我总要还了这个人情。”   樊铭心下一动,提醒道:“那谷中若只是些金银之物倒还好,倘若是私兵呢?”   萧珩晃晃脑袋,“私兵就私兵,咱们这个天下是一寸一寸打下来的,若是有人来抢,大不了再打一架呗!”   樊铭看着对方自信的模样,冷硬的嘴角难得勾了起来。   萧珩踢了霍达一脚,“喂,倘若真打起来,你向着谁?”   霍达毫不客气地将柿子皮甩到他脸上,嗤笑道:“你男人脑子有坑,你也有啊?人家有房子有地过得好好的,傻子才来京城累死累活!”   萧珩“嗷”的一声倒在榻上——可不就是累死累活嘛!   哪比得上人家,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吃啥吃啥,闲着没事儿还能腌缸酱菜、醮串糖葫芦!   “我也要去乡下买地盖房子,做地主,呜呜~~~”萧珩抱着樊铭的腰闭着眼睛假哭。   樊铭拥着心上人的身子,嘴角高高扬起。   霍达扭过脸,眼不见为净。   ——   萧珩赐山的旨意还在路上,苏页和虞峰正由邵平领着进入八爪山。   冬月将至,万木凋零,光秃秃的枝丫上零零散散地挂着些红彤彤的果子,更多的掉在地上,每棵树下面都铺了红红的一片。   苏页摇摇头,“真是可惜了。”   邵平笑着说道:“往常年份,这些果子等不到熟透就会被打柴的村民捡走,今年因为小页的关系,大伙有活干,有钱拿,家里的粮食也足够填饱肚子,便没有多少人冒着危险进山了。”   苏页笑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邵平指着前面一片灌木,说道:“过了那片花椒林便是第七峰了。”   苏页目光一闪,惊喜道:“那些都是花椒树吗?怎么这么多?”   邵平笑笑,“为了防止村民误闯,故意种的。”   苏页笑笑,“倒是巧了。”   虞峰捏捏他的手,温声问道:“小页子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   苏页好笑地说道:“若再歇,恐怕到天黑也走不到了。”   虞峰认真地说道:“小页子不要硬撑,即便到了晚上,咱们也可以在苏大叔的房子里过夜。”   苏页点点头,感动的同时,又有些惭愧。   兴许是这段时间缺乏锻炼的关系,他这个身体似乎变弱了,走上几步便喘得不行,也难怪虞峰会担心。   唔……回头需得制定一个健身计划,为在乎的人,健康种田五十年! 第113章 【架天梯】   这些花椒树种下十余年, 如今已经繁衍成一个小小的丛林, 就如同自然生长的一般,丝毫看不出人工栽种的痕迹。   花椒枝叶多刺,且味道刺鼻, 无论是山民还是野兽都不会轻易闯入。   “平哥,咱们如何过去?”苏页看了许久也没找到入口——硬钻是不行的, 衣裳八成会被划成破布条。   邵平朝着旁边指了指,“随我来。”   那边有一块两米多高的大石, 直直地竖立在椒林边上, 原本以为是没有路的, 没成想,邵平用力一推, 沉重的石头竟奇迹般地向旁边移去。   苏页竖起大拇指,“平哥神力。”   邵平拍拍手, 谦虚地摇摇头。   穿过花椒林, 三人便来到一片开阔的平地, 脚下植被渐少, 裸露着岩石, 偶有几棵树木在石缝中顽强地生长着。   崖上风有些大, 苏页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虞峰连忙将包袱里的大氅拿出来, 给他披到身上,担心地问道:“可还撑得住?”   “不碍事。”苏页悄悄捏了捏汉子的手, 叫他安心。   虞峰心头一颤, 看到旁边的邵平, 拼命压下了旖旎心思。   邵平轻咳一声,假装没有看到。   他指着对面的高崖,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里已是第八峰的边缘,对面便是第九峰。”   苏页放眼望去,几十米开外一个巍峨的山壁霸道地闯入眼帘,那斜向而生的模样就像随时都会向人倾倒过来似的。   怪不得虞峰说从来没人去过,单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眼晕。   苏页细心地发现崖边生着不少粗壮的藤蔓,似乎还有人类走动的痕迹。   他朝着那边指了指,问道:“平哥便是从那边上来的吗?”   邵平浓眉一挑,严肃的脸上难得带上笑意,“小页好眼力。”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还特意做了伪装,没成想竟被苏页一眼看穿。   苏页浅浅地勾了勾唇,言道:“过去看看吧!”   邵平点点头,紧随其后。   虞峰虽有些不放心,到底没有阻止,只亦步亦趋地陪在苏页身侧,以便随时应对未知情况。   崖边风更大,几乎要将人掳下去,苏页扶着树干往下望了望,只能看见重重的岩石以及稀薄的云雾,完全想象不到,崖下竟会有一片富饶的谷地。   “这个崖有多高?”   “近十丈。”   苏页看着崖边的藤蔓和粗糙的麻绳,眉头紧蹙,“十丈,单是凭借这些东西,未免太过危险。”   邵平摆摆手,说道:“这侧山崖并非直上直下,每隔数十尺便能找到一处歇脚的石台,走得熟了便不觉得太过困难。”   即便他说得轻松,苏页的心依旧没有放松。   二百多米高的山崖,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只依仗麻绳和藤蔓攀爬,可想而知会有多危险。   苏页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主意。   “平哥,你之前说,我爹这在附近留下一处矿脉?”   邵平点头,往崖下指了指,说道:“就在谷地西边,第七峰和第九峰相交的地方。   苏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这才注意到,七、八两峰与第九峰似乎刚好拼成了一个“人”字,相交之处,向东绵延出六、五、四、三、二、一诸峰。   这样看来,倒像是发生了地壳运动,第九峰生生地被撕裂出去似的。   苏页好奇地问道:“沿着第七峰可能下到谷地?”   邵平摇摇头,“侯爷曾经找人探过路,那里地形更加陡峭,且随时都会有巨石滚落,凶险异常。”   苏页抿了抿唇,沉吟道:“这样一来,就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邵平一愣,疑惑道:“什么法子?”   “进出谷地的法子。”苏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道,“不能总是依靠藤蔓和麻绳,太不保险。”   邵平目光一闪,眼中现出几分期待,“小页有何主意?”   苏页抿了抿唇,斩钉截铁地说道:“架天梯。”   邵平和虞峰双双一楞——天梯?   苏页点点头,从旁边扯了根数枝,继而蹲下身子,在地上画了起来。   所谓“天梯”,说白了只是沿着山壁蜿蜒而上的“楼梯”而已,他在某处旅游景点的宣传图中看到过,操作起来并不难,只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邵平盯着地上粗糙的线条,双拳紧紧握着,激动地说道:“果然是‘天梯’!倘若真能架成,少主便能自由出入谷中,兄弟们也可时常出来见见世面了!”   苏页点点头,“回头我会将所需铁板、扶手及木楔、铁条的规格悉数算出,平哥需要找人炼制出来,然后凿到山壁中,其中辛苦和危险不可尽数……”   邵平摇摇头,果断地说道:“这点危险不算什么,更谈不上辛苦,大伙天天憋在底下,正想找点事做呢!”   虞峰也说道:“需要什么工具小页子提前说,我去准备。”   看着汉子们坚定的神情,苏页心中成算更大。   ——   回去的路上,只剩了苏页和虞峰两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山风,苏页的身体疲惫至极,小腹也隐隐坠痛。   虞峰看出来,不由分说地把他背到背上。   苏页没有坚持,贴着男人暖烘烘的身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回到家的时候,苏芽儿已经把饭做好了。   看到苏页被背回来,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雪娃,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爹爹怎么了?”   虞峰连忙说道:“没事,就是累着了,雪娃乖,不哭啊!”   苏页歪在床上,冲着大伙笑笑,故作轻松地说:“我没事,就是困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雪娃叫虞峰帮着脱掉鞋子,依偎到苏页身边,即使吃饭的时候都不肯离开。   苏页的脸色也不太好,是以,虞峰直接把饭给父子两个端到了床边。   苏页原本想下床,却被虞峰阻止,“就在这儿吃吧,没人笑话你。”   雪娃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笑话,雪娃陪爹爹。”   苏页耐不住父子两个坚持,无奈地应下。   喝汤的时候,他听虞峰和苏芽儿在门外商量,“小页子最近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我想让他歇息几天,灶上的事就麻烦芽儿了。”   “说什么麻烦?峰哥何故同我见外?”苏芽儿似乎有些生气。   虞峰笑笑,又说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苏芽儿便掀开竹帘进来,温声问道:“小页,明日可有何想吃的?我提前准备出来。”   依着苏页的性子,这种情况下定然会说“做什么都好”,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怀念起了麻婆豆腐那股咸咸辣辣的味道。   不想还好,越想越觉得口舌生津,心里的渴望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芽儿心思细腻,笑言道:“小页想吃什么直说,若我不会,正好向你偷偷师。”   苏页笑笑,便把麻婆豆腐的做法说了出来。   苏芽儿愣了愣,为难道:“这得先做豆腐吧?”   苏页眨眨眼,“没有卖的吗?”   苏芽儿摇了摇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吃食……也是用黄豆做的吗?”   “对,得先把黄豆磨成浆,再点卤。”苏页越想越泄气,“算了,若再做豆腐便有些麻烦了。”   苏芽儿却说道:“小页若不累便指点指点我,若能做出来,咱们村就又多了一样新奇吃食。”   苏页听他一说,不由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在他的带领下,身边这些人的创新意识越来越强,就连苏花大娘前几日还做出来两样新式酱菜,拿过来让他试口味。   虞峰也从外面走进来,笑着说道:“小页子别怕麻烦,泡好的豆子有的是,我去磨,芽儿烧火,一会儿就能成。”   苏青竹从外面伸进一只手,“我劈柴。”   “我——”虞豆子学着苏青竹的样子举起手,晶亮的眼睛转了一圈,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能做什么。   雪娃拉了拉他的衣袖,软软地说:“宝宝和豆子哥,抱柴。”   “对对!”虞豆子连忙点点头,大声说道,“我和雪娃给芽儿叔送柴禾!”   看着一家大小期盼的神色,苏页只得说道:“做就做吧,看来今日得摸黑了。”   苏芽儿忙说:“不怕不怕,若能把豆腐做出来,晚睡会儿也没关系。”   苏页笑笑,“那就试试吧!”   于是,大伙各司其职,兴冲冲地干起活来。   家里有现成的卤水,刚好可以做北豆腐。   与石膏点制的南豆腐相比,北豆腐含水量较少,豆香味更浓,口感韧实,更适合炒菜、炖肉。   直到豆腐点出来,苏页才刚刚想起居然没有晾豆腐的模子。   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寻摸来寻摸去,最后只得用笼屉代替,笼底铺上麻布,上面再盖一层,通风漏水,倒也合适。   苏页将点好的豆老豆腐一勺勺舀到蒸屉上,摆放均匀之后便用细麻布盖住,再用木板压平,上面又放了一个沉甸甸的大陶盆。   苏芽儿紧张地问:“这就好了吗?”   苏页点头道:“差不多了,明天早上看效果吧!”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   晚上的时候,虞峰洗漱好后钻进被窝,温热的大手在苏页肚子上轻轻按揉,“还有没有不舒服?”   苏页翻了个身,额头抵着他的胸膛蹭了蹭,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睡意,“兴许是在山上着了凉,喝了那碗热汤便好多了。”   虞峰想起苏页近来的反应,不放心地说道:“过两日雪娃去行针,顺便找章老给你号号脉吧!”   苏页一下子精神了,连连摇头,“求你了,千万别!”   虞峰一愣,“只是号号脉,小页子为何这么大反应?”   “这副身子原本就弱,就算没事也能看出事来,我真是怕了天天吃药打点滴的日子……”苏页扁扁嘴,孩子气地说道,“你答应我,到时候什么都不能提,不然我就不去了!”   虞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不看就不看吧,那小页子也要答应我,最近都好好歇着,不可太过劳累。”   苏页轻笑,“搬家怎么办?我也不用理吗?”   “不用。”虞峰干脆地说道,“放心,有我呢,还有竹子、芽儿、婶子和大娘,你只管歇着。”   “那……成亲呢?”苏页蹭蹭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成亲最累人了,不然也找个人代替好了。”   虞峰面色一僵,抓着伴侣的肩膀,沉声道:“这个不行!”   “哈哈~”苏页憋不住,闷闷地笑了起来。   ——   第二天,苏芽儿早早地便过来了,后面跟着睡眼惺忪的苏青竹和虞豆子。   与后面那一大一小相比,苏芽儿的精神头甚至可以用“亢奋”来形容。   他来的时候,虞峰正在院子里打拳,苏页还没起,雪娃坐在小轮椅上笨拙却认真地刷着牙。   “峰哥,豆腐好了没?”苏芽儿的语气略显急切。   虞峰笑笑,停下动作,“我还没看,芽儿去看看吧!”   苏芽儿犹豫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还是让小页看吧,我若提前看了,万一再坏事。”   先前酱菜坊里就有一位大娘忍不住好奇提前将酱油缸掀开,结果一缸酱油都变味了。   苏青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哪有那么严格?你不去我去。”   苏芽儿连忙拉他,“等小页起来再说!”   苏青竹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哥最近长了睡虫,不知道啥时候才起……”   雪娃一本正经地反驳,“爹爹没有虫。”   “就是,页叔那么干净,才不会长虫。”虞豆子颠颠地跑到雪娃身边,帮着他说话。   草棚内传来一声轻笑,继而是苏页含着倦意的声音,“芽儿去看吧,想来是可以了。”   “诶!”苏芽儿幸灾乐祸地瞟了苏青竹一眼,转身到厨房去了。   虞豆子耐心地等着雪娃漱好了口,便推着他的小轮椅跟了过去。   苏青竹咳嗽一声,心虚地说道:“哥,刚刚那话不是我说的啊,是、是芽儿说的!”   苏页笑意不减,“行了,快去看豆腐罢。”   苏青竹咧咧嘴,灰溜溜地跑走了。   虞峰笑笑,进屋伺候媳妇去了。 第114章 【豆腐乱炖】   豆腐做得很成功, 虽然没有现代市场上买的那些白, 却韧韧的,没有添加剂。   早饭时,苏页用盐和酱汁掺着小葱拌了一块, 凉丝丝的口感,浓浓的豆香, 迅速赢得了大伙的喜爱。   雪娃肠胃弱,不能吃太凉, 苏页便合着鸡蛋和泡发的黄豆蒸了一块, 下面是咸香的豆腐, 上面是嫩滑的鸡蛋羹,时不时舀出几粒软软的黄豆嘴儿, 既好吃,又有趣。   这道菜显然更受双儿们的欢迎。   苏页吃了一口, 豆腥味蒸热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连带着鸡蛋也显得有些腥膻, 总之, 味道不如记忆中的好。   他暗自思忖, 以前妈妈给他做的时候, 为了去腥、提鲜, 一般要放……对了,醋和香油。   想到酸酸的醋味, 苏页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以前他不爱吃醋, 是以做菜的时候一直没想到,这时候突然想起来,竟觉得十分怀念。   苏页想着,忙完这阵酿缸醋好了,醋酿好了还能腌些腊八蒜吃。   还有就是香油。   香油用量不大,一滴进去就能满盘生香。想来芝麻并不难寻,回头托贾家商队找一找。   简单却独特的早饭,便在苏页的盘算中吃完。   ——   中午要做“大餐”,苏芽儿早早地便准备起来。   他一边用竹条将豆腐切割成块一边问道:“小页,除了昨日说的麻婆豆腐,你还有何想吃的?”   苏页沉吟片刻,说道:“这次做的豆腐不少,不如做一锅乱炖,把苏大娘和小夏嫂子也叫过来,咱们吃一回伙饭。”   苏芽儿一听脸上便带了笑,想来十分期待,“乱炖的话都放什么?我看看家里够不够?”   “除了豆腐之外,再放些五花肉、腐竹、黄豆嘴儿……”苏页随口说了几样,都是平日里大伙最爱吃的。   “对了,地里的白菜刚好要疏苗,待会儿拔几棵一起炖,还有干豆角……”苏页笑了笑,继续道,“前日我听婶子说家里晒了不少,咱们便厚着脸皮去讨些。”   “成,待会儿我去酱菜坊要些泡好的豆嘴儿,顺便同大娘和小夏嫂子说一声。”苏芽儿说着,便擦了擦手,往村里去了。   苏青竹听说要放五花肉,兴致勃勃地跳到苏页身边,黏乎乎地说道:“哥,用不用称肉?我带着豆子和雪娃去呗~”   两个小家伙双双仰起脑袋,期待地看向苏页。   苏页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便再去称一刀五花肉,别要太多,家里还有。”   苏青竹嘿嘿一笑,“晓得了。”   “若有新鲜的红豆腐便要上几块,还有肺叶,今日天寒,做道辣子炒肺叶,祛祛湿气。”   “好嘞!”苏青竹早就蹿了出去,风风火火地套上马车,招呼两个小家伙上车。   虞豆子连拖带拽地把雪娃往车上抱,小家伙的衣服被扯得耸到咯吱窝下,白生生的小腰都露出来了,不仅不哭不闹,还在那儿咧着小嘴笑呢!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去,虞豆子大大地松了口气,自己也撅着屁股爬上去。   若是放在以前,苏页看到这样的情景总会忍不住上去帮忙,后来发现孩子们根本不在意,也便不多此一举了。   在村里生活得久了,苏页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   哥哥背着弟弟在河边跑,跑着跑着把弟弟给掉了,过路的一提醒才想起来回去捡,这都是常有的事。   至于被落掉的弟弟,连眼泪都不会掉。   乡下的孩子哪个不是这么长大的?即便娇气,也没人安抚。   看着马车稳稳当当拐上大道,苏页这才收回视线。   原本想着到地里薅几棵白菜,结果,脚刚迈出去,虞峰就突然从牛棚里蹿了出来。   苏页猛地退后两步,气道:“被羊咩咩附体了?乍乍乎乎的。”   虞峰呵呵一笑,问道:“小页子要去做什么?”   苏页往试验田那边指了指,“拔几棵白菜,一会儿就回来。”   虞峰一听,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昨天,咱们咋说的?”   苏页好笑道:“你总不能什么都不让我干吧?”   “就是不能。”虞峰近前两步,认真地说,“小页子若想做什么便同我说,我去做。”   苏页皱皱鼻子,胃里一阵翻腾,“离远点,一身味儿!”   虞峰咧咧嘴,不仅没有远离,反而往前欺了欺,“那小页子还去不去拔菜?”   苏页嫌弃地把他往后推了推,说道:“我不去,行了吧?唔,赶紧去洗洗,今天怎么这么大味儿?”   “薅完菜再换吧,不然又得弄脏一身。”   虞峰嘿嘿一笑,“吧唧”一口在双儿脸上偷了个香,完了还痞里痞气地调戏道:“小页子,我发现你这脸是越发娇嫩了。”   苏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屋去了。   ——   苏芽儿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人。   虞峰瞄了眼冬瓜手上的竹筐,调侃道:“你不好好清山,到我家地里薅白菜去了?”   冬瓜悄悄看了苏芽儿一眼,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不是山里起了雾么,叫兄弟们歇一天……那个,我原想着过来看看峰哥和嫂子,没想到在地里碰见芽儿小哥疏菜苗,就帮着他弄了会儿。”   苏芽儿连忙接口道:“我从婶子家回来的时候刚好经过南边那块地,便想着顺手拔几棵……”   虞峰哈哈一笑,“我这儿也薅了两筐,看来咱们得做上好几锅了。”   冬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芽儿小哥说只要几棵,我一不小心就拔多了。”   “怪我没说清……”苏芽儿扎着脑袋,耳朵红红的。   “不不,”冬瓜连忙分辩,“怎么能怪你?”   虞峰看着俩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苏页从屋里出来,淡笑着说道:“把多出来的挂到麻绳上,晾干了之后炖菜吃,比新鲜的还香。”   “诶诶!”冬瓜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晾。”   苏页笑笑,温声道:“冬瓜歇着,回头再叫你峰哥慢慢弄。”   “不用,峰哥,嫂子,芽、芽儿小哥,你们去忙,不用管我。”冬瓜说完,一把提起大竹筐,颠颠地跑到晾衣绳那边去了。   苏页看向虞峰,脸上有些为难。   虞峰拍拍他的肩,乐呵呵地说道:“放心吧,那小子心里美着呢!”   苏页挑挑眉,下意识地看向苏芽儿。   苏芽儿搓搓手,慌乱道:“你、你们聊着,我去洗菜!”说完,便扎着脑袋跑到厨房去了。   冬瓜扶着麻绳,视线悄悄往那边转了转。   苏页瞬间明白了什么,“他们……”   虞峰笑着点点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原本是冬瓜中意芽儿,现在看来,芽儿八成也是有意的。”   苏页小小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朝着冬瓜看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虞峰低声劝道:“冬瓜已经跟将军说了,从今往后便常驻八爪山,将军也同意了,芽儿倘若愿意嫁过去,咱们还是一家人。”   苏页抿了抿唇,说道:“回头我问问芽儿吧,终归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虞峰点点头,替自家兄弟松了口气。   冬瓜背对着他们,手上笨拙地挂着白菜,耳朵却支得直直的。   虞峰勾起嘴角,故意逗他,“照你这速度,中午可尝不到芽儿的手艺了。”   冬瓜动作一僵,继而像是按了快进键似的,手脚立刻变得麻利起来。   “这小子!”   虞峰和苏页双双露出善意的笑。   ——   直到快开饭了,小夏嫂子才匆匆赶过来。   她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一边笑着解释,“今日豆瓣酱开缸,娘得盯着走不开,我也帮着记了会儿成色,这才晚了……娘说了,不跟小页客气,要你给她留上一大碗,多夹肉。”   “这还不好说?”苏页笑笑,“峰哥,盛上一盆,先给大娘送过去,叫她趁热吃。”   虞峰点点头,“成,再给古拉一家送些,让他们也尝尝。”   小夏嫂子忙道:“可别,咱们先吃,吃完我捎过去就行,就算现在送过去他们也没工夫吃——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古拉大哥和嫂子在毛衣坊盯着呢!”   如今,虞家村酱菜坊和毛衣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乡村作坊了,加工间扩大了三四倍不说,地位也已完全不同——太后娘娘和皇帝赐了匾额、赏了银钱,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正拉八经的贡品。   毫不夸张地说,酱菜坊每次开缸都是一件关乎数百人生计的大事,其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苏页歉疚地说道:“这么大的事我竟忘了,怎么也该去搭把手。”   结果,不仅他没去,就连虞峰、苏青竹、苏芽儿都没去。   小夏嫂子笑笑,宽慰道:“娘故意没让你们知道。小页好不容易闲下来,就该趁这个机会好好歇歇,过几日连搬家再成亲,有你忙活的。”   提到成亲,苏页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他伸出筷子,一个劲儿夹麻婆豆腐,吃了一口又一口,也不怕辣。   虞峰揉了揉他软软的发顶,脸上带着傻兮兮的笑。   冬瓜一脸羡慕,眼睛悄悄看向苏芽儿。   苏芽儿则是扎着脑袋,小口小口地扒饭吃。   苏青竹往他碗里丢了一大块红豆腐,一边嚼一边大大咧咧地说道:“诶,芽儿你尝尝,这里面有孔,咬上一口还能尝到汤汁,既劲道又入味!”   “是、是啊。”苏芽儿吃都没吃便连连点头。   小夏嫂子掩着嘴笑笑,夹了两块肉放到小碗里,给孩子们晾着。   虞豆子听说红豆腐好吃,便伸着小手挑了块最大的,晃晃悠悠地夹起来,放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吹。   小夏嫂子刚想责备,没想到,下一刻,虞豆子便将竹筷往旁边移啊移,终于移到雪娃的小碗里。   “雪娃,给你吃。”   雪娃弯起眼睛,甜甜地说道:“谢谢豆子哥!”   虞豆子拍拍小胸脯,十分爷们地说道:“雪娃还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夹!”   “菜菜,豆豆,还有肉肉。”雪娃实诚地点出来。   虞豆子一样样夹过来,吹凉了,给雪娃,整个过程耐心十足。   大人们既惊奇,又好笑,尤其是两个汉子,怎么想怎么觉得被个娃娃比了下去。   虞峰挑挑眉,笑道:“这小子不错啊,还挺有哥哥样儿。”   小夏嫂子摸摸小家伙的脑袋,笑意温和,“也就在雪娃跟前这样,和婶子家的妞妞一桌吃饭,惯爱欺负人。”   虞豆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雪娃可爱。”   饭厅中传出阵阵笑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上飘起了细细的雪粒,扬扬洒洒,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第115章 【突然晕倒】   仁宣二年的初雪, 落在了冬月十五这一天。   虽然有些晚,却还是让人松了口气——若是整个冬天都不落雪, 庄稼就要遭殃了。   大人小孩围桌而坐,一边吃着热乎乎的乱炖,一边欣赏着漫天的雪粒。   冬瓜咬了一口嫩白的豆腐, 笑呵呵地问道:“峰哥,你跟嫂子搬家的时候说一声, 我叫兄弟们过来一道抬东西。”   虞峰咧开嘴, 丢给他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算你小子有良心,来,多吃肉,别老啃白菜豆腐。”   “白菜豆腐好吃着呢!”冬瓜一本正经地强调。   虞峰挤挤眼, 调侃道:“可不是么,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冬瓜和苏芽儿双双扎下脑袋,耳尖红红。   苏页横了虞峰一眼,笑着说道:“冬瓜不必费心, 大件的家具物什已经搬过去了,剩下的衣裳被褥不多,我和你峰哥一人一个箱子就完了,你们哥几个记得到时候过来吃酒就成,人多热闹。”   “诶!”冬瓜闷着脑袋点了点头。   小夏嫂子笑笑, 温声问道:“日子订下来没有?今日落了雪, 这天眼瞅着就要冷下来, 早点搬过去不用受冻。”   苏页点点头,“峰哥请人看的日子,订在了十八,到时候嫂子也过来。”   “那是自然的。”小夏嫂子看向苏青竹,“竹子早就盼着住新家了。”   苏青竹夹肉的动作一顿,粗声粗气地反驳道:“才没有!谁想跟管家公住一起啊!”   苏芽儿捏捏竹筷,轻声说道:“我想和小页住一起。”   苏青竹一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叛徒!”   大伙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虞峰从盆底寻了一块热腾腾的红豆腐,放到苏页碗里,笑道:“平日里不是很爱吃么?今日也没见你夹,是不是怕不够?”   苏芽儿忙说:“小页别省着,锅里多着呢!”   苏页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把那块散着香气的红豆腐往外拨了拨,小声道:“怪腥的。”   虞峰一顿,笑容不自觉地变淡。   他看着苏页恹恹的模样,暗自想道,等着搬完家,无论如何也要哄着他去请章老看一看。   ——   虽说正式请客的日子订在了十八,苏页他们得提前一天过去打扫屋子、烧火墙,顺道把剩下的东西搬过去,晚上便住在那边。   虞峰扛着箱子,苏页抱着雪娃,苏青竹和苏芽儿一人背着一个大包袱,一家五口就这样十分低调地把家给搬了。   苏青竹把包袱扔在堂屋,一阵风似的在各个屋子转了一圈。   房子的设计中轴对称,东西两头各有三间卧房,房内的布置都一样,靠墙放着一张简单的木床,床架上围着青纱帐,秋冬保暖,春夏防虫。   挨着床脚放着一套组合式衣橱,双开的门扇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既美观,又大气。   临窗的地方有一张宽大的矮榻,榻上铺着竹席,放着软垫,还有一张三尺见方的书案,既可趴着习字,又可对坐品茗,凭添几分雅趣。   屋中央有一张八仙桌,桌面上放着一套古朴的茶具,底下配着四个圆圆胖胖的雕花木凳。   梳妆台是虞峰坚持要添的,旁边是一个可搭布巾、放皂角的盆架。   苏青竹风风火火地跑回堂屋,大大咧咧地问道:“我和芽儿住哪间?”   苏页歇了口气,说道:“东边那三间,你和芽儿一人一间,剩下的一间留给雪娃,等他长大了住。”   苏芽儿小小地吃了一惊,“我自己住一间?”   苏页笑着点点头。这是他和虞峰一早就商量好的,只是忘了跟他们说。   “这、这……”苏芽儿满脸激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苏青竹撇撇嘴,哼道:“一间屋子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走,放东西去!”   苏青竹说着,便拎上包袱,提着苏芽儿的衣领往东屋去了——尽管嘴上满不在乎,眼睛里的兴奋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   苏页摇头笑笑,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暖意。   雪娃圈着苏页的脖子,糯糯地问道:“爹爹,宝宝也去?”   苏页摇摇头,“现在不行,等宝宝长大了才能一个人住。”   小家伙眨眨眼,“现在捏?”   苏页亲亲小家伙鼓鼓的脑门,笑道:“当然是和爹爹住一起。”   小家伙一听,立马咧开小嘴,开心地笑了起来。   虞峰可就没那么高兴了——都搬新家了,还不能放心大胆地抱着媳妇酱酱酿酿么?   ——   第二天,是开门请客的日子。   苏页特意叫虞峰到竹林里捡了些枯掉的竹枝和落叶,噼哩啪啦烧着了,图个吉利。   也不知道话风是怎么透出去的,临近晌午,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陆陆续续全来了。   大伙手上提着鸡鸭鱼肉、米面粮油,也不把自己当客人,东西一放便各自找活干。   汉子们劈柴、挑水、搬桌椅,妇人们便一骨脑地涌进厨房里,烧开水、烫鸡毛、泡干白菜、剁肉,那熟稔的模样就像在自己家似的。   一时间,苏页家里里外外全都站满了人,一直挤到栅栏外的土路上,大伙说说笑笑,简直比县里的集市还热闹。   苏青竹驾着马车把闵政接过来,刚一靠近便惊呆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苏花大娘站在厨房门口,一眼就瞧见他傻兮兮地愣在那里,叉着腰喊道:“傻站着干嘛?没见你哥都要忙疯了么,快去帮忙!”   “哦哦!”苏青竹忙把闵政扶下马车,不好意思地说道,“大人,您看,您是随我到屋里去,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歇脚?”   闵政看了看不远处盖着薄薄积雪的麦田,笑眯眯地说道:“你去忙吧,我到田间转转。”   苏青竹嘿嘿一笑,“那您别走太远,吃饭的时候我叫您。”   闵政笑意更深,“好。”   苏青竹深吸一口气,转身挤进人堆里。   没等他找到苏页,便听到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继而是虞峰变了调的呼喊,“小页子,你怎么了?!”   苏青竹心头一颤,疯了似的扒开人群,“哥!我哥怎么了?”   “天爷爷!小仙童晕过去了!”一个尖利的妇人嗓音清晰地钻进人们的耳朵。   苏青竹一愣,继而不管不顾地往里冲,“让开!都给我让开!”   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么恐怖。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通道。   通道尽头,苏页正仰面倒在虞峰怀里,面白如纸。   虞峰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一边掐着苏页的人中一边唤着他的名字,“小页子!小页子!”   苏青竹一阵风似的冲过去,扑通一声跪坐在苏页跟前,“我哥怎么了?他这是怎么了?”   “小页只是太累,晕倒而已,他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虞峰颤着声音说道。   “对了,章老,章老在何处?麻烦您老人家过来看看!”虞峰的眼神慌乱地在人群中搜寻。   “峰子别慌!我这就去叫章老大夫!”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纷纷反应过来,四散着去叫人。   就在这时,一个微胖的身影极其敏捷地冲过来,一把抓住苏页的手腕。   苏青竹看清来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大、大人……”   闵政难得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感受着苏页的脉相,先是一愣,继而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换了一只手。   最终,闵政舒了口气,露出复杂的神色。   虞峰和苏青竹神色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出。   实际上,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在很短的时间。   当时,苏页原本想跟虞峰说到县里买头猪,炖上两锅肉,别亏待了客人们。然而,刚一下台阶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他能听到周围吵吵杂杂的声音,也能听到虞峰和苏青竹的喊叫,他想睁开眼,却怎么也做不到。   直到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地抚在额头,苏页才终于回过神,缓缓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虞峰紧蹙的眉头、苏青竹担忧的脸,还有闵政复杂的神色。   “小页子,你醒了?”虞峰惊喜地凑过去。   苏页动了动嘴,虚弱得说不出话。   “大人,我哥这是怎么了?为何会突然晕倒?”苏青竹急切地问道。   闵政没有回答,而是冷冷地扫了虞峰一眼,淡淡地说道:“先把小页抱进屋。”   虞峰愣了愣,尽管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顺从地将苏页抱起来,万般小心地往屋内走去。   村民们看到苏页醒过来,纷纷松了口气,继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闵政回头,恢复了温和的模样,“小页无碍,大伙不必围着,各自去忙罢,酒席照常开。”   “哦、哦!”村民们下意识地点点头,愣愣地站在原地。   进了屋子,苏青竹抢先一步跑到床边,手脚麻利地抖开被褥,“快,把我哥放这儿!”   然而,虞峰紧紧地将人搂在怀里,不愿撒手。   闵政皱了皱眉,面色更加不善。   苏页缓了一会儿,浑身的力气渐渐回笼,他拍拍汉子的胳膊,虚弱道:“去给我倒碗糖水,好吗?”   虞峰这才不情不愿地将人放下,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这时候,苏芽儿、春韭婶子和苏花大娘被人从各处喊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到床边。   十几米的路程,苏芽儿已经哭成了泪人。   饶是经历过无数苦难的春韭婶子和苏花大娘也红着眼圈。   苏页扭过头,对着他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苏花大娘“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抬起手就去打苏页,“你个混孩子,要把人吓死了!”   手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连苏页的衣角都没扇动。   