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404 查无此城 作者:野有死鹿   文案   这世上有一座城市是地图上查不到的,编号404。   这里关押着历史上最声名赫赫的人们,他们厮杀智斗,因为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突然有一天,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年轻人误入了这里……   康涂彻底放弃:“那你们斗吧,我谈恋爱。”   食用须知:   1,赵政×康涂   2,因为一些原因,文中历史人物多数是虚构的,文中如果有地方出现错误请多见谅。   3,不接受写作指导。   4,好好看看第三条。   内容标签:强强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天之骄子   主角:康涂,赵政 ┃ 配角:鲁班,燕灵飞 ┃ 其它:没有 ================== 第1章 逃出生天(一)   2027年8月7日 10:45PM,404市。   坐标N40°,E89°   赵政现在有三件事要做:   1.等到凌晨一点钟。   2.带上他做的简易干扰器溜出寝室。   3.他可能要杀死一到两个管理员。   公元前239年,他被莫名其妙的关进了被关在404,已经过去了数十年,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每隔696个小时,404的监视器会关闭半小时上传备份数据,而每日管理员换班时间是凌晨一点钟。他终于等到了这两个时间段交碰到一起的日子,就在今天。   他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疯狂的监牢,离开他疯狂的狱友们。   他迎着冷风狂奔,在黑暗中仿佛一匹骏马,骏马从不停下步伐,他也同样再没有回头。   赵政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呵出去的气体重新扑回到脸上,他的狱友们此时应该都已经在酣睡,他看见管理员穿着银灰色的工作服,面无表情的把一箱箱货物往下搬。   2027年8月8日 10:45AM,H市。   坐标N40°,E89°   “昨晚,我被一个东西给咬了一口。”   “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康涂的面色发白,“昨天太晚了,我又有点夜盲,只看见是一团黑,老鼠那么大,有翅膀。”   一个医生坐在桌前,眼睛看着电脑,头也不抬地随意说:“蝙蝠?”   康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很轻地点了下头说:“可能是吧。”   医生终于从电脑屏幕前抬起了头,说:“来,我看看伤口。”   康涂伤在大腿外侧,医生一看也吓了一跳:“这么厉害?”   康涂问:“用打疫苗吗?”   “你得打点,”医生说,“下楼挂号,然后来找我。”   康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快出门时听见医生问他:“B市现在还有蝙蝠?”   康涂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音节勉强算是回应。   可能不是蝙蝠,他心里这样想,但他没说,因为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他是昨晚凌晨一点钟在下班的路上被咬的。   他不知那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咬得非常狠,他竟然一时摆脱不了。   这时候从路边走出了一个男人,一开口把他吓了一跳:“回来。”   他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黑T恤的高大身影几乎溶在黑暗里。   当时是凌晨一点,这条老街上早早不再有行人了,这个点出来晃荡的人,除了他这样的四有青年,就是地痞流氓。   四有青年可打不过地痞流氓。   路边有一个小公园,种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树,男人没有靠近他,站在绿化带后,身影在小树林中影影绰绰,那人又说:“回来。”声音中带了点严厉。   康涂这才反应过来,他叫的可能是这个咬他的东西。他又开始疼起来了,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咬人这么疼?   “这是你养的?”   男人走出来了两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头发剃得非常短,露出头皮。   他回答:“算是吧。”   大概是看出了康涂心存戒备,所以不再往前。   康涂夜盲很严重,离得这么远,他只看到了男人的眉毛很浓,飞入鬓中一般,是很凶的长相。   但是倒不是很害怕了,看这人的样子比他好像还谨慎。   可腿是真疼,疼得他冷汗滋滋往外冒。   “这怎么办?”他问。   “不要动。”男人终于快步走过来,低下身干脆利落地抓住了那个东西的下颌,他下手非常重,只听见那东西惨叫了一声,松了嘴。   康涂低头看了眼,他的裤子竟然都被生生咬出了两个五毛硬币大小的窟窿,这到底什么玩意儿?   “你的东西怎么不看好了?”康涂问,他语气不算很好,毕竟这算无妄之灾,心里有点火气。   “因为并不是我养的。”男人抬头道。   他一抬头,昏黄的路灯打下来,康涂忽然就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是一张极其有辨识度的脸。眉毛浓密锋利,单眼皮,鼻梁很高,因为脸上没什么肉,显得下巴棱角削劲。皮肤上有几颗痣,有一颗正好点在嘴唇正下头。   单看都还好,并非多帅,但不知道为何康涂却觉得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而且莫名就是一副凶相,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那种感觉。   康涂气得笑了:“你刚还说是你养的,是怕我讹你?”   男人低头随意地扔了扔手里那黑色的生物,然后说:“确实不是我养的。”   这句话话音未落,那东西再落回到他手中时,他忽然收了手把那东西狠狠地攥住。   紧接着这条街上就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濒死一般的叫声。   康涂呼吸错了一拍,瞳孔收缩,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那东西攥住,他很用力,因为他的关节慢慢泛起了青白色,但他面色如常。   那生物的叫声渐渐低微下去,最后脑袋一歪耷拉了下去。   男人随手扔了,踢到了一边。   他把那东西捏死了。   康涂:“你……”   男人说:“解气了?”   “不解气也没办法了,”男人说,“赔不了你,没钱。”   真他妈社会啊,康涂想。   随后男人说了一句话让他到现在都没忘记的话。他左右看了一眼,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   康涂:……   然后男人又道:“有什么地方不需要户籍证明就可以挣钱吗?”   此情此景,此人此物,康涂有点跟不上这个节奏,心中千言万语乱七八糟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化成了一声:“啊??”   男人笑了,笑起来后便显得眉间没有那么狠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这里有些问题,记忆力不太好,总忘事。”   康涂说:“……你这忘得挺彻底啊。”   男人点了点头,挺平常的口气:“所以没办法赔你。”   恕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康涂心里道。   他是一个寝馈现代诈骗文化的年轻人,任你舌灿莲花我自岿然不信,这算是基本素养了。况且这骗得也实在不走心。   男人穿着普通,T恤牛仔裤运动鞋,很干净利索,看不出什么年纪,也看不出是什么社会阶层。   康涂说:“27年,做什么挣钱不知道,我反正觉得啥也不挣钱。”   凌晨一点多了,他连续加班三天,很累也很困了,很想回家睡觉,不想,也不太敢再纠缠什么,随口道:“你可以明早去前面的人工湖的工地问问。”   男人真的往前面看了一眼,问道:“是公园前的那个?”   康涂其实瞎说的,听他这么问了,就想了一下了一下:“对,应该不要身份证,就不知道要不要人。”   “好,”男人痛快地点了头,“麻烦你了。”   康:“……”   他心想确实很麻烦啊!我明天不知道能不能去上班!最近他们公司非常忙,请个假比四郎探母还难。   可他挥了挥手,说:“算了。”   男人长得不错,人看着也不窝囊,不知怎么就混到这份上。   他转身走出去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笔直,往他的反方向走去。   都不容易,他想。   “对了!”背后忽然有人叫他,康回过头去,看见男人双手揣在裤兜里,“你的伤口要看医生。”   男人说:“钱可以先记着,我赚了钱可能会还给你。”   康涂:“……”   我他妈格外的不容易。   2027年8月8日 8:05AM,H市。   坐标N40°,E89°   康涂被疼醒了,疼到他必须要去一趟医院。   医生沾了点酒精给他消了消毒,有些莫名其妙地道:“怎么咬得这么狠?”   康涂说:“其实……也非常疼,我这半边身子都是麻的。”   医生吓了一跳:“咋回事?”   康涂:“?”   医生皱眉:“不会有毒吧。”   “……”康涂疯了:“你问谁啊!”   “你着什么急呀你,”医生的语气也不好,“有这样的症状你不早说?”   康涂满心疲惫:“那你现在给我看看,特别疼,肌肉疼,怎么办?”   医生低头扒拉了他的伤口,按了按他的大腿:“你这里连一点浮肿都没有。”   康涂也有些不确定,昨晚被咬的伤口已经开始慢慢愈合了,快得惊人,但是他确实疼,和之前经历过的疼痛都不太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筋在抽动。   再加上昨晚那个男人神神叨叨的,他有些害怕。   这恐怕是现代人的通病:看了太多了法治新闻和八卦微博了,老觉得有人要害自己,老觉得自己怕不是得了绝症。   谁知道是不是昨晚那个男人怕赔钱,糊弄他了呢。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竟然真让人跑了,估计这事要是在往上发个吐槽帖子,谁都得骂他是个傻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现在最害怕的是医生跟他说,你没救了,锯腿吧。   医生在病单上划拉了两下,说:“这样吧。”   康涂心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你这个和别人的症状不太一样了。”   康涂屏住呼吸。   医生:“虽然没发现中毒迹象,但你疼成这样也不正常。”   康涂憋得难受,导了口气。   医生话锋一转,忽然问:“不过B市真的有蝙蝠吗?”   “你行不行啊!”康涂彻底崩溃了,“我到底怎么了啊你能不能痛快点!”   2027年8月8日 10:45AM,H市。   坐标N40°,E89°   工头把安全帽往上一拉,仰着脑袋看着赵政:“就是你?”   赵政点了点头。   工头说:“押一个月工资,第二个月开始发,包工计件,绑一个柱子两块。”   赵政干脆地道:“行。”   他找到工作了。   一切都在重新开始,慢慢来,他不着急,早晚有一天他可以回去,回到他的年代,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仍在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惹,因为种种原因,不可以真的用历史上的人物,只能留下主角和另一个角色,所以几乎所有角色都是原创设定哦。 第2章 逃出生天(二)   按医生暗示的意思来说,康涂的病纯属矫情。   康涂虽然本人并不认同,但没事总是好的,他开心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又开开心心地去上班了。   康涂在一个不太大的广告公司上班,大学没好好念,工作也没好好找,平生最信服的人就是黄老之道,坚信“清静无为”,为这个苦闷的人生多一分力都不想出。工作也就打算顺便混口饭吃,但这个工作忙起来的时候还是很累,在任何和节日靠边的日子里,基本上就是他们的地狱。   在迈进地狱的门口时,他叹了口气,将绝望阈限调高了点。   同事常久看见他仿佛看见了上帝,看见了圣光,看见了人生的希望:“爸爸!”   “你这不孝子,”康涂坐在一边低声说,“我早上点头哈腰的才请出来假,就因为你,还得回来加班。”   “爱你,”常久说,“提案给你邮件了,贼狗逼一提案,你自己看着办吧。”   自己看着办是不可能的,这就不是自己能看着办的事。   提案是下午四点发到他的邮箱的,他是下午五点迈入办公室的,简报会议是在晚上十点半开的,他的简报是在十一点被毙的,这已经是三连毙了。   美指可以说非常狗了,对康涂的不满意从头发尖写到脚趾盖,康涂说一条她毙一条。   纵然是脾气再好,他现在也有点毛。   绝望阈限值将满未满,岌岌可危。   常久低声跟他说:“行了,下次我讲解得了,她更年期缺爱,甭理她。”   俩人有点陈年恩怨,但公司很多人都并不清楚,创意部这次简报确实仓促,他被挂在台上,非常的没有面子。   美指把文件夹往桌上一甩,身子往后仰倒在办公椅上,一撩眼皮眼线恨不得要飞到天上去:“得了,这一晚上又白忙了,这么一大堆人陪着你们创意部玩吧。”   康涂的绝望阈限到达临界点,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昨天加班到凌晨一点,整个公司只剩了他和常久,提案写成了那个逼样就让创意部做,时间短任务不是重,而是根本不可能完成,什么要求都敢提,经费工期设计不够,都往创意部上靠拢,问他们要五彩斑斓的黑,根本就不是把他们当人,是当他们多啦A梦呢。   连日的工作压力和这两天的破事同时爆发,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磕,一抬下巴指着美指:“你他妈有病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吓着的并不是他的同事,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滴’的一声,一个机械女声在他的耳边道:“大脑皮质处在兴奋状态,疑似有犯罪倾向。”   康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躲了一下子,四处望了望。   美指脸色极为难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骂谁呢你?”   事有轻重缓急,康涂马上不再注意刚才那个警告声,比她还社会地横道:“谁狗逼我骂谁,这还听不出来吗?”   同事们赶紧站起来打圆场,策划脸色可以说非常不好看了。   不过这些康涂已经注意不到了。   因为他刚才骂完那一句,脑袋里的警告声就开始震耳欲聋起来。   “注意!极度危险倾向!极度危险倾向!”   他环顾四周发现,好像除了他没人能听见这个声音。   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只觉得天灵盖一凉,闭上眼就昏了过去。   “04号连通器正在定位。”   “04号连通器正在定位。”   “请404在逃者主动上传时间轴坐标,这将是最后一次警告,重复:请404在逃者主动上传时间轴坐标。”   随后就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一个男人道:“第三队接收此次任务。”   康涂悠悠转醒,他躺在公司休息室的沙发床上,身上披着常久的一件衣服。   毫无意义。这种天气披个毛衣服,康涂生是生生给热醒的。   康涂坐在沙发上清醒了一下,记忆慢慢回笼,天灵盖还隐约有点凉意。   他发现自己的认知结构没办法同化这个现象。如果不是办公室的人合伙整他,那问题应该是出在了昨晚被咬的那一口上。   他拎起衣服来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已经大亮,现在是早上七点钟。   常久和几个员工还在电脑前死磕,眼下乌黑,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人肉味。   康涂问:“通宵了?”   “啊,”常久的脑袋都不太好使了,“是啊,诶,不对,你醒了?”   康涂说:“爸爸要辞职。”   “……”常久惊恐道:“不要啊爸爸!不值当啊你没看昨天把美指给吓的,她以后绝对不敢惹你了,你现在在她心里就是当代林黛玉。”   康涂觉得他说到点上了:“确实,本林黛玉最近摊上了点事。”   康涂把被咬的事深入浅出添油加醋地讲了讲,常久看他的表情都变了:“你这哪是林黛玉啊,你是秦香莲吧你。”   康涂心怀一丝希望:“你觉得我是不是因为被咬晕的?”   “不清楚啊,”常久说,“哎,咱们再去医院看看?”   康涂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得去找那个男的。”   “说你秦香莲真的一点也没冤枉你,”常久翻白眼快把眼珠子给翻出来了,“去哪找啊,真有问题早跑了。”   康涂说:“那不行,你这个同志缺乏一种信念,为一线生机拼尽全力懂不懂?”   他也就随便说说,收拾了一下东西,准备走了。   常久问了嘴:“现在就去?”然后也开始收拾。   “得嘞,我给我爹保驾护航。谁让上阵父子兵呢。”   康涂心里确实没底,他挺怕那个男人的,看着太有攻击力了,不然他那晚也不至于这么痛快。   说是去找,但是康涂心里没报什么希望,俩人直奔了公园前的工地,这是康涂前晚随意指的一个地方,现在一想,不要身份证就能干的活,确实也只有这种了。   最魔幻的是:男人真的在。   带红帽子的工头问:“找赵政?”   “……”康涂说,“我觉得是。”   工头冲楼上喊了一嗓子:“赵政——嘿,有人找。”   一个男人从楼上的钢筋水泥里探出头来,正是前天晚上那张脸!   康涂:“!!!”   常久看了眼他的反应说:“卧槽,真是啊?”   脚手架很高,看上去很危险,但是所有工人都几乎没有保护措施。赵政穿了一条迷彩裤子,裤腿挽到小腿,露出劲瘦的肌肉和脚踝,三两下就爬了下来。   他带了工帽,帽子下面的眼神依旧很锋利。   康涂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不出来了。   赵政倒是先开了口:“伤好了吗?”   常久看康涂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语气挺不好的说:“哥们,怎么回事啊,我兄弟让你那东西给咬了之后昨天晚上都昏过去了。”   赵政浓眉蹙了一下,说:“怎么回事?”   康涂真的服了:“你问谁哦,我哪知道?”   赵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大变。   康涂看他这神情也跟着脸色瞬间大变:“怎么了?”   他是真的蒙了,觉得自己可能要完犊子了。寿终正寝了。红白喜事了。   赵政紧紧地盯着他:“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   “……什么?”   “情绪剧烈波动,”赵政严肃让人恐惧,“有没有?”   康涂看了眼常久,发现对方也很懵,于是试探着回应:“有……”   “你听见了什么声音了吗?”赵政紧跟着问。   “……听见了,”康咽了口唾沫,“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以为是出现了幻觉。”   “他说了什么?”   康涂说:“说让我发信号还是什么……还有一个人说接任务,我,记不太清了。”   赵政听完反而平静了,眼睛看着康涂往后倒退了两步,突然一把扔了自己的安全帽,转身就跑!   常久大喝一声:“嘿!你丫给老子站住!”然后拔腿就追。   赵政跑得很快,不要命了一样冲进大街的车流中,顿时引起一阵混乱,车喇叭接二连三响起,他陷在车流中寸步难行。   康涂落在这两人的后头,气喘吁吁地跟了两条街,肺都要炸了,好不容易终于跟上了,佝偻着身体依着旁边的垃圾桶大口喘气,半天后抬起头,忽然不动了。   他看见一个穿着银白色衣服的男人躲在路旁的树丛中,他的手中抬着一把枪,枪杆对准的是陷在车流中的赵政。   康涂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竟然定在了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男人极为敏感,马上发现了他的视线,枪杆子干脆地往上一抬,对准了他。   康涂瞳孔紧缩再瞬间扩大,四周的所有声音都霎时停止,他的脑袋的血似乎都凉了,连呼吸都已经停止,只剩下剧烈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砰”地响动,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脑袋里的警报又响了起来。   “警告!警告!情绪起伏巨大,疑有犯罪倾向。”   他又一次感到天灵感一凉,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3章 逃出生天(三)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转折点,这些转折点在来的时候经常毫无预兆。   康涂在小的时候看过一个新闻,讲的是一个疯子,这个人在学生时代学习优秀,本来前途大好,但是有一次在学习时被下课铃给吓了一跳,从此就很害怕铃声,学习也不那么专心了,总担心是不是要打铃了,到最后就发展成了对任何响动都非常敏感,连一只蚂蚁从面前爬过都会让他变得非常暴躁,只能每天待在家里,后来成了一个疯子。   康涂一直记得这个故事,并非有多么惋惜,而是发现命运要想捉弄一个人,甚至可以连个像样的理由也不编的,你也真的避不开的。   就像忽然响起来的下课铃,你要怎么避?不要做梦了。   那么他也同样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在下班时被一个虫子咬了一口,人生的路就彻底地改变了方向。   面前的门打开,康涂穿着一身不属于自己的衣服,迈步走出了这扇大门。   他身上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并且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还回来了。   他未来的一生不知将在何时终止,但应该是要死在这里了。这座名为404的城市。   管理员将一个笼子拎到他的面前,里面关着一只黑色的生物,长得很像蝙蝠。   “每人一只,这是你的。”   康涂接过来,很阿Q的问了一句:“宠物吗?”   管理员笑:“一个在你逃跑时会咬死你的宠物。”   康涂:“……”   管理员又说:“安心啦亲,你没能耐跑出去的啦,不是谁都有赵政那两把刷子的。”   康涂礼貌道:“再见亲。”   管理员:“好的亲。”   404是一座监牢,这里关押着古、今、未所有著名的伟人们,但凡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历史进程的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得到。   他们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三十余年,最初有231个人,到现在只剩下140人,因为这里的人最后只有一个能走出404,他们需要互相残杀。   康涂很荣幸,因为被赵政的宠物咬了一下子,成了第141个居民,也是第一个因为卡BUG进了404的居民。   也成了第一个毫无疑问的炮灰。   他进新手村的接到第一个任务是修路,传统意义上,字面意义上的修路。   康涂手中拿着一个安全帽,不知所措。   旁边的一个大哥看见来了新人,把手套摘了,伸出一只手道:“欢迎欢迎,你就是康涂吧。”   康涂赶紧去握:“您好您好。”   大哥和蔼可亲,笑着说:“不用客气,我姓欧阳,单名一个亘字,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大哥就行。”   康涂:“!!!”   康涂:“你他妈再说一遍啊?!?!你他妈是谁?!”   欧阳亘:“……”   康涂疯狂地原地转了个圈,手放在头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没想到我有一天能看见真人。”   “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崇拜你,读《阳亭对》还哭了。”   欧阳亘道:“……这有什么可哭的?”   康涂:“?”   “感动啊!”康涂说,“你自己都不感动吗!”   “不啊,”欧阳亘随意道,“我随便写的。反正刘主也不当大用,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欧阳亘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了。”   康涂:“没事,很好,可以。”   “子树兄,”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走过来,“这是我们新朋友?”   欧阳道:“对。”   男人说:“小兄弟好,我叫公输,单名一个班字。”   康涂用力握住他的手,含泪道:“鲁班,是吗?”   鲁班:“……”   欧阳说:“一直这样,不知怎么了。”   就在这一小时内,康涂又见到了百里奚、李信和夏成。   康涂恍恍惚惚,一边拿着铁锹抡水泥,一边听着身后的背景音。   一个女人说:“夏成,水泥不够了!”   夏成懒散道:“上一趟就是我拉的,别找我。”   女人又喊:“百里奚!水泥!”   百里奚说:“走不开。”   康涂左右看了眼,犹豫了一下:“我来。”   女人看了眼他的身板,问道:“能行吗?”   康涂:“试试。”   康涂小心地问:“敢问您是?”   女人说:“你不认识我。”   “你来自二十一世纪,”女人把手推车交给他,“我来自二十九世纪。”   康涂没动,看着她。   女人笑了,眉眼英气,短发到耳边,干净利索:“我是宇宙星战第三梯队队长,常明铭,上校级别。”   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生。   康涂又恍恍惚惚地去推起手推车,要走了。   常明铭跟着他走:“我带你过去。”   康涂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咱们那个时候找到外星人了吗?”   “二十九世纪发现的,”常明铭说,“在七百亿光年的一个行星。”   “哦,”康涂问,“他们长什么样啊。”   “什么样的都有,丑得要命。”   康涂:“哈哈哈哈哈。”   常明铭也大笑:“他们看咱们也恶心得不行,我之前去哈基特星,那个将军带着防毒面具见的我。”   康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啥啊,”常明铭说,“你这小孩咋一点也不知道愁呢。”   康涂:“愁也没什么用啊。”   常明铭也不大能理解这件事:“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这真是康涂这一辈子最伤心的事情了,简单地把被赵政坑了的事说了说。常明铭听后也是久久不知如何安慰。   这事儿就实在有些太背了,404从未有过普通人进来过,他们在昨天听见广播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个叫‘康涂’的人是什么来路,一时还以为是什么狠角色,结果今天看了身份卡上的背景交代之后才确信了,就是个,不小心进来的,普通人。   康涂叹了口气,说:“不过我也值了,见到这么多厉害的人,死而无憾了。”   常明铭莞尔:“其实没那么容易死。”   康涂把这个当成安慰,冲她笑了笑。   毕竟倒霉事摊到了自己的头上,也只能自己受着,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有一句说的是,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个词儿,而康涂一个纯消极厌世者,觉得根本就没人有那个闲工夫去感同身受你。   所幸他对任何时代和任何人都并没什么很深的执念,就是觉得很咽不下这口气,非常地咽不下这口气。   康涂被放出来时已经下午了,没等做两个小时就已经要下班了。   管理员拿着一个类似poss机一样的东西走过来:“算工分!”   然后大家都凑上前去,排着队等着。   康涂四处看了看,正对上了鲁班的视线。   鲁班犹豫了片刻,往后退了一步,给他在自己前面腾出了一个空地。   “……”康涂,“我没有想插队的意思。”   鲁班松了口气,赶紧一步迈回去。   康涂问:“这是要干吗?”   “算工分,”鲁班说,“你发了数据卡了吧,这算工资。”   “……还要工资,咱么系统这么完备呢吗?”   “工分最高的最后能离开404。”   康涂:“!”   鲁班看到了他的神色,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康涂从善如流地插在队伍里头。   百里奚不满道:“喂!”   康涂大喊道:“百里奚大人!我真的非常崇拜您!”   “我知道!”百里奚说,“谁不崇拜我!不许插队。”   “算了算了,”欧阳道,“小朋友新来的嘛,干吗这么较真。”   康涂依旧恍恍惚惚,感觉如在梦中,欧阳亘啊这可是!欧阳亘在替我说话啊!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福啊。   常明铭就站在他的前面,回头道:“他是被赵政坑进来的。”   欧阳叹了口气:“唉。”   康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赵政又是谁?他不是古代人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常明铭说:“‘古代’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对我来说你也是‘古代’人。”   康涂刚要回答她,就听见鲁班问:“你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赵政?”   他茫然:“确实没听过啊。”   欧阳竟然也很惊讶地说:“你不知道赵政?没听过?”   鲁班:“你知道李广不知道赵政??你选择性文盲啊。”   康涂:“到底是谁啊!”   百里奚翻了个白眼:“你们问问嬴政呢。”   “哦对,”鲁班道,“他还有个名,叫‘嬴政’。”   康涂:“……”   “真的假的?”康涂茫然地回头问。   百里奚说:“真的哦,他嬴姓赵氏,九岁前一直叫‘赵政’来着。”   康涂直接放空,脑袋里警报声迭起:“警告!警告!情绪波动异常,疑有犯罪倾向!”   然后就听见耳边响起了惊呼声:“他晕倒了!” 第4章 藏龙卧虎(一)   在来这里的头三天,康涂几乎每天晕一次。   虽然他的意志力确实不坚强,但也没有脆弱到这个程度,每天一晕主要是因为他被置入了404的监控系统,这个系统自动监测大脑皮质状态,只要宿主一处于兴奋状态就马上采取措施。   鲁班教给了康涂一个非常好的办法,可以有效的避免这个反人类的监控系统。   “你知道,这个系统主要是为了防止逃狱和城内暴乱的,”鲁班往上抬了抬帽子,“但是它对你正常的生理需求是不干涉的。”   康涂:“关都关进来了,还能有什么生理需求?”   “这你就不懂了,”鲁班道,“我们还有婚配权呢。”   康涂自如地道:“牛逼。”   “这个主要是针对想搭伙完成任务的人,有很多人怕做任务的时候被分进两个敌对阵营,所以绑定在一起了。”   康涂道:“既然最后只能有一个人能出去,就算现在绑定在一起了,以后不也要分开的?”   “你说的很对,”鲁班说,“你说你都想到了,他们能想不到吗?”   “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呢,”鲁班说,“心怀希望没什么不好。”   康涂倒是真没有嘲笑这些人天真的意思,他也没那个胆子,只不过但凡说到了两个人一起的事儿,他就不是很相信。   普通人尚且难白头偕老,在404光是想好好活着都挺难,感情真的能过得长久吗?   况且人性本恶不是吗。   鲁班接着说:“因为监控系统忽略那个生理反应,所以有一个办法可以躲避监控,就是,你懂吗。”   康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鲁班“嗨”了一声,直说了:“每次你要是有情绪波动,你就想个黄色段子试试。”   康涂半晌无言,忽然问道:“你们也这样吗?”   “大家都这样。”鲁班道。   康涂想象了一下欧阳亘一边生气一边想黄段子的样子,心里非常复杂。   果然,偶像应该离粉丝远一点,再远一点。   康涂进城的这个时候,404此时刚刚完成了一场城内战,据说打得异常血腥,此时正在休整期,众人正在修葺因为城内战破坏掉的城内基础设施。   他跟着众人修了三天的路,又开始修公园里的长椅。   下一次城内战在二十四天之后,他总觉得那天应该就是他的死期了。不过他们狱友们却对他很好,丝毫没有欺负新人的架势,可能是觉得他实在太没有威胁了,也可能是人家素质比较高,欺负人也比较含蓄高级。   康涂平时便跟着这些人一起干活,中午领着号去食堂打饭,傍晚结算工分,把手上带的手表放到poss机上一刷,工分就刷上了,这样干一天也只能有一分。他们的劳动力廉价得要死。   他跟着干了三天,每天吃饭时算账时来回张望,也没能找得到人,终于等不住了,问道:“赵政不用干活吗?”   “他?”常明铭给打饭的阿姨指了指红烧肉,结果那阿姨舀了一勺子,手抖了抖,最后只剩下三块肉,放到了她的碗里。   常明铭转过身来翻了个白眼,冷漠道:“他还活着呢吗?”   康涂惊了:“?!”   “上次有人要逃出去,就是这么个企图,在城门被抓了,最后好像执行死刑了吧。”   康涂心里骂了句“卧槽”,差点吓死了。他一直等着跟赵政好好说一说,怎么说也是因为他,自己才这么倒霉,结果他死了?现在他都觉得自己那点事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赵政,死了?他是嬴政啊!他不能死啊!他死了历史怎么办?!   常明铭一脚把凳子踢开,坐上去,竖起筷子夹了块肉:“不过这也没准,赵政身份不一般,404应该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说不定是关禁闭了。”   康涂说:“这里头……谁的身份一般啊。”   “那不一样,”常明铭说,“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死了也就死了,顶多顶多,历史倒退个二三十年。赵政不行,他是顺应历史潮流的大势,没他就没有大秦。吕不韦心思缜密,或许能当大事,但过于谨慎小心,且非正统,适逢嫪毐为乱,三方势力纠缠,只有赵政是大势所趋。没有他,历史不知还要再走多少年。”   这两句话,康涂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种大业系于一身的壮志豪情。   常明铭说:“赵政不简单,你不要去惹他,也不要记恨他,如果让他感觉到你对他有敌意,可能就会搞你。”   “你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啊,”康涂哭笑不得,“我疯了吗,还敢记恨他。”   常明铭笑了:“那倒也是。”   这世界真是太弱肉强食了,本来就是赵政的错,但康涂连心里头埋怨都不行,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康涂来了这几天,并没有和人过多的交谈过,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人的身份,导致心理压力太大,另一方面就是懒的拍马屁。   他知道自己要是想好好活,那势必是要和这些人好好相处的,可是他也没有想活到要去给别人溜须拍马的地步。就算和这些人比起来他活得很不怎么样,可他也念了二十多年的书,受过高等教育,多多少少有些骨气,这腰也是弯不下去的。   能活着好,毕竟死的时候很难受,可要为了活去讨好谁,那不行。   除却刚进404遇见的那几个人,再后来他并没有和别人太多交流过。不过朋友圈好友倒是加了一大堆。   对于404给成员提供手机这件事,本来就很出乎意料了,竟然还有城内的局域网,竟然还有聊天软件,聊天软件竟然还有发动态的功能。   真的太神奇且魔幻了。   城内一共也只有141个人,几乎都有对方的好友,康涂是新来的自然谁也没有,他一个理科生,对历史并不擅长,对这404的一些人并不熟悉,但肯定都不简单就对了,本来是见到谁都想要个签名,后来就是见到谁都想加个朋友圈。   他现在的爱好就是四处闲逛,遇见了人就拿出手机:“兄弟,加个朋友圈?”   加好友就真的只加好友,多了一句话也不敢说,每天偷窥一下这些人都发了些什么,比如说喜欢吃什么,和谁自拍了,丢什么东西了之类的,就这样他已经感觉很不可置信了。   谁能想得到,我有鲁班的好友。这能拿出去吹一辈子牛逼了。   周六日双休,天气很热,发下来的宠物名叫‘穷奇’,吊在台灯上,瞪着绿色的眼睛盯着康涂,他躺在床上装死,第八百次劝自己笑对人生,然后又随手刷了刷朋友圈,三分钟后,忽然猛地坐了起来。   燕灵飞发了一条朋友圈:“我操,赵政果然是被关禁闭了,已经放出来了。”   随之附上一张图片,是偷拍的角度,只有一个侧面,但从身形上仍然可以一眼就看出来是赵政。   康涂二话不说,拎起钥匙摔门就往禁闭室跑。穷奇见他出门,扑腾着翅膀要追,被忽然关上的门挡在屋里,叫了两声。   整个城市占地面积也不大,他赶到的速度很快,到的时候赵政正站在禁闭室的门口和人说话,这个人他认识,就是燕灵飞,一个帅气的男孩,长得就很聪明,之前也和康涂说过两句话,不过康涂跟这种长得就像个人精的人搞不来,并没有聊几句。   赵政背对着康涂站在路上,腰背依旧笔直,康涂这次再看,发现赵政的身材高大,但并没有明显的肌肉,他无论是走路还是直立肩背都绷得很紧,现在想,可能是从小受过严苛的礼仪教育的缘故。   康涂跑得气喘吁吁,喊了一句:“赵政!”   赵政听见这声音明显一愣,一回头看见康涂,眼睛里有惊讶一闪而过。   燕灵飞热情地打招呼:“哈喽,康仔。”   赵政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康涂险些昏过去,恨不得抓着他的衣领咆哮,“你不知道?404管理员说我被植入了监控系统,而且纳入了信号范围内,把我抓进来了!”   赵政:“……”   燕灵飞说:“是这样啦,被穷奇咬了之后,会植入一个叠加监控系统,发出去的信号加强一倍,但是这也是我们通过这件事才知道的,祖龙兄和我们在之前并不知情的。”   对于他们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康涂一无所知。   他想起来,之前管理员将穷奇交给他的时候说这个东西会在他逃跑的时候咬死他,原来咬这一口就是为了加强监控,而根本不是为了咬死。   他充分理解为何管理员不说实话,也充分理解为何他们暗自进行了讨论却不告诉自己,但是这一切对他而言就有些过于残忍了。   赵政很干脆地说:“走吧。”说着转身就走。   康涂看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言。   燕灵飞顿了顿,往前跟了一步。这时候赵政回过头来,莫名地对康涂道:“走啊。”   赵政对他说:“你回去吧,晚上开会的时候再说。”然后他给康涂摆了摆手,示意跟上。   康涂受宠若惊,燕灵飞冲他大笑:“快去好好敲他一笔。” 第5章 藏龙卧虎(二)   赵政走路非常快,身材高大挺拔,肩背宽阔,康涂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了第一晚见到他时,临分别时回头看的那一眼。那个时候赵政应该刚刚逃出404,当时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丝毫没有看出赵政有哪怕一点的激动与欣喜,他很平静,也没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年代时该有的恐惧,今天他从禁闭室走出来,多年谋划付之一炬,也看不出颓唐。这些事,本来都足以压垮一个人的。   此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食堂的大门已经敞开了,陆陆续续地有人来回走动,鲁班拎着一杯豆浆走出来,正撞见了赵政和康涂,感觉非常意外:“你还活着?”   “活着,”赵政很礼貌道,“托公输先生福。”   鲁班摇了摇手,示意快不要扯淡了:“跟我可没关系,你不要害我。”   赵政笑道:“您说笑了。”   鲁班这次没有再回答,跟康涂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纸杯:“今天有豆浆。”   康涂“哦”了一声,对赵政说:“你等我一下。”然后拿出自己的卡跑进食堂。   404每日食谱都不一样,十分注重营养均衡,从周一到周五提供的饮品是牛奶,周六日的饮品是豆浆。康涂不消化牛奶,喝了就不舒服,从来都是把发下来的牛奶送人,送不出去就直接扔了。鲁班和他一个桌子吃过两顿饭也就知道了。   康涂跑进食堂后,便只剩下了赵政与鲁班两个人,两人本来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打了个招呼便要散了。   鲁班走出去两步之后,忽然退回来,低声道:“BUG修正了。”   “嗯,”赵政并不意外,“肯定早已经重置了时间,或者直接升级监控系统。”   “真的就是凌晨一点?你自己算出来的?是准的?”   “对,”赵政简单地答道,“时间是准的,我逃走时没有警报。”   鲁班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是怎么被抓回来的?”   赵政干脆道:“倒霉。”   鲁班:“……”   其实赵政这哪是倒霉,是倒了血霉了,如果不是穷奇咬了康涂这一口,让404查到了信号,他可能已经永远地离开了404了。   鲁班见他不欲多说,感叹了一句:“你竟然真的还能活着回来,真是命大。”   赵政说:“我也没有想到。”   本来就是逃出去接着活,或是被抓回来直接死的两个结局。至于逃跑计划失败后再捡回来一条命这种可能,他并没有指望。   他是真的打算孤注一掷的。   鲁班还欲再说,余光看见康涂已经提着东西跑了出来,便挥了挥手,问道:“今晚的会,你知道吧。”   “知道,”赵政说,“先生慢走。”   康涂怕赵政等得不耐烦,跑得很急,大喘了口气赶上了和鲁班说:“再见。”   鲁班点了点头:“明儿咱俩的班。”   康涂没有任何的意见,也没问他这个安排是谁说的,直接应了:“哦,好。”   他手里除了两杯豆浆之外还有两个纸袋子,略微被油腥打得透着亮。   “给你,”康涂分出了一杯豆浆和一个袋子,递给了赵政,“你吃了吗?”   赵政伸手接过来:“多谢,我叫赵政。”   “知道,我叫康涂,健康的康,涂鸦的涂。”   “好名字,”赵政说,“康涂大道。”   尽管两个人都因为对方而陷入了一种非常糟糕的境地,互相改变了对方人生的轨迹,但是到了如今才真正的算是认识。   赵政的宿舍很干净,康涂跟着走进去时扫了一眼,干净到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桌子上连一件东西也没有,反射着从窗子上打进来的光。   “坐。”赵政说着指了指单人沙发,自己转身坐到了床上,正对着康涂。   康涂:“……”   现在只有两个人,他又陷入了一种恍惚的感觉中,不敢相信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赵政不知他心中所想,直奔主题道:“这件事……是我的错。”   康涂下意识地道:“不不不你没错。”   赵政:“……没关系,你不要紧张。”   “我没有紧张。”康涂胆战心惊,咽下一口唾沫说道。   估计是赵政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业务很熟练地解释道:“我来404时刚刚亲政,还没灭六国,也没焚书坑儒,和你差不多大。”   但是康涂并没有被这种很含蓄的安抚给安慰到,像个小学生一样坐在沙发的一点边缘上,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   赵政见他这么僵硬,试图缓和一下氛围:“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斩了你?”   康涂脸色大变:“!”   “我开玩笑的!”赵政赶紧道。   康涂:“……”   赵政:“……”   康涂心想:你他妈给老子开个屁玩笑。   赵政哭笑不得:“我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确实是我害的你到了这里,我真心实意地想跟你道个歉。”   “好的,”康涂真心实意地说,“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出去的。”   赵政:“……谢谢。”   康涂礼貌地道:“不用谢。”   这句话之后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中。   一时间,赵政也不太能理解康涂到底打了什么算盘。   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台阶给铺得很好了,如果康涂真的有什么要求完全可以直接说了,可是连续起了两次话头竟然都被带过去了。   或许是想让他欠着这个人情?可是他要这个人情又有什么用呢,真指望着要在404混得出人头地吗?这也太天真了。   因为觉得实在太尴尬,康涂实在觉得待不下去了,开口道:“要不我就先走了。”   赵政实在无语,重复了一遍:“走了?”   康涂是真的没办法自然地与他交谈,心里负担大得异常,僵硬地道:“晚安。”   赵政只好跟着站起来送他,临出门时忽然问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下一场城内战在十八天之后,”赵政主动说,“到时候如果你和我分到了一个阵营的话,你来找我。”   康涂说:“好、好的。”   赵政笑着说:“我看得出你应该很怕我,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和我相处就算了。”   康涂和他相处的心理压力是真的大,比和任何人都大。他本来是打算跟赵政来讨要个说法的,说到底还是赵政欠他的,可是真见到了真人的时候,是一句市侩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本来就对利益的事难以启齿,在工作时就因此吃了很多暗亏,错过了很多机会,可是这个毛病根深蒂固,到了这个时候,面对着赵政时更加严重,就算他占理,也无法以此要挟什么。他没想到的是,赵政竟然主动认了责任。   “我也不能给你保证什么,”赵政说,“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尽力。”   康涂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我已经不能离开这里了是吗?”   赵政看着他,说道:“是的。”   尽管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康涂仍然心沉了一下,点头说:“好吧。”   赵政说:“实在抱歉。”   “穷奇咬非宿主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而且那天晚上我并不知道它跟着我跑了出来——但是说这些没什么用,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没有故意想要骗你。”   康涂没想到赵政的人竟然是这样的,至少看上去是非常和善友好的。和他想象中的差了很多。   “那你的穷奇呢?死了?”   “被回收了,”赵政倚着门框,很随意地说,“修理好会送回来。”   这件事就很可怕了,一个随时监控着你的宠物,任何时候都可能会狠狠地咬你一口,就像在黑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舌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康涂说:“它不会记仇吗?”   “它只是一个机器,”赵政笑了,“或许会吧,但我也记着它的仇呢。”   这次康涂终于懂了他的点,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赵政道:“你不用怕,那东西没什么用,我这种就是万中之一的情况。”   康涂发自肺腑地道:“你真的很倒霉。”   赵政也很发自肺腑地说:“你也很倒霉。”   两人视线相对,半晌后无奈地笑了笑。   康涂是真的要走了,赵政想了想,说:“今晚上有一个会,清算上一次城内战的一些事情,你如果没什么事情可以过来。”   “我去干什么?”气氛轻松了一些,康涂没过脑袋随意问了一句,毕竟上一次的城内战他还没进城。   赵政依旧倚着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   康涂忽然就明白了,说道:“好的。”   还能去干什么,他一个新人,连城内的人还没记全,这种场合当然要去,就算是听听风声也是好的。   赵政看了看手表:“晚上九点钟,在广场的大钟下。”   那个时候蚊子很多啊,康涂很不在状态的忽然这样想,然后应了。   赵政真的很不错啊,康涂在回去的路上仍感觉这一切不像是真事,恍惚地想到,活该人家当皇帝啊,真的很会为人处事。   他听说赵政是在刚刚亲政时就进了404,那个时候,应该是秦朝最乱之时,当时吕不韦势力仍然根深蒂固,他娘还和嫪毐纠缠不清,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的女人不光给嫪毐生了两个孩子,还给了嫪毐兵权,赵政在成年之前,一直处在极为尴尬的位置。   在那时朝中局势很不明朗,虽不至于大厦将倾却也有由兴转颓的趋势。想来赵政也不是上台就暴虐,将这样的笼络人心之术用得轻车熟路才是正常。   可是赵政在掌握大权后即刻将他娘的两个私生子活活摔死,五马分尸。就算是他的亲娘,最后也在冷宫住了一辈子。还有吕不韦,辅佐他长大成人,也难逃一死。   赵政可以说将一起做绝,也做到极致。   康涂又清醒了,不敢再多想。   他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想得越多越错。他也看不清任何局势,和这世上的众多人一样,只能随波逐流,从不能逆流而上。   虽然他很早之前就决心被动地活着,却在这个时候真的被逼着只能被动地活着。   傍晚的城市非常宁静,时值夏季,树叶偶尔被风吹出沙沙的响声,在路灯下反射着绿油油的光。   康涂是踩着点去的,到的时候大钟正好指向九点,当时广场上空无一人。   估计是被耍了。他这样想。   “哈喽!”燕灵飞离得老远喊道,“康仔!”   “你来的这么早?”   真的是一点也不早了,但是康涂客气地说“你也挺早。”   燕灵飞一点也不见外的搂住他的肩膀:“我还没吃饭啊,打算去吃个黄焖鸡。”   康涂:“……”   怎么哪也有黄焖鸡?!是不是全天下都吃黄焖鸡?!   燕灵飞拉着他就往外走:“你吃了没,我请你?”   康涂伸着胳膊指了指头顶的时钟,提醒道:“九点多了啊。”   “啊,”燕灵飞忽然想起来了,“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他们每天迟到的,到十点也凑不齐的。”   见康涂十分不理解,他解释道:“你想想吧,每次开会来的最晚的是什么人?”   康涂犹豫地说:“领导?”   “差不多吧,”燕灵飞随意道,“就是地位比较高的人,就像上朝一样,皇帝总是最后一个到的,大臣在下面等着。”   “这里的人,谁都觉得自己是那个人最重要的人。”   康涂:“……”   燕灵飞道:“所以咱们去吃黄焖鸡。” 第6章 藏龙卧虎(三)   康涂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吃过的黄焖鸡可以开一个养鸡场,也不是有多爱吃,实在是因为这个菜太普遍了,往美食街走一趟,三步就能看见两家黄焖鸡饭店。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到了404还离不开这个菜。   店主和厨子都是百里奚。   康涂进门后不可置信:“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百里奚围着一个围裙,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吃饭啊。”   “吃啊吃啊,”燕灵飞快速找了个坐,手指头点着桌子说道,“来两个黄焖鸡,快点做,我们要去开会。”   百里奚慢悠悠地玩着手机:“不着急。”   燕灵飞问:“你做不做?”   百里奚没回答。   燕灵飞拉起康涂说:“那没办法了,咱们换一家吧。”   康涂心道:这什么情况。然后也跟着站起来,然后就见百里奚不耐烦地放下了手机:“坐下。”   燕灵飞又马上坐了回去:“微辣,不要香菜。”然后问康涂:“你呢?”   康涂只好又坐回去,心很累地说:“随便吧。”   百里奚翻了个白眼:“没有随便。”   燕灵飞说:“那就和我的一样,你的服务态度很恶劣哦,小心我给你差评。”   百里奚拍了拍围裙,走进了后厨:“我怕你。”   事实证明还是怕的,因为最后上菜时还送了两瓶饮料。   康涂还是不能理解:“你是怎么会做这种菜的?”   “我买的配方,”百里奚仍然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歪在椅子上玩手机,“之前有一个你们二十世纪的人进了404,我问他买的。”   康涂好奇地问:“谁?”   百里奚懒懒地说:“忘了,很快就死了。”   康涂:“……”   百里奚忽然想起来什么:“你知道什么菜谱吗?我可以花钱买。”   康涂脑袋上叮咚一声,冒起了一个电灯泡。   百里奚马上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非常不满意地警告道:“我告诉你,整个饮食行业已经被我垄断了,你要是敢跟我竞争小心我打击报复你。”   康涂沉默片刻,说道:“我记得我念书的时候很崇拜您。”   言下之意是您现在这表现也实在太让人失望了吧。   “哦,”百里奚平淡地道,“到底卖不卖?”   “我没有啊,”康涂吃了一口黄焖鸡,“而且就算告诉你你也做不出来吧,这么简单的菜都这么难吃。”   百里奚:“……”   燕灵飞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被猛地呛了一下子,顿时涕泪横流。接过康涂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半天也没缓过来。   百里奚冷眼瞥了一下,又倒回去玩手机了。   这间店很小,里面只有四五张桌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吃饭,看样子生意也不是很好。   康涂本来十分理解这个现象,因为真的不好吃。但是燕灵飞吃得很开心,一副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可能是古代吃的东西确实匮乏。   他又很阿Q精神的想,至少自己那个年代好吃的东西不缺,该吃的都吃了,该享的福也都享了,不亏。   这顿饭最后是康涂请的,燕灵飞要付账,他没肯,刷了一工分。   燕灵飞说:“哇,你这样我很不好意思的康仔。”   康涂确实很心痛啊,他一天才赚一工分,但是也只能说:“没事没事。”   百里奚见他们吃完了,也把围裙脱了,随手收拾了收拾,跟着他们走出了店门。   康涂随口问了句:“下班回家啊。”   “回个屁家,”百里奚说,“我开会。”   康涂看了一眼手表,九点五十,无话可说。   燕灵飞揽着他的肩膀说:“所以你看,他们都这样迟到的。”   康涂心里吐槽:你也不差啊。   道路上一片安静,他们三个人往广场走去。   本来康涂和他们都不熟,以为气氛会很尴尬,但燕灵飞一路话不断,康涂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随意开两句玩笑也就活络了起来。   路上百里奚又问了一嘴:“你真没有菜谱啊。”   康涂也轻松道:“你这生意怎么样?”   百里奚马上警戒地看着他。   “我不跟你抢生意,”康涂说,“我不会做饭的,就是想问问你生意如何,想看看404对于食物的忍耐能力到了什么程度。”   百里奚:“……”   燕灵飞再次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到他们这样悠闲地走到了广场时,终于已经聚了一些人。   欧阳亘坐在外围,看见了他们,打招呼道:“来了啊。”   燕灵飞说:“恩啊,康仔请我吃了黄焖鸡。”   “不错,”欧阳亘说,“康仔大方。”   康涂要被吓死了:“没有没有没有,您想吃吗?我请您吃。”   欧阳亘说:“不了,不好吃。”   百里奚大骂道:“你想死啊欧阳亘!”   康涂也席地坐到了他们身边,附和道:“确实不好吃。”   燕灵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这样的夜里,康涂忽然恍惚地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和聪明人相处的时候真的很舒服,不管是不是对方刻意,他都没有感觉出这些人有一点的排斥和轻蔑,除了百里奚之外,大家都很和善,都保持着很友好的距离。   这样真的很好,他之前没觉得人际交往也是可以这样舒服的。   赵政在十点一刻的时候终于来了,来得时候直接坐到了他们这边,很惊讶地说道:“今天这么早。”   “是啊,”常明铭拧了一瓶水,灌了一口,“我还以为得等到十一点。”   “我有一个问题,”鲁班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蚊子,很多?”   百里奚说:“你怕不是傻子,叮了满脸是包了才感觉出来是吗?”   燕灵飞举起手来发言:“咱们绕着广场跑两圈吧。”   “要跑你跑。”百里奚干脆回绝。   燕灵飞撇了撇嘴,把手伸回去在半空中赶了两下。   常明铭把短发挽到耳后,在路灯下显得有了些温柔的颜色,说:“等到了三十世纪蚊子就已经只能在实验室才能看见了,我来404之前从来没见过蚊子。”   鲁班道:“这又证实了我们的推断,这座城市是建在三十世纪之前的。”   “也没准,”赵政的胳膊搭在长腿上,不像站着的时候那样笔直,显得很随意,也很帅,“也很可能是建立在未知的三维空间,我们来这里三十年,没有变老,这是无论在哪个时代也做不到的。”   众人就坐在路灯下一边“啪”、“啪”、“啪”地拍蚊子一边探讨这个问题,康涂本来还想等着他们说完,结果发现最后越来越跑题,彻底等不到结束了,终于开口道:“你们要花露水吗?”   众人:“……”   “你带了?”赵政哭笑不得,“刚才不拿出来。”   康涂大汗:“我以为你们不需要。”   欧阳亘说:“康仔,我们被咬了也会痒痒的。”   燕灵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哈’了!”百里奚忍无可忍,“你是傻子吗!”   燕灵飞掏出手机来威胁道:“我给你差评哦。”   于是在整个广场都在拍蚊子的时候,只有他们这一角岁月静好,并散发出浓重的花露水的味道。   在这个时候康涂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只以为是他们这些人恰好坐到了一起,知道正式开始开会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好像是一个小团体。   他好像恰好进入了这样的一个小团体。   “白京死了,”一个女人温温柔柔地说,“不知道是谁杀的,大家有什么看法吗?”   一个声音喊道:“不是百里奚吗!”   众人哄笑起来。   康涂一时不懂,看了眼百里奚,发现他很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接着玩手机。   “不要闹了,”那女人又说,“已经这么晚了,大家应该都很累了。”   康涂追着声音去看,发现是一个长发女人,身材苗条皮肤白皙,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这场会议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报告,”坐在康涂身边的燕灵飞忽然举手道,“我觉得是百余威。”   女人看向他,微笑着说:“理由呢?”   康涂下意识地看向燕灵飞,发现他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们在星舰对抗赛时,他带着手套,我不小心看见了外面渗透出来的血迹。”   女人对一个坐在角落里的头发到肩膀的男人道:“百余威,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百余威慢慢地站起来,他身形高大异常,肩膀宽阔,即使是普通的T恤也穿着十分硬气,头发微微带卷,一直垂到肩膀,在卷发的映衬下显得脸俊朗温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非常男人味的气质。   康涂心想,命运真的很不公平呐。给了一个人超群的智慧之后,还会给他出色的外表。   不说赵政和燕灵飞,就算是鲁班、欧阳亘和百里奚之流,也都是很不丢人的长相。   百余威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展现在大家面前:“血是别人的,我手上没有伤疤,当时我杀了舰队中的一个下层士兵,他的血溅到了我的手上。”   燕灵飞又道:“白京死时你在哪?”   “在星舰上,”百余威不喜不怒,平稳地回答,“当时正在航线上行进,准备去支援你的军队。”   “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只有我。”   “我发出警报时是下午三点,白京死时是两点五十分,你那时候就已经登上舰船了?”   “我最先接到的并非你的警报,而是欧阳亘的。”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看向欧阳亘。   欧阳亘微笑着摆了摆手:“我当时得到了消息,说是有人要设伏攻打百余威所在的星球,我知道如果如实告诉他,他一定不会逃跑,所以假传了一个军报。”   这话中的漏洞实在太过明显,女人问道:“你如何得到的消息?”   “这要问你呐,”欧阳亘很轻松地说,“咱俩销毁一起销毁敌机,难道你在销毁前不会看对方设计的航线?”   “三天后大规模攻打百余威所在星球的线路都已设计好了,就在下午三点。”   女人说:“我没看,没有先生想得周全。”   欧阳亘笑了笑,没有应话。   广场上有人问道:“欧阳先生还记得星舰编号吗?”   “AX5784。”   欧阳亘过目不忘是世人皆知的事情,并没有对他记得这么清楚而有什么疑问。   “奥拉克星,”有人道,“百余威所在星球与这个星球敌对多年了。”   “正是如此,”欧阳亘说,“所以我并未怀疑,但现在看,这很可能个假情报,因为后来这场战争并没有发动。”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上一场战争损失过大而取消了。”   事情到了这里又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之中。   “白京死时所有积分清零,有人吞并了他的工分,”女人看向百余威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工分数吗?”   百余威转过视线,定定地看着她说:“不可以。”   女人被拒绝并没有很意外,耸了耸肩道:“那你还有什么可以自证的吗?”   康涂却非常震惊,他悄悄凑过去问赵政:“死了之后工分会被吞并?”   “有这种情况,”赵政也压低声音跟他解释,“如果是被城内人杀了就会被杀他的人吞并,但如果是被城外人误杀或者自然死亡,工分不会变。”   康涂后背吓出一身冷汗,呆呆地看着他。   赵政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没关系,这种情况很少,而且你的分数很少,没人会费这个劲动你。”   康涂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喜还是该忧。   还是喜吧,他想。 第7章 藏龙卧虎(四)   百余威没有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但是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工分,在404,一切都可以不是秘密,只有工分数是无论如何不能为别人所知的。   燕灵飞盘着腿,显得很自在:“那你就只能怪欧阳先生了,这下你成了唯一一个既没有不在场证明又有作案条件的人了。”   “我好像记得当时是由鲁班、姜良、百余威和白京一起守着四颗临近星球吧。”有人开口质疑,言下之意有作案条件的人不光百余威一个。   女人马上开口道:“我和鲁班先生可以互相作证。”   康涂偷偷地指着那个女人说道:“她就是姜良吧。”   “嗯,”赵政也跟着偷摸地说,“所以急着自证。”   康涂回忆了一下:“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啊,她是干吗的?”   “不清楚,好像是个什么企业家,应该和你们那个年代比较近。”赵正对此也很茫然。   两个人虽然事不关己地闲聊,但广场上的氛围又转了一个弯儿,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鲁班说道:“我确实是和姜良一起去的。当时我路过她所在星球,所以发了个并线请求,她没回应,我怕有问题,所以打算等一会儿再没回应就去找她,不过了不到一分钟吧,她的舰船就出发了,我们两个一起去支援燕灵飞。”   姜良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燕灵飞。   不过燕灵飞这时候可能是因为不想再找麻烦,耸了耸肩,说道:“我没问题了,你们看着办吧。”   鲁班很顺势地问了一嘴:“不过当时你怎么没有回应我?”   姜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意道:“我不清楚,是副将做的吧。”   这是一个很好、很谨慎的回答,没有漏洞。   赵政忽然开口:“你那日下舰船时只有一个人吧,我好像没见到您的副将?”   姜良很轻的皱起了眉头,依旧轻声细语地道:“我猜你记错了,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他,是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将军。”   赵政笑着说:“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您有先见之明,要是百余威也找一个副将,此时也不至于连个证人也没有。”   燕灵飞又憋不住开口了:“一个城外的人,能当证人?”   姜良如果这时候再意识不到这些人在针对自己那就真的太蠢了。她的语气变得稍微硬了一些:“我的证人并非副将,而是鲁班先生。”   “我有很多不在场证明,也没有杀害白京的动机与能力,难道诸位怀疑我?”   “别多想哈,咱们就随便聊,”燕灵飞说,“百余威有嫌疑,你有嫌疑,我也有嫌疑,鲁班先生也有嫌疑,所以大家把事说明白呗。”   鲁班被点了个名,开口道:“既然我也有嫌疑,那我就为了自己说两句话吧,我刚才说发了并线请求的话是假的,因为我比较怀疑姜良。”   但是当时姜良反应很快,没有露出马脚。   他接着说:“其实我是在她的星球上空遇见的她,若说恰好遇见倒也合理,但我在行进途中看见她的船舰并入了一个小型星舰,我怀疑姜良并不在一开始我遇见的那艘星舰上,她是在半路才进去的,而且她的星舰是故意在等我,制造一个不在场证明。”   姜良终于将微笑放下了,沉着脸安安静静地等他说完。   鲁班摊手道:“我说完了,我投姜良一票。”   姜良道:“我的星舰上从未并入小型船舰,先生空口无凭,这话说的太不负责任了。”   “你说你没有,”鲁班平淡地道,“我说我看见了,我们俩都空口无凭,不是挺公平?”   欧阳亘这个时候才慢悠悠地加了一把火:“我那日看见要攻打百余威的航线的那个船舰,在姜良的星球上应该也不少吧。”   “很多,”有人附和,“这几个星系连年战火。”   康涂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套。他身边的这些人怀疑地根本不是百余威,而是借着百余威的引子把姜良给拉出来。他觉得自己在这里活生生就是个凑热闹都凑不明白的。   姜良复又笑了:“大家现在是又怀疑起我了?百余威呢?”   “我不介意大家怀疑我,”百余威很绅士地说,“我对着星辰起誓,在入职当日我签订契约,如果我背叛同伴将永世被子民唾弃。”   燕灵飞说道:“姜良,你要去杀白京势必有最少一个小时是不在自己的星球的,这么大的一个空档,就算鲁班没有察觉出那星舰上根本没有你,你就真信会万无一失?”   “我没有杀白京,”姜良郑重地对他说,“我从不杀人,更不会杀自己的同伴。难道在诸位面前,我还指望着吞并了他的分,走出404吗?”   康涂暗中观察了半天,像听天书一样在听他们说话,也不敢问什么问题,就看着这些人一来一往。现在是真的蒙了,大家怀疑百余威时他跟着怀疑百余威,大家怀疑姜良时他又跟着怀疑姜良,尽职尽责地当了个墙头草左右摇摆。   现在听见了姜良言之凿凿,他又不知道到底是该信谁了   赵政忽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不再显得那么凶:“你看上去像是闯进狼窝的绵羊。”   康涂干笑:“哈、哈、哈、哈。”   赵政挺有兴致地问:“你觉得凶手是谁?”   “我哪知道,”康涂说,“我都没参与过,而且就算参与过我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啊。”说完这句,他顺势问道:“你知道是谁吗?”   赵政:“大概知道吧。”   康涂吓了一跳,又重复了一遍:“你知道?那你怎么不说,是谁?”   “一旦错了呢,”赵政说着用手指指着一个人,“我猜是她。”   康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他指的是姜良。   “不、能吧……”康涂小小的耍了个心眼,试图引出他的话。   “为什么不能?”赵政转过头来看他,将侧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安静地看着他。   康涂忽然不自在起来,把视线放到旁边的一个水瓶上:“她自己怎么杀一个大男人?算了,我瞎说的。”   赵政又笑了起来,多了一些温柔的味道:“杀人可真不看体形的。”   这件事最后也无法定论,因为他们无论是谁都没有证据。   404的城内战是随意抽取了一个场景,上一场城内战是星际背景,全员被传送到了未来,现在战争结束,作案现场和作案工具都被扔在了未来,他们有的只有自己的记忆和直觉。也就是说,全靠推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该知道,咬死不认是最聪明的做法。   姜良在临结束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诸位先生们抱团取暖,如此为难我当真合适吗?”   虽然这话里不可能包括了康涂,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但是此时身处在这些人中,他也觉得窘迫起来,一时好像真的为难了一个女人一样。   散会前众人举手投票,大半的人投了姜良。也包括康涂。   因为赵政举了手,所以康涂也跟着举了手。   赵政在他耳边说:“你可以弃权。”   “投票多的会怎么样?”   “怎么样也不怎么样,”赵政说,“我们道德谴责他。”   康涂:“……”   燕灵飞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啦,”他笑完又安慰道,“我们就给死者一个慰藉,不能白死不是?这样下次她再参加战斗也没人会相信她了,大家都要保持警惕,知道谁的心是黑的。”   康涂竟然很感动:“所以我死的时候你们也会开这个会是吗?”   众人一时:“……”   百里奚这一晚上一句话也没说,此时头也不抬的玩着手机:“那你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哦。”   康涂说完了也觉得实在太不合适了,只好点头:“我尽量。”   百里奚:“看好你。”   散会,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百余威冲着他们走过来。他的身材真的非常好,赵政已经很高了,他比赵政还要高出一块,而且气质与赵政完全不同,赵政的气质是很有攻击力的,尽管平日进退得体尊老爱幼,但是总觉得他有野心。百余威是完全内敛的气质,像一个中世纪的绅士。   但是常明铭却告诉康涂,百余威是一个三十世纪的维和战士。如果不是被抓进404,他的命运应该是推动一个新的宇宙和平的新纪元。   燕灵飞问道:“还好吗?”   百余威微微点了点头:“我ok,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了。”   康涂意识到他们确实是一个团体,接下来就不是他能够参与的对话了,很自觉地站起来:“我先走了。”   百余威这才想起来,冲他伸出手:“你好。”   康涂忙去握手:“你好你好。”   赵政也跟着站起来,顺势拉住康涂的手没有让他先走,对众人说:“太晚了,边走边说吧。”   众人对此没有异议。   此时已经临近十二点,众人慢慢往各自的宿舍走,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气氛比来的时候要沉重一些。   常明铭道:“她不承认是我们早就想到的结果了,没有必要消沉。经此一役没人会在把她当成过命的朋友来信任,早晚会有死在战场上的一天,我们也算为白京报了仇。”   “但是却让百余威的名声受损。”燕灵飞说。   “很多人并不是真的觉得是百余威杀了白京而投了他,”鲁班平淡地说,“只不过是为了跟咱们做对。”   康涂走在一队人的外侧,觉得自己也太多余了吧。   赵政好像看出他的尴尬,不时跟他说话:“白京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共事近三十年,在上一场城内战时被人所杀,工分被吞并,我们怀疑是姜良。”   “我没经历过朋友的死亡,”三十年的感情,比康涂活过的日子还长,他无法想象会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你们很难受吧。”   赵政说:“没有死了的人难受。”   这句话完美的堵死了康涂所有即将说出口的安慰。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赵政估计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又笑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一个人死了,没什么必要安慰活着的人。痛苦是很廉价的东西,早晚都会消退的,死亡这件事,真正有损失的人只有死者,所以你看,我们现在都很好。”   康涂说:“这话真的很符合你的人设啊。”   赵政没有听懂,挑眉询问他。   冷漠,洞悉,活在当下,内心强大,你确实是嬴政。康涂心里这样想,但是没有说出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意思是你人不错。”   404就这么大一点,几步就到了燕灵飞的宿舍,他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跑了回去,没跑几步忽然转过头:“康仔!回头请你吃黄焖鸡啊!”   “不必了吧!”康涂说。   百里奚怒:“你是不是现在就想让大家给你开一次会?”   众人朗声大笑。   康涂走在一行人中间,心中其实非常感激赵政。他能看得出是赵政强行将他拉入了这个队伍中。   从今晚这个状况来看,404早已经形成了几个阵营,他一个中途加进来的普通人,一无特长二无经验,如果就这样贸然地去参与战斗,还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惨烈情况。   尽管赵政没开口,但是众人应该都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对康涂如此友善的。   人越走越少,大家纷纷告别,最后只剩下鲁班、康涂和赵政。   鲁班又提醒了一句:“你记着,明天上班时咱俩搭伴。”   “哦,好。”康涂没有多想便应了,他觉得这个时机不错,问出了自己这一晚上最好奇的问题,“你真的看到了姜良是中途才进的船舰?”   “当然没有,”鲁班随意道,“我诳她的。”   康涂:“……”   “所以你今天晚上拢共说了两件事,全都是瞎编的?”   “是啊,大家对着编呗。”   “当我没问吧,”康涂半晌之后恢复平静,“下次我再问你时你可以骗骗我,百里奚已经很伤害我了,给我留几个童年偶像吧。”   “……我还有这个义务呢?”鲁班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赵政,“我还以为你就崇拜赵政呢。”   赵政:“?”   康涂心里一慌,赶紧打马虎眼:“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鲁班却不理会,见赵政不解,解释道:“他听说你是嬴政时吓昏过去了,你不知道?”   康涂臊地满脸通红,彻底崩溃了。 第8章 谁是卧底(一)   赵政沉默片刻,拍了拍康涂的头。   康涂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就吓了一跳,其实主要是因为情绪监测系统。”   鲁班不理解他们这些年轻小孩的尴尬,冲他们挥了挥手:“明天见。”   康涂简直恨他,心很累地摆了下手。   赵政按着他的头,让他往前走,回头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忽然正经了起来,康涂马上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抬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他削瘦硬朗的下巴颏。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工分。”赵政道,“下一场城内战马上开始,记住今天咱们遇见的这些人,不管你被分到了哪个阵营,只要有他们你就跟着。”   “但也不要全信,只要是涉及到工分和利益相关的事情,谁的话都不要听,知道吗?”   “造,”康涂非常听话,半玩笑地道,“谢谢大哥!”   “不用谢了小弟,”赵政顺势呼噜了他的头发,“好好活着吧咱们。”   可能是因为入城前的年龄相仿,且康涂也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人物,赵政在和他相处的时候要比与欧阳亘鲁班他们相处时更自在一些,也没有那么恪守礼制,更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这一夜很奇幻。康涂告别了所有人,走回了自己的宿舍,他终于不再像刚刚进城时那样总觉得这其实是一场梦了,可仍然很没有实感,也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在与这些人一同共事,而他们也不向世人想的那样高高在上。   距离城内战还有十七天,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一晃也就过去了。   康涂一开始还在心惊胆战地数着日子,后来因为真的混熟了,活得不再那么小心了,等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只剩两天了。   “水泥不够了!百余威!”   “百余威去开压路车了,找康涂吧!”   康涂只好放下手里的活去推水泥。   “等等,”鲁班制止他,喊道,“他要在这边和我拉线。”   常明铭不满道:“拉线找谁不行?”   鲁班站直了看她:“那你来?”   常明铭:“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偷懒了?”   康涂一头黑线,赶紧道:“算了算了,我来。”   “你就一个人,”鲁班一步不让,“来什么来。”   这时候又有人跑过来问康涂:“让你送的墨盒呢?等半天了啊。”   康涂茫然抬头:“不归我管啊,没人让我送。”   “之前不都是你?”那人也茫然了,“那应该是谁送的?”   康涂问:“不知道啊,我没来之前是谁送?”   “不管了,”那人催促道,“快点去领墨盒,大家都等着呢。”   常明铭和鲁班一同斥道:“自己去!”   那人:“……”   康涂一个头两个大:“你去要吧,我现在有点忙。”   “谁不忙啊!”那人更崩溃,“下午就交工了好吗!”   常明铭不容拒绝地推了他一把:“去后面排队,这是我们组的人,我们还忙不过来呢。”   鲁班说道:“你们自己组的人的活儿来找我们合适吗?还挺理直气壮?”   那人被怼的脾气也不好了,正欲说话,忽然被推着车冲过来的燕灵飞给打断了,只见他飞快地推来了一个空车:“康仔!请求支援!”   所有人一起道:“滚!”   康涂整个上午忙得脚不沾地,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累成一滩,倒在饭桌上宛若烂泥。   他怀疑在他来之前,404是根本没人干活的。只有他自己如此实在。   燕灵飞给他夹了一筷子鸡肉:“康仔辛苦了,咱们今天下午就放假了。”   康涂猛地坐起来:“!”   “你不知道?”常明铭随意地问道,“下午抽签了。”   康涂再次:“!!!”   “真不知道吗,”常明铭略显无奈,“下午抽签分阵营,抽场景,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康涂崩溃地抱头:“没人告诉我啊!太突然了吧!”   “安啦,”燕灵飞安慰地拍了拍他肩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尽管做了很多天的心里建设,但是这一天真的要来的时候还是心跳剧烈。   城内战开始前66个小时。   下午两点时,所有人聚在广场。这一次没有人迟到,都无比准时。   康涂以为大家还是会像以前一样迟到,特意晚走了半个小时,结果到了广场的时候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   康涂:“……”   他收拾了下心情,随便拉了一个站在外围的人道:“现在在抽签吗?”   那人看了他一眼:“早抽完了,你现在才来?”   康涂心里一惊,暗道完了。赶紧往前面走,现在已经把阵营分完了,大家都在等着广场上的大银幕上抽出这次城内战的场景。   抽签桶很大,康涂跨过万水千山终于够到了,结果把着往里头一看,空的。   他心里卧槽了一声:我的人生要结束了。   背后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他顺着惯力向后倒去,一个纸团被塞到了他的手里。赵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的,咱们一组。”   康涂攥着手里的纸团,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周围人潮涌动,大荧幕上的转盘已经开始飞速滚动起来,速度渐渐变缓,最终停了下来。   康涂听见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也跟着抬起头来,只见屏幕上写着四个字:“谁是卧底”。   这个游戏康涂知道,他四处望了望,不清楚为何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散场时,康涂终于道了个谢:“今天多谢你。”   “没事,”赵政没有趁机居功的意思,直言道,“其实我也没发现你没到,就是分了阵营之后想问问你,但是没找到人,前面有人说多了一张签,我才拿了。”   “我不替你拿也没不了,还不小心看了你的签。”   “看看看,”康涂赶紧说,“这个无所谓的,真的。”   反正早晚也是要知道的,总共就两个阵营,大家也都是现场就拆了签,反正现在不说等开战时也是要知道的,这真的不算什么秘密。   赵政对他道:“这个游戏有些特殊,明后天应该会给你发一个游戏规则,你细致地看一下。”   康涂问:“怎么特殊?”   “比较伤感情。”   其实赵政说得很含蓄了,康涂一直以为这个游戏与他那个时代各个手游上的规则是差别不多的,等到真的看到了发到手机上发来的规则时才明白这个“伤感情”是个什么意思。除了“卧底”这个词儿之外,这个游戏根本和“谁是卧底”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游戏双方的两个阵营中均有对方的卧底,在一开始时分别在地图的两端,地图中央有一面红旗,率先夺得红旗的队伍为胜,在取得红旗的过程中会经历很多任务,也会经历很多不可抗力的干扰,卧底会阻碍队伍的任务的完成。   他们需要将卧底找出来,而且要夺得红旗。   这种信任战,何止是伤感情,简直是伤命。   游戏开始前15个消息。   燕灵飞给康涂发了消息,问他的阵营。康涂将自己的签给他发了过去。   燕灵飞回复:“好耶,咱们一组。”   康涂:“这么好?赵政也是。”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瞬间被标记成已读,叮咚一声,燕灵飞的消息又到了:“我知道,只有咱们三个。”   “其余人都在对面组。”   康涂一想也是,他们肯定会私下交流的,应该早就知道了,但是没想到竟然只有他们三个一个阵营,于是他问:“那怎么办?”   燕灵飞回道:“就正常玩喽。”   估计他们被分到不同的阵营这种情况已经很多了,已经对此没什么所谓了。   游戏开始前一个小时。   一个阵营的人聚在一起,他们需要把自己的手表放到一个机器前,录入一个小程序,这个程序会显示你在这场游戏中的身份。   一个人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卧底,要么队员。   如果是卧底的话,会提前得到自己卧底的队伍的地图上所有的陷阱,只有尽可能地拖累这个队伍,才有可能让自己真正的队伍获胜。   康涂跪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十个小时,卑微地乞求,千万不要让自己是卧底。   他是真的玩不过这些人。可能会在第一局就被玩死。   赵政最先抽完了身份,看他紧张地嗑牙,笑道:“几率是三十五分之一,不至于就是你吧,怎么这么紧张?”   “不要说这种话!”康涂疯狂地大喊,“快把这句话收回去!”   “……”赵政不太理解,“怎么了?”   康涂无力道:“我先抽完了再告诉你。”   他走到机器前刷了一下,录入程序,然后听见一声提示音,忽然“啪”地一声捂住了。   然后再一点一点地露出来,慢慢地看见了第一个字,依稀是一个“队”字。   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仿佛重生了,终于放开手,看清楚了“队员”两个字。   “谢天谢地。”康涂双手合十,甚至想要跪下来亲吻大地。   赵政:“你干脆再明显点,冲天大喊‘我是队员’得了。”   康涂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不能告诉别人的,他表现得太明显了。   不过赵政倒是没有嘲笑他的意思,问道:“你刚要跟我说什么?”   “我有一个技能,”康涂一边收拾劫后余生的情绪一边说,“就是担心什么什么就会发生。你知道吗,我们那个时代有一个专有名词来形容这种现象,叫做‘墨菲定律’。”   赵政想了想,忽然说:“我是不是也有啊。”   康涂想了想他的命运,也觉得很有道理:“很有可能啊,大哥,你以后注意点。”   赵政叹了口气:“唉。”   康涂:“唉。”   燕灵飞来得很晚,冒冒失失地跑到机器前“叮”地刷了一下,看完了信息后转过来找他们,正对上了康涂的视线,开心地招手:“哈喽,康仔!”   康涂是真的很佩服他的心态。   伴随着一声警铃,城内战正式打响。所有人头上带着一个古怪的仪器,进入一个白色的舱内。   这个窄小的舱给康涂了一种很不安全的感觉,蓝色的荧光反射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让他觉得有些炙热。突然间一阵电流从头上带着的机器中传来,他浑身颤抖,又感受到了那日被穷奇咬了之后的那种肌肉痛的感觉。   到最后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在颤抖还是舱在颤抖,疼到最后,他就昏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再次响起的警铃吵醒,舱门大敞,所有人陆续走出来。   这是一个完全黑暗,完全陌生的地方,像是在一个地道中。   想必所有人都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场景,因为不光是康涂在四处打探。   一阵轻松地音乐响起,很像是童谣的旋律,一个机械女声随之传入众人的耳朵:“你们有六个小时的时间,到达第一个任务点,如果逾时未止,会直接判处失败。”   一个男人喊道:“没地图?”   机械女声道:“卧底手中有地图,只要找出卧底也就有地图了哦。”   众人败了,只好靠自己,摸着黑往前走。   康涂跟在赵政与燕灵飞身后,轻声问了句:“咱们这是地下?”   谁料却是身边的一个男人回答了他:“何止地下,咱们在古墓里。”   康涂转过头,他有严重的夜盲症,在这样的环境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好像是一个与他身形相仿的成年男人。他礼貌道:“你好。”   “你好,”男人道,“我叫刘淼。”   康涂又激动了,他知道这个人,伸手去握:“我有你的朋友圈,我叫康涂。”   刘淼笑道:“我知道你,你给我的朋友圈点过赞。”   康涂唯有干笑,说道:“您发的东西很有意思。”   刘淼很不谦虚地道:“这个确实。”   康涂刚来时加了很多人的好友,大部分的人都不怎么发动态,唯有这个人,连今天早饭吃了个馒头也要发朋友圈,像是活在手机里。不过倒是因为这个,康涂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微信里的那些爱发自拍的小姑娘。很鲜活,很普通。   两个人并行,康涂未免尴尬只好找话来说:“你怎么知道是古墓?”   刘淼悠闲地道:“我进过,我们皇上死的时候他的墓是由我布置的。”说着他抬高了声音问前面的赵政:“你的陵墓建了吗?”   赵政梗了一下:“建了。”   刘淼“唉”了一声:“我真是很看不懂你们这些当皇上的,从登基就开始建皇陵了,这么着急死呢吗?”   赵政这时候又是社交一面了,友善道:“先生说得对。”   燕灵飞:“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说你着急死哈哈哈哈哈。”   康涂心想这些人难道是嫌命长吗?怎么敢这么跟赵政说话?难道都没学过历史吗。伟人们的世界恐怕和他想象的确实很不一样。   他是真的没办法毫无负担地和赵政说话,总是很像高呼“吾皇万岁”。   在这样的黑暗中走了不到四五百米,他们应该了第一个分岔路口。他们没有地图,对于该走那一条路毫无对策。   刘淼坐到地上,把耳朵趴在地上听了听。众人自觉闭嘴,把呼吸都放轻。   来了!康涂激动了,影视剧中的经典桥段!趴在地上听音!   只见片刻后,刘淼直起了腰背,盘腿坐在地上,捡起了两块石头,轻轻地敲了敲。   他又走到了两个洞的入口,举起两块石头放在耳边敲,细致地辨别。   许是这里的人都知道他的能耐,并没有人打断。   “应该是这里,”刘淼指了指右边洞口,“我猜的啊,错了不要怨我。”   有人说道:“我操,你闹了半天还是猜的?”   “是啊,”刘淼理所当然地说,“这东西有个屁规律,当然是猜。再说我三十多年没有进过墓了好吗?体谅一下我这个老人家吧。”   “体谅你,谁体谅我啊,”那人说道,“错了就他妈投你卧底。”   刘淼愤怒地扔了手里的石头,指着他道:“有种你别听我的,自己走到任务点!”   “挑拨我!”那人也愤怒地回指,“你带节奏,投你卧底!”   康涂一脸空白地看着这个走向,万万没想到战争这么快就打响了。也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些人吵起架来也幼稚到家了。 第9章 谁是卧底(二)   刘淼虽然愤怒,但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这个时候虽然说的是浑话,但一旦出了差错一定会赖在自己头上,所以复又举起两块石头,重新敲了敲,道:“你们要是长眼了也能看出来吧,咱们所在之地四周是土而不是砖,证明这只是一个仿造的场所,并不在乎百年之后倒塌。而且空气还是湿润的,如果不是距离地表太近且刚下过雨,就只能说明是新开掘不久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块石头相碰声音应该偏短、闷,两边山洞由于内部构造不同,所以声音发出的声音也不尽相同,一般假的洞口因为设置了陷阱且空间较小,所以回声很快就传回来,而真正的洞口则不然。   “最后一点,就是气味,但凡设置暗弩的陷阱,为防止木质腐烂而漆一层胶,这种胶气味浓烈,加之在如此密闭的空间中,短时间内不易挥发,所以一闻便知。”   马上有一个少年反驳道:“不该如此,既然只是为了这个游戏而临时搭建的场景,怎么会费劲去漆一层容易留下痕迹的胶呢?”   刘淼扔了石头,拍了拍手上的土,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完全的仿照古帝王的墓,按现实搭建的场所,另一种可能就是在迷惑我们。”   “给你们提供个思路,”刘淼又顺口说了一嘴,“周、秦、汉时一直以右为尊,我看着碑铭上乃是篆文,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康涂非常想伸出手来给他鼓掌,但觉得太蠢了还是停下了。   燕灵飞却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吊儿郎当地说:“刘淼这个人归在咱们队里,基本上咱们就是赢了。”   康涂五体投地:“我服。”   “他五感超出常人,”燕灵飞小声地说,“传闻幼年时因为屋外头的蚂蚁走动的声音过于吵闹所以彻夜难眠,从小到大没有吃过盐,就算只放一点也觉得味道太重。”   他的声音已经非常小了,只听刘淼在远处道:“这种话你也信?都是讹传谢谢。”   燕灵飞在背后讨论人家被抓住了也不尴尬,反而回头问道:“那你天天在食堂里拿水涮菜是个什么毛病?”   刘淼道:“我嫌油大,减肥行不行?”   “行。”燕灵飞举双手投降。   众人经过短暂地商议,决定走右边。   果然走进去之后发现里头空间很大,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结果走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动静,才发现这条路好像是到不了尽头一样。众人未免有人在黑暗中掉队,所以决定排成一行。   既然涉及到了排成一行,那么谁站在前面就成了一个问题。因为谁也不肯吃这个亏,所以最后是猜拳决定的。输了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姑娘,脸色非常难看地当起了排头。   在这里住三天就能发现,404是真的贯彻男女平等的理论,贯彻得特别好,谁也没有体贴女人的想法,更不要提什么绅士风度了。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康涂也绝对没有上去帮忙的想法,快不要开玩笑了,人家也就是看上去比较弱势一点,说不定是什么来路呢。   在黑暗中走了大概不到半小时,刘淼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众人:“?”   “这么重的灯油味,”刘淼感觉不可理喻,“你们没闻到?非要抹黑走?”   大家也感觉不可理喻:“你早闻到了你现在才说?”   “我为什么要说,”刘淼道,“一直刷存在感一旦你们觉得投卧底的时候想起了我怎么办?”   “我现在就想投了你!”刚才说话的少年道,“大家摸一摸墙上的灯在哪。”   刘淼轻快地提醒道:“不要随便摸哦,可能会有陷阱哦。”   也就是这句话话音刚落,忽然有一声清脆地‘咔嗒’声。这一回所有人都听见了。   刘淼愣了一瞬间,马上大喊:“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有重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黑暗中有一个东西从上方压了下来!   康涂因为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东西,只能感觉到一个黑影从自己的眼前划过,带走了一阵略显湿润的风。然后就是“哐”的一声,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将他们扣住了。   康涂站在众人中间一时还处在蒙的状态中,只听见几声惨叫,中间夹杂着燕灵飞的声音,他马上激灵了一下,惊醒了:“怎么了?!”   刘淼站在一旁,冷静道:“有人受伤了,笼子上有暗器,他绝对出血了。”   康涂在黑暗中往燕灵飞刚发出声音的地方凑,人挨人挤在一起,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借光,麻烦借光。”   他挤了半天,惹了众人的不耐烦,终于摸到了燕灵飞的衣服角,只见他佝偻着腰,按着自己的伤口。   康涂问道:“你哪受伤了?”   “康仔?”燕灵飞喘了一下,笑道,“你不要凑过来,这上面有刀片。”   康涂又问了一遍:“你哪受伤了?”   “胸口,”燕灵飞微微站了起来,让他看到自己划破了的前胸,“还有大腿,我没有躲开。”   康涂四处望了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有些烦躁:“怎么办,该怎么办?赵政呢?”   他想叫一声赵政,问问他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他一定很有办法。   燕灵飞指了指外头:“赵政在外面。”   康涂瞪大眼睛看着他。   “李信刚带他跑出去了,”燕灵飞点了点头,“你叫一下吧,应该就在周围。”   康涂忽然想起了在变故刚刚发生的时候擦肩而过的那个身影,原来是赵政。   可是李信又是谁?   “你受伤了?”在这时他听见赵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回头果然看见他站在铁笼之外。   燕灵飞道:“一点小伤,幸亏提前带了伤药。”   “包一下吧,不要感染,”赵政对他道,然后又看向康涂,“你能帮我叫一下刘淼先生吗?”   康涂正要应,谁知道刘淼大声喊道:“要找我啊!等我过去的!”   “哎呀不要挤了!让我过一下,过一下!”   虽然赵政逃开了陷阱,但是却不见喜色,康涂清楚,一方面是他喜怒不形于色已是习惯,另一方面这也并非是一件好事:这难免让人怀疑,逃得如此之快,难道是触发陷阱的卧底?   他不免看向赵政的身后,那里一直站着一个像山一样高大宽阔的男人,梳着长发,规规整整地盘在头顶,脸上有一条刀疤从眼角一直划到下颌。剩下的他就看不清了。   这个男人一直沉默着,他的手上拿着一把长刀,抱臂倚在墙上。   他是李信,刚才那个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带着赵政逃开的男人。   康涂从未注意到过这个人,但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秦将李信。   他按理应是赵政的臣下。   那这一切也就可以理解了,古人向来把君臣之礼看作和父子之情一样深重,救自己的君主,再理所当然不过。   可是康涂可以这样理解,别人能吗?   他一边帮燕灵飞涂药一边这样思绪乱飞,并没有太担心如今的处境,在他看来,有这么多人还能真关进去出不来?   刘淼这时候也终于走过万水千山来到了他们跟前。   赵政道:“先生,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啊,”刘淼左右看了看,“就你和李信?”   “对。”   “这种陷阱一般都是不能破解的,”刘淼并没有多少焦急的神情,“大家一起抬起来吧,就是比较浪费时间。”   “你去墙壁上,大概李信头上两寸左右的位置,找一找油灯,一定不要乱摸。”   李信虽然一言不发,但显然一直听着他们的动静,听此话之后一转头,在墙上虚虚地探了探,摸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洞。   燕灵飞抛出了一个小的金属扔给他,李信头也不回反手接住,流畅地打开,一段小小的激光射出,将油灯点亮。一束火苗颤颤巍巍地起,然后‘嚯’的一声,整面墙的油灯尽数亮起,一时间灯火通明。   众人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燕灵飞的前襟一片腥红,裤子上也淅淅沥沥的带着血点子,当时站在铁笼边上的不少人也都是这样的情形。   巨大的铁笼上有密密麻麻的刀片,锋利的冒着冷光,有些还挂着血。   众人一进来就吃了这样的闷亏,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觉得脸上挂不住。   燕灵飞的视线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说道:“这么等不及,已经出手了吗?”   卧底手中有标有陷阱的位置的地图,他们自然没有善良可爱到相信,真的是有人失手摸到了机关。   卧底已经开始动手了。   康涂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还有四个小时,如果再到不了任务点,他们就输了。   终于有人看见了站在外头的赵政,问道:“他怎么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李信是秦朝的猛将,嬴政在位时十分器重于他,曾评价他“李将军果势壮勇。”大家可能对这个人不太了解,但是飞将军李广是他的孙子。就是那个“但使龙城飞将在”的飞将。 第10章 谁是卧底(三)   终于有人看见了站在外头的赵政,问道:“他怎么在外面?”   康涂霎时屏住了呼吸。   李信上前一步,沉声道:“是我带陛下逃出,有何问题。”   气氛有一时的沉默,燕灵飞很大声的“嘶”了一下:“阿九在哪?我的阿九啊,阿九!哥哥要死了。”   刚才那个站在排头的小个子姑娘从人中钻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叫魂儿啊!”   “好阿九,”燕灵飞顺势抓住她指着自己的手,“快给哥哥看看,哥哥要死啦。”   阿九摘下了背着的包,掏出了两瓶药,咬牙切齿地道:“划了两道口子就要死要活的,你个死娘炮。”   燕灵飞:“……”   赵政似乎没有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平和道:“先逃出来再说吧,剩下的事我们到了任务点再说。”   有人试探地道:“你既然与李信逃出去了,不若先行去找任务点?不然我们不是全都输了。”   “不可,”马上开口的竟然是李信,他很坚定地道,“若无刘淼在,就算我有武艺傍身,也不可保证护陛下全身而退。”   或许李信并没有察觉出这句话之后的试探之意,他只是凭借着保护赵政性命的目的出发,直接反驳了。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离队。这人提出要赵政率先出发,其实是已经怀疑了赵政。   当你的队伍里混进了卧底时该怎么办?六七十人的队伍中如果有一两个卧底,那必然很难将他抓出来,也很难防备他的行动,但是如果让他自己单独去行动,看似是给卧底提供了机会,其实反而让卧底难以出手,因为卧底手中只有地图,他就算知道所有的陷阱的位置,也不能自己害自己,更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只能安分的去找任务点。   这样反而会使队伍安全了。   赵政却绝不能同意,一则是因为安全问题,没有刘淼,以下的路必然难走;二则是他就算安全找到任务点也不会洗脱嫌疑。他心知怀疑一旦生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连根拔起。但是这无所谓,因为旅途才刚刚开始,一切都没有定数,谁都会被怀疑,这没什么值得害怕。   刘淼不耐烦的挠了挠脖子,问道:“你们抬不抬?不抬直接认输吧,我回家睡觉去。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再磨蹭一会绝对到不了了。”   “抬,”有人开口道,“现在先别说这些了,赵政和李信也别走了,在外头抬吧,咱们这么多人呢,肯定能抬起来。”   燕灵飞非常自觉而不要脸的退后一步:“我是伤员,就不要动手了吧。”   “伤员退后,”刘淼摆了摆手,烦得要死,“快点的动手,烦不烦,磨磨唧唧没个完了。”   他看了一眼手表道:“半个小时之后逃不出去就不用逃了,直接投吧,还能赶上吃晚上饭。”   刘淼都已经如此说了,大家自然也不能再多言什么,纷纷轮胳膊挽袖子。   铁壁上竖着密密麻麻的刀片,没办法用手去握。李信上前一步站稳,手中的刀铮然出鞘,猛地劈出,打出“噼里啪啦”地火花,从上头一直劈到下面,刀片应声断裂,当真应了那句“削铁如泥”。   纵然如此,因为时间的限制,劈得仍不干净,上面留了很多的碎茬子,燕灵飞又开始装得要死要活死:“阿九,阿九啊!你在哪!”   “你要死啊!”远处阿九脆声骂道。   燕灵飞冲她招手,待她过来时一把环住她,在耳边轻声道:“好阿九,你那些个绷带给我点?”   阿九大怒:“你就这点小伤,给我忍着!”   “快给我点,出去了请你吃黄焖鸡。”   阿九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背包拿下来拿出了一卷绷带。   燕灵飞飞快地抢过来,像不要钱一样拽了一大坨。   阿九见此眼都气红了,蹦达着去够,结果因为个子太矮,总也够不到:“燕灵飞!你要死啊!你还给我。”   燕灵飞安慰地半搂着拍了拍她,然后把只剩一半的绷带还给她,笑嘻嘻地道:“多谢,回去请你吃两顿。”   此时众人已经开始抬了,阿九怕被人怀疑,不敢再多纠缠,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去抬柱子。   康涂缩着胳膊留出两块袖子,正要上手,忽然被拍了一下,刚转过头来,就被燕灵飞拿起绷带的一头就往他手上缠。   燕灵飞低着头一边缠一边道:“你还真两手空空就来参加任务啊。”   康涂也发现了,除了他几乎所有人都带了急救的药和一些防身的武器,此时也有不少人带上了手套,他是第一次参加任务,除了发下来的物资之外,只带了一把水果刀,按照从电视上学的,藏在袜子里,硌了一路。   康涂有些尴尬道:“我自己来吧。”   燕灵飞也不坚持,放了手,笑道:“谢谢我康仔刚才关心我。”   康涂随便应了,心想:“因为你刚才叫得真的很惨啊。”   可是他现在却好像没事人一眼,明明也是一条很深的伤口,血刚刚才止住,却除了脸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之外,再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疼痛。   康涂跟着众人搬着铁笼累得大汗淋漓时忽然明白了。   他在排除自己的嫌疑。   他发出声音的位置离墙壁很远,是告诉所有人当时触发陷阱的不是他,而且他也受伤了。   铁笼子刚刚罩下来的时候康涂在干什么?他还什么也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燕灵飞他们已经在瞬间想到了这一步。   康涂忽然想起了上学的时候,他有一次考得很好,一个总是一起混的朋友玩笑地问他:“你说你们这些好学生活得累不累?”   看上去想要学习好需要付出很多,打游戏、交朋友、睡觉这些都不能尽兴。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应该也是随便说了两句话糊弄过去了,但是他其实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的:一点也不累。   怎么会累,明明一点也不难,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   他当时羞于说出这样的话,但现在想想于燕灵飞和赵政这样的人也是一样的,他们也不累,聪明是他的本能。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走一步算三步,或许这世界上的很多纷乱的现象在他们眼里都是清晰分明的,他们做到这种程度根本毫不费力,是生来如此的。   人与人的天花板不同,看到的世界也是不同的,这是很残忍,也很现实的东西。   康涂当年对与自己厮混的朋友是有鄙夷的,尽管他隐藏得很好,从没有被人发现。他不知道是否赵政他们也是以这样的心情与自己相处的。   搬笼子搬了二十来分钟,笼子太大了,最后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累得胳膊也抬不起来,康涂直接跪在了地上。   一双脚站在了他面前,康涂想抬头,结果胳膊一抽往地上栽了下去,被赵政拎着衣领给拎了起来。   康涂勒得翻白眼:“啊、放咳咳咳、放手。”   赵政直接将他扶起来,低声道:“你这也太实在了。”   康涂的两只胳膊好似不是自己的,耷拉着就像断了一样。他很无奈地说:“我现在走那种老实人路线。”   “挺好,”赵政点了点头,“也是个办法。”   剩下的路众人走得更加小心谨慎,分成了四人一小组,据说上一次的卧底游戏中每一个阵营共有两个卧底。四人一组中保证了至少有两个人是队员,这样一有变动监督起来会容易一些。   刘淼这次走在前面,重新捡了两块石头,一路上敲敲打打。   这一路上两壁一直有灯光,人都是在白天活动的生物,有了光心里便没有刚进来时那么害怕,而且别人的举动也都可以看得到了,气氛微微轻松了一些。   大概复行不足一小时,灯光尽了,前方又进入了黑暗。   刘淼停下了脚步,冷静说道:“前面有伏火。”   “何为伏火?”   “就是沼气,”刘淼回头看向众人,眼睛抬起了显得终于有了郑重的神色,“古墓中常有这样的陷阱,在黑暗中设置陷阱,再置入沼气,如果有人点起了火,就会让整个墓燃烧起来。”   “这样浓度的沼气,一旦见了火光,谁也别想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有马上说话。   刘淼又说:“这个墓到目前为止湿度都很稳定,并且有沼气的限制,所以水牢之类的陷阱很难实现,墓的高度两米左右,这样的高度的墓只有在深层地下才敢建,既然是深层,那墓的空间将会很大,我们看见的只是九牛一毛,所以我猜前面设置的是铁索或连环翻板。”   “铁索是在上面,连环翻板是在脚下,皆有破解之法,不算什么困难,”他定定地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道,“难是难在,如果有人在黑暗中点火,哪怕只是一点火星,我们就死定了。”   “何必自寻死路,”一男人道,“如果点火,他不就跟着我们一起死?”   刘淼道:“难说,陷阱中一旦设有生门,自然不用死。”   “时间不多了,赶快做决定。”   “还能做什么决定?”燕灵飞心累地道,“硬着头皮上吧,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惦记着回家睡觉呢?”   刘淼看了看手表:“这会儿食堂还有饭。”   众人:“……”   “够了,”有人终于忍不了他了,开口提议道,“劳烦刘淼先生带我们走一趟吧。”   刘淼倒是没什么异议,背过手道:“人太多了,如果是连环翻板的话,一次最多过两人,而且里面很暗,我离你们太远的话你们看不见我踏了哪块板,很容易触发机关。”   赵政想了想,问道:“先生觉得一次过几人比较好?”   “十个吧,”刘淼用很没底的语气,怀疑道,“估计差不多了。”   众人崩溃,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你到底行不行!”   但是没人敢这样找死,就算刘淼再不靠谱,也比这里的人都更懂古墓。   而且,事实也就是这样的,刘淼也是人,并非神。他的能力有限,现在他所有的不确定和怀疑都是在给自己留有余地。一旦出了差池,他要承担的责任比别人都更大。   刘淼道:“现在把照明棒拿出来吧,这时候不用以后也没命用了。”   游戏开始前,发放的物资中有三根照明棒,可照明时间有限,不能回复,用完就没了。   康涂掏了自己的荧光棒,在手上颠了颠:“为什么不给手电筒啊。”   “干脆把你送到目的地好不好,”燕灵飞也拿出了荧光棒,他的是绿色的,“而且手电的光是直的,荧光棒是发散的,更适合探洞。”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给大家说一下李信这个人,很啰嗦且没有用,大噶不感兴趣直接跳过吧。啥也不影响的。   其实一开始打算写蒙氏父子中的一个的,当时战国时期四大名将,秦国就占了两个,是王翦和白起,所做的功绩都比李信要高很多很多,但是王翦太精明,白起又和现在的大热的游戏人物撞名了,而且白起死得太惨(被嬴政的祖先逼得自刎而死),很可能记恨嬴政。所以我当时觉得蒙敖很合适,结果写大纲的时候忘了,只想起了李信。   李信这个人吧,有点复杂,他当将军时才二十多岁,过于年轻了,有些年轻气盛,秦灭六国的时候唯一一场败仗就是李信打出来的,嬴政当时都要气死了。。不过现在写着写着发现他不完美其实也很好,虽然能力并非最好,但是亲王嬴政赦免过他一命,所以他更加忠诚,而且我对有一腔孤勇的人有偏好,他当年带领千名士兵追杀太子丹(派荆轲的那个),敢帅二十万军队灭楚(不过失败了,最后王翦拿六十万军队打了一年才打下来),但是失败了的他也不错,有勇气的人都不错。我历史不是很好,都是从各处查的乱七八糟的资料,现学现卖的,如果有错了大家指出来哈!!爱你们!!啾啾!! 第11章 谁是卧底(四)   康涂的荧光棒是蓝色的,他拿出来耍了下帅,像李小龙一样夹在腋窝里:“啊打!”   燕灵飞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不错,那就请康仔好好保护我。”   康涂收势,缓和了下呼吸,面无表情道:“靠别人你只能是公主,靠自己,你才能成为女王。”   燕灵飞崩溃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王,哈哈哈这什么啊,哈哈哈哈你从哪学的。”   康涂靠着一个被玩烂了的笑话还博他一笑,也觉得挺好玩的,说道:“我跟别人学的,当了十几年的网民,什么好的也没学着,光学会俏皮话了。”   燕灵飞感叹道:“真好啊。”   “怎么好?”   “感觉你以前过得挺开心的,”燕灵飞笑着道,“还是你们这些后辈活的舒服,我那时候家里穷得要死,我娘供我读书,我就只能不停地学习,很苦啊。”   这时候刘淼带着第一批人已经进入了黑暗中了,剩下的人没事干,都开始原地休整,他们也走了几个小时了,又耗费了很多体力,所以大家都很累。   康涂倚靠在墙壁上,问道:“你也会觉得学习苦?”   “死记硬背的东西,”燕灵飞觉得他在开玩笑,“谁会喜欢啊。”   康涂说:“我以前很喜欢背《阳亭对》,觉得很感动,我真的很佩服欧阳先生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感觉他离我很远。”   “他确实很厉害,”燕灵飞和他并肩靠在墙壁上,也叹了口气,“他是真的胸中有天下的人。”   “那你现在和他在一个城里,有没有觉得离他近了点?”   康涂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离他更远了。”   估计是怕话题往别的让康涂不舒服的方向跑偏,燕灵飞忽然眨了眨眼,玩笑道:“我还以为你只崇拜赵政呢。”   康涂在来到404第一天时听到赵政的名字时因为过于激动,触发了情绪监控系统昏过去了,这件事已经少有人不知道了。   康涂对这件事已经免疫了,已经能用比较自然的态度来应对了:“我当时真的是因为没想到,没有别的意思。”   赵政就站在两人旁边,一直没有搭话,听到他们谈论自己转过头来看了一眼。   燕灵飞也只是拿来调解下气氛,并没有真的要打趣他的意思,听他这样说附和道:“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后来相处习惯了就好了,有时候都忘了大家是什么人了。”   康涂发自内心地道:“你们都很好,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燕灵飞说:“我当时和赵政说话时,老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来人,给我拉出去把他斩了’。”   “对对对!”一句话仿佛让康涂找到了此生知己,激动道,“我也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觉得我喘气声音大觉得烦了。”   一直能听得很清楚的赵政:“……”   曾因打了败仗被赵政赦免过一命的李信:“……”   燕灵飞仿佛真没看见赵政一样,接着道:“而且他长得也太凶了,你又没有觉得他长了一副暴君样?你知道顿弱吧,就那个秦国很出名的谋臣,当年因为觉得他长得太不像仁君了,还跑了一回,后来给抓回来了才继续辅佐他。”   这典故康涂依稀好像有些印象,他其实也觉得赵政确实看上去锋芒太重了,但这种事他评价的话就有些过了,康涂与赵政还没有熟到可以在背后讲人家长相的地步,因此只是说:“其实我觉得他挺帅的。”   燕灵飞很没劲地说:“不是吧你。”   “是挺帅的啊,”康涂说得很自然,“他的长相和我想象的差不多,而且当皇帝还是有威严一点比较好吧,和咱们不一样。我就是很诧异啊,他的性格和我想的差得很多。”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句话不是燕灵飞问的。这声音来自他的右侧,这声音很像一个人。   赵政转过头笑着问:“问你呢,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康涂:“……”   只见他的脸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红了起来,这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他是真的很尴尬。   燕灵飞大笑:“他一直站咱们旁边啊,你不知道?”   康涂无力地要顺着墙壁瘫下去了:“夜盲症真的很要人命啊。”   他本来也没想说什么坏话,就是感慨一下赵政竟然很好相处,结果忽然被正主撞见,就有点太羞耻了。   赵政没有为难他,逼着他回答的意思,反而为了缓解他的尴尬,转移话题道:“刘淼先生进去一段时间了,应该该出来了吧?”   “差不多了,”燕灵飞也见好就收,“下一波咱们去?”   赵政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平和道:“看吧,看大家想怎么安排。”   康涂这时候发现,赵政其实在人多时很少主动的发表看法,甚至好像在有意地避免发声。他一直在顺着人群的方向行走。而相反的,燕灵飞则很会用一切条件来保护自己,他会争取,会发声,就像刚才,他也会借助自己受伤的弱势而不断地获取帮助。   这是他们选择的不同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刘淼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大概用了不足二十分钟,带来了一个不算很好的消息。   “路很短,设置的是连环翻板,我刚才已经破解了。但是有一点不对劲,伏火路除了沼气之外,还有一些别的气味,但是被沼气的气味掩盖了,很难分辨。这是一个新墓,我一时想不出能有什么别的气味。”   刘淼呼出去一口气,面色严肃道:“未免横生意外,这次我多带一些人,我们尽量快些过去。”   第二轮带进去近二十人,只用了不足十分钟。   但是康涂却觉得很不安,他很非常害怕自己的这种不安,因为他总是对一些倒霉事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上学时有一天就像这样觉得很不安,那一天他朋友被人打了,那个朋友的家长找到他家来指着鼻子骂他,告诉他自己不学好不要带着别人也去当混子。   那件事他非常冤枉,而且像这样的情况大概又发生过几次,也许有些科学的说法可以解释一下这种现象,他没有去了解过,也不是很想了解。   他知道命运是从不给任何厄运找理由的,他格外怕措手不及,如同下课铃一样避不可避的倒霉事。   因为得知了里头可能有异象发生,所以大家开始自觉往前凑,气氛微微变得紧张起来。   之前所有人都或依或坐地休整,现在都站了起来。大家没有争抢,等到刘淼再次回来时,很自觉地按照辈分的高低分出了先后顺序。   康涂回头看赵政他们,见他们好像没有发觉一样,仍然很自然地聊天。   这个时候他们几乎已经在人群的最后了,离伏火路最远。   他们自然是最后的一批。   刘淼看见他们的时候,说道:“务必小心。”   “你有夜盲,”刘淼对康涂说,“你站在我的身后,看见我走哪跟着走哪,一步也不能错,一定要快。”   康涂根本没想到刘淼竟然察觉到了自己在黑暗里看不见东西,感动得无以复加,简直要涕泪横流了,认认真真地道:“谢谢先生。”   “咱们走吧。”   伏火路上有些冷,这是康涂没有想到的,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不像是会冷的样子。   刘淼举起手中的荧光棒,是粉色的,在黑暗中散发着暖色的光。众人根据他的光来辨别他的方位。   所谓的连环翻板就是在一条路下设有深坑陷阱,坑中插满利剑,上面虚虚地扑着一层地板,等人踩上去时便会掉进去被利剑插死。这样的陷阱在古代的墓中非常常见。   这样的陷阱最开始设的目的,就根本不是让人破解后通过的,所以一般不会像普通的人以为的那样是根据太极八卦抑或者是周易之类规律所设,为了不被破解大多都是随机打乱的。   但这样的陷阱也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很容易被破解。甚至就算是一个对此道丝毫不了解的人,都可以安全通过。只需要一点一点地去敲就行了,敲碎了的地方就是陷阱。也不会再设什么机关,你敲碎了地板就射出飞剑之类的,因为这样连动机关需要的东西太多了,或许可以设计出来,但很多精细的组成部分是很难做到长久保存的,对古人来说难度过于大。   如果真的是盗墓的人,是很少有人栽在这样的陷阱上的。但是对于404城民来说却没有这样的时间去敲地板,他们必须马上赶到任务点。   刘淼精通的就是此道,他听觉敏锐到超出常人的地步,可以从声音辨别出下面到底是利剑还是木头壳子。   康涂一步不错地跟在刘淼身后,一方面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另一方面却觉得这自己是在自我催眠,其实还是慌。   就在这样的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一声很轻的气声在耳边响起,猛一抬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见刘淼手中的荧光棒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蓝色。 第12章 谁是卧底(五)   怎么会是蓝色的?   康涂脑袋“嗡”地一声蒙了,他一直跟着粉色的荧光棒走,为什么会变成蓝色?   明明他的荧光棒才是蓝色的。   康涂慢慢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中的荧光棒,发出盈盈的蓝光,照亮了一小片空间,刘淼在前面没有回头,步伐很快,他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脚步。   