苏页凝了凝神,劝道:“大娘别哭,我没事……”   苏花大娘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春韭婶子也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到地上。   不是她们承受能力低,而是,苏页在她们心目中不仅仅是惹人疼爱的晚辈,更是她们的支柱,她们的希望。   苏页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于她们而言,就像天塌了一样。 第116章 【没有孕纹】   虞峰端着糖水回来的时候,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   章老先他一步赶到,此时正和闵政一左一右坐在八仙桌旁,默默地喝着茶水。   苏页倚在床栏上,身后垫着软枕, 精神看上去好了些, 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其他人或坐或站,无一例外都齐刷刷地盯着他,神色复杂。   虞峰愣了愣, 心里记挂着苏页, 便没多问。   他小心翼翼地将碗送至苏页嘴边, 温声劝道:“红糖水,趁热喝。”   苏页勾起嘴角,就着他的手将满满一大碗红糖水喝了个精光。   虞峰暗自纳闷,平日里不是吃不惯红糖么?今日倒是喝得痛快。   这样想着,他又倒了些温水, 再次喂过去。   苏页又喝了。   苏花大娘看着两个人的样子, 悄悄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春韭婶子也是一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   苏青竹看上去气呼呼的,鼓着脸站在闵政身后。   苏芽儿浅浅地坐在床边,垂着头, 拉着苏页的手。   虞峰有点懵。   “章老, 小页子这是怎么了?”   章老将茶盏放下, 低敛着眉眼, 摇了摇头。   虞峰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 声音都变了,“到、到底怎么了?”   闵政冷哼一声,将茶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平日里不好生顾惜,这时候知道着急了?”   虞峰听着他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不由地面色一白,哑声道:“小页子是不是……生病了?”   苏花大娘给他使了个眼色,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虞峰却会错了意,面色更加灰败。   他一把抢过苏页的手,郑重地说道:“小页子别怕,无论生了什么病,咱们都好好治,一定能治好!”   闵政嘴角一抽,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棍打鸳鸯的念头。   苏青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哼哼道:“哥,要我说,你聪明是聪明,就是这看人的眼光不咋样。”   犹记得初次见面时,苏青竹还嫌他太弱,配不上虞峰。想到当时的情景,苏页不由地勾起唇角。   虞峰看着苏页,怎么都觉得他是在强颜欢笑,想来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   “小页子……”虞峰紧了紧掌心的手,满目心疼。   其他人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演。   “别担心,我没事。”苏页试图抽出被他握得发疼的手,却没成功。   “不能害怕吃药,章老一定会治好你。”虞峰虎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苏页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好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只是有身孕了。”   “就算有身孕了也不能——什么?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最后几个字,他是用气音说的,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苏页用空着的那只手揪起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有、身、孕、了,已经四个月了。”   “啊!”虞峰浑身一抖,腾地跳了起来——手依然没有放开。   苏页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生活中真的会有这样的情景。   几位长辈或捂嘴或摇头,边笑边骂,“糊涂小子!”   虞峰根本不在意被骂,此时此刻,浑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整个人膨胀,再膨胀,几乎要原地爆炸。   “嘶——”苏页眉头皱起,甩了甩被他攥着的手。   苏芽儿也着急地提醒,“峰哥,快放手,你抓疼小页了。”   “哦哦!”虞峰连忙撒开手,像个陀螺似的在屋里团团转,神经兮兮地念叨着,“小页有身孕了?已经四个月了?四个月、四个月、呵呵呵呵……”   念着念着,便傻笑起来。   苏页刚要调侃,只听“扑通”一声,高大的汉子直直地跪到床边,哽咽道:“小页子,谢谢你,谢谢,这是、这是唯一一个和我血脉相连的人,唯一一个……”   说着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苏页眼圈一红,将手放在他的肩上,温柔地拍了拍。   两位妇人想起往事,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着眼泪。   章老长叹一声,对着闵政揖了揖身,慢慢地踱出门去。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   事后,苏青竹没少拿这天的事来笑话虞峰。   ——“小页子是不是生病了?”   ——“小页子别怕,有病咱俩就好好治!”   ——“小页子有身孕了?已经四个月了?”   “哈哈哈哈~峰哥啊峰哥,小时候还觉得你挺厉害,没想到这么蠢!”   苏青竹每次说到一半都会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虞豆子和雪娃也咧着小嘴,跟着笑。   虞峰却一点都不在乎,小页子不仅好好的,他还多了一个儿子,就算让人看笑话也值了!   说起来,这个时代尚未受到严苛的封建礼教的熏染,人们把男女之事看得很开,不然的话,苏页和虞峰也不敢公然住在一起。   这回,苏页有孕的消息传到外面,大伙少不了一番调侃。   “既搬新家又有了身孕,这可是双喜临门啊!”   “哪里是双喜,俩人再过半月就要成亲,明明是三喜!”   “哈哈哈哈!峰子有福气呢!”   虞峰每每听到,都会露出傻兮兮的笑。   若说郁闷的事,也不是没有——闵政下了死命令,成亲前不许他和苏页睡在一起。   按理说,闵政无论官再大,都管不到人家家里,只是,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在苏页几人的心目中,早就将其当成了长辈,所以,他说的话虞峰不敢不听。   原本虞峰还存在侥幸心理,想着表面答应下来,晚上再偷偷过去。   然而,御史大夫可不是白做的,早就嘱咐了苏青竹和苏芽儿轮流监督。   虞峰脸皮再厚,也不敢当着大(小)舅子的面爬床。   于是,刚刚得知媳妇有孕就被隔离在卧室之外的虞峰,痛并快乐着。   ——   这段时间,苏页的生活就像小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吃完正顿饭还有各种补品等着。   没办法,章老和闵政一致断定,他的身子太虚了,前几个月又没有注意,现在必须好好补补。   闵政动用自己的人脉从各地搜罗来最好的补品,再加上霍达、贾丁等亲朋好友送的,甚至还有萧珩和太后赏的,各种名贵补品足足堆满了整间屋子。   于是,那个原本普普通通的屋子便有了一个特殊的名字——补品屋。   苏青竹有事没事就拉着苏页到补品屋转一圈,每次去都会指着大大小小的盒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哥啊,这都是给我小外甥吃的,你可别任性。”   苏页当然不会任性,也丝毫没有矫情,他比任何人都不想亏待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   四个月来,进京、养羊、织毛衣、熬糖、爬山、吃山楂,一样都没落下,苏页每每想起来就万分自责。   除此之外,还有后怕。   好在,此时此刻,宝宝还好好地待在他的肚子里,苏页不得不庆幸,他家二宝足够坚强。   这日,吃过饭后,苏页窝在榻上,挨着暖暖的火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熟悉的感觉袭来,苏页下意识地放松身体,任凭时空之流将他带回现代。   还是那间卧室,苏夜阑似乎刚刚洗完澡,正跪坐在矮几前看书。   尽管身上套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可他那恭谨而标准的姿势完全可以当作古代坐姿的范本。   苏页刚一出现,他便感觉到了。   “小页,你来了。”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欢喜。   苏页点点头,坐到他身边,习惯性地护住肚子。   苏夜阑眨眨眼,好奇地往他身上瞧着,“小页,你怎么了?”   苏页笑笑,巧妙地转移话题,“在看什么?《高考志愿填报》一本通……距离高考还有小半年吧?”   “唔。”苏夜阑皱了皱脸,“我成绩太差了,老师说先让我定好学校和专业,这样学习起来会有动力。”   苏页捏捏他的脸,安慰道:“你刚来一年,能有勇气进学校读书就已经很棒了。”   苏夜阑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反而瞪大眼睛盯着苏页的手,惊喜道:“小页,你能碰到我了?”   “嗯?”苏页刚刚就是下意识的动作,根本没注意。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又捏了一下。   “真的能碰到!”苏夜阑看上去比苏页还高兴。   他拿眼扫了一圈,兴冲冲地把手边的书推到苏页跟前,“你再试试这个。”   苏页有预感,自己应该碰不到。   果然,透明的手指触到书角的瞬间便穿了过去。   “唔……”苏夜阑眨眨眼,偷偷把书挪了回去,似乎生怕苏页难过。   苏页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他发现,苏夜阑明显比以往活泼了,是因为解开了心结、真正融入了现代的生活吗?还是说,爸爸妈妈的爱护让他重新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不管怎样,苏页都替他高兴。   苏夜阑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圆圆的鼻头微微翘着,显得乖巧可爱。   苏页突然发现,仔细看的话,他们两个长得其实并非完全相同。   如今的苏夜阑摆脱了疾病的困扰,脸颊渐渐丰满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婴儿肥,显得整个人朝气蓬勃。   ——这是苏页从未有过的状态。   相比之下,苏页的面容更加成熟,带着几分英气,就像……对,就像古代那种身披战甲的少年英雄。   不是说相由心生吗?   苏页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苏夜阑本来就应该是现在的苏夜阑,而他,也本应是大元朝的苏页。   苏夜阑轻轻戳了戳苏页的肚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苏页低头一看——咦?   腹腔之内,有着小小的一团,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就像一个蒙着雾气的水晶球,乖乖地待在那里。   苏页心头一动,这个……莫非是他的宝宝?   是的,这就是他的宝宝。   苏页骄傲地承认。   苏夜阑听到他的话,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为何会有身孕?”   苏页轻轻抚触着腹部,笑意温和,“我是双儿,有了伴侣之后,自然可以有身孕。”   苏夜阑表情更加惊讶,“你怎么会是双儿?这个身体没有孕纹啊!”   这回,换成苏页惊讶了。 第117章 【身世谜团】   “你是说,现在的‘我’没有孕纹?”苏页指着自己透明的灵魂, 强调道。   苏夜阑点了点头,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   苏页眉头微蹙,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是个男人?”   苏夜阑顿了片刻,采用了一个比较中肯的说法,“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苏页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不是被人发现了双儿的身份才与霍达订亲的吗?既然没有孕纹,为什么他们会断定你是双儿?”   “我是被诬陷的。”苏夜阑淡淡地应道。   苏页狠狠地吃了一惊,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当时是怎么回事,可以具体说说吗?”苏页沉声问道。   苏夜阑点点头, 缓缓说道:“当时父亲受伤严重,命不久矣, 族里便盘算着让族长之子继承他的爵位——这似乎是本家那边的意思。”   提起此事, 他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气愤, “因为父亲的立场, 他们又怕新帝怪罪, 不知谁出的主意, 说要给我刻上孕纹,嫁与霍家。”   苏页心头一动,“他们成功了吗?”   “自然没有。”苏夜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我利用侯府印信逃了出去。”   苏页陷入了沉默。   此时此刻, 他的心情已经不足以用“吃惊”来形容。   苏夜阑说的“诬陷”之事, 他的记忆非常模糊, 兴许是因为那段时间那副身体一直在发烧,意识不清。   至于没有孕纹之事……苏页仔细一想,确实,他从未在苏夜阑的记忆中见过孕纹。   直觉告诉他,苏夜阑不会骗他,更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苏夜阑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他肚子里的小团团。   苏页心思一转——不对,邵平明明说过和霍家的亲事是永安侯定下的。   如果苏夜阑是汉子,苏央为何会安排他嫁人?   还是说,这原本就是苏、霍两家为了保住苏夜阑而定下的协议?   霍达知道吗?   苏页抿了抿唇,再次开口,“父亲……我是说永安侯,他知不知道你是汉子?”   提到这个,苏夜阑的表情有些奇怪,“父亲虽然一直把我当作男子教养,然而,话里话外总带着我其实是双儿的意思,我也十分不解。”   这就对了。   按照苏页接收的记忆来看,永安侯分明就是认定了苏夜阑是双儿。   可是,为什么呢?   “永安侯知不知道你没有孕纹?”   苏夜阑面色一红,小声道:“父子之间如何会谈论起这种事?”   苏页挑眉,再次问道:“你们可曾一同沐浴、戏水?”   苏夜阑摇摇头,面上露出几分伤感,“父亲十分忙碌,除了晨昏定醒,我们见面的机会都不多,毋论一同游戏。”   苏页犹自不死心地问道:“你小时候也没有过吗?我记得侯爷的卧房后面有个很大的浴池,你从没去过?”   苏夜阑想了想,说道:“我最早记得三岁时候的事,听乳母说,那年我淘气掉进水池里,被救上来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十分怕水,再没有到父亲的浴间游过水。”   这样说来,三岁之后作为父亲的永安侯便没有看过儿子的身体,父子之间也没有谈论过孕纹之事。   苏页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测——有没有可能,苏夜阑在三岁之前是有孕纹的,只是因为生病才消失了?   苏夜阑戳戳他的肚子,温和地说道:“小页不要多想,回去找个大夫看看便好。兴许你是有孕纹的,只是、只是在隐蔽之处也说不定。”   苏页笑着点点头,他并没有告诉苏夜阑,他的确有孕纹,并且位置十分显眼。   与其让苏夜阑跟着忧心,不如把事情查清楚之后再说。   ——   苏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身体里的。   他做了一个梦,冰冷的池水,令人恐惧的窒息感,带着粗茧的大手,还有黑暗,无边的黑暗……   恐惧和绝望的感觉异常清晰,他想要挣脱,却又不得其法。   直到腹部传来隐隐的抽痛,伴着熟悉而焦急的声音——   “小页子,醒醒!”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是虞峰。   对了,他有伴侣,还有宝宝。   他不应该绝望,也不能放弃,只是梦,只是梦而已。   想到这里,苏页的神志猛地一沉,继而大大地喘了口气,终于清醒过来。   透过汗湿的睫毛,隐隐地看到虞峰担忧的脸。   苏页的反应慢了半拍,为何峰哥会在这里,青竹和芽儿呢?   苏页的心依旧在砰砰乱跳,情绪却渐渐安定下来。   是了,他想起来了,这段时间他的反应越来越大,经常半夜抽筋或是饿醒,他不好意思麻烦苏青竹和苏芽儿,便把虞峰叫了过来。   “做噩梦了?”汉子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关切。   苏页“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寻到他的手,轻轻握住。   汉子用力回握,原本干燥而温暖的掌心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层薄汗。   苏页将相握的手放到腹部,那里已经明显鼓了起来。   梦中的抽痛感已经过去,腹中的小团子十分安静,似乎并无大碍,苏页这才松了口气。   儿时的记忆没由来地冲入脑海,也是这种砰乱的心跳,也是在别人的呼唤声中醒来——刺眼的灯光,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还有仪器嘀嘀嗒嗒的响动。   那时候他还太小,大概只有三四岁吧?原本已经淹没在了记忆长河中的情景此时突然回想起来,竟是如此清晰。   虞峰轻柔地拭去他额头的湿汗,温声问道:“小页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苏页摇摇头,声音微哑,“晚上吃的多,还不饿。”   虞峰微笑道:“喝碗糖水,润润喉咙?”   苏页其实并没有胃口,然而为了不让他担心,他还是轻轻地就了声“好”。   虞峰亲亲他的额头,十分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倒水。   屋里有一个大肚炉子,时时烧着炭,上面温着米粥,还有煮开的山泉水。   虞峰轻手轻脚地沏好了糖水,喂到苏页嘴边。   苏页喝完水,重新窝进虞峰怀里,渐渐地睡去了。   ——   邵平最近一直待在谷中指挥着兵士们架设天梯,就连苏页和虞峰搬新家时他都没过来。   好在,谷中养着鸽子,方便和外面传递消息,虞家村发生的事他都知道。   他听说苏页有了身孕,特意上来了一趟。   苏页正好也有事问他。   “平哥,你之前跟我说,父亲为我安排了后路,指的便是嫁入霍家么?”   邵平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虞峰一眼,不答反问:“小页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莫不是霍家那边有何动作?”   苏页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平哥别多想,我就是想问问当年的事,父亲是不是和霍家达成了什么协议?”   邵平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道:“那件事是苏叔在办,我知道得不多,不过……”   “不过什么?”   “侯爷确实帮助过霍将军。”   苏页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霍达么?”   邵平摇摇头,“是霍老将军,霍大将军的祖父。”   苏页在记忆中搜索一番,这才想起,霍达幼年丧父,是被霍老将军一手养大的,只是,那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却在南山一战中不幸殒命。   也是从那时候起,霍达才独自扛起了霍家军的大旗,带着儿郎门一路冲杀,最终与慕家、萧家一起,将萧珩送上皇位。   少年将军人人称诵,然而,失去至亲的苦痛以及背后的倾轧与凶险又有多少人知道?   苏页不禁有些心疼霍达,他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就要背负这么多。   邵平继续说道:“南山一战,霍老将军被副帅出卖,身受重伤,霍家军精卫营险些全军覆没,是侯爷出手挡住了先皇的军队,为他们争取了一线生机。”   苏页点点头,这样看来,霍家确实欠了永安侯一个大大的人情。   如此说来,即便永安侯知道苏夜阑不是双儿,但是为了保住他故意设这样一个局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让苏页不解的是,为什么苏夜阑没有孕纹,而他穿越过来之后就有了?   还有,为什么他穿越之前患有严重的“成骨不全症”,而苏夜阑穿过去之后就完全好了?   莫非……这就是天意?   虞峰捏了捏苏页的手,轻轻唤道:“小页子,想什么呢?”   穿越之事玄之又玄,苏页不知如何说起。   他只得摇头笑笑,转而问道:“平哥,天梯架得怎么样了?一切可还顺利?”   说到这个,邵平难得露出笑脸,“还是小页有法子,兄弟们照着你说的做,确实省时又省力。”   苏页笑笑,说道:“这个方法主要是为了保证安全,切不可贪快冒进。”   邵平点点头,“小页放心,兄弟们劲头足,就盼着能早日拜见少主。”   苏页笑着摆摆手,“拜见我倒不必,等着大伙出来,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   说到这个,邵平再次笑了笑,“上次带到谷中的酱菜不够分,那帮臭小子为了能抢上一口差点打起来。”   “打起来”这样的话当然是玩笑,不过,酱菜不够分却是真的。   苏页顿了顿,说道:“谷中需要的量太大,大娘和婶子那里还好说,只是侯安负责记账,怕是不好糊弄。”   邵平果断地说道:“只要酱菜足够,小安那边我去说。”   苏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细算起来,邵平还是侯安的“师父”呢!   “平哥既然有把握,侯安那边就交给你了。我只管让大娘多出足量的酱菜和豆豉。”   苏页笑意不减,“正好,地里的萝卜白菜就要收了,不怕不够吃。”   “成!”邵平笑笑,干脆地应下。   临走之前,邵平交给虞峰一个超级大的筐子。   这个筐是用谷中一种柔韧的草茎编成的,里面塞满了山菌野果。   邵平沉声嘱咐,“如今小页有了身孕,兄弟们心里都惦记着,这是大伙在林子里找的,你收拾好了煮给他吃。”   “平哥放心,我一定把小页照顾好。”虞峰心里感激,嘴上并没有说太多客气话,“到时候叫着兄弟们来喝满月酒。”   “嗯,一定来。”邵平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地离开。 第118章 【另类成亲】   腊月初八, 是苏页和虞峰成亲的日子。   虽然当地的习俗是黄昏接亲, 不过, 一般情况下新娘子或者新夫郎都是一大早就会起来准备。   然而, 到了苏页这里却成了例外。   苏芽儿和小夏嫂子站在堂屋,刻意压低声音——   “还没起吗?”   “没, 昨天夜里娃娃闹腾,小页不舒服,直到鸡叫了方才睡下。”   小夏嫂子吃了一惊, “算算日子, 这才四个多月吧,就能闹腾了?”   苏芽儿面色一红, 小声道:“兴许是这些时日补得好, 娃娃长得快了些。”   小夏嫂子看到他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地笑了,“瞧我,都忘了你还没成亲, 竟跟你说起了这个。”   “没、没关系的, 嫂子不必介怀。”为了掩饰尴尬,他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朝着门外看去,“外面可真热闹。”   “可不是么。”小夏嫂子笑盈盈地应了一句。   院中, 汉子们正喜气洋洋地抬嫁妆、绑红绸。   其中一个身着甲衣、黑黑瘦瘦的年轻汉子最为勤快, 苏芽儿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他身上扫了好几回。   小夏嫂子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两圈, 心下了然。   她掩着嘴笑了笑, 温声道:“小页身子特殊,又不用像女子般沐浴开脸,要我说也不必吵他,让他睡足了为好。”   苏芽儿回过神来,轻轻点头,“嫂子说得有理。”   小夏嫂子眼波一转,笑道:“只是芽儿要辛苦些,需得替他去清点嫁妆。”   “啊?”苏芽儿愣了愣,“嫁妆还要清点吗?”   “那是自然。”小夏嫂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来帮忙的都是知己的亲戚,人品自是不必怀疑,只是人家在外边忙活,咱们自家人却一个没有,你说是不是不大合适?”   苏芽儿愣愣地点了点头。   小夏嫂子话锋一转,笑意更浓,“竹子耐不住性子,我又是寡居的嫂娘,算来算去也就芽儿合适了。”   “啊?”苏芽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夏嫂子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放心吧,咱们乡下地方双儿不多,就算有也是当作汉子使,不会有人说闲话。”   苏芽儿的心砰砰直跳,经过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跤,眼瞅着就要趴到地上。   冬瓜早就注意着他,此时一见,飞也似的冲了过来。   苏芽儿眼前一暗,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唔……”鼻子又酸又疼,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   冬瓜瞬间傻眼,一迭声地问道:“可是撞到了?哪里疼?用不用叫大夫?”   苏芽儿缓过劲儿来,连连摆手,“无、无妨的。”   冬瓜心疼地哄,“别哭……”   旁边一群光棍兵痞,起哄似的嗷嗷叫——   “瓜哥,行啊!”   “啥时候请兄弟们喝喜酒哇?”   “你也学学人家峰子,娶个媳妇带个娃!”   “哈哈哈~还是个金娃娃!”   糙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苏芽儿面红耳赤。   冬瓜一急,抬起腿一个挨一个地踹过去,“胡咧咧啥?还想不想吃饭了?干活去!”   那些属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围殴他的机会,哪里肯放过?大伙相互使了个眼色,一涌而上。   他们在营中闹惯了,苏芽儿却不知道,他一看这架势,吓得大叫起来,“冬瓜不要打架,小心受伤!”   汉子们挤眉弄眼,笑呵呵地调侃,“瓜哥听到没,小嫂子担心你呢!”   冬瓜的心欢喜得紧,硬生生挨了几拳,这才抽出身来。   他颠颠地跑回苏芽儿身边,憨笑着说道:“芽儿不用担忧,我们就是瞎比划。”   “诶哟,叫得可真亲热!”大伙又是一通调侃。   一时间院内的气氛更加热闹。   ——   苏页被外面的笑闹声吵醒,身子懒懒的,不想起来。   原本在纳闷外面为何如此热闹,不经意间一扭头,便瞧见了衣撑上的大红喜袍。   苏页瞬间清醒——今天他要成亲!   差点就给忘了……   于是,苏页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套繁复的衣服穿在身上。   幸亏提前讲好,让芽儿帮着缝了一身骑马装,不然的话就得像古人一样穿嫁袍了,那样式就像现代的百褶裙,苏页完全无法接受。   小夏嫂子正站在门边看热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红色的身影从自己身边飘了过去。   苏页回头一笑,“嫂子怎么不进屋?”   小夏嫂子瞬间就蒙了,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内的汉子们也愣住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苏页。   苏花大娘瞧见了,远远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骂:“傻小子诶,哪有大喜的日子往外跑的?新郎官还没掀盖头倒叫旁的汉子瞧见了,还不赶快进去!”   小夏嫂子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跑到苏页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然而,她瘦瘦弱弱,比苏页要矮大半个头,哪里挡得住?   还是苏芽儿反应及时,把苏页拉进屋里。   于是,当虞峰兴冲冲地扛着喜饼回来的时候,刚一进门就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一时间,新郎官的心里酸酸涩涩,恨不得把那群小子们的眼睛挖下来才好。   与此同时,苏页正坐在榻上乖乖挨训。   什么太阳落山之前不能出门、盖头只能让新郎掀、喜鞋不到婆家不沾地等等等等。   苏花大娘说得口干舌燥,苏页笑嘻嘻地推过去一盏茶,“大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苏花大娘一噎,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什么力道都给卸了。   春韭婶子把她拉到榻边,笑盈盈地说道:“小页到底是从郡府来的,又带着五品的官身,到底和旁人不同。要我说,咱们也听听他的想法,不能一味循着乡下的旧礼。”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苏花大娘也不是执拗的人,当即说道:“是我想岔了,小页,郡府那边是何规矩,你也说说,不管怎么着都不能委屈了你。”   苏页露出一个讨喜的笑,看似撒娇实则郑重地回道:“先不论郡府那边,只按我自己的想法,虽然我是双儿,却也是男子模样,若是蒙着盖头、穿着裙衩让人又背又抱,到底有些别扭。”   实际上,跟虞峰一张床睡了这么久,娃都有了,苏页颇有些老夫老妻的心态。   至于成亲,于他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或者说是给关心他们的人一个交待,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于是乎,这场亲事再次成为万年县茶余饭后的谈资。   由于苏页的“江湖地位”,这一天前来观礼的人着实不少,除了十里八乡的百姓,还有县城、郡府来的官员和富商。   无论是坐上宾,还是吃瓜群众,无一例外看到了一副“西洋景”——   只见苏页穿着一身红色的骑马装,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头……毛驴上。   虞峰也是同款装扮,贴合的剪裁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此时,这位英俊的汉子正一丝不苟地……牵着驴。   两相对比,一人英武,一人俊逸,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夫夫二人就像聚光灯,甫一出现便牢牢地锁定了所有人的目光。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苏页没有蒙盖头,就像正常男子一般,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面容显露在人前。   他看着道路两旁的人群还会时不时扬起嘴角笑一笑,丝毫没有新嫁夫郎的羞怯模样。   新郎官不仅不嫌弃,还亦步亦趋地陪在他身边,满脸纵容。   人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有愣怔,有惊奇,也有不解。然而,大伙慢慢回过味来,又觉得这样可真不赖。   他们围在这里看新娘,不就是想看看新娘子是不是缺牙歪嘴麻子脸嘛,若是被一块红布遮得严严实实,那才叫没意思!   至于被看的人,也挺高兴。   苏页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熊猫基地的大国宝,哪怕挠个痒痒都能引起一片惊呼。   他不负众望地发挥娱乐精神,调皮地揪了揪虞峰的头冠。   虞峰扬眼眉眼,笑得宠溺至极。在千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毫不避讳地捉住苏页的手,放到嘴边重重地嘬了一口。   苏页受不得痒,笑得前仰后合。   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一双双眼睛仿佛要冒出火光。   小娘子们纷纷朝着两人扔绣帕,祈求着自己也能有个好姻缘。   苏青竹和苏芽儿也应和着往两边撒喜钱。   孩童们一手举着喜饼一手抓着喜钱,兴高采烈地追在后面。   雪娃被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新人身后的牛车上,表明了他至亲的身份。   小家伙虽然不懂这些,却也知道高兴,那弯着眼睛笑眯眯的模样,好看得就像个小仙童。   阳哥儿远远地看到了,不自觉地湿了眼眶,他无数次庆幸,这个孩子能够遇上苏页和虞峰。   ——   夜深了,人群散去。   白天的热闹仿佛一场梦,这个房子里又剩了一家五口,不,如果加上肚子里的小团团,就是一家六口。   夫夫二人并肩躺在床上,紧紧挨在一起。身体明明很疲惫,精神却十分亢奋。   黑暗中,传来双儿的一声轻笑,“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汉子深深吸了口气,黯哑的声音里压抑着浓烈的暗火,仿佛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小页子,我比你所想得更想做些什么,只是……你的身子受不住。”   苏页笑意加深,凑到他耳边,缓缓吐气,“我~也~想~”   虞峰腹下一紧,浑身的血液瞬间朝同一个地方涌去。   偏偏某人还不老实,细白的小爪子在汉子硬梆梆的胸膛上挠啊挠,直挠得人心头发痒。   “小页子,别闹!”虞峰紧紧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语气近乎抓狂,“章老说了,你现在情况特殊,我不能——呃……”   “嘻嘻~爽不爽?”苏页一脸坏笑。   “小页子,再闹我就不客气了!”虞峰快要崩溃了。   “你不用客气。”苏页呵呵地笑,“洞房花烛夜,你就不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吗?”   “我当然想,但是……”   “放心,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轻一些,没关系。”   双儿难得如此热情,虞峰丝毫没有招架之力。   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翻身而起。   吼! 第119章 【平安cp】   这一晚, 苏页睡得十分踏实。虞峰起来的时候, 他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虞峰连忙停下动作, 温声问道:“把你吵醒了?”   苏页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勾着嘴角摇摇头,光裸的手臂圈住伴侣的脖子,腻着声音念道:“又不用敬茶,起这么早做什么?”   耳边传来汉子低沉的笑声, “芽儿已经做好饭了,青竹在收拾院子,雪娃待会儿要念书, 小页子再眯会儿, 我去外面帮忙。”   苏页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放开手。   虞峰宠溺地笑笑,有力的手臂圈住双儿柔嫩的身子, 好好地亲了一番。   直到身下之人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他才拿出全部的毅力将人放开。   “再睡会儿,嗯?”声调同样失了稳重。   苏页点点头, 往厚厚的被子里钻了钻。   虞峰勾着唇, 将被角掩好, 这才套上衣服, 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门。   苏芽儿在堂屋教着雪娃习字, 苏青竹不见踪影。   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牛棚、马厩也清理好了, 水缸、食槽都是满的。   虞峰屋前屋后转了一大圈, 扬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   老子成亲了!   有媳妇有娃了!   这天怎么就格外蓝呢?   麦苗也绿油油的!   就连村民们都异常亲切呢!   虞峰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一口气跑到河边,砸开薄薄的冰面,丢了一小把糠皮一去,便有巴掌大小的鱼张着大嘴跳出来。   虞峰挥着铲子,一舀一个准,没一会便捉了满满一篓,看着篓子里挨挨挤挤的模样,汉子满心想着——媳妇肯定喜欢!   直到身上出了汗,他才提着鱼喜滋滋地往家走。   虞峰刚一走出竹林,便远远地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山上下来——是邵平和侯安。   “平哥,安子!”虞峰挥着手臂,远远地打招呼。   邵平微微颔首,扬声问道:“小页起了没?”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也没什么,只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未免有些其他的意味。   虞峰挠挠头,走近了些,刚要回答,一眼瞧见邵平的模样,不由地愣了愣,“平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侯安还好,只是身上的衣服显得宽大了些,脸上挂着怒容,倒是没有受伤。   邵平可就惨了些,半边脸都肿了不说,脖子上还带着明显的抓痕。   虞峰心里一咯噔,急声问道:“可是遇见了熊瞎子?”   “没有。”邵平抿了抿唇,再次问道,“小页可起了?”   虞峰连忙点了点头,“方才醒了,现下应该起了。”   邵平应了一声,抬脚朝着大院走去。   侯安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恶声恶气地嚷道:“我跟你说,你找小页也没用,这事儿老子跟你没完!”   邵平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只回头瞅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侯安更加生气,吵吵嚷嚷地跟在后面。   虞峰挑了挑眉,这俩人唱的哪一出?   苏页刚放下饭碗,便听到了邵平的声音。   “小页起了没?”   “起了,在饭厅呢,平哥来了?”苏芽儿迎出去,看到邵平的模样同样吃了一惊,“平哥这是……”   “无妨。”邵平扯了扯嘴角,引得红肿的脸一阵抽痛。   侯安暗搓搓地哼道:“活该!”   邵平瞅了他一眼,不愠不怒。   苏芽儿和虞峰面面相觑。   苏页从饭厅走了出来,视线从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还算平静地问道:“平哥找我何事?”   邵平眼中带着隐晦的意味,当着旁人的面他不便行礼,只是抱了抱拳,说道:“我属意侯安已久,想同他成亲,求小页成全!”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   侯安同样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想到邵平会有这样的打算。   “你、你再说一遍?”侯安瞪圆眼睛,颤着手指向邵平。   邵平直直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我、要、娶、你。”   “混蛋!”侯安眼神闪烁,故作凶恶地骂道,“做你的白日梦吧,谁要嫁给你!”   邵平眼神一暗,沉声道:“都是我的人了,不嫁给我想嫁给谁?更何况,你昨晚可是亲口答应了。”   侯安梗着脖子应道:“我昨晚喝醉了酒,说过什么早就忘了!”   “是吗?”邵平哼笑一声,“既然你忘了,我说给你听,昨晚你在我身下——”   “闭嘴!”侯安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面红耳赤地嚷嚷道,“昨晚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说!不许你乱讲!”   邵平见他真急了,便闭上嘴不再逗他。   “老子是汉子,不嫁人!”邵平强调。   “汉子?”邵平眼中带着笑意,“你确实是汉子,昨晚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侯安面色爆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你不要脸!”   “我不要脸?”邵平稍稍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昨晚是谁扒着我不放?”   侯安瞪眼,慌乱地说道:“我、我只是认错人了!”   邵平眸光一暗,沉声道:“你认识的人里还有第二个叫‘平哥’的吗?”   “当、当然了。”侯安转了转眼珠,一脸心虚,“我——”   “小安。”邵平截下他的话,眼中透着几丝危险,“你最好想好了再说。”   邵平巴巴地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胡编乱造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邵平勾起唇角,脸上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我定会备下聘礼,上门迎你。”   侯安气极,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围观群众犹自处于愣怔之中——好像听到了什么大秘密的样子!   邵平丝毫没有被围观的尴尬,而是专注地看着侯安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竹林中,这才握了握拳,再次说道:“我本以为会孤此一生,没成想还会碰上这么一个人,小页,求你成全。”   苏页回过神来,怔怔地说道:“呃,这是好事,恭、恭喜平哥。”   邵平面上露出惊喜之色,“小页这是同意了?”   “哦,当然。”苏页点头,“只要平哥喜欢,安子也愿意,我没什么不同意的。”   邵平闻言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而说道:“还要恳请小页辛苦一趟,代我去小竹村提亲。”   苏页眨眨眼,“我吗?”   邵平点点头,苦笑道:“此事只能托给小页,我怕请其他媒人去会被侯村长打出来。”   虞峰暗搓搓地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啊?   苏页想了想,直白地问道:“平哥,你确定安子对你有意吗?”   邵平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原本我是不确定的,不过,经过昨晚我就确定了。”   苏页轻咳一声——不用想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邵平仿佛没有注意到他尴尬的神色,笑了笑,说道:“我会尽快将登门礼备下,麻烦小页走一遭。”   苏页摆摆手,“登门礼平哥不用特意准备,我挑些好的冰糖、腊肉过去,还有坊里新腌的糖蒜,牛大婶最爱吃这些。”   邵平没有客气,抱拳道:“那就拜托小页了。”   苏页叹了口气,讪讪地说道:“我只也是去说上一说,不保证能成。”   邵平笑笑,“一回不行便两回,总能等到他同意。”   苏页颇有些哭笑不得。   ——   邵平走后,苏芽儿终于憋不住,红着脸问道:“小页,莫非我一直弄混了,小安是个双儿?”   苏页摇摇头,“不,他确实是汉子。”   苏芽儿唔了一声,满脸不解,“可是,平哥说要娶他,两个男人也可以一起过日子吗?”   苏页笑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和峰哥也是男人,这不过得也挺好吗?”   “你是双儿,他们两个都是汉子,怎能相提并论?唔,两个汉子可怎么生娃?”苏芽儿一脸纠结。   苏页语重心长地说道:“最重要的是相互喜欢,不是吗?既然双儿和汉子可以在一起,汉子和汉子自然也可以。至于孩子……”   他捏了捏雪娃懵懂的小脸,温声说道:“缘分到了自然会来。”   苏芽儿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继而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小页说的对!”   苏页叹了口气,觉得十分苦恼,“这话能跟你说,侯叔那边可怎么办?”   苏芽儿一听,也跟着纠结起来,“是啊,小安是家里的宝贝,别说侯叔,就连他那三个哥哥都不会同意吧?”   虞峰想了想,提议道:“不然咱们先去跟婶子说说?”   经他一提醒,苏页才想起来,春韭婶子是侯安的亲姑姑,在娘家很有发言权,若是能争取到她的支持,这事就算成了一半。   苏页没想到,春韭婶子听了他的话丝毫没有预料中的惊讶、伤心或气愤。   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成想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页眨眨眼,敏锐地问道:“莫非婶子早就知道?”   春韭婶子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安子是我亲侄子,他的脾性我怎能不知?原想着找个由头将他二人分开,好在邵小哥知趣,主动躲开了。”   苏页略略一想,便知道春韭婶子误会了——邵平“知趣”并不是故意躲开侯安,而是在谷中修天梯。   春韭婶子蹙了蹙眉,不解道:“为何眼下又闹着要成亲?”   苏页摸了摸鼻子,到底没敢把两人“酒后乱性”的事说出来。   他打了个哈哈,避重就轻地问道:“照婶子的意思,小安对平哥也是喜欢的?”   春韭婶子轻叹一声,露出无奈之色,“说出来不怕小页笑话,确实是安子先缠上的人家。”   苏页小小地吃了一惊——看昨天的状态,他以为邵平多多少少有些强迫的意味。没成想还有这样的隐情?   这侯安可真够傲娇的!   苏页不知道的是,更傲娇的事还在后面。   这日,他好不容易说通了春韭婶子,和她一道带着登门礼前去侯村长家说和。   他们做得十分隐秘,成与不成都不会让外人知道。   不用想也知道,侯村长夫妇自然没有同意,只是顾着苏页的面子才没拿大棒子打人。   侯安的反应比老两口可大得多。   他不知道发得哪门子脾气,抡起胳膊把登门礼给扔了出去,一边扔一边大声嚷嚷,“谁要嫁给他,谁要他的破东西!让他滚,以后也不许再来!”   这家伙一闹,大半个村子都知道了。   侯村长又气又急,追着他就要打。   实际上,侯安这样做是在恼恨邵平,并没有针对苏页的意思,然而,看着苏页讪讪的表情,侯村长夫妇愧疚极了。   侯村长生平第一次打了侯安一巴掌,粗着声音骂道:“发什么疯呢?平时教你的都喂狗肚子去了?”   牛大婶虽然心疼,却忍着没有拦。   侯安蹲在地上,气呼呼地拿着小棍戳戳戳,“说不见就不见,托页哥送个东西就完了?想得美!”   侯村长心里愧疚,态度上自然就矮了一截,“小页,这小子欠调教,你别往心里去。邵小哥我是见过的,办事稳妥,人品也周正,只是……唉,毕竟安子是个汉子,你容我合计合计。”   苏页一听,暗搓搓地替邵平松了口气——这事有门儿。 第120章 【喜事连连】   都说好事成双, 果不其然。   邵平和侯安的事算是定了下来, 虽然侯村长还没松口,但是看着侯安在意的模样,两个人成亲是早晚的事。   这件事过去没两天, 冬瓜便提着礼物上门了。   当时苏芽儿刚好在院子里,冬瓜远远地看见他, 立马挺胸抬头, 就像等待首长检阅的兵士。   苏芽儿露出礼貌的笑,和和气气地问道:“霍校尉是来找峰哥的吗?”——冬瓜是孤儿, 从小在霍家军长大,因此姓“霍”。   冬瓜心里既激动又紧张, 说话都不利索了,“芽芽芽儿小哥, 你你你……”   牛棚里突然蹿出一个人, 啪地一下拍在冬瓜肩上,“嘿!你很冷吗?说话都哆嗦。”   冬瓜身体一震, 条件反射地挡到苏芽儿身前,身体也做出攻击的姿势。   苏青竹抱着手臂嘿嘿笑,“干嘛, 想打架?”   冬瓜一见是他, 这才放松下来, 继而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不打架, 竹子小哥误会了……呵呵。”   苏芽儿笑笑,说道:“峰哥和小页带着雪娃到葫芦村行针去了,午前就能回来,霍校尉先进屋坐吧!”   冬瓜连忙点点头,“好、好。”   苏青竹看他手上提着个大大的竹篮,热情地说道:“这东西是给我哥的吗?我来提吧!”   冬瓜一听,下意识地否认,“不是给嫂子的。”   苏芽儿和苏青竹对视一眼,面露不解。   冬瓜露出几分懊恼,讪讪地改口,“也……算是吧!”   他这窘迫的模样逗得苏青竹哈哈大笑,故意逗他,“到底是,还是不是?”   冬瓜皱了皱脸,低声应道:“是。”   苏青竹朝着苏芽儿眨眨眼,一把将竹篮抢过去,一样样翻看。   冬瓜躲闪不及,被他得逞。   苏芽儿虎着脸责备,“青竹,不要这样。”   苏青竹晃晃脑袋,玩笑般说道:“他今天奇奇怪怪的,谁知道有什么阴谋?我得替我哥检查检查。”   苏芽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冬瓜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竹子这些时日随着闵大人学兵法,说话做事奇怪了些,霍校尉见谅。”   冬瓜看到双儿对着自己笑,脑袋早就糊成一团,嘴上讷讷地回道:“无妨、无妨。”   苏青竹看着两个人的模样,转了转眼珠,提起篮筐当真翻看起来。   “缝衣针、彩线、腊肉、绿豆糕……我怎么觉得你这东西不像是给我哥的?”   冬瓜局促地搓着手,偷偷瞄了苏芽儿两眼,又连忙移开视线。   苏芽儿疑惑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答案。   感受到双儿柔和的目光,冬瓜动了动嘴,似乎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青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了!这东西不是给我哥的,是给芽儿的,对不对?”   冬瓜腾地闹了个大红脸。   苏芽儿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苏青竹露出一个坏笑,“给芽儿就给芽儿呗,你脸红什么?”   冬瓜悄悄瞅了苏芽儿一眼,心里默默地念着来之前准备的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算说出来。   结果,刚一张嘴,苏芽儿便抢先说道:“灶间发着面,我得去看看,竹子,好生招待霍校尉。”   说完,便扎着脑袋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冬瓜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噗”地一下就散了个干净。   ——   苏页和虞峰回来的时候,觉得家里的状况略诡异。   苏芽儿正在厨房里烙饼,不知道是不是被灶火熏的,脸颊红红的。   迎门的地方蹲着个大木桩,冬瓜正吭哧吭哧劈柴禾,稍稍一扭头两个人就能看到对方。   苏青竹在前院耍剑,这家伙难得沉下心来,一招一式皆是凌厉,吓得树上的麻雀扑愣愣地扇翅膀。   明明大家都在忙活,然而场面又十分安静。   看到马车缓缓靠近,苏青竹第一个跳起来,三两步跑到苏页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冬瓜给芽儿送东西!”   那模样,就像小朋友向家长告状似的。   苏页挑了挑眉,微笑着看向冬瓜。   冬瓜打扫了一下身上的木屑,热情地叫了声“嫂子”。   苏页笑笑,应道:“每次来都干活,倒叫你峰哥躲懒了。”   冬瓜挠挠脑袋,憨笑着帮虞峰卸车去了。   苏页把雪娃抱下车,不紧不慢地走向厨房,“芽儿,做的什么?”   苏芽儿把雪娃接到怀里,亲昵地捏了捏肉肉的小脸蛋,温温和和地回道:“烙的葱油饼,蒸的腊肉,炖了只鸡,还有白菜丸子炖豆腐……稍后再切碟酸笋,想来待客也够了。”   苏页点点头,笑意更深,“什么时候敢杀鸡了?”   苏芽儿面色一红,小声说道:“是霍校尉杀的。”   苏页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说道:“能有一个帮着自己杀鸡的人也不错,你说是不是?”   苏芽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纤长的手却紧张地抓着雪娃的胳膊。   雪娃瞪起圆圆的眼睛,鼓着脸抗议,“芽舅舅,疼!”   苏芽儿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放开,温柔地吹了吹,“舅舅吹吹,宝宝不哭。”   雪娃乖乖地弯起眼睛,糯糯地应道:“不哭~”   苏页把轮椅拿过来,亲亲小家伙的额头,“爹爹和舅舅盛菜,宝宝去叫大家吃饭,好不好?”   “好~”雪娃高兴地应下,像往常那样摇着小轮椅喜滋滋地出门“办差”去了。   厨房里只剩了苏页和苏芽儿两个人。   苏页一边把菜装盘一边说闲话般问道:“芽儿,你觉得冬瓜怎么样?”   “挺……好的。”苏芽儿的声音弱弱的,如果不仔细听恐怕就要错过。   苏页暗自笑笑,直白地说道:“如果他向你提亲,你愿不愿意?”   苏芽儿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小页,我想多陪你几年……等着雪娃大些,二宝会走路之后再说罢。”   苏页明白了苏芽儿的意思——他不是不喜欢冬瓜,而是惦记他。   苏页心下感动,面上却是玩笑般说道:“二宝大了还有三宝,你要一直不成亲吗?”   苏芽儿抿了抿唇,应道:“也可以。”   苏页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苏芽儿诚恳地辩解,“小页,我说真的,当年要不是侯爷——”   苏页拍拍他瘦弱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当年的恩情这些年你早就还清了,如今你已经不是侯府的下人,而是正正经经的虞家村人,是我的亲人,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都是你的自由,不必考虑任何人。”   苏芽儿怔怔地看着苏页,泛着棕色的眸子里露出复杂的神色,有喜悦,有感动,有犹豫,最终化为紧定。   “小页,你把我当作亲人……我很高兴,我想在家里多待几年,可以吗?”   苏页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不然这样,先订亲,等到你想成亲的时候再成,好不好?”   苏芽儿见苏页不仅没生气,反而听进了自己的话,惊喜地点点头,“好。”   苏页狡黠一笑,调侃道:“我就知道你也喜欢冬瓜!”   苏芽儿这才反应过来,竟是入了他的套,一时间又是害羞又是气恼,生平第一次对苏页说了句“重话”,“山菌炖鸡汤没你的份儿!”   苏页挑挑眉,嬉笑着说道:“峰哥会分给我的。”   苏芽儿瞪了瞪眼,到底没忍住,默默地笑了起来。   ——   吃完饭后,冬瓜抢着帮虞峰干活,也不提告辞。   苏页没有点破,而是到厨房里蘸了些滚雪球,刚好有前一天卤的黄豆,稍稍加热,一家人便围着小火炉,温温馨馨地说起了话。   苏青竹和雪娃抢滚雪球吃,一边抢还一边逗小家伙,“你看,你是雪娃,这是雪球,你们可是兄弟,雪娃不能吃兄弟。”   雪娃似乎当了真,小小的手里抓着一个裹着糖霜的滚雪球,愣愣地念叨着,“宝宝的……兄弟?”   “对啊!”苏青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所以宝宝不能吃,舅舅替你吃。”   “不能吃。”雪娃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滚雪球放回去,然后将盆子拢到自己跟前,瞪着圆圆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不能吃宝宝的兄弟。”   苏青竹顿时傻眼了,伸到半空的手愣在那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逗得大伙哈哈大笑。   苏页敲了敲小家伙的脑袋,笑道:“宝宝不要听舅舅的,你看,他是竹子,不是也吃竹笋么?”   雪娃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恍然大悟,“对哦。”   苏页把他的小手拉到自己肚子上,温声说道:“宝宝的弟弟在爹爹肚子里,是个小人儿,不是山楂球。”   “小人儿?”雪娃没见过比他更小的宝宝,一时间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子。   苏页笑着说道:“弟弟不是山楂球,也不是竹笋,而是和宝宝一样有手有脚,有圆圆的脑袋,会哭会笑会吃东西,会叫宝宝‘哥哥’。”   “叫哥哥!”雪娃眼睛亮亮。   苏页点点头,耐心地讲了起来。   雪娃认真地听着,虽然有些话还不能理解,但是,在这一刻起他便喜欢上了爹爹肚子里的兄弟——是小人儿哦,不是山楂球!   所有人都看出来冬瓜心里有事,然而他就是不说。   虞峰拉着他东扯西扯,一会说到枫叶河北边行宫的建设,一会儿又回忆起当年打仗的事,眼看着大半天就要过去了,这家伙还是没有提到正事。   最后,还是苏页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今天是来提亲的吧?”   冬瓜原本还在说着打仗那会儿西北大旱,没成想苏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愣愣地呆在那里,久久地没有回应。   苏页挑了挑眉,颇为遗憾地说道:“原来不是啊,抱歉,是我想多了。”   冬瓜猛地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继而扑通一声趴下去,拉着苏页的衣袖激动地嚷道:“是是、我是来提亲的,我来提亲!”   一屋子的人脸红的脸红,大笑的大笑,就连小雪娃都歪在轮椅上,甜甜地弯起了眼睛。 第121章 【慕风求娶】   虞峰没好气地踹了冬瓜一脚, “怪不得娶不上媳妇, 就这点胆子,谁乐意嫁你?”   冬瓜生怕苏芽儿瞧不上他,极力辩解, “上阵杀敌我可半点不怕,就是、就是……”   苏青竹抱着手臂, 哼哼道:“我家芽儿比敌人还可怕?”   冬瓜一下就急了, “不不、不是!”   苏页笑笑,拿话逗苏青竹, “你怎么知道冬瓜就是来向芽儿提亲的?”   苏青竹不仅不害羞,反而翻了个白眼, 大大咧咧地说道:“难不成还是我?”   冬瓜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瞪着眼睛澄清, “嫂、嫂子, 我确实是来向芽儿小哥提亲的!”   苏青竹撇撇嘴,“看把你吓的, 我跟你说,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冬瓜跪坐在那里, 一脸干笑。   苏芽儿垂着脑袋扯扯苏青竹的衣袖, 细声细气地说道:“竹子, 别乱讲。”   苏青竹挑眉, “还没成亲呢就护上了?”   苏芽儿闹了个大红脸, 又羞又恼, 愤愤地拧了他一把。   “嘶——新夫郎掐人啦!”苏青竹捂着腰侧,一脸坏笑。   冬瓜愣愣地看着双儿们打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苏芽儿脸上,其中的欢喜、爱慕不言而明。   苏页和虞峰相视一笑,心里已然做出决定。   他轻咳一声,郑重地说道:“我和芽儿相伴长大,亲如手足,冬瓜,这桩亲事我可以代芽儿应下,只是,倘若我想多留芽儿在家里住上两年,你可愿意?”   冬瓜点头如捣蒜,“愿意、愿意的,一直住都没关系!”   苏页挑眉。   虞峰笑骂,“你这意思是不急着迎芽儿进门?”   冬瓜懊恼地拍拍脑袋,连忙解释,“我、我是说……我愿意入赘!”   在场之人纷纷吃了一惊。   尤其是苏芽儿,惊讶的同时还有种隐隐的欢喜,他怎么也没想到冬瓜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虞峰好气又好笑,曲起手指弹了他个脑瓜崩儿,“要是让将军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想法,一准儿得把你剁巴剁巴炖成冬瓜汤!”   冬瓜捂着脑袋,蔫蔫地嘟囔,“就算被炖成冬瓜,也要娶到芽儿小哥。”   苏芽儿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苏页轻笑,“入赘倒是不必,只是希望芽儿能晚两年出门。”   冬瓜闻言稍稍垮下肩膀,怂怂地说道:“两年……会不会太长了?”   讲真,他连两个月都不想等。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冬瓜终于硬气起来,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这些年的军饷我都攒着,还有打仗的赏赐,买地盖房子也够了。成亲后倘若芽儿小哥不想搬出去,我就用这些钱买上几块好田,和他一道在家里住。地里的粮食一起吃用,以后的军饷也交给嫂子……还、还望嫂子不要嫌弃。”   苏页静静地听到冬瓜这一篇言语,着实对他刮目相看。这小子表面老实木讷,心里却是个有成算的,芽儿和这样的人一块过日子,不吃亏。   苏芽儿默默地垂着头,一颗心热乎乎的。   话说到这里,再也没有什么疑虑了。   苏页收下登门礼,冬瓜又欢欢喜喜地置办了鸡、鱼、肘子三大件,还特意给苏芽儿扯了红布,买了箱奁,两个人算是正式订了亲。   霍达请监天台的掌固给他们查的日子,冬瓜暗搓搓地选了一个最近的写在桃木片上,交给苏页。   苏页看着偌大的盒子里孤零零的一个木片,好笑地挑了挑眉,“只有一个?”   冬瓜扎着脑袋不吱声。   虞峰拿手肘撞了撞他,不满道:“你嫂子问你话呢!”   冬瓜这才讷讷地说道:“这、这个是最好的。”   苏页忍住笑意,扭头看向苏芽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四月十六,天气不冷不热,我觉得还行,你说呢?”   苏芽儿耳尖略红,小声说道:“缝制嫁衣略赶了些。”   冬瓜连忙说:“不赶不赶,缝不出来就买!”   苏页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冬瓜一张脸黑红黑红的,硬着头皮补充道:“不要太辛苦……”   苏芽儿捏着手不再言语,稍稍扬起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就这样,日子便定了下来。   ——   腊月二十,是苏芽儿的生辰。   苏花大娘在院子里摆了十桌酒席,认了苏芽儿做干儿子。   苏芽儿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苏花大娘心疼坏了,没等磕完便把他扶起来,温温和和地说道:“傻小子,做个样子就行,磕这么结实做什么?”   苏芽儿温和地笑着,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干娘”。   “诶!”苏花大娘应得那就一个干脆,鱼尾纹都笑出来了。   能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双儿作儿子,村子里的妇人们不知道有多羡慕。   春韭婶子难得豪放地拍了拍桌子,招呼道:“今个儿非得好好地灌她一回不成!”   其他婶子纷纷应和,“对,不让她喝趴下不算完!”   苏花大娘挺起胸脯,“喝就喝,看谁先认怂!”   “好!”   妇人们终日劳作,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放松了一回。   虞家村为数不多的汉子们罕见地做了一回陪衬,搬酒,上菜,老老实实地伺候着女人们,感觉还不赖。   回到家后,天已经微微擦黑。   苏青竹喝了些酒,兴冲冲地提议,“既然都是一个姓,咱们拜把子结成同姓兄弟如何?”   苏芽儿哭笑不得,“难道是因为同一个姓才要结拜吗?”   苏青竹晃晃脑袋,“不然呢?”   “不拜!”苏芽儿相当硬气。   “为啥?”苏青竹气闷。   苏芽儿敲敲他的脑袋,“咱们的户籍写在一处,原本就是亲兄弟,还拜什么把子?”   苏青竹鼓起脸,“上次风哥带我去听戏,我看到人家共饮黄酒、歃血为盟可厉害了!”   苏页皱眉,“你何时又同县令大人出去了?”   苏青竹身子一僵,一双灵动的黑眼珠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苏页。   见苏页不高兴,虞峰适时走上来,把伴侣揽到一旁,温声说道:“好了,今天累了一天,坐在席子上歇歇可好?”   苏芽儿也连忙说道:“我去熬些醒酒汤,喝了再睡,免得头疼。”   苏页瞪了苏青竹一眼,顺着虞峰的力道坐到了软垫上。   苏青竹暗搓搓地往外挪。   “回来!”   苏青竹立马停下。   “坐过来。”   “哦。”磨磨蹭蹭地坐下。   苏页不再理他,转身把雪娃抱过来,放在自己的另一边。   虞峰往炉膛里丢了几块木炭,小小的炉子便红彤彤地燃了起来。   苏芽儿把草药和水调好了,架到炉子上。   苏页垂着眼,静静地看着炉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青竹同样眯着眼睛,露出懊恼的模样。   虞峰突然笑了起来,“别说,竹子这个样子和小页子真像!”   苏青竹挑起眉眼,闷闷地问道:“哪个样子?”   虞峰眼睛里满是笑意,“还有这挑眉的模样,芽儿你看,像不像?”   苏芽儿左右一比较,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喃喃道:“真的好像……”   虞峰笑呵呵地拍了拍苏青竹的肩膀,“你这声哥可没白叫。”   苏青竹歪着脑袋看向苏页,暗搓搓地嫌弃,“我才没他那么凶……也没这么白。”   虞峰忍不住笑,“是,你不如小页子白。”   苏青竹又看了一会儿,转着眼珠拍马屁,“哥,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好看了?”   苏页白了他一眼,“以前什么样?”   苏青竹鼓着脸想了想,总结道:“白叽叽,弱兮兮。”   “胡说。”苏页终于露出一个笑脸,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苏青竹松了口气,顺势歪倒在席子上,嘿嘿直笑。过了一会儿,又自己嘟囔道:“其实像你也挺好的。”   苏页听见了,轻柔地捏了捏他的耳朵。   苏青竹怕痒,笑着往旁边躲。   苏芽儿拉着雪娃的小手,对着他的肚子一通挠。   “啊~别别、我求饶、求饶~哈哈哈~”苏青竹蜷在席子上,笑得直打滚。   苏页也怕痒,这一点也很像。   虞峰的话只是不经意间一说,苏页却更加肯定自己和苏夜阑确实不一样。现在的这个身体越来越像他原本的样子,苏青竹像的也是他原本的样子。   怪不得从第一眼看到他对苏青竹就有种莫名的好感,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至于苏青竹和慕风的事……苏页叹了口气,担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   ——   苏页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腊月二十三,慕风以房子建成为由,在村里请客。   苏青竹抱着爪子纳闷,“他那屋子早俩月就盖成了,怎么这时候想起来要请客?”   苏页原本还有些警惕,此时见苏青竹也不知情,他就放心了。   慕风明面上请的是全村的人,实际上席面是隔开的。   相熟的几个人在屋里和他同席,其余的便坐在外面由慕家的随从招待着。   席面倒是好席面,大伙吃得也十分尽兴,苏页的心却不自觉地提着,总觉得慕风有“阴谋”。   苏青竹却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喜滋滋地吃着人家夹的菜。   等到大家都放下筷子,慕风突然站了起来,撩起衣袍对着苏花大娘跪了下去。   一桌子的人都吓傻了。   苏花大娘慌忙去搀,“县令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这可使不得呀!”   慕风擎起双手,恭敬地说道:“姑母,晚辈倾慕青竹多时,今日特来求娶,请姑母应允。”   苏花大娘的手停在半路,脸上的表情也僵住。   苏青竹呆呆的,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愣愣地问道:“你要娶我?”   慕风扭头看向他,目光变得柔和,“是的,青竹,别担心,我会求得姑母和小页同意的。”   苏青竹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看看苏花大娘,又看看苏页,整个人乖乖的,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模样?   苏页叹了口气,轻声提醒,“大娘,您拿个主意吧!”   苏花大娘茫然地摇摇头,喃喃地说道:“不,这个主意不该我拿,青竹的事……我做不了主。” 第122章 【青竹身世】   苏花大娘的话在旁人听来十分古怪。   苏青竹以为她是恼了自己, 连忙跪到慕风身边,讪讪地说道:“姑母, 您是我唯一的亲人,您不作主谁作主?”   苏花大娘怔了怔,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叹了口气, 说道:“地上凉,先起来。”   苏青竹扶着她的膝盖, 可怜巴巴地说:“姑母, 您别生气。”   苏花大娘拍拍他的手,“我没生气, 快起来,起来听我说。”   慕风略略一顿, 扶着苏青竹站了起来。   苏花大娘沉默片刻方才说道:“竹子,你还不知道吧?我和你爹并非亲兄妹, 我也不是你的亲姑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春韭婶子讶异道:“嫂子,你不是从山上嫁过来的吗?这事儿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虞村长家日子过得不错, 婚事办得大,许多人都跑到虞家村看热闹。   苏花大娘笑笑,说道:“我本是南塘人氏,十来岁上被拐到直隶郡, 原本要被卖到大户人家作奴婢, 大哥心善把我救了下来, 从此以后我们便以兄妹相称。”   苏花大娘顿了一下,继续道:“大哥待我如亲妹,从不曾越了规矩,因为怕别人说闲话,也怕我家那位多心,所以才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只当是亲生的。”   说到这里,大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春韭婶子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嫂子命好,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苏花大娘点点头,“如今年纪一大把,也不在意这些了,要不是今日提起竹子的婚事,我都忘了。”   苏青竹鼓鼓脸,说道:“姑母,从前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您把我拉扯大的,您就是我的亲姑母!”   苏花大娘眼眶发红,唇边却带上了笑,“好孩子,姑母没白疼你。只不过,你的婚事确实不能由我作主,先缓缓,可好?”   “姑母——”   苏青竹还想说什么,却被慕风抓住手腕。   慕风许是看出什么,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青竹,听姑母的。”   苏青竹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苏页注意到苏花大娘的神色,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她说得那般简单。至于“不是亲姑母,作不了主”这样的话更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而特意拎出来的。   联想到苏青竹的父亲——苏副将的身份,苏页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和永安侯脱不开关系。   苏页原本想着单独找苏花大娘问一问,没成想,第二天他去村里找人的时候,小夏嫂子告诉她,苏花大娘到郡府去了。   苏页心中生出些许疑虑,“大娘到郡府有何事?她一个人去的吗?”   “去给城南布庄送酱菜,还有古拉,他赶着马车送阿娘去的。”小夏嫂子兴许是怕苏页多心,特意说道,“阿娘原本是想叫峰哥的,又怕你这边没人照应,就叫了古拉。”   苏页心头一动,“城南布庄?”   小夏嫂子点点头,“布庄的江掌柜在咱们村买了好几回酱菜,阿娘说这回人家要的多,咱们主动送一趟。”   城南布庄的江掌柜……那是永安侯留给苏夜阑的线人,当初他从侯府搬出来的时候,联系的就是江掌柜。   