这不对。   这一行中他站在最前面,而且他的荧光棒是蓝色的,如果众人走错了,岂不会以为是他引错了路?   众人都跟着刘淼走,那一旦刘淼是卧底,故意来陷害他又该怎么办?   事发如此突然,康涂没有办法细致地思考更多,只是忽然抓住了这一点,吓得心惊胆战。   他回过头去,抬起荧光棒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突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莹蓝色的光,打在一张陌生的脸上。   康涂从没见过这个人,他不是404成员。   那一瞬间,康涂脑袋里的监控系统警铃大响,险些又被一记镇定剂给弄晕过去,他磕磕绊绊地退后几步,然后一下子停住。   这样的环境中怎么能乱走,一步踏错了下面就是利剑在等着。   他僵硬地举着照明棒,在黑暗中与那人对峙。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帽子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鼻子,和一双微微向下垂的嘴角。   手中的荧光棒发出的光慢慢地延伸,延伸,一直向着那人延伸。光从黑暗中分成几条,不断地盘旋飞舞。   再一睁眼时,所有人站成一圈,远远地围着他,他们的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能看见一截鼻子,和微微向下耷拉着的嘴角。   他好像是杂技团里的小丑,在被众人围观,他们看着自己,像是看一只猴子。   那束光还在延伸,缠绕着每个人的身体,好像无穷无尽一般一直延伸到天际。   康涂顺着那一束束蓝色的光往上看去,光束化成一片蓝天。   五彩斑斓的流星从四面砸了下来,落在众人的头上,将他们点燃。   一张张脸在火光中狰狞万分,把黑暗照亮,好似白昼。   康涂在光怪陆离中左右摇晃,背后忽然被撞了一下子。他回过头去,那一束来自刘淼的荧光棒仍然高举。且在摇晃间离他越来越近。   周围的景象慢慢被打散了,康涂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呼出去的白气在黑暗里格外明显,他却在这时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声。   “砰、砰、砰。”   人的一生心脏可以跳40亿次,它这样一直跳下去,难道不会累吗?   康涂眼睛半阖,这样恍惚地想着,他感觉自己在奔跑,可往哪去,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一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前的纷乱才慢慢地消退下去,耳边的心脏声也不再大得擂耳一般。   康涂微微一动弹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五感慢慢回归,他正像个死人一般倚坐在墙角。   “你也醒了?”赵政在他旁边道。   “嗯,”康涂摇了摇头,企图削弱那种缠绵不退的抽离感和断断续续的头痛,“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又被阴了一把,”赵政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伤了,往下渗着血珠,他用手随意抹掉,“多亏了刘淼先生,不然咱们今天全都折进去了。”   其他人的状况也不是很好,或坐或躺,感觉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劫一样。   刘淼见众人陆陆续续清醒,站起身来道:“我跟大家说一下,咱们从进入伏火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所有人:“……”   “如果其他人没有到达任务点的话,咱们基本上就是输了。”   “那现在是在哪?”一个男人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头问道。   “过了伏火路就是这,”刘淼的精神状态似乎没有收到任何影响,“既然大家都清醒了,我就给你们解释一下刚才的情况。”   “之前我说,在沼气中还有一股味道,闻不出是什么东西,我猜应该是蜜蜡融化后的味道。”   “伏火路一般会再设置一个陷阱,因为脚下的路是木板铺就,这是连环翻板最惯常的用法,而且我在走第一遍的时候也确实发现很多地方脚下是中空的,里面很可能藏有铁器,自然也就觉得是这两重陷阱。”   这话中转折的意味过于明显,有人接着问道:“但是?”   “但是这只是假象,”刘淼冲他点了点头,“刚才你们乱走一通,如果真有陷阱早已经掉进去了。”   “我们一直把重点放在沼气上,所有人互相监督,也在盯着是不是有人要在火上动手脚,却没想到,其实沼气只是一种掩饰。当我们走进这条路,且以为脚下设置了连环翻板时,必然所有人都会站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板上,这块地板承重到达一定程度时,也许带动了脚下真正的机关。”   燕灵飞举手发言:“也就是说,我们脚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箭,闹这一出就是为了藏真正的机关是吗?”   刘淼“嗯”了一声,说道:“是,贼他妈恶心。”   “唉。”燕灵飞叹了口气,复又倒在地上,放弃挣扎了。   “你们也猜到了吧,大家刚才都吸入了一定程度的致幻气体,如果这种气体在一开始就在的话,我肯定马上就会察觉出,但是它在一开始是被蜜蜡封住的,当我们触发机关时,蜜蜡被慢慢加热,当蜜蜡完全融化,这种致幻药物便一点一点地往外挥发。”   “我在一开始闻到的味道不是药物,而是蜜蜡融化的味道。这味道实在太淡,而且很少见,再加之沼气味道对我而言过于浓,所以我只能发觉不对劲,却没有料到是这样的机关。”   有人感叹道:“防不胜防呐。”   康涂低声问旁边的赵政:“不是说不能见火,蜜蜡怎么燃烧?”   “要想加热的话方法很多,”赵政淡淡地笑,“不一定用火,也不一定要仿照古法。刚才的陷阱不是也没有过先例?”   可能是这昏暗的光的影响,康涂总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是意味深长,察觉了什么却没有说。   但这整个过程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怀疑的部分,至少在康涂看来是这样的,他看不出什么破绽。   此时临近最后的时限还有一个小时,尽管刘淼说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到不了,大家还是简单地休整一下就出发了,没人提出要放弃。   剩下的路好走很多,再没有乱七八糟的陷阱了,两壁上的光一直通向前方,虽然还是仿佛看不到尽头,但至少让人心里头不再那么恐慌了。   人在黑暗中总是非常的无助的。   疯狂的幻觉之后人的身体会感到劳累,不光如此,康涂现在好像仍然没有完全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抬起手来放在眼前,攥了攥,还是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而且不光是他如此,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在练习着感受攥手的时候,康涂余光不小心看了眼手表,瞬间:“!!!”   燕灵飞和他离得很近,瞥了他一眼随意问道:“怎么。”   “已经两点了。”康涂呆呆地看着他说。   燕灵飞:“!!!”   早上八点出发,到现在正好六个小时,时间到了。   “成了,”赵政没有回头,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他们到达任务点了。”   “这条路好走,”刘淼感觉自己老了十岁,劳累地道,“他们只要别再倒霉地触发陷阱就一定能安全地到。”   康涂已经不关心这个了,既然第一个任务已经成功了,他迫不及待地问:“咱们完成任务后会给休息时间吗?”   “理论上会,”燕灵飞可怜地看着他,“但是你等到了任务点的时候可能已经结束了。”   康涂:“……”   “我死了,”他顿时感觉失去了人生的希望,“感觉不行了。”   “这算轻松的了,”燕灵飞大笑,“我们之前还去战场上打仗的,不眠不休几个月。”   康涂惊恐道:“会死吧。”   “会的会的,很多人都死了。”   “……”   这条路仍然看不到尽头,但走的时间长了,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我这是在干什么?”的自我怀疑感,前面一片黑暗,两壁的灯光跳动,景色单调而诡异。   同行的人渐渐呼吸沉重,虽然离得很近,但是却都不可以相信。   前面的刘淼忽然停住了脚步,把大家吓了一跳,如临大敌一般:“又怎么了?”   “没怎么,”刘淼冷静道,“应该是找咱们的人来了。”   接下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连他们也能听得见了,“先生!”几个人影慢慢地从黑暗中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你们终于出来了,我们找到任务点了!”   “我们在外面等了你们很久,”队伍继续前行,前来接应的人解释道,“最后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任务点,把第一个任务完成再回来接应你们。”   赵政忽然问:“你们等了多久?”   “二十分钟左右,”那人道,“张问先生和我本打算进去探一探,但是门被堵死了,好像那扇门只能从里头打开。” 第13章 谁是卧底(六)   这也就是说,他们至少在那条路上待了二十分钟才离开,然后又在外面昏睡了两个半小时左右。   以康涂的体感时间来说,那段幻觉出现的时间可能连五分钟都没有,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谁知道梦醒了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   他们最后到达任务点时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几乎没有给什么休息的时间,一声“叮咚”声响起,机械女声从上方传来:“恭喜大家,任务完成。”   “现在马上发放第二个任务——”   听见这句话,康涂绝望地哀叫一声,痛苦地捂住脑袋倒在地上。   “在大家所在的场景中,方圆两公里内,藏有三把钥匙和一个附加奖励,集齐钥匙可以进入下一个任务点,得到附加奖励可以得到关于卧底的一个线索。”   阿九抬起头,声音清脆问道:“附加奖励是什么样的?”   “保密。”   “这种东西还要保密,”众人大怒,“玩个屁啊!”   那机械女声平静道:“附加奖励的形式虽然保密,但相信大家真的找到它的时候是可以认出来的,请大家稍安勿躁,玩不起就退出游戏。”   “……”   康涂躺在地上,胳膊盖在脸上,无奈地笑道:“这么社会呢吗?”   燕灵飞也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抬头看着上方道:“我回去要举报你服务态度恶劣。”   机械女声道:“先出去再说哦。”   燕灵飞:“……”   康涂震惊地睁大眼睛,问周围的人:“这不是机器人吗?”   “是机器人,”他旁边的一个男人也很累,无力地道,“它一直这样,习惯就好。”   机械女声接着冷漠无情地道:“这次任务不设时限,大家自行把握时间,毕竟你们的对手不是时间,而是再跟另一组的人成员。”   “好的好的。”众人赶紧说。   现在他们所处的方位是一个微微下陷的圆坑,四周立着数根柱子,柱子上安静地燃着油灯。在往外去看,就都是黑暗了。   围绕着这个圆坑的方圆两公里,虽然听上去并不是很大的一个范围,但是在这样步步惊心的环境中,对于众人而言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清算一下吧。”有人这样提议。   康涂心里一紧,心想终于来了。   “先清算,然后原地休整一会,这样安排怎么样?毕竟还是得保存些体力。”   “可以。”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一个留着连鬓胡的中年男人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前,手指抵在一起,沉吟片刻首先开口道:“我们从最先开始,有人触发了第一个陷阱,这个环节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康涂认出这个人叫张问,刚才去接应他们的人中就有他。   他对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印象,但是在这种场合中肯开口,也敢开口的人,肯定是有一定地位的。在过伏火路时他也在第一拨人中。   “刘淼先生有什么线索吗?”一个叫杨鑫的寸头少年扬声问道,“按下去机关时应该会有些细微的声音吧,您听见了吗?”   这少年好像和刘淼关系还不错,从游戏开始之后就一直接刘淼的话茬。   “听是听见了,”刘淼道,“就那声机关扣动的声音,别的没有。”   “我再说一句,我确实五感比一般人敏锐,但也只是个人,不是神仙,平时如果连所有人喘气的声音都注意到的话,我还要不要活了?这么多年早就累死了。”   杨鑫笑道:“不要生气嘛,干什么啦。”   刘淼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说,你们都可以什么都注意不到,大家也不会有疑心,但如果我没有注意到的话,是不是都要怀疑我?”   “这破游戏就是针对我,”他很烦躁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盘腿坐在地上道,“所以我就说,还不如一开始就回去吃饭。”   “别的人呢?”张问见此,只好转移话题道,“大家都说一说,我们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要害怕得罪人,如果被指认了也别生气,任务结束了还是朋友。”   康涂心想:“真有这么好吗,那这可比以前上班还舒服啊,就是有点危险。”   他四处看了看,赵政正坐在坛上,好像在和李信说话。赵政的感觉很敏锐,马上察觉到他的目光,询问似得歪了下头。   康涂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走过去说道:“你的脸没事吧。”   赵政是真的愣了一下,摸了摸脸颊上的伤,笑了:“我都忘了,没事。”   “我想问你一件事,”康涂坐到他身边,看着众人讨论,小声说,“你在伏火路时有没有见过一个陌生人?”   “鹰钩鼻,嘴角往下耷拉着,应该有四十岁左右,穿黑色的衣服。”   赵政皱眉:“没有,你看见了?”   “可能是幻觉,”康涂也很不确定,“我最开始出现的幻觉是刘淼的荧光棒变成了蓝色,然后一回头就看见了那个人。太真实了,后来的一切,我再回想都能感觉出是幻觉,但是当时一回头的那种感觉却一直忘不了。”   赵政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之前的每次任务都没有外人参与进来,应该是你当时已经产生幻觉了,不过这也没准,咱们都留心一下。”   “我其实也这样觉得是幻觉,”康涂笑了,“就是挺吓人的,说出来感觉好一点了。”   远处的众人仍然在讨论,忽然有一个人问道:“既然是机关在墙壁上,是不是说当时站在外侧的人就没有嫌疑了?”   “不一定哦,”杨鑫还是笑着说,“谁说触发陷阱的机关就一定在墙壁上了,难道脚下面就不能有了?谁知道是不是恰好听见了刘淼先生提示墙壁上有油灯,所以趁乱来了这么一手,还能让自己清清白白的。”   康涂猛然惊醒,仔细一想果然如此。   当时是刘淼先说了墙上有油灯,众人才去墙边找,然后刘淼又提示“不要乱摸,可能有陷阱”,然后果然触发了陷阱,大家自然而然会觉得,触发陷阱的卧底当时就是去找灯的那几个人。   但其实也可能陷阱根本不在墙上。   这样一来,仅有的线索又断了,谁都有嫌疑。   康涂第无数次彻底服气了,心服口服。   第一次任务,大家没有掌握到关于卧底的一丝一毫的线索,就以这样的结尾结束了。   但康涂对于众位队友的敬佩之心却更加汹涌澎湃了,总觉得有近七十个这样的队友和自己是一个阵营的,心里很有底。   因为没有什么线索,所以清算很快就结束了,所有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恢复体力。   刘淼躺在地上,唉声叹气地拿手机拍了张四面的柱子的照片,并备注“真是痛苦的一天,而且压缩饼干非常难吃。”   如果不是因为进行任务切断了网络的话,他一定会发个朋友圈。   燕灵飞跟他开玩笑:“这个备注是怕到时候发朋友圈忘了文案吗?”   刘淼一边翻手机相册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是啊。”   “哈哈哈哈哈等我回去给你点赞。”   刘淼翻了下眼皮,重复了之前那个机器人的话:“先出去再说哦。”   燕灵飞再次:“……”   康涂夸张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完之后马上恢复平静道:“我将其称之为燕灵飞式爆笑。”   燕灵飞:“……”   “康仔,你刚才伤害了我。”   下午六点整,所有人分成了五个小队分头出发。   康涂对这样的分阵营的活动一直心情复杂,他自己哪一个阵营都不怎么好意思参加,总觉得是去给人家拖后腿了。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李信从之前第一个陷阱启动后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赵政身边,此时自然也和赵政一组。   燕灵飞忽然从背后搂住了康涂的脖子,推着他一起走到赵政跟前,轻松地说道:“又要上战场了!”   康涂还是很感动的,有点想掉眼泪的那种感动。他相信无论是赵政还是燕灵飞都是真的对他很不错,赵政或许是因为愧疚感而格外照顾他,可燕灵飞却没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一直不露痕迹地帮助他。   赵政似乎也默认康涂应该是和他们在一起的,很自然地询问道:“休息好了吗?”   “好了,”康涂也尽量不显露出情绪的波动,“你呢?”   赵政笑着说:“我不行,累得要死,那一会就靠康仔罩我了。”   康涂总觉得赵政非常敏锐,总能根据他的情绪态度来调整对自己说话的方式。他紧张和低落时,赵政跟他开玩笑;他情绪稳定时,赵政又恢复平时的稳重平和。   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毫无掩藏情绪的能力,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数多了,只能是说明赵政真的对人心有着极强的洞察能力。   虽然康涂觉得与他相处非常舒服自在,但肯定有人会觉得这样很可怕。   燕灵飞疯狂地摆手,冲着远处大喊:“阿九!快来,来哥哥这里!”   阿九似乎也没有找到队伍,此时翻了个大大的、慢动作的白眼,没有理他。   燕灵飞双手握成一个喇叭状,喊道:“快来,我们需要一个大夫,回去请你吃黄焖鸡!”   康涂感觉很魔幻,问道:“你在追她吗?”   “没有,”燕灵飞完全是一副觉得他思想腌臜的表情,“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把她当妹妹的。”   “你就是在追她,”康涂懂了,“我劝你换个套路,小学生都不用这一招了,没用的。”   阿九不情不愿地走过来,背后的背着的包从视觉上看仿佛比她人还大。   康涂马上接着说:“但是也没准。”   一旦人家两情相悦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对好像对上一章有些疑议,我稍微说一下:   这要从连环翻板开始说,连环翻板就是脚下设陷阱,下面是利剑,如果有人踩中就掉下去被利剑穿死,大家应该在影视剧中没少见过。刘淼一开始发现脚下确实是空的,而且有铁器,所以自然而然以为是这样的陷阱,谁知道其实这就是个计中计,脚下的铁器是融化蜜蜡的装置,真正的陷阱是蜜蜡融化后致幻的药物。当大家以为是连环翻板时,自然为了躲避脚下的利剑,都站在了自以为安全的那块地板上,这块地板承重太强,所以触发了机关开始融化蜜蜡,致幻药物慢慢也就发散出来了,所以大家就产生了幻觉,再醒来就是三小时后了。   挺简单的一个事,可能是我写得不够直白清晰,其实这本书没什么烧脑的情节,一开始要写这篇文,都根本没想过要这样定位,也就更不会为了烧脑而烧脑了,写这篇文的目的都是为了有趣,不是为了让人家不明白……如果真的不明白,那应该是作者(我本人)的能力问题。(为此难过了两天的我如此说道)   以后我就尽量更直白一点吧,作者真的不应该解释太多的,解释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就说明了写得不够到位。(更难过了的作者哭哭啼啼地说道) 第14章 谁是卧底(七)   “你看我们这一组配置多齐全,”燕灵飞一胳膊搭在阿九的肩膀上,指着李信道“能打的。”   指着赵政道:“能说的。”   指着自己道:“能思考的。”   指着康涂道:“能吃白饭的。”   然后拍了拍阿九的肩膀:“就差你了,你就负责在我们英勇奋战时站在旁边大喊我的名字,说‘哥哥最棒’,就可以了。”   阿九甩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板着一张白嫩的脸,冷淡道:“我年纪比你大一岁。”   燕灵飞非常顺畅地接道:“我比你大三百岁呢,你出生的时候我都入土二百多年了,没让你叫我爷爷不错了。”   康涂简直想上去捂住他的嘴,阿九脸色已经由红转白了,僵硬地一句话不说。燕灵飞现在的表现,和小学时喜欢一个小姑娘就去薅人家辫子的臭小子没有什么区别。比人家还不如呢,竟然还讲这种鬼故事。   刘淼溜溜达达、晃晃荡荡地走过来:“加我一个,能认路的。”   “能不能别老偷听我们的对话?”燕灵飞的话是这样说,但也没有几分不满,其实反而很开心,毕竟刘淼在这里就是一个抢手人物,竟然愿意和他们一队。   “我也不愿意,”刘淼好像是觉没睡醒一样,很衰地挥了挥手,“谁闲得蛋疼想看你泡妞啊。就你这拙劣的技巧。”   燕灵飞:“……”   阿九的脸再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爆红,几乎要从头顶喷出气体了,浑身硬得好像一根笔直的电线杆。   燕灵飞也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赵政笑着解围道:“先生精神不大好?”   “累,”刘淼打了个哈欠,“集中精神很累。”   “辛苦了。”   “我也为了保命,”刘淼很不吃这一套,依旧懒散道,“辛苦也是为了自己,不求人家念我的好,只要关键时候别倒打一耙就行。”   康涂听出这话中的机锋,悄悄转眼看了看二人,赵政似乎并未察觉什么,笑了道:“若是为了自己,是不必如此劳心的,先生的付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刘淼顿觉无趣,摇了摇手,说道:“快出发吧,一天也不想再这多待。”   康涂听见这话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咱们这次任务大概要用多久?”   “少则三天,多则半个月吧,”燕灵飞恢复了冷静,回头跟他跟他解释了一句,黑暗中显得眼睛晶亮,很有精神的样子,“这个没什么准的,不知道设计了什么样的环节,不过这种游戏性质的一般不会太久。”   康涂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伤口不疼吗?”   “有点,”燕灵飞“唔”了一声,“可以忍耐。”   “喊疼这招是不能常用的,我打算等需要时再用。”   康涂看了眼走在前面,背着大大的装药的背包的阿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燕灵飞双手攥成拳头,从两边顶住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地道:“把你脑袋里的龌龊思想给我清理干净。”   康涂赶忙告饶:“好的好的。”   大家定下的计划是,无论结果如何所有人在晚上十点半之前必须回到原地会和。他们向着西南方向走,脚下是一条由粗糙的石头铺成的路,坑坑洼洼,稍有不注意就能绊一个跟头。   荧光棒还有一些微弱的光,康涂微微猫着腰,照着下面的路,小心翼翼地走。   燕灵飞看见了康涂的荧光棒,忽然想起一件事,好奇地问道:“你走伏火路时爽不爽?”   康涂:“?”   “致幻剂啊,”燕灵飞调侃道,“这种东西很多人上瘾的。”   康涂本来正要回答,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东西,被他紧紧抓住了,他小心地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伏火路的事情?”   燕灵飞愣了一下,指着他的荧光棒道:“就、忽然看见你的荧光棒啊。”   刚才的激动缓和下去,康涂听此又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大概是想错了。燕灵飞应该是因为大家都是在伏火路才拿出了荧光棒,自然因为这个东西联想起了刚才的幻觉。   “你在幻觉中看见蓝光了吗?”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嘴。   燕灵飞却猛地停下了脚步,看着他道:“我的天。”   “你怎么知道的?”   “你看见了?”康涂又重新激动起来,他不可自抑地感到兴奋、沸腾,如果真的真的发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也算是没有给大家拖后腿了。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陌生男人?”   “……这个没有,”燕灵飞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下,“但我当时确实看见了蓝色的光,铺天盖地的光。”   康涂正要疯狂,就听刘淼很随意地道:“潜意识吧,你俩在进伏火路前不是还耍棍子似得玩那根照明棒吗,印象太深了,等到了路上时就想起来了。”   “你没看见吗?”康涂热情浇灭了一半,不死心地又问道。   刘淼耸了耸肩,摊手道:“我就没怎么受影响,当时味道越来越浓,呛得我难受,一直捂着鼻子,而且你们大喊大叫,我刚有点感觉就被你们弄得精神了。”   “我也没有看见。”赵政见康涂看向自己,歪了下头表示遗憾。   康涂长叹了口气。   燕灵飞也不怎么关心这个结果,而是好奇地怼了下赵政,问道:“那你当时看见的是啥?”   赵政笑了下,没有回答。   “没劲了啊,快说,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看见女人了啊。”   “没什么具体的东西,”赵政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依旧自然地道,“好像闪过了一些心里头恨的人。”   一直沉默地好似一块顽石的李信此时忽然开口打断:“陛下。”   赵政伸手阻止他,示意无妨,平和地笑着自嘲:“我小时候一直在流亡,有一些人的嘴脸在午夜梦回时还总是看见,这个坎儿恐怕这辈子也过不去了。”   他如此坦然,反而是听见这话的人不自在了起来。   康涂其实对于他的生平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建下过哪些伟业,又做过哪些恶事。但这些是丝毫不鲜明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把赵政刻画的生硬而冷酷。   历史对与赵政而言是不公平的。   刘淼走在前面,平淡地道:“我听闻你幼年一直在赵国流亡?既然如此痛恨赵国,为何还要用‘赵’这个姓?”   “名字没什么意义,”赵政似乎很轻松,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我幼时一直姓‘赵’,回秦之后改姓,反而没什么人敢叫我名字了,所以‘嬴’这个字我其实很不熟。”   他说得很随意,或许也真的没有多少负面情绪在里头,毕竟他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为权利做出牺牲也只觉得甘之如饴,但康涂总听出些他不想谈却还是要回答的无奈感。   “咱们还要多久?”康涂打断话茬,锤了锤后腰,“我今天走得腿快断了。”   刘淼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气:“我哪知道,困死了,今天都没有午睡。”   此时众人已经进入这个地下场所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了,太久没有看到太阳,康涂已经感觉有些不太好了,这里的光一直很暗,而且有些阴冷,尽管身上穿了衣服,也一直在活动,但是总觉得非常压抑,而且身体也暖和不过来的感觉。   这里的四周不像来的时候那样是一条不太宽阔的隧道,此时的路只是脚下的一条石路,他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中,周围并没有墙壁,而是乱石丛生。   越往后走,甚至开始吹起了不知来路的风。   “这是哪来的的风?”燕灵飞惊恐地抱着臂揉搓,企图摩擦生热。   “鼓风机吧,”刘淼也很无语,“古墓里哪能进来风,地表一点温差也没有。可能是管理人员为了让你害怕创设的环境。”   燕灵飞想起了那个机器人对自己说的那句威胁,忽然感觉到了危险。后悔道:“早知道不招惹那个机器人了。”   康涂马上燕灵飞式爆笑,在黑暗中夸张的大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蛋了,”刘淼绝望道,“你们听见了吧,以这回声情况来看,前面的空间能走十年。”   “乐观点,”燕灵飞无视了康涂的落井下石,开导他道,“说不定再走两步咱们就找到了呢。”   不同于康涂与刘淼的颓废,他一直很有活力,轻快地超过大家,似乎有话要说,刘淼的瞳孔忽然猛地一缩,大喊一声:“别动!”   燕灵飞半只脚忽然踩空,向前栽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背后快速地伸过一只手拽住他的胳膊把他向后拉去。   只听见碎石滚落的声音从脚边响起,燕灵飞惊恐地大口喘息,震惊地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   只差半步。 第15章 谁是卧底(八)   李信松开抓住他的手,退后一步,斥责他道:“鲁莽!”   燕灵飞回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还没有缓过来,脚步有些虚浮。康涂上前一步扶住他,被他紧紧地反手握住,手指青白,微微颤抖着。   康涂嘴笨拙,加之事发突然,只能安慰他:“没事,没事。”   李信向前望了一眼道:“前面没有路了。”   “路应该是有的,”刘淼也看向远方,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找找附近的铁索桥吧。”   接二连三的碎石滑落下去,他们终于看清楚,他们眼前横亘着一条在黑暗中蛰伏着的深渊,而此时此刻,他们正站在断崖的边缘。   刘淼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似乎在缓和自己的暴躁脾气:“有这个应该也属正常,咱们正在西南方,自古我们的八卦方位便与世人所说的方位正好相反。西南方在八卦方位里属坤,坤为分裂,为洞,为深沟,二八换位,艮到坤位,艮为山,所有西南多山地,多沟与坑洞,所以西南方多深坑溶洞。”   但是此时根本没人听他的这些屁话。   燕灵飞惊魂未定:“我、刚才觉得灵魂出窍了。”   “你那小胆,”康涂拍着他的后背,哄孩子一般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燕灵飞稍微缓过来了一点,非常不自然地躲开他,说道:“行了。”   “现在不好意思晚了,”康涂浮夸地邪恶冷笑,“你刚才的一举一动已经被我深深地刻在心里,打算无聊就拿出来咀嚼一下,伴我度过无聊的余生。”   燕灵飞哽了片刻:“……你知道你这一天伤害我多少次了吗?”   “我刚才差点死了,你有没有点兄弟情了?”   “有。”康涂乖乖道。   “阿九,快过来阿九,吓死我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燕灵飞伸手去召唤阿九,手指比划了一个表示很小的动作,“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显然刚才那一下把小姑娘也吓着了,没有再和他拌嘴,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闪着些光芒:“我们该怎么办?”   “先找到桥吧,我们离断崖远一点走,”刘淼说着说着很突然地骂了声娘,问道,“这次为什么玩得这么大?”   “从上一条伏火路时我就想说,他们置入的致幻剂浓度和强度,如果吸入得过多,能把咱们搞成一个真傻子,一辈子都好不了。”   康涂是第一次参与游戏,刚才燕灵飞的那一下吓得他几乎心脏失跳,他还以为404一直如此,于是问道:“之前没有这么危险过吗?”   “有过,”赵政抬头望了一眼,不知道在这里有没有监控设施,如果有,又是否有人躲在那监控屏幕前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但是性质有些不一样。”   阿九的身体似乎显得更小了,在黑暗中皮肤被衬托的更加白,嘴唇也褪了颜色,微微泛着青:“之前我们与对手各凭本事,生死都是在战场上,可如今是要我们不声不响地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陷阱了吗?”   “我们凭什么要死在他们设置的陷阱上?凭什么死在他们手里?”阿九越来越愤怒,脸上显出愤怒的薄红,“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凭什么,他们无缘无故将我们关在这里,让我们参加这些狗屁任务,我们还要唯命是从?!”   怒火让她的语言失去了严谨和克制,她又重复了一遍:“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阿九,”燕灵飞上前一胳膊搂住了她,顺手捂住嘴,低声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阿九被她捂住了大半张脸,眼睛仍然瞪得大大的,很安静地没有挣扎,只是好像短暂地闪烁了一点点泪花。转瞬便没有了。   赵政拍了拍燕灵飞,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道:“走吧。”   路还是要接着走,小姑娘受不了了骂了两句,除了让这里的几个男人心里难受之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康涂本来从未想到过这一层,在这时听见了阿九的话,忽然发觉,以他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体会到这些人的心境的,他们其实很屈辱。   被一些如今仍不知身份的人关在此处三十年,好似提线木偶一样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为了一点工分勾心斗角,他们的傲骨让他们很难像康涂一样用“既来之,则安之”简单地安慰自己。   就连阿九这个看上去最无野心的小姑娘尚且觉得屈辱,又何谈别人。   气氛开始沉默下来,燕灵飞也没有再为了缓和气氛而故意说些笑话。   “到了,”路程不到十分钟,刘淼忽然打破沉默,指着前方道,“那种巨石应该是固定铁索的,看样子这桥应该是不好走。”   六人走近一看,果然如此。   一条只有小儿胳膊粗的铁索横跨在深渊之上,另一端被钉在巨石之上,剩下的铁链尾端被随意地扔在地上。   康涂踢了踢脚下的铁链,抬眼看着众人,观察大家的表情。   “我过不去,”刘淼干脆利索道,“这不可能。”   “关键是咱们有必要过去吗?”燕灵飞向对面望了一眼,也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过去了就一定能找得到钥匙?”   赵政沉默片刻,开口道:“刘淼先生觉得,能找到钥匙的几率有几成?”   刘淼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生气,反正这一天他就没有开心的时候,硬梆梆地道:“至多一成。”   “我观察过此处的风水,如果说钥匙一共有三把,那势必有一把在西北方,西北方属乾,乾为王,国之西北必出大都,墓之西北必有棺椁,在西北方放重器必然能使此地百年之内不起风波。”   “另一把应该在正西,正西为泽,产鱼米之地,属富饶。   “再有最后一把,应该出自北,北方属水,虽然与地下不合,但这是个新墓,潮气未退,且此处风水大凶,处处有火与石,正需要水位相生相克。”   刘淼抬起眼皮,视线从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道:“最不可能的,就是西南。坤乃极寒之地,与墓地而言是最忌讳的方位,什么重要的东西都不会往这里放的。”   燕灵飞好笑地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们同行了。”   “没错,”刘淼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丢人的,坦然道,“我不想冒险,所以和你们同行。若有钥匙的话必然设有凶险的陷阱,我还想多活两年。”   燕灵飞点头,佩服道:“先生深谋远虑,深谋远虑,我之前还以为你来和我们掺和是看中了我们这里有大夫呢。”说着还颇为自豪地拍了拍阿九的脑袋。   阿九斜着眼看他,说道:“那我们还要过去吗?”   李信罕见地开口:“此路凶险。”   李信的武艺精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毕竟人家是二十岁就当上了将军的奇才,以他的能力和性格,竟也开口说了凶险,那必然是真的不好走的。   康涂能看出来,大家现在心里都不想过去。这样单薄的一条铁索,这样深不见底的断崖,这样的任务又怎么可能完成呢?况且就算是真的撞了大运走过去了,谁知道对面又有什么?谁能保证他们还能完完整整地走回来?   燕灵飞低头看了眼手表。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无声的暗示和催促,示意大家可以走了。   从一开始,赵政就很沉默,他的视线穿过黑暗,一直向着远处延伸,仿佛在思考什么。   康涂不敢明显地打量他,只能偶尔用余光去瞟,再次去偷看时不小心和李信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尴尬异常。   李信一个武将,眼神也是横冲直撞地,直接扫了过来,将康涂盯得无处容身一样,估计是以为他企图对赵政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他可真是冤枉康涂了。   康涂只不过控制不住地想看看赵政在干什么,他太好奇了,且好奇中还夹杂着关心。但是都碍于赵政的余威,而不敢显露出来。   刘淼忽然问道:“康涂,你怎么看?”   此时只有赵政与康涂没有表达立场,刘淼估计是察觉到了什么,先从好捏的软柿子入手。   烫手的山药忽然扔到了自己手里,康涂非常自觉地道:“我都行。”   他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跟着大部队走。   赵政终于开口道:“先生之前说还有一成机会。”   大家沉默了。   “或许钥匙不在这里,”赵政的语气很平和,甚至用了一种商量的语气对他们道,“但还有一个隐藏的线索,如果能得到的话也很有用处。”   刘淼很明显地皱了眉头,神情带了些不耐烦,但没有说话。   燕灵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咱们怎么过去?太危险了吧。”   “我看好像不是很远,”赵政说,“可以用手抓着铁索爬过去,不然就找一个人陪我去吧,你们在这里等着。”   李信马上道:“我去。”   赵政点了点头,又对众人道:“此时若是错过了,可能会耽误很多时间,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依我的愚见,还是去看一看吧。”   他的措辞已经谦卑到过分了。以他的身份,实在没必要做到这个份上。也实难想象,这话是从被称谓一代暴君的赵政口中说出来的。   但是康涂还是勇敢地提出了反对意见:“你能保证自己能过去?现在看着简单,但是真的到了上面,稍微晃一下都会要人命,你掉下去了怎么办?”   “应该不至于死在这里吧,”赵政冲他笑了,眼角泛起了细纹,看上去很年轻,很自信,“我可是皇帝命呢。” 第16章 谁是卧底(九)   古人向来相信言灵,这句话无疑犯了些忌讳,李信马上出言制止道:“陛下慎言。”   赵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头道:“这样吧,我与李信过去,你们在这边接应,如果出了问题的话回去和众人说一声就好。”   能出什么问题呢,是死在半路,还是一直没有回来?   康涂总觉得这实在太过鲁莽,不像是赵政该做的事,他想张口说让自己也跟着过去吧,但再一看眼前这深渊,这句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他上前一步都腿哆嗦,更何况是站上去了。   赵政已经脱了外套,只剩下了个T恤,开始活动身体准备出发了。   李信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止住,上前一步站在面前道:“要不还是我去吧,您留在此处。”   “不了,”赵政抡了抡胳膊,“你在我后面,到时候拉我一把,这不是一个人的活。”   所有人都应该避免单独行动,因为他们的任务不只是找到钥匙,还要抓到卧底。只要有人企图单独行动,就都有嫌疑。   若不是因为赵政也在404,李信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低调,他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所以没人会因此而放心他,该怀疑还是要怀疑的。   康涂终于还是勇敢地道:“我也过去吧。”   赵政吓了一跳,是真真切切地吓了一跳,抬眼看他:“什么?”   康涂:“……”   他忽然警醒,自己可能是给人添麻烦的,李信只能照顾一个人,他去了纯属给赵政找事,于是忙道:“算了,当我没说。”   赵政是什么人,康涂百转千回山路十八弯,也就是他一眨眼的功夫也就参悟了,于是很随便地问了一句:“你想去吗?”   当然是不想的,康涂浑身的细胞都在拒绝,但是他不想让赵政自己过去,也不想被人看成贪生怕死的人。从开始构建起了自己的世界观之后,他就知道自己是不怕死的,因为他没有多么热爱生活。   很多时候他感到胆怯,只是因为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接受死亡。   现在也不是最好的时机,他也没有准备好。不过自从进入了404之后,年少时的热血还是被点燃了些,当年那种不顾一切地劲头终于又要冒出头来。但是他此时提出要一起去,主要原因还是赵政。他这个人有些烂好人的属性,又有些英雄情结,实在对赵政有些特殊的感情,总觉得这个人不应该如此,应该有更多人的支持他,声援他。   赵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亲切地用力揉了两下,缓和他的情绪道:“没事,等大哥回来的。”   康涂之前开玩笑时斗胆叫了声大哥,后来就再也没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抱大腿过了,此时被如此亲切的安慰了一句,顿时血气上涌,话到嘴边张口就说:“你要不怕我拖后腿的话,我跟你们过去呗?”   赵政看着他问道:“你觉得自己行吗?”   康涂:“行吧。”   “那就走,”赵政很干脆,似乎没觉得这是个什么事儿,“如果下面是平地的话,这样的距离,根本没什么问题。你既然在夜里看不见,就干脆闭上眼睛走。”   燕灵飞叹了口气:“那我——”   “老实待着吧,”赵政不等他说完直接驳回,“你身上有伤,别胡闹了。”   最后三人上路,三人留在原地。   赵政蹲在崖边,在铁索上扣上三个铁环,然后使劲地拽了拽,检查了下结实程度。回头看见康涂还没什么动作,催促道:“用衣服把手裹起来。”   康涂这才意识到,不用爬的。   他后知后觉地也把衣服脱了,裹在手上。衣服只有一件,燕灵飞把外套脱下来扔给他:“注意安全。”   剩下的两人也把衣服给了赵政与李信。   康涂对燕灵飞挥了挥手,二指并拢从额头上飞出去,道:“等大哥回来的。”   燕灵飞说:“行吧大哥。”   赵政估计了一下前面的距离,最后嘱咐康涂道:“铁索坡度很小,而且表面凹凸不平,我们前段抓着工具滑过去的距离不会很长,剩下的要靠耐力了。你就记住一点,死也不能放手。”   他又强调一遍:“死,都不能放手。”   康涂头是点了,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其实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挑战极限这种事,永远别提前立誓,谁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坚持下来。反正现在他已经把前半身都回忆一遍了,开始自我催眠死而无憾了。   反正有憾无憾只有自己心里头清楚。   手里抓着铁环,身子往下坠的那一刻,康涂心里沉了一下子,预计多半是要完。比想象的还要累。   体重和坡度带着他向前划了不到十米,再往前看时,还是看不到这条铁索的尽头。   赵政跟在后头也滑了下来,大喊道:“不要浪费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体力流逝的速度是快到无法想像的,必须争分夺秒。   铁环的一头扣在康涂的手上,这让他稍微有了一些安全感,至少在掉下去时还有一层保障。但是仍然很慢,速度很慢,他伸手去够铁索,往前荡了一下,心也跟着忽悠地悬空了一下,后来反而生出了一些叛逆的想法:他要拼命去做,不想在畏首畏尾了。   我是一个连命也可以不要的人,我比他们更能豁得出去。   滑不过去后,赵政在后头指挥了康涂一句,他一手连着铁环,用胳膊支撑着全部的重量,一下一下地往前移动。   不足十下疼得龇牙咧嘴。   康涂开始后悔应该让李信走在前面,省得被他越来越慢地速度拖到流失体力。越后悔反而越生气,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肯停下来。   他能想得到自己现在表情一定非常狰狞,他是真的坚持不住了。这仿佛就是极限了。   赵政在后头不知如何,但是从气息声来看,应该也在极力忍耐着。   “坚持不住就爬上去休息一下。”赵政在后头说。   康涂在这样的温度下只穿了一件T恤,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滑,将他的视线模糊了,他摇了摇头甩掉汗,尽力去睁眼,抬头看了一眼铁索,就这一眼,把他吓得失声尖叫,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一条蛇吐着信子,慢慢地垂了下来。就要到他的头顶。   “蛇。”他喃喃道,但是只是发出了连自己也听不到的气音。   “蛇!”康涂忽然惊醒,猛地大喊,“蛇!赵政!快跑!!有蛇,有蛇!”   赵政没有回应,但他显然听见了,看见了,因为背后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康涂一动不敢再动,僵硬着身体似乎已经放弃挣扎了,他脸色煞白,完全失去血色,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胳膊和手的存在了。他一个现代人,从小到大没见过真的蛇,这个东西光是靠近,就已经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更何况此时已经要爬上了他的身体,正吐着信子,盯着他。   康涂张了张,终于发出了声音:“快跑吧。”   “跑什么跑,”赵政气得笑了,“你抬头看看吧,怎么跑?”   “我不敢抬头。”康涂声音很低很低,丧失了百分之八十的生命力,完全是凭借着身体里根深蒂固的娱乐至死的精神回答他,“你给我展开描述一下。”   “全是蛇。”赵政简洁地道,“谁也跑不了。”   康涂又不说话了。因为他的胳膊此时又有感觉了。他的感觉就是蛇爬上自己的胳膊,紧紧地,缠绕了上来,缓慢地向下爬。那种潮湿而阴冷的感觉从未如此的具象而生动。   还要不要抵抗?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所以说,命运总是如此,每次当你下定决心想要做好一件事的时候,总是马上给你个巴掌,让你看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刚刚斗志昂扬了不到十分钟,就要被扇巴掌了。   头上的铁索在晃动,是李信忽然翻身爬了上去,反手抽出背后的长刀,两步站稳,噼里啪啦的一阵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有血块掉了下去。   还是抵抗吧。康涂最终还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腰腹猛然发力,将自己的腿荡起来,企图爬上铁索,但是他失力已久,尝试了多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全凭一口怒气在支撑。   他今天真的就不服了。如果今天就是结局,那在这一天他绝不妥协。   康涂发觉自己这时候可能是爬不上去了,他忽然松开了没有固定铁环的右手,一把抓住了盘在自己胳膊上的蛇。他不知道蛇的七寸具体在哪,并且情急之下,他甚至没有抓住蛇的头,而是更靠下一点的位置,狠狠地用包裹了多层衣服的手抓住。这条蛇在他身上盘了很多圈,拽不下来,他只有一只手,愤怒地生拉硬拽。   赵政喊道:“康涂!”   康涂并不清楚这一声是让他干什么,而且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没办法在去注意别人了。他临死也要托着这条蛇一起下地狱。   这条蛇就像是在他的生命中,所有曾经挡在他面前的路障;每次当他下定决心时打击他的人;所有本该平顺的生活中出现的难以预料的痛苦一样。他凭着必死的决心,不原谅这样的人生,不原谅给与他痛苦的一切人与事。   这时候的蛇已经越来越多。康涂紧紧地攥住蛇的头,左胳膊几乎已经失去直觉,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狠狠地,拼命地攥住这条蛇。   耳边好像有人在喊什么,这时候大脑已经不再对外界做出什么反应了。   赵政身上挂满了蛇,艰难地爬到康涂头顶,举起李信的那把刀,‘哐’地一声劈在了康涂的铁环上,铁环应声而断,康涂一声未吭,直接栽进深渊之中。   赵政闭上眼睛,一翻身也跳了进去。 第17章 谁是卧底(十)   无边无际的黑色,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四周静谧无声,一切感官都迟钝了起来,视觉放缓、放慢。   康涂耳边的声音一点一点地降下去,在整个下降的过程中,其实脑袋里什么都没想。这个时候想不起来任何事了。   太漫长了,这到底有多深,为什么还不到头?   “哐当”一声,他落地,背后砸在地上,顿时感觉五脏好像炸开了一样,结果却又弹了起来,起起落落弹了数次,终于停了下来。   康涂劫后余生,张大了嘴,大口喘息,眼泪无意识地哗啦地淌了满脸,手中仍然紧紧地攥着蛇头。   接着,他看见赵政也落了下来,他身上挂满了蛇,在半空中仍然在往下扯。狠狠地摔下来的时候,把身下的气垫砸地颤动,余波又让康涂往上弹了一下。   他清楚地听见了赵政疼得闷哼一声,骂了一句脏话。   这真稀奇,他也会暴躁。康涂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闪过这样的想法。   他也不是不想动,只不过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只想这样躺着,爱咋咋地吧。   脚下的气垫上下起伏,赵政捂着胸口冲他走过来,低头看着他:“怎么样?”   康涂没说话,仿佛完全丧失了所有功能的玩偶。   赵政竟然还笑了,蹲下来想帮他拿开缠在胳膊上的蛇,结果居然拽不动,康涂死死地攥着,他险些把康涂整个人拎起来都没拿开。   再一看这条蛇已经完全不动弹了。   赵政放了手:“你这小孩劲儿还挺大。”   上头有些动静,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传来的声音,赵政二话不说马上卧倒,只见李信重重地砸了下来,把他俩带得又上下弹了数次。   李信闷哼一声,也疼懵了片刻,然后一翻身跳了起来,捡起被赵政扔在一边的长刀,解决身上缠着的蛇。   赵政拍了拍康涂的脸,道:“回魂了,回魂了。”   李信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一拳揍在了康涂的胸口。   赵政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李信解释道:“他吓着了。”   这谁也看得出来是吓着了,赵政简直无话可说,他刚狠摔了这么一下子,又挨了重拳,揍死了怎么办?   康涂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开始疯狂地咳嗽。脸色瞬间涨红,四肢五感终于开始慢慢地苏醒起来。   李信这时候也意识到刚才鲁莽了,又低声道:“作战时经常有士兵被吓得失魂,一口气没上来的事儿,我们都是揍一下就好了。”   康涂脸上终于带了些血色,挣扎着坐了起来:“谢谢李哥。”   赵政哭笑不得:“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呢?”   康涂有些不好意思:“能听见,一直能来着。”   他还是脑袋不好使,听见赵政跟他说:“把蛇扔了吧?处出感情来了?”   康涂:“……”   他这时候才发现蛇已经死了,他竟然真的把蛇捏死了,并没什么兴奋的感觉,他觉得很恶心,远远地扔开了。   赵政拍了拍他:“你做得很好。”   他们也算是劫后余生了,康涂的智力慢慢地回来,问道:“咱们这是在哪?”   “地下。”赵政从最开始的时候解释。   康涂:“……不是,我是说咱们掉到哪了?”   “这个不清楚,”赵政说道,“但这里应该有东西。”   他四处望了望,也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回头看着康涂道:“也许上头的那条路根本到不了终点,我们要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康涂一时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以他对赵政的了解,从某种意义上,赵政口中的“可能”,一般就可以等价于“确实是这样不要怀疑”。   赵政抬头望了一眼,铁索过于细,环境过于暗,他们已经看不到掉下来的地方了。   “我其实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想法,”他指着上方道,“这个任务过于难了。”   康涂想起了刚才阿九的情绪,也说:“确实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很危险。”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政拍了拍身后的土站了起来,伸出手将他拉起来,“伏火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也不清楚,不能轻易定性。只有这条路是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得到的,我们根本过不去。就算是没有蛇,也过不去。”   既然他一开始就知道过不去,为什么还要尝试?康涂一时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只能看着他表示接着说。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创设这样巨大的一项工程,却让我们根本不可能过去,有什么意义?”赵政含笑问他。   “也许……像李信将军这样的人是可以过去的。”康涂试探着说。   “过不去。”李信干脆道。   他之所以跟着赵政冒险,根本就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了。   赵政很轻松地道:“所以我想去试试,也许路中会有什么机关,但是没等来机关却等来了一堆蛇,我当时确信,这根本就是不想让我们过去。”   他带着一种天然的自信气质。或许他本身也意识到了,所以总是刻意压制,可是天性是很难移除的,总是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就像此时。   其实这样的气质是很迷人的,让他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丝毫没有骄傲和油腻感,他就像一个自信的男人,说着理所应当的事情。   “蛇无毒,皆非巨蟒,缠也缠不死人,志不在于要我们的命。只是想把我们带下来。”   康涂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如果你猜错了,现在已经摔死在这里了。”   这哪里是有勇气的问题,这是不要命。   “我觉得不存在这种可能,”赵政稍微停顿了一下,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谁是卧底?”   康涂茫然地摇了摇头。   “边走边说吧,”赵政从包里掏出两根荧光棒,随手一敲打亮,扔给了他一根,“把衣服解下来穿上,会很冷。”   李信抬着自己的大刀,像一个沉默的兵勇,跟在他们身后。   下面的空间极大,气垫铺满了整个地面,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近半个小时才走出来。   在这期间,赵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不是卧底?”   一句话差点把康涂吓死,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不是不是,真不是。”   “我猜也是,”赵政笑了,“确认一下。”   康涂问:“你是吗?不方便可以不说。”   赵政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本来站在气垫上就不太站得稳,把他拍了一个跟头,往前栽了一下,赵政赶紧再扶住,无奈道:“如果是我,还至于这么拼命。”   康涂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直言道:“如果是你,你更要拼命找线索吧,找到了好销毁。所以我刚才就想不跟着了,怕一旦你是那啥,耽误了你行动。”   他毕竟与李信不能比,李信是无论如何也站在赵政那一头的。   赵政却反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让大家都不去找,谁也拿不到线索。”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康涂大概知道了赵政的意思了。   在这里谁能左右大家的决定呢,只有刘淼。除了他之外,谁都不能。   赵政先从距离最近的,最后发生的事情说起:“大家都不想过这条路,你还记得是谁先说了绝对过不去的吗?”   康涂咽了口唾沫:“刘淼。”   “是他,”赵政肯定地点了点头,“他经验丰富,在队伍中就像带兵的将军,如果他说了不可能,那士兵势必士气大跌。”   康涂回忆起来,好像确实是从他接二连三的说“根本过不去”、“就算过去了也找不到东西”开始,他慢慢就真的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了。   赵政接着道:“你没有好奇过他为什么忽然和咱们一起走吗?”   “他之前说是因为这里没有钥匙。”   “没有钥匙是对的,”赵政的笑好像有些深意,“没钥匙且路途凶险,那会有什么?”   康涂恍然大悟,拍了下手:“线索!”   “真话假话混着说,最容易骗到人,”赵政的语气一直很平和,“他知道我与燕灵飞都必然学过周易,懂一些八卦,所以分析钥匙方位时说的都是真的,却在线索这里隐瞒了。”   他们都学过周易八卦,也就是说,其实他们都懂一些古墓里的凶吉。但是谁也没有说过,康涂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赵政看他的神色,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在不清楚情况的时候,无知是很好的保护色。至于刘淼,之所以如此显露锋芒一是因为他的能力大家都很清楚,无法隐瞒,另一方面是他需要站在众人目光之下,借以保护自己。”   康涂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他手里有地图。”   “对,”赵政说,“他知道这条路下面是什么。”   “那为什么不拦我们?”   赵政笑得开心:“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他没拦吗?”   拦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拦。刘淼不能做得太过于明显,他已经在拼命暗示不要过去了。   “而且我猜他也不知道对面有什么,我说自己是皇帝命,不会掉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信了,以为我们过去了之后发现没什么也就回来了。”   “我们一直知道卧底手中有地图,但是我猜这个地图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全,多半只是标注了陷阱的位置。像这条铁索的对岸,这种根本到不了的地方,也许根本没有标注,所以他也心里没底。”   康涂看着他,说道:“但是我们现在掉下来了,他知道我们可以拿到线索了。”   “也不会很害怕的,一条线索而已,不能把他置于死地。”   再带着这样先入为主的印象去想,康涂也慢慢地发现,好像刘淼确实有很多的疑点。在一开始刚进来时,他提示了有油灯,然后话音刚落就触发了陷阱,如果是别人来做,实在需要太强的巧合了。哪能在他说话时恰好走到了有机关的地方呢。   过伏火路时就更可怕了,如果刘淼一开始就知道了陷阱是什么,然后再刻意的说错去触发,实在是太容易了,简直是送分题。   赵政的心情不错,对他道:“我最先怀疑他,是因为伏火路时我们耽误了的那三个小时。”   “这个陷阱很鸡肋,慢慢触发的致幻药只能再我们最后一拨人度过时生效,可是前面的人仍然能找到任务点,这个陷阱根本毫无用处。”   康涂道:“当时一次走多少人是他定的啊,他完全可以说一次少走一点,最后留下更多的人。”   “不对,”赵政摇头,把拆下来的手上绑着的衣服搭在肩上,随意道,“这样同样没有意义,只要有人过去,就有机会找到任务点,一个人和一群人没有区别。”   “一次过多少人是他精确计算过的,正好在最后一次时触发陷阱。他的目的不在于拦住我们,而在于拦住他自己。”   康涂心里“我操”一声,忽然全明白了:“没有他的话没人可以找到任务点!”   “所以我说他可能没有全部的地图,”赵政冲他竖了个拇指表示聪明,“进来的路都很顺,可能让他觉得前面的路会很难走,没有他的带领众人会迷路。所以他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让自己留在伏火路。” 第18章 谁是卧底(十一)   这样一想,康涂也觉得越来越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当时来接应我们的人说门被从里面关住了,这样看来可能根本就是人为的。”   赵政点了点头:“可能是的,不过咱们说的这些都是猜测,没什么证据。”   康涂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你就,因为这些就猜出了是刘淼?”   他从进了这个场景之后基本上没有与赵政分开过,两人经历的事情都是一样的,看到的东西也都是一样的,一直到掉到这里之前,他都觉得卧底还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结果赵政却想了这么多了。   “也不全是,”赵政说,“有点窍门。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你是管理员,会把谁设置成卧底?”   “这样难度的场景,还要完成复杂的任务,我觉得至少不能是你我这样的人吧。”   康涂忙道:“不不不不不咱俩不是一样的人,话不能乱说。”   赵政:“……”   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绝对是贬义,好像康涂不屑与人家归为一类一样,但是在此时,二人都很清楚康涂的意思。   赵政也挺无奈:“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害怕被我杀头。”   “是真的,”康涂道,“你第六感很准。”   “放轻松,”赵政也顺着他的话茬说,“这点罪不至于死。”   他语气轻松,丝毫没有架子,康涂也就壮着胆子跟他插科打诨,说道:“谢主隆恩了。”   赵政摆摆手:“平身平身。”   康涂大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平心而论,赵政真的很会为人处事。对待辈分高的长者进退有度,对待同辈人时又很快找到共同话题,态度平和又懂幽默,如此与人相处,实在是太能得人心了。   但以康涂的观察来看,实际上赵政好像在404的众位成员之中并不出彩,甚至可以说光芒黯淡。他一直没有处于领导者和决策者的位置,也并非核心成员。在任务过程中,就连燕灵飞的存在感都比他高一点。   康涂对他有很强的刻板印象,先入为主的觉得这人如此低调应该是韬光养晦,藏其锋芒,除此之外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更不会是因为能力的高低了。   他能感觉得到,因为他这次的选择,赵政对他更亲切了,之前对他也很好,但是距离却很远,要是以前的话,赵政不要说给他如此细致的分析卧底是谁,估计根本都不会提起这件事。   “或许他会觉得我是故意在讨好他。”康涂在与赵政说话间忽然冒出了个想法,然后就压不住了,感觉如坐针毡。按说以赵政的敏锐多思来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可他根本没这个想法。当初也没料到这件事还能解决的这么顺利,是抱着大不了舍命陪君子的心情去做的,哪能想到存在着这么个问题呢,而且他极其害怕被人误解,更别提那个人是赵政了,简直心里郁闷到爆炸。   但就算如此,这个事情也没法解释,连提都不能提,不然就是蠢。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以后表现的正直一点了。   他思绪乱飞,感觉心情复杂,这段路也就没再显得漫长而难走了,不知不觉间就走出了气垫。   踩一脚弹半天的路走了近半个小时,猛然走正常的路还有些硬得受不了,第一步差点原地跪下去。被李信拎着衣领给生生拽了起来,他脖子被衣领猛地一勒,一口气没换好,疯狂地咳嗽。   赵政失笑:“你还不如让他摔一下呢。”   于是李信迅速放手,尚未站稳的康涂直直地跪在地上。   三人:“……”   “没、没事,”康涂这一下子感觉膝盖骨都碎了,赶紧伸手制止了李信再次要来扶他的手,“我自己来,别管我!”   李信也觉得尴尬,咳了一声。   赵政一把手抓住他的胳膊肘,连扶带拽帮他站了起来,说道:“没事吧?”   “太厉害了,”康涂感叹道,“这才真是危机四伏啊。”   这话是拿来开玩笑的,实际上心惊胆战地走了一段路之后发现,底下竟然一个机关陷阱都没有。   “线索应该长什么样?”康涂举着荧光棒照着黑漆漆的墙壁,只能看见微微带着水迹的岩石。   “不清楚,”赵政腰背挺直,大步走在前面,并没有细心寻找的架势,“边走边看吧。”   但是你没看啊!康涂心里疯狂吐槽,一旦是藏在哪个角落里被错过了该怎么办?想是这样想,也不敢开口说什么,只能尽快地跟上。   半天后,康涂后知后觉,忽然道:“咱们,是不是和他们走散了?”   “……”赵政这次真的觉得无言以对了,“是。”   康涂“哦”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道:“我才反应过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刚刚反应过来,掉下来时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只不过当时劫后余生的心情太过于强烈了,加之赵政和李信二人完全没有什么紧张情绪,反而聊起了卧底的事,他也就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等到看见他们也完全不知道前面有什么的样子,才想明白,是真走散了。   赵政回头看了他一眼:“放轻松,咱们先找找,既然是设计好让我们掉进这里的就不会出不去。”   康涂道:“我在想,会有人来找咱们吗?”   “那要看卧底是怎么做的了,如果卧底做得好,就不会有人来。”   刘淼如果不想线索被公之于众,应该会全力阻止别人来搜寻他们。到这时候,康涂发现自己现在的内心里已经完全坚信刘淼就是卧底了。   “嘘,”赵政忽然回头,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安静,侧耳道,“有声音。”   是水滴声。在空荡荡的地洞中格外清晰。   两面的石壁从一开始就是湿漉漉的,有水滴声并不奇怪。   康涂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去辨别还有什么别的声音没有。   李信忽然开口道:“节奏变了。”   见前面的二人回头看自己,李信用手指敲着墙壁道:“我们刚刚进来时水滴声是:咚、咚咚、咚;现在的频率是:咚、咚咚咚、咚。而且速度变快了。”   赵政笑了:“我也觉得一开始没这么吵。”   康涂:“……”   你们到底还他妈是不是人了,正常人谁会数水滴声是什么频率啊?!   他真的也很努力的在跟着赵政他们的脚步在走了,感觉最近脑细胞死的速度以往二十五年从来没达到过,可是谁能比得过人家连背景音乐都要入心啊。   “这声音有什么讲究吗?”赵政问。   “战鼓声,”李信沉声道,“带兵打仗士气是最重要的,必须敲了战鼓才能打仗,刚开始时的节奏很像作战前的鼓声,其目的是发出信号提醒士兵整装,备好武器,准备好作战杀敌。”   “而如今的节奏,在战场上是全力出击时的号角。”   康涂吓了一跳:“要打架?”   “应该不会,”李信道,“咱们没在城内战与外人打过,而且这样的空间怎么打得起来,刀都抡不开。”   赵政松了一口气,说:“走吧。”   中途水滴声的频率又变了一次,据李信说是收兵时的鼓声,但是路上依旧没有遇见什么。   走到后面的时候荧光棒的光都已经渐渐地暗了也没有遇见什么东西,康涂再次陷入焦虑中,他很害怕没有光源,因为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几乎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可能会给这个队伍拖后腿。   这根荧光棒再废了,他就只剩下一根了。   大概在凌晨十二点二十分左右,他们在地洞中走到了一个相对来说更加大的空间,下了四五级台阶,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中间放着一架巨大的鼓。   是送分题。康涂张了张嘴本来想这样说,后来再一细琢磨,其实也不算。如果不是队伍里那两个怪物一样的人听出了水滴声的变化,谁能参悟出这鼓是什么意思。   鼓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清楚了,摆在三人面前的只有一个问题了:没有鼓槌。   李信攥着拳头跃跃欲试,被康涂哭着喊着拦下来了:“大哥,大哥冷静,你一旦把他擂破了咱们都完了。”   “仔细想想,”赵政走了这么久也累得够呛,坐在台阶上,手搭在膝盖上歇了歇,“咱们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线索?”   康涂虚脱似得倒在他身边,头枕着台阶,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出不舒服,只想这样躺一辈子。   “没了吧大哥,咱们连水滴声都算进去了。”   赵政也瘫着,跟着躺在了石阶上:“再想想,咱们来的时候的路走了个什么形状?有没有什么讲究?”   康涂翻了个身,仰着头思考了一下,马上放弃:“我靠,这谁记得住。”   走了太久,他累得浑身是汗,脑袋嗡嗡的,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看东西都有模糊的红红绿绿的影子。他使劲眨了两下眼,仔细看了看,忽然瞳孔一缩。   “你看那是什么?”康涂推了一下旁边的赵政小声问道,仿佛怕把谁吓怕了一样。   赵政低头:“嗯?” 第19章 谁是卧底(十二)   康涂指着上方,依旧压低了声音道:“那应该,是个什么东西的轮廓?”   赵政也抬起头看了,皱眉道:“哪里?”   他刚刚进来这里时就已经看过上面了,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此时眯着眼睛又仔细地观察了,还是没什么。   康涂道:“你不要盯着一个地方,从整体上去看,好像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黑暗的上方好像虚虚的有一些光影的明暗变化,康涂喃喃地说:“是‘M’吗?”   赵政冲李信招了招手:“你来看看,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李信仰头瞪着眼,半天后低下头,点头道:“有。”   赵政皱眉:“你也看到了?”   康涂伸出手,沿着笔画给他在虚空中比划着:“在这里,你看它有的地方格外的暗,沿着这个边缘看。”   赵政终于慢慢地看到了,当第一眼看清楚了之后,接下来就觉得这个图形其实非常明显。再看上方的黑暗也只能看见这个图形。   “你们可能是视力太好了,”康涂躺在石阶上,觉得安心了很多,“我从来看东西都是模糊的,只能看见这样一大片的东西。”   “不过这是什么意思?”他悠哉悠哉地问道。   赵政冲他摊了摊手:“不知道。”   康涂登时一愣,重复一句:“不知道?”   赵政很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这符号的意思我都不清楚。”   康涂忽然惊醒,想了起来:这是后世才写入课本的符号。   李信也坐了下来,保持沉默。   一时间三人都没有说话。   赵政长腿跨了四五级台阶,胳膊肘放在最上头一级台阶上,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脚放在最下头的地上,一个人占了整个台阶的长度。他仍看着上方,忽然开口道:“图案变了。”   康涂心里感到了一丝绝望,绝望中还夹着更强烈的希望,他不相信赵政能真的让他们困在此处。此时听见了他的话跟着去看,发现图案变成了“O”。   接下来的图案又来回变了很多次,一共有二十个字母。中途停顿了约有十分钟没有变化,然后接着从“M”开始循环,因此他们判断出,确实是十八个字母为一个周期。   康涂盘腿坐在地上,把荧光棒叼在嘴里,把本子放在大腿上一边写一边道:“所以——分别是:MOBMOCTBXDDLSQJBTDJL,好了,正好二十个。”   赵政站在他面前,此时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加油,现在要靠你罩我们了。”   康涂:“……”   “你认真的吗?”康涂一双死鱼眼,生无可恋地看着他,“你知道这句话在我看来,就是咱们完了的意思。”   “相信你,”赵政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不要轻言放弃康仔。”   “康仔真的不行,”康涂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徘徊,“这明显是一个代码啊,我哪会这个。”   赵政低头去看他写下来的字母,指着道:“这是代表了一个符号吧,就相当于一个汉字?”   “不算,”康涂想了想,解释道,“有两种可能,如果是中文的拼音的话比较像古代时用反切法注音①,鲁字可以注做:李、古二字,这个字母很像是李和古,是组成一个字的元素;如果是代表英文的话,就像是我们的笔画。”   赵政一时没说话,仔细地想了想,问道:“所以还不知道这个字母属于哪个系统?”   “对,”康涂再次感叹跟他说话真的很轻松,说道,“无论是拼音还是英文字母都拼不出来。”   “我大概知道一点,”赵政的话依旧说的很保守,“听别人说过些,所以这应该是拆分出来了,组成了代码吧。”   他指着其中的“B”和“D”两个字母说:“这两个符号出现频率很高,会不会是‘的’这种比较常见的字?”   康涂用笔把几个重复的字母标了起来,说道:“你接着说。”   “破解代码首先应该确定是属于什么语言,咱们先一个一个试吧。”   康涂茫然抬头看他:“怎么试?”   “你读一遍,看看有谐音吗?”   很有道理,尽管康涂觉得分析的简直太对了,但是没有,似乎没有什么有意义的谐音。   康涂不免沮丧,心里终于有了焦急的情绪,如果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别人,恐怕此时已经破解出来了吧。   赵政依旧没什么波澜,甚至可以说轻松地道:“这样吧,你把字母表全都列出来,我们看看线索字母在中间处的位置。”   康涂不报什么希望,但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把所有的字母写在了本子上,把提示中出现了的字母圈住,重复出现做了标记。   标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之前玩解密游戏的时候,好像也有这样的环节,那时候的解密都是给玩家一个扣出一个个洞的模板,贴在下面的信上,露出来的字母就是密码箱的密码。但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串字母,人生还是比游戏要艰难,而且还不能点give up。   所有线索里的字母都被标注了,甚至连前后的字母也跟着标了,但是毫无规律。   李信也走过来了,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忽然说道:“一共有二十个,你上下各写十个,对齐写。”   康涂如他所言写了,李信指着开头竖着对齐的两个字母,问道:“什么意思?”   “……”康涂停顿片刻,还是如实说道,“妈的。”   李信:???   康涂慌忙退后一步道:“不要拔刀!我没骂你啊,‘M、D’就这个意思啊,你自己问的。”   但是这却提醒了康涂,他重新按照竖排对齐的顺序重新排列字母,还是拼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们中间只有李信还算是接触过密文之类的东西,但是面对这样的陌生的符号也是束手无策,赵政就算再聪明,隔了两座大山,也无论如何跨不过去。   李信蹲在地上,用宽大的手掌把本子扯过来,说道:“我们传达绝密的情报时经常用一些字当密匙,固定的充当代替的文字。也会随机的打乱顺序,文书传达后根据文意组合。”   “这个东西虽然看着难,其实没什么,只要掌握了规律就好。”   康涂点头,然后问:“所以规律是什么?”   李信干脆道:“不知道。”   康涂被从绝望中捞出来,然后扔进了另一个绝望中。   他又重新低下头去思考这二十个字母,所有的方法几乎都用尽了,他又试着隔一个字母去组合。画到J、T时,忽略中间隔着的B,发现这两个字母在字母表中前面的字母可以组成“is”,这本来也没什么,他在往后看时,又发现了紧跟着的线索字母J、L,在字母表中的前一位正好组成“in”。②   他忽然一愣,没动弹。   赵政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   康涂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抬头看着他道:“我好像,明白了。”   赵政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太好了。”   康涂紧跟着将所有线索给出的字母在字母表中所处的位置的前一个字母标出来,如果刚才拼出来的两个字母不是巧合的话,那么这些字母的顺序确实是被打乱了。   他将所有的线索字母都隔着排列,得出第一排字母为:“MBOTXDSJTJ”相应对应的字母表为“LANSWERISI”。③   他不可自抑激动的情绪,拍了下手,划了两个圈道:“单词‘answer’,单词‘is’!我们找到了!”   仅仅只得出了两个单词,至少证明他们的方法是对的,他们顺着这个思路,重新排列了剩下的十个字母,结果却得不出来了。   康涂不觉得是自己之前解错了,这样的单词怎么看也不是巧合。   赵政忽然看出了什么,说道:“如果前面的字母确实是穿插着的规律,那我们可能找错了方向。”   他接过笔,从本子上画了两条线,把上下两排的字母斜着对应,说道:“可能是这样穿插,把下面的第一个直接移到上面的第二个,以此类推排列,而不是一一对应。”   “有这样的情况,”李信肯定道,“而且是常用。”   康涂无力地道:“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不懂这个符号,”李信不为所动道,“所以不清楚是否能通用。”   康涂看破他一般:“你忘了吧。”   李信猛地咳嗽一声。   康涂叹了口气,不再和他纠缠,重新排列,这时候就已经得出了第二排的字母:“LMCBDLQBDL”。相对应字母表中为“NLBACKPACK”   康涂激动地画出两个单词:“是‘背包’的意思。”   刚才的破解出的是个字母,还有一个“i”此时正好连上开头的“n”组成一个“in”。   康涂的此时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好像热气球一样一直在升腾,升腾,胸中的一把火快要将他燃烧成一堆灰烬,他竟然也做到了,尽管只靠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的,但是这也足够让他觉得骄傲了。   最后他们得出来的字母是:“LANSWERISINLBACKPACK”,只剩一个“L”无法破解,联系上下文语境,很容易判断出,这个字母是替代了“the”。   康涂按了两下笔帽,敲了敲本子,笑容一百分地道:“女士们先生们,谜底就是:答案就在背包中!”   赵政蹲地脚都麻了,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去把三个人的背包聚在一起,然后对他道:“辛苦了。”   他没有夸张地对康涂说什么话,在刚开始康涂手足无措的时候鼓励了两句,真的破解出来了的时候反而没有多说,他和李信都表现的很平常。   这种平常让康涂异常动容。他自作多情的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把自己当一个累赘,而是真的把他当成队友和朋友。   他一直无所作为时也不会以为他是累赘,所有当他终于做了些什么事的时候,也就没抱着“他终于有了点作用”的心态。   谜底中所说的背包是进入场景时统一发放的,他们背着走了一天,没想到里头竟然还藏着重要的道具。   赵政掏出了一个巨大的保温杯,在手里头颠了颠:“我早就觉得这个东西有些莫名其妙。”   保温杯的上半部分凸出,下半部分又适合手握,他使劲一拉,竟然暗有玄机,伸长了大概一半,里头的颜色是红色的,与鼓的颜色一模一样。   赵政随手扔到半空中转了两圈再接住,然后走到鼓前,砸了上去。   ①:反切法:古代注音方法,上个字取声母,下个字取韵母。   ②:所采用的加密方法是恺撒移位法。   ③:所采用的是栅栏易位法   作者有话要说:  密文是M、O、B、M、O、C、T、B、X、D、D、L、S、Q、J、B、T、D、J、L、完全破解出来是THEANSWERISINTHEBACKPACK,用了三种加密方法,我编了好久,但是很不好表述,大家记下个结论就行了。 第20章 谁是卧底(十三)   鼓点声正是战场上号令士兵时的节奏,李信一脸严肃地站得笔直,手放在刀柄上,好似当初在大秦,正等待着上战场杀敌。   康涂不知道李信的心情是如何,能看得见的只是他和赵政都很沉默。   赵政的嘴唇紧紧地抿住,鼓槌敲在巨大的鼓上,他力道很大,动作利索,很严肃。   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是否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想起了自己的子民和士兵。   那种敬畏之心又重回到了康涂的身上,尽管他从未踏足过大秦,也不曾了解过赵政的前半生,可他好像在这一刻忽然读懂了他们的沉重,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与404的成员融入到一起了,因为他从内心里敬畏这些人,不光是因为他们的才智,还因为他们身上背负着的历史的重担。那是谁也无法取代的。   聪明的脑袋是老天爷赏赐的,归根到底与个人的努力没多大关系,真正的难得的是一颗不认输的心,抗争,不服,逆流而上,遇挫越勇。这是自己的本事。   赵政身上有这些,不光是他,404的全部人身上都有。   康涂来自一个物质文化很丰富的年代,他从生下来就吃喝不愁,除了自己的那些儿女情长的破事之外,没有受过什么真正的打击,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很颓废,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丧”。他上了大学之后开始迷信黄老之道,甚至觉得这样的消极是好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的选择。   他以丧为荣,看不惯一切努力的人。   来到404,看到了这样的一群人,也看到了自己的狭隘无知。固然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他的丧和消极其实并非自己选择,只是被生活的利刃逼的,然后因为无法抗争所以安慰自己这样才是好的。   他看到了一群真正的有一身反骨的人,就算命运压碎了他们的脊梁,他们也要爬着去争取。   康涂为自己感到不齿,也为这样的坚强而热泪盈眶。   鼓声很长,敲鼓这个活儿其实也不轻松,赵政除了胸腔的起伏大了一些看不出什么变化,手仍然稳稳地砸下去,此时李信也不主张要上前帮忙了,他们都很尊重这个仪式,康涂也是如此,尽管这只是一个任务而已。   鼓点停的瞬间,鼓面砰然破碎,炸出了里面一块电子屏幕。   上面白色宋体写着:“618-907。”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年代吧?”康涂觉得这串字母的形式很像是一个区间,于是不确定地看向他们二人,“这个你们知道吗?我理科生,历史不行。”   他问得如此急切的原因是,实在不希望这又是一串密文,因为饱含希望的看着剩下的两个队友。   赵政用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我没记错,这个区间正好是唐朝。”   “是唐,”李信肯定地道,“李愬等人都生在此时。”   李愬是404的一个成员,在这个任务中被分到了他们的敌方阵营中,武将出身,因为志趣相投,平时与李信交好。   “刘淼也是。”赵政冷静道。   每一个成员在入城时404的人都会看到他的生平履历,在姓名背后会有所属朝代与年代。他们彼此就算是不熟识,也都对对方有一些了解。   “我们中间有多少唐代的人?”康涂转过头问道。   这个需要思考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一共有七十多人,因此赵政与李信都没有马上回答出来,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的排除。   “张问是什么朝代的?”   “五代十国。”   “杨鑫?”   “他是南宋吧,之前坐了两首酸诗,一看就是宋朝的文人。”李信带着些不屑道。   康涂:“……”   他没想到,李信的人设原来是这样丰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李信是个选择性哑巴,除了“陛下”这两个字不会说别的话。   “宋朝的诗不好哦?”康涂试探着问道。   “酸。”李信简洁地回答。   赵政也难得的附和了一句:“确实。”   康涂无话可说,毕竟他也没什么文化造诣,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们重新盘腿坐在地上,将七十余人一个接一个地捋了一遍。   康涂在本子上记下了几个人名,有两三个人他从未说过话,名字也比较陌生。   “所以说,一共有张问、高仙芝、黑齿常之、张巡和刘淼。”他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气,强忍着困意道,“这个线索的意思是所有卧底都是来自唐代吗?”   “应该是吧,”赵政看了眼手表,说道,“咱们必须休息一下了,熬了太久了。”   康涂也跟着看了看时间,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三点钟了,他们之前破解密文时用了太多时间了。   李信主动道:“我守夜。”   “别守了,”赵政站起来抻了抻胳膊腿,随意道,“这个地儿没人能找得过来,都睡了吧,明天也是一场硬仗。”   康涂已经困得管不了这么许多了,听见赵政说了可以睡了之后,就着刚才的坐姿直接往后一倒,抱着背包就要睡过去。   赵政踢了踢他,说:“包里有睡袋,那么沉的东西,你都背了一天了,拿出来用用?”   康涂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嗯。”但是一点也没动弹。   赵政叹了口气,复又蹲下身来,从他怀里头扯出了背包,把他的睡袋拿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脸:“自己钻进去。”   康涂竟然还很烦躁,可以说很不知好赖地皱着眉头坐起来,然后乱糟糟地爬进了睡袋。   困意让他丧失敬畏。   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他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这两年睡得最好的一觉竟然是在一个地下深坑中。   赵政估计也累惨了,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他的疲态,但是第二天也直接睡到了七点,要不是还有李信这个体力怪物战斗机器把他们俩叫醒,估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康涂坐直了身体,蓬头垢面,毛毛躁躁地挠了挠头发。   赵政催促道:“清醒清醒,吃点东西赶紧走,咱们睡过了。”   康涂茫然地抬头:“现在几点了?”   赵政:“七点十分。”   康涂:“……”   才睡了四个小时!怎么就睡过了?!   但是这种话他是不敢说的,就算有起床气也是不敢说的,不光是因为胆怯,主要是大家都是一样的体力消耗,既然人家都能克服,他当然不能抱怨。   他甩了甩头,终于清醒了些,爬出了睡袋,悲愤地准备迎接并不美好的新一天。   李信一边吃着压缩饼干一边平静地道:“我早上去探了一下路,前方五公里有往上爬的台阶,我们应该可以通过这条路上去。”   康涂一时停止了吃东西的动作,嘴里还塞着食物,看着他道:“大哥你几点起的?”   “六点十分。”   康涂再问:“几点睡的?”   “三点半。”   康涂又问:“困吗?”   “困。”   康涂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当好一个无用的饭桶。   这两天的体力消耗是惊人的,短暂的睡眠和吃不饱的压缩饼干很快带来了影响,具体就体现在,他爬了不足一百个台阶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为了缓解这种劳累感,康涂没话找话道:“你们猜,我们上去之后是到了哪?”   赵政背着手,看上去情况比他好点,微微回头:“咱们在下面走了很久,而且不是回形的路线,所以应该到了一个更接近最终的任务场所的地方。”   最终的场所,就是要夺红旗的地方。   康涂最近的叹气频率成指数上升,一想到将要到来的事情就觉得心绞痛。   头顶很轻微地闪了一下红光,李信反应极快,迅速拔出长刀。   只听见一声轻快的铃声传来,随之机械女声响起:“恭喜大家获得线索,你们获得线索的消息已经通知给队友。”   “同时,新的任务发放。   “请大家于今晚八点前指认卧底,卧底人数为2人,如指认的2人均成功,可将红旗向驻扎地移动十公里;如只有1人成功,则提供一条另一个卧底的线索;如均不成功,则所有成员五个小时内不得行动,原地等待。”   康涂崩溃地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机械女声道:“祝你们好运。”   赵政安慰他:“至少我们知道了卧底有两个人。”   李信收了长刀,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硬是拽了起来:“接着走,八点前要和大家会和。”   机械女声居然还在,说道:“给你们一个友情提示,不要拐弯哦。”   康涂像一坨死肉一样瘫倒在李信的身上,此时不可置信道:“你还会给提示?”   这说了他们也不敢相信啊,还不如不说,反而给他们的分析增加了难度。   “是的,”机械女声依旧用冷冰冰的语气道,“你们表现的很棒,尤其是赵政,很帅,你继续加油哦。”   三人:“……”   这一次它彻底走了,短暂的一阵死寂一样的沉默过后,在空旷地黑暗中传来了康涂的大喊声:“这样也行?!?!” 第21章 谁是卧底(十四)   这一次它彻底走了,短暂的一阵死寂一样的沉默过后,在空旷地黑暗中传来了康涂的大喊声:“这样也行?!?!”   赵政一时也觉得哭笑不得,手抬起了在空中转了一圈想要说什么,又放下来了。   康涂深吸一口气,说道:“它这是搞特殊化,我不服。”   “为什么给你提示啊,太过分了!那我们之前累死累活的是在干什么?还不如直接问它呢。”   “那些不会说的,而且提示是给咱们的,”赵政赶紧安抚说,“咱们一起行动的。”   康涂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休想迷惑我,明明就是给你的。”   “不要再演了,”李信不耐烦道,“快点走,八点之前如果赶不上参加投票,你就等着被指认卧底,然后出局吧。”   康涂确实是在演,毕竟太累了,找准了一切时机让自己休息一下。他猫着腰缓了一会儿,然后道:“走吧。”   他现在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了,走的时候还闲闲地说了一句:“回不去的话也不会投我哦,我算什么呀,闭着眼也能猜得出我不是卧底,要投也是投你们俩。”   李信被他堵了一下子也不回嘴,根本没什么生气的样子,依旧像来的时候一样沉默的走在他们的背后。他的长刀没有收起,用手拎着,刀尖抵在地上,随着走动在地面上拖动着。   其实在这样的黑暗的路途中,前后什么都看不见,永远不知道下一个拐角会出现什么,这是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安的。康涂一路上听着李信的刀尖划过地面的声音,心也慢慢地平和下去。   李信给人的安全感是谁也没法比的,赵政激进冒险,勇于尝试,与他在一起,尽管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也总无法把心放下;而相反的,李信的忠诚和稳重就靠谱多了。现在把这两个人放在了一起,康涂的自信心爆棚,觉得无所畏惧。   在这条台阶路上他们一共遇见了三个分岔路口,经过短暂的沉默后,一致决定不拐弯,直行。   这个决定是对的,他们走过了一段坡度陡得堪比直线的台阶后,终于爬了上来。走这段路的过程不堪回首,主要就是康涂累得真的无法强撑了,只想上吊,赵政阻止他上吊,李信在后面拿刀抵着他的后背,不走就死。   康涂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彻底累瘫,背后的汗把衣服完全湿透,半条腿还耷拉在下面就已经要昏过去了。   “它没骗咱们,但是我更生气了。”康涂面朝地,含糊地说。   赵政的情况其实也没比他好多哪去,只不过是勉强维持着人形,没像康涂一样滩成一块肉。头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皮肤上的汗好像是刷了一层油一样,黑色的T恤看不出汗迹,但已经完全贴在身上了。   李信长刀撑地,爬上来之后坐在第一级台阶上,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康涂躺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哀叫了两声,虚脱一般去拍赵政的后背:“我真的要死了。”然后发现摸到的都是湿的。   “你累不累?”康涂问,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句废话,但是赵政确实是没喊过累。   他听见赵政长长地叹了口气。   康涂听出了他这一声中的辛酸苦楚,大笑道:“哈哈哈——我操,我肚皮疼,我操!”   这一回就连李信都不再催促他快点走了。三个人或坐或躺地原地休整了不知道多久,康涂就维持着栽倒在地上的姿势一动未动,问道:“喂,现在几点了?”   没有人回答。   康涂又问了一遍。   赵政缓慢地抬起胳膊,看了半天,说道:“十一点二十分。”   “哦。”康涂虽然应了一声,但是脑袋里根本没再思考,又重新放空了。   李信说:“咱们该走了。”   没有人回答。   又过了片刻,李信再次开口:“走吧。”   康涂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没动弹。   “是不是该吃饭了?”他忽然问了一嘴。   赵政却忽然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只见赵政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了一般站了起来,说道:“走。”   康涂:“……”   “我以为你要去炸碉堡。”他说。   赵政踢了踢他的腿:“起来吧康仔,一会再好好歇着。”   康涂也没有再耽误的意思,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子,期间扯动了肚皮上的痛点,大腿上的痛点,小腿上的痛点,以及脚后跟的痛点。也就终于明白了赵政刚才何以是一副硬抗的表情。   三人的速度慢了很多,连李信的大刀拖地的声音都沉重了不少。   康涂又说:“下回等它再出现的时候,你要不再多问问别的?”   赵政:“……”   “我觉得会告诉你的。”   “我觉得不会,”赵政似乎是瘦了些,看上去也被摧残的够呛,“放弃这些龌龊的想法,还能让我多活两年。”   康涂一拍手,恍然大悟。   赵政不安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明白了什么?”   康涂说:“这就是你上次逃狱却没被重罚的原因?”   “……”赵政反复整理了一下语言,还是只能苍白地说,“不是。”   接下来的路仍旧一直直行,在下午三点钟左右时遇见了出来探路的队员,下午三点半,三人归队。   到了所有人的临时驻扎地时,康涂什么话也没说,谁的脸色也没管,从背包里拿出睡袋,迅速铺开钻进去,拉锁直接拉到头,几乎立刻睡死过去。   再之后发生什么他都不管了,哪怕晚上就要把他投出去他都不在乎,此时此刻,只想睡觉。   “我听说人回来了?”燕灵飞的声音从老远传过来,一路连跑带颠地赶回来,看见赵政时一脸喜色,“怎么样啊你?”   “还行,”赵政点了点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有些脱力,“带回来了线索。”   “那咱们现在开个会?”   “……”赵政咬咬牙,坚持道,“开吧。”   燕灵飞却突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道:“唉,你们是不是赶了很久的路?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一着急给忘了。”   “你知道了吗?咱们把钥匙都找到了,今晚八点投完卧底就能开启最终任务了,开不开心。”   赵政:“开心。”   “……你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开心,”燕灵飞试探着说,“不顺利吗?”   “我们掉下去的那个断崖你还记得吗?”赵政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记得。”燕灵飞回答。   “我们爬上来的。”   燕灵飞吓死了:“……我操。”   赵政指了指他的身后,燕灵飞一转头,看见了地上的睡袋,问道:“这是,康涂?”   “是,”赵政说,“如果不开会的话我也睡一觉吧。”   燕灵飞简直不能再有眼色,马上道:“对不起,你睡你睡,开会我叫你。”   赵政站起身来冲他挥了挥手,在康涂旁边腾了个地方,抱臂枕着背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他能感受到很多人都在看他,目光在自己的身上逡巡,这些人中有两个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他们在提防、恐惧、担心。   赵政侧了侧身体,转向了墙面。康涂刚才飞速钻进了睡袋,非常不要命的把自己的背包明晃晃地留在了外面,上面还搭着几件衣服,有他自己的,也有当时燕灵飞他们给他的。赵政一伸手就够到了,拿了一件披在身上,把背包往身边拿了拿,用身体挡住。   “李将军不休息一下吗?”燕灵飞看了一眼赵政后,回身问道。   李信又开启了寡言少语的省电模式,摇了摇头,把刀抱在怀里,盘腿坐在地上。   燕灵飞大概能明白他为何不睡,感慨道:“好体力。”   爬上了深不见底的断崖,期间还完成了一个任务,连赵政都不撑着了,他竟然还不见疲态。   但其实燕灵飞心里明镜一般地明白,李信体力确实比一般人强,但此时多半也在硬撑着。赵政拿回了关于卧底的线索,此时是彻底暴露在卧底的眼皮子底下,正是危险的时候。刚才赵政不告诉他关于线索的事情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八点知道了,就意味也同样进入了危险的境地。   大秦多英儿,燕灵飞早有耳闻,先有白起,后又蒙骜、蒙武、王翦等人,一生忠君报国,为秦的土地挥洒热血,为秦王肝脑涂地。他今天也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所谓忠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或许赵政根本不知道李信是在为他守着。   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卧底敢动手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就算赵政累死也不可能睡。李信在为那一点微小的可能而作提防。   士为知己者死,燕灵飞心想。 第22章 谁是卧底(十五)   康涂再睁眼时是六点半多一点,这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坐在一起,准备好开会了。   赵政显然也是刚醒,坐在地上,一条腿弯起,膝盖支撑着胳膊肘,让自己慢慢清醒起来。   燕灵飞站在他俩旁边,见康涂仍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又踢了一脚:“开会了。”   康涂此时连脸都不想要了,含糊道:“我不参加了。”   和赖床的人没有道理可讲,燕灵飞也不说废话,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脸。   康涂翻过身来,坚强地睁开眼,用手抹了一把脸。   张问扬声招呼了一句:“大家准备准备,我们开始吧。”   会议的第一句,张问的视线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开口道:“咱们开个会,定一下晚上八点时要投谁。”   “赵政他们也带回来了新的线索,”他看向这边,说道,“现在可以说一下了吧?”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赵政简单地道:“提示是一串数字:‘618-907’。”   至于他们后来分析出来的东西则是一句没提。这个东西就算他不说这些人也可以推测出来,那么就没必要由他来开这个口,然后再担下个得罪人的活儿了。   果然,张问马上反应过来:“是唐?”   这时候赵政才微微附和了一句:“我们猜的也是这样。”   一个从未说过话的青年忽然道:“你们是如何得到线索的?我听说你们掉进了断崖。”   “断崖下是任务点,”赵政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把过程提炼的再简练不过,“我们破解了一串密文,得到的线索,随后找到了往上走的台阶爬了上来。”   “密文是什么?”   赵政看了眼康涂。他破解密文时并帮到多大的忙,对这个语言体系的不熟悉让他和李信都对这方面的问题不能很好的解答。   康涂接收到他的信号,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发言的紧张情绪,说道:“密文是:‘MOBMOCTBXDDLSQJBTDJL’,破解时第一步是把打乱的顺序还原,它在加密时把二十个字母分成了两排,每排十个,对齐之后上下穿插着打乱,只要重新排列后就可以还原,第二步是依照字母表,找出密文中的字母的前一个字母,第三步是将出现频率较高且不能破解出来的字母‘M’换成‘the’,最终得到的答案是‘THEANSWERISINTHEBACKPACK’。”   “背包里的保温杯是鼓槌,敲了下鼓,就给线索了。”康涂也省去了很多过程,直接总结了一下。   杨鑫诧异道:“密文是你破解的?”   赵政与李信怎么也不可能懂这些后世的洋玩意儿,可密码却破解出来了,这个事情就有些不可信了。   “是他,”赵政点头,仿佛没听出他言语中的意思,“康涂在密文方面似乎很有天赋。”   康涂简直要被他这句话吓死,明明当时的一些技巧都是赵政和李信说的,他不过是照着做了而已,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反驳赵政,只好忍着羞耻认了。   “这样破解确实没错,”人群中似乎有人精通此道,反应的速度很快,然后质疑道,“你学过解密?”   康涂也知道,这些人他们质疑的并非是他破解密码的能力,而是在质疑他与赵政李信带回来的线索是否可信。   尽管心里知道,他还是解释道:“没学过,李将军帮了很大的忙,后来本来卡住了,是赵政哥提了些想法,我们三个人合力完成的。”   除了成功破解密文之外,众人还提了很多别的问题,比如“为何选择走铁索”、“遇到蛇为何要跳下去而不是跑回来”、“为什么能准确的找到大部队”等问题,除了最后一个,他们都能回答的很好。   至于为什么顺利的找到了归队的路,康涂他们非常默契地隐去了管理系统给赵政开小灶的事实,随便搪塞过去了。   按理说冒着生命危险带回来了线索,本该荣耀归来,但实际上却被众人盯着审问了半天,谁来也难免有脾气,但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   康涂不敢有,李信根本没情绪,只有一个赵政,他从始至终冷静异常,他稳定平和,康涂也就跟着冷静平和。   张问看大家问得也差不多了,试探着问了一句:“我看这两票该投谁大家心里早已有数了?”   “大家再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再结合赵政他们带回来的线索,好好考虑一下。”   虽然根本没什么必要,但是他还是说了一套官话:“经过了这么久,大家不可能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现在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我看也别藏着掖着了,这是涉及到我们切身利益的事情,城内战胜利加多少分,大家都清楚吧?——你们也不需要担心,大家都是为了任务,无论今天说了什么,都不要有什么想法,这之后大家还是朋友。”   康涂心想:“他以前多半是个当官的,说起话来的烦人程度堪比班主任,还是得是教语文的那种班主任。”   他此时很想看刘淼此时的表情,假装四处打量,却正撞上了刘淼深沉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慌乱了一下,马上转开了视线。   张问的话音还没落,杨鑫就干脆地说:“我投刘淼先生一票。”   大家都知道平时杨鑫和刘淼的关系还不错,拌嘴开玩笑都很溜,没想到指认的时候也是毫无负担。   阿九跟道:“我也投刘淼先生。”   燕灵飞高高地举起手:“刘淼。”   接下来又有大概四五个人投了刘淼。   康涂这才知道,原来只有他是毫无头绪,仿佛没带脑袋来参加任务。其余的很多人都像赵政一样,早就察觉到了刘淼的异常。   刘淼坐在人群的外围,被众人指认了也没不怎么着急,耸了耸肩,似乎早已经料到了。   张问道:“说说为什么?”   燕灵飞再次乖乖地举手后再发言:“伏火路时只有刘淼保持清醒,这三个小时我们对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他也没有采取什么措施解决问题,只是等着我们醒,我觉得这一点很不刘淼。他应该不是这样消极等待的人。”   “然后在找钥匙时要跟我们一起行动也很奇怪,他平时都跟杨鑫他们行动的。再结合赵政在西南方向找到线索的情况,我觉得他是刻意的,不想让我们找到线索,而且在路上他也总是劝我们放弃。”   阿九觉得他说的这些很完整了,认同道:“当时我也在场,刘淼先生一直在夸大铁索路的危险,不愿意让我们过去,我们也确实被影响了,后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杨鑫半玩笑地道:“我就知道他是唐代人啊。”   但此时谁也不会为这个笑话而笑,在这个时候任何玩笑都是不合时宜的。杨鑫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其实我没别的理由,就是感觉他的状态和别的时候不太对,绷得很紧。昨晚我失眠,想找他聊天,一碰他他瞬间就睁开了眼,以前从来不是这样的,他睡的时候只要有人近身就会醒了,从来等不到人走过来。”   “我觉得他在想事情,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才会走神,”杨鑫接着道,“就比如说赵政他们是否拿到了有关卧底的线索这种事。”   在这样的场合下谈直觉和揣测,虽然听上去荒谬且站不住脚,但在情感的攻略上却很有用。   直觉是很重要的一项因素,赵政在刚进地宫,刘淼还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在怀疑他,因为除了他别人很难完成这样的任务。   这是一种隐形的能力,尤其在有所成就的人身上作用显著,也更加有可信度。   再加之刘淼自从入了地宫之后就表现的太亮眼了,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之下,仿佛刻意在吸引人的注意,当他的所有行为都有合理的缘由,他的举动都有人作证时,他就能摆脱嫌疑。   在座的人都已经混成了人精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点,如果刘淼是卧底,那么他也只能选择这样的方法来掩藏自己。   张问看向刘淼,礼貌道:“刘淼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刘淼很厌烦地挥手,“活该我倒霉,这次的任务真的和我八字不合。”   “您承认自己是卧底吗?”张问例行走了个程序,再次问了一句毫无用处的话。   “我不是,”刘淼的表情落下来,难得的严肃,“但我说了你信吗?”   “如果没有我,你们在已经死在伏火路了,那么高浓度的致幻剂,你当开玩笑呢?说我无作为,你知道把你们这群疯子拖出来废了我多大的力气吗?”   燕灵飞马上打小报告道:“他生气了!”   张问只能无奈地站出来打圆场:“先生不要动怒,咱们都是为了任务。”   “您再说点吧,既然大家怀疑您,您就解释解释?”   “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刘淼翻了个白眼,看样子气得不轻,“随便你们吧,你们太蠢了,我要是卧底会这么蠢的让自己成了个靶子?而且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你们投出去了我,剩下的任务要怎么完成?”   他说着随便吧,但还是在为自己辩驳:“你们觉得我没有尽力所以想投我,但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我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伏火路的计中计谁能料得到?过铁索时所有人都恐惧了,只不过我先说出来了,你们就觉得是我在引导你们?”   “一方面依赖我,一方面又怀疑我,这凭什么?”   张问再次安抚道:“先生,咱们就是说说自己的想法,您消消气。”   如果被指认成为卧底,就算是冤死的,也不得再进行任务,他所在的队伍如果获胜了也不会分得工分。这是一件很坏的事情,说消气也只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被指认了都会生气的,提前的官话打多少都没什么用。   因此刘淼对此极其不屑,没有理他。   康涂还挺羡慕刘淼的。有能力,有自信的人才敢这样发脾气。像他刚才,被质问的时候就算心里有气也不能表现出来。不知道赵政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思绪又飘地不知到了哪里,想道:“总不至于是高兴的。”但赵政真的很能忍,表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当时一定表现出了局促不安,虽然他已经尽量在控制了。   这些人的眼睛太毒了,连你喘了口气都能注意到,让人压力太大,就算是光明磊落也有压力。 第23章 谁是卧底(十六)   “我们来举手表决一下吧,”张问见也没什么人再要发言了,说道,“觉得刘淼先生是卧底的举手。”   康涂谨慎地观望了一下,等稀稀落落地开始有人举手后,才跟着众人举起了手。   刘淼对他不错,之前还因为他有夜盲而特别关照了他,此时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像背叛了人家一样。   这里头大概有半数的人都怀疑刘淼。这还是在质疑的人主动举手的情况下的人数,如果张问当时问“觉得刘淼先生不是卧底的举手”的话,可能统计出来的怀疑他的人数会更多。   赵政也举了手,李信跟上,他们几个人坐得很近,康涂又去偷着看了刘淼两眼,心里有些不安。   又是那种预感非常准的不安。   第二轮指认开始,刘淼率先开口道:“我投赵政。”   康涂心里一惊,砰砰跳了数下才慢慢缓和。   他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却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   “就算你们怀疑我,我也有权利指认吧,”刘淼用很无所谓的态度道,“我觉得赵政很可疑。”   张问说:“说说理由?”   “你们应该也记得,当初第一次陷阱触发时,只有李信和他逃了出来,我们当中擅长武艺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以当时铁笼的下落速度,让人连反应都很难反应过来,谁都没能逃得出来,只有他们。”   “如果只有李信一人也就算了,关键是他还带了一个赵政,如果不是提前有所准备,谁能做得到?”   从一开始,康涂就觉得赵政在那次留下了把柄。只是当时大家都没说,他就把这件事暂时放下了,此时刘淼翻了出来,他心道:“果然。”   赵政听见这些之后并没有回答,反而是李信站了起来,他把长刀立在地上,以一夫当关的气势道:“你说这里有善武艺者,那指出一个,来与我比上一比。”   刘淼眯了眯眼,气氛一时变得非常微妙而紧张。   李信像一块直愣愣的木头,丝毫不做迂回婉转地道:“我四岁习武,二十岁受封将军,战场杀敌不可胜数,大秦之中除蒙武、王贲再无人能与我一战。当日的陷阱就算再快五倍,我也照样可以救出陛下,你们觉得不可能,我却并未觉得有何难处。”   他坦荡荡地说着实话,却让不少人难堪了。一时没人出声。   李信好似并未发现一样,接着道:“当时陛下并不知情,乃是我自作主张,若有存疑,来找我理论便可。”说着他俯身,捡起了地上的一块石头,高高地抛起,他的身影随着这一个动作骤然消失在了原地,一时间半空中炸起了点点火星,手快得带起了道道残影,令人目不暇接。   他收势,长刀收回背后,碎石化成粉末落在地上,气息一点不乱。   李信道:“如果是危急时刻,我还可以比这更快。”   康涂见他还自己一个人笔直地站在场中央,一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很想把他叫回来,却觉得自己并没有与人家亲近到这个程度。   “好了,”赵政看向刘淼道,“还有什么疑问?”   然后冲着李信招了招手,示意快回来吧。   赵政在与李信相处时其实很像并不像是君臣,而是很像多年的老友,只有李信在恪守礼仪。   不做任务时他自己独来独往,做任务时就保护赵政安危。他严守一条线,既不让赵政对他的存在感到不自在,也不过分亲近。   虽然李信做到了这个份上,但刘淼如果只有这一个把柄的话是不会开口的,他把手往下压了压,让众人稍安勿躁,坦然地回视赵政的视线,继续道:“你在伏火路时其实没有中迷幻剂吧。”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安静了片刻,目光整齐地投向了赵政。   康涂愣了一下,也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旁边的赵政,见他神色如常,很自然地问:“先生何出此言?”   “因为我看见了,”刘淼理所当然地道,“我与你们不同,对味道非常敏感,意识到不对之后就捂住了口鼻,一直处在半清醒的状态,后来你们中了迷幻剂后大喊大叫,我反而更清醒了。”   “别的不说,但你自残时我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赵政“嗯”了一声,直接撩起了T恤上短短的袖子,大臂上端露出一串牙印,一看就未经处理过,齿痕出已经肿胀起来,露出泛白的血肉。可以想见咬下去的人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确实,”他承认了,“我为防止出现意外,自从进那条路时一直在屏息,因为路太长所以还是不小心吸进去了几口,后来大家陆续开始出现幻觉,我意识到不对,就想了个办法让自己清醒。”   这是康涂从来不知道的,赵政一直没有说过。当初燕灵飞问赵政出现了什么幻觉时,他还记的赵政当时的回答,他说见到了一些小时候就在恨的人。   实在太可怕了,这些人的心思到底有多重?   从进伏火路时就在屏息,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刘淼,也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只打算靠自己吗?   刘淼自在地换了个姿势道:“那你又为何不作为?还在我救你们出去时假作失智?”   “想找卧底,”赵政依旧对答如流,仿佛理应如此,“如果是卧底触发了陷阱,那么此时应该有所行动,那时是一个好机会,所以我一直在等卧底。”   “为了卧底,都不在乎队友的安危了?如果不是我忍着头疼将大家带出去,所有人都要死在那里了。”   “你不是也在等我吗?”赵政反问道,复又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一开始就没有失去神志,为什么不救人?直到最后有危险了才把大家带出去?”   然后赵政又替他回答了:“因为你在等我,你以为我也是卧底。”   “随你怎么说,”刘淼耸了耸肩,“我只想让大家知道当时都发生了什么而已。”   “毕竟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是毫无作为的。”   他反复提到这句话,显然是被这句话惹恼了,罪魁祸首燕灵飞感觉非常不服,再次举手:“他真的生我的气了。”   张问说:“大家冷静冷静,冷静冷静。”   有人也随着刘淼的话来质疑道:“这样看来,赵政与刘淼中必然有一个是卧底。但是如果真是如此,那赵政带回来的线索岂不是也不可信了?”   康涂犹豫了再犹豫,终于开始开了口:“当时是我们三个人一起拿到的线索,线索是在一块大屏幕上,不会是造假。……如果你们也不愿意相信李信的话,我可以作证,关于卧底的线索确实是真的。”   “算了吧你,”一个男人马上嗤之以鼻,“你不是一直崇拜赵政吗?”   康涂:“……什么?”   “你刚进城的时候听见赵政的名字昏过去了吧?”   康涂:“……”   这一篇到底什么时候能翻过去??   张问又出场了,道:“大家怀疑赵政是卧底的举一下手?”   康涂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四下望了望,见竟然也有不下十人举起了手。   燕灵飞、阿九、李信与他都没有举手。   这事情的走向也是他绝对没有料到的,一是赵政被当成了怀疑的对象,和刘淼一起陷入了危险中;二是他莫名其妙的也被打成了赵政的同伙,还没开始自己的征战旅程,就失去发言权了。 第24章 谁是卧底(十七)   说实话,刚才听说了赵政在伏火路其实没有中迷幻剂之后, 康涂心里已经不敢再坚信赵政不是卧底了。   他怎么就能藏得如此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刘淼说了, 恐怕这件事到最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刘淼突然反咬,直接把赵政也推了上来, 这样一来, 就直接导致赵政带回来的卧底的线索也就不可靠了。如果他们作假了关于卧底的线索,目的是想把刘淼冤死, 那么后续的任务没有了刘淼,势必会很难进行。也许这就是赵政的阴谋。   可是康涂却很清楚,线索是真的。其他的他都不能保证, 但是关于卧底的线索是无论如何赵政也骗不了他的, 当时的那个场景的布置和破解密文形式, 都不是赵政有能力控制的, 他没办法在这个部分作假。   当时的线索确实指向了唐。   或许那串数字有别的意义?这恐怕注定只能是康涂自己一个人的烦恼, 因为基于赵政的嫌疑, 这一条线索很可能已经废了。   现在的情况看来,刘淼与赵政完全对立起来,其中的一个卧底很可能就在他们两个人中间, 可是没有人能知道到底是谁在撒谎。   也许为了保险起见,大家会直接投这两个人,保证能压中一个卧底。   康涂略带些忐忑地这样想,他很怕赵政真的被冤死。   他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时间的,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可是就无法证明了吗?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这样轻轻松松抹去了吗?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整个过程, 想找出什么能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密码是英文形式,最后一步只能靠他,赵政和李信都做不到,那大家为什么就不信呢?他第一次做成这样的高难度的事,难道就白费了。   突然间,一个念头像一道白光闪现在脑海,康涂猛地将它抓住,想起了什么,慌慌张张地起身,从搭在背包上的衣服兜里拿出了手机。   众人因为他忽然的举动都停止了言语,来回打量着他。   康涂的手因为有些激动所以有些抖,解开了屏幕,划开相册时忽然停下来,看了一眼赵政。   他并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看赵政这一眼。理由估计很复杂,大脑还没有精确的计算出行为的成本,身体就率先执行了。事后他自己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因为他做的事情将会证明赵政是没有说谎的,也可能会导致他彻底失去中立的立场,偏向赵政。   赵政也在看他,见他忽然抬起了头,视线也没有移开,当然也没有慌乱。   康涂重新低下头,点开了相册。最新的一张图片,是他打着微微亮的荧光棒,照下来的写满密文的本子,后面的背景有一小角亮白的屏幕,能看到一点上面的黑色字体:“618-9”,没有完全照出来,剩下的被本子挡住了。   康涂把屏幕举起了,努力镇定地说:“我,昨晚是第一次破解密文,很激动,所以拍了个照,想留个纪念。你们也看见了,当时给的线索也被我拍下来了,因为不是故意要拍这个,所以没有拍全,如果这样大家还不相信,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我不是卧底,也没有偏袒谁,”他内心有些紧张地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继续道,“只不过为了这个线索我们三个废了很大的力气,所以不希望白费。”   “你们分析的都很有道理,我就不拖大家后退了,当时我看到了这些,所以说出来,剩下的大家都随意吧。”   康涂已经尽力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了,他谁也不想站,到现在他甚至在后悔卷入这件事中。他的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让他不得不站出来,可是却担心把大家引入了一个歧途,导致任务失败。   如果当时去的人不是他,一定不会处理得如此局促。   手机相册被大家轮流查看,讨论陷入一个僵局。   一个头发花白,但是脸却很年轻的女人说:“不如两个都投了吧,省得烦。”   张问马上皱了皱眉,他的动作很细微,但是康涂当时很凑巧的就看到了。   他不满意这个提议。   果然,燕灵飞也反驳道:“刘淼能引路,赵政能带回线索,请问如果把他们投出去,是冤死的,这些事情要你来做吗?”   女人脸色极为难看,怒道:“你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在吃白饭吗?”   “不是,”燕灵飞回答,“我只觉得你无能。”   女人反唇相讥:“你又能做到什么?”   燕灵飞平淡地道:“我能不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蠢话。”   其实这并非真的很蠢,康涂心想,他这样说恐怕是因为想要偏袒赵政。   他在铁索路时没有跟上赵政,回来后好像觉得有些亏欠,对康涂他们极好,再加之他本来就和赵政关系亲近,此时这样说虽然有些道理,但主要还是从感性出发了。   “好了,”张问头疼地要死,制止了他们,说道,“继续指认,大家还怀疑谁,咱们加快速度吧,快到八点了。”   “我有一件事要说,”一个眉毛极浓的青年有些拘谨地道,“其实当时,我也在伏火路上有些意识。”   争吵和嘈杂忽然停了。   青年被大家盯着看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我也憋气了。”   “谁问你这个啊!”   “哦哦,”青年马上道,“我刚才本来想说的,但是刘淼先生先说了,其实我当时也没看太清楚,也不一定是准的啦……”   有人叹了口气,扶额道:“说重点。”   青年:“我就依稀看见赵政站在路上,好像在找什么。”   刘淼打了个响指,嘴角挂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我说什么来着。”   “我在找先生,”赵政冷静道,“之前已经说了,想看看您煞费苦心布置了这个局,到底是想干什么。”   刘淼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似乎不愿意再多费唇舌了。   青年又马上道:“我不是说赵政是卧底啊,没有这个意思,后来我也晕乎了,我就随便说说……”   燕灵飞痛苦地向后躺倒在地,拒绝再听他的碎碎念。   说到底这还是重复了刘淼的证言,没带来什么新鲜的东西。他这个人证如果是赵政不承认这件事也还有些意义,可是赵政痛快地承认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大用了。   “我的意思是,”张问再次把话题扯回来,“我们不要僵持在这里,继续把大家的线索都说出来,大家不要忘了,卧底一共有两个人。”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卧底,另一个人是谁?   七十多人共同相处了近两天的时间,想不留下什么线索是很难的。   白发女人质问道:“张问,你也是唐朝人吧?”   锅忽然甩到了自己的头上,张问愣了一下,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女人虽然这样说,却又问道,“你第三根荧光棒呢?”   “昨晚大家睡觉的时候你离开了一个多小时,去做什么了?”   张问看了她一眼:“你怀疑我?”   “你把荧光棒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女人说,“我好奇。”   张问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我丢了。”   众人:“……”   燕灵飞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哥,我看你是上赶着想被投出去。”   “确实丢了,”张问也很无奈的样子,“晚上出去上厕所了,年纪大了,你们也知道的,去得久一点。”   “况且我出去有什么用?昨晚什么也没发生嘛。”   “快别闹了,”有人看不下去了,“别把人当傻子耍ok?卧底的任务和我们的任务能一样?我们看上去什么也没发生,不代表真的没事。”   张问最大的问题不是不翼而飞的荧光棒,也并非是他到底用这个荧光棒去干什么了,而是他恰好还是唐朝人。这样问题就有点大了。   因为康涂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也因为康涂这个新人特殊的性质,尽管大家调侃他崇拜赵政,但他的话事实上要比这里的人都更可信。   一个胆战心惊的普通人,他真的敢说假话骗人吗?   他毫无可能成为胜利者,成为走出404的那个唯一一个人,既没有利益纷争,也没有那个能力,甚至连百分之一的是卧底的可能都没有,他有什么必要去撒这个谎来得罪人?   康涂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这里的所有人撒谎都没关系,他们就算是惹上了仇火也有能力自保,可康涂有什么?他手上几乎什么筹码都没有。   尽管大家还是并未全信,但是心中肯定早有衡量。   他们这里头唐朝人一共五个,黑齿常之是一个长发男人,把头发利索地扎成了一个马尾,露出额头,显得五官硬挺,他从一开始就坐在角落里一言未发,见马上就要引火上身,说道:“线索虽然指向了唐,但是并未说两个卧底都是唐朝人吧。”   刘淼简直要气笑了:“你什么意思啊,另一个默认是我了是吗?”   现在张问也没有立场再劝和了,一时间七嘴八舌,众人你一嘴我一嘴互不相让,吵闹异常。   燕灵飞搭着阿九的肩膀,很不解地道:“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想当卧底吗?”   阿九没说话,也没理他。   康涂吸了口气,还是觉得心惊胆战,原来一直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不管你在干什么,都逃不出去。只等着最后的清算。   太累了,这样活着。   赵政盘腿坐在他的身旁,虽然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感觉,但是应该也有些负担,笑着摇了摇头,转头问康涂:“可不可怕。”   康涂:“可怕。”   赵政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脯:“我这里砰砰跳。”   “快拉倒吧你,”燕灵飞搭茬道,“不跳的那是死人。”   “康仔你要擦亮眼睛,没准卧底就是他。”   康涂无力地说:“是谁都行吧,快点结束吧。”   赵政笑了,接着上一句话问燕灵飞:“那刚才投我时你怎么不举手?”   “我留着呢,”燕灵飞都要倚倒在阿九身上了,一副大爷的样子,“当着这么多人给你个面子,八点的时候背地里投你。”   康涂:“我也是。”   赵政也跟着说道:“到时候不投再说的。”   燕灵飞没心没肺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能把我怎么样。”   康涂快佩服死他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分不清楚到底是心理素质强悍还是单纯的心大。   众人又陆续指认了几人,说得都是极其细碎的线索,听得人头皮发麻,好像每一个被指认的人都是卧底一样。   张问处在纠纷中,倒也没感觉多焦急,见大家只是乱说一通,没忍住出来主持了一下:“我建议你们先统一一下意见,以免到时候票数分散,白白把机会浪费了。”   道理是谁都懂的,可是他们谁也无法说服谁。一个比一个有主见,人生中就没有“少数服从多数”这个概念,各执己见据理力争。   康涂先还能跟着听,后来两眼转圈圈,彻底蒙了。   这么多个性的灵魂放到一起,虽然很有趣,但确实很吵。   他好像都感受到了众人思考的脑袋波充斥在整个空间中,嗡嗡嗡地叫个不停。   上方传来一阵轻快的铃声,声音的长短正好能让众人慢慢地安静下来。   机械女声道:“大家好,准备好了投票了吗?”   燕灵飞拖着长声道:“没——有——哦。”   “好的,”机械女声说,“投票现在开始。”   场地中心的地面升起一台机器,看样子很像是他们任务开始前录入身份的那台机器。   机械女声依旧性冷淡一般说:“所有成员起立,站在机器后背过身,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站出来,到机器前输入你指认的卧底的名字,时间不得超过两分钟。”   “如果有人平票,则全员重新在这两个人中间投票。所有人不得弃权。”   燕灵飞高高地举起手:“报告,我有问题。”   “说。”   “你现在在这边,那对面那一队是谁在发布任务?”   “我是404监控系统,”机械女声冷漠且嘲讽,“我能同时出现在404监控系统覆盖的任何地方。”   燕灵飞好像没听出她的讥讽,非常理所当然地问:“那我方的卧底在那边还安全吗?”   仿佛自己根本没有破坏规则。   机械女声停顿了片刻,确实被他毫不掩饰的二皮脸给震惊到了,然后直接略过他,说道:“抓紧时间,马上进入最终任务,如果耽误了时间,都是你们自己的损失。”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所有人立即开始行动。   康涂内心忐忑,背过身去,未几听见那个女声开始点名。   他能听到有人离开了人群,走到了机器旁,他按动了屏幕,手指点在屏幕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然后他确认,再走回人群,背过身去站好。   点名的规律好像是随机的,整个过程都很沉默,点到赵政的时候,他转身离开,康涂开始想:“他会投谁呢?”   第一票一定是刘淼,那第二个人呢?   不会是我吧,他忽然想。然后又自己推翻了,怎么可能呢。   但也没准啊,他仿佛精分了一样,开始自己反驳自己,其实你也很可疑啊,你当时为什么死活要跟着赵政去过铁索啊,会不会让人觉得有些过于积极了?   你一个炮灰,热血个什么劲儿啊。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赵政已经回来了,下一个是李信。   估计刘淼的名字按键要被他按碎了,康涂又想,每个人有两次投票权,估计李信会投两次刘淼。   他觉得好笑,嘴角刚刚抬起来,就听见机械女声道:“康涂。”   然后嘴角就又马上耷拉下去了,不过是嘴角,心也沉下去了。   他不知道该投谁。   他不像是这里的人那样,都有自己的想法,眼睛那么毒,只能跟着大家的思路去走,可当大家的意见都不统一的时候,他能怎么做?   康涂站在投票机前,看见上下两栏输入框。犹豫了大概有三秒钟,然后全部填上了:“刘淼。”   说什么李信,他不也是这样。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他自认是理智的思考后这样选择的。赵政的嫌疑与刘淼比起来,还是更小,说他是卧底的言辞也可以说是基于臆测,没有像刘淼那样,整条线串联的那么紧密,从头至尾都有迹可查。   他还是相信了自己所见的和所听的,密文是他亲眼看着解开的,线索也是他真真切切看见了的,就算不相信赵政对他说过的话,让他自己做判断,他也觉得刘淼可疑。   另外一人他不知道投谁,索性只押了刘淼。   投票过程将近一个半小时。   最后一个人投完票,系统发出“叮咚”一声,机械女声随即道:“结果已经出来了。”   “最高票:刘淼。56票。”   “张问:34票。”   “黑齿常之:23票。”   “赵政:19票。”   赵政竟然只有19票!   这和康涂预期的实在差了太多了,他愣了一下去看赵政,见他嘴角轻轻地勾起来,很淡的一个微笑,看着好像并没有意外,这是他平日里拼命压制着的,自信的那一面。   “确认卧底二人,分别为:刘淼、张问。”   机械女声用毫无语调的声音道:“恭喜大家,卧底判断成功一人。”   刘淼自动出列,转过头时带了些无奈地笑,双手合十冲大家拜了拜,好像轻松了很多:“对不住了大家,确实是我。”   康涂悬着的心重重地落下来,内心疯狂地“耶”了一下,感觉自己终于没有帮了倒忙。   刘淼冲赵政点了点头:“对不住了兄弟。”   赵政示意没关系。   虽然大家都是为了胜利,但是刘淼演得实在太好了,康涂在一瞬间真的怀疑自己是冤枉人家了。   这不尴尬吗?大家都看着呢,你当时又生气又无奈的,合着都是演的,比演员还专业。   只有一个人是卧底,那么证明有一个人被冤死了,机械女声冷冰冰道:“张问,队员。”   大家:“……”   张问摊手,想表现的释然一点,可是路程已走到现在,戛然而止了,而且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动的结束,他还是有些不自然。   燕灵飞费解地要死:“所以你荧光棒到底哪去了啊?我好好奇啊啊啊啊啊。”   张问也挺无语:“我确实丢了。”   丢哪了,怎么丢了,到现在也一句不说。   现在另一个卧底仍然在他们中间。   机械女声接着道:“按照规则,你们可以获得关于卧底的一条线索。”   “卧底线索:37。   “按照规则,下一个任务地图开启,请将三枚钥匙放入投票机,系统自动发放任务,祝你们好运。”   众人都没有马上行动,互相看着:“37”是什么意思?   “操,”一个女人啐了一口,“我他妈今年37,我敢发誓,我要是卧底就不得好死。”   “你们先……开启任务吧,”张问就算是被淘汰了也改不了操心的命,提醒了一句,“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而他被冤死,就彻底与这场任务无缘了。与他相比,刘淼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的同伙成功了,两人取得的工分数额是非常可观的。   刘淼一脸老子终于不用干了的表情,坐到地上脱了鞋磕了磕土,说道:“啊,折寿十年。”   他是轻松了,痛苦的是还要继续进行任务的人。   三把钥匙分别放入投票机,他们获得了下一个任务场所的地图。   这将是最后一个任务,夺红旗的环节就在这里。   康涂看着地图上那个代表了红旗的小小图案,小声道:“好希望对面那组猜错了卧底啊。”   如果两个卧底都猜错的话,会被迫原地待命五小时,到现在这个时候,这五个小时是决胜的关键。   燕灵飞拍了他脑袋一下:“想得倒是美。他们不都猜出来就算好事了。”   康涂叹了口气,很丧地说:“到现在了再输,是不是有点太倒霉了。”   “总有人要输,有什么倒霉不倒霉的,”燕灵飞对他的论点表示很不解,“胜与负五五分,有人赢就有人输啊。”   康涂虚心道:“你说得对,我肤浅了。”   燕灵飞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哥俩好一样:“给你说,我有预感,咱们一定能赢。”   “为啥。”   “我一般胜率很高的。”燕灵飞抬着下巴冲他道。   赵政背着手站在一边,笑着说道:“他之前被叫做吉祥物,有他的队伍很大几率会赢。”   然后补充了一句:“就是他什么力也不用出,但是会赢的那种。”   “哦,”康涂了然,“玄学。”   这是一个当下时髦的词,赵政并不清楚他的梗,点头道:“估计是吧,不过这两年他也不行了。”   康涂说:“可能是被官方削弱了。”   赵政、燕灵飞:“?”   康涂觉得挺没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没事,瞎说着玩的。”   密闭的空间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任务还是得继续,一行人拿着地图快步疾行。   “分三路。”最前面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分岔路说,“这里头的每一条路上有一个机关,同时按下机关可以开启这扇门。”说着他的手指向一面墙壁,它堵着继续前进的路。   这又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机关,只有在三个点同时落下机关,才能开启下一条路。   大家自动分组,白发女人有些焦虑地点了点手表,说道:“里面肯定有陷阱之类的东西,不会让大家轻易的拉动机关的。大家各自注意一点吧,我们定一个时间,在这个时间点一起按。”   当下是十点十二分,杨鑫倡议:“不如就十一点吧,大家都注意点时间,如果十一点没有成功,就依次往后推十分钟,直到成功为止。”   这个提议很完善,众人都没有异议,没有多说废话,分成三路进入了分岔路。   所有人的神经都好像绷成了一条线,力图节省时间,康涂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洞里很黑,最后一条荧光棒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康涂最后一条荧光棒是粉色的,打亮了的时候非常漂亮,握在手里时感觉是在这场有些残酷的游戏中唯一一点浪漫因素。他又想拍照了。   他们在黑暗中谨慎而动作迅速,燕灵飞举起荧光棒照了照洞穴上方,是凹凸不平的土,他随口道:“可是刘淼死得也太痛快了吧,他这次怎么这么不走心,露出这么多马脚?”   “这次任务太难了?”康涂未免没人接他的话茬,让他尴尬,硬着头皮答道,“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动手脚,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些人精啊。这句话他没敢说。   燕灵飞皱了皱鼻子,看了他一眼:“那他也太鲁莽了。感觉很不对劲。”   “我感觉很准的,”他煞有其事,“他不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不是一切都很顺利吗?康涂又重新把整个经过想了一遍,因果相接,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或许燕灵飞也看不出,因为他没有接着说了。   他们走到了一条死路,对面的墙上立着一把舵。   燕灵飞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道:“康仔,帮我照一下墙壁。”   康涂还不明所以,但也看出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关联,便马上上前举起了荧光棒,墙壁上有五条并不明显的线。   另一个小伙子也上前帮忙,两个人的荧光棒的光正好照亮一面墙。   他们终于看清楚了上面的画面——五条线密密麻麻地交错延伸起来,布满整面墙,然后从这些纷乱的线中向下延伸出了五条线,指向了舵的五个把手。   舵的每个把手上面画着不一样的颜色,分别在五条线的端点下。   “应该只能转动一次,然后就会被锁死,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燕灵飞抚摸上这把舵,轻声说。   赵政上前走了一步,抬头看了看,说道:“要慢慢找吗?”   线头的最上端在墙壁上画着的颜色和舵把上的纹路一一对应,应该是顺着这些交错的线,找到相对应的那个端点,然后把舵旋转到它下面,匹配正确的话就能开启场景。   “我有一个想法,”燕灵飞沉默了片刻,皱了皱脸,显得有些纠结,“这颜色,你又没有觉得眼熟?”   赵政:“荧光棒的五个颜色。”   “对,”燕灵飞打了个响指,“你说这里头有什么讲究吗?”   “没有,”赵政平淡地打消他投机取巧的想法,“老实地沿着线往下找吧,咱们走的路和跟随的队友都是随机的,荧光棒也是随便拿的,不能轻易根据这么个巧合就冒险。”   燕灵飞撇了撇嘴:“那找吧。”   他们沿着最上端的线的端点,跟着这条线一直走,去找最后它通向了哪条线,因为线实在过于凌乱,大概用了近二十分钟一一对应上。   舵拧得很紧,李信放下刀,用了双手才将它转动,随着一声巨响,石门应声开启。   直到到了这条路,他们才明白过来刚才的颜色是什么意思。   前面又有五条岔路口,洞口上方亮着颜色不一的提示灯。   众人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阿九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小声说道:“它们想要分散我们。”   就连燕灵飞的表情也落下来了,有人马上说:“我们回头!”说着转身就要走,还没等被制止住,就只听“轰隆”一声,石门落下来了。   他们被困住了。   现在只有前进一条路可走了。按照这个设计的意图来看,是想让他们手上的荧光棒的颜色来选择他们要走的路。   燕灵飞是蓝色,康涂和赵政都是粉色,李信与阿九都是黄色。   他们这一组人本来只有二十三人,此时再分散成每一个队只剩下不到五个。这不免让人陷入恐慌中。   这样看来,刚才地图上所谓的在三条路上分别触发机关来开启道路,只是个为了将他们越拆越散的谎言了。   到底是系统故意这样设计的,还是他们被剩下的一个卧底给阴了?如果是被卧底给阴了,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候做到的?   尽管满腹疑问都没有解答,他们也只能按照这样的指示即刻上路。因为并没有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停下来思考了。就算前路不知是什么在等待着他们,此时也只能前进,只有前进和一条路可走。   临行前,众人默默地互相打气。燕灵飞一胳膊拽过康涂,抱住他安慰似得拍了拍他的后背,快速地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心赵政。”   康涂顿时瞪大了眼睛。 第25章 谁是卧底(十八)   他难以消化这个事实,但很快就收了一切表情, 状若自然地也回抱了一下燕灵飞。   赵政太过敏锐了, 只要他表现出一点异常,那就一定会被发现的。   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走回去, 抿着嘴冲赵政示意了一下, 像是在加油打气。   赵政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   粉色荧光棒这条路,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杨鑫和一个蘑菇头少年,康涂打从刚来到这里一直到现在,都没看记住这个少年到底长得什么样, 因为他的刘海实在太厚了, 眼镜又遮住了半张脸, 很标准的一副书呆子模样。   少年有些内向, 冲他们笑了笑, 因为康涂是新人, 他们二人之前没有说过话,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康涂主动伸出手去, 道:“我叫康涂。”   “你好,”少年赶忙握住,“华余。”   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恐怕是来自后世的。   康涂的手心一片冰凉,都是刚才一瞬间出的冷汗,刚伸出去的时候马上就后悔了, 怕被人发现异常,但是华余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一样,握完手之后退后了一步,等待出发。   赵政看了看旁边大家的进度,说道:“咱们走吧?”   康涂心乱如麻,强装镇定。   他刚刚看清楚一点的局势,瞬间又被打乱了。   燕灵飞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很白眼狼地想:“是想分散注意力还是真的在提醒我?”   要是放在三天前,他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短短三天他就成长了,可能也不算成长,这更适合叫做被带坏了。他一个诚实善良的四有青年,变成了战战兢兢地怀疑论者。   这里的任何人这样蜕变都没有问题,因为他们脑速够快,能跟得上自己的怀疑,但是康涂跟不上,他变成这样了就很惨,只有怀疑,没有举证。   他忽然间想起了当初在广场上指认凶手,结束之后赵政和他两个人一起回宿舍,赵政告诉他:“只要是涉及到工分和利益的事情,谁也不要相信。”   他当时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后来发生的事,几乎所有人对他说过的言论,他都下意识地信了,是先相信,然后再怀疑。这个过程给他带来的内耗实在太大了,情绪起起伏伏,感觉要精神失常了。   赵政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响:“是不是有风?”   康涂愣了一下,马上把反应过来,说道:“好像是有一点?”   “地下的恒温空间怎么会有风,”华余道,“风产生于水平气压梯度力。”   所有人:“……”   康涂绝地反击:“也许是鼓风机。”   华余也来劲了:“为什么要用鼓风机,难道是要给咱们拍婚纱照?”   康涂本想跟着贫,但忽然停下了,心里头骂自己:“你还长不长点心了。”   从现在开始,他决定开始沉默如鸡,什么祸都不再闯,什么意见都不发表了,安安静静地跟着当个墙头草,熬过这场任务。   他刚刚这样下定了决心,一转头看见一张鬼脸就在自己的眼前,荧光棒放在下颌处,整张脸被光影打得狰狞恐怖。   康涂瞬间吓得汗毛倒竖:“啊啊啊啊!!”   杨鑫收了荧光棒捧腹大笑:“你这小胆。”   康涂反应过来之后其实是有些生气的,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冲他示意了一下。   赵政说:“别闹了。”   他像是带了一群孩子郊游的家长,尽管不怎么说话,但是大家都比较听他的,在这个短暂的组成的队伍中,像是一个队长。赵政一直努力压制着的气场,在人如此少的情况下,让人无法忽视。   杨鑫耸了耸肩,觉得无趣,吹着口哨往前溜达,康涂有些不解,他记得杨鑫之前并没有这么活泼好动吧?   他现在真的是看见什么都觉得可疑。   华余在他旁边推一下眼镜他都怀疑是不是这个推眼镜的速度有一个固定的频率,在往外发出信号什么的。   太心累了,想赶紧结束。   赵政随意问了一嘴:“怎么了?”   康涂茫然地看他:“?”   “感觉你有点没精神。”   康涂心中警铃大响,然后笑着说:“我觉得太烦了。”   “是很烦,”赵政安慰地拍他后背,与他靠得有点进,且半天没有把手拿走,“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   康涂瞬间僵直,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不要那么紧绷,距离这么近,赵政是要干吗?他这边还在坐着自我催眠,想让肌肉放松,赵政已经放手了,冲他笑了笑,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   “他发现了。”康涂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赵政知道自己在怀疑他了,他几乎敢肯定,一定是知道了。   言语可以说谎,肢体却能如实的反应一个人的内心,他刚才害怕了,他害怕赵政要伤害他,这一定被赵政给感受到了。   他根本没办法瞒住自己的心思,特别是在这个人面前。这是地狱难度的任务。   康涂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心里有负担,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无能,另一方面是他对赵政的不信任。他升起了一种负罪感,然后一路都很沉默。   赵政倒是没表现出来什么,依旧态度亲和,偶尔插两句话。   路行至最后,他们面前是四扇门。   他们全部要面临着分手了,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行。康涂竟然对这样的安排感觉到了轻松。   四个人随意选了一扇门,赵政最后捡了个大家都没挑的,站在了门前。其实康涂也不想先选的,但是实在懒得和他互相谦让,所以随便选了一个。这个东西一般都是看命,他的命一直不好,根本没必要在这方面努力。   赵政说:“祝你们好运,加油。”   康涂喃喃地好似自言自语地道:“加油。”   大家互相挥手,走进了最后一扇门。是成是败都在此一举,前路到底有什么还未可知。   康涂不清楚别人的路是什么样的,他在迈进去第一步的时候差点被风吹回去,狂风剧烈的拍打在他的身上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能眯缝着看眼前的情况,但是空旷无边,除了风,什么都没有。   他本来就很瘦,一脚没有迈好身子被吹得往后仰,走一步退两步,手在半空中乱挥舞,也没有个可以抓握的地方。   他终于知道刚才的风是从哪来的了。   更可怕的是风里带来的血腥味非常浓重。越往前走就越重,好像前面就是杀人碎尸的现场一样。   康涂根本不会放弃的,除非前面彻底没路可走,否则这条路他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走出去,爬也要爬到终点。   狂风中开始带来一些碎石,打在脸上痛快地划出一道血痕,把衣服也划破,在身上扑棱着。他咬紧牙关,往前挣扎着走,他知道自己的速度很慢,可能坚持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要坚持。这里的人和他都不一样,他们聪明、机敏、意志坚强,别的东西恐怕他这辈子都赶不上了,但是意志力可以,这种自己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东西,他不想再输了。   至少让自己有点长处吧。   后来风里开始带着铁器,非常密集。他被风吹得眼泪留了满面,又因为风中有尘沙,所以和着泥在脸上留下一道一道的印记,被迎面砸过来的一个铁片正中脑门,瞬间翻到在地,被吹出去三四米,勉强趴倒在地上,用手指扣着地面稳住。   他脑袋一阵阵地嗡鸣,疼得又开始流眼泪,感觉自己要脑震荡了。   他怀疑这条路上应该有机关,否则怎么会往死了害人?   但是他是找不到什么机关的,根本没那个可能,而且已经走出去这么远了,就算真的有机关也看不见了。   趴在地上是个很好的办法,他是意外地被动发现的,也就没再站起来,直接开始向前爬,这样可以避免很多空中迅速飞过去的重物。   但也有意外,一片巨大的铁皮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康涂抬头时只感觉到有一团黑影压了下来,然后就再次被直接拍向了面门,铁皮的四边锋利,他抠着地面的手指直接被划开了皮肉。   康涂已经完全麻木了,他伸手去抓那块铁皮,把手撑在铁皮的后面,为自己挡住一些风,然后另一只手去往前爬。   什么时候结束啊,他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铁皮极其不好控制,他的胳膊和手背上全是被划出来的伤痕。   康涂这时候也没有想争口气的念头了,就是很机械地在坚持。他从小就倔,拔河时要输了,所有人都放手了他都不会放开,虎口都搓下一层皮了,被老师给拽开。他很容易不服,很容易生气,越是这样的艰难,他越不服输。   在家时因为这样的脾气吃过太多亏了,他让自己收敛,现在来到404,竟然都一点一点地都找回来了。   控制风的按钮在半人高的位置,康涂顶着几乎把人骨肉都吹分离的强风,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期间被吹跑过两次,第三次时才挣扎着拍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键。   一切瞬间停歇了。他浑身是血,站在原地大声喘气,仿佛是个疯子一样。   一阵轻快地铃声传来,机械女声道:“每个人都有可能夺得红旗。”   “任务场地就在前方,手持红旗超过两分钟即为胜利,祝你好运。”   每次都说“祝你好运”、“祝你好运”,康涂看着自己一身大大小小的伤,有些自嘲地想,他哪有什么好运。 第26章 谁是卧底(十九)   康涂觉得自己这辈子和“好运”这个词就没什么关系。   红旗立在高崖之上,风声阵阵, 猎猎作响。   他走出了路口, 光是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腿软。这个断崖几乎和地面形成了一个直角。有数百个洞口围绕着断崖。   断崖旁边,整齐地摆放了四五十座巨大的白色石狮子, 每一个都比洞口还高处一头。   机械女声道:“恭喜。你是第一个走出来的, 请用尽你可以想得出的办法来夺得红旗。”   “友情提示一下,现在有三个人正在迫近洞口, 即将开始与你争夺红旗。有十三人有确切的希望可以走出洞口,有四十五人已经突破最难的关卡。”   康涂不是很关心这个数据,他现在有一个最不可置信的问题:“我是第一个?”   机械女声:“是的。”   康涂:“……这又是陷阱对不对, 我已经识破了。”   机械女声:“不是。”   康涂震惊地抬起手放到头上, 左右看了几次:“我不信。”   怎么就能成第一个?就凭他?不是他看不起自己, 事实确实如此, 他在这里实在太平庸了, 离“第一”这个词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好像都差了很多。   机械女声依旧冷淡地好像能掉下来冰碴子:“我们一共布置了141个洞穴, 实际入洞的人有138人,其中有50个洞穴的终点是封死的,无法走出来;有44个洞穴任务难度超过平均水准;有10个洞穴难度低于平均水准;剩下的34个洞口分别设置了不同的障碍, 难度属普通级别。”   康涂感到非常不能理解,以至于到了愤怒地地步,直接打断它的话:“你是说,有50个人根本就走不出去?”   “是的,”机械女声依旧冷淡地道,“机遇和运气是成功的重要条件, 缺一不可。运气不好的人没机会参加最终夺旗。”   康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它说得理直气壮且不要脸,也就是说,有50个人是坚持到了现在,可他们根本无法参与到最终环节。虽然如果最后赢了并不影响他们拿工分,该拿的还是会拿到,但是这是不一样的。他们这么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刻,但是还没有努力就被取消了资格,只是因为轻轻巧巧地一句“运气不好”。   他怎么就成了运气好的那一个?   康涂问道:“那我算什么?难度级别简单的洞穴?”   “不是,”机械女声道,“你抽到了难度系数超出正常水平的洞穴。”   “你确定还要说这些废话吗?现在有三个人马上要走出洞穴。”   康涂活动了一下筋骨,仔细端详了一下崖体,眯缝着眼抬起头来,出了一口气给自己打气,全是血口子的手搭上了第一块石头。   “为什么是难度高的?”他为了分散注意力,接着对它道,“明明什么机关都没有。”   “正因如此。因为没有可以撤销强风的机关,所以才难。所有人进入洞穴,遇到阻力肯定会第一时间寻找机关,可是没有,他会在坚持和放弃之间徘徊,越来越难的阻碍,会让他最终陷入怀疑而放弃。这是我们经过多次演绎,和研究过404全部成员的个性特征之后得出的推论。”   康涂刚爬了两三下就已经开始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喘着气道:“我不信哦。”   “没必要骗你,”机械女声似乎也很无聊,竟然也和他聊上了,“他们用在寻找机关上的时间太多了,当时你已经走过了大半行程。”   “你很坚强。”   康涂毫无预料地被夸了一句,说道:“我是因为知道自己破不了什么机关才硬着头皮走的,而且一开始我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因为你的思维定势不够强,”机械女声道,“他们参加过太多次城内战了,遇到什么都想找找线索。”   整整三十年的城内战。康涂忽然理解了。   他爬了大概七八米时,脚下传来了轻快的铃声,机械女声道:“恭喜。你是第二个走出山洞的人。”   “噢耶,”欧阳亘面色平淡,毫无诚意地附和了一句,问道,“第一个是谁?”   机械女声:“在崖体上。”   欧阳亘抬头看了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喊了声:“……康涂?”   “是我!”康涂一听声音就知道他是谁,激动道,“欧阳先生!你也出来了!”   “你激动啥,”欧阳亘哭笑不得,“咱俩两个阵营啊。”   康涂:“……”   真是为了偶像失了智,完全忘了。   欧阳亘听了任务之后没有马上行动,而是走到了各个洞口前,询问了一波:“这洞穴是按什么规律分布的?”   康涂灵光乍现,好像突然开窍了,马上清楚了他想干什么,吓得差点跌落下去。   机械女声百无聊赖,回答道:“你自己猜哦。”   这好像是在肯定洞口的排序确实有规律可寻一样,康涂悔得要死要活,欧阳亘是想找出敌方队友的洞口,现在就堵上,让这些人都出不去。   他终于知道刚出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四五十头巨大的石像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此时他已经爬了十米有余,再抬头看时距离红旗依旧非常远。但是他不敢下去,俗语有言:“上山容易下山难。”他现在根本不敢回头看,更别提往下走了。   刚才顶风走已经消耗了他全部的体力,现在就是强弩之末,为了坚持而坚持。   机械女声照例提醒了一句:“现在还有两个人即将达到洞口。”   康涂在心里虔诚地祈祷,希望这两个人是自己的队友,而且最好聪明点,不然他们队很可能死在自己的愚蠢上。   他刚才上来的时候没有观察过下面的洞口,不知道规律是不是很好找,只能一边爬一边担惊受怕。但凡爬过的地方都能留下血引子,是他自己的血,身上,手上,没什么好地方了。   可这样的努力很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本来就和别人比不起,除了在努力上下功夫,还能做什么呢。没什么选择啊。   有些人会羡慕那些在一条路走到底的,执着的人,但其实他们可能只是因为手上的筹码太少,在无别路可走。   欧阳亘大概在底下停留了不足五分钟,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做了做准备运动就开始准备爬了。   “康仔,”他大声喊道,“难爬吗?”   康涂完全没有多余的体力回答他的问题了,就算他是欧阳亘也不想回答。   欧阳亘倒吸了口凉气,接着喊了一声:“好的,我明白了!”   “明白个屁,”康涂累得翻白眼,在心里道,“一看你就是从轻松的路上走过来的,完全没有受伤,也不像是消耗过体力的样子。”   崖体上有微微凸起的小石块,可以稍微借力休息一下,但是停留太久石块会直接断裂掉下去,康涂吃了两次亏开始有了记性,每次坚持不住了就数着时间休息,到第九秒的时候开始往上爬,就能避免将石块踩碎。   他不敢向下看,但是没有听见欧阳亘靠近的动静,想来离他还有很远。   上方又传来了一阵铃声,机械女声道:“恭喜,你是第三个通过洞口的人。”   李信一身的鸡毛,脸上道道血痕,像个狼狈的武士,走出了洞口。   “现在正有六个人正在靠近洞口,请大家做好准备哦。”   康涂想开口说它闲得蛋疼,但实在嚷不出来了,只能放弃。   陆陆续续大概有二十人接二连三地走出来,其中我方与敌方阵营大概是对半分,两方的人僵持着互相对望,不知是谁敲响了战鼓,还没开始爬,先打了起来。   就算是聪明人打起架来也免不了抓头发揪衣服,吐口水的都有。   康涂听不见底下的动静,接二连三地铃声响起来,不断有人走了出来。他有些紧张,做了做心理建设往下望了一眼,见欧阳亘就在自己的左脚边,不超过两米处。脚下还有很多人慢慢地赶了上来。   康涂不可避免地慌了一下,可是看见这里头有自己的队友,又觉得反正胜负不可能落在自己的肩上,所以轻松了一些。这次就算是输了,他也已经尽全力了,他的人生中,难得的尽了全力的时候,就是这次任务,就是今天,就在现在。他问心无愧了。   他还是被超过了,只要被一个人超过了,接下来就是接二连三地被反超。   李信好像是脚上长了吸盘,给大家现场表演了一个“如履平地”。   机械女声:“友情提示,现在有十个人正在迫近洞口哦。”   一个男人大声喊道:“你他妈闲得蛋疼啊!谁他妈想知道这个!”   康涂在心里头双手合十,十分感谢他替自己说出了这就憋了一路的话。   燕灵飞在半山腰遇见了康涂,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了?”   康涂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气喘如牛。   燕灵飞明白了,也很无语地说:“这任务简直有病,我要累死了,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康涂瞪他。   燕灵飞见此失笑:“我不行的,我五行缺努力,根本玩不了这个。”   在日常的接触中其实康涂也发现了,燕灵飞无论做什么都很勇于放弃,其实有些时候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但是燕灵飞很少坚持,他放下的很痛快。   “我看上面有不少咱们的队友啊,”燕灵飞往上瞅了瞅,身子往外探,几乎要掉下去了,“第一是李信吧。”   康涂面色发白:“你说、赵政——”   “你要是上去,千万提防赵政与李信,”燕灵飞见他说话费劲,直接截断了他的话,“我怀疑赵政是卧底,因为在伏火路时被人看见了他和刘淼都是清醒的,所以干脆互咬保全一个,那这样的话,李信很可能会偏向赵政。”   康涂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燕灵飞安慰道:“哎呀,这都是为了赢,可以理解的,别往心里去。不过他确实玩得太溜了,演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来。”   “一般大家都会因为紧张而做些小动作,多说一些话之类的,他完全没有。”   “你站了太久了。”康涂说。   燕灵飞:“???”   康涂:“886。”   一声细微地响声从他的脚下传来,燕灵飞顿时浑身一僵,马上撒开双手,向后倒去:“康仔加油!”   石头碎裂,他也干脆地掉到气垫上,被整个气垫吞没,然后又弹起来,再被吞没。   燕灵飞有趣地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还挺好玩啊。”   康涂向下看了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坦然地放弃坚持了这么久的任务。   如果是他有燕灵飞这样的脑子的话,到了最后一刻一定不会放弃,拼死也要拔得头筹。 第27章 谁是卧底(二十)   “哈喽康仔,”常明铭从后面赶了上来, 好像体力还很充沛的样子, 她的头发最近长长了一些,用皮筋利索地扎在脑后, 几丝刘海落下来, 被汗水打湿了,贴在脸上, 她问道,“你受伤了?”   康涂缓了缓气息,尽量显得不那么喘, 说道:“我感觉有一个世纪没有见过你了。”   常明铭爽快地大笑:“感觉怎么样, 第一次参加任务。”   “还行吧,”康涂看上去心态稳定, 态度随意, “就是有点费命。”   常明铭说着就已经爬到了康涂的上头, 她的速度看着不快,但是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动作很稳, 低头看了康涂一眼:“不要放弃,我先走了。”   康涂叹了口气。   一个个都这么轻松,就他搞得要死要活的,一身狼狈。   他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见赵政。以赵政的能力,现在都还没出来,可能是走的是一条死路。   机械女声提示道:“现在正有8个人迫近洞口, 大家抓紧时间哦。”   鲁班悠哉悠哉地走出洞口,听完规则之后站在下面看了看,喊道:“加油!”   百里奚挂在崖壁上,一下就明白了他的企图,回头痛骂道:“给老子滚上来!”   “我恐高!”鲁班答道,“就靠你了宝贝。”   百里奚被这一声“宝贝”叫得恶心得差点直接撒手掉下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燕灵飞走过来,把胳膊搭在鲁班肩膀上,开开心心地问:“咱们晚上回去吃黄焖鸡啊。”   “可以,”鲁班回道,“你也不上去?”   “没有你那厚脸皮,”燕灵飞挠了挠脖子,随意道,“我失足掉下来的。”   “哦,”鲁班拉着长声重复了一遍,意味深长道,“失足。”   燕灵飞看着上面大家挥汗如雨,无意识地点头:“失足失足。”   “你们队卧底抓到了没?”鲁班问了句。   “抓到了一个,你们呢?”   “也就一个,”鲁班抱肩,“另一个一开局就‘自杀’了。”   燕灵飞转头看他,一时无言以对。   鲁班耸了耸肩,示意确实如此。   燕灵飞整理了下言语:“你们都他妈什么狗屎运啊。”   “而且我们剩下的那个卧底是百余威,”鲁班完全看热闹的心态,存心要气燕灵飞,“你说逗不逗。”   燕灵飞是真的要被气死了,拿开了搭在鲁班肩膀上的手,气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凭什么?!”   百余威是出了名的老古董,严肃刻板的代名词,他要是会说谎,太阳能打西边升起来普照大地。   鲁班:“那谁知道,可能是命好吧。”   “你们卧底是谁?”   “刘淼,”燕灵飞翻了个白眼,简直无话可说,“还有一个到现在不知道是谁。”   “玩得挺溜啊。”鲁班瘪了瘪嘴,表示很厉害。   “贼溜,”燕灵飞也感叹,“你到时候知道卧底是谁就明白了,他真的,我服。”   鲁班看了他一眼,眼睛里的光闪动了一下,没有做声。燕灵飞对此毫无知觉。   康涂此时已经落在了最后头,每次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就往后扫一眼,但是也看不清楚什么。到现在这个时候该放弃的人早就放弃了,剩下的人都是要坚持到最后的,他接二连三被反超心态非常平和,不管怎么样,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最后的,所以整个过程就以等待赵政为乐。   自系统提示后,铃声共响了八次,到最后的时候燕灵飞也有些奇怪,赵政一直没有出来,他忽然有些不安。   鲁班终于确信了,问道:“是赵政吧,卧底。”   燕灵飞:“……”   “你一说我就猜到了,”鲁班左右看了看,吹了声口哨,“他玩这种游戏一直厉害。这次竟然真让他当卧底了。”   “我猜的,”燕灵飞透露了线索也不怎么着急,说道,“单纯地猜测。”   鲁班也不在意到底是不是真的,接着讲道:“上次城外战,我们杀了一个将军,然后由赵政演那个人去盗押粮草,当时是我跟着他一起去的,从那次之后我就决定以后绝对不能相信他。”   “他穿上盔甲之后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就是那个被杀了的将军,连语速都变了。我没法给你形容那种感觉,很可怕。”   燕灵飞点头:“他这次也玩得好。人心这种东西没人比他玩得更好了。”   鲁班叹了口气,指着上面,示意他看,说道:“人家是号令九州的人呐。”   燕灵飞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见赵政不知道什么时候高高地站在了高崖顶上,俯视众生一般向下睨着。   显然不只是他们俩看见了这一幕。现在的情形是李信处在第一位,眼见着就要登上崖顶,欧阳亘距离李信仍有一段距离,处在第二位,剩下的人相差得都不是很远,挂满了山崖。   赵政俯下身,对李信使了个眼色。李信动作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   燕灵飞视力很好,笑了一声,说道:“我们李将军立场尴尬。”   话音还未落,只见李信一脚踩到石块上,以一个非常浮夸的动作踩空了,然后浮夸地扑楞了两下子,掉下来了。   看到了一切的燕灵飞、鲁班:“……”   “现在不尴尬了。”鲁班反应了过来,简直觉得无奈。   李信掉到气垫上,拍了拍身上的土,很自然地走过来,站到一边。   燕灵飞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你们主仆情深啊。”   李信根本不搭理他,拔刀插在地上,是一种警告的姿态。   赵政是卧底,李信肯定是知道的。他平时帮一下赵政谁也管不着,可是如果赵政是卧底的话,他帮了赵政,就代表他可以为了忠君失去立场。这固然对赵政很有利,但对李信而言会让他落入一个很糟糕的境地。   或许李信可以这样选择,但是赵政没有让他这么做。李信以后还要在404生存。   轻快的铃声又一次响起来,机械女声道:“全员到齐,卧底因为生存过第一轮,所以获得了特权,直接到达崖顶,众位勇士们请继续前进。”   赵政就是卧底。   康涂仰头看着他,竟然觉得这样的结局好像非常合理。他就应该是站在上面的人,像这样俯视众生,降下生死。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欧阳亘只差不到三米就要登上崖顶,剩下的人也距离地非常近了。   赵政低头道:“先生,咱们一伙的。”   “知道,”欧阳亘气喘吁吁,“但还是上去安心一点。”   赵政看了他一下,俯身伸了一只手递给他,欧阳亘向上爬了步,抓着他的手上了山顶,累瘫在地上。喘气间好像还带着血腥味儿。   赵政道:“交给你了,我去拔旗。”   “要不还是我去吧。”   赵政脚步停下来,慢慢回过头来,笑了:“也好。”   “算了,”欧阳亘摆了摆手,“你们卧底拿到红旗有加分吧。”   赵政说:“先生要是不放心当然可以自己去,但我又怎么确定先生不是卧底呢?”   我当然不是,欧阳亘心想,我们队卧底都抓出来了。   但是现在他也不想解释了,抱歉道:“是我鲁莽了,刚太累了脑袋不清醒,我相信你,去吧。”   赵政都已经站到这里了,他还下意识地要怀疑一下身份。果然是404思维,在这里待久了,谁也不敢相信。   欧阳亘坐在崖顶,对下面的人道:“大家要不放弃吧,不可能成功了,咱们早结束早回去休息休息。”   山顶上现在到的两个人都是一个阵营的,这个结局已经差不都就算定下来了,规则说明的是如果抓住红旗超过两分钟就判定为成功,两分钟,他们就算能爬到,欧阳亘也会把他们踹下去。   杨鑫、阿九、还有陆陆续续十个人直接放弃,潇洒地落下来,在空中还保持了一下帅帅地造型。   百里奚也放手了,双臂展开感受疾风,鲁班道:“你跳个什么劲儿?”   “还有我什么事?”百里奚没好气地道,“快让他俩去玩吧。”   欧阳亘低头道:“康涂?”   康涂脸上完全丧失了血色,嘴角发青,是失血的症状,他反而加紧了动作,仿佛不要命了一般。   此时赵政已经拔下了红旗,系统自动开始倒计时。   还有120秒。   119秒。   118秒。   “我可以的,”康涂又开始催眠自己,摒弃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不放弃。”   赵政向下看的时候表情堪称冷漠。   可能他正常的表情就是这样的,只不过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冷了,让他有点恍惚了。   燕灵飞呆若木鸡,喃喃道:“他疯了吗?”   常明铭刚刚整理好衣服,也跟着看:“那是康涂?”   “是。”鲁班说,“一直在爬,刚才都没注意到。”   105秒。   104秒。   康涂的嘴被自己咬出血,沿着下巴缓缓地流淌下去。他开始超过别人了。   在学校的时候,体检有一项是千米跑,康涂在最后半圈的时候能超过所有人,他享受那种感觉,好像自己是最厉害的,是焦点,最会调控自己的状态的人。但是其实他也是强撑。   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最厉害的,更不会是焦点,但是他还是在强撑,因为他现在想当一个不放弃自己的人。   在这里,这样的生存规则之下,他不想被看不起,这句话说了很多次,但是欲望一次比一次更强烈。   任务可以输,可以被无视,被嘲笑,但是不能放弃。毕竟除此之外他再无别的可以拿出手的东西了,只有一条命可以随时豁出去。   88秒。   87秒。   康涂意识恍惚,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他现在是第一位,竟然又当上了第一,因为其他的聪明人已经放弃了。他们都会算计,心里都有乾坤。   他大概知道自己不会赢了,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不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落下去呢?   50秒。   49秒。   赵政忽然一手撑着地面,一手伸到下面,道:“上来。”   康涂意识朦胧,下意识地伸手去握,赵政咬紧牙关,一用力将他给拽了上来。   他躺在地上,眼里有无意识流出来的泪水,和着脸上的血和泥。   10秒。   9秒。   赵政手中握着旗,单腿半跪在他的身边,展开他僵硬地手活动了一下。   “你输了,”他低声说,“但你也是英雄。”   康涂嘴角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欧阳亘神色复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3秒。   2秒。   1秒。   机械女声道:“恭喜赵政,恭喜他作为卧底所在的队伍获得此次任务的胜利。”   “任务奖励的工分将在今晚八点前打入大家的卡上。   “辛苦大家了,我们下次任务再见。”   但是出乎意料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欢呼也没有叹息。大家的心情,无论是胜利的一方还是失败的一方,都有些沉重。   我们经常说:登上金字塔顶端的,有雄鹰,也有蜗牛。   但是这个世界从不给蜗牛去攀爬的时间,没有给他努力的余地,就算爬上去又能有什么用呢? 第28章 休养生息(一)   系统的判定结果公布之后,赵政随手将红旗扔了, 拉起康涂的一只胳膊, 背过身去将他带到自己的背上,慢而稳地站起来。   欧阳亘也跟着沉默地站起来, 两人顺着提供给卧底的暗道直接下到地面, 众人默默地分开了一条路,赵政背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康涂走了过去。他的表情既冷漠又狠戾, 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天气很冷,实在是太冷了。   康涂对后来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最后的记忆是赵政向他伸出一双手, 他又下意识地去握住了, 他又相信了, 他总是这样。   今天实在是太丢脸了。   “你是英雄。”他耳边反复回荡着这句话, 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 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清晰,康涂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群人坐在地上吃着黄焖鸡的外卖,燕灵飞爆笑, 大喊道:“哈哈哈哈哈哈他为啥自爆啊,百余威都坚持住了。”   “他俩不是一类人,别把他和百余威比,”常明铭把饭盒里的辣椒扒拉到一边去,很嫌弃地皱了皱眉,“百余威好歹是个将领, 接受了星际战斗条例,绝对不在战场上投降的。”   百余威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连头也没抬。   燕灵飞摇了摇头,感叹道:“兄弟,你当时一定很难熬。”   百余威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说道:“还行,尽力了。”   康涂嗓子干得发疼,自己坐起身来找了找水,没找到,问道:“你们吃饭呢啊?”   众人听见这一声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康涂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齐声道:“你醒了?”   康涂“嗯”了一声,问道:“有水没?”   常明铭慌了一下,说:“水,水在哪来着?”   “我记得就放在床头柜上了啊?哪去了?”   燕灵飞被呛了一下子,猛地开始咳嗽,尴尬地举起手道:“我喝了。”   常明铭大怒,一拳头敲在他头顶上:“谁让你喝的?”   “今天的菜太咸了啊,”燕灵飞也委屈,“都赖百里奚,他今天把菜做咸了,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醒了。”   “没事没事,”康涂感觉这些人气氛有些诡异,掀开被子下床,打算自力更生。   燕灵飞大喊一声:“别动。”   康涂顿时僵住。   “我去给你买水,不要动!”燕灵飞伸出五根手指示意他别下床,“别动啊,我去去就来。”   康涂莫名其妙,茫然地抬头道:“他怎么了?”   “没怎么,”赵政从后头的桌子上拿出了一个盒饭,“饿不饿?”   “饿。”康涂微微探身接过盒饭,看见了自己包扎的鼓鼓的手,当时因为种种原因感觉不到的疼痛现在悉数奉还,稍微动一下都感觉连着筋似的疼。   “等一等,”赵政说着起身,从乱七八糟的塑料袋里翻出了一支一次性勺子递给了他,“用这个。”   康涂小声说了句:“谢谢。”   欧阳亘笑着道:“我们怕你醒来时没人,所以才在医务室吃的,本来每次任务结束都是去百里奚的店里。”   康涂感动得想哭,低头用勺子戳米饭,把眼泪忍了回去,在尽量不想扯动伤口的情况下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让自己吃到饭。第一口咽下去,他停顿了一下。   还是很难吃。   本来以为这几天食不果腹,再吃的时候能感觉好点。真是在做梦。   康涂抬眼,看了看百里奚。   百里奚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爆炸,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康涂问众人道:“你们之前吃过黄焖鸡吗?”   大家都摇头。   “没有,”鲁班道,“哪有你们那个好命,我们那个时代啥都没有。”   欧阳亘道:“我们也是。”   “我们喝营养液,有钱人才能吃得起这种固体的饭菜,你吃过吗?”常明铭冲百余威扬了扬下巴。   百余威摇了摇头,用筷子把饭盒刮了个一干二净。   康涂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懂了,说道:“难怪。”   百里奚怒不可遏,猛地站了起来:“你给我适可而止!”   燕灵飞抱着一堆水回来,还没进门就开始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康涂也很开心,跟着笑起来,把眼睛都笑没了。   终于结束了,他感觉松了一口气。但这只是刚刚开始的第一个任务而已,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更艰难的任务在等着他。   燕灵飞将水瓶扔给他,说道:“我就告诉你卧底是赵政吧,哥哥牛不牛?”   “牛。”康涂发自内心地道。   “你还不是马后炮,”百里奚讥道,“这么厉害你们怎么还输了?”   燕灵飞又盘腿坐回到地上,拧开了一瓶水道:“真不怨我,我就是太天真了。”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鲁班也问赵政,“一旦他们真把你投出去不就完了?”   “我也没办法,”赵政拿起了一瓶水拧开,随手递给了康涂,说道,“我在伏火路被人看见了,我就知道他肯定要指认我,所以只能让刘淼先来了,还能利用一下他卧底的身份,把我择出来。”   “你们是怎么知道大家要指认刘淼的?”   “猜的,”赵政笑了一下,看上去很年轻帅气,“为了游戏的可玩性,卧底的线索肯定一条在明一条在暗,我们猜最开始的线索会指向刘淼,因为这样的游戏难度才是合理的。”   “他本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怀疑,但是我从来没有当过卧底,而且也不显眼,我们两个人之中,明线在他,暗线在我。