苏页几乎可以确定,苏花大娘是永安侯的人。   ——   次日夜里,苏页正要歇下,外面便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苏页脱鞋的动作一顿,不禁想起了与邵平相认的那次,也是这样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   那晚,他知道了第九峰,知道了归隐谷,知道了永安侯为儿子做出的努力,还知道了邵平的真实身份。   这次,又会有什么样的新变化呢?苏页不禁期待起来。   虞峰前去开门,将人引到了西边的小厅。   青砖房,夯实的地面,屋内燃着火墙,屋内暖融融的,不知比当初那个草棚好了多少。   江掌柜一进屋便深深地施了一礼,神情间颇为激动,“许久未见,少主一切可好?”   苏页将人扶起来,笑言道:“虽说许久未见,江掌柜却没少来虞家村吧?”   江掌柜被识破,面上也不见丝毫尴尬,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属下信不过底下那帮小子,总想着亲自过来瞧上一瞧,亲眼看到少主过得好,属下在侯爷灵前也算有了交待。”   苏页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温声道:“让您费心了。”   江掌柜摇摇头,神情间颇为自责,“不能为少主分忧,是属下的失职。”   “只要江叔和布庄俱在,我这心里便是安稳的。”苏页笑笑,转而说道,“不知江叔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江掌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昨日属下见了一位故人,想起一件往事,特来向少主请示。”   “请讲。”   “十九年前,侯爷曾交给属下一名婴孩,吩咐属下好生安置。属下原本想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地养大,没成想那名婴孩却被苏副将抱走。”   果然!   苏页呼吸一窒,不知怎么的,竟有些激动——那名婴儿就是青竹吧?既然是永安侯亲自交给江掌柜的,那么是不是说明这孩子和他有什么关系?   江掌柜似乎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昨日苏副将的义妹前来寻我,询问那名婴孩的身份。”   “苏副将的义妹可是虞家村的苏花大娘?”苏页的语气有几分急切。   江掌柜点点头,面上带着了然的笑,“果然,少主已经知道了。”   苏页扯了扯嘴角,再次问道:“江叔告诉她了吗,关于那个婴儿的身份?”   江掌柜摇摇头,“那婴孩的身份属下也不知,所以特来请示少主,倘若那人无甚大用,是否可以嫁人生子。”   苏页闻言不由吃了一惊,“你是说,你也不知道那个婴儿是谁?”   江掌柜摇摇头,说道:“当初侯爷将人交给属下之时什么都没说,属下确实不知。”   苏页眉头微蹙,“这些年来也没有什么线索吗?”   江掌柜连忙起身,郑重地说道:“属下只是按侯爷的吩咐办事,至于旁的,属下从不敢擅自查探,请少主明鉴。”   苏页颇有些哭笑不得,“江叔,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可千万别较真,快坐下。”   江掌柜松了口气,默默地坐下。   苏页再次开口,“江叔,这件事若是要查,可有线索?”   江掌柜沉吟片刻,应道:“属下以为,人既然是侯爷亲自带来的,想来关系匪浅,或许可以从侯府的旧人入手。”   苏页心头一喜,“江叔可有把握?”   江掌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苏页,面上显出几分古怪,“少主当真要查?”   苏页面露不解,“江叔有话请直说。”   江掌柜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方才说道:“不瞒少主,那孩子属下前几日刚好见过,当时还吓了一跳,据属下猜测,他八成是……”   “是什么?”   江掌柜咬了咬牙,脱口而出,“属下以为,他或许是侯爷的外室所生。”   “噗——”苏页把刚刚入口的糖水悉数吐了出来,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你说什么?侯、父亲有外室?”   江掌柜面上露出懊恼之色,似乎没想到苏页反应会这么大,他连忙解释道:“少主先别激动,这也只是属下的猜测。属下追随侯爷多年,从未见他与夫人之外的女子来往过密……”   “那你为何说青竹、我是说那个孩子是父亲的私生子?”   江掌柜硬着头皮说道:“属下观其面貌,竟与侯爷年轻时有七分相似。”   苏页挑了挑眉,“我和父亲不像吗?”   “少主……更肖夫人。”   苏页抿了抿唇,如果没记错的话,苏夜阑的母亲应该是难产而死,这样的话,青竹和他是亲生兄弟的可能性的确很小,除非……青竹比他大。   “江叔还记不记得父亲是何时把那个婴儿交给你的?”   “十九年前,下元之夜。”   “那婴儿多大?”   “不足一月。”   苏页垮下肩膀,他的生日就是下元节,这样的话,青竹就算比他大也大不了多少。   莫非真如江掌柜所说,青竹是永安侯的私生子?   “这件事还要劳烦江叔查上一查,至于青竹的婚事,如果父亲之前没有特别的安排,便同苏花大娘说,允了吧!”   “是。”江掌柜躬身应下。   送江掌柜出门之时,苏页分明听到厅内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朝东屋瞅了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江掌柜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属下听闻少主与那青竹小哥感情甚笃,想来这也是天意。当年之事无论真相如何都已过去许久,还望少主以身子为重,不要太过忧心。”   苏页笑着点点头,“我晓得,江叔放心。”   江掌柜深深一揖,告辞离开。   再回屋时,苏青竹和苏芽儿双双站在厅内,像是被罚站似的。   苏页好笑,“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这是做什么?”   苏青竹鼓了鼓脸,讪讪地说道:“呐,就算我是你爹的私生子,也不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已经认我做兄弟了,就不能嫌弃我,也不能和我断绝关系。”   明明是霸道的话,说着说着,双儿眼中却忍不住漫上湿意。   苏页叹了口气,敲敲他的脑门,“你觉得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别胡思乱想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做糖瓜,闵大人也要过来吃饭,是不是忘了?”   苏青竹眨眨眼,再三确认,“你真不生气?”   苏页叉着腰,肚皮明显鼓出一块,“你要再问,我就真生气了。”   苏青竹连忙缩起脖子,嘿嘿一笑,“那我们去睡觉了,哥~”   苏芽儿神色怪怪的,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就被苏青竹拉走了。   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苏页摇头笑笑。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都能接受彼此,更何况是异母兄弟?   如果苏青竹真是永安侯的私生子,苏页觉得自己或许会高兴,而不是介意。 第123章 【侯爷的信】   第二天, 是腊月二十六。   苏页一早就说好了要在这天炖肉,把闵政叫过来一起吃,还要给孩子们做一些小年时没吃够的糖瓜。   然而,因为前一天晚上闹出的“私生子”的事,大家都显得心事重重, 苏页有些自责,正想着把大伙叫到一起开导开导,苏芽儿便面色复杂地走了过来。   “芽儿, 这是怎么了?”苏页一眼便看出他有心事。   苏芽儿握了握拳,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   为了缓解气氛, 苏页玩笑般说道:“这个荷包倒是精致,莫非是打算送给冬瓜?”   苏芽儿一听,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忙说道:“不是不是, 小页想到哪里去了!”   苏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苏芽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戏弄了。尽管有些羞恼,心情却放松了许多。   苏页倒了两杯热茶, 示意苏芽儿坐下。   苏芽儿却绷着脸,抬手将他那杯拿走,换上一碗温热的糖水。   苏页夸张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抱起糖水, 认命地喝下去。   苏芽儿这才满意地笑了。   两个人的默契, 无形中的关怀, 皆是朝朝夕夕的生活中磨合而来的。   苏芽儿心里踏实了些,缓缓开口,“小页,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但愿你……不要怪我。”   苏页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苏芽儿噓了口气,继续道:“侯爷临走之前交给我一封信,他交待我要好好跟在你身边,倘若看到和你相貌肖似的年轻人,如果你们之间关系不睦,便将此信交出。”   苏页不解,“父亲为什么会猜到我们关系不睦?”   苏芽儿摇了摇头,表情略为担忧,“当时我什么都不懂,一心只听着侯爷的话,甚至连‘相貌肖似’的年轻人会不会出现都不知道。可是,如今真的出现了,这就证明侯爷的话是对的。”   苏芽儿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小页,我很担心,虽然你和竹子现在关系很好,可是,会不会像侯爷说的那样‘关系不睦’?”   苏页摇摇头,安慰般拍拍苏芽儿的肩膀,“不会的。”   最可能的情况,无非就是苏青竹真的是永安侯的外室所生,兄弟之间或许会为了家产、爵位相争,然而,苏页不是苏夜阑,自然不会在意,至于苏青竹那样的个性,更不会考虑这些,这样一来“兄弟不睦”的诱因便不存在了。   苏芽儿看着苏页笃定的神色,也不由地定了定神,将手里的荷包递出去,“小页,我考虑了许久,还是将这封信交给你吧,我想,侯爷终归是盼着你好,应该……不会怪我。”   苏页挑了挑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你想好了?”   苏芽儿的手不自觉地捏了捏,最终,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想好了。”   苏页这才将荷包接过,丝带解开,抽出里面薄薄的绢布。   那是一封用隶字写成的信,的确是永安侯的笔迹,只是与平日的公文相比笔力稍显虚浮,想来是因为病重的缘故。   苏页心中生出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或许是受了苏夜阑的影响,也或许单纯地因为他自己。   说不清。   信的内容很长,苏页逐字读来。   吾儿夜阑亲启:   尔父年迈,病体不支,近来常忆从前事,深感时日无多,吾辈一生戎马,了无遗恨,唯念我儿年幼,孤苦无依,故留下此书,叮咛一二。   忆当年,为父坐拥三十万兵马,南征北伐,屡立战功,不免为先皇所疑,为奸臣所忌,苏氏一族实处风口浪尖。   孟冬十月,夫人挣扎三日,诞下双胎,值此之时,霞光漫天,天降祥瑞,本为大吉,却为谗言所害,险些遭逢大祸。   后虽化险为夷,却如当头棒喝,令为父蓦然惊醒。先皇不仁,忌惮贤能,苏家势大,难掩锋芒。为保血脉不灭,无奈将小儿送走。原想寄于平常人家,安稳一世,又百般不舍,终命苏副将带去八爪山,取名青竹,至今已整整十八载。   倘若我儿平安,青竹永不会知其身世。又恐中途生变,故留下此书,倘若有缘相见,唯愿我儿顾念同胞情谊,切勿手足相残。   出此下策,实属无奈,父汗颜!   读到最后一个字时,苏页已热泪盈眶。他反反复复看了三遍,生怕自己会错意。   此时此刻,他早就忘了自己不是“苏夜阑”。   苏芽儿看着苏页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早就后悔了。早知道会惹哭苏页,他怎么也不会把这封信拿出来。   他握着苏页的手,慌乱地安慰,“小页,不管侯爷当年如何,你都不要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用在意……”   苏芽儿说了什么,苏页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急吼吼地叫道:“青竹呢?青竹在哪儿?”   一个欢脱的身影“嗖”地一下从门外跳进来,嘴里嘎嘣嘎嘣嚼着酥脆的糖瓜,“哥,你叫我?”   苏页伸出手臂,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青竹,过来。”   苏青竹鼓着脸,狐疑地问道:“我没犯错吧?”   苏页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苏芽儿一脸紧张。   苏青竹挠挠头,从早上起床开始一直想到前一秒,最终确定,“就抢了雪娃俩糖瓜……”   苏页原本的温情顿时减了三分,“快来!”   “哦。”苏青竹这才大大咧咧地往他身边挪。   还没走过去,苏页便突然上前,一把将他抱住。   苏青竹:(⊙o⊙)?!   苏页比苏青竹还要稍稍矮一些,然而此时把人抱在怀里却像抱着一个需要关爱的小动物。   十八年,不,现在已经十九年了,明明是一母同胞,却经历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他在侯府锦衣玉食、仆从无数,苏青竹却要长于山林、风餐露宿,整整十九年,其中的辛苦与凶险根本无法细数。   他很庆幸,他们还能相认,在这样一个不早不晚的好时候。   “青竹……叫哥哥。”苏页喉头发哽,声音微颤。   苏青竹眼睛瞪圆,悄悄地戳了戳苏芽儿,小声问:“我哥疯了?”   苏页黑线,“是不是想挨揍?!”   “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苏页的眼睛弯了起来。   “那个,哥……”苏青竹的声音小心翼翼。   苏页笑容不减,“怎么了?”   “我把糖瓜黏你身上了!”苏青竹说完便挣脱苏页的怀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门边,嬉笑而又警惕地看着他。   苏页被他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苏芽儿扶住。   苏青竹也吓了一跳,连忙跑回来,抓住苏页的腰,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哥~我不是故意的。”   苏页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小团团在里面踢了踢腿,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看着苏青竹愧疚的模样,他的弟控情结再次发作,“青竹,坐下。”   “哦。”苏青竹乖乖愣愣,直挺挺地跪坐在矮桌前。   苏芽儿扶着苏页坐下,苏页微笑着拍拍旁边的软垫,“芽儿也坐。”   苏芽儿猜到苏页要说重要的话,郑重地点点头,依言坐下。   苏青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唧唧咕咕地嘟囔,“怎么今天一个个都怪怪的。”   苏页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扬起嘴角。他把信小心地拿起来,放到苏青竹面前,温声道:“青竹,你看看这个。”   “哦。”苏青竹接过去,一本正经看了起来。   苏页和他一起重新看了一遍,激动的情绪再次被勾了起来。   然而,过了好久,苏青竹都没有什么反应。   苏页气闷,“你看完了没有?”   苏青竹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说道:“哥,我哪里看得懂啊!”   苏页黑线,“你不是在跟着闵大人习字么?”   苏青竹嘿嘿一笑,“我学的是篆书,只看得懂兵法。”   苏页拍桌子,“那你看这么久!”   苏青竹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你叫我看我就看呗,不然你又该生气了。”   苏页:……   弟弟太蠢,好想打包扔掉怎么办?   苏页敲敲他的脑袋,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母亲怀你的时候一定没走心!”   说完,苏页便愣住了,他突然想起,根据苏夜阑的记忆,他们的母亲是难产而死。那一瞬间,自责、愧疚,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苏青竹却丝毫体会不到兄长的复杂心思,反而大大咧咧地说道:“我从小就没娘,不知道我娘怀我的时候什么样。”   苏页叹息一声,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青竹,你是我的亲弟弟。”   苏青竹眨眨眼,“我知道呀,你一直把我当亲弟弟。”   苏页摇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强调道:“我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他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补充道:“是因为一些意外,父亲才把你送到了八爪山,由苏叔抚养。”   苏青竹:(⊙o⊙)!   苏青竹:o﹏   苏青竹:/(tot)/~~   看着苏青竹变幻的表情,苏页以为他是考虑到了命运的不公,心里既愧疚,又心疼。   “青竹,对不起,如果要怪就怪我吧,是我……”   苏青竹突然嚷道:“为什么娘把你生得这么聪明?!”   苏页:(⊙o⊙)?   苏青竹愤愤然,“如果我有你一半聪明就不会被闵大人打手心了!”   苏页:所以你的重点是这个吗?   苏青竹垂下脑袋,小心地摸了摸那块薄薄的绵布,郑重地保证道:“我以后不会再抢雪娃的糖瓜了。”   苏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第124章 【当年的事】   苏页拿着永安侯苏央留下的信,逐字逐句解释给苏青竹听。   尽管他知道, 当苏青竹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有可能会厌恶自己或者记恨永安侯, 苏页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苏青竹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苏页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要开解对方, 却又没有立场。   半晌,苏青竹才闷闷地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我爹是侯爷。”   苏页一愣, 惊讶道:“你早就知道?”   “那时候我还小,生了病,我听到我爹和姑母说侯爷要把我接回去。” 苏青竹鼓了鼓脸, 眼中多了一丝得意,“他们以为我在睡觉,其实我都听到了。”   “你后来没问过他们吗?”   苏青竹挠挠头, “醒过来之后吃了很多苦药, 一直生病,再后来没听我爹提过, 就忘了。”   苏页无语,这心得有多大?   “我以为‘侯爷’是个人名,原来是永安侯呀!”苏青竹似乎颇为惊奇。   苏页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完全无法搞清楚这个家伙的脑回路。   “青竹,你会不会怪父亲?”苏页试探性地问道。   苏青竹鼓鼓脸,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又不认识他, 干嘛怪他?”   苏青竹说完, 便纠结地看向苏页, 苦兮兮地问道:“哥,你真是我亲哥吗?”   苏页肯定地点点头。   “嗷!”苏青竹苦恼地抱着脑袋,“完了完了,以后肯定会被管得死死的!”   苏页抿了抿嘴,下一秒,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有个这样的弟弟,也挺好的。   不管怎么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苏青竹还是挺高兴的。   所以,当闵政来了之后,他便像个小狗崽似的围在对方身边,笑嘻嘻地显摆,“大人大人,您知道吗,页哥是我亲哥,我爹也是侯爷!”   没等苏页阻止,他便把话说了出来。   苏页略为尴尬地看向闵政,讪讪地说道:“不瞒大人,我实际是前永安侯苏央之子,想来这件事陛下是知道的。”   闵政点点头,温声应道:“此事我确有耳闻,苏将军人品贵重,是我辈楷模,难怪能教出你这样的后辈。”   苏页叠手,躬身一揖,替父亲受了这一赞。   苏青竹不甘寂寞地说道:“还有我呢,我和我哥是双生子,我也会变得很厉害!”   原本闵政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听到苏青竹的话立马不淡定了,失声道:“你说什么?双生子?!”   “是啊!”苏青竹根本没有看到苏页给他使眼色,显摆似的说道,“我哥刚刚让我看了,永安侯留下一封信,说我和我哥都是‘夫人’所生,因为发生了意外才把我送走。”   闵政顷刻间敛起平日里的老好人模样,目光犀利地看向苏页,沉声问道:“小页,青竹说的可是真的?”   事已至此,再掩饰倒显得矫情了,苏页只得点点头,大大方方地应下。   闵政突然变得激动起来,略显急切地问道:“信!信在哪里?可否让我看看?”   苏页想不通闵政为何会是如果表现,他愣愣地坐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回应。   就连苏青竹都觉察到了异样,奇怪地问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闵政自觉失态,这才稍稍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再次开口,“小页,我和你们的父亲……是旧识。”   苏页对上闵政的视线,从他眼中看到了欣喜,似乎还有对过往的怀念。他犹豫了一下,便把怀中的绢布拿出来,递给闵政。   闵政近乎虔诚地接过去,指尖微微颤动。   展信的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他看了很久,直到把信看完,闵政依旧没有抬起头。   就在苏页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闵政才再次开口,语速很慢,带着不易觉察的哽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青竹担心地看着他,“大人,您没事吧?”   闵政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同样俊美的年轻人,眸光闪动,“小页长得更像母亲,青竹更像父亲。你们的父亲是少年英雄,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他叫苏央,是名符其实的‘永安侯’。   “你们的母亲是天底下最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云汀,她曾经奋不顾身地保护皇室血脉,并因此而被封为‘大梁第一女侯爷’。”   苏页讶异,苏夜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母亲的存在,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闺阁女子,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名气。   提到云汀,闵政更加动容,“云汀夫人活着时率真洒脱,死时亦是轰轰烈烈。”   苏页心头一颤,下意识地问道:“母亲不是因为难产而去世的吗?”   闵政摇摇头,脸上带着浓浓的疯刺,“怎么会是难产?她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自刎而死。”   从闵政的讲述中,苏页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当年,云、苏两家可谓是大梁朝最为荣耀的两个家族,云家代代为相,苏家人人为将,两家一文一武,一内一外,共同守护着大梁朝的大好河山。   然而,先帝不仁,听信谗臣之言,对两家起了猜忌之心,云家是他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趁着苏央出征,云家满门悉数被灭,倘若不是云汀死谏,苏家也难逃毒手。   苏页闻言,眉头紧锁,苏青竹同样一脸气愤。即便素未蒙面,然而,那份融入骨子里的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   闵政看向苏页,满目凄凉,“当年倘若不是你母亲的死唤起了先帝的警醒之心,他不会留你活命。先帝拿你作质,才令你父亲处处掣肘。”   当年的苏央确实有倾覆大梁王朝的能力,就像萧珩说的,苏央若想登上帝位,别人半点机会都没有。是因为苏夜阑,他才把报仇的时间推后了整整十八年。   闵政嘴角露出一丝快意,“那个无道昏君最终还是死在了你父亲的手里。”苏央用他的人头、他的鲜血来祭奠自己的妻子以及云家上百个亡魂。   苏青竹握着拳头,愤愤然地说道:“就算他没死,我也会把他打死,为娘亲、外公和舅舅报仇!唔……我有舅舅吗?”   闵政顿了一下,方才微微颔首,“有。”   苏页注意到他明显有些躲闪的目光,突然说道:“他还活着,对吗?”   闵政握了握拳,没有立即回答。   苏页再次开口,语气笃定,“您就是我们的舅舅,云渺。”   被苏页叫破身份,闵政并没有太过惊讶,他轻轻叹了口气,心情有些复杂,“是姐夫告诉你的吧?”   苏页抿了抿唇,“我见过您给父亲的信。”不止一封。   那天晚上,他准备搬离永安侯府,收拾永安侯遗物时发现了那些信,它们被放置在一个漆木匣子里,码得整整齐齐。落款处无一例外都是“云渺”二字,当时苏页还以为是永安侯的小情人,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小舅子。   闵政的神色没由来地放松了些,“若是这个名字可有些年头了。年少时游历在外,胡乱给自己起了个诨名,只有姐夫会一本正经地叫。”   想起那个高大稳重的男人用低沉的噪音叫自己“渺渺”的模样,闵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苏青竹“啊”地一声,仿佛刚刚反应过来,“大人,我哥刚刚说,你是我们的舅舅?!”   苏页无语地敲敲傻弟弟的脑壳。   苏青竹捂着脑袋,睁着黑黑亮亮的眼睛,冲着闵政小小声地叫道:“舅舅?”   “嗯。”闵政眼角漾起笑纹。   苏青竹眼睛更亮,“舅舅!”   “嗯。”   “大人是我舅舅!”苏青竹腾地跳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您早就知道对不对?怪不得对我这么好!”   说到这个,闵政略带愧疚地看向苏页,“我原以为只有青竹是长姐所生,却没想到小页也是。”实际上,他以为苏页只是苏央找来的替代品。   苏页听出闵政的深层含义,笑着说道:“舅舅并未薄待我,若不是您,我不会得到五品官身,也不会买下八爪山。”   闵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不由感慨,“小页聪慧细致,最像长姐。”   苏青竹鼓起脸,“我为啥不像?”   闵政笑眯眯地说道:“你像姐夫,勇敢忠义。”   苏青竹精神一振,“真哒?”   闵政笑着点点头。   “嘻!”苏青竹重新高兴起来。   苏页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舅舅当年如何逃过一劫?”   闵政叹息一声,“多亏了长姐的安排,我才得以同一个忠仆互换身份,趁乱逃出。”   也多亏了他常年在外游历,京城里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后来又救下一个被山贼所劫、命不久矣的书生,最终代替了他的身份。   虽然闵政说得轻松,苏页却知道,若非亲身经历,恐怕很难想象到其中的艰辛和凶险。   苏页不自觉地握起拳头,郑重地问道:“我们的仇报完了吗?”   闵政对上他坚定的目光,敷衍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得叹息一声,轻声应道:“还有一个。”   “是谁?”   “当朝太尉,慕良。”   苏青竹惊讶地瞪大眼睛。 第125章 【绝交信】   苏页怕苏青竹心里不痛快, 轻声安慰, “慕太尉是慕太尉, 慕风是慕风, 你别冲动,回头问问他的打算,可好?”   苏青竹把脸一拉,闷声道:“杀母之仇, 还有什么好问的?哥,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他牵扯不清了!”   没等苏页再说什么,他便跑到自己屋里去了。   这顿饭吃得喜忧参半,喜的是两个人成了亲兄弟,还有了位嫡亲的舅舅,忧的是这样的大喜事不仅不能宣扬, 还有一个仇人要对付。   闵政郑重地说道:“小页、青竹, 慕良之事你们不必忧心,我已安排好一切,只待时机成熟。”   苏青竹张了张嘴, 想要说什么,却被苏页压下。   “舅舅放心,我们不会冲动。”   苏页心里清楚, 慕太尉和皇后父女近来行事越发嚣张, 就算他们放过他, 皇帝也不肯放过他, 闵政隐姓埋名潜伏多年,大抵也是为了借刀杀人。   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苏青竹和慕风的事。   在苏页看来,慕风人品不错,一直以来也帮了不少忙,苏青竹虽表面大大咧咧,实际是喜欢人家的,这就很难办了。   苏页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当他和虞峰带着雪娃去行针的时候,苏青竹悄悄地往县里跑了一趟。   苏青竹回来之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往毛衣坊转了一圈,帮着苏芽儿理了理货,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家。   苏页和虞峰已经回来了,堂屋里还坐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儿?”苏青竹满脸气愤,“信上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苏芽儿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提醒,“竹子,好好说话。”   慕风寒着脸,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团,“信?你说的是这个吗?”   苏青竹扁了扁脸,斜着眼看他,“你这不是看到了吗,还来做什么?”   慕风冷笑一声,“我确实看到了,不过我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所以特来请教。”   苏青竹一把夺过纸团,粗手粗脚地打开,没好气地说道:“写的这么清楚,装什么傻!”   苏芽儿站在他身边,不经意往纸上扫了一眼,皱着脸问道:“竹子,你这写的是什么?”   “还有什么,当然是绝交信!”苏青竹大大咧咧地回道。   苏芽儿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慕风。   慕风脸色更黑一层。   苏页挑了挑眉,伸出手,“给我看看。”   苏青竹心虚地把信往身后一藏,支支吾吾地说:“有、有什么好看的……”   苏页给虞峰使了个眼色,虞峰笑笑,一手将信纸夺了过去。   苏青竹怪叫一声,气呼呼地去抢,却被慕风一把抱住。   苏青竹丝毫不抗拒慕风的怀抱,注意力反而放在那封皱巴巴的信上。   苏页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我有o,就此oo,以后就当不认识,见了面也不必打oo,不然o死你……写的这是什么,啊?!”   苏页越看越气,“‘仇’字不会写,‘绝交’不会写,‘招呼’也不会写吗?‘面’字还少了两笔!字都认到哪里去了?”   苏青竹怕怕地往慕风怀里缩了缩。   慕风紧了紧手臂,面色稍稍缓和。   虞峰笑呵呵地给苏页顺气,“小页子,别气别气,有话好好说。”   苏页做了个深呼吸,心情稍稍平息了一些,指着某一处问道:“这个字是什么?”   苏青竹伸着脖子瞅了一眼,讪讪地回道:“揍死你……”   苏页瞪眼,“揍死谁?”   “他他他、我说的是他!”苏青竹连忙戳了戳慕风,小声解释,“那个字是‘揍’……”   苏页把满张圈圈的字拍到桌上,气道:“从明天、不,从今天起,你和雪娃一起识字!”   苏青竹顿时垮下肩膀,气呼呼地踩慕风的脚,“都怪你!绝交就好了,还过来做什么?”   “想绝交?我同意了吗?”慕风冷冷地看着他。   苏青竹翻白眼,“谁管你!”   慕风抿了抿唇,正要说什么,苏页突然喝道:“放开!”   苏青竹吓得跳起来,慕风不甚情愿地放开手。   苏页平息了一下心绪,看向慕风,态度不愠不怒,“县令大人请坐?”   慕风依言坐下。   苏页握了握拳,又道:“苏慕两家有仇,想必您是知道吧?”   慕风点了点头,回道:“那是父辈之事,请小页不要牵怒于我。”   “我牵不牵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何态度?”   “唯愿与青竹共度此生,荣辱与共,不离不弃。”   苏页看向他,目光不甚客气,“你的意思是让青竹嫁到慕家吗?和我们的杀母仇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还要奉他为长辈?”   苏青竹也红着眼睛,看向慕风。   慕风看了苏青竹一眼,缓缓说道:“不,不用。我在虞家村盖了房子,那就是我和青竹的家,至于京城,时机成熟之后我便不再回去。”   苏页皱眉,“什么叫‘时机成熟’?”   “大仇得报之时。”慕风斩钉截铁地回道。   苏页愣了愣,“这是何意?”   慕风紧握双拳,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掷地有声地说道:“他也是我的仇人,杀母之仇!”   苏页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苏青竹慢慢地蹭过去,手轻轻放在慕风肩上。   慕风抓住苏青竹的手,紧紧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恢复了平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是陛下的人,这一点小页可以向霍将军求证。”   苏页稍稍吃了一惊,继而又很快释然,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苏青竹的反应却很大,整个人怒气冲冲,“你是皇帝的人?那还来招惹我!”   慕风面色一黑,处罚般捏紧他的手,“胡思乱想什么!”   苏青竹吃痛,皱着脸,“是你说的!”   慕风捏了捏眉心,一字一顿地解释,“我是说,我在为陛下做事,明白了吗?”   苏青竹身子一僵,嘴硬地嘟囔道:“谁叫你不说清楚……”   苏页白了自家蠢弟弟一眼,拉着虞峰,抱着儿子,带着苏芽儿走了。   苏青竹也想跟过去,却被慕风半拖半抱地拉进了卧房。   后来,苏页才从霍达的讲述中知道,慕风在慕家是个特殊的存在。   外人都以为他和皇后一母同胞,实际并不是。只有慕风的生母才是慕家明媒正娶的夫人,皇后的出生不大光彩,是被硬安在了慕夫人头上。   这么大的丑事,慕夫人为了慕风生生忍了下来。然而,对方却变本加厉,竟将慕夫人害死。   皇后和她的生母一样,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甚至差点把自己的亲生的双儿活活掐死,找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汉子代替。   如果不是慕风发现得及时,用计将小家伙偷出来放到闵府门前,如今白白嫩嫩的小闵生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   这一桩桩一件件让慕风对慕家再也没有半点感情,唯有仇恨。   苏青竹知道这些之后,红着眼圈跑到县衙。   彼时慕风正在和慕僚们商量春耕事宜,那周身的风度和眼中的桀骜是苏青竹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心头酸酸涩涩,也不管多少人在场,便悄悄凑过去抱住了男人的腰。   慕风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之后,当即勾起唇角,“何时来的?”   苏青竹贴在他背上,闷着头不说话。   慕风亲昵地拍拍他的手,转而对幕僚们说道:“此事改日再议,先下去吧。”   大伙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了然的笑,走在最后的那个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慕风转身,将人带进怀里,眼中满是宠溺,“又被小页打手心了?”   苏青竹晃晃脑袋,闷闷地说道:“才不是。”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慕风挑了挑眉,支起双儿圆润的下巴,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苏青竹看着他,眼圈红红,“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冲动写绝交信,还说难听的话,还用石头砸你……”   慕风一听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无比深情的样子,“青竹,你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   苏青竹懊恼地跺跺脚,“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会更愧疚的!”   慕风挑起眉眼,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要怎么办?难道非要我怪你吗?”   苏青竹转了转眼珠,“不然我请你吃面吧,权当赔罪,好不好?”   慕风露出一个浅笑,“我不喜欢吃面。”   “那你喜欢吃什么?”   慕风低下头,缓缓说道:“吃竹子。”   苏青竹倏地睁大眼睛,开始装傻,“竹子……硬硬的,不好吃。”   慕风笑笑,十分轻柔地亲了亲他的嘴,然后便用一双深邃的眸子温柔地看着他。   苏青竹纠结啊纠结。   慕风不急不躁,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苏青竹把心一横,仰起头主动凑上去。   慕风勾起唇角,托着双儿的脑袋,满意地亲了起来。 第126章 【大旱】   这是苏页穿越以来过的第二个年。   去年, 村民们一起在草棚外面拼着矮桌热热闹闹地剁肉、包饺子, 苏页忙前忙后,热出一身汗;今年只有他们一家人,围着小火炉, 安安静静,更显温馨。   苏青竹喝了两盅烧酒,脸颊漫上红红的两坨,看上去倒是比平日里乖巧许多。   他大大咧咧地摸着苏页的肚子, 惊奇道:“这个月长得好快,风哥你看,小团团把我哥的棉衣都顶起来了!”   慕风自然不会二不愣登地往苏页肚子上瞅,只是笑眯眯地揉了揉自家双儿的脑袋, 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苏青竹像个小猪似的往他身上拱了拱, 自以为占了便宜似的, 嘿嘿一笑, 继续摸团团。   “你小子,没轻没重!”虞峰把他的手打开, 小心翼翼地护着媳妇的肚子。   “哥,他打我!”苏青竹立马告状。   苏页毫不迟疑地替他报了仇。   “小页子……”虞峰可怜巴巴地看着苏页。   苏页不理他,拿起筷子给雪娃夹了一个北瓜鸡蛋馅的饺子。   “谢谢爹爹。”雪娃弯着眼睛笑笑, 学着苏页的样子用勺子把皮戳开。   “宝宝真棒。”   虞峰顿时垮下肩膀。   苏青竹得意地朝着他做了个鬼脸,回过头去便把爪子塞到慕风手里, 皱着脸撒娇, “你看, 都红了……”   “我给你吹吹。”慕风声音温和,带着醉人的味道。   苏青竹嘿嘿一笑,啾地一口亲在慕风脸上。   “(⊙o⊙)呀!”雪娃眼睛亮亮,好奇地看向舅舅。   虞峰连忙捂住小家伙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苏青竹一眼。   苏青竹吐吐舌头,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另一边,冬瓜不着痕迹地往苏芽儿碗里添了一块酱排骨——排骨盘子离得远,苏芽儿一直没夹。   苏芽儿小声说了声“多谢”,没过一会儿,也悄悄拨了几个白胖的肉馅饺子到冬瓜碗里。   冬瓜挠挠脸,憨憨地笑了起来。   看着孩子们之间打闹亲近,闵政眯着眼睛,微微地抿了口酒。   苏页给他倒了一杯甜软的米酒,笑意温和而恭敬,“烧酒伤胃,舅舅喝这个罢!”   闵政笑着摇摇头,眼中多了些许怀念,“你母亲当年也是如此。”   苏页心头一动,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位容颜姣好、笑意温婉的女子模样。   苏青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似乎在等待下文。   闵政似乎是不想让两个外甥难受,也不想让自己难受,于是便笑笑,说起了其他的事,“二月二开朝陛下便会提起广开商路之事,小页想想有什么想交易的,我派人安排。”   苏页眼睛一亮,有个当大官的舅舅就是不一样!   “种子,各种各样的种子,粮食、蔬菜、瓜果都要,我想多尝试,提高粮食产量的同时,尽量驯化更多野生品种。”   闵政赞同地点点头,“让百姓填饱肚子,的确是头等大事。”   慕风适时说道:“小页做出的那几样农具今年在万年县境内试用效果不错,今年会在整个直隶郡推广,彼时还需小页多多协助。”   苏页笑着点点头,“除了农具之外,还有深翻、施肥的法子,这个才是提高产量的根本。回头我写在册子上,大人可以找些识字的派到下面,到田间地头对百姓们宣讲。”   闵政一听,连连点头,“办法虽笨,却最为有效。”   “多谢小页指点。”慕风起身,郑重地揖了一礼。   苏页摆摆手,笑道:“大人客气了。”   慕风抿了抿唇,说道:“都是一家人了,还望小页改改口。”   苏页挑了挑眉,不接他这个话茬。   饶是慕风平日里多么胸有成竹,此时也不由露出几分挫败。   苏页不上他的当,苏青竹却最吃这一套。他扯了扯苏页的衣袖,正要帮自家男人说话,闵政却率先开口道:“开了朝你的调函很快便会颁下,需得早做打算。”   苏青竹嗖地一声直起身子,嚷道:“调到哪里去?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苏页看着他这猴急的模样手就痒痒,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醒了才好。   慕风却是不急不慌地解释道:“托小页的福,今年一年政绩不错,陛下降下恩典,拟升我为直隶郡首。”   苏青竹浑身的刺嗖地一下就收了回去,嘴角僵硬地上扬,“直隶郡啊?呵呵、还挺近的哈!”   慕风点点头,眼中满是笑意。其余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青竹嘿嘿一笑,暗搓搓地把脸埋进碗里。   闵政见识了自家外甥的乖张模样,不仅不以为忤,反而怎么看怎么喜欢。   他抿了口酒,再次开口,“枫叶宫规模不大,麦熟时便能竣工,今年的秋猎想来会安排在八爪山,彼时各路行商往来众多,需得提前准备。”   苏青竹抬起脸,愣愣地问道:“准备啥?”   苏页敲敲他的脑门,满脸笑意,“准备赚钱!”   苏青竹眼睛亮亮的,顿时感觉生活更有奔头了。   ——   仁宣三年春,大旱。   辽东、直隶、江南、湖广全线无雨。这可以说是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天灾。   不断有南人北迁,北人南移,然而,无论往哪里走,都见不着一滴雨。   眼看着河水断流、土地干裂、庄稼旱死,朝廷上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萧珩这一个多月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黑眼圈大得吓人,更是整个人足足瘦了两圈。他不仅白天黑夜地盯着监天台观测天象,更是亲自跑到民间了解情况。   坊间渐渐传出流言,说什么“新君无道,上苍示警”,听得多了,萧珩都开始渐渐地怀疑自己。   樊铭心疼得紧,忍无可忍把人压在床上,恶狠狠地威胁,“现在、马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   萧珩挣动着手脚,气急败坏地嚷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我怎么睡得着?你没听见外边都在说吗?皇帝昏庸、无道,所以才会降下天罚,这是在警告我!”   樊铭也火了,比他还大声,“狗屁的天罚!狗屁的警告!老子不信!姓慕的借故造谣,百姓们不知道跟着瞎说,你心里也不清楚吗?”   萧珩被吼得头晕,好在也渐渐冷静下来,“可是……”   “没什么可是!”   萧珩扁扁嘴,露出几分委屈。   樊铭毫不心软,坚持道:“好好睡上一觉,睡醒再说。”   萧珩兀自挣扎。   “你若不想睡,我不介意帮你!”樊铭抿了抿唇,把他的衣领一扯,露出一片白皙的胸膛。原本健康硬实的肌肉线条被软趴趴的皮肤所代替,樊铭眼底一片刺痛。   萧珩闭了闭眼,遮住其中的湿意,开口时,喉间的哽咽却藏不住,“铭哥,咱们开仓放粮好不好?”   樊铭叹了口气,“西京、直隶、湖广三处粮仓已开,哪还有粮?”   “北边,新修的那个。”萧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里面含着最后一丝希望。   樊铭沉默片刻,沉声问道:“小珩,你可想好了?”   萧珩摇摇头,垮下肩膀,“我是想开的,总不能看着百姓们一个个饿死。可是,军中无粮,北边的狄人打过来怎么办?”   说这话时,萧珩眼中一片茫然,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与失意。他说这些,实际并不是在问樊铭,而是拷问自己。   樊铭心头一痛,也只有在他面前,萧珩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茫然、脆弱、忧虑,这才是真正的他,他的小行行,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轻抚着心上人的额头,给他拢好了衣衫,然后便缓缓地说道:“倘若小珩想开,那便开。”   萧珩倏地瞪大眼睛,似乎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北境四十万大军,那是霍、樊两家几代人的根基。   樊铭低头,亲亲他的额头,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行行放心,即便军中无粮,哥就是啃树皮、吃草根,也会带着我大元的儿郎们把狄人挡在北境之外!”   “行行”,那是他儿时的小名,除了已逝的母亲之外,只有樊铭会这样喊他。   萧珩不禁想起从前的岁月,无论他多调皮,都会有人替他顶包,无论他提出多不合理的要求,这个人都会无条件地满足他。   萧珩心中一片动容,他的唇轻轻颤动,不知要说什么。   樊铭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凌厉的双唇压下去,覆住了他的。与往常的霸道相比,这一次的吻十分轻柔,轻柔得不像他这个人。   萧珩主动环住他的脖子,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樊铭停了下来,萧珩依旧闭着眼,轻轻喘息。   樊铭拍拍他的脸,轻笑道:“现在睡一会儿,醒来便开仓,好不好?”   萧珩抬起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哑声道:“铭哥帮我。”   樊铭一愣,继而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好,我来帮你。” 第127章 【祈雨】   万年县的情况比其他地方要好上一些。   多亏了苏页“先进”的耕作技术, 去年一年,无论是私田还是官田收成都不错, 大多数农户家里都有余粮,省一省倒也可以应该这青黄不接的时候。   只是,倘若一直旱下去, 新一季的粮食收不上来, 人们就要饿肚子了。   苏页家粮食尚且充足,却也并非没受到影响, 比如吃肉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山中的野物正值繁育期, 却瘦得皮包骨;县里的猪肉铺也关了门, 粮食不好买,有一口肉都得自家留着。   这样的灾难每过三五年就得经历一回, 因为经历过, 人们心里更加恐惧。更何况, 今年的情况尤其严重。   虞家村庄园种的大多是冬小麦,本该是返青的时节,麦苗却一垄接一垄地打蔫、枯黄。   起初河里的水还能引到渠中用来灌溉, 然而,随着枫叶河的水位一降再降,引水愈加困难。   最后, 还是苏页发了话, “不要再往河中取水了, 需要留下这些水供给人们吃用。”   侯安一听就急了, “不浇水可咋办?麦子不都得枯死了!”   苏页抿了抿唇, “试着挖口井吧,但愿能引出地下水。”   于是,虞峰便找来经验丰富的师傅,先是看了水脉,确定了打井的位置,之后便请人挖了起来。   这年头挖井全靠人力,一个不好就会出人命。   苏页事先叫人编好又长又结实的麻绳,一头绑在树干上,一头牢牢地系在工人腰间;又垂下灯笼,一来照明,二来预警;同时采取换班制,一班人在底下挖,另一班在上面运土,累了之后就换一批,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大伙的体力。   苏页的想法比较乐观,一方面,万年县水脉原本就较为丰富,另一方面,这个时代地下水还没有被过度开采,因此即便干旱,应该也能挖出地下水。   然而,一丈、两丈、三丈、四丈……麻绳一点点增长,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却半滴水都没有见。   正常情况下,当地最深的井也不过十几米。   苏青竹纳闷,“是不是挖错了地方?这下边根本没水吧!”   看井的师傅翘着胡子,一脸气恼,“老头子不会看走眼,这里草叶翠绿、土质湿润,深挖下去必有水脉!”   苏青竹也急了,“这都挖了五丈了,再挖下去绳子都不够用了,还要多深?”   就在这时,井下传来工人模模糊糊的声音,“出水了!出水了!”   苏页面上一喜,冲着底下喊道:“不要着急,再确定一下,注意安全!”   底下传来回应,几个人拿着铁锹又挖了起来。井沿边运土的几个人也打起精神,拉绳的动作更加卖力。   结果并没有令人失望,后面吊上来的土真的变成了湿哒哒的泥巴。大伙既激动又紧张,直到听到“哗啦哗啦”的搅水声,人群一下子沸腾起来。   底下的工人大声喊叫,“拉绳!快拉绳!”   大伙叫嚷着,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了上来,汉子们一个个成了落汤鸡,身上的泥水湿哒哒地往下淌。   人们一见,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湿了眼眶。   ——   村里有了井,河水便不必省着了。   不用苏页说,农户们便自发地挑着河水一瓢一瓢浇到地里。   然而,眼瞅着水位一天天下降,河床愈加干枯,麦苗越来越黄,农人们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每天都会有衣衫褴褛的人游荡在到村庄周围,或者跑到山上,树皮、草茎都被他们吃光了,就连土里的虫蛹都会被挖出来吃掉。   村子里渐渐起了流言,说是哪庄哪户谁家的孩子被偷走吃掉。听得苏页胆战心惊,再也不敢让雪娃单独出去。   若是有人来家中讨饭,苏页都会舍上一些,精米精面不敢拿出来显摆,粗制的窝窝饼子总能管上一两顿。   其他人家大多是同样的做法,只要有便不会吝啬。风水轮流转,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碰上难事。   朝中的情形也愈加严峻,北境粮仓的开放受到了朝臣的强烈反对,即便有人支持也不知道存的是怎样的心思。   慕家动作越来越大,萧珩甚至还收到线报,发现慕太尉竟然在和北狄人往来。   倘若再不降雨,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乱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页家附近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人,他们带着香火和供品,对着他家的方向又跪又拜,甚至还有人将桃木牌挂在他家栅栏上。   苏页虽然觉得别扭,但也没有阻止,大伙整日里战战兢兢,如果这样做能让他们寻求到心灵上的安慰,那便由他们去吧。   在苏页的纵容之下,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后来还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说着听不太懂的方言,显然是远道而来。   当苏页家的木栅栏被桃木牌挂满,香灰堆成小土丘,供品多到没地放,就连苏芽儿都忍不住劝道:“小页,不然你就祈个雨吧!”   是的,这些人前来跪拜就是来求“小仙童”祈雨的。   苏页哭笑不得,“别人传我是‘仙童’也就算了,你也信?”   苏芽儿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页就是很厉害。”   苏青竹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哥,你会做那么多东西,还能种出那么多粮食,不是仙童是什么?”   苏页十分无奈,“那都是因此‘科学’,不代表我是仙童,更不代表我能祈雨。”   苏青竹不听,兀自说道:“哥,你看这么多人求你,你就试试吧,再不下雨庄稼真要枯死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中原地区,半数以上的庄稼已干枯至死。”   苏页看向来人,不由地怔了怔,“陛下?您怎么……”   萧珩看上去十分消瘦,好在步伐还算稳健,目光威严而坚定。他身后跟着樊铭、霍达和慕风,四个人皆是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虞峰皱了皱眉,站到苏页身后,不着痕迹地护着他。苏青竹和苏芽儿也不约而同地上前两步,挡在苏页身前。   苏页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您不会也是来叫我祈雨的吧?”   不怪苏页自恋,实在是流言传得太快,如今就连朝堂之上都在公开讨论他“小仙童”的身份,监天台的官员还专门看了他的八字,批语是“贵不可言”。   多亏了萧珩心胸宽广,不然的话,单是这么一句“贵不可言”就能要了他的命。   萧珩抿着唇没有说话。   霍达面色严峻,眼中还透着几分气恼,“若是你不祈雨,表哥就得颁下‘罪己诏’,让百姓们怎么想?”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页一时没明白过来。   慕风无奈地解释道:“若是平时倒也还好,放在这个关口,陛下若是主动下诏,无疑会中了小人的圈套。”   苏页点点头,明白过来。慕太尉一党在灾情之初就已做好铺垫,目的就是为了引起群情激愤,逼萧珩“下台”。   “可是,让我祈雨当真不是好法子。”苏页一脸为难,“‘仙童’之说不过是乡民间的无稽之谈,难道还真能求来雨不成?”   “成与不成,试试便知。”萧珩坚定地说道。不等苏页拒绝,他便再次开口,“朕同你一起。”   苏页倏地瞪大眼睛——要、要来真的?   ——   萧珩的确要来真的。   文武百官悉数出动,全都聚集在了八爪山。尚未完全竣工的行宫被利用起来,接纳这些人的到来,虞家村负责供给餐食。   萧珩很快叫人选好位置,摆下祭坛,并且命监天台算了一个好日子。   这一天,霍家军、禁卫营将八爪山重重包围,将看热闹的人群隔绝在外。   看着众人严肃而紧张地忙碌,苏页整个人都是蒙的,他根本不会祈雨,到时侯要怎么做?跳大神吗?   根本没人告诉他,萧珩也没派人和他沟通。直到他挺着肚子被虞峰扶着摆在萧珩身边,苏页还没有回过神儿来。   “准备好了吗?”萧珩扭头看向他,面色严肃。   苏页苦了脸,“没有。”   萧珩唇边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别紧张。”   因着他的安慰,苏页稍稍放松下来,他瞅了眼祭台之下乌泱泱的人群,再抬头看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哭笑不得地问道:“陛下,您当真确定今天是个祈雨的好日子?”   萧珩抿了抿唇,“监天官说是。”   苏页无语,差不多已经可以预料到结局的惨淡了。   实际上,他不是没考虑过人工降雨,只是,没有高科技的辅助,他能想到的方法一样都无法实行。他也曾试图回到现代向小平板寻求帮助,不知怎么的却失败了。   就在苏页愣神的时候,忽闻监天官高声唱喏,“吾皇求雨,万民得济;神灵慈悲,赐雨湿地;生灵获救,雨住水干;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萧珩面上一派肃穆,随着监天官的声声唱喏,恭恭敬敬地跪地叩首。   文武百官也纷纷下拜,山脚下的百姓也乌泱泱跪下一大片。   处在这样的气氛之中,苏页也不由地认真起来。他学着萧珩的样子跪到蒲团之上,诚心祈祷,“若苍天之上真有神仙,希望你能听到百姓们的诉求,区区凡人苏页,在此叩谢!”   “咔嚓——”   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 第128章 【胎动】   所有人都愣愣地仰起头看向天空。   “咔嚓——”   朗朗青天, 再次电闪雷鸣。   萧珩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苏页。   苏页眨眨眼,第一次觉得“晴天霹雳”这个词竟然也能如此美好。   眨眼的工夫, 黑沉的云便遮住天空, 豆大的雨滴噼哩啪啦地砸到地上。   起初雨点很大、很稀, 咂在空荡的木台上,嘭嘭作响。   道道闪电划破天空, 闷雷隆隆作响, 雨丝越来越密,齐刷刷地落向大地。   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又哭又笑,继而又伏在地上,连连叩拜。   萧珩和苏页默契地做完了之后的步骤,然后便双双跪坐在蒲团之上, 发起呆来。   萧珩拒绝了近卫的搀扶, 任凭雨水落到身上。   苏页闭上眼,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似乎与万千生灵融为一体, 他看到河流奔淌,听到草木的欢呼, 感觉到干涸的大地被雨水滋润, 世间万物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祭台之下, 虞峰焦急地拉住霍达, “将军,小页子怀有身孕,不能淋雨。”   霍达点点头,拉着他走向祭台,樊铭紧随其后。   虞峰冲到苏页身边,将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批到他身上,担忧地问道:“小页子,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家?”   苏页询问般看向萧珩。   萧珩扶着樊铭的胳膊站起来,不知是激动还是怎样,脚步竟有些踉跄。   他张了张嘴,声音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回去罢,后面的事我来处理。”他用的是“我”,而不是代表九五至尊的“朕”。   “还有,多谢。”萧珩看着苏页,目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苏页扬起嘴角,淡淡一笑,“是陛下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何必向臣下言谢?”   萧珩笑着摇摇头,在场五人心里都清楚,所谓“祈雨”不过是为了安抚民心,谁能想到青天白日真能下起雨来?不然的话也不会连个雨具都不准备。   苏页无奈地笑笑,被虞峰搀着下了祭台。   萧珩三人站在台上,文武百官自动分出一条通道,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放在了苏页的身上。   没想到,双脚着地的那一刻,苏页只觉得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人群一片哗然。   虞峰大惊失色,将人抱起来,疯了似的冲下山。   ——   众人的惊慌、忙碌苏页通通不知道,对他来说就是饱饱地睡了一觉,睁开眼时,便看到了虞峰那张胡子拉茬的脸。   苏页扬起好看的眉眼,声音稍显沙哑,“几天不洗脸了?”   虞峰怔了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小页子,你醒了?”   苏页挑了挑眉,玩笑般说道:“没有,是你在做梦。”   虞峰终于反应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将长满胡茬的脸埋在双儿细嫩的颈间。   “痒……”苏页嫌弃般往旁边躲了躲,下一刻,便感觉到有湿热的东西落在脸侧。   “小页子,真好、真好……”高大的汉子在媳妇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性。   这样一个人即便落泪也并没有半分脆弱,更像是一只大型狗狗在主人跟前讨要亲亲抱抱。   苏页软下身子,笑着抱了抱他,并且亲了亲。   虞峰享受般蹭了蹭,惹得苏页一声惊呼,“呀,疼~”   “小页子,你叫得我……都快忍不住了。”汉子露出一个坏坏的笑,手轻轻放在伴侣鼓起的肚子上。   里面的小团团似乎感受到爹爹的召唤,咻地一下鼓起一个小包。   苏页不经意间发出一声惊呼。   虞峰连忙把手拿开,眼中一片惊慌,“小页子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苏页眼睛瞪得溜圆,神色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肚子。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小团团都没有什么动作。   “峰哥,你再试试。”苏页说着,便要解开衣带。   虞峰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然而还是挣扎着按住了苏页的手,“小页,你刚醒,这个……不急。”   “别吵,快点儿!”   虞峰看着双儿兴奋又期待的神色,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声道:“我用手,好不好?”   苏页眨了眨眼,“当然是用手,不然你想——”话还没说完,他便反应过来,一把打在虞峰肩上,“想什么呢,你!”   虞峰扬起眉眼,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小页子刚想,我怕你身子受不住,用手帮你。”   苏页丢给他一筐白眼,懒得解释,直接拉过他的手放在鼓鼓的肚子上。   粗大的手接触到柔滑的肚皮,虞峰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蹭了蹭。   “咻——”一个小鼓包顶了起来。   汉子面色一变,惊奇、欣喜、激动,种种情绪在脸上闪现,“这……”   苏页露出调侃的笑,“你儿子在跟你打招呼。”   虞峰的手一下子僵住了,继而漫延到全身。高大的汉子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右手上,生怕一个不慎用大了力气。   苏页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既好笑又感动。他按住虞峰的手,引着他慢慢地在肚皮上移动,“放心,宝宝很坚强,摸不坏。”   似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小团团伸伸胳膊踢踢腿,展现着自己的健康与活跃。   “呵呵、呵呵,真、真好!”蠢爹爹咧着嘴,露出傻兮兮的笑。   苏页也不由地扬起嘴角。   夫夫二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半跪在床边,就这样虔诚而欣喜的和自家小团团玩了好一会儿。   直到小家伙“睡着”,蠢爹爹才恋恋不舍地罢手。   “小页子,多谢。”虞峰动情地抱着苏页,低声呢喃。   苏页笑笑,不轻不重地打开他的脸,“先去把胡子刮了。”   虞峰直起身子,满脸笑意,“遵命,仙童大人。”   苏页白了他一眼,“瞎起什么哄。”   虞峰嘿嘿一笑,在他脸上使劲嘬了一口,这才离开。   虞峰刚一出门,苏青竹和苏芽儿便进来了。   苏芽儿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摆着清粥小菜,冒着暖暖的热气,想来是一直温着的。   “饿了吧?”苏芽儿笑笑,将托盘放在床头,“先稍微吃些垫垫肚子,晚上炖鸡汤。”   苏页原本想下床,身子却一阵阵发软,于是只得倚着床栏坐起来,趴着炕桌吃。   苏青竹一改往日的跳脱模样,乖乖巧巧地看着他,“哥,你说晕就晕也不打声招呼,可把我们吓坏了。”   苏页好笑地瞅了他一眼,“也没人给我打招呼。”   苏青竹嘿嘿笑,“哥,你知道你睡了几天不?”   苏页愣了愣,“几天?”   苏青竹笑嘻嘻地竖起三根手指。   苏页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以为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而已,没想到竟然有三天。   苏青竹挠挠头,有些苦恼地说道:“天天有人往咱家栅栏里扔东西,刚开始就是两袋豆子、几筐萝卜,现在竟然变成了鸡鸭鱼肉,鸡鸭还是活的。”   “可不是么,”苏芽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搭话,“我早上拿鸡蛋的时候数了数,窝里又多了三只鸡。”   苏页哭笑不得,这下“小仙童”的名声算是彻底坐实了。   ——   正午时分,屋内却显得有些昏暗,外面传来“沙沙”的雨声,凉嗖嗖的风透过窗户缝儿钻进来。   考虑到可能会有人过来探望,苏页不好在床上躺着,便窝在小厅的榻上,腿上盖着厚实的毛毯。   邵平、侯安一前一后进屋,带着一身的湿气。二人对上苏页笑盈盈的目光,双双松了口气。   侯安情不自禁地感叹道:“页哥可算醒了,吓死人了。”   邵平声音沉稳,“可好些了?”   苏页笑笑,“让你们担心了,睡了一觉什么事儿都没了。”   邵平点点头,沉声叮嘱,“你如今怀着身子,万一病了也不便用药,所以,务必当心。”   “可不是么,小页子这一‘睡’,大伙担心得不行。尤其是峰哥,真像疯了似的。还有平哥,这几日觉都睡不好。”侯安没心没肺地说道。   苏页挑了挑眉,调侃道:“平哥睡不好觉,你怎么知道?”   “呃……我、我猜的,哈、哈哈!”侯安挠挠头,红了脸。   苏页忍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邵平。   邵平浓眉微扬,粗大的手放在侯安头上,不甚温柔地揉了揉。   “都说了,不许揉脑袋!”侯安没好气地打掉他的手,毛手毛脚地去解他的衣服。   邵平胸前鼓鼓馕馕,苏页颇为惊奇——什么情况?   侯安笑嘻嘻的,动作间十分小心。   薄羊皮小袄掀开,里面露出一个白白嫩嫩的娃娃。   “爹爹!”雪娃看到床上的苏页,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   苏页这才想起来,虞峰先前便说邵平和侯安带着雪娃治腿去了。   “辛苦了,还让你们跑一趟。”他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邵平挑了挑眉,没吭声。   侯安却是不满地板起脸,“说的什么话?小页若是这么客气雪娃我可抱走了。”   雪娃吓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近乎惊恐地看向侯安。   苏页笑意加深,“是我失言了。”   侯安这才笑了起来,把小家伙从邵平怀里抱出来放到苏页旁边,“雪娃想爹爹了吧?”   小家伙就在一滚,软软地靠在苏页腿边,离侯安远远的。   “哈哈,这小子真是太好玩儿了!”侯安乐不可支。   邵平剑眉微扬,眼中是藏不住的深情。 第129章 【意外生产】   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的雨, 一直到四月中旬才放晴。   四月十六,天朗气清,宜嫁娶。   苏家院内一派热闹,苏页难得起了个大早, 帮着芽儿穿戴嫁衣。说是嫁衣, 样式与裙装大为不同, 是仿照着苏页之前的骑马服缝制而成,且没有盖头。   说起来,自从有了苏页这个“先驱”,之后的双儿出嫁大多采用这样的婚服, 再也不用像小娘子一样蒙着盖头、穿着裙子。   小夏嫂子将火红的绸花系到苏芽儿胸前, 笑吟吟地说道:“芽儿有福气,将来的日子定然顺风顺水。”   苏页点头应道:“可不是么,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偏偏今日就放晴了。”   苏芽儿腼腆地笑笑,“借嫂子和小页吉言。”   苏青竹急吼吼地跑进来,一把拉住苏页的手,嚷道:“快、快, 他们来了!”   小夏嫂子打掉他的手, 轻声斥道:“小页月份大了, 可不能这么没轻没重。”   苏青竹挠挠头,嘿嘿一笑, “哥, 你没事吧?”   苏页笑着瞥了他一眼, 把他往外推,“没事儿,快去拦门,别让轻易放他们进来。”   “遵命!”苏青竹咧开嘴,一脸坏笑地跑出去了。   雪娃拉拉苏页的衣角,仰着小脑袋,急急地说:“爹爹,爆竹。”   “哦,对对。”苏页猛地反应过来,隔着窗户喊虞峰,“峰哥,把竹节点起来吧,热闹热闹!”   “好嘞!”虞峰扬声应下。   苏页摸摸小家伙软软的头发,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多亏了宝宝提醒,爹爹都忘了。”   雪娃咧开小嘴,笑得可甜。   虞豆子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来,兴冲冲地说道:“雪娃,峰叔燃爆竹呢,咱们出去看吧!”   “(⊙v⊙)嗯!”雪娃乖巧地点点头。   “我来推你!”   “谢谢豆子哥哥。”小家伙声音软软糯糯,可把虞豆子美得呀,嘴角都咧到耳后根了。   外面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不用看就知道,新郎官到了。   苏芽儿坐在木床上,两只手绞在一起,紧张得脸都白了。   苏页拍拍他的肩,笑呵呵地说道:“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我我、我不怕……”苏芽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哆哆嗦嗦地说道。   小夏嫂子掩着嘴笑了起来,苏页同样忍俊不禁。   苏芽儿懊恼地垂下头,手无意识地攥紧。   苏青竹没有浪费了小舅子的身份,冬瓜进门的时候,不仅身上的荷包被搜刮一空,整个人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分新郎官的精致劲儿?   “新郎官来喽,芽儿小哥嫁不嫁?”   汉子们在门外起哄,冬瓜搓着手窘迫地站在门边。   苏页吃了一惊,“这是打架去了?”   苏芽儿也睁着圆圆的眼睛,满脸诧异。   冬瓜苦着脸看了苏青竹一眼,敢怒不敢言。   苏青竹掂着荷包,得意地哼道:“可不就是打了一架么,差点输给我!”   冬瓜面色一红,悄悄看了苏芽儿一眼,极力辩解,“若不是你耍赖,又怎么会——”   “略略略~”苏青竹吐了吐舌头,截住他的话,“舅舅说了,兵不厌诈,谁叫你榆木脑袋不转弯儿!”   冬瓜涨红着脸,明智地把反驳的话憋了回去——不跟双儿计较,更何况还是小舅子!   苏页和小夏嫂子相视一笑,加十分。   苏芽儿揪着衣袖,小声提醒,“把头发理理吧!”   “诶诶!”冬瓜连忙应下,粗大的手忙乱地往脑袋上扒拉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蓬乱的头发不仅没整理好,反而更乱了。   苏芽儿抿了抿唇,上前两步,素白的手穿梭在黑硬的发间,眨眼的工夫便挽出一个利落的发髻。   小夏嫂子笑着夸道:“这手艺,就跟变戏法似的。”   “真好。”冬瓜小心翼翼地往头上摸了摸,咧着嘴嘿嘿傻乐。   苏芽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垂着脑袋退回床边,悄悄地红了耳尖。   原本就五官清秀的双儿今日更显得精致好看,新郎官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苏青竹一把搂住苏芽儿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知道我家芽儿的好了吧?若是敢欺负他……哼哼!”   冬瓜把苏青竹先前的为难悉数抛诸脑后,极其诚恳地说道:“我一定会一辈子对芽儿好。”说完又觉得不够,立马补充道,“不,两辈子、三辈子,生生世世都对芽儿好!”   屋里屋外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苏芽儿抬起头,脸上也带上了暖暖的笑意,笑着笑着眼中就有了湿气——爹,娘,你们在那边可以放心了,芽儿有家了。   ——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冬瓜和苏芽儿在军营中拜堂、洞房,之后便搬到苏家小院,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起了小日子。   