如果最开始卧底指向我的话,这游戏对卧底而言根本没法玩,肯定第一局就全被抓出来了。”   欧阳亘微微皱眉,不认同道:“冒险。”   “本来也没打算这么玩,”赵政也承认自己确实是选择了一个不那么聪明的方法,解释道,“我们本来是打算两个都保全,但是我在伏火路上暴露了,有人看见我是清醒的了。如果到了最后清算的时候他一定会拿这个指认我,所以我只能指认确实是卧底的刘淼,让自己彻底摆脱嫌疑。”   “然后在刘淼已经被确认是卧底的情况下,由他来反过来指认我,说出看见我在伏火路的情形,让大家觉得我们是对立的两个阵营。”   康涂这样听的时候觉得这个方法简直扯淡,大家肯定会有所怀疑的,但是他是亲身经历过这个过程的,他确实完完全全地被骗了。   赵政表现的太正常了,他积极地把线索揭开,不惜以身犯险,康涂几乎与他同吃同宿,没有见过他有任何的异常和紧张,就算是在被指认的时候也没有。   当这个人真真切切地和自己站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行为如此真诚,如此合理,这和简单地用言语来诉说自己当时的谋划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别人来做的话,”燕灵飞灌下一大口水,说道,“这次,你们一定输了。”   鲁班好奇地问了一嘴:“那一旦你真的被投出去了该怎么办?”   “怎么会。”赵政笑了,从裤兜里取出了一根荧光棒,在手上转了一圈摆到大家的面前。   燕灵飞长吸一口气,差点憋死过去的时候才缓过来:“张问的荧光棒是你偷的?”   “是的。”   燕灵飞扶住额头,感觉心情非常复杂,大脑非常混乱。   赵政道:“张问前一晚出去了很久被人发现了,大家都在私下说这件事,是刘淼先生告诉我的,我又拿走了他的荧光棒,这样一来,他肯定会占用一个卧底名额,剩下的一个就是我与刘淼,不管怎么样,我们中间都会保住一个。”   “你这个禽兽,”燕灵飞谴责道,“你骗了我康仔!”   康涂正在闷头吃饭,忽然被点了名,呆呆地抬起头来。   “你接着吃,”燕灵飞摆了摆手,“我替你揍他。”   赵政神色很罕见的有些犹豫,不自然地道:“抱歉。”   康涂:“???”   “我没关系的,”他反应过来之后又笑了道,“这本来就是游戏,我理解的,你不要有什么负担。”   他是这样说的,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从头至尾他没有埋怨过任何人,无论是刘淼还是赵政,还是敌方阵营哪个人,都没有。这就是游戏,游戏本来就是以赢为目的的,谁也没义务对他坦诚相待。   他自己被骗了,以及太容易相信别人,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也为此付出代价了。   404并没有什么医务室,每次大家受了伤都是阿九在照顾,但是这次阿九也受伤了,她抽到的洞穴也属于难度高于正常水准的,又爬了山崖,所以也没有余力照顾别人了,康涂简单地拿了点药就回去了。   一群人收拾好了外卖盒子,拎着一大堆垃圾被阿九赶出了门。   燕灵飞狠狠地伸了个懒腰,叹道:“终于结束了。”   “输了输了,”他又轻松地道,“下次在努力吧。”   “下一次是城外战吧?”常明铭站在三米开外,把垃圾准准地扔进垃圾桶,活动了下坐了太久的肌肉。   “按理应该是,如果没出意外的话。”   “阿九!”燕灵飞回过头对着紧闭的门大喊:“哥哥走了!”   鲁班走在前面,有些疑惑地低声道:“奇怪了,他俩还没搞上?”   “还没有,”康涂道,“你也知道?”   百里奚冷笑一声:“全城只有燕灵飞和阿九两个人不知道他俩的这点事。”   康涂:“……”   “这你就说错了,”鲁班老神在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人家明白得很呢,看破不说破罢了,毕竟在一起的代价太大了,现在这样刚刚好。”   康涂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在404谈恋爱,岂不是注定要分开的,毕竟到时候只有一个人能出去啊。   他回头看了眼燕灵飞,见他跟在后头,猛拍了下赵政,跟他笑着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并排着走,赵政像个大哥一样鼓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又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说起来,”常明铭对他道,“你今天表现的很棒。”   康涂实在不想提这件事,但是也没法让常明铭不要说了,只好尴尬地打哈哈:“是吗。”   “我们对为你骄傲,”常明铭郑重道,“你总是妄自菲薄,但是人和人之间的界限并没有那么鲜明,除了聪明就是愚蠢,除了善就是恶,不是这样的。如果你总是用这样的界限划分自己,就是自己在给自己判死刑。”   “在我眼里,你也非常优秀,但是只有我自己这样觉得是没有用的,你必须认同自己。”   “我认同自己,”康涂也只好认真地回道,“我已经在努力了。”   常明铭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说道:“你并不可笑。”   康涂一愣,抬头看她。   “努力从来都不是可笑的事情,”她的神情严肃且坚定,“相信别人也不是,它们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品质,不该成为你自卑的原因。”   康涂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慌忙地仰起头忍住了。 第29章 休养生息(二)   他心中郁结所在被一言击中。   从很久以前,诚实、努力这样的品质就已经在慢慢地变质了, 不再是一种完全的褒义词, 反而带了些相反的色彩。康涂从二十一世纪长大,在那里度过了自己二十五年的人生, 他也慢慢觉得过度努力是很可耻的, 显得既不从容也不潇洒,反而凸显了一个人的斤斤计较。   现在常明铭告诉他“这不可笑”。他实在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也开始觉得自己或许在大家眼中真的并没有那么可笑。   欧阳亘在后面感叹道:“康涂今天很帅。”   康涂受宠若惊,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慌张道:“没有没有。”   “有的有的,”燕灵飞的耳聪目明的程度堪称404小刘淼, 跟在后面凑热闹, “你今天贼拉帅, 就仅次于我, 很接近了, 就差一点点,别沮丧,继续加油。”   康涂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好的。”   “你肯定是做大事的人,”燕灵飞拿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然后指向他,给了他一个信任的眼神,“我预感特别准,你肯定有出息。”   康涂:“你之前还说咱们队可以赢。”   燕灵飞毫不在乎:“那是意外啦,我说的话你就记住吧,哥哥看好你。”   “求你别再奶我了,”康涂哭笑不得道,“你肯定被暗改胜率了,闭上嘴吧快!”   他和燕灵飞一向没什么芥蒂,说话也很随意,最近倒是越来越像好朋友一样了。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燕灵飞忽然停下脚步。   众人:“?”   燕灵飞问道:“康涂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尊重我了?”   大家一起地把头转回去继续走,连理也没理。   赵政从刚才起就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此时走到他身旁,从鼻腔哼笑了一声,道:“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我安慰他啊,”燕灵飞不可理喻一般道,“现在的年轻人一点感恩之心和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吗?”   “感恩,”康涂头也没回,在前面敷衍地道,“我感恩,都流泪了,泪流满面。”   燕灵飞听出他的更加不尊重了,语带警告道:“好的,你继续这种态度,保持住,千万别改哈。”   “你想怎么样?”这句话是赵政问的。   燕灵飞被他这忽然插进来的一句问的有些懵,莫名其妙地反问:“你想怎么样?”   言下之意: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赵政笑得开心,说道:“我保护康仔啊。”   燕灵飞:“……”   康涂:“……”   “你让我难受,”鲁班强压下复杂的心情,一脸的受不了,“赵政你能不能少跟燕灵飞学这些有的没的,好的不学,非学这些糟粕,不觉得轻浮?”   锅忽然甩到自己头上,燕灵飞瞪大眼睛,非常不能接受:“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赵政完全略过燕灵飞,从善如流地对鲁班道:“好的公输先生,我下次一定注意。”   燕灵飞一巴掌扇到赵政的后脑勺上,把他打得一个趔趄。捏着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教训道:“赢了一局把你美得不会说话了吧你。”   康涂倒吸一口凉气,心想:“你怎么能打赵政?!还打得这么疼?!”   赵政缓慢地抬起头来,微笑着捏了捏燕灵飞的脸蛋晃了晃,一字一句地道:“来,再给我说一遍。”   康涂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问道:“你们闻到危险的气息了吗?”   “好久没见过了,”欧阳亘有些怀念般地道,“大概十年了吧。”   百余威默默地将康涂拉开,大家自发的退后一步。   燕灵飞僵硬了一瞬间,二话不说猛地拔腿就跑。   赵政拿着的水是刚才康涂喝的那瓶,里头还有些没喝完的水,他抬起手眯着瞄了瞄准,然后果断扔了出去,稳稳爆头。   燕灵飞在远处痛苦地捂住头大叫:“啊!”   康涂下意识地鼓了鼓掌,觉得非常酷了。赵政勾着嘴角冲他笑了笑,凭白无故带了点邪气。   大家就当无事发生一般,接着聊天,常明铭冲大家挥了挥手:“我到了。”   “大家辛苦了,我先回去了。”   几个人挥手道别,常明铭临走前还拎走了燕灵飞,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在嚷他:“有种你去找赵政啊!给我闭嘴。”   康涂看得新奇不已,感觉实在太奇妙了。   欧阳亘道:“好不好玩?”   康涂点头:“好玩。”   “不多见,”欧阳亘回头调侃似得看了一眼赵政,对他道,“今天祖龙心情不错才闹得起来。”   康涂心想:“应该要心情好的,自己一个人耍了七十多个人,赢了一场游戏,任谁也要开心的。”   鲁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对百余威道:“同样是卧底,你看看人家。”   百余威有些无奈,摇头笑了:“我真的做不来这个。”   他说一句谎话都上头,更别提完成卧底任务了。   “我刚才任务结束的时候看见刘淼了,”鲁班道,“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跟了,你们卧底是给多少加分啊?”   这个问题很敏感,康涂一下子竖起了耳朵,不知道赵政会不会说,他记得当初赵政是教导过他,不要把工分告诉给别人的。   赵政却好像完全没有想隐瞒的意思,很坦然地道:“卧底加280分,如果卧底能拔旗的话额外加20。”   “也还好啊。”   “确实还好,”赵政的手背在身后,站姿难得的显得有些随意,“600顿黄焖鸡。”   康涂马上表演了一个燕灵飞式爆笑,期间扯动了肚皮上的筋,痛得苦不堪言。   欧阳亘冲他们挥了挥手道:“我也到了,大家明天见。”   “明天见。”   “康涂好好休息,”欧阳亘一边倒退一边道,“要是有需要可以找我。”   康涂感动得又要泪流满面了,激动道:“好的欧阳先生,么么哒欧阳先生。”   赵政歪头道:“么么哒什么意思?”   康涂毫无负担地胡说八道:“你好帅的意思。”   赵政挑了挑眉示意原来如此。   后来陆陆续续地百余威和李信也到了地方。鲁班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慌忙嘱托道:“你再上班的时候还是咱俩搭档啊。”   “……好,”康涂有些犹豫地道,“但是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可以复工。”   “这个不着急,”鲁班道,“但是如果有别人邀请你的话,你记得告诉他们你有搭档了。”   康涂对他的青睐感觉很有负担,但还是点了头:“行,不过其实也没人找我的。”   鲁班根本不跟他多说什么,定下了这件事就什么也不管了,匆匆地告别,说是要困死了,想回去补觉。   康涂睡了一下午,倒是觉得精神得很,也导致了他现在非常精神地体验着尴尬。   只剩下他和赵政了。他们二人的宿舍在最西面,每次都是大家都到了,他们还要走一段路。   康涂未免好像是自己有脾气了一样,所以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道:“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开心?”   赵政淡淡地笑了一下,好像没有刚才大家都在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轻松了,他双手插兜,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道:“还行。”   康涂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好像是很熟络的样子:“干吗啊,这不是很棒吗?”   这样的口吻和动作是他和以前的朋友学的,大家都这样,在任何时候都能用这招去化解和应对,好像他们很铁一样。   “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我要是你吓也吓死了,太帅了你。”   赵政也挺给他面子,说道:“一般帅。”   康涂再次:“哈哈哈哈哈哈哈。”   “伤口怎么样。”赵政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都是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赵政又不说话了,康涂也再无话可说。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其实想找话题还是可以找得到的,可是康涂也不想再说什么了,他看出赵政并不想和他聊这个。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赵政开口道:“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道歉了,康涂不清楚他为什么总是要跟自己道歉,明明当初不只是他一个人相信了赵政。况且这本来就是一个游戏啊。   还未等康涂说话,赵政就率先有些无语地笑道:“我不知为什么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你,本来以前也是这样活着的,这次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康涂:“……”   “你别这样,”他非常有压力,非常不自然地道,“我真的没有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你明明之前已经告诉我谁也不要相信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赵政抿了抿嘴,快速地蹭了下鼻子。   康涂忍不住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紧张。”   “我也第一次见。”赵政道。   “你表现得很好,”他重新整理了下状态,很真诚地道,“出乎我的意料的好。”   “那我可是太开心了,被偶像夸了。”康涂调侃道。   全404只有赵政相信康涂确实不是自己的粉丝,此时道:“不要拿我当挡箭牌了,你偶像不是欧阳亘吗?”   康涂假装很惊讶地道:“这你都看出来了?”   “我是谁啊。”   康涂思考了一下,说道:“其实我觉得你也还行,不要盲目自卑。”   赵政没有继续和他开玩笑,用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很久没有放开,好像想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   两人站在赵政宿舍门前,还是没人说话,但是气氛却没有那么尴尬了。   “回去吧,”赵政最后说,“记得上药。”   “好的。”康涂道。   赵政又嘱咐了一句:“鲁班干活的时候总是偷懒,你不要太惯着他。”   康涂笑了起来,看着他没说话。   他能看得出赵政确实是想弥补他些什么,尽管赵政在原则上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为这样的结果感到高兴,并不是因为赵政对他的态度,更重要的其实是他感受到了赵政责任感。   他很高兴秦王是一个聪明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却有良心与责任感的人。   历史从未被托付给错的人。   康涂潇洒地转身,背着他挥了挥手。   赵政没有马上进门,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喊道:“康仔,么么哒!”   康涂一个踉跄,险些栽过去。 第30章 休养生息(三)   赵政看见他反应,感觉非常有趣, 噙着一抹笑转身进了宿舍。   他终于放下了些心事, 脚步也轻松了一些。   半夜里的微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月挂树梢头, 点点的星若有似无, 猫头鹰的叫声阵阵传来,给静谧神秘的夜晚带来些许吵闹, 这一夜也是相安无事。   康涂躺在床上,伸出手在夜里,仔细地端详。穷奇倒挂在门框上, 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他感受着伤口带来的疼痛, 慢慢回想着自己到今天为止的全部人生。好像他的前半身被整齐的切分成了两个部分:来到404之前, 如果生活是一片土壤的话, 那么他就一直在往下扎, 一直在埋和藏;来到404之后, 好像是有一双手将他硬生生地拔了出来,让他重新暴露在阳光下。   这样活着非常辛苦,尤其对于他而言。但是也很充实, 好像每一步,每一天都没有辜负年轻的好时间。   过去的一切在脑中飞速旋转,过去并不怀念的东西又重新召回了曾有过的短暂的快乐,这时好像有些想家了。   他害怕情绪波动被检测到,不敢再想了,把手放下, 被子蒙在头上,在这个静谧的夜里睡下了。   睡着了就可以把一切抛在脑后,好像它从未发生过。明天的事情,就等睡醒再说吧。   康涂因为受伤比较严重所以可以不用出工,在家休养了几天,实在不想每天面对着穷奇的视线,主动申请了好几次想重新开始工作。因为申请得实在太勤了,阿九被组织派过来过来看了他一次,想看看他的恢复程度。   “你这还不行啊,”阿九把他的绷带再次扎上,说道,“伤口还没长好,现在不能干重活。”   康涂苦着脸塌下肩膀。   阿九很不理解地问道:“你干吗非要上工?”   康涂背对着穷奇,伸手偷着指了指后面,冲她挤着眼睛。   阿九仰着下巴,长长地“哦”了一声。   “其实你不用理它,它伤害不了你的。”   康涂道:“我怕它,你懂吧。”   他当时就是因为被赵政的穷奇给咬了一口才进了404,对这个东西实在难有什么好感,再加之听说这东西就是监视他们的,更不敢自如地和它生活在一个空间下了。平时还好,一天也只有晚上回去睡一觉,现在每天都待在家里,时时刻刻都觉得不自在。   阿九收拾了下自己的医药箱,说道:“你要不申请下,干点记录的活儿。”   “什么记录?”   “就是更新一下成员的信息,统计一下以前的游戏胜率之类的,”阿九对此也不是非常的了解,只能说个大概,“不过好像需要经过一个小小的考核才能做。”   她话还没说完,一转头看见康涂已经打开手机开始查询报名渠道了。   “……”阿九问道,“你真要做?”   “试试呗,”康涂找到了报名入口,一边填信息一边道,“反正现在也干不了别的。”   “也不轻松吧,”阿九微微皱着眉头,“肯定也要用手。”   “没事,”康涂不是很在乎,“能克服。”   他如此坚持,阿九也不好再劝,站起身来打算走了,临走前说道:“我记得之前燕灵飞好像做过这个,你可以问问他考了点什么,我先走了。”   康涂赶紧跟着站起来,把她送到了门口:“麻烦你了。”   “没事,”阿九神色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你不用太拼,这也不是一时的事。”   康涂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笑了:“不是为了工分,我就是想找点事情做。”   他看阿九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又道:“真的,我不想再待着了,以前已经待了太久了。”   “这样也好,”阿九说道,“你能尽快适应一下这里。”   “对了,”康涂忽然想起来件事,忙问道,“咱们下一次任务是在什么时候?”   “再待个十多天?”阿九也不是很确定,“上次任务基本什么也没损失,不需要休整什么,这样的情况下,城外战的日期可能就会提前,过几天会公布日期的,怎么?”   “就问问,”康涂笑了,“有个心理准备。”   阿九安慰道:“没关系,城外战会相对轻松一些。”   “只要打架就行了。”   康涂:“……”   阿九说完就走出门去:“我走了。”   “哦哦,”康涂又赶忙再次道谢,“麻烦你了,慢走。”   阿九随意地点了点头,拎着巨大的医药箱回去了,她身材瘦小,和医药箱比起来对比强烈。就像她在上一个任务背着背包,看着就觉得累。   简直太励志了,大家都非常认真地活着啊。康涂又勉励了自己一次,接着去填申请表。   申请表交上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申请的是一个什么工作,批得非常快,上午在网上递交,下午就收到了回复,让他尽快准备好,去参加一个考核。   康涂在网上联系了一下燕灵飞,想让他给自己划个重点。   叮咚一声,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   燕灵飞:“我当时直接去考的。”   “什么也没准备。   “题也不太记得了,好像有个默写《阳亭对》吧,都挺简单的。   “最后还有个实操,要用电脑录入,我狗屁不会。”   康涂本来心中阵阵绝望,在看到有用电脑的部分才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吧嗒吧嗒地打字,问道:“用电脑的分值大吗?你觉得好不好考?”   燕灵飞那边马上开始输入,毫不犹豫地回道:“分值好像有二三十分吧,好考。”   就算康涂问了燕灵飞好不好考,他也没觉得这对自己有什么参考价值,纯属图个心理安慰,毕竟燕灵飞要做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容易了。   燕灵飞问道:“你要考啊?”   康涂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只回道:“我想试试。”   “很累啊,这个工作特别麻烦,谁也不愿意干。”   “你还是休息几天吧。”   康涂根本不听劝:“正好,我是404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燕灵飞:“。。。。”   他见康涂是真的想考,虽然不是很支持,还是给他好好地想了想当时的考题,说了点应该有用的书籍,两人一直聊到了十一点多,康涂实在熬不住了,两人才说了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手机的闹钟还没响。床上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康涂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迅速地下床洗漱,从洗手间出来时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面包叼在嘴里,带上门就往外走。醒来的时候天没亮,出门时天依旧没亮。   图书馆的管理人员是带着厚如瓶底的眼镜,留着蘑菇头的华余,他懒散地撩起眼皮:“卡。”   康涂将自己的身份卡放到机器上,听见“滴”、“滴”地两声才拿下来。   华余显然还没醒过来,打了个哈气,说道:“不许带手机,也不能拍照哦,中午十一点闭馆,提前出来。”   康涂:“好的好的。”   他走出去时还听见华余在背后道:“来这么早是要干什么。”   他直奔二层,找古代汉语文库。燕灵飞昨晚给他划了几个重点:“欧阳亘、孔丘和屈原,你多看看吧,唐宋的诗词没必要看了,不会考的,由其是宋。”   康涂对此非常不解,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宋词到底做错了什么?”   怎么谁也看不上?   “什么也没做错,”燕灵飞回复道,“这里的人一般都习惯古体词,唐宋时诗歌形式和以前比已经变化很多了。”   “而且太酸了。”他补充道。   康涂也没法说什么,他其实一直觉得宋词挺美的来着。   404的图书馆的格局设计的非常漂亮,两面的墙直冲房顶,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旁边放了很多的爬梯,通过爬梯可以直接上二层三层。地面与墙壁之间隔开了一个缝隙,正好可以让人坐在上面,直接在墙上取书,直接观看。   此时正是大家一起赚工分的时间,因此这里的人并不是很多,一个留着长长地胡子的男人坐在康涂的旁边,他的手有很多的老茧,每翻一页都要用舌头舔一舔手指,一直在很安静地看书。   康涂光是挑书就挑了一个多小时,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己恰好找到了放诗词的位置,后来渐渐地感觉出不对劲,这个图书馆里全部的书全部都是诗歌,各个年代的诗歌,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从唐代以前的开始找,抱着一大堆书摇摇晃晃地坐到桌前,挑了几个重要人物,痛苦地开始背诵。   他太久没有背过东西了,感觉脑袋都锈住了,进度有些缓慢,不过有很多东西都学过,只需要稍微记忆一下。以前上学的时候康涂就很爱背这种玩意儿,那时候脑袋也好使,背起来不需要费什么力气,随便记记就能一个学期不忘。现在他长大了也还是很喜欢,最巨大的变化不是记忆力下滑,而是他竟然和写出这种东西的伟人呼吸在一片蓝天下了。   也就不过两个小时他就开始头昏脑胀,桌前放下了一本书,留着长胡子的男人坐到了他的对面,看了他一眼。   康涂停了一下动作,然后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男人从嗓子了“嗯”出粗粗的一声,就算是回应。   在这样的环境下,康涂也不敢说话打破安静,低下头打算接着苦战。   虽然现在整个图书馆里只有两个人。   男人忽然开口道:“你叫康涂?”   康涂抬起头,呆呆地“啊”了一声,然后道:“是我。”   男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在训人,嘴唇动的幅度非常轻微,整张脸的肌肉都没怎么动弹,他严肃地问:“你在看什么?”   康涂感觉像是被班主任问在看什么闲书一样,有些心虚地举起手里的书,给他看了看。   男人又问:“看这个干什么?”   康涂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回答:“要参加一个考试。”   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书了。   康涂觉得有些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男人的书,看排版好像是现代诗。没想到男人直接拿起了自己的书,扔给了他。   康涂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男人说:“朱湘,《草莽》。”   康涂看见了上面的封面,有些愣了,先应了两声:“哦,哦。”   他指了指书,示意:“是要我看吗?”   男人又低头拿起了一本书,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   康涂其实不是很想看,拿着这本书一时觉得有些为难。未免不辜负人家的好心好意,他还是假装翻了两页,但是翻了两页之后,又没忍住看了两页,最后一口气看完大半,身前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男人已经穿好了衣服要走了。   他一看手表,十点五十五分。   康涂:“!!!”   男人站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没有走,好像是在等他。康涂赶紧收拾好了东西,他的手不太方便,把所有的书堆到一起,打算下午接着背。   男人忽然走过来,抽走了一本书,放到了另一边。正是刚才的《草莽》。   一边是古代诗词,一边是近代诗词。   康涂忍不住问:“我们没有别的书吗?”   “没有。”男人回答地依旧简短且冷硬。   “为什么啊?”   “智慧会带来反叛。” 第31章 休养生息(四)   “智慧会带来反叛。”   康涂收拾东西的手稍微慢了一些,试图消化这句话。   华余从外面探出一颗头, 敲了敲玻璃门, 道:“下班了。”   康涂赶紧应了一句,飞快地拿起自己的衣服搭在胳膊上, 把门卡和身份卡胡乱塞进兜里:“我们走吧。”   华余留在最后锁门, 问道:“看了点啥?”   康涂想了想道:“《草莽》。”   其余的书应该不算是看,只能算是想塞进脑袋里。   华余没听过这个, 确认了一遍门是否锁好,随口说:“什么,《草莽》?一上午就看了个这?”   “还背了点东西,”康涂在一边等他把工作都做完, 然后三个人一起走出去吃饭, “我打算申请当个记录员。”   华余震惊地看他:“记录员?”   康涂伸出一双包扎严实的手给他看了看, 他现在别的事情确实做不了了。   “你很急哦,”华余推了推眼镜, 一副十足的书呆子样道,“这个活儿不简单的,这些年换了快二十多个人了, 谁也干不长,一直空缺,你觉得能轻松吗?”   康涂看得很开,反而问道:“要是轻松的话能轮到我吗?”   他们走到图书馆大门前,男人站在外侧,上前一步推开门向他们过去, 康涂赶紧快走了两步,冲他笑了笑:“还没问您是?”   男人非常轻微地动了动脑袋,道:“姓山,名一湖,字惜之。”   康涂的目光有些虚无,由于实在搜索不到过于这个人的记忆,只能道:“您好,幸会幸会。”   华余替他解释道:“山一湖先生是一名隐士。”   “他乃齐桓公麾下之臣,稷下学宫的学士,‘惜之’之名乃齐公所赐,言‘先生之学涵厚谆谆,天下惜之’。”   康涂这就明白了,拍了下手了然道:“战国的事儿,那我是一窍不通,谁也不认识。”   其实还是认识几个的,但是那个时候的养士之风实在过于盛行,每个人都拼命地往外散发着光芒,除了一些过于有名气的巨匠,别的实在难被记住,轻易地便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可能不是因为年代的原因,”华余再次推了推眼镜,把手插进衣服兜里,耸了耸肩膀,他很瘦,好像被身上的大衣给吞没了,道,“先生从未出现在任何史书中。”   “为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康涂几乎天天都在问“为什么”,他不能理解的东西简直不可胜数。   山一湖主动开口解释:“才秀人微,不值一提。”   华余冲他摊了摊手,意思这是人家不想说,不是自己不告诉他。   康涂虽然有些好奇,这时候也不再多问,笑道:“您谦虚了。”   要真是才秀人微,又怎么会来到这里。要是第一天来,他肯定好奇地要死了,就算现在不打听,以后也会忍不住去问别人山无的事情,但现在他就淡定得多了,毕竟404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以及背负了一堆故事的人。   “好饿。”康涂爽快地喊了句。   这时候正是大家下班的时间,路上有不少人穿着工服往食堂赶,康涂快走两步,冲他们挥手:“快,一会儿没饭了。”   华余扬声道:“你进去先占个坐。”   所有的菜混合到一起,让晚夏的温度烘焙地有种食堂特有的味道,一进门就扑面而来。   所有的食堂都是一个味儿,康涂感慨道。   背后一只胳膊忽然锁住了他的脖子,燕灵飞欢快道:“看看这是谁。”   “是你康仔,”康涂头也不回,对打饭的阿姨指了指要吃的菜,说道,“怎么样,最近累不累?”   “累,”燕灵飞制止了他要刷身份卡的动作,把自己的身份卡飞快地放到了机器上,“哥哥请。”   康涂毫无负担地就接受了,端着菜站到他身旁等他打菜,问道:“看样子很轻松啊。”   “那你可是太没良心了,”燕灵飞半开玩笑地说,“你和阿九的那份工分到我们头上了,欧阳先生也休息了两天,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赶。”   “在做什么?上次任务明明什么场景也没破坏吧。”   “在建管理楼”燕灵飞一脸不要提了的表情,“说是要建一栋综合管理楼,以后咱们申诉、发放任务、申请医疗救治之类的都放在这里。”   康涂咂了下嘴,简直心疼:“大工程啊。”   “是的,”燕灵飞端起自己的饭盒去找空饭桌,“也不知道你是好运还是倒霉。”   华余和山一湖此时也到了,和他们稍微打了个招呼就去取饭盒了。燕灵飞凑近了康涂问道:“你认识他们了?”   “稍微说了几句话,”康涂有些不解,“怎么?”   “离他俩远点。”燕灵飞用拳头锤了锤自己的左胸口,示意相信我。   康涂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这两个人,然后小声地又问了今天的第三个“为什么?”   燕灵飞神神秘秘地道:“我的直觉。”   康涂:“……”   “你看你又这个死样子,”燕灵飞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说,“我的直觉非常准,我从第一天就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一直绕着他们走。”   康涂轻轻地咳了一声,燕灵飞马上住嘴并且从他的碗里夹出了一块肉,自然地道:“今天红烧肉不错啊。”   “有点咸。”康涂接道。   华余坐到康涂身边,笑道:“那糟糕了。”   燕灵飞瞪大了眼睛:“为啥给你这么多肉?!”   “因为我打了两份红烧肉。”   康涂说:“其实也没有那么咸啦。”   山一湖此时也走过来,坐到燕灵飞的身边,他从兜里取出了一块布,里面包着一双筷子。也没有理大家,低头吃饭。   “你明天考试吧。”燕灵飞随口问了一嘴。   “明天下午四点,”康涂忧愁道,“我要完了。”   “不要这样说话,”燕灵飞用筷子指着他警告道,“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同僚,上学的时候总说自己要完了,结果最后考了探花。都是一样可耻的嘴脸。”   康涂用一副死鱼眼看着他。   燕灵飞把筷子放下继续吃饭:“忘了,你没这个本事。”   “谢谢你再次提醒我这个事实。”   “不用谢。”   华余好奇道:“你考了什么?我好像不怎么记得了。”   燕灵飞:“状元啊。”   康涂:“……那你还在气什么?”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燕灵飞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道,“他的行为和可耻和我的功名有什么关系?”   康涂面无表情地道:“差不多行了。”   华余笑道:“很有趣,燕兄果然名不虚传。”   “咱俩就在一个城,”燕灵飞挺无语地道,“哪来的‘名’哪来的‘传’。”   康涂对华余道:“别理他,他有病。”   一声清脆地响声,山一湖放下了筷子。   他们吓了一跳,以为吵到了他,就见他慢慢地拿起自己的筷子,站起来去水龙头下洗刷。   华余挑了挑眉,冲他们笑了笑,继续低头安静地吃饭。   “他吃得好少。”饭桌冷场,康涂打破沉默道。   “他吃素。”   康涂看到山一湖剩下的大半饭菜,觉得问题可能并不在吃素上。   华余推了推下滑到鼻尖的眼镜,解释道:“他一直在戒,不只是荤欲之类的东西,还有饱腹、酣睡、休息之类的,全都浅尝辄止,不深入。”   燕灵飞总结道:“就是想尽办法让自己活得不舒服。”   华余点了点头:“准确。”   “这是干什么?”康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以前连听也没听过,感到很不能理解。   “让活着这件事变得更辛苦一点,”华余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怎么把这种感受传达给他,“可以体会到生命的质感。”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就像是一种修行,在痛苦中感受人生。”   康涂听得一脸茫然。   燕灵飞拍了拍他的脑袋:“俗人。”   康涂点头,惭愧道:“我是俗人。”   华余摆了摆手,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然后对康涂道,“下午见。”   “下午见。”   燕灵飞踢了他一脚,挤眉弄眼道:“我就说吧,他俩贼怪。”   “我觉得还好啊,很酷,”康涂不为所动,学着刚才华余的语气道,“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修行你奶奶个腿儿,”燕灵飞不屑道,“抢工分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狠。”   康涂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顺口就问了:“山一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上工?他也受伤了?”   燕灵飞扬了扬眉,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受伤是真的,但是不是这次任务。”   “?”   “他早就受伤了,宫刑,”他比划了个‘咔嚓’地手势,低声道,“说是当时行刑的人没处理好,伤着根本了,干不了体力活。”   康涂彻底懵了,嘴里的菜啪嗒掉了下来。   燕灵飞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然你觉得为啥史书里没他啊。”   康涂反应过来:“不对啊,受了宫刑也不至于在历史上查无此人啊。”   司马迁受了刑不是还编书呢吗,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因为这个,”燕灵飞说,“他是因为受刑之后觉得是耻辱之人,不想留名后世,所以都是躲在别人的身后做事的,帮齐公的门客出谋划策,这些门客用他的计策去讨好齐公,然后给他田和钱。”   康涂一时无话可说,觉得非常的荒谬。   “他很有才啊,”燕灵飞有些可惜地道,“就是命不好,而且是个榆木脑袋,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又不是只有他受过宫刑。”   康涂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咱们没有经历过。”   “对,”燕灵飞叹了口气,附和道,“没经历过,没资格说他。”   “但是!你离他远一点。”燕灵飞忽然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他绝对不好惹!”   康涂无力地只好道:“好的好的。”   他知道这件事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好奇心被满足的快感,只觉得难受,他不该这样多嘴的,他为自己知道这件事而愧疚。   回到图书馆的时候山一湖不在,华余依旧在座位上打哈欠。   康涂重新拿起书,下定决心把这件事忘了。 第32章 休养生息(五)   凌晨两点,图书馆三层。   “快点。”燕灵飞低声催促道, 猫着腰贼眉鼠眼地四处打量。   康涂心跳如雷, 感觉自己要紧张死了,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监控设备, 更要窒息了:“完了, 我现在太紧张了,可能要触发情绪监控系统。”   “完蛋玩意儿,”燕灵飞踢了他一脚,“你敢。你要是晕过去老子把你扔在这自己跑你信不信。”   康涂咽了口唾沫,开始主动故意地胡思乱想, 分散注意力。   “咱们被监控器拍到怎么办?”   燕灵飞指了指他们头顶上的监控器, 看着他道:“你头上八个360°摄像头, 没有死角, 懂吗?”   康涂微微张着嘴, 呆呆地又咽了口口水。   “咱们一定会被拍到的, 没必要挣扎。”   康涂好像已经听到自己脑袋里的警报声了。   燕灵飞看他的表情就像是看扶不起的阿斗,很嫌弃地道:“你就这点出息?”   “记录员这个活儿已经空缺很久了,是个人想干就行, 就算被拍到偷试卷也没人追究的,放心吧,咱们只要躲过巡查人员就行了。”   康涂抚摸着自己的心脏,感觉终于活过来了,倚着墙慢慢地滑下去:“你为什么不早说,吓死我了。”   “我本来想让你随便去考的, 反正这种考试就是走个过场,”燕灵飞一边查看里头的情况一边瞥了他一眼,“谁知道你这么怂。”   “我真的很怂,你下次记得提前跟我说好,不然我可能会直接被镇静剂打昏过去。”   今天晚上康涂本来打算挑灯夜战的,在奋战的时候又骚扰了一下燕灵飞,被想睡觉却因为他睡不成的燕灵飞直接叫出来偷试卷。当时燕灵飞拿手指戳着他的脑袋,咬牙切齿道:“你他妈要烦死我了!”   “燕哥牛逼。”康涂伏低做小。   资料室里头一片安静,燕灵飞从兜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非常流畅地打开了门。   康涂惊得差点把舌头咬掉,低声道:“你哪来的钥匙?!”   “中午偷的。”燕灵飞四处望了望,拽住他的手直接把他拉近了资料室,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递给康涂,让他给自己照着,从桌上的一大堆文件夹中找试卷。   “……”康涂回想了一下中午的事情,一字一句地道,“你在吃饭的时候,偷了华余的钥匙?”   “是的。”燕灵飞一边翻找资料一边道。   康涂无语地笑了:“你可真是……”   燕灵飞抬头看了他一眼,耍帅一般地把一张纸叼在嘴里,一只手斜撑着身体,挑了挑眉:“状元和书呆子的区别,就是未雨绸缪。”   康涂把卷子扯回来,匆匆地扫了一眼就往外跑:“快走吧。”   燕灵飞:“……”   康涂高兴得想跳起来,虽然知道根本藏不住,还是猫着腰下楼,忽然被拍了下后脑勺,痛叫了一声:“你疯了?”   燕灵飞刚刚追上来,气不打一处来地道:“你不懂什么叫感恩吗?!”   康涂道:“你太耽误事儿了。”   燕灵飞正要说话,头上忽然闪过一道手电筒的光,两人齐齐僵住,对望了一眼。   “快跑!”燕灵飞马上反应了过来,右手撑着楼梯扶手翻身就跳到了楼下。康涂没他的身手,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下楼,感觉用上了毕生的功力,体测都没有这么努力过。   楼上一个管理员拿手电往下扫,大喊道:“什么人!给我停下!”   然后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康涂心要跳出来了,还要想笑话分散注意力,防止被情绪监控。燕灵飞此时已经逃出了大门,站在外面焦急地等他。康涂闭了闭眼,再次加速,差点把鞋甩出去。   燕灵飞敞着大门等他,等康涂冲了出来,直接拿钥匙将门从外面锁住,然后扔在地上,气喘吁吁道:“走。”   他们累得要死,躺在台阶上顺气,管理员被挡在门后,疯狂敲门,大喊道:“燕灵飞!你是不是想死?!”   燕灵飞敷衍地附和:“是是、我想死。”   “我给你三秒,”声音隔了一扇玻璃门,显得有些失真,管理员平复心情,警告道,“给我把门打开,1。”   “2。”   “3。”燕灵飞伸出三根手指,冲背后的他挥了挥,“我们先走了啊。”   康涂有些不安:“能行吗?”   “能,”燕灵飞道,“他们有中央控制室,一会儿就出来了。”   “那咱俩怎么办。”毕竟被抓了个正着。   “没事的,”燕灵飞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气,“只要不被抓住就没事,这些人就跟保安一样,其实什么权力都没有,只要上面没人追究就行了。”   康涂想起来自己一直不太理解的一件事,问道:“到底是谁在管理404?”   燕灵飞耸了耸肩,示意不知道。   “困死我了,”他又打了个哈气,指着康涂道,“我回去睡了,没事别再打扰我,有事也不要打扰我。”   康涂还是很开心的,赶紧狗腿道:“好的好的,您回去千万好好休息。”   燕灵飞敲了他脑袋一下子,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然后就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打哈欠。   康涂笑得眼睛都要没了,接着回去挑灯夜战,到宿舍的时候仔细看了看试题,发现上面确实很多都不会,他借出来的书上也找不到,只把答案找到不到百分之六十,剩下的还要去一趟图书馆。   说到图书馆他还是有点心虚,毕竟燕灵飞因为他偷了华余的钥匙,不知道人家发没发现。第二天一大早,康涂推开大门,看见华余仍然撑在桌上打瞌睡。   “你都不用睡觉的吗?”华余接过他的身份卡刷了一下,把还回来的书放到一边整理好,随口问道。   “没有,睡了挺久的。”   华余抬了抬眼皮,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昨晚不是偷试卷了吗?”   康涂:“!!!”   “什么啊,”华余见他这幅表情,有些无奈地道,“你们不是偷了我钥匙吗?”   康涂心虚脸红,有些不自然地道:“啊,那个,你知道了啊。”   华余简直要笑了,说道:“我每天开门都要用钥匙的,就算当时没发现,中午回图书馆也该发现了啊。”   “那你当时怎么没说?”   “说这个干什么,”华余把书收好,身份卡也还给他,道,“偷到了吗?”   康涂笑了:“偷到了。”   “嗯,”华余坐回去接着打盹,“中午十一点清场,抓紧时间。”   “好嘞!”   今天山一湖也在,康涂进去时调整了下表情,让自己的面目尽量自然且无知,丝毫不带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但是山一湖端正地坐在桌前,没有抬头看他。   康涂松了口气,去找自己需要的书,然后抱着坐到他的对面。   山一湖终于抬起了头,康涂赶紧冲他灿烂地笑了笑。   今天他手中的诗集叫《夏天》①。他微微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一上午相安无事,就在安静地翻书声中和沙沙地写字声中度过去。   山一湖每天都在差十分钟十一点的时候收拾东西,然后站在一边等同行的人。   今天,他问道:“你偷到试卷了?”   康涂正好在喝水,听此一口水正好呛在嗓子,顺着鼻子喷了出来,疯狂咳嗽。   山一湖慢慢地递给他一张纸,康涂狼狈地接了过来,擦了擦嘴:“你也知道啊。”   是不是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山一湖不带什么语气的道:“燕灵飞偷钥匙的时候我看见了。”   康涂“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了:“就是你突然说吃完了的时候是吗?”   当时他忽然放下了筷子,还把康涂吓了一跳。   山一湖道:“对,不知道要不要说话,所以走了。”   康涂意识飘远,想到燕灵飞评价山一湖的一句话:“他是个榆木脑袋。”   考试安排在下午四点,整个考场只有他一个人,上场前康涂觉得自己脑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背了一天的试卷都记不住了。   稀里糊涂地答完,感觉顿时一身轻松。   燕灵飞的手机将他拉黑了,康涂出来考场的时候又试了试,发现又能发出短信了。欢脱地道:“考完了我。”   燕灵飞回道:“滚。”   康涂非常上道地说:“请你吃黄焖鸡啊。”   燕灵飞发过来了一条三秒的语音消息,康涂点开,听见他那头有些吵闹地道:“我在上班啊,等等再说吧。”   背景音还有赵政的声音,依稀听见好像再问:“他考得怎么样?”   燕灵飞烦躁不已,挠了挠头道:“想知道自己问去,我今天被管理员抓着推了一天的砖车,傻逼管理员敢给老子穿小鞋。”   赵政表扬道:“不错,很有奉献精神。”   燕灵飞手机又响了一声,康涂回了一条语音消息,他点开,因为环境吵闹,所以声音调得很大,就听见康涂激动地道:“政哥!我考得还行,你干什么呢?”   燕灵飞:“……”   “康涂,”他按住手机说话的按键,咬牙切齿地道,“你、去、死、吧!”   赵政大笑,呼噜他一下脑袋,安抚道:“请你吃黄焖鸡。”   “去他妈的黄焖鸡!”燕灵飞大怒,“黄焖鸡算个什么玩意儿,老子是个有原则的人!”   百里奚在远处大喊一句:“你他妈什么意思?” 第33章 休养生息(六)   燕灵飞有气没地方发,一怒之下再次将康涂拉黑。   康涂发了两条消息被拒收了, 一点也不意外, 反正剩下的时间他也没什么事干,就直接转头去广场上找他们。   他已经好几天没到这边来过了, 广场上摆满了施工的设备, 地上都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脚手架遍地都是, 康涂站在外围踮脚看了看,所有人都穿了一身工服,他视力不好, 一时分不出谁是谁。   “嘿,”上头忽然有人叫他, 康涂抬起头, 看见常明铭笑着把安全帽往上戴了戴, 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听说你去考试了。”   “刚考完。”康涂眯着眼冲她笑道。   “只要去了就能过,”常明铭确定地道,“放心吧。”   “你来这干什么?”   康涂道:“看看你们。”   常明铭想也没想, 直接道:“赵政帮燕灵飞去领车了,明天要用货车装材料。”   康涂有点失望,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常明铭勾着嘴角:“你不是来看我们的吗?”   康涂:“……”   常明铭大笑,然后转过头去接着干活,说道:“下班前吧,快了。”   康涂果断道:“那我先走了。”   结果还没等走出广场, 一辆大货车从转角拐过来。   “康!涂!”燕灵飞坐在货车的副驾驶上,探出了个脑袋,冲他竖了个中指。   康涂激动够呛,上前跑了两步,打开车门坐在后头,车上有一股很皮质坐垫的味道,让他想起来小时候回乡下的老家的时候,他父辈开着农用车去田地劳作的那些回忆。他其实并不喜欢回乡下,也不喜欢那里没完没了的青蛙叫声和蚊子叮咬,但是那段时间很有温度,他不能否认。   此时正好也是晚夏,真是巧了。   夕阳顺着车窗投射进来,将车里的一切染红。   赵政左手的胳膊肘随意地搭在车窗上,右手松松地握着方向盘,他身上穿着一身工服,上衣敞着,露出里头的黑色T恤,袖子撸到小臂上,手腕和手指骨节分明。车窗是开的,微微吹来一丝傍晚的风,不像白天那么炙热,但也是温的。   康涂总是觉得,赵政的手上少一根烟。   他不会抽吧,就算404有这种东西,他也不会让自己碰这种容易上瘾的东西吧。康涂私自揣测。   燕灵飞的气显然还没消,指着他道:“今天,管理员让我推了一天的车,整整一天。”   康涂意识回笼,没怎么走心地接了一句:“是昨天的那个管理员?”   “还能是谁,”燕灵飞回头看了看他的神色,“你的愧疚呢。”   “在这呢,”康涂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为太过于愧疚所以都听见情绪监控的警告了,让我注意调整一下。”   “滚。”   康涂:“你看你又不信。”   赵政笑了,搭在车窗上的左手遮在嘴上,摇了摇头。   他这几天是不是胖了点?康涂皱了皱眉头,感觉他比上次任务中的时候厚实了点,当时赵政的身形和他的身高相比已经有些单薄了,现在再看又刚刚好了。   康涂想到这也就直接问了:“大哥你是不是胖了点?”   赵政愣了一下,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道:“好像吧,看出来了?”   他端详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很明显吗?”   “……”康涂道,“不明显。”   赵政笑道:“我胖瘦反应的很快,任务中就会瘦,回来两天就能养回来。”   康涂皱了皱眉头:“这是好还是不好啊。”   燕灵飞面无表情道:“当然是好事,稍微胖点还能让人看出来关心一波,然而我因为挺身而出见义勇为而被穿了一天的小鞋,却被人不闻不问,是好是坏可见一斑。”   康涂拍着他的脸道:“看把我燕哥委屈的,我错了,你给我记在账上,下次我一定还。”   赵政也玩笑道:“别理他,没完了还。”   此时距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正好开着车去取一趟材料,康涂索性赖在车上不下去了,跟着他们一起过去。他道:“哥你还会开车?”   “头几年学的,”赵政说着指了指路过的一栋宿舍楼,说道,“这栋楼就是我们自己盖的。”   “我们来了404之后,这里就在尽量避免进来外人,管理人员一共只有两个,每一年换一次,食堂的工作人员倒是干得比较久,但是不能和我们有任何交流,所以这种需要很多工人的活都是我们自己做。”   康涂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刚说出口一个字,就被赵政给堵住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些管理人员也被安装了类似情绪监控的东西,但是要严格很多,如有意外会直接昏厥过去,像死人一样,什么都帮不了你。”   燕灵飞嘲笑他:“你怎么这么天真?”   康涂嘴硬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想买通管理员,”燕灵飞把帽子遮在脸上,倒在车座上闭上了眼睛,“我还不知道你。”   康涂死活不承认,非要气他,道:“我想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来着。”   “黄焖鸡啊,你欠我的,”燕灵飞也不在意他的嘴炮,说道,“咱们今天换一家,让百里奚感受一下绝望。”   康涂感动不已:“谢谢,谢谢,我要哭了。”   “真那么难吃吗?”燕灵飞懒懒地问。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原因,他显得有些没精神,“我觉得还好啊。”   康涂问赵政:“哥你觉得呢?”   “还行,”赵政随意地道,“我吃不出好坏来。”   车行在柏油马路上一路向前,夕阳的余晖遍布大地,他们三言两语,说笑着抓住了这个晚夏的尾巴。   康涂后来还帮着装了一会儿车,就算他不提想帮忙的事情,燕灵飞也不会放过他的,因为他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干脆争取个积极主动。三个人一起下班,太阳已经只剩下一丝露在北半球,所有人的影子都长长的。   他们找了家店铺,店主也刚刚下了班,打开卷门帘让他们进来,说道:“稀客啊。”   燕灵飞在门框上拍了拍帽子上的灰,说道:“快不快?”   “快,”店主道,“现在就热锅。”   他们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康涂把头放在桌子上,说道:“你们刚才看见百里奚的表情了吗?”   “没有。”赵政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道,“没好意思转头。”   康涂好像被晒傻了,痴笑道:“其实我也没看。”   燕灵飞大剌剌地坐下来道:“他根本就没看见咱们。”   “是吗?”   “是的,”燕灵飞道,“所以我一会儿打算拍张照片发给他。”   “不要照到我就好了,”康涂拖着长声缓慢地说,“我不想得罪他呢。”   燕灵飞好像听到了个笑话一样:“你平时得罪的还少?这里头数你得罪的多。”   赵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看着康涂问道:“你什么时候上班?”   “后天出成绩吧,”康涂依旧懒洋洋地道,“大后天上班?应该是,怎么了?”   “没事,”赵政道,“可能你上班的那两天要进行下个任务了。”   康涂一下子惊醒了,立马坐起来道:“这么快?!”   燕灵飞一只胳膊放在椅子后头,坐姿非常社会,说道:“你以为呢,已经要十天了。”   “唉。”康涂叹了口气。   燕灵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只要努力别死在外人手里就行,城里的人都不会动你的。”   “很难啊。”   康涂听别人描述的城外战,都是真刀真枪地上阵,这谁能说得准呢?最近这几天越想越心累了。   赵政道:“死亡率很低,放心吧,这种事都是经历过才知道,城内战之前你不是也害怕吗,其实还好吧。”   康涂一脸无话可说,半晌道:“你觉得我还好吗?我感觉都要死了。”   “加油。”赵政笑了笑不再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了一句。   店主端来了两个人的饭,放在坐在两边的赵政和燕灵飞身前,说道:“剩下的马上来。”   赵政顺手推给了康涂,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扫了一眼燕灵飞:“真要拍照?”   “当然,”燕灵飞嘴里叼着筷子,含糊地应了一句,拍了张照片发给百里奚,“他今天让我很没面子。”   康涂吃了一口,沉默地抬起头来。   燕灵飞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尝到嘴里的滋味,然后也停了下来。   康涂冷漠地道:“所以你们404是共享了一份黄焖鸡食谱吗?”   “什么‘你们404’,”燕灵飞不满道,“是‘咱们’,你怎么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的?”   这时候他的手机“叮咚”一声,是百里奚发来的一条三秒钟的语音,点开后听见百里奚在那头道:“他的食谱还是买我的,傻逼。”   三人一片安静。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   康涂付完账之后感慨道:“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怀有期望。”   赵政好像是真的对吃什么一点也不在意,还在想着他工作的事情:“我听人说好像很辛苦。”   “先试试,”康涂道,“实在不行就不做了,现在待着也是待着。”   “就希望城外战的时候你手上的伤能痊愈,”赵政走在他们中间,仍然是腰背挺直得像插进了一块钢板,此时有些担心地道,“我看你现在用筷子还有点问题。”   康涂感动得要哭了,说道:“谢谢大哥,呜呜呜。”   燕灵飞狠狠地扇了他一后脑勺,道:“我他妈昨天带你偷试卷你咋不谢谢我!” 第34章 休养生息(七)   康涂:“你怎么老是无理取闹的,能不能克制一下。”   燕灵飞伸手又要揍他, 被康涂机灵地躲了过去。赵政拦住燕灵飞说道:“克制一下。”   鲁班站在食堂门口喊了他们一嗓子:“你们去哪?”   燕灵飞道:“回家!”   “今晚加班,”鲁班道,“你们不知道吗?”   赵政、燕灵飞:“……”   康涂当机立断对他俩道:“再见!”   鲁班在远处喊道:“康涂好了没有?要上班吗?”   “没好, 不上!”康涂果断回道, 然后冲他们挥了挥手,“加油, 再见!”   赵政好笑地挥手,道:“好好休息吧。”   康涂走时还听见燕灵飞骂了他一句兔崽子。这都无所谓了,只要不去帮忙就行。虽然现在早早地回去了还要面对着穷奇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   此时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微微地带着一丝凉风, 康涂溜达着到了宿舍楼, 在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钥匙转动了两下, 还没开门, 果然看见门缝上趴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康涂从心里叹息了一下, 走进去带上了门。穷奇也亦步亦循地跟着他。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他想道,怪不得赵政当初要掐死它, 现在他也想掐死这个东西。   “兄弟,”康涂站在一扇门前,有些无奈地道,“我上厕所。”   穷奇站在他的脚边,好像是听懂了,微微地退后了一步。   等康涂回来的时候, 穷奇还是在刚才的那个位置,一动未动。他实在是觉得不能忍受了,一把捞起这个黑色的小东西,和那双大眼睛平静地对视着。   片刻后,他落下阵来,肩膀垮下,把穷奇扔了,因为这东西会飞,所以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子又跟着他飞到了卧室。   “你太可怕了,”康涂倒在床上,指着天花板上的它道,“你需要给我一些私人空间。”   “你这样交不到女朋友的,人家现在的小姑娘都追求自由。”   穷奇也不动弹,倒挂在天花板上,在黑暗中眼睛微微闪着光。   康涂也没什么事情做,索性试图和它走心:“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什么?”   “是不是不吃不喝地站在门口等我?”他自问自答,又否定自己道,“不对,你本来也不会吃东西。”   “不过也挺浪漫,跟养了条狗一样。   “我要是养了你这样的狗保准第二天就扔了,真没见过这样发放强制性萌宠的,而且做都做了,他们就不能把你们的外观做的好看点?”   穷奇当然不会回答他,就算它能识别出大部分的人言。