苏青竹一战成名,霍达特许他加入霍家军,从普通士兵做起。   今年的西瓜种得早,刚刚进入五月头茬瓜便陆陆续续地成熟了。萧珩一早就下了旨,这些西瓜不许卖,必须送到宫里,别管好吃不好吃,为的是图个吉利。当然,他不白要,会给钱。   至于苏页肚子里的小宝宝,按照大夫的推算还有四十多天便会足月,好在他的肚子不大,生起来相对容易些。   仁宣三年五月初八,夏至。   蝉声响遍大地,金黄的麦浪层层叠叠,一个个圆滚滚的西瓜裹上稻草装上马车。虞家村庄园一片忙碌,就连热呼呼的风里都夹杂着丰收的味道。   侯安夹着账本跑到家里,着急地问道:“峰哥,这回熟瓜有点多,整整三十车,已经装好了,还是你送到运河那边去吗?”   虞峰看了看苏页,果断地说道:“今天芽儿不在,竹子到军营去了,我得守着小页。”   彼时,苏页正躺在树荫下的摇摇椅上乘凉,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守着我做什么?”   虞峰一本正经地应道:“大夫说了,还有一个就到日子了,这段时间必须成分小心,不能大意。”   苏页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着说道:“不是还有一个月么,送趟瓜而已,早去早回,不会有事。”   虞峰板着脸,表明了不想动,“让于管事去。”   “于管事到县里卖粮食去了,其他人要么过秤,要么到底下收豆子,就连古拉一家五口都到地里帮忙去了,眼下……只有峰哥闲着。”侯安讪讪地说道。   苏页握起右拳挡住唇边的笑意,拿眼瞅着虞峰,不紧不慢地劝道:“放心吧,小家伙今日十分安分,没有闹我。我今天胃口也不错,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他看了眼旁边的小家伙,玩笑般说道:“再说了,这不还有宝宝守着我么,宝宝会帮爹爹的,对不对?”   雪娃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脆生生地说道:“宝宝保护爹爹,给爹爹倒水、端饭。大爹爹去送瓜吧,瓜瓜送到宫里得了赏钱就给宝宝买书看,宝宝送给弟弟。”   这是苏页经常逗他的话,当然,最后一句是小家伙自己加的。看着这样的儿子,真是心都被萌化了。   虞峰盯着苏页的肚子,还是有些担心。   苏页站起来,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这是贡瓜,熟透了才摘下来,一天都不能耽搁。你抓紧些,晚饭时便能回来。”   虞峰考虑再三,终于说道:“我骑马去,西瓜上了船我便回来,暑气炎热,小页子就在树荫下歇着,不要四处乱走。”   苏页顺从地点点头,“放心吧!”   意外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苏芽儿到县里买针线去了,苏青竹在军营里没回来,午饭就苏页和雪娃两个人吃。   苏页热了两个馒头,蒸了碗鸡蛋羹,橱柜里有之前做好的酥肉,稍微热一热就能吃。   父子两个说说笑笑把饭吃完,涮碗的时候,苏页的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坠痛,双腿也一个劲儿发软,他下意识地扶住水缸这才没有倒下去。   雪娃看出他的异样,担忧地问道:“爹爹,不舒服?”   此时,苏页疼得脸都白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下来,沉重的肚子一阵阵往下坠,难受得几乎要昏过去。   然而,为了不吓到小家伙,他还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安慰到:“爹爹没事,宝宝不要担心。”   苏页说着,便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屋里走——他以为是做饭时累着了,所以打算休息一下缓缓。   雪娃摇着小轮椅紧紧跟在后面,那明明想哭又拼命忍着的样子看得苏页既好笑又心疼。   “爹爹,疼?”小家伙抓着苏页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页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咬着牙摇了摇头,“爹爹不疼,只是有些累,睡一会儿就好。”   小家伙似乎放心了些,尽心尽力地“扶”着苏页走到床边。   看到床的那一刻,苏页仿佛到了天堂。他扶着床栏,慢慢地、慢慢地让自己躺了下去。   雪娃绷着小脸,担忧地守在床上,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算给苏页盖上薄被。   苏页想要把他抱上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了,肚子里就像有个大锤子在一下接一下地砸,宝宝似乎也在往下坠。   苏页用手托着肚子,焦急却又轻柔地安抚着。然而,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疼痛的感觉不仅不见好转,反而愈加剧烈。   不,不能这样干等着。   苏页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坐起身,打算去叫人,没成想,双脚刚一沾地便有一股陌生的湿意猝不及防地流了下来。   苏页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产生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要生了…… 第130章 【昏迷不醒】   苏页第一次恼恨自己住在村子外面, 就算扯着嗓子喊都没人听到。   苏页一只手托着肚子, 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床栏, 以免自己跌到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借此缓解腹部的绞痛。   雪娃又急又怕, 吓得哭出来,“爹爹吹吹, 痛痛飞飞……”这是苏页平时哄他的话。   苏页心疼极了,他抬起手, 想要摸摸小家伙的头, 然而还没伸过去便无力地垂下。   “爹爹……呜呜……”雪娃哭得更厉害了。   “宝宝不怕……”苏页忍着疼痛, 虚弱地安慰着。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不, 不能倒下,苏页拼命提醒自己,现在只是刚刚发作而已, 不会很快生出来……要去取热水,要准备剪刀,要把被子抖开保暖, 还要让雪娃出去,免得吓到孩子……苏页冷静地做着打算。   “宝宝别怕,出去等爹爹,可以吗?”他尽量温和地对雪娃说。   “爹爹……”雪娃哭着, 瘦弱的小手紧紧抓住苏页的衣摆不肯离去。   苏页一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一边劝说小家伙, “爹爹要生弟弟了, 室宝在这里弟弟会害羞的,去外面等,好不好?”   雪娃揪着他的衣服,抽噎着问道:“弟弟为什么会害羞?”   “因、因为……弟弟刚生出来的时候……没、没有衣服穿……”苏页忍受着疼痛,尽量耐心地回道。   雪娃终于点了点小脑袋,小手松开苏页,摇着轮椅走一半又回过头来说:“宝宝的衣服给弟弟穿。”   苏页欣慰地扬起嘴角,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轻抚着肚皮,断断续续地说道:“团团乖,不要急,让爹爹做好准备……你、你再出来,好不好?”   仿佛为了回应他似的,肚子里的小家伙一阵翻腾。   “唔……”双腿不期然地一软,苏页心头一惊,两只手下意识地托住肚子,膝盖直直地跪了下去。   “啊——”冰凉的青石地磨破薄衫,疼痛和惊讶充斥着心脏。   雪娃刚刚挪到门边,眼瞅着苏页摔倒,小家伙吓得脸都白了,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苏页看到了,眼睛倏地睁大,又惊又喜。然而,刚刚迈出脚步,雪娃便直直地扑在了地上。   “宝宝!”苏页心疼坏了,双手撑在地上不管不顾地往那边爬。   “呜呜,爹爹……”雪娃撑起身体,委屈地看着他。   “啊——”剧烈的动作扯到肚子,剧烈的疼痛袭来,苏页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军营中。   苏青竹手执长戟,反手一挑,将对手的宽刀打落在地。   人群中发出热烈的欢呼,苏青竹得意地仰起下巴,正要说话,心脏骤然一紧,莫名的疼痛袭向腹部。   脑海中闪现出苏页苍白而汗湿的脸,苏青竹浑身一颤,失神地叫道:“哥……”   旁边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嘿,青竹小哥,发什么愣,还打不打了?”   苏青竹猛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哥!”   汉子们纷纷愣住,继续咧开嘴调笑起来,“连哥哥都喊上了,是不是怕了?放心,哥哥会手下留情的!”   苏青竹没有理会对方的玩笑,他的脸色很不好,他推开众人,疯了似的跑到马厩,飞身上马,朝家里奔去。   ——   苏页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似乎陷入了湖水之中,周围布满迷雾什么都看不清。苏页挣扎着,却渐渐下沉。   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光,苏页愣了一瞬,一阵大力袭来,眼前一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到了一个铺着米色地毯、贴着淡蓝色壁纸的房间。   透明的落地窗,摇曳的窗帘,铺着柔软床垫的大床……苏页愣了愣,这是哪里?   脑中一痛,记忆似乎发生了混乱,一会儿是侯府古色古香的书房,一会儿是医院白色的病房,一会儿是虞家村简陋而温馨的小院。   他看到一个穿着繁复的古装的小小孩童,恭敬地站在男人面前,奶声奶气地说:“阑儿谢父亲教诲。”   “小页,你来了?”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响在耳边,苏页下意识地扭头,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脸。   “许久不见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青年的声音温和动听。   苏页看着苏夜阑,“你是谁?这是哪儿?”   苏夜阑眨了眨眼,“小页,你怎么了?”   苏页忘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会从医院离开,忘了他在大元朝有一个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点滴架砸下来的那一刻。   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苏页诧异地说道:“我这是死了吗?”   苏夜阑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知从何说起。   苏青竹到的时候,雪娃已经爬到了院门外面的——是的,他就用瘦小的身子拖着两条僵硬的腿一下一下往外爬。   尘土糊满了瘦小的脸,眼泪一道道流下来,胸前的衣襟被石子划破,原本白白嫩嫩的娃娃像个掉进泥坑的小花猫似的。   苏青竹心底一痛,不管不顾地从马上跳下来,俯身将小家伙抱到怀里。没等他开口,雪娃便揪着他的衣襟哭喊道:“舅舅,救爹爹,爹爹疼……”   苏青竹抬脚跑至屋内,苏页正侧躺在地上,面色青白,身下一滩污水。   雪娃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声叫道:“爹爹!爹爹!”   苏页紧紧地闭着眼睛,半点反应都没有。   苏青竹头皮都炸了,把小家伙往榻上一放,一把抱起苏页放到了床上。   苏页身下湿渍斑斑,肚子剧烈地动着,苏青竹给他盖上被子,疯了似的朝着村里跑去。   苏花大娘来了,春韭婶子来了,全村人都来了。   妇人们烧水的烧水,打下手的打下手,四个产婆前后脚进到屋里,所有人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章老一早就被邵平接来,此时正眉头紧锁坐在厅内。   苏青竹握着拳头急得团团转,苏芽儿紧紧地抱着雪娃,自责地红了眼圈。   大伙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产婆进去了不足一盏茶的工夫便掀开帘子出来,焦急地说道:“小页昏迷不醒,没法使劲,娃娃不往下走啊!”   苏花大娘连忙说道:“章老大夫,这个时候也说不上避嫌不避嫌了,还请您进去看看,先把小页救醒!”   章老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步子比往日急促得多。   虞峰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他远远地看到自家院外围了一大圈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甩起马鞭赶到近前。   “小页!小页!”虞峰飞也似的往屋里跑。   然而,伴侣没看到,迎面而来的是小舅子的拳头。   苏青竹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恨不得把虞峰生吞活剥,“我哥大着肚子,你不好好守着他干嘛去了?!”   虞峰比他更难受,任凭拳头砸在脸上,只一个劲儿焦急地问道:“小页呢?小页怎么样?”   苏青竹满脸讽刺,“这时候知道着急了?用着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苏花大娘将苏青竹拉开,担忧地说道:“小页快生了,产婆和章老大夫都在屋里。”   虞峰面色一变,想也不想就往里冲。   苏青竹握了握拳,也跟着冲了进去。   苏花大娘和春韭婶子对视一眼,到底没拦。   屋内,章老正在将一根细长的银针刺入苏页的人中。   苏页眉间皱成一个“川”字,眼睛紧紧闭着,就像在忍住莫大的痛苦。   看着他混着汗水和泥土的青白脸庞,虞峰的心就像被人揉碎了浸到盐水里,火辣辣地疼,“章叔,小页这是怎么了?为何、为何会昏迷不醒?”   章老收回银针,面色严峻,“刺人中无效,为今之计只得把孩子催生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虞峰颤声问道。   章老眉头紧锁,满脸忧虑。   苏青竹急得横蹦,“否则什么?您倒是说呀!”   章老看向苏页鼓起的肚子,无奈地闭了闭眼,艰涩地说道:“否则,一尸两命。”   ——   苏页在现代整整待了三天,其间苏夜阑一直陪着他,向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苏页觉得像是在听故事一样。   这三天,他一直待的苏夜阑的房间——原本是爸爸妈妈为他准备的房间。   透过房间的玻璃窗,他看到爸爸妈妈自然而亲昵地和苏夜阑相处,苏页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是嫉妒,也不是生气,而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心情,就像……就像是这种生活他原本也应该有。   可是,怎么会呢?明明他二十五年的人生一直在医院里度过,就连呼吸都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   苏夜阑迈着优雅的步子踏上旋转楼梯,一步步上楼,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苏页。   苏页主动拧开把手——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鬼魂,为什么可以碰到实物。   苏夜阑欣喜地说道:“小页,你又进步了。”   什么叫“又”?苏页眉头微蹙。   苏夜阑一如既往笑得温和,“你不回去吗?你的峰哥会担心吧?还有小雪娃。”   峰哥?雪娃?他认识吗?   苏夜阑就像看不到苏页的茫然,继续说道:“对了,还有小宝宝。”   他低头看向苏页的肚子,原本有个小团团的地方如今已经空了,“宝宝已经出生了吗?是小汉子还是双儿?”   苏页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肚子,心里咯噔一下——小团团呢?他的小团团呢?!   苏页精神一恍,猛地想起来,他在生孩子! 第131章 【九死一生】   苏花大娘等人在外面听得真切, 一个个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夏嫂子年轻, 心思软,尤其难忍, “若是灌下催生汤, 娃娃八成就活不成了,若是足月的还有好, 可是小页……”   话没说完,苏花大娘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夏嫂子掩着嘴,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然而,她的话早已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屋里,虞峰和苏青竹双双呆住。   苏青竹受了刺激似的一把抱住苏页的肚子, 急声说道:“就不能有个万全的法子吗?这娃娃我哥足足怀了九个月,辛苦得很,怎么能说舍就舍?”   章老摇摇头, 连声叹息, “羊水已经破了,若是小页一直不醒娃娃只能憋在腹中,介时恐怕更为不利。”   “那就把他救醒啊!”苏青竹扯着章老的衣袖,无比殷切地恳求道,“风哥说您的医术最厉害了,连宫里的御医都比不上, 您一定能救我哥的, 对不对?”   章老尚未回答, 产婆突然嚷道:“快要来不及了,娃娃的动作越来越小的,不能让他死在肚子里!”   苏青竹一听就炸了,“胡说什么?!我哥生孩子呢,死什么死!”   产婆自知失言,懊恼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缩到墙角去了。   章老神色复杂地看向虞峰。   一方是彼此扶持的伴侣,一方是盼了将近三百个日夜的骨肉,天知道这样的决定有多艰难,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干脆利落地说出口。   “救小页子。”虞峰的脸难受得近乎扭曲,“灌催产药,我要小页子,活!”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仿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跪在苏页床边。   章老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哀叹一声,沉声道:“我去开方子。”   ——   苏页想起了肚子里的宝宝,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宝宝,然而,他还是本能地说道:“我要回去。”   苏夜阑笑着点点头,“是该回去了,小页下次再过来。”   大元朝,苏家小院。   村民们跪在地上,虔诚地叩拜,祈祷他们的小仙童平安无事。几乎所有人都害怕地想着,小仙童是不是完成了任务,上天要把他收回去。   苏页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虞峰、苏青竹,还有四位产婆。   虞峰固执地留了下来,此时正紧紧抓着伴侣的手,恨不能替他承受这一切。   苏青竹也没有离开,他要亲眼看着哥哥醒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苏页便感受到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有两只手在他肚子上大力按压,疼得他差点再次晕过去。   “啊——”呻吟声不由地从口中泄出。   苏青竹耳尖地听到,一阵狂喜,“我哥醒了!”   大伙精神一振。   虞峰颤着手放下催产汤,心情大落大起,差点痛哭出声。   产婆扬声说道:“小页,用力,娃娃快出来了,用力!”   虞峰紧紧抓住伴侣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声音却哑住。   苏青竹在旁边托着柔软的布巾,只有找点事做他才不会紧张得想要杀人。   腹部传来坠胀之感,苏页本能地憋住一口气,暗自使劲。   产婆声音响在耳边,含着莫大的惊喜,“看到头了!快、快,继续!”   尽管眼睛沉重地睁不开,苏页依旧凭着本能,呼气,吸气,憋气,用力。   有什么东西滑出身体,苏页就像完成任务似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沉之中。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惊喜地大声叫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苏花大娘大大地松了口气,惊喜地嚷道:“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伙!”   小夏嫂子点头应下,兴冲冲地走出门外,报喜去了。   春韭婶子安排着往屋里送热水和一应用具,脸上带着浓浓的欣慰。   苏芽儿抱着雪娃,一大一小又哭又笑,没有人笑话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心情。   ——   娃娃没有呼吸!   羊水早就破了,小家伙在母体里待得太久,生出来的时候身体都是青紫的。   虽然早就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产婆颤着手剪断脐带,慌乱地拍打着娃娃的后背,颤声说道:“快哭啊娃娃,快哭!”   苏青竹的心高高地提着,难受得无法呼吸。   虞峰懦弱地选择了逃避,不去看那个孩子,一眼都不看,他怕自己承受不住。毕竟,他还要照顾虚弱的伴侣,他必须坚强。   苏花大娘站在门口,疑惑地问道:“怎么没听到哭声?”   产婆艰难地说道:“娃娃……是个死胎。”   “胡说!”苏青竹吼得房顶都要塌下来,产婆吓得一抖,差点把孩子扔掉。   苏青竹一把抢过孩子,用手中的布巾胡乱包住。   四个产婆一起都没拦住他,苏青竹掀开帘子跑到外间,抓着章老的衣袖求道:“麻烦您给他看看,您一定能治好他的,对不对?”   章老顾不得那么多,将布巾铺在桌面上便急救起来。   好在,他曾经听师父提过抢救新生儿的法子,拍打,弯折,抠掉口中的秽物……一应手法十分稳重,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娃娃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   章老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芽儿失声问道:“没……救了吗?”   章老闭了闭眼,无力地说道:“恕老夫无能,节哀。”   屋内之人瞬间红了眼圈,这一刻,仿佛方才的惊喜和激动就是上天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   “不会的!”苏青竹赤红着眼睛,粗手粗脚地将娃娃抱起来,“他是我哥的孩子,不会有事!”   “你们看,他腰上也有竹子,是个双儿,和我一样,和我哥也一样,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苏青竹用极大的声音反复宣告。   屋内之人全都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雪娃哭得抽抽噎噎,口里喊着“要爹爹”,苏芽儿将他搂在怀里,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落下来。   苏花大娘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去接苏青竹手里的孩子,“竹子,把娃娃交给姑母罢。”   苏青竹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猛地向后躲去,警惕地说道:“不,我自己抱着,我要带他去医治,对,我去京城找风哥,让他请最好的大夫!”   说着,便疯了似的往外跑。   门槛太高,苏青竹险些跌倒。   邵平刚好站在门边,伸手扶了一把。他和侯安并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只听说苏页生了,正高兴便看到苏青竹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布包跑了出来。   苏花大娘追到门边,哽咽着喊道:“平小子,拦住他!”   然而,没等邵平反应过来,苏青竹已经蹿出老远。   院子里挤满了人,苏青竹左突右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马厩,大伙根本没反应过来,更别提上前阻拦。   此时,苏青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救娃娃,要救他!如果小家伙出事,他哥会受不了的,一定会受不了的。   想到这里,苏青竹一个失神绊在了木桩上。身体猛地往前踉跄两步,跌倒的瞬间,他迅速转身,以背触地。   尽管如此,娇弱的娃娃还是重重地撞在了他坚硬的胸膛上。   小娃娃张开小嘴咳出一滩浊物,苏青竹心脏一紧,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没成想,下一刻,小家伙竟然弱弱地哭了起来,尽管声音很低,苏青竹还是听到了。   邵平赶过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侯安和苏花大娘。   娃娃伏在舅舅身上,闭着眼睛,哭声越来越响。   苏青竹躺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苏花大娘也直直地愣住了。   邵平下意识地想要抱起娃娃,然而,粗大的手伸出去又生生地停在半路——太小了,他不会抱,也不敢。   侯安一脸焦急,大声问道:“竹子,你抱着娃娃跑什么?!”   苏青竹转了转眼珠,意识慢慢回笼。   苏花大娘也终于反应过来,上前抱起娃娃,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匆匆往跑回屋里。   “娃娃活了,活了,呜呜……”苏青竹躺在地上,捂着脸,哭得像个孩子。 第132章 【前世纠葛】   苏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 他出生在一个公侯之家, 母亲温婉美丽,父亲严肃俊朗,小小的他躺在襁褓之中。   朝堂之争让他的母亲失去性命,他的父亲永安侯悲愤之余做出了夺位的决定。他虽然是个双儿, 永安侯却从未看轻他, 他看着他打败一波又一波的敌人,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向权力鼎峰。   他还梦到了虞峰,梦到了霍达,梦到了萧珩、樊铭, 还有苏青竹。   苏青竹隐瞒了自己双儿的身份, 在永安侯手下担任一员小将,原本应该前途无量, 却在一场肉搏战中为了保护他而中刀身亡。   因为苏青竹的死,永安侯心伤吐血,病重之时将兵权交到了他的手里。那一刻, 苏页的心里只有悲伤和茫然, 没有丝毫大权在握的激动或欣喜。   最终登上皇位的不是永安侯, 也不是萧珩, 而是虞峰。   南山之战樊铭战死,霍家军精卫营全军覆没,霍达为了给祖父报仇只身进宫行刺前朝皇帝, 虽然成功了, 自己也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萧珩为了找回表弟的身体, 义无反顾地带领漠北军闯入皇宫,与前朝腐朽的政权同归于尽。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前,他就为自己找好了接班人——虞峰。   虞峰是霍达一手培养出来的爱将,无论人品、心志还是带兵的本事皆属上乘,把自己的人马交给他,萧珩放心。   攻打皇城时,虞峰傻傻地配合着,根本没想到萧珩早就存了死志——他宁愿死的是自己。   那时正值深秋,在一个弥漫着浓雾的清晨,苏页的人马和虞峰的人马汇聚在皇城根下。   短兵相接,苏页不敌。   虞峰没有杀他,而是娶了他。苏页当然不愿意,虞峰二话不说,直接抢走。   虞峰携着他的手登上皇位,一个为帝,一个为后。   沉默的帝王不擅表达,只是一心想要把最好的给他,除了皇位。   这个位子对虞峰来说不是自己的,而是霍达的,是萧珩的,承载着霍家军、樊家军和漠北军几十万英灵的期待,他不能辜负。   那时的苏页满心愤懑,一心和虞峰怄气,时不时找茬,宫中众人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每次苏页搞了事,虞峰总是无奈地笑着,满脸宠溺。   后来苏页有了身孕,终于安分了些。虞峰对他更是好上加好,不难看出,草莽出身的帝王对这个孩子有多么期待。   然而,故事的结局并不圆满,苏页打仗时身体受损,加之胎儿太大,竟遇到了难产。   挣扎了整整两天,腹内的胎儿动静越来越小,苏页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枕下的弯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亲手取出了血淋淋的胎儿。   那把弯刀是虞峰送给他的,是众多礼物中他最喜欢的一件,常年压在枕下,气不顺的时候便拿出来,在虞峰面前比划一番,然后把他赶出去睡偏殿。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帝后之间的小情趣。   没成想,最后竟用来做这个。   虞峰听到产房内的消息,不顾众人的阻拦闯进来。他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只抱着苏页血流不止的身体,痛哭失声。   苏页努力抬着沉重的眼皮,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男人英挺的五官,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对虞峰的感情。   他听到自己说,若有来生,你不为帝,我不为后,只做一世平凡夫妻。   虞峰紧紧地把他压进自己的怀里,仿佛失去伴侣的雄兽般,发出痛苦的嘶吼。   苏页死了,梦境却没有结束,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了之后发生的事。   苏页死后,虞峰力排众议,坚持不娶后妃,只一心抚养两个人的孩子。那是一个双儿,虞峰却将他当作未来的继承人培养。   小双儿很争气,年仅十五岁便带兵击退了北狄人的进攻,并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出了草原。近十年的争战,大元朝的国土向西向北扩张了一倍之多。   这样的功绩任谁都无法抹杀,虞峰安心地把皇位传给了他。   当然,就算有人反对小双儿也不会放在眼里,他有兵,有刀,有拳头,谁不服气打一架再说。   这样的性格很像他的舅舅,那个至死都没有同父兄相认的少年将军,苏青竹。就连长相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虞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苏页竟松了口气。   整整二十五年,没人知道,漫漫长夜这个男人是如何辗转反侧,又是如何在思念中日渐消瘦、伤心咳血。   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   意识慢慢回笼,苏页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沉重,黑暗,仿佛一只利爪紧紧地揪住他的心。   那真的是梦吗?   倘若是梦,为何那般清晰,那般真实,仿佛经历了一生那么长。   苏页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梦,那就是他的前世,异常离奇却也轰轰烈烈的前世。   最大的遗憾恐怕就是那个男人了吧,他欠他一生的情义,不知如何归还。   门扉响动,高大的汉子掀开竹帘走入屋内。   按照往常的程序,接下来便是打湿布巾,为卧床的伴侣擦拭,继而是喂饭、喂水,掩好被子哄他入睡——即便他已经足足睡了一个月。   本以为又会是重复的一天,却不期然对上了双儿迷茫的眼。虞峰身躯一震,失手扔掉铜盆,跌跌撞撞地奔到床边,失声叫道:“小页子!你醒了?!”   “陛下……”苏页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虞峰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而是大力扑到床上,抱着他,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他哭了。   苏页愣了愣,疑惑地打量着这个人。   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他没有坐在龙椅上,没有戴着帝王的冠冕,更没有拿着奏折“强迫”自己和他一起看。此时的他失去了帝王的气势,穿着打扮竟是如此的……朴素。   这是哪里?   苏页眨了眨眼,无数画面如同长长的电影胶片接连不断地冲入脑海——   草棚初遇,一起回到虞家村,清晨的土路,推着板车的身影,疯狂的山猪,赚到银钱,有了雪娃,认回弟弟,第一次亲密,有了小团团,成亲……将近三年的光阴,却如同一世那般漫长。   他记起来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病房里那个卧床二十五年的苏页,他变成了虞家村的苏页,是虞峰的伴侣,是雪娃的父亲,是苏青竹的兄长,是苏芽儿的家人,也是村民们敬爱的双儿。   耳边响起梦中的话,“若有来生,你不为帝,我不为后,只做一世平凡夫妻……”   苏页大胆地猜测,命运似乎撞到了一个节点,前一世因生产而死亡,这一世因生产而记起,天道仁慈地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弥补从前的遗憾。   然而,天道为何会偏爱他们?他为何会穿越回大元朝?苏夜阑在这些环节中又是怎样的存在?   这些问题苏页没有考虑,此时的他只想享受眼前的一切。   他扬起嘴角,苍白的手放在男人长满胡茬的脸上,“别哭……”久未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虞峰抬起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双儿,想要去倒水,又舍不得放开手。   苏页眉眼上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虞峰的眼泪再次飙了出来,又连忙拭去,尽力表现出爷们该有的模样。   苏页忍俊不禁——这一世的虞峰可真够傻的,不过,他喜欢。 第133章 【雪娃走路】   苏页醒来的喜讯虞峰没能独享。   苏芽儿很快便抱着雪娃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一脸惊喜的苏青竹,还有冬瓜和慕风。   雪娃好不容易养胖的小脸又瘦了下去, 苏页忍不住心疼。   “爹爹!爹爹!”小家伙张开细细的胳膊,歪着身子往他身上扑。   苏芽儿被他带得一个踉跄, 幸好被冬瓜扶住。   雪娃迫不及待地爬到苏页身边, 细细的小手紧紧抓住苏页, 再也不肯放开。   苏页拥着小家伙瘦瘦弱弱的身体, 温声安慰, “宝宝别担心,爹爹没事。”   苏芽儿红着眼圈,声音哽咽,“小页,你总算醒了。”   苏页露出浅浅的笑, “让你们担心了。”   苏芽儿绞着手指, 小声道:“你一直不醒, 竹子差点……”   苏青竹使劲捏了他一把, 嚷嚷道:“我哥一醒就告我状, 行不行啊你?”   苏芽儿疼得一躲,可把冬瓜心疼坏了, 当着众人的面便托起他的手小心地揉了揉。   苏青竹白了两人一眼, 无声地威胁——不、许、说!   苏芽儿耳尖红红, 闷下头不再言语。   其实虞峰已经说过了, 自己一直昏迷不醒, 暴躁的苏青竹差点把他大卸八块, 就连前来诊治的太医由于说了句不吉利的话都被他拿着扫帚打出去了。   苏页笑笑,这就是兄弟吧,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兄弟。   他抬眼看向苏青竹,对方也正讪讪地看着他,臂弯里圈着一个鼓鼓馕馕的小襁褓。   虞峰说了,这段时间一直是苏青竹在照顾小团子,苏页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双儿如何能不厌其烦地将粟米磨成细粉一点点地喂给小家伙。   一句“谢谢”哽在喉间,苏页怎么都说不出口。最终,他只微笑着说道:“辛苦了。”   苏青竹抱着小团子一步一挪地蹭到苏页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哥,你好了?”   苏页勾起唇,微笑着应了一声。   