它没有说话的功能。   康涂微微睁着眼睛,视线不知聚焦到了哪里,轻声道:“已经要到秋天了啊。”   他来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人的适应力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他现在好像已经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活着的了。毫无预兆地生生和过去割离,被扔到这样一个充斥着压力的地方,竟然也能适应下来。明明在来的第一天,他连死都设计好了。   现在又有些想活着了,就这样活下去。   “你很可怜,”康涂看着穷奇道,“不能吃不能睡,没有信仰,麻木而机械的活着。”   “我也很可怜。”   穷奇不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仍用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一瞬不瞬。当他有任何异常时会马上上传信息,随时准备好狠狠地咬他一口。   康涂把枕头盖在脸上,衣服也没有换,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穷奇,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   就是这样,他想,我总是这样。一直在让自己不开心这方面表现的很优秀。   他是个过分脆弱,也过分坚强的人。就算生活一帆风顺,他也能从中体会到蛛丝马迹地压力和不安,他乐意顺流而下,一直向下坠,只要这样能让他避开痛苦。可是如果生活开始疾风暴雨一般的拍打他时,他也可以因为迫不得已而逆流而上,手忙脚乱地应对困境。   这好像是每一个普通人的素养,生活并未真正的苛待他,但他活得很不开心;当生活真的开始苛待他时,他仍旧是一样的不开心。比重并未增加。   这么些年来,一直是命运拉扯着他向前走,忽然把他扯了一个跟头,拉向另一条路,然后他站起来拍拍土,叹着气就顺着这条路继续走。   他不知道现在命运要把他拉向哪条路。   成绩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出来的,满分一百分,他考了61分。按照燕灵飞的意思,估计是因为实在招不到别人了,只能用康涂,好赖都只能用他了。   康涂乐呵呵地还挺开心,收拾收拾东西就上岗了。   华余把一大堆的文件交给他,说道:“要把所有人的档案归类,按照代号编码一一输进电脑里,等明天我给你一把档案室的钥匙,剩下的东西你就自己来做吧,你的手机上会收到工作任务的。”   “工分是一个月70,月结,早八点晚五点,中午俩小时午休时间。”   康涂非常满意:“哇噻!”   “不要高兴地太早,”华余非常有经验地道,“中途没有休息时间的,这个活儿,让人脑袋疼。”   康涂看着办公桌上一大堆的文件,其实大概心里也有数了,他上班的时候工作也不清闲,加班通个宵是常有的,工作的性质是创意类,压力一直很大,但是他也一直做下来了。比起换一个工作,他更偏向于稳定,只要定下来了就不愿意再有变动。   毕竟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记录上一次任务中所有人的表现,包括说过的话和所以细微的动作表情,以及他们在面对问题情景时的选择。   微笑的代码是E704,平静的代码是RF16,这是赵政最频繁的两个表情,康涂整理完之后,通篇看下去,几乎都是这两个代码。   记录这个有什么用?康涂猜测道,是在分析这些人的性格成因吗?   康涂对着录像,慢慢地记录着141个人在这场任务中的行为。这个工作非常繁琐,他要从最开始,大家抽到身份卡的时候开始记录。   他看到了当时自己抽完身份之后近乎颠狂地谢天谢地,跟赵政说自己一直深受墨菲定律的困扰,怕什么来什么,然后赵政问他:“我是不是也有啊?”   赵政特别自然地说:“我是不是也有啊。”   他当时丝毫没有任何怀疑,以为赵政再说被抓进404的事,现在看来,其实当时赵政可能也在感慨自己命运之多舛,竟然三十五分之一的概率也抽到了自己。   所有人的卧底,包括百余威,在抽到身份卡的时候,都不动声色,连气息都没有乱过。康涂在记录瞳孔收缩情况时发现,除了他自己,几乎没人和他一样表情那么丰富。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擅长伪装和说谎,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不擅长。简直像是白纸上的黑点一样一目了然。别人的表情是可以用到四五个代码,他需要十多个。   工作第一天,除了自我反思之外很沉痛之外,他很喜欢这份工作。   华余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下班了。”   康涂从一大堆的文件夹里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说道:“好的好的。”   华余指了指外头:“我们在外面等你。”   今天山一湖也在,他好像每天只在上午才来。   康涂问道:“您喜欢看诗吗?”   山一湖平淡地道:“我没有别的事情做。”   康涂:“……”   这好像是在故意说到山一湖的身体问题一样。   他尴尬地要死,想尽办法转移话题,但是他俩又没什么共同话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华余主动问道:“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还行,”康涂这回说话谨慎多了,“我现在感觉还挺好,可能过两天就腻了。”   华余道:“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康涂点了点头:“嗯,习惯就好。”   “不过记录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康涂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吗?”   华余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既然把我们带到这里来做任务,可能是想分析所有人的性格和决断力对成功的影响吧。”   “统计出大数据,结合坏境与遗传的因素,以及个体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程度,来总结一个成功者是否可以复制之类的,我猜的。”   康涂:“……”   华余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康涂有些汗颜,“说得好。”   山一湖忽然说道:“不可能复制的。”   看见他们两个人转头看自己,山一湖接着道:“天时地利人和,造就伟人伟业,只有平庸的成功可以复制,真正的改变时代的彪炳千秋之人,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光靠努力是做不到的。”   康涂笑着说:“所以你们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人。”   他是心悦诚服地这样说的,虽然多少有些作为普通人该有的难过,但因为和这些人差了太远,就像乞丐不会嫉妒国王一样,他也为国王之所以为国王而感到激动。   毕竟他和山一湖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境界,他从未登临过山一湖眼中的世界,所以相信他所说的话肯定是有含金量的。   华余推了推眼镜,很生硬笨拙地安慰康涂道:“先生是个唯宿命论者,你不用太放在心上,咱们后来不都历史唯物了吗。”   康涂大笑道:“我没事的,本来也没想过能成建功立业。”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康涂看向华余,好奇地问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学营养工程的,”华余对于提到自己的话题有些不好意思,又推了推本来就没有滑下去的眼睛,僵硬道,“在人类新纪年,研发了低成本高热量的新型营养液,彻底取代了平民阶层的全部固体食物。”   康涂有些茫然:“就是营养液吧。”   “有一点不一样,”华余连忙解释道,“也可以做动植物培养液,提取过程非常简单,每天能做的支数可以到达九位数的。”   康涂点了点头,说:“常明铭他们很恨你吧。”   记得当初常明铭提到营养液的时候表现的非常痛苦来着。   “可能吧……”华余有些尴尬,“但是因为这个,全世界都可以有东西吃,所以,也还好吧。”   “相当好啊,”康涂夸赞道,“你是新时代的英雄啊。”   华余有些不好意思,又推了推眼镜:“谢谢。”   你看,人家哪是书呆子,404根本不存在废柴的,就算是燕灵飞看不上的华余,也是这样大有来头。 第35章 休养生息(八)   他们下班的时间基本上和大家差不多,所以在中午也面临着挤食堂的问题, 康涂和大家一起挤在餐厅口, 顺着人流涌动。   华余道:“我的筷子掉了。”   “一会再说吧,”康涂喊道, “先别管了。”   他的手机“叮咚”一声, 不光是他的,几乎所有人的手机都在同时响起了一声。   全部人当即不再往前挤, 齐刷刷地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康涂愣了愣,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跟着掏出了手机。   通知栏里有一则类似新闻一样的通知:“404成员杨鑫与今日凌晨两点意外身亡。”   杨鑫死了。   康涂脑袋“嗡”地一声蒙了, 抬起头来看着周围的人。大家都没有动作, 好像也在消化这条新闻。   他现在仍然清晰地记得杨鑫的面貌, 是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 总是接刘淼的话茬, 在一起过隧道的时候把荧光棒放在脸下面吓唬他。   他低下头接着想点开详情去看,但是这条消息只有这一句话,再没有别的信息了。   康涂回头, 问华余道:“是真的吗?”   他怀着微弱的希望,想听到否定的答案,或许这样的新闻是不可信的。   华余缓慢地点了下头:“是的。每个成员死时都会接到这样的通知。”   食堂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刘淼将饭盒摔在了地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食堂。   康涂地望着他跑出去,有些担心刘淼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却没有跟上去。这里的很多人跟刘淼的关系都比他要深厚,他们都没有动作,康涂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   尽管他确实很想安慰一下刘淼。   赵政曾经跟他说过,死亡这件事,除了死掉的人本身之外,没有真正的伤害到任何人,亲人朋友都将遗忘已死的人,所以他们不值得被安慰。   当时的情况是,赵政的朋友白京死了,他用这样的立场来说服康涂,不需要安慰自己。此时康涂却觉得,受过的伤是确实存在过的,就算最后想尽办法愈合了,也不可磨灭。未亡人都是很值得可怜的。   杨鑫死了,他和杨鑫最后一次交集还是不太愉快的一次玩笑,那时候因为他的恶作剧,他是很生气的。可是此时他还是觉得很难过,一个鲜活的生命至此终结,从此以后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和他有关,他至死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故土,死在一个陌生的时代,一群陌生人中。   身在404,这是最稀松平常的命运,上一秒还鲜活的生命,下一秒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就算他也努力地在生活,在死亡面前也是如此的脆弱。也要被扬进尘沙中,被众人遗忘。   食堂的人忽然就不怎么挤了,大家虽然没什么痛苦的表现,但好像都沉默了一个度,动作也安安静静的。   康涂有些不想吃东西了,他转头想把饭盒放回去,但是一双手将他拦住,一抬头看见赵政慢慢地冲他摇了摇头。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们两个对坐在餐桌前,桌上放着刚打完的两份饭菜,还没有人动过。   赵政也不是很清楚现在的情况,说道:“我刚看到消息,他今天没有来上班,我们以为他请假了。”   康涂烦躁地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头发里。   赵政敲了敲饭盒,笑道:“天大的事发生了也要吃饭,来吧,先吃饭。”   康涂也跟着笑了:“我第一次真的经历身边的朋友死亡。”   他活了二十五年,好像也很幸运,除了一些并不亲近的亲人之外,生活在身边的朋友都很平安健康。大家都平凡而安稳地活着。   赵政夹了一筷子菜,他好像很爱吃鱼,最爱吃鱼腹的部分,一边吃一边道:“我经历过很多次了。”   康涂觉得自己现在,竟然有些替404的人感到难过,也替赵政而难过。   他们的人生中一定经历过很多跟死亡相关的事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他们向来运筹帷幄,冷静自持,也不代表就不知道痛苦。   赵政的生命中总是这样的风景,想必也并非情愿。   虽然康涂自己以后也要经历这些。   “404死了很多人吗?”他轻声问。   赵政挑了下眉,说道:“并不止是404。”   他吃东西吃得很快,鱼腹已经都挑出来了吃完了,头也没抬地道:“我爹在位三年就死了,当时我十三岁。”   康涂有些抱歉地“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只能安静地等着他接着说。   赵政很平常地说道:“没什么,我小时候一直在赵国,其实和他接触的并不是很多,是我娘将我养大。”   康涂知道这件事情,说道:“你说过这个,在赵国生活的并不太好是吗?”   “很不好,”赵政道,“因为当时秦与赵国交恶,两国接连交战,我爹本是秦国派往赵的质子,在那个时候险些被斩杀,他与吕不韦逃了,但把我们母子留在了赵。”   康涂沉默了一刻,问道:“为什么?”   如果质子出逃,赵国连败在秦的手下,那么赵姬母子该是什么处境是可想而知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还会把他们留在赵国?   赵政勾着唇角地淡淡地笑了一下,说道:“因为钱。偷偷溜出城的钱是按照人头算的。”   康涂一下子无话可说。   赵政好像没当回事,仍在吃东西,说道:“我爹到了秦之后,认了华阳夫人为母,他本名异人,为了讨好华阳夫人甚至改名子楚。后来终于如愿当上了太子,赵国此时意识到他可能当秦王,终于不敢再追杀我们母子,把我们送回了秦。”   “就算是这样,他也只在位待了三年就死了。”   康涂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他也摸不清楚赵政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态度和他说着当年的事情。   “至少你母亲一直陪着你。”他说。   赵政“唉”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很无奈地道:“你可怎么好。”   康涂:“?”   “你一点历史都不学的吗?”赵政也很疑惑,“之前的事有人不知道,但是后来的事你也不知道?”   “……什么事,”康涂确实不知道,有些担惊受怕地道,“我说错什么了?”   赵政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我娘与嫪毐私通多年,育有二子,时值我成年加封之时,嫪毐心知如果我登基定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想要策反,嫪毐的谋反势力,都是我娘暗中支持的。”   “她也想让我死,想让我把这个位置让出来给她的私生子。”   康涂:“……”   “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异常地局促,“怎么会这样。”   谁知道秦王的命运竟然也如此的坎坷,这已经坎坷到不像是常人所能承受的地步了。   赵政耸了下肩膀,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生母为何有如此的恶意,在他还尚是幼年时就先后与吕不韦和嫪毐私通,仅仅是私通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谋朝篡位。明明在赵国时相依为命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可以共苦难,却不能同富贵。   “后来呢?”康涂问道。   “我将那两个孩子摔死了,”赵政随意地道,“嫪毐车裂,我娘流放到雍宫,我打算关她一生,但是我后来就到了404,接下来她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这是他真正有了权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也是他在史书上记下的第一次大过。残暴不仁的名号从这个时候开始加在他的头上,往后千百年再未脱下过。   康涂说:“你其实没做错什么。”   赵政笑道:“无所谓了,我确实不是什么孝子,怨不得别人。”   “人家总说我违背人伦,但是我从小都没怎么体会过骨肉亲情,好像一直都在被抛弃,一直被扔下,我的爹娘难道就合人伦了吗?”   康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他到了这个时候总是很笨拙,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但是赵政说这个也并不是想要得到他的安慰,他终于吃完了饭,把筷子放下,抽出张纸擦了擦嘴,说道:“还是要吃饭。”   “我一直在经历死亡和分离,不管是之前的人生还是来到404之后的人生,都没有停过。但活着的人还是要接着战斗,一顿饭也不要少吃,一点退意也别有。”   “命运如果拿巨浪拍打你,你就逆流而上。”   康涂终于明白他要说什么了,霎时脑袋充血,有一种不可言状地激慨与和感恩之情。   燕灵飞端着饭盒一个飘移来到两人面前,坐在赵政身边,激动地问道:“你们知道了吧。”   见他们点头,燕灵飞啧啧地咂了两下嘴,说:“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应该是他杀,杨鑫的工分被夺了,确认时发现只剩下3分。”   他的状态没有一丝萎靡,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午饭吃了什么一样。康涂想起,好像当初大家为了白京的死开会时,燕灵飞也是这样,他会为白京出头指认姜良,但是他也没有过分的悲伤,仍然嬉皮笑脸。   “你跟谁打听的?”康涂拿起筷子开始吃饭,问了一嘴。   “管理员,”燕灵飞冲他wink了一下,说道,“那天追咱们的那个。”   康涂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他没揍你?”   “就差一点点,”燕灵飞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但我胜在脸皮厚。”   康涂:“你对自我的认知未免也太过准确了吧。” 第36章 马陵之战(一)   燕灵飞没理他的挑衅,忽然凑近来, 压低声音道:“你们猜是谁杀了杨鑫?”   康涂飞快地看了眼赵政, 见他没什么反应,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燕灵飞撇了撇嘴, 又坐回去了, 了无生趣地道:“你们刚聊的不是这个?”   他以为赵政和康涂刚才是在讨论这件事,没想到竟然也没什么结论。   康涂问道:“你知道?”   “不, 我也猜不出来,”燕灵飞耸了耸肩,“其实爱是谁是谁, 我俩不熟。”   康涂有些不安地问道:“别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既然这个人吞并了杨鑫的工分, 那也许就是单纯为了工分去的, 这样的话岂不是人人都有危险?   燕灵飞不大在意地道:“安心啦, 也许只是寻仇呢, 杨鑫平时也没少得罪人吧, 而且就算是为了工分,你也没什么危险的。”   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康涂无疑是404中工分最少的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该是处在最安全也最危险的境地中。   康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拍了下桌子大声道:“监控!”   赵政失笑,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冷静,说:“是有监控,但是404的全部监控我们都是无权查看的。管理人员也不会告诉我们凶手是谁, 一直处在旁观的立场。”   康涂一下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感觉非常惊悚,声音中有些无措地道:“就像养蛊一样。”   “就是在养蛊,”燕灵飞打了声响指,说道,“最后只有一个人能逃出去的规则,你以为是在做什么。”   康涂觉得404就像是迷雾中的一只鸟,它先飞过来,康涂以为自己看清楚了它,但是等它完全飞出来时,却被一只如山一般的巨兽一口吞下,原来这只巨兽才是404。全部的成员,就像是那只率先飞出来,却没能逃得掉的鸟。   杨鑫确实就这样死了,凌晨两点死在自己的宿舍里,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证人,康涂甚至没有见到他的尸首。据大家说刘淼申请了遗体探望,回来后一直沉默,没有告诉大家杨鑫的死因。   在杨鑫还活着的时候,他和刘淼的感情看上去并非多深厚,刘淼的脾气不算是好的,所以两个人平时的交往一般是杨鑫在主动迁就,但是他死了,刘淼的反应是非常剧烈的,甚至停了一下午的工作。   康涂怀着非常阴暗的心情,斗胆猜测,如果死的人是刘淼,可能杨鑫并不会到这个程度。人总是这样的,表面上的热烈和内心的热烈,总是不能够统一。   他开始希望自己不要死,至少不要死在这里。在这里,一切都太容易被风吹散了。   杨鑫凌晨死,中午发放通知,下午立即发放新任务的通知。因为广场正在施工,所以召集全部成员聚在图书馆的楼下,抽取任务场景,分阵营。   这一次是城外战的场景抽签,康涂从未见过城外战是什么样子,吸取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早早地到了图书馆,坐在地上安安分分地等待。   慢慢地欧阳亘和他们这一群体中间的人陆续到了,看见康涂也都坐了过来。   “好突然啊,”康涂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恭敬地迎接了一下欧阳亘,笑道,“一下子通知说要发放任务了,本来不是还要等明后天的吗?”   欧阳亘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就行,然后也盘腿坐在了他身边,说道:“死了成员,对上头的管理人员来说也是大事吧。”   见康涂不太理解,他很和蔼地解释道:“他们在分析我们,那一个人死了,恐怕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吧,需要把我们送出去慢慢地处理烂摊子。”   “历史上的一个人死在404,”百余威的声音低沉,有股成熟稳重的味道,此时也道,“总要有一个交代吧。”   康涂有一件事很不能理解:“如果是这样,杨鑫会在历史上消失吗?他那所承担的历史使命由谁来完成?”   “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未知,”欧阳亘微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404一直以来是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成员从来都不知道。”   康涂有些混乱,喃喃道:“这样是不对的。”   “历史会出错的。”   “错与对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欧阳亘抬头看着抽取场景的巨大电子转盘,声音穿过人的耳膜,不知飞往何处,他道,“就像我们存在与否,也不是确定的。”   康涂好像明白他的意思,又好像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不说话。   欧阳亘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是个不错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话题不知为何就转到了这里,康涂被夸奖了还是很开心,郑重地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整,全员到齐。   一阵轻快地铃声响起,机械女声道:“大家下午好,现在开始抽取城外战任务场景,抽取规则不便,请念到名字的成员站出来。”   “黑齿常之。”   坐在另一端的梳着小辫子的男人举了举手,跟着站了起来。电子转盘转动,不到五秒钟,黑齿常之抱臂,声音中还有些不以为意地道:“停。”   转盘当即停止,指针停在四个字上:“马陵之战。”   下面有小小的注解:“公元前341年。”   康涂仰头看着屏幕,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他听见身边的燕灵飞吹了声口哨,好像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战国啊,”燕灵飞给他解释道,“是男人就该生在战国。”   康涂:“……”   赵政开玩笑道:“是男人就该一统天下。”   燕灵飞:“……”   康涂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他其实对马陵之战并没什么了解,大概听说过,但是那些历史上的著名战役实在是太多了,他早就记不清楚了。   但是说到战国,他竟然也想燕灵飞一样,不可避免地有些激动。那是一个动荡且辈出英雄的年代;一个蛮荒且高度文明的时代。   所有有志者都可以大展宏图,寒门子弟也能位极人臣。在其他的任何历史时期,都没有那种粗狂而汹涌的美。   机械女声道:“现在开始抽取阵营,请大家有序地上前在箱中抽一张纸条,上面将会写有你的阵营。”   燕灵飞从一开始就很雀跃,直接冲向了最前头,抓出了一张签,觉得不对,又放回去了,再抓一张,再放回去,如此反复了数次,后面的人终于烦了,喊道:“你有完没完了?就抽个签,至于吗?”   康涂觉得他实在丢人,想上去让他适可而止,赵政被李信叫住了好像在说什么,此时顺势道:“过去帮我也抽一张。”   “啊?”康涂停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没动弹。   赵政看他好像有些为难,于是作罢,道:“没事,一会儿我自己去吧。”   “不是,”康涂赶忙解释道,“我手气不太好。”   听他这样说,赵政从后面推了他一把,说道:“那就去吧,抽两张。”   康涂也不好意思再推脱了,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气,上前冲过人群薅住燕灵飞的衣领,把他给扔了出去,然后自己闭着眼抓了两张纸条。   燕灵飞抓着一张纸条,夸张地对天大喊:“是命运的选择!一切都是命运的召唤!”   “是我的召唤,”康涂面无表情,冷漠道,“你再不选一张一会儿就要被人揍了信不信?”   燕灵飞不理他,颤抖着拆开了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马上跪在地上:“啊!感谢上天!”   康涂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A组,孙膑队。”   “这个很好啊,”康涂哟了一声,说道,“孙膑是那个被挖了膝盖骨的人吗?”   燕灵飞完全不想跟这个历史白痴说话,一把夺过自己的纸条,珍而重之地放进衣兜,问道:“你是什么?”   “还没看呢,”康涂道,“我给政哥抽了一张,让他先选吧。”   所有人的表情或喜或忧,经过刚才燕灵飞不耐烦的科普之后,康涂稍微能理解这些人的表情是为了什么了。   他现在手中握着两张纸条。   赵政随便拿了一个道:“那就这个吧。”   他刚才本来想让康涂先选,但是被康涂严肃地拒绝了,只好随便选了一个就打开看了一眼,然后表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康涂看到他的表情心凉半截,拆开自己手里的那张,上面的字和燕灵飞的一样:“A组,孙膑队。”   赵政看他反应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摇了摇头说:“这次不能和你们一队了。”   他拿起自己的纸条晃了晃,上面写着:“B组,庞涓队。”   康涂感觉非常地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道:“要不咱俩换吧。”   “想什么呢你,”赵政当即打消了他这个想法,说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跟你没关系。”   燕灵飞也满不在乎地道:“换个屁啊,谁让他自己不抽。”   “我就想实验一下,”赵政很帅气地随手把纸团投进垃圾桶,声音里还带着笑意,对康涂道,“咱俩的运气是真的不行。”   “我还有点难说,”康涂道,“但你是真的不行。”   按燕灵飞刚才的话来说,孙膑所在的齐国在马陵之战中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这也就意味着这一场城外战从一开始分阵营时,就是不公平的。   从上一次抽到卧底,到这次分到B组,康涂算是看出来了。赵政的运气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那是差。   就算让他去代抽也没法改变的差。   机械女声在众人的上头,用毫无感情的语调道:“全员抽签完毕,请大家稍作准备,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出发。”   “我们明天见。” 第37章 马陵之战(二)   它所谓的准备,包括有:关好宿舍里的水电煤气、藏好违禁用品、带好自己除统一发放行李之外的必需品、被搜身、被催眠封锁关于马陵之战的全部记忆。   康涂被穷奇叫了一声的时候还是完全不清楚什么状况的, 在宿舍里吓了一大跳, 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穷奇在说话。   穷奇用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看着他, 一动不动地说道:“康涂先生, 按照规则,我们现在即将对你进行一次小小的催眠, 请问您现在准备好了吗?”   康涂试探着上前,在它眼前挥了挥手,想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穷奇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个小小的红点, 红点慢慢地扩散, 变成一个红色的圈圈, 在慢慢地旋转。它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然后继续道:“考虑到您是第一次参加这样性质的任务, 我向您解释一下, 为了防止大家对这场战争的记忆影响了任务的胜负,所以历史向的战争我们都会在任务开始前清除大家对此的相关记忆,以保证任务的绝对公平。整个过程不会伤害到您。”   康涂:“你是穷奇?”   穷奇用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说道:“对不起,您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催眠只是我被编程出的一个功能,指令并非——”   康涂掐着它的脸,扯了扯,又捏着它的两颊促使它张开嘴,探着头去看它嘴里的构造, 神奇地说道:“你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做的这么逼真太厉害了吧。”   穷奇即使是张着嘴,也发出了警报声,道:“请尽快进行催眠,请尽快进行催眠。”   康涂发现它嘴里也没有声带,只有尖牙,想起它这些尖牙是干什么,顿时也没有玩笑的心情了,无趣地放开了它说道:“你催吧。”   催眠这种事他也是人生第一次经历,没想到高科技时代这种活动也可以不用人来进行了,直接用这么个喜感的机器人就能完成。   穷奇的声音的设计可能是参考了某个男主持的声线,故意压低的男音营造出有磁性的感觉,是康涂很不喜欢的类型,觉得有些做作。   穷奇刚刚说出一句话,康涂就举手道:“不好意思可以打断一下吗?你用这个声音催眠我可能会有点困难。”   刚才两个人对话的时候还好,当这个空间中只有穷奇自己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不自在就明显起来了。   穷奇马上换了一个萝莉音,欢快地说道:“当然可以了。”   不知为何,康涂觉得最后的符号应该是“~”。   “换回来吧。”康涂扶额道。   穷奇又切换成男低音,三百六十度立体环绕音响,说道:“您可以再试试别的,我一共有十六种声线可选。”   接着它又换了个御姐音,说道:“当然可以了。”   大叔音:“当然可以了。”   霸道总裁音:“呵,当然可以了。”   机械音:“当然可以了。”   康涂被它搞得坐立难安,觉得自己是坐在一堆劣质的充气娃娃中间,鸡皮疙瘩起了一大堆,听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激动地道:“就这个就这个!”   穷奇又用机械音确认了一遍:“是这个?您确定?”   “确定确定,”康涂心累地说,“我喜欢这个,不要再试了,我们开始吧。”   他现在开始庆幸起来这个东西平时不会说话的设定了。   穷奇道:“好的。”   它眼中的红圈继续转动,两个人对视片刻,它说道:“请闭上眼,想象你现在站在一片绿色的草地中。”   康涂其实觉得这种催眠是很难成功的,他无比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好像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穷奇道:“今天的天气很好,你轻轻地抬起双臂,感受着微风抚过你的身体。”   好像此时真的有一阵风吹了起来,慢慢地温柔地吹拂着他的面颊和发丝。康涂跟着抬起了双手。   机械的声音接着响起来,说道:“天空飞来一群黑背燕子,在蓝色的天空中划过。”   房间里的鸟叫声响起,催眠还在继续。穷奇在大约三四分钟之后,在后台发送给中央控制器一条消息:“康涂无法被催眠。”   中央控制器回复:“继续催眠,我方将采取备用方案。”   穷奇继续轻声道:“你将手放下了。”   康涂这个时候已经酸得不行了,终于听到它这么说感觉很开心,赶紧放下了手,他现在仍然觉得意识很清醒,穷奇只是说了一些很简单地话,丝毫没有起到催眠的作用。不过他还是在配合,也不打算说什么。   穷奇道:“你感到很困了。”   康涂本来在心里说扯淡,但是忽然间额间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他非常熟悉这个感觉,是镇定剂。   紧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房间里。   穷奇眼睛中的红圈消失,变成之前的黑漆漆的颜色,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这很困的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他被一阵闹铃声吵醒,不是他定的闹钟,可能是怕他睡过了的穷奇干的,也或许不是,他已经不好奇这个了。   昨天收拾东西收拾到一半,他匆匆地洗漱,吃了点东西,拿了两件换洗的内衣裤就慌忙地出门了。   进入大厅之前上交了手机,被搜了身,拿到了发放的一背包通用行李,用古代的布包起来,然后进更衣室换上了一身古代士兵的衣服。做完这些时才被放进去,此时时间已经超过八点半了,大厅里等待进入任务的人已经快要到齐了。   康涂一进去就能明显的看出大家的阵营,他身上穿的是齐国士兵的衣服,另外的七十人穿的是魏国的战衣。   他看了半天才找到燕灵飞等人,穿过人群挤了过去。燕灵飞看他过来招了招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领道:“哥哥帅不帅?”   “帅,”康涂看了一眼之后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好看死了。”   燕灵飞道:“那当然,是男人就要穿盔甲。”   “你是文状元,”康涂说,“这让你很没面子吗?”   燕灵飞冷漠地道:“闭嘴。”   康涂从善如流:“好的。”   赵政此时也终于到了,战士的衣服为了让所有体形的人都能穿得上一般会做的比较宽松,他身材高大,穿着异常合身。   康涂一转头看见赵政走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赵政平时一直穿T恤牛仔裤,站姿过于笔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是当穿上军装时马上显示出了气质拔群,冷硬的气质加上冰冷的盔甲,好像是从书中走出的将军。   赵政走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笑道:“回魂儿了。”   康涂感叹道:“真帅啊。”   其实燕灵飞穿着也好看,李信也合适,但是平时和战衣反差最大的就是赵政了,他的身材和气质无比的适合冰冷的铠甲。   赵政捏了捏他头顶上的假发,好像在确认发型正不正,然后说道:“我们康仔也不错。”   康涂笑了,问道:“你怎么这么晚?”   “睡过了,”赵政道,“刚起来,饭都没吃。”   康涂:“你也被打镇定剂了?”   赵政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询问道:“什么?”   “镇定剂,”康涂觉得这件事非常的搞笑,说道,“说要催眠,但是半天都没催成,最后给我打了阵镇定剂让我一觉睡到现在。”   赵政看着他道:“你还记得关于马陵之战的事情吗?”   “不记得,”康涂耸了耸肩,“本来也知道的不多,现在全都忘记了,怎么?”   “没怎么,”赵政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只是自己睡过了,没有镇定剂的关系。”   “你觉得那个催眠有用?”康涂有些不理解。   “有用,”赵政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没听说过用镇定剂的情况。”   他的神色带了些认真地问了一遍:“你确定是镇定剂,而不是你真的被催眠睡过去了吗?”   被他这样一问康涂又不确定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犹豫着说道:“好像是?挺像之前我被打镇定剂的感觉,但是……我不确定。”   赵政点了点头,拍了下他的肩膀:“好吧。”   康涂还是没忍住,说道:“我觉得那个催眠很傻欸,你真觉得有用?”   赵政勾着嘴角笑了,带了点邪气,和一身戎装意外的很配,像一个意气少年一般。他说道:“确实有点傻,但我每次它说不到五句话就没什么自我意识了。”   康涂心想:“你乱放什么电?”   但是没敢乱说出来。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起,机械女声在上方道:“全部人员已经到齐,任务正式开始。请大家隐藏好身份,所有在战国之前的人物严禁向城外人说出自己的名字,否则一律按照违规处理,剥夺其参与任务的资格。”   “任务过程中不会设置任何保护措施,请大家注意生命安全。   “祝大家好运。”   全部人分别进入舱中,随着一阵剧烈的抖动和疼痛的到来,睡了过去。   黄沙卷地,带起落叶漫天飞舞,一轮骄阳挂在当空,天上一片云彩也无。   临淄今日无事。   庄严的红色建筑连成一片,高高的白色台阶好似要通天一般,两条龙盘旋在台阶中央的石块上。   大堂之上文臣武将众口不一。孙膑①坐在椅子上,他的腿上盖了一块布,长及拖地,恭敬地行李,把头埋在双臂中央,坚定地开口道:“臣以为,当救。”   韩魏两军交战,韩国眼见大厦将倾,便向大齐求救,此时诸位群臣对于是否要伸出援手意见向左,孙膑接着道:“彭泽之会说是结诸侯之好,实在做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魏气焰嚣张,今敢伐韩,是志在必得,若是当真胜了,是我大齐之大患。其志气不可不灭,否则必遭祸端。”   他说话掷地有声,齐侯看向他,缓缓地问道:“你以为该如何救?”   孙膑再次躬身俯首说道:“当救,结韩之亲;但是不能马上去救,臣以为,当两军交战疲惫之时去救,承魏之弊,才能让韩尊敬我大齐,让魏恐惧我大齐,借由此战让天下都不敢动我大齐。”②   注释:   ①孙膑:他的名字历史上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所以就借一个最通用的名字称呼了。   ②他的原话是: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重利而得威名也。翻译过来的大概的意思就是和韩国结友善的关系,但是不要马上去救韩国,而是要等两军疲敝之时去救,让魏军士气大跌,不去正面刚,才能坐收渔翁之利。 第38章 马陵之战(三)   齐侯颌首,片刻后道:“善, 就让田忌为将, 披挂上阵,孙卿为帐中军师, 再救一次韩!”   田婴上前一步, 拜首道:“若当真要救,儿臣愿随军前往。”   齐侯坐在矮桌前, 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没有说话。   群臣非常懂得时机地赞叹婴子之志气,田婴把头埋在两臂中间, 不发一言。   齐侯转头问道:“孙卿以为如何?”   孙膑当然不会说实话, 只是道:“公子勇气可嘉, 若有公子上阵必然会鼓舞士气。”   其实田婴若是聪明的话, 不该上阵。他是齐国的公子, 就算是他打赢了这场仗也还是齐国公子, 他的身份永远还是是少子,就算功勋再为显赫也无法继承诸侯。但是如果输了,丢的就是自己的命。孙膑乃是军师, 他当然没办法说实话:如果我们输了您就连命都没了。在齐侯面前这么说就像是在玩命一样,出战前就说输,是兵家极为忌讳的事情。   但是显然田婴也不够聪明,他执意上阵。   齐侯一手撑在膝盖上,斜坐在矮桌前,看着自己的儿子须臾, 然后道:“好,田忌为主将,你为副将,时机一到即刻动身。”   这其中道理齐侯必然再清楚不过,可是有野心的人的志气未必不可一用,或许能借其欲望成一大事。就算这人是自己的儿子。   田婴再叩首,郑而重之:“儿臣领命。”   孙膑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多嘴。人家爷俩心里明镜似的,根本不需自己在中间多事。今天也生存下来了。   骄阳烈日,微风徐徐。   大齐的练兵场上。   康涂头上带着厚厚地假发,假发上还带着头盔,跟着所有人一圈一圈地围着操场跑,气喘吁吁,累得要死。   燕灵飞也没比他好多少,他俩并不在一个队中,燕灵飞在2军2幢1队,他在2军2幢3队,虽然听着没有离得很远,但是在日常训练的时候基本上接触不到,只能在后头看见燕灵飞也气喘如牛,落在了队尾。   康涂所在的队伍中404的人,只有姜良与他。而姜良就是那个疑似杀死了白京的人。其余的人都被分在了不同的编制中,有的甚至不在一个练兵场,从来的时候就没有见过了。   燕灵飞抽了空跟他分析这个情况,掰扯他们的胜算:“你看,欧阳先生在咱们这边,是不是让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康涂蹲在练场的围墙边,还在喘气,咽了口唾沫勉强道:“是。”   燕灵飞抬眼瞅着一练场的人,在搜寻对自己方有利的人,说道:“百余威倒是也在,但是他脑袋不好使,其实没什么用,李信——快算了,不要算他了。”   康涂实在是不行了,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倚在墙上道:“我们的队主真的太变态了。”   燕灵飞想起来一件事,说道:“姜良与你一队吧。”   “是的,”康涂道,“这种强度我都撑不下去,她还是个女人,挺不容易的。”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燕灵飞的目光仍然放在练场上,没有看他,说道:“她的本事厉害着呢,十个你也顶不上她。”   康涂老实地答道:“哦。”   “快要出兵了,”燕灵飞终于转过头来,对他道,“不会再练兵了,昨天韩国的使臣已经到了,孙膑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再坚持两天吧。”   康涂顺着墙歪着身子,慢慢滑了下来,倚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坨死肉一样,懒懒地说道:“咱们最大的安全感,是有孙膑。”   “对,”燕灵飞低头看了一眼他,很嫌弃地把他推回去,嘴上说道,“我有预感我们会赢。”   “你给我闭嘴!”康涂马上被唤醒,一把捂上了他的嘴,因为用力太猛好像是扇了他一个巴掌一样。   燕灵飞凉凉地看着他:“我是不是给你脸给多了?”   康涂心有余悸,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求你别再奶了好吗,你这嘴跟开了光一样,真是怕了你了。”   “一定会赢。”燕灵飞的眼神非常的认真,让人很想信服,但是康涂太熟悉他的套路了,每一次他满嘴跑火车的时候都这样认真,其实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康涂反正也没什么事干,索性道:“展开讲讲。”   燕灵飞来劲了,凑近他道:“你想啊,他们那边的主将是个混蛋啊,那种人能蹦达几年?”   康涂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燕灵飞:“?”   康涂薄唇轻启,高贵冷艳地吐出一个字:“滚。”   又给了燕灵飞一次机会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明明每次都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这次怎么可能有例外。   燕灵飞先是无语了一会儿,然后又给他解释道:“我说真的,孙膑现在肯定满腹仇恨,正是非赢不可的时候,老天爷也会帮他的,咱们大势所趋啊。”   康涂道:“我信了你的邪。”   他根本不相信胜败能被善恶所左右。个人的胜负欲根本无法成为胜利的理由,这世界哪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多的正义一定战胜邪恶,好人永远能虎口脱险的故事,又不是在拍《喜洋洋与灰太狼》。普通人就做一点普通的梦就好了,别指望这个世界,也别指望自己。更千万别提什么所谓的老天爷。   三队的队主又在喊人训练了,康涂痛苦地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燕灵飞气不打一处来地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快滚吧。”   康涂一边走一边想,不知道孙膑是否也像很多人一样含着悲愤过活。他没见这样的人有谁真的翻了身。生命的重量越来越沉,人生也相应的越来越艰难了,一直往上加筹码的人,含着仇恨过活,也是在期待着好运的到来吗?   明明之前的厄运也是这样降下来的,就算真的有了好的结果,这绝不是命运的仁慈,也绝不能归在大势所趋之上;明明一来一往间,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足。   队主冲着康涂怒喊道:“快点!你没吃饭吗!”   康涂小跑两步归了队,目视前方等待指令。   队主指着他道:“你,出列。”   康涂只好站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   队主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声音粗犷道:“你叫什么名字!”   “康涂。”他大声回道。   队主道:“跑十圈!跑不完没有你的晚饭!”   康涂嚷道:“是!”   然后端起胳膊开始跑,路过队主的时候还被踹了一脚,他也没想躲,老实挨了,当兵就要服从命令。   队主指着康涂的背影,警告其余的人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动作快点,听到指令之后三个数就给我到齐,否则就是这个下场!”   所有士兵齐声大喊:“是!”   康涂心里苦不堪言,想不通今天怎么就松懈了,他之前一直表现良好,是一个勤奋但是弱鸡的形象,谁知道队主抽风的时候让自己赶上了,竟然被当成了反面典型。   他们被分到这里,到今天为止正好三天。当兵果然磨练意志,仅仅三天康涂就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国家的机器了,条件反射一般服从命令。   如今七分天下,已经不是春秋了,现在的宏图霸业都是真的在玩命,几个诸侯国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养兵练兵是国之大事,一点都儿戏不得。康涂一开始的新奇在第一天就没了,只有燕灵飞到现在还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此时正是大秦的卫鞅的时代,不知道赵政此时身在魏国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   这些国家最终都是要败的,康涂又稀里糊涂地想到。他累得魂魄好像都抽离了身体,只能强迫自己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分散注意力。   他们都会败在赵政的手里的,就算再挣扎、再变法都没有用。   应该的,他想道,赵政是个天生当王的料,其他人都不是,他们只是爵位的继承者而已。   这样看来能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是一件值得骄傲此生的事情。   就算是再分散注意力,康涂也还是没跑完十圈,跑到第八圈的时候练场上就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些散兵在收拾卫生,康涂左右看了一眼,果断地停下了,溜达着休息了一下,回军帐了。   为了不被发现偷懒了,他没有回去得太早,到了的时候早就没饭了,燕灵飞和一群人坐在军帐前吹牛逼,到底是文状元,撒起慌来一点都没有破绽,硬是给自己加了点人设。   “她逼我念书,我也没办法不是,”他嘴里叼了根草棍,活像一个兵痞,“但是咱哥们有办法啊,哪个先生手下还没几个穷苦学生?”   众人哄笑着,一个青年道:“你掏钱请他们?”   燕灵飞嗤笑一声:“我还用掏钱?他们还想不想混了?”   康涂:“……”   他心说:看来燕灵飞是真的很不喜欢读书科举的人设,时时刻刻都想摆脱。   他也跟着盘腿坐在角落,听着这群人胡说八道,大谈江山社稷,细说姑娘美酒。   “要说姑娘还是楚国的好。”燕灵飞搭了句话茬,一副不可多言的模样,瞥见了角落里的康涂,从怀里头掏出了个馒头,扔给了他。   康涂接过来了,问道:“有咸菜没。”   “你看我像咸菜不,”燕灵飞白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冲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小弟。”   “嫩得跟个小鸡崽子似得,”一个男人斜着身子倚在柱子上,仰着下巴冲着他指了指,“多大了。”   康涂想也不想地道:“大哥好,我今年十八。”   燕灵飞一口唾沫呛住了,猛地咳嗽起来。 第39章 马陵之战(四)   或许男人的岁数和脸本来就很迷,再加之康涂刚刚走出大学两年, 没离职也没跳槽, 被社会摧残的比较少,虽然里头烂得不剩什么了, 外头还没磨损太多, 说自己十八的时候好歹没人起哄说他快别放屁了。   他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吹牛逼呗, 谁不会啊。   男人又顺口问了燕灵飞一嘴:“表兄弟?你多大?”   燕灵飞比起康涂有过之而不及,底气十足地道:“我十九。”   康涂对大家道:“我哥长得比较着急。”   燕灵飞面上微笑着,使劲拍着他的后背。   一个馒头也没有多少, 康涂几口就咽下去了, 摆脱了他的手, 继续听这些人聊天。一群大小伙子待在一起, 没有手机也没什么娱乐项目, 一天也只有这么一小会儿的空闲时间, 能干的事情当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能聊的话题也只有:女人、国家和这场战争。   仿佛这天底下除了这三件事没有别的了。   “你们这些新来的,”刚才问康涂年纪的男人冲着他们说道, “打过仗没有?”   他留了一些胡茬,两缕头发散落下来,在额前晃晃荡荡,颧骨高,两腮突出一个菱角,是很邋遢, 又很男人的长相。   康涂按照404给他们编的剧本走,摇头道:“没有,我们是从鲁逃出来的。”   “无处安家啊,”有人感慨道,“其实哪里都是一样的。”   康涂“嗯”了一声,其实没有什么共鸣,他不属于这里,对这些乱世中的普通人只有同情。乱世能成就英雄,但是有人当了英雄,也注定要有人去当他脚下的遍地残骸。   燕灵飞揽住那人的肩膀,激慨道:“我们来到齐,就是大齐的子民了,此番定要打一场胜仗,以报答齐侯收留之恩。”   他说的如此情真意切,却并未引起什么共鸣。大家被他的过分热情搞得甚至有些淡淡地尴尬。   胡茬男人却笑了一下,依旧抱着臂看着众人,说道:“这位小兄弟怕是还未成家吧。”   燕灵飞有些不解,说道:“没有,怎么?”   “我们这里半数人已有妻儿,”男人道,“剩下的人近乎全部人都有父母。”   说到这里燕灵飞就已经知道这个人要说什么了,他沉默了,没有打断。   “说句实话,”男人看向众人,想要得到回应和附和,接着说道,“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到底是齐还是赵,还是魏,与我们而言,也只是恰好生在了此地而已。”   话题忽然说到了这里,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的热闹氛围。   一个看上去年纪较长的男人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桓公时一直到现在,大齐能走到今天也是实属不易啊。”   康涂道:“或许还能继续这样走下去。”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转回了头,平淡地说道:“也或许不能。”   康涂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追问道:“为什么?”   “我哪知道,”那人笑了,眼纹绽起来显得很柔和,“瞎说的罢了,七分天下,谁能料得到最后的结局呢。”   “这一仗打赢了,魏国的路也要走到头了吧,我听闻他们把全国的兵都用调出来了。”一个少年忽然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男人道:“魏的气数只能由老天来断绝。就算把魏灭了,也还有韩、还有赵、还有秦,仗是永远都打不完的。”   他们信仰老天,认为这都是天的指令。   没完没了的战事,看不到头的命运,只有都交与老天来决定,才显得没有那么绝望。   燕灵飞并不是会被别人影响的人,他笑着道:“怎么都蔫了,你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这一仗结束便尽可回家了,我与我兄弟可是都光棍一个,连个盼头也没有。”   “我们把这一仗赢了就行了呗。”   康涂也跟着冲大家笑了起来。   他知道燕灵飞想打仗,向往精忠报国那一套,尽管报的不是自己的国家,守护的也不是自己的子民,他骨子里有这样的情结。但是他不会向这些战友们灌输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教育他们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类的大道理。路都是自己走的,燕灵飞既不多管闲事也不冷嘲热讽。他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非常自洽地活着。   并且康涂觉得,他们其实没有那个立场去苛责别人。毕竟他们只是历史的旁观者而已。   “康涂!”3队的队主大吼了一声:“你给我滚回来!”   康涂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地板住了身体,反应过来之后赶紧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回自己的大帐前。   老远的还能听见队主在教训他:“你去别的队凑什么热闹!跑圈跑完了?”   康涂大声回答:“跑完了!”   “再让我看见你跟别的队的人掺合,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康涂立正,就差敬礼了,嚷着回答:“是!”   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为防止失火,每个大帐前只点一簇火,留几个士兵守夜,定点巡逻。   这种事情理论上来说是轮班来替换的,但是理论毕竟是理论,实际上都是新来的守夜,每个新到的总是逃不掉要守几天夜的,昨天是康涂,按理说今天应该是姜良了,但是敲了钟之后姜良也没有出来,康涂见此,只好坐到了火堆前。   现在也只是在军营里,没什么危险,所以他也不是很认真,困的时候就睡,除了有些不得劲之外,倒是也没什么。   半夜不知道几点,大帐中有动静,他本来就迷迷糊糊地睡得不实,一下子就醒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摆弄火的棍子,看见面前的火已经要灭了,吓了一跳赶紧塞了两块柴火进去。   身后的人声音放得很轻,往左边走去。   康涂头也没回,随口道:“巡逻的还没走。”   姜良顿住了,也仅是一瞬间,又马上恢复了正常,转身回帐。   康涂打了个哈气,又继续东倒西歪地磕头。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姜良估计是真的憋不住了,再次跑了出来,康涂这次没理她。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的背后响起:“现在走了吗?”   康涂猛地一激灵,彻底把睡意弄没了,他这次感觉到被冒犯,很细微地皱了下眉,说道:“没有。”   “这么久还没走?”姜良问道,“你在耍我。”   “没有哦。”康涂用手里的棍子指了指左边。两束火光由远及近,向着他们走了过来。   “正好让你赶上了。”   “干什么的!”一个士兵看见了姜良,喝了一声,声音在静谧的黑暗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军营里为了杜绝出现逃兵的现象,严禁起夜。   康涂举手道:“报告,他想上厕所,我拒绝了。”   姜良:“……”   巡逻的士兵也都是普通士兵而已,没有什么官位,一看脸就知道他们是新来的,稍微说了两句,就冲姜良摆了摆手,低声道:“去后面,快点。”   姜良一时非常尴尬,磕绊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   不能起夜上厕所这个规矩听着不可理喻,真正实施起来也不可能真的实现,不少士兵都是偷着绕到大帐后头去解决问题,但是他们是男人,姜良不是。   现在正是夏季,不少大帐是完全敞着的,还能看见里面的光膀子的男人。   康涂又坐下了,也不想睡了,看着眼前的火堆发呆。   巡逻的士兵要等姜良回来,也跟着蹲在了火前面,问道:“热不热?”   “热。”康涂道。   “没有几天了,”那个士兵道,“知道今天为什么查得严不?”   康涂福至心灵,试探道:“要出兵了?”   士兵左右看了一眼,小声道:“马上,所以上头要严查逃兵,据说明天田将军就要来练兵了。”   田忌要来,康涂没什么感觉,但是能快点出兵他还是很开心的,至少这样一来就能快一点结束了。   他实在不喜欢做任务,实在太累了,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感觉厌倦了。   “看你还这么小,”士兵随便和他搭讪了两句,“没成亲呢吧。”   “没。”康涂有些腼腆地笑了。   “有喜欢的姑娘没?”   康涂胡说八道:“有的有的,打算回去就娶呢。”   “挺好。”士兵道。这时候姜良终于回来了,冲他俩点了点头,她的声音非常女性化,说话的时候要刻意压低了,此时很含糊说了句:“多谢。”   康涂很有自知之明,这不是跟他说的,也就没什么反应。   士兵很自然地拍了她屁股一下,说道:“下次注意点。”   康涂:“……”   他明显地看见姜良的拳头都已经攥起来了,狠狠地掀起了大帐的帘子钻了进去。   康涂的气却消了,感觉挺开心。   这个士兵说的没有错,在第二天一大早,田忌就到了练场,只有他自己来了。传言说孙膑因为身有残疾所以从来不在人前露面,就算是真的打起仗来也只是坐在车上调度指挥。   田忌还在做战前动员,康涂突然想起来山一湖也同时齐国人,转身去找时被身后的一个人猛地推着转了回去。   李信声音压得极低,训斥道:“练兵时你乱动什么!”   康涂没想到自己身后是他,还想搭话,就听见上面的田忌道:“宰牛三十只,诸位兄弟们啖肉痛饮,我们明日动身!”   