苏青竹定定地看着他,再三确认,“不会再突然昏过去吧?”   苏页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别担心,从今以后我会努力保护好自己。”   苏青竹鼓了鼓脸,认真地说道:“我也会保护你。”   苏页鼻头一酸,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画面,刀剑交错,他奋不顾身地护在自己身前。苏页不自觉地收紧五指,既自责又庆幸,幸好他还在,幸好自己认回了他。   苏青竹嘿嘿一笑,将小襁褓举给苏页看,“你看小团子,俊不俊?”   苏页看着白白嫩嫩的小团子,不敢想象这就是在自己肚子里揣了九个月的小家伙。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小家伙的脸。   许是感受到爹爹的触碰,小家伙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黑黑亮亮,就像美丽的黑曜石。   苏页愣愣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团子张开红润的小嘴,“啊啊”地叫。   苏青竹熟练地掂了掂,得意地显摆,“章老说了,是大夫看错了日子,咱家团子白白胖胖,根本不是早产。”   苏页诧异地抬起头。   慕风微微颔首,“舅父请宫里的御医看过,团子是足月生的。”   苏页抿了抿唇,怪不得那日他发动得那么快,原来是到了日子。   不过……舅父?   苏青竹白了慕风一眼,哼道:“是我舅舅,不是你的,瞎叫什么!”   慕风好脾气地笑笑,没有反驳。   小团子听到苏青竹的声音,扭头去看他,眼睛里的亲近怎么也藏不住。   苏青竹低下头,用脑门蹭蹭他,熟练而亲昵地哄道:“团子是不是饿了?舅舅去煮羊奶好不好?”   苏页难掩讶异,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见过苏青竹如此温柔的模样。   苏青竹却浑然不觉,他托起小襁褓,极其自然地放进苏页怀里。   苏页猝不及防地触碰到如此娇弱的小生命,整个人都僵了。   “哥,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苏青竹扶着慕风的手臂,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苏页求助般看向虞峰。   虞峰脸上带着宠溺的笑,熟练地帮他调整好姿势,手臂自然地圈住双儿,将妻儿一起护进怀里。   雪娃乖乖地倚在苏页身上,伸长脖子去看弟弟。   其余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父子四人。   ——   生活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然而,又有什么明显不一样了。比如,这个每天晚上都要哭哭唧唧好几回的小家伙。   苏青竹表现出巨大的耐心,主动担负起照顾小家伙的重任,为此连军营都不去了。   苏页心疼他,把小团子抱到自己屋里,没成想,苏青竹难受得好几个晚上没睡着,小团子但凡有个动静,他总会第一时间跑过来。   折腾了五六天,苏页干脆想开了,既然他不嫌麻烦便让他看去吧!   苏青竹的苦心没有白费,小团子对他明显比旁人更加亲昵。   此时,他正乐呵呵地抱着小家伙喂羊奶,喂着喂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哥,小团子满月都过来,满月宴咱们还摆不摆?”   苏页一愣,这才想起来还有这茬儿,他略略一想,问道:“舅舅怎么说?”   虞峰接口道:“舅舅说,孩子还小,到周岁再大办也不迟。”   苏页点点头,“行,那就明年再说吧!”   苏青竹有些不满,总觉得自家团子被怠慢了似的。他撇撇嘴,说道:“就算满月宴不摆,总得有个大名吧?别人问起来总不能说叫团子!”   苏页笑笑,说道:“既然他跟你亲,不如就由你起吧?”   苏青竹精神一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峰哥也同意?”   虞峰连连点头,“同意、同意,起个好听点的就成。”   “那是必须的,难听了我还不乐意呢!”苏青竹扬起下巴,嘿嘿一笑,“我找风哥商量去!”   苏页看着自家弟弟欢脱的身影,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他不由地想起团子后腰上的孕纹,青色的竹枝,和前世的小皇子一模一样。   苏页无比庆幸,这个孩子又回来了。想起上一世这个孩子所承受的痛苦和孤寂,他的心就像刀剜似的疼。   他突然觉得,这个孩子能够跟在苏青竹身边或许会是最好的,希望他能像这个舅舅般简单、直率,并且快乐。   最重要的是快乐。这便是为人父母对子女最大的期盼了。   苏页沉思得太久,雪娃不由地担心起来。   “爹爹。”细白的小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小家伙担忧地问道,“肚肚疼?”   苏页揉揉小家伙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宝宝别担心,爹爹不疼。”   雪娃眨眨眼,求证般看向虞峰。   虞峰哈哈一笑,对苏页说道:“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可把小家伙吓坏了,你哪怕稍微皱皱眉头,他都会吓得掉眼泪。”   苏页既无奈又欣慰,即使虞峰不说他也能猜到,自从他醒了之后,小家伙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连睡觉时都要挤在他和虞峰中间。   说到寸步不离……苏页不由想起生产时的情景,如果没看错的话,雪娃自己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心头一动,扬声问道:“峰哥,这些日子有没有带宝宝去看腿?”   “放心,没有间断,章老每日都会过来看你,顺便也就给宝宝看了。”虞峰一边回答一边把夏衫装到箱子里,放到柜顶,秋衣一件件摆出来。   一个粗手粗脚的大男人,却把这活做得十分细致,苏页心里一阵惭愧,连忙说道:“峰哥,别忙了,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就好。”   虞峰笑笑,宠溺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好好歇着,啥也别干。”   苏页面上无奈,心里却暖乎乎。   他把雪娃从轮椅上抱起来,托着他的胳膊让他站在床上。雪娃疑惑地看着自家爹爹,双腿不受使唤地软下去。   苏页不死心,接连试了好几次,结果都失败了。不是雪娃不想站,而是他的腿的确没有知觉。   苏页不免有些失望,“还是不行吗?那天我明明看到宝宝站起来了。”   虞峰心疼地说道:“我听竹子说了,宝宝看到你晕倒想去叫人,自己拖着两条腿爬到了院门口,胳膊都磨破了。”   苏页一阵心疼,情不自禁地把小家伙捂到怀里。   雪娃弯起眼睛,喜滋滋地圈住他的脖子,软软地说道:“宝宝喜欢爹爹!”   “爹爹也喜欢宝宝。”苏页配合地说道。   “宝宝最喜欢爹爹。”雪娃软软地强调。   苏页眨了眨眼,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给虞峰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道:“你~先~出~去~”   虞峰挑挑眉,不明所以。   苏页挤挤眼,“快~点~”   虞峰笑笑,只得配合。   苏页把雪娃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怕他一着急摔下去,干脆放到了地上。   雪娃坐在凉嗖嗖的青石板上,委屈地看着苏页——爹爹不要宝宝了吗?   苏页差点心软。他心一横,避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抱着肚子开始演戏,“诶呀,好疼!”   雪娃眼睛倏地瞪圆,细细的小手抓住床栏,焦急地叫道:“爹爹!”   虞峰下意识地走过来,苏页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虞峰又无奈地退了出去。   苏页硬着心肠,继续装,“宝宝,爹爹肚子好疼,你去叫大爹爹好不好?”   “嗯嗯!”小家伙使劲点点脑袋,小大人似的说道,“爹爹不怕,宝宝叫大爹爹!”   说着,两只手便拄到地上,打算往外爬。   苏页忙说:“宝宝可不可以跑着去?这样会比较快……啊——爹爹受不了了,要疼死了!”   “爹爹不疼!”雪娃心里一急,竟扶着床栏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虽然一抬脚便跌了一跤,然而很快他又站起来,试图迈开脚步向外跑。   苏页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虞峰从门外跑进来,一把将小家伙搂到怀里,又惊又喜,“宝宝会走路了!”   “嗯嗯!”苏页连连点头,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   雪娃一心一意地哭道:“爹爹疼!爹爹疼!”   “爹爹好了,爹爹不疼了,宝宝不哭,不哭啊,呜呜……”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第134章 【秋猎兵变】   雪娃会走路了, 这在村民们看来就是个奇迹。   大伙纷纷把它归功于苏页的仙童体质,他们却没看到两年来一家人为此做出的努力。   苏页私下鼓励雪娃,“宝宝的腿之所以能好, 是因为宝宝很厉害。”   雪娃疑惑地歪歪头, “宝宝很厉害?”   苏页亲亲小家伙,微笑着解释, “宝宝既勇敢又坚强, 不怕吃药也不怕扎针,很棒。”   雪娃眨眨眼,高兴地说道:“宝宝很棒!”   “啊啊!”小团子在床上挥着肉乎乎的小胳膊, 似乎在应和哥哥的话。   雪娃顿时变得更有热情,每天都会努力练习走路。如果不是苏页担心过犹不及,小家伙恐怕一下轮椅都不肯坐。   苏青竹从外面跑进来, 头发湿乎乎的,一脑门的汗。   苏页拿过布巾丢到他身上, 嘴里习惯性地数落道:“怎么跑得这么急?狗撵似的。”   苏青竹胡乱抹了把脸,大着嗓门说道:“我想到一个好名字!”   “说来听听。”苏页看上去热情并不是很高。   要知道,在此之前苏青竹已经起了不下十几个名字,苏页觉得都不错, 他自己琢磨来琢磨去又一个接一个地否了。   苏青竹晃晃脑袋, 煞有介事地说道:“这个保管好听!”   苏页配合地点点头, “其实我觉得‘晨露’‘劲草’那些就挺好听。”   苏青竹坐到床边, 捏着宝宝的小手嫌弃道:“那些都太俗, 配不上我家小团子。”   “嗯嗯, 那你说叫什么?”   “夏至!”   苏页眉毛一挑,“真不错。”   “不错吧?风哥说了,这个名字可不是谁都能叫的。”苏青竹得意地说道。   苏页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还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了!”苏青竹把小团子抱起来,亲昵地蹭蹭小脸蛋,“团子有名子喽,就叫夏至,虞夏至!”   小家伙蹬着有力的小腿,“咯咯”直笑。   苏青竹一脸得意,“哥,你看团子多喜欢我,干脆把他送给我得了。”   “行,送你了。”苏页毫不犹豫地应道。   苏青竹嘻嘻一笑,抱着小家伙上下颠,“夏至,小心肝,听到没?你爹爹把你送给舅舅啦,以后就跟舅舅一起过好不好?”   小家伙“啊啊”地叫着,露出光秃秃的小牙床,就像在欢呼似的。   逗得苏青竹哈哈大笑,心里的喜爱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这家伙兴许是把所有的热情和灵感都用在了夏至身上,以至于当他自己的孩子生出来之后,便非常敷衍地起了个“慕瓜瓜”这样的名字——因为当时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西瓜。   实际上原本想叫“慕西瓜”来着,苏页把他骂了一顿才作罢。   至于慕风——这位大元朝最年轻的御史大夫、出了名的宠妻狂魔,只要媳妇不带球跑,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意见。   ——   时间进入八月,枫叶行宫终于建成。   这些天村子里渐渐热闹起来,时不时便有客商前来借宿,冬瓜每日早出晚归、异常忙碌,河对岸时刻都有兵士巡逻——这一切都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皇家秋猎。   八月初八,天朗气清,诸事皆宜。   开国皇帝萧珩的銮驾终于抵达枫叶宫,稍稍休整之后便是祭天地、拜山神,射出秋猎的第一箭。   八爪山物产丰富、猎物肥美,狩猎第一天便收获颇丰。   苏页好歹担着个御厨的名号,有幸享受晚上的“庆功宴”。   皇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巨大的铜鼎,笑盈盈地说道:“臣妾听闻古时贤明的君王以鼎为炉,与臣民同食,如此喜庆的日子,陛下何不效仿古人,与民同乐?”   这话表面体贴,实际却夹枪带棒,仿佛萧珩不同意就是不“贤明”似的。   萧珩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回道:“皇后有心了。”   当着皇亲国戚、文武官员的面,皇后可以没有尊卑,他却不能不顾脸面。   皇后勾唇一笑,对身边的女官耳语两句,女官随即退下。片刻之后便有留着长髯、身着道袍的方外之人来到厅内。   皇后状似无意地说道:“道长,你先前不是说有绝活么?那便使出来吧,若是能为今日之宴助兴,本宫重重有赏。”   长髯道士微微颔首,当场便燃起铜鼎,开始炼丹。   看着他往炉子里一样样丢东西,苏页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一块黑乎乎不知道什么属性的矿石抛入铜鼎之后,铜鼎中突然冒出浓重的白烟,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厚重的炉鼎突然炸裂开来。   萧珩与皇后所在的位置离炉鼎最近,皇后似乎早有准备,第一时间被心腹带离。   樊铭也留了一分心眼,他怕这个老道出什么幺蛾子,一早就站在他身边戒备。   谁都没想到铜鼎会突然爆炸,众人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时代没有火药,语言中根本就没有“爆炸”这个词。   鼎中之物飞溅出来,巨大的铜鼎也被反冲力震飞,直直地朝着萧珩压过来。   众侍卫来不及反应,樊铭站得远,即使插双翅膀也赶不过来。   眼瞅着萧珩就要被巨大的铜鼎压住,霍达突然扑身而上,将他紧紧护在身下。   “达子!!!”殿内回荡着年轻的帝王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铜鼎厚重的耳朵压在了霍达的背上,霍达一口鲜血喷在萧珩前襟,尽管如此,他依旧死死地撑着手臂,护住萧珩。   萧珩疯了,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快来人!”   护卫们纷纷围上去,合力将铜鼎移开。   樊铭小心地把霍达扶起来,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懊恼、担忧,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没脸承认的庆幸。   萧珩疯狂地大喊,“太医!太医何在?” 霍达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接连呕出好几口血。   萧珩颤着手去给他擦,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达子,别说话,不会有事的,表哥不会让你有事!”   霍达握住他的手臂,试图露出一个笑脸,然而表情却因为巨大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萧珩真的哭了,“太医——太医!!!”   太医还没有到,苏页第一时间冲了过来,他扶住霍达的身体,颤着声音说道:“陛下,请先不要动他,要让太医检查一下骨头有没有断。”   “好、好!”萧珩跪在地上,听话得像个孩子。   太医馆距离大殿尚有一段距离,苏页担心来不及,干脆撕开霍达的衣服,对伤口进行简单的处理——由于雪娃的关系他特意向章老学了几分手艺,应付这样的外伤不在话下。   大殿内有片刻的混乱,之后又被冲进来的禁军镇压下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白胡子道人在被禁军锁住的那一刻就服毒自尽了,皇后见行动失败正要趁乱溜走,却被樊铭一脚踹到了地上。   萧珩看到她,满心的担忧、愤怒和懊恼终于找到发泄口,他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掐住皇后的脖子。   “放开……我……”皇后瞪大眼睛,脸迅速涨红起来,她抓住萧珩的手,死命地挠抓。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萧珩起了杀心。   闵政走过来,躬身劝道:“陛下,谋逆之罪,不值得您亲自动手。”   萧珩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敢杀朕、敢伤达子,朕就要亲自了结了她!”   闵政叹了口气,温声说道:“把她交给宗正寺吧,就当是……看在生生的面子上。”   闵生,萧珩唯一的子嗣,皇后亲生的双儿,不出意外会是大元朝的下一任皇帝,他不能背负一个母后被父皇活活掐死的名声。   霍达靠在樊铭身上,虚弱地说道:“表哥,别……”   萧珩闭了闭眼,终于放手。   “咳、咳咳!”皇后剧烈地咳嗽着,仓皇逃蹿。   霍达貌似无意地伸展开双腿,好巧不巧地挡在皇后身前,皇后猝不及防地被绊了一跤,尖叫着向前扑去。   前面就是那方铜鼎,鼎内的余火尚未扑灭,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矿物粉末,皇后的头发被火点燃,继而是华丽的宫装,眨眼的工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她疯狂地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渗人的惨叫。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上前,直到皇后被她自己一手安排的铜鼎烧成黑炭,大殿内才重新恢复了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御医姗姗来迟。   萧珩没有怪罪,反而用堪称慈和的语气叫他们好好诊治。   然而,足足十个御医在看过萧珩的情况之后无一例外地跪地请罪。   萧珩一拳砸碎了面前的桌案。   霍达被转移到安居殿,那是萧珩的寝宫,虽于礼不合,却没有人敢说出反对的话。   霍达呕出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台阶,他拼命保持着清醒,不舍地看着萧珩。   萧珩紧紧地攥着拳头,鲜红的血珠顺着繁复的衣袖滴落到地上,嘴上却笑着安慰,“达子坚持住,要快些好起来,表哥还要靠你铲除逆贼。”   霍达勾了勾唇,虚弱地发出一个气音,“好……”   苏页背过身去,红了眼圈。   萧珩扬起嘴角,露出大大的笑脸,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到地上。 第135章 完结篇(上)   【披挂上阵】   皇后的阴谋赤裸裸地揭开了慕家的野心。虽然慕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慕太尉, 但他的两个堂弟却勾结北狄人与大元开战。   京城已经被慕家控制,樊老丞相和闵生都在宫中,好在皇宫有闵景守卫,一时半会儿难以攻破。   萧珩怒不可遏,恨不能亲自上阵,将那群白眼狼一个个砍死,“朕拿大把的银钱供着他们吃喝, 反倒养大了他们的野心!”   霍达服了药, 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他趴在床上, 像往常那样笑眯眯地看着萧珩, “表哥,不是还有我么,你把帅印给我, 我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萧珩心头一痛, 扯了扯嘴角,努力用轻松的语调说道:“达子,这次不急,等着将来……咱们表兄弟一道,把北狄人赶出草原!”   霍达笑笑, 虚弱地说道:“我十三岁跟着祖父上战场, 二十三岁接下霍家军的印信, 十年戍边, 三年征战, 表哥,我不能就这样在床上等死。”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最沉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铁锤,重重地打在萧珩的心头。   萧珩晃了晃身子,险些支撑不住。樊铭扶住他的手臂,重重地握了握。   霍达抬起手臂,像小时候那样拉住萧珩的衣角,撒娇般说道:“表哥,可好?”   萧珩仰起脸,拼命逼退眼中的泪水,艰难地点了点头,“好、好,表哥和你一起!”   霍达摇摇头,“表哥不能去,表哥一旦出现,叛军会不计一切后果除掉你,只有你是安全的,将士们的心才是安定的。”   萧珩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然而,除了他和樊铭,谁还能随同霍达上阵?   霍达的目光在虞峰、冬瓜等人身上一扫而过,最终摇了摇头——这些都是他曾经的爱将,然而此时都已成家立业,不能让他们陪着自己去送死。   虞峰红着眼圈,下意识地看向苏页。   苏页笑着冲他点了点头,他明白霍达在他生命中的意义。   虞峰目光挣扎。   苏页他拍了拍他的肩,温声说道:“你放心,我会把家里照顾好,我和宝宝等你回来。”   “好。”虞峰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当即跪在萧珩跟前,主动请缨,“草民请求随将军一同上阵!”   冬瓜同样一脸坚定,“末将也愿随将军上阵杀敌。”   萧珩背着手,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好!就让咱们兄弟再并肩作战一回!”霍达捶着床,笑得无比畅快。   大伙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肩膀颤抖。   ——   这是三年来虞家村过得最不喜庆的一个丰收季。   慕太尉谋逆,勾结北狄人占领了京城。皇帝萧珩退居枫叶行宫,指挥着前线的战事。   霍达挂帅,携副将虞峰、冬瓜带领霍家军南下京城歼灭叛军。   樊铭、慕风率禁军北上,与西北驻军汇合,试图将北狄人赶回草原。   谁都没想到,安兴郡的守军王明早已被慕太尉策反,他趁万年县守备空虚率军潜入,将枫叶宫团团围住。   京城战事紧急来不及回援,直隶郡的守军也在与北狄人殊死战斗,仅凭萧珩身边的寥寥护卫军根本支撑不了一时半刻。   枫叶宫危在旦夕。   王明率三万安兴军在宫外叫嚣,“萧氏小儿!交出印信,写下退位诏书,保你不死!”   萧珩眼中丝毫没有惊慌之色,他站在高高的宫阁之上,看着京城的方向,脸上甚至带着放松的笑,“达子,你看吧,咱们表兄弟又可以一起上战场了。”   他不怕死,唯有一人,只能辜负。萧珩转身,望向北方的杳杳群山,满心愧疚。   他闭了闭眼,坚定地命令道:“去,取朕的长枪。”   身后护卫声如洪钟,“是!”   三千护卫对上三万守军,数倍之差,几乎是必死之局。弓箭、巨石、火油并没有阻止敌人的脚步,宫殿的大门轰然倒塌。   王明露出猖狂的笑,仿佛胜利唾手可得。   就在这时,嘹亮的冲杀声响破耳际,两位面貌英俊的年轻将军带领乌泱泱的人马疾驰而来,身后一人手举大旗,黄底红边,上书一个大大的“苏”字。   萧珩看清为首之人,不由地精神一振——苏家军!   这只军队曾经跟随永安侯南征北战,创下不败的神话,也是他们,将他心爱的人从敌人的围困中救出。   安兴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苏家军打得尿流屁滚。   王明干瞪着眼,发狂般嘶吼,“杀!给我——”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完便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苏青竹一刀砍去脑袋。   苏页咧了咧嘴,眼中带着明显的笑意,“太暴力了。”   邵平一枪挑破敌兵的喉咙,提醒道:“少主小心。”   苏页打起精神,全力应对——上阵杀敌于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一时间有些手生,却不至于有什么心理阴影,毕竟上一世的记忆早已深深地印在了脑子里。   苏青竹挑着王明的脑袋,扯着嗓子大喊,“主将已死,安兴军速速投降!”   接连喊了三遍,有人弃戟而降,也有人垂死挣扎。   苏页看着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兵士,牙关一紧,抡圆了手臂将长枪掷了出去。   似有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敌军的战旗应声而断。   突如其来的战斗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结束了。   归隐谷的天梯恰好在这一天修好,五万兵士积聚了整整五年的战斗力恰好在这一日得到施展。   苏页和苏青竹兄弟带着父亲留下的人马挽救了一场浩劫,避免了一场动荡。   ——   京城的战斗不出意外地取得了胜利,樊铭和慕风联合西北军将北狄人赶回了大漠。   苏青竹带领苏家军支援京城,将慕家叛军一举歼灭,为云氏一族、为自己的母亲报了仇。   慕太尉没等萧珩处置便发了疯,他从楼上失足跌落,摔得面目全非,死相十分难看。   这场战争历时三个多月,从中秋到隆冬,直到枫叶河上结了一层薄冰,八爪山上落满积雪,将士们才返回驻地。   没有人露出胜利的喜悦,霍家军全军上下一片素缟。   萧珩扶着霍达的棺椁,泣不成声。   虞峰抿着唇,拳头紧紧地握着,黑瘦的脸上没有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冬瓜哽咽着,对萧珩禀报,“将军说,求陛下作主,将他葬于八爪山,让他和、和霍家的将士们在一起……他还说,枫叶宫是个好地方,希望陛下、不要牵怒,请陛下时常过来……过来看他……”   说到最后,冬瓜终于忍不住攥着拳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霍家军哭声震天,苏家军面上也是一片哀戚。   唯有虞峰,紧紧地抓着棺椁,一滴眼泪都没掉,然而额头爆起的青筋却明晃晃地昭示着他此刻的悲痛。   苏页抓着他的手,哽咽着劝道:“峰哥,难受你就哭出来,别憋着……”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虞峰伸出坚硬的手臂,将他带到怀里,抱得紧紧的、紧紧的,他睁着一双失去焦距的眼睛,喃喃地说道:“我不能再失去了,不能了……”   苏页以为他说的是霍达。   的确,霍达对身边的人总是那样好,直到死他还在为别人着想。   他让冬瓜传话,希望萧珩不要牵怒枫叶宫,要常来看他,实际也是在恳求萧珩不要记恨这个地方;他把霍家军托付给樊铭,而不是貌合神离的本家,实际是将兵权交还给了萧珩。   萧珩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一星半点,他不肯回京,执意在枫叶宫的正阳殿为霍达摆起祭坛,追封他为忠武王,并在八爪山修建乾陵,规制与帝王等同。   七七四十九天做法祭灵,萧珩不顾众臣在阻拦,亲自披着孝衣扶灵下葬。   棺室之前,萧珩折幡摔瓦,哀声说道:“达子放心,你的霍家军表哥替你带着,你我兄弟共同打下的江山,表哥也会好好守着,倘若你在那边有何短缺,便托个梦吧,表哥一准儿给你备齐了!”   此情此景,无不动容。   ——   虞峰三个多月不在家,苏页就提心吊胆了三个多月。之后又为霍达守灵、下葬、升贡,直到腊月底,全家人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眼瞅着苏页瘦了一大圈,虞峰又自责又心疼。事情一了,他便将人拉回家,强行补眠。   熟悉的恍惚感袭来,苏页的灵魂没有回到现代,却“看”到了现代的画面。   别墅前的草地上正在举行一场小型的家庭宴会,除了苏夜阑一家四口之外,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   苏页下意识地寻找苏夜阑的身影,突然,目光一顿,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如果换成长发、穿上战甲,俨然就是霍达!   此时,霍达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椅上,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痞痞的笑。   他似乎说了什么,逗得对面的青年气极败坏。对方猛地伸出手,似乎想要夺走他手里的高脚杯,却被他灵巧地躲过。   青年一个不慎跌进了他的怀抱,霍达顺势将人紧紧地搂住。对方挣扎不过,气得直跺笑,   霍达哈哈大笑,那洒脱而自信的模样,一如当年初遇,他骑着骏马替他解围。   苏页愣愣地看着,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就在这时,青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突然回过头,疑惑地叫道:“小页?”   苏页这才发现,被霍达逗弄的青年正是苏夜阑。   霍达也“看”到了他,挑了挑眉,“从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不得不承认,你果然是‘小仙童’。”   苏页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霍达晃晃酒杯,看了眼苏夜阑,笑道:“和他一样,穿越到现在的身体上,没死成。说起来,有没有人和你一样在大元朝‘复活’?”   苏页摇摇头,直白地说道:“没有,你已经死了。”   霍达叹了口气,遗憾道:“估计表哥很难过。”   “是的,所有人都很难过,尤其是陛下。陛下不肯回京,执意为你守陵三年。”   霍达笑笑,眼中带着淡淡的怀念,“表哥就是重情义。”   苏页抿了抿唇,“你有没有什么想跟大家说的?”   “告诉表哥,我会过得好好的,让他也好好过。还有,”霍达撇撇嘴,“别整天被姓樊的压,偶尔也硬气一回。”   苏页无语的同时又有些欣慰,眼前这个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更豁达,也更放松了些。   苏页意识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之后他便不会再回到现代。   苏夜阑似乎也察觉到了,认真地嘱咐道:“小页,你要好好的。”   苏页点点头,看看苏夜阑,又看看霍达,笑着说道:“你们也是。”   “放心吧!”两个人默契地应道。   霍达立马收到一个嫌弃的瞪视。   苏页看着他们的互动,忍不住想道,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   意识清醒之后,苏页急于将这个好消息传播出去。   他激动地握住虞峰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两个人之间便发生了奇妙的反应——虞峰竟然通过他的记忆,“看”到了方才的画面!   苏页狠狠地吃了一惊——金、金手指吗?   相比之下,虞峰反而显得十分镇定,“去给陛下看吧,他一定会很高兴。”   苏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打仗回来之后虞峰似乎有些奇怪,时不时就会露出威严的目光,或者怪异的笑。   这不,虞峰又笑了,他亲亲苏页的脸,半拉半抱地将他拖出门——如果放在以往,面对苏页的时候,他很少这般“强势”。   枫叶宫。   萧珩不出意外地坐在霍达灵前,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   樊铭默默地在一旁守着,毫无怨言。   苏页如法炮制,抓着萧珩的手演示了一遍。   “达子?!达子还活着!”萧珩一个激动,差点扑到苏页身上。多亏了两个汉子反应快,一人拉一个将他们分开。   场景回放因此被迫中断。   第二次,樊铭说了句“抱歉”便面无表情地拉住了苏页的另一只手。   苏页无奈地笑笑,只得继续。   兴许是有樊铭陪着,萧珩显得镇定得多了,当他听到霍达说“我会过得好好的,让他也好好过”时,咧开嘴又哭又笑,“听到没,达子让我硬气一回,你要是再敢……等着瞧!”   樊铭勾了勾唇,宠溺地点了点头。   萧珩看了一遍还觉得不够,他像个无赖似的拉着苏页,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苏页的“仙气”耗光,再也播放不出任何画面。   萧珩这才讪讪地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小页没事儿吧?”   苏页倚在虞峰身上,笑着摇摇头,除了疲惫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虞峰不满地瞪了萧珩一眼,将苏页拦腰抱起,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大踏步地离开了。   萧珩看着他潇洒的背影,竟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气势,比他这个皇帝还厉害的样子。   苏页眨眨眼,越看越觉得虞峰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他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家伙,不会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吧? 第136章 完结篇(下)   【双儿封侯·穿越真相】   八爪山下藏着五万精兵, 这个秘密早已人尽皆知。   苏页去了一趟归隐谷, 原以为会是电视上那种小桥流水、花红柳绿的桃源景象, 亲眼见到之后才知道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偌大的山谷被收拾得如同军营一般, 高大的瞭望台,齐整的石头房, 随处可见的草人、木桩, 还有开阔的演武场,处处透着一股庄严、冷硬的气息。   兵士们没有被多年的归隐生活磨去血性, 为了欢迎苏页的到来,五万兵士集结于演武场,精神抖擞,呼声震天, 嘹亮的口号声传到谷外,农人们纷纷放下锄头仰头张望。   此情此景,苏页不由地鼻头发酸。   为了不让兵士们被埋没,也为了安萧珩的心,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萧珩大喜过望,当即颁下圣旨,赐了苏家军正式的番号, 并且让它代替霍家军驻守在八爪山。   至于霍家军, 除了霍达的精卫营留守乾陵,其余全部跟随樊铭回了京城,成为历任大元皇帝最为信任的飞龙卫。   除此之外, 苏页等人护驾有功,自然也受到了封赏。萧珩派了贴身的大太监以及新任御史大夫慕风前来颁旨,足见其对苏家众人的恩宠。   苏家小院。   苏页和虞峰带领全家人跪在当地,围观的百姓也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宣旨的太监扬声念道:“苏氏子页系出名门,救驾有功,特封为长宁侯,食邑三千石——”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苏页?苏家双儿,竟然封了侯?!   众人愣愣地看向那幅明黄的圣旨,眼中皆是难以置信。   宣旨太监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说道:“杂家腆着脸给侯爷道个喜,陛下说了,您可是咱大元朝第一位双儿侯爷,以您的功绩当之无愧。”   苏青竹扭头看向苏页,满脸喜气,“哥!你成了双儿侯爷!”   苏页面上难掩惊讶,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应道:“下官领旨,谢恩——”   苏青竹嘿嘿地笑着,那高兴的样子就像受封的是他似的。   宣旨太旨摇摇头,说道:“侯爷莫急,这还没完。”   苏页一愣,连忙告罪。   宣旨太监好脾气地笑笑,继续念道:“另擢苏氏子青竹为威远将军,统领苏家军——”   苏青竹“嗖”地抬起头,瞪大眼睛,“我没听错吧?我可以做大将军了?!”   慕风站在宣旨太监身边,笑着点了点头,“你没听错,这是陛下的旨意。”   苏青竹当即露出大大的笑,喜气洋洋地说道:“陛下真是英明极了!”   苏页和虞峰相视一笑,两个人早已心中有数——虽然苏家军明面上被朝廷招安,实际还是苏家的“私兵”,这个“威远将军”当然要由苏家人来担任,苏青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萧珩接连加封两个双儿却没受到任何阻挠,可见,经此一劫他已彻底掌握了朝堂之上的话语权,苏页意外的同时又不免替他高兴——萧珩是位有大胸怀大气度的明君,理应得到这样的回报。   除苏家两兄弟之外,虞峰、冬瓜、邵平等人也没有落下。   按照之前说好的,虞峰只要田地和银钱,不要官位,萧珩掏钱赐地,十分痛快。   冬瓜由校尉升为左将军,另赐田地和银钱;苏芽儿作为冬瓜的伴侣、苏页的“后勤队长”,也得了个六品的官职,虽无实权,却足以让人羡慕。   邵平擢为校尉,任苏家军副将,同样得到大笔赏赐。从前那些笑话侯安找了个男人的,此时纷纷围着牛大婶,个个脸上挂着谄媚的笑——   “我说大嫂子呀,你将来可有福啦,家里有个校尉女婿,再也不怕人欺负啦!”   “可不是么,又有房子又有地,手底下还带着一帮大兵,真是威风得很喽!”   牛大婶原本对这桩亲事百般不乐意,此时被众人一夸也不由的飘飘然,然而面上却依旧端着架子,不甚在意地说道:“这些都是其次的,我是冲他对安子好。”   大伙纷纷应和。   这还不算完。   苏页呈了谢礼,正要将众人请到厅里喝茶,慕风却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说道:“这里还有一道圣旨,是给威远将军的,陛下命我前来宣读。”   苏青竹脸上带着不满之色,“搞什么鬼?直接拿给我看不就得了!”   慕风看着他,难得拉下脸,严肃地说道:“青竹,不许胡闹。”   苏青竹撇撇嘴,暗搓搓地蹭到苏页身边,告状,“哥,你看他,不就是升了官么,竟然凶我……”   苏页好笑地捏捏他的脸,询问般看向慕风。   慕风无奈地摇摇头,语气软下三分,“青竹,先接旨可好?”   苏青竹看着他,迟疑道:“你不会耍我吧?”   宣旨太监适时帮腔,“将军不必怀疑,这道旨意确实是陛下亲口所述,指明了让慕大人宣读。”   于是,大伙只得重新跪下,继续听旨。   慕风打开卷轴,一本正经地念道:“兹闻威远将军苏青竹,实为长宁侯苏页之亲弟,出身贵重、品貌出众,太后与朕闻之甚喜。今有御史大夫慕氏子风,年已二十有八,适婚娶之时,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慕风为妻,择良辰完婚。钦此——”   苏青竹听完,就像被下了定身咒似的,久久的没有反应。   慕风看着心爱的双儿,眼中满是温情,“青竹,接旨吧!”   苏青竹歪了歪头,不确定地问道:“陛下给我们赐婚?”   慕风点点头,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是,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   苏青竹的语气更加小心,“就像给我哥赐婚那样,也给我赐婚了?”   慕风耐心地回道:“是。”   苏青竹眨眨眼,“‘择良辰完婚’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说,你不用为慕太尉守孝?”   慕风笑意加深,“不用。”   “太好了!~\(≧▽≦)/~”苏青竹终于露出大大的笑脸,整个人蹿到慕风身上,哈哈大笑。   慕风张开手臂,托着活泼的双儿,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溢出来。   人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善意的笑。   ——   又是一年除夕夜,苏家小院烛火通明。   虞豆子牵着雪娃的手,围着席子慢慢地练习走路,平日里招猫斗狗调皮捣蛋的小汉子,此时却无比耐心。   苏青竹喝了酒,抱着夏至兴冲冲地在屋里转圈,小家伙挥着胳膊“咯咯”地笑,慕风不着痕迹地护在旁边。   苏芽儿笑眯眯地看着,一脸温柔。   冬瓜揽住双儿的肩膀,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苏芽儿垂下头,红透了耳尖。   苏页眯着眼睛靠在虞峰身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   真好。   虞峰斟了一小杯酒,送到双儿嘴边,声音低沉悦耳,“还喝吗?”   苏页扬起嘴角,低下头,就着他的手一口气喝完。   虞峰捏捏他的脸,语气更加温和,“不必急,没人跟你抢。”   苏页挑挑眉,反身抓住他的左肩,冷不丁问道:“还疼吗?”   虞峰一愣,继而露出无奈的笑——这些日子费尽心思百般掩饰,没成想还是被发现了。   他将双儿的手放入掌心,温声哄道:“小页子不必担心,早就不疼了。”   苏页恶声恶气地下命令,“以后不许再受伤。”   “遵命。”虞峰低头,封住那双被酒液沾湿的唇瓣。   苏页仰起头,大方地迎合。   虞峰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肩胛骨,那里原本有一个圆形的胎记,铜钱大小。   耳鬓厮磨之迹,苏页还曾开过玩笑,“倒像是被剑尖刺中留下的疤。”——原本以为只是玩笑,没成想,真的是疤,前世的疤。   战场上,当敌人的长戟朝肩胛刺来,虞峰心神一晃,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身穿战甲面容冷峻的双儿手持长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左肩。   从那时起,虞峰便开始做梦,在梦里他同样是虞家村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同样被抓去服兵役,同样遇到霍达,得到了“虞峰”这个名字。   人生的岔路口从霍达战死开始,梦里的虞峰没有回到家乡,而是继续带领霍家军南征北战。   第一次见到那位俊俏又骄傲的小公子,他的世界犹如春暖花开,一片绚烂。虞峰怎么也没有想到,再相见便是兵戎相向。   当对方绷着脸将长枪刺入他的左肩,虞峰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反而变态地想着,真幸运啊,能死在他的手里。   当然,他并没有死。   他不仅没有死,反而阴差阳错娶他为妻,能和他同床共枕,能看到他对自己发脾气,能让他怀上自己的孩子——这比他当上皇帝更有成就感。   站在产室外,听着他叫疼,虞峰恨不得躺在那里的是自己。他怎么也没想到,明明是喜事,竟然会变成丧事。   除了两个人的骨肉,他还留下了一句话——若有来生,愿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余下的半生,多少个难眠之夜,虞峰便咀嚼着这句话苦苦支撑。   二十五年,小皇子长大成人,屡立战功,用实力让所有反对的人闭上了嘴。   弥留之际,虞峰露出放松而期待的笑——黄泉路太冷,我怎么放心让你等太久。   九天之上,他以自己的运势为祭,许了他一世安稳。 第137章 番外1【生了一个又一个】   前一世, 苏页因难产而死;这一世, 生夏至时再次遇到难产, 父子二人九死一生。   这无疑给虞峰留下了心理阴影, 直接表现就是——为了避免苏页再次受孕,他坚决不做到最后, 好几次箭在弦上, 他都生生地忍了下来。   过了年夏至就两岁了,从他出生开始夫夫俩就没有真正“同房”过, 苏页对此怨念颇深。   又是一天夜黑风高,苏页黏在虞峰身上扭来扭去,把人勾得血脉喷张。   虞峰喘着粗气,牢牢抓住双儿作乱的手, 哑声道:“小页子,别闹……”   苏页勾起一抹坏笑,白嫩的脸若有若无地在伴侣紧绷的胸肌上蹭触,语气轻缓而暧昧,“都这样了你都能忍,还是不是男人?”   虞峰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应道:“我是不是男人,小页子不知道?”   细白的手指慢慢上滑, 停在青色的胡茬上, 细细摩挲,“以前是,现在嘛……”苏页挑起眉眼, 狡黠一笑,“就不知道了。”   虞峰咬牙,突然调转体位,将人压在身下。   苏页不仅没有半点慌乱,反而露出得意之色,“不装了?”   这话似乎提醒了虞峰,他的身体猛地一颤,继而双拳紧握,转身欲走。   苏页面色一变,一把抓住他硬实的手臂,气恼道:“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虞峰握了握拳,无奈地哄道:“小页子,我担心——”   “不必担心,”苏页打断他的话,“我很好,不会有事。”   虞峰看着他,面容哀戚,“小页子,这一世,我只想同你相伴到老。”   苏页对上他墨色的眸子,语气不自觉放软,“放心吧,我命大着呢!再说了,要是随随便便做一次就能怀上,芽儿和冬瓜还犯得上着急上火?”   虞峰眉头微蹙,似乎在纠结。   苏页使出杀手锏,“你若今日敢走,从此别想再上这张床!”   不得不说,这话真的吓到虞峰了,他叹了口气,轻柔地拥住双儿的身体,无奈道:“何必说这样的话?”   苏页撇了撇嘴,“还不是怪你!”   “是,都怪我。”汉子紧了紧手臂,声音中满是宠溺。   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负距离接触,两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尽管如此,虞峰还是耐心地做足了前戏。   进入的时候,紧致如初。夫夫二人也如同第一次般激动不已。以至于虞峰完全忘记了最初的打算,极乐来临的那一刻没有及时抽身而出。   云歇雨收,虞峰拥着双儿汗湿的身子,默默地将各路神仙拜了个遍——但愿如同苏页所说,不会一次就中。   然而,两个月后,当苏页闻到鱼腥味狂吐不止,虞峰觉得深深地受到了欺骗。   ——   苏页这次反应很大,肚子长得也快,五个月的时候就有怀夏至时七个月那么大了。   不仅是虞峰,所有人都忧心忡忡,生怕宝宝出生时比夏至还要艰难。   说起夏至……   一年前苏青竹和慕风大婚,婚后便搬去了京城,顺带着把夏至也偷走了。   是真的“偷”。   不知道苏青竹是怎么做到的,临出发前竟趁众人不注意将小团子悄悄放到了衣箱之中,小家伙也配合得很,前前后后小半个时辰都没哭闹。   直到车队出了桐花乡地界,苏青竹才连忙下马,将小家伙从箱子里抱出来。   彼时小家伙已经醒了,看到最喜欢的舅舅便咧着一张只有四颗牙的小嘴求抱抱。   苏青竹嘿嘿一笑,喜滋滋地把小团子抱起来,奖励般亲亲小脸。   小家伙扬着小拳头,咯咯地笑。   慕风脸都绿了,“你怎么把团子也带出来了?!”   苏青竹撇撇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如果不能带着我家大宝贝一块到京城去,我也就不去了。”   慕风扶额,他怎么就忘了,这家伙向来不按牌理出牌!   苏青竹警惕地看着自家夫君,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若是敢把他送回去,我就、我就恨死你!”   慕风宠溺地看着自家双儿,无奈道:“这真是非常有力的威胁。”   苏青竹嘿嘿一笑,知道对方这是妥协了,于是乐呵呵地将小家伙绑到胸前,扬着马鞭跑到前面。   慕风叹了口气,转头对护卫吩咐,“回虞家村知会小页一声,就说……等着竹子想通了,我便亲自将团子送回来。”   护卫抱拳应下。   没成想,苏页夫夫根本没意识到丢了孩子,护卫到的时候,两个人正一左一右牵着雪娃在地里摘西瓜呢!   苏页短暂的惊讶过后,反倒松了口气——总觉得那家伙这两天怪怪的,原本就担心他会整什么幺蛾子,没成想是为了夏至。   长宁侯大人摆摆手,非常大方地说道:“夏至跟惯了青竹,乍一分开小家伙也受不了,且让他养着吧!”   苏青竹得偿所愿,却半点都不高兴,反而气得跳脚,“就知道我哥眼里只有小雪娃,根本不喜欢我家团子!哼,我决定了,以后虞夏至就是咱们家孩子,风哥,你不许薄待他!”   慕风含着笑意,顺从地说道:“遵命,我的将~军~大~人~”   苏青竹咧开嘴,心头隐隐的埋怨顷刻间消失无踪。   于是,夫夫二人这么一养就足足养了一年,就连小家伙的抓周礼都是在京城办的。   ——   又是一年夏日炎炎,庄园的西瓜大丰收,南来北往的客商齐聚虞家村,连夜排起长队,指望着能多买上两车。   萧珩也坐不住了,生怕苏页把好瓜卖出去,专门派了人前来收瓜,这倒省了虞峰的事。   萧珩派来收瓜的不是别人,正是慕风。   苏页忍不住笑道:“陛下是否过于大材小用?”   慕风笑笑,回道:“这差事是我主动求来的。”说着,便掀开车帘,露出里面的情形。   偌大的车厢内铺着软垫和竹席,一大一小如出一辙地弓着身子,脸对着脸,睡得正香。   若再看得细致些,便不难发现,小家伙养得很好,肉嘟嘟的脸上嵌着精致的五官,与旁边那个大的极像,说不是亲父子都没人信。   苏页弯起眉眼,声音也不由放柔,“走累了?”   慕风无奈地摇摇头,眼中满是宠溺,“睡了一路。”   苏页的手下意识地抚在凸起的肚子上,笑意加深,“能吃能睡是好事。”   如今他肚子里的三宝已经六个月了。苏青竹也在四个月前查出身孕,算算日子,竟和苏页没差几天。   苏页见到自家弟弟自然是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心,“是青竹吵着要来的吗?月份大了,不该如此舟车劳顿。”   慕风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说道:“是我特意将他哄过来的,在京城他三天两头往军营跑,武刀弄枪不说,还跑到街上同人打架。我若说上两句便要同我赌气,就连舅父的话都不听……”   言下之意,便是希望苏页管管——他是唯一能压住苏青竹的人。   苏页忍不住笑,他挑了挑眉,确认道:“你是想让青竹在虞家村待产?”   慕风点点头,“虞家村人杰地灵,蔬果鱼米不输京城,况且又有小页在,我再放心不过。”   “也好。”能和自家弟弟一起待产,对苏页而言也是莫大的惊喜。他抬头望了望日头,笑道:“时候不早了,饭菜在灶上温着,先去用饭吧!”   慕风点点头,探过身去将夏至抱了起来。   苏页想要去接,却被慕风躲过,“你身子不便,我来吧!”说着,便托着小家伙柔嫩的脖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夏至显然已经熟悉了舅夫的气息,莲藕似的小肉胳膊自然而然地环上去,睡得十分安心。   苏青竹嘟哝两声,胳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搭,没成想却摸了个空。他猛地惊醒过来,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直到寻到小家伙的身影,才重新闭上眼,继续睡。   见此情景,苏页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凭良心讲,他都不敢保证能将小家伙养得这般好。   ——   时间进入十月,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因为家里有两个孕夫的关系,虞峰早早地生起火墙,还特意在小厅里放了一个大肚炉子,木炭是他亲自烧的,一丝烟气也没有。   炉上时时温着蜂蜜水和秋梨膏,方便苏家兄弟随时吃用。   此时,雪娃和虞豆子正围在炉火旁,翻着竹片猜字谜,谁猜对了就可以拿一粒面豆吃。   雪娃一猜一个准,面前已经积了一大把面豆,虞豆子连竹片上的字都认不全,更别说猜谜,整个人急得抓耳挠腮。   苏青竹盘着腿坐在榻上,指着虞豆子换着花样嘲笑,“你说你一个小汉子,连雪娃都赢不过,将来怎么有脸娶人家?”   “我、我会努力赚钱!”虞豆子握着拳头,急切地说道。   苏青竹往嘴里丢了一颗咸香酥脆的面豆,挑着眉毛说道:“你赚得再多能有你页叔多?将来你页叔的钱有一半都得分给雪娃,人家稀罕你那一星半点?”   “才、才不是!”虞豆子气得脸蛋通红,偏生又说不过他。   雪娃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悄悄拉了拉虞豆子细长的手——这两年小汉子正抽条,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矮矮胖胖,反而变得瘦高起来。   “雪娃弟弟……”虞豆子看着小双儿,瞬间被治愈。   雪娃将自己面前的面豆推到两个人中间,糯糯地说道:“一起吃。”   “嗯!”小汉子重重点头,心里美得仿佛开了一朵大红花。   苏青竹还想说什么,却被苏页塞了一把面豆,“孩子们还小,别乱说!”   苏青竹对着自家兄长露出讨好的笑,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吃得可香。   慕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教夏至识字,小小的孩童挺直腰板,一脸认真——这是夏至唯一不像苏青竹的地方,他很好学。   小家伙不到两岁就跟着慕风读《诗经》,那时候他还不识字,话都说不利落,慕风念一句,他便跟一句,一个耐心教,一个用心学,一大一小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培养起了深厚的感情。   苏青竹不服气,非要拉着小家伙学拳脚,于是,夏至小小年纪就成了世家圈子里赫赫有名的“文武全才”。   苏芽儿似是想起什么,不由地笑出声。   苏页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稀罕事,说出来听听?”   “还真是稀罕事。”苏芽儿嘴角现出一对好看的梨涡,“前几日我从京城回来,在十里亭遇见孙尚书家的长媳,她旁敲侧击地向我打听,想知道咱们家夏至有没有订下娃娃亲。”   “看来咱家团子魅力还不小。”苏页只是当个笑话听,笑笑也就算了。   苏青竹却是极为警惕,皱着眉头说道:“她是什么意思?”   苏芽儿轻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八成是相上咱们夏至了,她家有个嫡长子,刚好比夏至大两岁,年前开了蒙,连舅父都夸他聪颖伶俐。”   苏青竹撇撇嘴,脸上满是不屑,“哪凉快哪歇着去,我家宝贝谁都配不上!”   苏页和苏芽儿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苏青竹似乎当了真,气哼哼地跑到书案前,亲自守着夏至,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你也差不多点儿,多大人了?”苏页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苏芽儿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劝苏页,“小页日子到了,千万小心些。”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苏页还真就托着肚子闷哼出声。   苏芽儿连忙扶住他,急声问道:“肚子疼么?笑岔气了?”   苏页感到腹部一阵坠胀,三宝凑热闹似的在肚子里翻腾起来。   “怕是、怕是要生了。”苏页吸着气说道。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苏青竹直接从席上跳起来,完全忘了自己也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夫,“我去叫产婆!芽儿将产房准备好!哥,你别怕,很快、很快就好了!”   他急得声音都变了,仿佛比在战场上排兵布阵还要紧张。   苏页心里一阵熨帖,低喘着说道:“我不怕,你别担心,好好坐着,叫芽儿和风哥去准备——豆子,去瓜园叫你峰叔。”   “知、知道了!”虞豆子反应过来,撒开腿就往外跑。   雪娃也急急地说道:“我去叫花奶奶和春韭奶奶!”说完也不等苏页回应便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大伙很快就过来了,尤其是虞峰,头上还挂着瓜叶子,跑得满头大汗。   好在,有了上次的经验,一应物品早就事先准备好了,章老大夫早在半个月前便被虞峰接到虞家村,就是为了应付意外情况。   苏页被送入产房,意识十分清醒,体力也很好,与生夏至时状态完全不同。   三宝在肚子里养得好,个子长得大,原以为会很难生,没成想,太阳还没下山,红彤彤的大胖小子便落了地。   彼时,霞光漫天,地平线上的日头又红又圆,虽是黄昏,却丝毫没有萧索之色,反而显得生机勃勃。   闵政给孩子起了个大名——虞夕,正合了“日落时分”之意,小名就是三宝。   苏页生产顺利,没受多少罪,苏青竹比虞峰还要高兴,整个人亢奋得走来走去,谁劝都不听。   结果,走着走着,孩子就给掉下来了——真的是“掉”,慕风亲自从自家伴侣的衣服里把湿哒哒的娃娃掏出来。   是个双儿,粉粉嫩嫩,好看得很,就是传说中的慕瓜瓜。 第138章 番外2 肥水不流外人田   虞豆子用两只大绵羊买通算黄历的瞎子, 让他将吉日选在了腊月初八——刚好是苏页和虞峰当年成亲的日子, 雪娃高兴坏了。   苏青竹等人一早便从京城出发, 原定冬月底便到, 不知怎么的竟耽误到了腊月初六。   车队进村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树上的积雪化了, 滴滴嗒嗒地落在地上, 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坑,就像下了一场雨。   苏页一家站在坡上, 期待地等着车队走近。   虞三宝眼圈红红的,细瘦的胳膊抱在苏页腰上,闷着头不说话。   雪娃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温声诱哄, “三宝想不想瓜瓜?”   提到慕瓜瓜,虞三宝的眼睛才恢复光彩,他指着最前面那辆马车,炫耀般说道:“瓜瓜弟弟就在那辆车里。”   雪娃眼中盈满笑意,面上却是做出疑惑的神色,故意问道:“三宝怎么知道?”   虞三宝扬起肉肉的小下巴,得意地说道:“瓜瓜弟弟写信告诉我的,他一定会坐在第一辆车里, 这样就能早点见到我!”   大人们一听, 全都忍俊不禁。   慕瓜瓜似乎听到了小竹马的召唤,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扯着嫩生生的嗓子大声叫道:“三~宝~哥~哥~”   虞三宝嗖地一下站直身子, 颠颠地迎着马车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兴奋地应着,“瓜~瓜~弟~弟~”   慕瓜瓜咧开小嘴,甜甜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从马车里爬出来,作势要往下跳,就在这时,竹帘后突然伸出一只半大的手,精准地抓住他的衣领。   慕瓜瓜鼓鼓脸,软软地求道:“哥哥~你就让我下去嘛~”   苏页心头一喜,语气中带着难言的激动,还有掩饰得并不成功的思念,“是二宝?”   虞峰环住双儿的肩,笑着点了点头。   下一刻,夏至便弯着腰从竹帘后走了出来。   实际上,他今年只有十二岁,许是常年练武的关系,不仅身形颀长,就连面容也比普通双儿更加英武,好在性子并不像上一世那般沉郁早熟,倒是多了些威严稳重。   苏页打心眼里感谢苏青竹夫夫给予这个孩子的关爱和教导。   虞峰紧了紧手臂,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他的感触比苏页更深,对待夏至的感情也更加复杂。   好在,现在的一切都很好。   车夫原本想要停下马车,却被少年挥手阻止。他娴熟地提起幼弟的衣领,从行驶的马车上纵身跃下,安然落地。   “瓜瓜弟弟~”   “三宝哥哥~”   两个小家伙成功会师,黏哒哒地抱到一起。   虞三宝光长心眼不长个,比同龄的小汉子要矮上半头,再加上模样白白嫩嫩,怎么看都不像个汉子。慕瓜瓜比他更矮,长睫毛,大眼睛,整个人粉嘟嘟的,像个漂亮的布娃娃。   两个小家伙抱在一起,黏乎乎地说着话,简直要把旁人的心萌化了。   苏芽儿打趣道:“这么多年都没腻,要我说,就该寻个好日子,给俩孩子订了娃娃亲。”   霍奇抱着自家爹爹的腿,憨憨地问道:“爹爹,啥叫‘娃娃亲’?”   苏芽儿摸摸自家儿子圆乎乎的脑袋,耐心地说道:“一个小汉子和一个双儿或者小闺女还是娃娃的时候便订下亲事,长大了再成亲。”   小家伙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就像豆子哥和雪娃哥哥?”   苏芽儿笑着看了雪娃一眼,温声回道:“算是吧!”   小家伙眼睛一亮,天真地嚷道:“爹爹,我也要娃娃亲!”一定要像雪娃哥哥一样会做酸酸甜甜的糖葫芦!   苏芽儿还没说话,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敲了敲小家伙的脑门。   小家伙扭头,眼睛倏地睁大,“小竹舅舅!”   小家伙仰着脑袋看向来人,满脸崇拜——赖于虞三宝不遗余力的宣传,苏青竹这个“顶顶厉害”的双儿将军在孩子们之中威望极高。   苏青竹朗声笑道:“这小子不错,比他爹有出息!”   苏芽儿笑笑,接过他手上的佩剑。   苏页拍拍自家弟弟的肩膀,语气温和,“一路走来可还顺利?”   苏青竹凑过去,在自家兄长身上蹭了蹭,可怜巴巴地说道:“吃不好睡不好,一点都不顺利!”   苏页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训斥,“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苏青竹腆着脸笑。   苏页往他身后瞅了瞅,疑惑道:“风哥没同你一道过来?”   “原本是一道的,刚刚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别管他!”苏青竹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句,笑呵呵地同旁人打招呼去了。   夏至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对着苏页和虞峰深施一礼,“孩儿见过爹爹、父亲。”   每回见面都是如此,夫夫两个都习惯了。   苏页主动抱了抱小少年,温声说道:“二宝可是饿了?爹爹早上炸了些花果子,你带着弟弟们去吃罢。”   “多谢爹爹。”小少年对食物没有太大的欲望,不过还是顺从地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吃花果子去了——那一板一眼的模样像足了前世的小太子。   苏页心里五味杂陈。   虞峰握住伴侣的手,低声安慰,“小页子别多想,终归是不同的。”   苏页重重地点点头,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   此时,所有马车都已行至院中,慕风不在,虞峰便作主前去安置一家四口的行礼和随从。   雪娃在厨房和饭厅来来回回,忙着摆放桌椅碗筷,虞豆子陪在他身边抢着干些重活累活。   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装饰得十分气派,怎么看都不像苏青竹的风格。苏页还没来得及询问,车上便下来一个身形瘦削的青年,眉眼间略为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苏芽儿在京城待过几年,率先认出来人,小声提醒,“是闵生皇子。”   苏页一愣,连忙迎上去,语气中带着隐晦的恭敬,“您也过来了?青竹竟也没说一声,慢待之处还请见谅。”   闵生笑得温和而矜持,和当年那个机灵的小孩童十分不同,“苏侯不必客气,是本殿特意没让将军说,今日前来只为好友贺喜,您便和从前一样当我是寻常晚辈,可好?”   苏页微微躬身,顺势说道:“雪娃若是知道您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闵生浅浅一笑,眼中多了些许期待,“多年未见,我也想他了。”   苏页一边引着闵生往屋里走一边同他低声说话,闵生脸上始终挂着清浅的笑,气质温和娴静。   虞小四背着弯弓站在门口,黑亮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青年瘦削的身影。   邵平曲起手指,给了小汉子一个脑瓜儿崩,笑呵呵地调侃道:“好小子,眼光不错。”   “他是谁?”虞小四憨憨地问道。   邵平俯身,像是故意逗弄小家伙似的低声说道:“一个高不可攀的人。”   小汉子小大人似的皱皱眉头,憨声道:“不及干爹高,也比不上爹爹。”   邵平向来严肃的脸上也不免带上浓浓的笑意,“那是闵生皇子,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皇帝的人,小四想要娶回家吗?”   “想。”小家伙干脆地应道。   邵平拍拍自家干儿子稚嫩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鼓励道:“那就努力吧!”   虞小四下意识地抓住胸前的弓弦,绷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坚定。   ——   午饭是在厅中吃的,早在八年前生虞小四的时候苏页便叫人做了一个巨大的旋转餐桌,坐下三十个人都绰绰有余。   慕风姗姗来迟,后面还跟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萧珩搓了搓手,脸上带着放松的笑,“哈哈,我就说吧,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赶不上了!小页,可还能再添两双筷子?”   苏页和虞峰连忙迎上去,领着众人行礼。   萧珩笑呵呵地将人拦住,玩笑般说道:“我和铭哥这回是偷偷跑出来的,你们可得替我瞒好了,若是让闵卿知道了,我年前别想有好日子过。”   苏青竹抓了一颗豆子丢到嘴里,大大咧咧地说道:“想瞒也瞒不住,舅舅明日就到了。”   萧珩挑挑眉,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他一来我就走,在此之前嘛,自然要吃够本。”   苏页忍俊不禁,大方地将主座让出来,“快请坐吧!”   萧珩自然不会客气,拉着樊铭一起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起初众人还有些拘谨,在慕风适时的调节下气氛渐渐放松下来,一桌子老老少少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   饭后,萧珩将孩子们支出去,叫上苏页等人去了小厅,显然有正事要谈。   夏至带着弟弟们在后院投壶,投得好的奖励一兜从京城带来的点心,不见得有多好吃,贵在新鲜,孩子们都十分踊跃。   按说这该是虞小四的强项,然而今日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飘向雪娃的房间。   此时,雪娃正和闵生在房中叙话。   两位友人虽说多年未见,却没有丝毫生疏感,这要归功于每月一封的信件,就像始终陪在彼此身边一样。   雪娃捏捏闵生的脸,眸中难掩惊喜,“没想到你能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吓我一跳。”   闵生笑笑,温声道:“是父皇允的,我没敢提前说,怕万一有变反倒叫你失望。”   雪娃眨眨眼,玩笑道:“等你成亲之时,我也突然过去吓你!”   闵生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雪娃敛起笑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闵生摇摇头,唇边带着丝丝苦涩,“我常常想,如果我真是师父的孩子就好了,是不是就能和你一样同所爱之人成亲,一两年后生下一双可爱的儿女,过一世安稳的日子。”   闵生口中的“师父”就是苏页和苏青竹的舅舅——闵政。雪娃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那时的闵生单纯而快乐,抡起拳头能揍翻一群小汉子,哪像如今这般强颜欢笑?   雪娃试探性地问道:“生生莫非心有所属……却爱而不得?”   “乱想什么!”闵生揪揪他的耳朵,叹道,“师父早就说过,我这样的身份注定婚姻艰难,喜欢我的人没有勇气追求,主动示好的大多不安好心,我又怎么有机会遇到所爱之人?”   雪娃揉了揉耳廓,温声安慰,“你呀,是要继承大统的人,每天想的都是治国方略,自然不会在意这些情情爱爱。”   “说到治国方略,不瞒你说,我这里——”闵生指指自己的脑袋,“还不如小夏至转得快。”   雪娃明显不信,“夏至才多大,哪里谈得上‘治国方略’?”   “我就知道你不信。”闵生叹了口气,“我同夏至一道进学,我比他还虚长几岁,然而,每每父皇检查功课都会被他比下去,你是不知道,父皇的脸色啊……”   闵生想起当时的情景,既惭愧又想笑。   雪娃也跟着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自豪,“夏至就是聪明,像我爹爹。当然啦,我家三宝也不差。”   “就知道你偏爱三宝!”   “三宝那般机灵可人,谁不偏爱?”   闵生深深地叹了口气,“是啊,想来父皇也会喜欢机灵的孩子吧!如果夏至能被封为太子就好了,父皇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雪娃面色一变,连忙捂住他的嘴,急道:“生生,这话可不能乱说,却是被有心人听去——”   闵生掰开他的手指,紧紧地握了握,低声回道:“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你念叨念叨,哪里会到外面去说?”   雪娃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朝中有人反对陛下立你为太子?”   闵生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虞三宝的声音,“哥,爹爹叫你送些点心到小厅去。”   雪娃连忙应下,“这就去!”   闵生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同你一起。”   雪娃轻笑,“哪里能叫你做这些?”   闵生白了他一眼,“厅里又没外人,除了父皇就是页叔他们,我也算尽尽孝道。”   雪娃展颜,“既如此,我可不能拦着你。”   闵生笑笑,“走吧!”   ——   小厅中,大元朝的掌权者们几乎全都聚集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因为先前的谈话,气氛一时有些胶着。   萧珩貌似无意地看了眼窗外,再次开口,“峰子,小页,方才铭哥所说并非虚言,我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二。”   苏页蹙着眉,再次摇了摇头,“且不说皇室正统不容混淆,单说闵生皇子,若陛下果真要立夏至为太子,您让闵生皇子如何自处?”   “若小页担心的是这个,大可不必。”萧珩笑了一下,扬声说道,“外面那两个小子,你们打算听到什么时候?”   苏页一愣,扭头一看,便见闵生与雪娃一前一后进来,还没说话便跪到了地上,“父皇恕罪,儿臣并非——”   萧珩拍了拍自家皇儿的肩膀,温声说道:“生生别急,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没有外人,你是何想法不妨说上一说。”   闵生抬起头,哽咽道:“禀父皇,儿臣愚钝,脑子里只装了些四书五经,于政事总是不能开窍,实在难当大任,儿臣恳请父皇,太子之位另立他人!”   苏页闻言,连忙劝道:“政事不会可以学,没有人一出生就能担当大任。殿下,你是大元朝唯一的皇子,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   闵生摇了摇头,语气无比诚恳,“页叔,这些年晚辈同夏至一起读书习武,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虽年幼,却性格沉稳、心思缜密,于政事更是有独到的见解,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一代明君。”   “相比之下,晚辈就显得平庸得多,晚辈不喜欢、也担不起储君之责,甚至……”他顿了一下,面上现出几分惭愧,“每日进学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苏页愣了愣,惊讶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闵生坚定地点点头,“晚辈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不瞒您说,与一国之君相比,晚辈更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双儿。”   萧珩闻言,悄悄地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料错。   苏页呆坐在竹席上,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虞峰握住他的手,送上无声的安慰。他早已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这一年,大元朝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萧珩昭告天下,收永宁侯之子夏至为义子,并册封为太子;大皇子闵生加封平王,授监国之权。   苏页纠结过后,最终释然——历史终归还是会回到它原本的轨道。   此时此刻,苏页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十年之后,自家那个闷葫芦似的四儿子,会将金枝玉叶娶回家。两个人的长子更是在若干年之后“打败”若干堂表兄弟,欢欢喜喜地登上皇位。   千百年来,萧、虞、苏三家始终站在王朝的至高点,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