所有人扬起兵器齐声喊道:“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这期间,康涂能明显地听见燕灵飞的声音,喊得最为声嘶力竭,走心走得简直要走到骨子里了。 第40章 马陵之战(五)   从齐出发,向西南方前进, 出齐后要先经过范县, 再往定陶,带兵打仗的人都知道行军百里死上将军, 行军五十而人半至的道理, 依照孙膑定下的速度,数万的兵马以每日三十里路的速度向前。   以这样的多的人数和并不轻松地行程, 第一天康涂就和全部的城中队员失散了,只剩下在同一队中的姜良。   这样的任务对于姜良来说显然很不轻松,短短三四天就显得极为憔悴, 好像和之前她不是一个人一般。   在经过渡濮水的前一夜, 又是康涂在守夜。   之前巡逻的士兵终于发现了不太对劲, 点着火把往帐里头看了一眼:“又是你?”   按理来说, 行军途中欺生的现象都该全面停止了, 一切按军中的法纪来。   康涂已经和他比较熟了, 熟络地道:“你好你好,又是你啊。”   “你是一直在守,还是恰好又让我碰上了?”   康涂没回答, 嬉笑着问道:“你叫啥?”   “康易歌,”那士兵道,“兄弟你呢?”   康涂笑道:“咱俩本家啊,我也姓康,叫康涂。”   士兵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来,说道:“你多大?”   康涂眼都不眨地道:“十八。”   “虚长你几岁,”康易歌瞅着他和善地乐了,他皮肤偏黑,胳膊长腿长,长得很普通,街上走十步就能遇上这样长相的人,此时对康涂道,“你还别说,我弟弟也就你这么大。”   康涂道:“那你弟呢?”   “死了呗,”康易歌说得非常轻松,用脚踢了踢柴火,“不死的话也就在这个队伍中了,没别的去处。”   康涂看着眼前的火苗,问了一嘴:“死在战场上了?”   “那当然。”这个士兵道,“没有饿死,也没染上什么病,让人一下子捅露了脖子,直接咽气了。挺享福的。”   康涂说:“酷。”   “什么?”康易歌没有听懂,又问道,“没有人替你吗?”   “有,”康涂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气,说道,“今天又轮到了我。”   康易歌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因为蹲了一会儿腿猛地起来脑袋一时有点蒙,缓了一下,说:“你也别太怕这些人,都是些小混子。”   康涂随口应了一句:“好的。”   好像没怎么往心里去的样子。   康易歌又扫了两眼,另外一边的巡逻的人冲他招了招手,他低头道:“我走了。”   康涂很老实且自来熟地叫了句:“好的哥。”   康易歌敲了敲他脑袋上的钢盔,然后绕过他走了。   巡逻的人一晚上会换三次班,每一次巡逻的地方都不一样,每次间隔一个时辰,直到天亮。   这一批的人走后,只有大帐前还留有一个人在守夜,每个大帐间隔不到两米。   今天,情况有一些不一样。   从第一军开始,一直到第三军,是精兵,在行军中打头,驻扎地也安排在最前面,一共四十三个大帐。   康涂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过了两个大帐去踢了一脚燕灵飞:“走了,到时间去开会了。”   燕灵飞困得东倒西歪,醒来擦了擦口水,跟着站了起来。   四十三个大帐,前面守夜的人,全都来自404。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距离下一次巡逻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有三十个大帐前的人都站了起来,凑到了一起。剩下十三个人为了不惊扰后面守夜的人,所以仍然守在原位。   “明天就要横过濮水,”欧阳亘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如果我在对面阵营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脚。”   “按照咱们的行军速度,对面派过来的人最迟明日也该到濮水,最聪明的做法就是直接杀掉田忌、田婴或者孙膑中的一人,以乱军心。”   “明日李信、黑齿常之、李愬,”欧阳亘一一指着这三人,排兵布阵道,“你们就守在队前,一时都不能松懈,务必要保证将军与军师的安危。”   李信、黑齿常之、李愬齐声应是。   “我们派过去的人也该到了吧。”燕灵飞问道,说话间还倒在康涂的背上,仿佛已经要困昏过去了。   欧阳亘答道:“温尤性格焦躁,体力强悍,如果我未料错,今日傍晚就应该已经达到魏。”   按照前日欧阳亘的分析,魏一面攻韩,想将主力军队调转方向来攻齐,求胜心切意欲强大,定会直奔大梁,走一条正面迎战的直线。   他们在出发那日就派出404的以为成员前往对方阵营,也欲直取对方将军的首级。   欧阳亘的声音很低,但很冷静,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信心,他继续道:“庞涓为人刚愎自用,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那一边404的队员很难得到他的重用,再稍加离间,他们自然无法使力。”   “我们要做的就是保住将军与军师,庞涓不杀也可,如果真的杀了他,反而会乱了孙膑的阵脚,他没了目标,极可能丧失斗志。”   山一湖开口问道:“若是温尤真的杀了庞涓呢?”   “他杀不了,”欧阳亘看着他,说道,“那边当然也会派人守着,温尤一个人没有那个本事去杀七万雄狮的将军,我们的目标只是让对方混乱。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开始行动了,自乱阵脚。”   山一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欧阳亘的目光和所有人一一相接,在确认他们的眼神是否坚定,在给他们传达一种信念,他说道:“我们会赢。”   康涂此时无比相信他们真的会赢。   欧阳亘道:“明日所有人依旧像今日一样,拥在前面,一有异动,绝不能打草惊蛇,让士兵们知道有人暗杀不是好事,会弄的人心惶惶,所以一切都要秘密地解决掉,不要慌乱。”   康涂小小声地说了句:“好。”   没人听见,他只是在警告自己,不能拖后腿。   欧阳亘最后笑了,只是一个微笑,对大家道:“辛苦了,今晚不能睡个好觉了,记得将这个消息传达给同一个队的成员。”   “回去吧。”   孙膑或许很有能力,他是齐国的军师,但这只军队,并非只有他一个军师。   孙膑在明,调遣数万壮士男儿,为一场胜仗;欧阳亘在暗,手下只有七十个人,保证这只军队能顺利地到达战场。   康涂的血都好像被加热了一般,背起燕灵飞来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燕灵飞被他颠地疯狂咳嗽,还不敢太大声吵醒别人,道:“你、是想死吗?!”   康涂状若癫狂道:“欧阳先生,我的妈呀,我崇拜他,啊!!”   燕灵飞搭着他的肩膀,站没站相,像个流氓一般:“就说了,有他在咱们稳赢的。”   康涂脸色瞬间变了,很冷漠地道:“你当时也是这样说刘淼的。”   结局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了。   燕灵飞摆了摆手,示意那都是些意外,很翻脸不认人地道:“他算个什么东西啊,不行的他。”   刘淼大概离他们有十米远,突然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俩。   康涂马上把燕灵飞的胳膊给拿下来了,划清界限一般往前走了两步。   他们这群人把军营玩的像是404的广场一样,毫无顾忌地大摇大摆,忽然间一个大帐里有人影晃动了一下,那人还没睡醒,脚步晃晃荡荡,一边走一边解着裤子,应该是要出来偷上厕所。   所有人马上玩了命一样往回冲,立即归位,燕灵飞玩心大起,直接从火堆里抽出了一根带着火焰的柴,举起来低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那士兵裤子脱了一半,被忽然吓着,手不自觉地一松,裤子直接划了下去,露出白花花的大腿。   燕灵飞硬是没笑,板着脸道:“哪一队的?”   这个大帐前守夜的是404的一个挺帅的青年,站起来踢了那士兵一脚,跟着演戏道:“说了不能起夜,你当耳旁风了!”   “您消消火,”他又谄媚地对燕灵飞道,“我替您教训他了。”   康涂简直要惊呆了,这些人真是说学逗唱随时随地就来啊。   燕灵飞佯装不满,上下扫视了一眼那士兵。   青年回头使眼色道:“还不快赔个礼?”   这人终于清醒了,反应了过来,火速提起了裤子:“我、我睡昏了头!”   燕灵飞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赶紧滚。   士兵立马转身跑了回去,差点平地摔个跟头。   燕灵飞像模像样地走到康涂的跟前,指点道:“给我老实一点,让我看见你睡觉了,小心我军法处置。”   “好的军爷。”康涂伏低做小道。   燕灵飞还欲再说话,忽然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吼:“嘿!那边的!什么人!”   他瞬间把柴火棍扔了,一时慌乱,左右转身找能躲的地方。   康涂一个飞扑抱住他的腿不让他跑,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向巡查兵报告道:“我抓住他了!”   燕灵飞:“……” 第41章 马陵之战(六)   康涂为了独善其身,当机立断出卖燕灵飞, 解释道:“我不认识他, 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燕灵飞盯着他,目光和表情中能看出来仇恨, 然后被巡查兵一巴掌拍到脑袋上:“你看什么呢?”   燕灵飞站直了身体, 准备挨揍。   真在作战途中,法纪并没有多么严明, 都是出来打仗的,互相之间能过去的就直接过去了,燕灵飞被警告了两句就放了, 临走的时候用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又转过去指了指康涂, 完全是一副你等我找你秋后算账的模样。   康涂并不怎么害怕, 等最后一波巡逻的过去之后小眯了一觉。天亮时看见李信等人守在将军的帐前, 可能是站了一宿。   今天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打了个哈气,去等着发配早饭。   刘淼的帽子几乎要盖住眼睛,微微仰着头走路, 肩上固定着一口大锅,里面是很多个干粮。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袋子。   “每个大帐二十个,”刘淼敲了一下锅,大声道,“挨个来领。”   “怎么回事,”康涂听见身后有人随口嘀咕了一句,“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发完?”   按照规矩确实每一份粮草都具体到了每一个士兵,一个萝卜一个坑,发放的时候也应该这样。但是大部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严谨,每个帐前留下二十个干粮便可。今天刘淼忽然这样分配势必要耽误时间,让大家有些不满。   以刘淼的耳聪目明,肯定把这些话一句不错的听见了,他手里拿着一个铁棍,走到一个帐前就敲一下铁锅,说道:“排好队,挨个来领!”   众人也并非第一次经历这个,也都默默地站成了一排,刘淼因为帽子挡着了眼睛,仰着头看他们,轮到了一个挺瘦的男人,他没抬头,接过了干粮转身就要走,刘淼拿着棍子拦住了,道:“等等,你哪个队的?”   男人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说道:“五队。”   刘淼问旁边的人:“你认识他吗?”   “认识。”同一个大帐的人看了一眼,说道。   刘淼接着问:“他叫什么你知道吗?”   那士兵:“……”   刘淼又问旁边的人:“你认识吗?告诉我他叫什么?”   “军爷,”老远跑过来一个男人,上来拉住了刘淼,低声道,“他是我弟弟,我俩昨天临时换了个大帐。”   刘淼的视线又放到那个瘦弱的男人身上扫了一遍,这次大概是信了,没有再问。   男人接着讨好道:“您行行好,别告诉上将军,我弟弟在七队被人欺负每天不敢睡觉,就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会了。”   刘淼挥了挥手,让他上一边去,然后道:“下一个!”   这就是不会说了,男人赶紧道:“谢谢谢谢,您以后用得上的地方尽管说。”   刘淼哪里用得着他,这种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他也没当回事,接着发干粮。   他感官敏锐,对人的表情和声音的细微变化都能准确地把握,而且因为记忆力好,这里的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再认却完全没问题。   这个活儿让他来干再合适不过了。这么多人中,如果敌方派来的人混了进来,就太可怕了。   他们自作主张提早半个时辰发放干粮,但是还是没赶得上。   孙膑坐在帐中正在穿衣,听见了声音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他因为身体问题,行军打仗都会有人随行照看,一个连鬓胡,穿着盔甲的中年男人应声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报告道:“是在发放干粮。”   孙膑自己控制着身下的四轮车,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忽然问道:“这是谁的指令?”   “属下不知,”中年男人道,“我现在去问问?”   孙膑看着已经快要发完早饭的刘淼,微微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你把他给我叫过来。”   “是。”   刘淼躬身行礼,响亮地道:“属下参见军师。”   孙膑端详了他半晌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刘淼。”   “我从未见过你,”孙膑的头顶带着一顶姜黄色长冠,眉目匀称,中庭饱满,看上去非常和善,与一众武夫有着天差地别。此时问道,“一直是你在发放粮草吗?”   “不是,”刘淼道,“我是最新一批编制入伍的。”   孙膑闻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谋得这么一个差事的?”   发放粮草与巡逻的人在明面上与普通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做的,一般都是由幢主信赖的亲信,出身和表现都清白的人来担任。行军打仗丝毫差池都不能出,几乎所有的队主、幢主、上将军都是从这里开始起步。   在这一步做得好,才意味着有可能高升。   刘淼干脆地道:“买的。”   孙膑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反而笑道:“花了多少?”   “半年口粮。”刘淼道。   孙膑并不打算追究这个问题,他看了一眼外面,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谁让你这样发放干粮的?”   “是有人提醒了属下,”刘淼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冷静而恭敬地道,“他让我在出发后这样做,不出三日就可以立得大功,得到上将军与军师的赏识。”   “是谁?”   “属下不知。”   “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   这时候大帐的帘子被一下子掀开,走进来一个面貌干净却身材魁梧青年,看上去有些违和,他身穿将军铠甲,要弯着腰才能进入帐中。   刘淼躬身,双手举于胸前,低头俯首说道:“参见将军。”   田忌微微抬手,目光从他的身上一扫而过,对孙膑道:“先生一大早是在干什么?”   孙膑笑着道:“将军来得正好。”   刘淼按照昨日已经商量好的说辞,对二人道:“我在出发前,内人找了一个乡里算得很准的算命先生给我求平安,那先生叫我求得发放粮草的职,后面的数万兵马姑且可以松懈,但是前头精兵务必按照人头数谨慎发粮。”   田忌皱了皱眉,看上去好像觉得这套说辞极为荒唐。   孙膑却饶有趣味,伸手示意接着说下去。   “他算得军师定会召见我与内帐,说若真有那日,让我转告您这番话。”   刘淼微微抬首,目光不避不闪,接着说道:“务必小心奸细。”   “庞涓自桂陵之战大败以后一直在广招幕僚,这些他门下之人在开战之前尽数闭门不出,在我们出发那天已经有整十日不曾露面了,军师以为他们会去了哪呢?   “且这一仗非同一般,魏国公子申①亲征,他的军师向来棋行诡桀,善于玩弄人心,魏国第一步就要便要直奔大梁,似乎已经知道了我们要走哪条路了一般。”   田忌打断道:“这些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庞涓的幕僚消失了没有,魏国的军队要赶往大梁,这些消息他们尚且不能知道,一个算命先生又如何能随口就来?   刘淼的神情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心虚,开口道:“当时那位先生并未多言,属下亦不敢多问。”   战国时期对天与神仍是绝对地敬畏,这些鬼神之说是最适合拿来骗人的东西。   田忌已经极其不耐烦了,看刘淼的表情要多烦有多烦,只当他是一个想升官想疯了的混子。孙膑却好像有些兴趣,始终笑着。   刘淼躬身道:“属下并不求什么,只想在这几日带人发放粮草,如无意外是最好的,若真有什么意外上将军再信不迟。”   这个过程其实并不会损失什么,但是孙膑看着他道:“这会损失很多时间。”   “一日只行三十里,”刘淼对答如流,“您并不缺时间。”   田忌张嘴要骂,被孙膑拦住了,但是他拦下了却也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刘淼。   刘淼非常有眼力见地退一步道:“这点时间是值得付出的,只求一个平安。”   “况且如今听我一席话,您还能安心像往常一样发粮草吗?”   “罢,”孙膑松口道,“派几人与你一起吧。”   他始终面色和缓,但他的一言一行,停顿和喘息,却比喜怒言于色的田忌更让人紧张,刘淼终于松了一口气,出了一手心的汗。   在临走时,他忽然被叫住,孙膑在背后问道:“不知你老家是哪的?这世上有如此神算子,等我回去了定要举荐给齐公。”   刘淼再次回过头来,道:“属下是夜邑人②,那位先生也并非齐人,一路游访到此,并不久居,想必我们战捷之后再去也能赶得上。”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一点都不害怕回去之后露馅,因为这场战争结束他马上就滚蛋了,剩下的事情无论怎么发展都与他毫无关系,现在他撒的谎就算再离谱也没关系,行军中谁能去考证呢?还不是他说什么算什么。   出大帐时他路过欧阳亘,细微地冲他使了一个眼色。欧阳亘与他擦身而过。   他们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让孙膑真的相信,只是想让他警觉,感觉出这场战争将会和他之前打过的胜仗都不一样,这一次会出现很多闻所未闻的诡计,会有不可胜数的陷阱在等着他。哪怕是让他起疑心,也要比一无所知要好。   士兵可以蒙昧,这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甚至是为了更大的胜率而必须让他们蒙昧。但是将军不可以,军师更不行。他们至少要有危机的意识。   现在闹这么一出,就算孙膑依旧无作为,也争取到了一个每日清点人数的机会,将大大地避免混入敌方卧底的可能。   全部休整完毕,行李收拾好,前方田婴坐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戟,扬声吼道:“出发!”   “今日!横渡濮水!”   数万壮士齐声吼道:“是!”   康涂跟着众人一起扯着脖子大声喊,就算心里再没底,自己的声音融入这样阳刚的吼声中,也觉得浑身的雄心壮志一般。他此时终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喊口号了,确实是很能鼓舞士气,甚至让他对这个陌生的群体有了点归属感。   注释:   ①公子申:魏国的太子。当时魏已经称王,所以可以称为太子了。   ②夜邑:齐国的一个城,在东北方。 第42章 马陵之战(七)   田婴一脸的坚毅,手握着缰绳控制着身下的马匹, 对众位将士大声道:“多年以来, 我大齐男儿为世人所轻。”   “逃兵!羸弱!不堪一击!”田婴的声音好像能一直传到最后一排士兵的耳朵里,掷地有声地道, “他们一直这样形容我们。”   “魏国看不起我们, 秦也看不起我们,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是一场战前动员, 田忌在开战前就做过,但是是不够的,为了让士兵们始终能保持着怒气和士气, 必须经常激励鼓舞这些人, 甚至是激怒他们, 让他们有非赢不可的决心。   田婴做得非常好。士兵们, 甚至包括康涂在内, 都从内心燃起了熊熊壮志。   康涂总是能达到共情, 体会到别人的痛苦,也很容易与人产生感情,适应一个环境。这并非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就算再试图让自己抽离出来,不要让感情影响了自己的行为和判断,也很难做到。   他和这里的所有普通士兵一样,在战争中开始认识到自己属于一个国家。不过不同的是别人是真的齐国子民,他却不是, 他哪也不属于。   田婴继续道:“将士们,你们甘心吗!”   众将士吼道:“不甘心!”   气氛已经慢慢地燃起来,田婴又往这团火里加了一把柴,他怒道:“我们今日,就要踏破大梁①,一雪前耻,让大齐的号角吹遍大地!”   众将士举起手中兵器,齐声喝道:“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康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竟有种热泪盈眶地感觉,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里,而为这种死志而激动,结果再一看周围,有不少士兵都泪流满面。   这种感觉很难去形容。他们在为国争光,抛头颅洒热血,和所有的将士们一起,众志成城。尽管他们也有隔阂,甚至有人并非自愿走到这里,但是此时他们为了一个目的聚在此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赢。   康涂和所有的将士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大喊:“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不知道当初的燕灵飞是否也是这样的感觉。   田婴这个副将当得并非很糟糕,康涂默默地在心里想,他一开始还以为这人只是想最后拿个功勋,来吃白饭的呢。   看来齐侯并没有派一个废物来到战场。   但是魏王却派来了一个废物。   公子申怒气冲冲,将矮桌拍地一颤,质问道:“韩国军队就次于边境蠢蠢欲动,你却仍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可知多拖延一天大梁就多一分危险!”   庞涓躬身俯首道:“公子,韩国之师与我们相比犹如巨象之于蚂蚁,他们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偷袭,退一万步讲,就算当真偷袭,国都有精兵可以顶住,我们也完全赶得回去。”   “大梁的急报送到这里要一天一夜,我们赶回去又要三日,精兵留下不足三千,你告诉我如何赶得及?”   庞涓暗自攥紧了拳头,却将身体躬得更低更恭敬,不疾不徐地说道:“公子,韩必然不敢偷袭,请您务必放心。”   “庞将军,”公子申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衣服,用高高在上地姿态问道,“桂陵之战您也是因此失了大梁。短短数月,您已然忘记了吗?”   庞涓心里头已经把这个蠢材从头骂到脚趾,但是他一向忍得住,这一次也不例外,面上依旧平和道:“桂陵之战是齐军偷袭,这一次却是韩,齐与韩之兵力并不是一个层次,且韩国畏惧魏,恨不得将祸水东引,只求苟且偷生,没有可以进攻大梁的士气与决心。”   “公子,请务必戒骄戒躁,为将者最忌首鼠两端,我们已经行至此处,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只有将齐铲除,才有可能收复韩。”   公子申为人急躁,游移不定,今日还想日行百里和大齐正面交锋,明日就又开始担忧大梁的安危。实在不是一个当将军的材料。且还带来了一个狗头军师,玩弄天时地利人和的那一套。   庞涓虽然是上将军,在这一仗中掌管着军权,但是身份却还在公子申之下,不得不伺候着这个主子,毕竟也是武将,积攒了几天的怒气在言语中稍微带出来了一点,一下子惹到了公子申,这位太子讥讽道:“如今告诉我齐与韩不是一个层次,当年为何不说?你不是一直看不起齐国的军队吗?怎么还输得如此痛快?”   “你最看不起的齐,直取了我大魏都城,你的同门师兄弟,被你陷害断了一双足的孙膑,把你杀得毫无反手的余地,我三万英儿就因你而死,庞将军,你不是厉害着呢吗?你的本事呢?”   庞涓没有说话。仍然低着头。   公子申伶牙俐齿,口业造了不可胜数,此时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您在算计什么呢?是也想把我送到父王手下,让他断了我一双足吗?”   这件事,除了公子申,恐怕也没有人敢如此痛快地说出来了。   庞涓自然从来不肯承认,但是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太子,他只能忍耐。   本来他不需要忍耐这些的,他能磊落地活在这个世上。可是偏偏孙膑没有死,然后将他推向了这样的一个深渊之中。   就算是因为无妄之灾被魏王斩断双足,从此成了一个残废;得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兄弟的嫉恨;被下毒,关进猪圈,孙膑也活了下来。甚至还真的投奔了齐国,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   却让他被世人嘲笑。   这一切都是因为孙膑没有死,也没有被逼疯。   公子申嗤笑了一声,转身出了大帐。   此时时辰已到,军队正在整装等待出发,因为人数过于多,所以非常混乱。他一出去被一个士兵撞了一下,忽然瞪大了眼睛,嘴不自觉地张开,慢慢地,缓缓地佝偻起了腰,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呻吟。   那士兵的帽子戴得遮住半张脸,脸颊上有一道长长地伤疤,擦身走了过去,公子申企图抓住他,但是因为腹部的剧痛,而失去了力道,跪在了地上。   这时他身边有很多来往的士兵,但是大家好像都没有看到一样,直到他倒了下去,腹部的伤口流出血流了一地时,才涌了上来。   公子申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指着那个行刺的人逃跑的方向,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追,因为他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赵政躲在一棵树后,将带血的匕首随手扔了,用树叶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然后扯下了阿九给他临时贴在脸上的一道伤痕,扔了不合适的帽子,转身回到队伍中。   “你刚去哪了?刚发干粮了,我给你留下了一个。”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笑着从怀里头掏出了一个饼,递给了他。   赵政从大帐里捡了个帽子,带上正了正,接过来道:“谢了。”   前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所有人,原地待命,暂不出发!”   “哦。”那少年接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又是怎么了啊。”   常明铭从前面回过头来,和赵政飞快地交换了一个视线。   火堆此时都已经扑灭,大帐也都收起了,大家坐在地上,因为旅途劳累所以并不怎么聊天。   常明铭穿着一身男人的兵甲,本来就长得英气的她穿着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她假装与鲁班争吵,骂骂咧咧地走出去了自己的队,坐到了赵政身边。   “动手了?”片刻后,她低声道。   “嗯。”赵政简短地从鼻腔中发出一个音。   “死了?”   “没有。”   “确定没有?”   “确定没有。”   常明铭松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这个活儿谁也不愿意干,最后还是让赵政来了。他每次都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们要让公子申这个变数从这个战场上消失。   这是一个很艰难地决定,他们昨晚才下定决心,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过于愚蠢了,而且与庞涓的矛盾不可调和,再这样搞下去,把庞涓也带得失去理智,他们必输无疑了。   战场上不能死将军,也同样不能让将军在行军途中就无缘无故被刺伤,否则若是让士兵们知道军队中有奸细必然导致军心大乱,庞涓肯定要封锁这个消息。但是瞒得了一时,却不能长久。   鲁班从将军大帐走出来,袖子上还有些细微的血迹没有擦干净,一个巡查兵拦住他道:“姬兄,是怎么回事?”   鲁班属于战国时代,姬姓,公输氏,在这个时候不能用真名现身,所以化名“姬般”。他搓了下手,很自然地道:“上将军身体不适,先缓一缓便能动身。”   他左右看了一眼,指了两个人道:“进去打个下手。”   若真是生病,又怎么可能用得着这么多人?若是心里警惕的人不该想不到这一点,但是这里的士兵并没有什么疑惑,趁着多得了一会儿的休息时间赶紧缓一缓劳累。   赵政与阿九听令起身,走进大帐中。   一进去就看见公子申脸色苍白躺在地上,上身光着,腰间的伤痕用白布盖住,由一个人跪在地上用手压着避免失血过多。   刚看见这一幕,赵政与阿九二话不说赶紧低下头俯身行礼。假装没有看见。   庞涓焦头烂额,摆了摆手示意别再来这一套了。   阿九粗着嗓子装出男声,慌张地道:“公子是怎么了?”   “治。”庞涓不耐烦地指了指地上的人,开口道。   本来这个公子申就添了不少的乱,结果现在在行军途中被刺,简直是雪上加霜,他现在率军七万人,是几乎魏国的全部兵力,如果此战输了,他必死无疑,而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像是走到了死路上。   阿九蹲下手来,接过那个本来在按着伤口的人手里的活儿,小心翼翼地解开覆盖伤口的布,看了眼整齐的刀伤,心里暗道一声:“好稳。”   其实杀了公子申是最简单的办法,尸体会比一个伤者更好处理,也能让庞涓彻底死心,按照他们的安排走。但是不能这么做,他们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杀人的。   那么如何能让公子申即身受重伤不能从军,又不至于死了呢?   他们这一边404武将出身的人有三个,都在开战的第一天就派往了对面,现在在的人,都没有这个信心。   大家都不想冒这个风险,最后还是让赵政来了。   阿九故意夸大事实道:“公子现在危在旦夕,恐怕不能再走下去了。”   “救活,”庞涓闭着眼坐在一旁,冷冷地道,“无论如何也让他给我活到两军交战!”   阿九沉默了片刻,接过酒罐,往伤口上撒了一下,如此刺激下,公子申甚至没有醒过来。   庞涓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在压抑着剧烈的情绪。   他觉得这一切简直太过于可笑了,好像是老天在故意捉弄他一样。如果说他前半身一直在向前走,那么自从放走了孙膑,所有的命运都在拼命地向后奔腾。   鲁班小心地道:“将军,公子怕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   庞涓再次闭上了眼睛,半晌没有回应。   鲁班做出焦急不安的姿态,稍加引导,说道:“我们不能没有太子,这可如何是好?”   庞涓猛地睁开了眼睛,目光扫射一圈,落在了赵政的身上。   赵政像是被他忽然的视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庞涓问道:“你有多高?”   注释:   ①大梁:魏国的都城。 第43章 马陵之战(八)   赵政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道:“八尺上下。”   庞涓指了指地上的公子申, 下令道:“你躺在他身边。”   就算是普通的士兵, 此时应该也能嗅出些不正常的味道来,赵政不发一言, 一副不敢违抗的样子, 僵硬地躺在了公子申身旁,两人下面的脚差不多对齐, 肩膀一样高。   庞涓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形,沉默了片刻。   赵政比公子申瘦。而且瘦了不少。   鲁班此时看出庞涓的心思,凑近了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庞涓挥退他, 没有马上说话, 他还在思考。   这件事情很严重, 不是一件小事, 他可能在考虑是不是有陷阱, 也在想该不该冒险。   公子申如果死在战场上, 他绝对要倒霉,就算是这场仗打赢了,魏王也要找他的麻烦。现在的情况, 他似乎没有任何选择,只能把这个太子送回去疗伤。   但是他能接受这个安排,士兵不能。还没真正开始打副将就折了一个,还是在自己的军营里,这还打个屁,军心摇晃, 是行军之大忌。   庞涓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看着赵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又像之前一样从容了,说道:“你可知你看到的是什么?”   赵政站起身来,像是以为他在暗示这件事情不能外漏一样,躬身道:“属下什么也没看到。”   庞涓制止他的话,说道:“太子重伤了。”   “但是我们必须有一个太子。”   赵政适时抬起头来,撞见了庞涓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睛。   军营次于河左岸,在一片小树林旁边,脚下的鹅卵石被太阳晒得滚烫,脚踩在上面都站不住人,全部的兵马一直排到这条小河的尽头,士兵们从森林里扯出了几枝树杈,上面还带着叶子,放在头上抵挡阳光。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   “姬般,”阿九走出将军大帐,喊道,“将军叫你把枪矛拿来,执行军法!”   鲁班和前头的精兵坐在一起,用树叶扇风,闻言赶紧拍了拍屁股站起来,慌张地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马上轰地一声热闹了起来,不知道是谁又惹了事。   一个士兵拽住了鲁班,低声问道:“要处置谁?”   只有死罪能用得上枪矛,刚才大帐里一共就进去了六个人,除了庞涓的亲信和公子申之外,只有赵政、阿九和马上就出来了的鲁班。   鲁班挥开他的手,示意别添乱,将军正在气头上,耽搁了就是在自寻死路。   赵政队里那个小少年马上反应了过来,刚才走出来发号施令的是阿九,也就是说,赵政出事了。   他快跑了两步,拦住了鲁班,问道:“是怎么回事?是赵政吧?他刚才进去,发生了什么?”   鲁班皱眉道:“我不知道。”然后越过他取了枪矛,往将军大帐走去。   少年一路小跑地跟着他,双手合十恳求道:“赵政是第一次当兵,不会说话,要是做错了事求您让将军担待着点。”   鲁班草草地扫了他一眼,推开他走进了大帐,心中纳罕,奇怪赵政又是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个小朋友。   怎么这种小孩都爱往他身边凑呢?   进去的时候赵政已经换好了公子申的衣服,坐在地上。鲁班神色有片刻的迟疑,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看向庞涓。   阿九把赵政的衣服穿在了公子申身上,然后把他身上的血往衣服上抹了两把,对鲁班道:“来吧。”   鲁班:“……怎么来?”   他这句话是真情实意地问的,因为确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阿九却以为他是演的,觉得他的戏过了,演得像个傻逼一样,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把衣服刺破,”阿九在这个时候的脾气简直好得不行,装得极有耐心,说道,“伪装成被军法处置后的样子。”   庞涓开口道:“公子。”   他忽然这样开口,把大帐里的几个人都搞得莫名其妙,公子申现在浑身虚汗正在昏迷,是不可能有意识回应他的。就听赵政应了一声:“在。”   庞涓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很满意,欣然说道:“接下来辛苦公子了。”   赵政轻轻地点了下头,完全是一副处在不安和害怕中的状态。他装着大声喊了几声饶命,帐外的人忽然听此面面相觑,眼见着里头就没有了动静。   阿九和鲁班将‘赵政’从大帐里拖了出来,往小树林里走。   守在外面的少年大叫了一声要往前冲,被人拦了下来。   “赵政!”少年大喊,眼眶通红,似乎非常哀伤愤怒。   庞涓坐在帐中,喝了一口茶水,说道:“你有个好兄弟。”   赵政向外看去,拦住少年的人,全都是404的。这是正常的,因为今天行动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了。这只是一出戏,甚至是一出戏中戏。没有人付出任何感情,这让少年显得有些可笑。   不可避免地,他想起了另一个如此热烈的人。不知道康涂是不是在这个任务中仍然用近乎消耗生命的方式生存着。   他对这个少年不错,所以少年感恩;他对康涂也还行,他不怀疑康涂可以为了他豁出命去。   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活得如此热烈的人,如果说404的人是一盏一盏的灯,明亮长久,那么康涂就像是一举把火,在以一个内耗很大的方式燃烧,发光,但是他有温度。   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温度。   如果现在是康涂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赵政不免考虑起来,如果康涂是这个少年,也许会在刚才就冲进来?或许是在人走后偷偷去找尸体?或许是干脆就不会站出来?   他发现自己无法分析康涂。   因为康涂不理智,也不感性,他是一个立体的人。或许每一件事情,如果再让康涂做一次,也会有不同的选择。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是一个没有任何模板的人。   庞涓站起身来,道:“来吧公子,我们要上路了。”   赵政跟着站起来,看向外面,河水在日光下波光粼粼,不知道将要流向何方。   “壮士们!”田忌一声令下,“渡河!”   他身下的马原地踏了两步,然后迈进了水流汹涌的河流里。   河面宽阔,水深半人高,水势很急,微微发着黄色,将河岸上冲得遍是黄沙。   欧阳亘暗自抓住了李信的说:“千万小心。”   李信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且坚定。   这是欧阳亘第二次向他确认了,大家不太相信他愿意去保护孙膑他们这些秦国的敌人。他懒得解释,也不想和他们多说什么话。   康涂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   康易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见此安慰道:“虽然看着危险,不过只要抓住了前面的人,基本上不会有问题的。”   康涂虽然根本不是在担心这个,还是感激地笑了笑。   这条路危险的根本不是这条河,而是这条河所处的地势。他们在一个低处,两边都是高丘,非常适合布置暗箭伏击。   康涂抬头看了一眼,上面一片安静。   孙膑因为身体原因,所以由一个士兵背着渡河,这个姿势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李信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挡住孙膑的后背。   黑齿常之守着田忌,李愬保护田婴。   他们三个人都是当过将军的人,上过的战场无数,在这种情况,无论是对杀意的直接还是反应能力,都是所有人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其余人凑上来只能是在添乱。   河道很宽,所有人前后搭着肩膀,缓慢地前进。   康易歌觉得无聊,跟他说话道:“你家里几个兄弟?”   康涂也没什么心情骗他玩了,说:“就我一个。”   “就你?”康易歌有些吃惊,“真的假的?”   康涂这才想起来,现在这个世道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有些不正常,于是道:“我弟弟那个,饿死了。”   “哦。”康易歌说,“楚国这么困难呢吗?”   康涂:“???”   “你怎么知道我从楚国来?”   康涂只在还没发兵的时候,跟着燕灵飞胡说八道那次提到了楚国,这个康易歌是怎么知道的?   “听人家说的,”康易歌很自然地道,“我打听了一下你。”   “为什么打听我?”康涂感到无法理解,而且很诧异,军队里的人嘴竟然也这么快。   “我之前以为你在队里挨欺负,”康易歌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尴尬,很坦然地道,“你姓康嘛,莫名其妙地问了两句。”   康易歌又说了一次:“我弟弟年纪就你这么大。”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河道中央,康涂再次不安地抬起头看了眼上面。   康易歌也跟着看了一眼,问:“你看什么?”   康涂说:“如果在这里埋伏的话,我们就完了。”   “魏军到不了这里的。”   康涂也没办法告诉他真相,只能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第44章 马陵之战(九)   两岸上自然生长着半人高的草木,一群鸟从里头飞了出来。   康涂心中警铃大作, 马上回过头去寻找自己的队友们。   燕灵飞警告一般地给他使了个眼色, 似乎在告诉他不要动作这么明显。现在的康涂看上去像是受了惊的土拨鼠一样,草木皆兵。   康易歌有些奇怪, 问道:“你怎么了?”   康涂随意地敷衍道:“有点不舒服。”   他现在实在是没心情聊天, 尤其是在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企图要在这段路程中杀人的情况下。   其实他们也不清楚, 对面来的人会不会动真格的,杀了孙膑等人。在对方有这样的立场和能力的前提下,杀与不杀, 全看个人的选择。   “真的要杀?”徐达明在心里问自己。   他在这里已经埋伏了两个时辰了, 在此期间, 一动未动。   他们必须要抓紧这个机会, 让这一队的人失去孙膑这个军师。他的两个同伴埋伏在了另外的两个地方, 寻找一个最佳的时机。   李信守在孙膑的身后, 还有一个士兵背着孙膑,这就相当于前后都有肉盾在保护着他,这给一次解决孙膑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再往前走十步, 只需要十步,他可以保证一箭穿入孙膑的脑袋。   但是他有一丝的犹豫,不确信自己是否真的会这样做。   真的要杀死孙膑吗?他们只是在做一个任务而已,就仅仅为了这个任务,就杀死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军事奇才?   孙膑在一点一点地靠近。   “他们俩为什么还不行动?”徐达明慢慢地开始焦躁起来,手指在漆弓的弓身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呼吸慢慢地有些加快。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队友因为信任而让他们出来行动,他的身上背负了七十个人的成败。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妇人之仁。   徐达明眯了眯眼睛,看着下面的孙膑。   从面貌上看,他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背着他的士兵不是404的人,应该是一直跟着他的亲兵,两人很熟悉,偶尔会说两句话。   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徐达明心里升腾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他杀过无数的人,但是很少这样去观察一个将要被杀的人。明明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要断气了。无论多么有才华,都将永远地长眠地下了。   还有五步。徐达明微微动了动手指,握稳了漆弓。   他的队友看来是不打算动手,指望不上了。   他从来不会放弃任务,从未做过逃兵,这次也不会。   突然间,下面有一个士兵大喊了一声,徐达明呼吸猛地一窒,紧盯着下面的眼睛瞳孔一缩。   变故横生。   燕灵飞抱着自己的脚大喊道:“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他身边的人抬起他的脚,一伸手摸到了一把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谁,马上大喊道:“保护将军!”   一群人瞬间围到了孙膑身边,还有不少人凑上去保护田忌与田婴。   “这是一个策略。”徐达明想道。因为围上去的人近乎全部都来自404。   燕灵飞为了让他们能正大光明地保护孙膑,甚至不惜自残。   现在保护孙膑的人更多了,难度变得更大了。   他握紧手中漆弓,嘴唇紧抿,下定了决心。   李信低声对黑齿常之道:“射程之内。”   黑齿点了点头,飞快地小声道:“最多还有五米。”   距离前后射程的交接点,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此时应该至少有三个弓箭手正在盯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乱的时候没有人动手。   孙膑似乎察觉出了异样,问道:“水中有什么异物?把那个士兵带过来。”   “军师,”田忌阻止道,“我们先渡河,上了河岸再确认且不迟。”   孙膑四下望了望守在自己身边的这一些人,没有再说话。   他是军师,没有常年与军人住在一个军营之中,且若非不得已的情况下从不露面,所以对这些士兵并没有多么了解。   但是这些人的面孔就有些过于陌生了。精兵一直在前方跟着将军,这么多场仗打下来,竟然有这么多是生面孔。   亲兵听见河里好像有东西,赶紧把孙膑往上背了背,就在这时候又听见康涂大喊了一声,抱着自己的腿在河水里单腿跳了起来。   康易歌给他一嗓子吓了够呛,赶紧问道:“什么东西?你也被咬了?!”   康涂偷偷把手里的铁夹子扔进浑浊的水里,疼得直抽抽,暗骂李信给的这个东西夹人实在太疼了。   他们怕孙膑上去后检查伤口,所以让李信做了一个简易的铁夹子,很锋利,夹在腿上的时候能做出咬痕的效果。   康易歌架着他,问道:“怎么样,能走吗?”   康涂点了点头,用手捂住腿上的伤口,企图阻止血流出来。   只要造势就行,让大家相信河水里有东西,才能尽可能地打消孙膑的疑心。   否则身边围了一群自己不认识的精兵,也挺让人害怕的。   田忌对此就没什么警惕心,因为他身为大将,身边的亲兵都是一直跟过来的,此时404也没有多少人去保护他,大多都守着孙膑。   田忌大喝道:“都不要松手!不要散开,保持队形,我们抓紧时间渡河!”   剩下的士兵们围着将军与军师,警惕地盯着水面,缓慢地向前。   徐达明慢慢地、慢慢地拉紧弓弦。   只剩三步。   两步。   一步。   射程之内!   弓箭“咻”地一声守时射出,在他之后,他的队友也紧跟着射了出去!   他飞快地从背后的箭筒后面抽出下一根箭。当第一箭射出去之后,剩下地即理所当然又痛快流畅。   利箭划破空气,李信骤然转头,大喝一声:“保护军师!”   他抽出长刀,上前一步,在半空中挥舞一轮,带出残影阵阵,就在这个时候,第二箭,第三箭接连而来!   黑齿常之惯用长枪,猛一甩头一个漂亮的跟头翻了过来,落到孙膑的身前,目眦凝视,扬起双臂挥起长枪,怒喝一声向前扔了上去——   只见半空中接二连三爆发出两个花火,铁器相碰的声音响起,他竟然生生将射过来的箭在半空中劈断了!   黑齿常之一把抢过身后一个士兵手中的长枪,他动作很猛,推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将长枪在手中耍了个花。李愬不耐地怒道:“别闹了!”   他们三个人背对孙膑,站在水中,将他护在身后。   孙膑一抬头,只见空中流矢尽数冲他飞来!   李信长刀挥舞,将箭打落,他身后并非只有孙膑自己,还有不少的士兵,所以偶尔落下两三支箭,大喊道:“挡住!”   精兵毕竟不是常人,飞快地摆起了架势,但是还不够,他们接不住来自404的武将的箭。一支箭从长枪下漏过去,射向孙膑的胸口!   忽然间,一身脆响传来,田忌跳起来,长枪的枪尖被箭打断掉进水中,他跃入这个圈子中,一把推开其他的士兵,低吼道:“滚!”   田婴大声控制着所有士兵,道:“都不要动!乱跑者军法处置!”   “所有士兵!”田婴大喊道,“戒备!”   士兵们拿起长枪,在水中摆出作战的阵势。   有一阵流矢飞来,李愬的胳膊被擦开一道血痕,这跟箭直直地往身后射去,他当即叫道:“李信!”   但是李信根本不可能抽出身来,对方有三个弓箭手,他们也只有三个人而已。   田忌转过身来,动作快得看不清楚,一把手掏了过去,直接徒手接住了飞过来的箭,被惯力带得往后踉跄一步,然后一手抓箭头一手抓箭尾,掰断了随手扔到身后。   “要没箭了。”徐达明心想。   他的队友也没有了,因为他们都是一起开始射的,箭筒里只有三十五支箭,背着走了三天。   这场任务完成得不好,他们低估了对手。主要的差错出在田忌身上。   仅仅是李信等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全部防住他们的箭,会有至少两支箭漏掉,射到孙膑身上。   没想到的是,田忌不弱,甚至可以说有些强。漏下的箭被他挡住了。   最后一支箭射完,李信立起刀尖,面无表情,直接迎了上去,刀尖与箭尖在半空中相碰,打出小小的火花,然后被劈成了几半木棍,落在了水里。   “终于结束了。”徐达明心想。   他竟然松了一口气。   李信看着他的方向,收起了刀不再做防备。看来是一直数着他的箭呢。   刚才他的每一箭都是要孙膑的命的,因为孙膑由人背着,前后都有人在保护,所有可以重伤的地方只有脑袋,一旦射中,绝无可能活下来。幸好都没有射中。   他看见李信张了张嘴,嘴型好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徐达明。”   他笑了,摇了摇头,明明之前都没什么交集,竟然能认出他的箭。   冲另外两人打了个暗号,徐达明扔了漆弓,从挖好的栖身点爬出来跑了。   这只是刚开始而已,他们一直都不会归队,剩下的全部精力与时间,都会用在孙膑身上。   或许这次还要加上田忌。 第45章 马陵之战(十)   飞箭停歇,众士兵仍旧不敢懈怠。   李信等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 但是都已经把武器放下了, 透过水面插进水中,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不管之前的地位有多崇高, 在这里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而已, 还有听从田忌的命令。   田忌四处扫视一眼,沉着道:“上岸!”   所有士兵这回再不敢拖泥带水, 连跑带颠地走完剩下的半截路。康涂伤口浸水疼痛难忍,上了岸之后湿漉漉的裤子贴在大腿上,被血迹晕染的整个左腿的裤子都是淡红色的。   燕灵飞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看着康涂半躺在地上, 用受伤的那条腿踢了他一脚, 说道:“起来吧, 准备面对疾风。”   康涂道:“我害怕。”   “谁不害怕,”燕灵飞叹了口气, “快起来吧。”   果不其然,这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传过指令来:“刚受伤的那俩士兵, 军师找你们!”   两人再次齐声叹气,康涂伸了一只手,让燕灵飞把自己拉起来,两个老弱病残互相搀扶着往前面走去。   过去的时候发现不只有他们,李信、黑齿常之和李愬也在一旁。   孙膑坐在四轮椅上,腿上依旧搭着一块毯子, 一直拖到地上。   “伤势如何?”他笑问道。   康涂想打冷颤,觉得他这笑容背后别有深意。   这时候燕灵飞的演技比他高超就显示出来了,尽管刚才也装得像个孙子一样,这会儿又活灵活现了,诚惶诚恐道:“多谢军师关心,并无大碍。”   孙膑伸手招呼他们过来,说道:“快让大夫来看一看伤势如何。”   军中有随行的大夫,为受伤的士兵疗伤,他们军中有四五个这样的大夫,此时已经候在旁边,看来早就到了。   燕灵飞二话不说地把裤腿掀了上去,很怕死地问道:“有没有毒啊?”   大夫正要张嘴,就被他打断道:“没关系,你跟我说实话就行!我挺得住。”   大夫:“……”   康涂觉得他真是丢人到极点,恨不得装作不认识他,然后自己也想掀裤腿,结果发现自己的伤口太靠上了,裤子撸不上去。   他一时感觉非常尴尬,现在似乎只能把裤子脱了,可是他很不想这样,片刻间已经因为羞窘红了脸。   燕灵飞回头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只见李信上前一步,半蹲下身,用刀尖一挑,顺着他裤子上被夹出来的洞划开,然后用手一拽,把裤子一撕,露出了被水泡肿的伤口。   康涂冲他笑了:“谢谢。”   李信没有说话,站起来回了原位。   一个山羊胡的大夫走过来,蹲下身扒着他的腿。孙膑关切地问道:“如何?”   “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了,”那山羊胡道,“牙齿锋利至此,属下从未见过。”   “只有这两个人被咬了?”他抬起头来询问道。   孙膑道:“暂时看来是只有两人受了伤。”他又转头看了眼田忌:“将军可知道还有谁被咬了?”   田忌摇了摇头:“并未有人上报。”   燕灵飞还在问自己的生命安危:“我到底有没有危险啊?”   “看样子是没有大碍,”那大夫一头黑线,也是头回看到怕死怕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说道,“涂点药避免感染就好了。”   康涂举手道:“给我也开点儿。”   燕灵飞趁机道:“再来点儿止疼的,真的很疼啊。”   康涂再次附和:“对对对。”   大夫:“……”   孙膑含笑看着,似乎并没什么意见。但是他越是这样,康涂就越害怕,感觉他好像是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田忌一直站在旁边,此时开口道:“濮水从未听说有咬人的东西,这次突然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和偷袭有关吗?”   孙膑的无意识地摸着自己手指,说道:“或许是这样。”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其实是:“或许不是这样。”   孙膑是谁?后世行军打仗的这些将军伟人们所用的兵法,都是从他这里开始的,是他玩剩下的。   他们多半已经被孙膑发现了。也可能没有这么可怕,只是被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但是他们也真的没有办法做得更隐蔽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在尽力的把这件事情做得自然了,昨晚做了很多的推理演算,最后的结论都是,根本无法在不惊动孙膑的情况下把危机解决。   他们只能这样做,尽管会暴露。   “为什么会有伏兵,”田忌皱眉道,“这件事情非常奇怪,看上去只有不到五人,如果真的是想要设伏,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只有这么几个人?”   魏军应该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这里的,可是这如果不是魏军又该是什么人?   而且这些人似乎都是冲着孙膑去的。   孙膑微笑着道:“将军可要小心了。”   田忌不解问道:“先生是何意?”   “有人要取我首级,”孙膑很冷静地道,“看上去是有人想要我死在军中。”   田忌瞬间道:“是庞涓!”   孙膑与庞涓的那些事如今世上少有人不知道,他与孙膑交情不浅,自然更是清楚,他其实也觉得庞涓为人实在令人不齿,一直暗自发恨此次战役定要手刃了他,以报孙膑断足之仇。   “是谁尚且不知,”孙膑的视线从李信的脸上一扫而过,别有深意地道,“但我们似乎也并非完全被动。”   刚才李信等人的表现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普通士兵的能力,他们忽然出现,均是新编的兵,虽然也有清白身世,也有同乡的人作证,但是好像在这次战役之前都是查无此人的。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有如此的反应力和决断力,且他们三个人配合默契,明显是早有交集。若真的不是第一次入伍,那怎么会没人名号呢?   孙膑能想得到的,其实首先是齐王派过来暗中保护他的人。剩下的并没有什么头绪。   田忌经此一役有给这三个人升军衔的想法,让他们正好守在孙膑身边,但是被孙膑制止了。毕竟是来路不明之人,孙膑不光不会用他们,反而会尽量地远离这些人。   在濮水上耽误了一些时间,等到他们到达定陶时比平时要晚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月亮升上了枝头。   康涂这一路简直辛酸痛苦,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在行走的时候一直被摩擦,他第无数次抱怨李信做得那个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   今晚不应该是康涂守夜了,于情于理都不应该了。   自从开始行军,守夜就在每个大帐轮流来,但是偶尔会有人推脱自己身体不舒服而让康涂去替,这种人无论在哪里都有的,康涂懒得惹事,更因为有的时候404的人要开会,所以从来没有拒绝过。   唯一让他觉得过分的是姜良从来没有守过夜。一开始在还未开战时本就该他和姜良换班,但是姜良从来没有主动张罗过这件事,他因为姜良是个女人,总不好多说什么,也没有提过。不过现在已经行军,今晚轮到姜良守夜,她竟然还是没有出来。   康涂非常好奇,以这个人这样的人品,究竟是为什么能进404。   在入大帐前,康涂依着一棵树,把自己受伤的腿伸直,尽量不动下半身,闲闲地道:“我今晚不会替她的。”   “今晚要开会,”燕灵飞最近爱上了叼着草棍,看上去痞帅痞帅的,“你确定?”   康涂说:“她也是404的啊,很正好。”   燕灵飞撇了撇嘴,说道:“我不喜欢跟她一起开会。”   康涂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你以前说过她是一个企业家吧?”   “漂亮话罢了,”燕灵飞耸了耸肩,很不屑地道,“当时没人和你说真话。”   那时候康涂是刚刚到404,大家表现得不管有多友好,也绝对不是真心把他当朋友的。   可能就算是现在也是这样,康涂没觉得自己有几个朋友。   “那到底是干什么的?”   “厉害喽,”燕灵飞的口气却并不是真的说她厉害的样子,“轰动全国的女诈骗犯。”   康涂:“???”   燕灵飞看了他一眼,在手里头玩着一块石头,扔来扔去,随意地道:“是啊,她是唯一一个因为负面影响太大而进来的。”   康涂仿佛被开启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不可理喻一般地道:“不都是伟人吗?!”   “谁给你说的这个定义,”燕灵飞道,“你自己琢磨的吧。”   “进来的标准就是影响力,只要影响力够大,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有可能进来。不过负面影响力是很难变大的,姜良当时甚至影响了经济,所以404只有她这么一个。”   康涂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喜欢她了,原来不只是因为白京之死。   “狗改不了吃屎的。”燕灵飞最后总结道。   此时有个队主走过来喊道:“入帐!”   两个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燕灵飞问道:“你今晚不来?”   康涂心里头有了主意就很难打消,说道:“不去。”   “行吧。”燕灵飞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走了两步,然后又忽然回过头说了句,“你别得罪了她啊。”   康涂头也没回,比了个“OK”的手势。   姜良还是没有出来守夜。康涂仿佛没有看见帐前缺人一般,径直走进大帐,在自己的床铺上躺下了。   巡逻兵走到这里时发现缺人,一下子拉开大帐喊了一声:“人呢!”   大家的视线往姜良和康涂的身上逡巡,没敢说话。   康涂好像没听见一样,翻了个身。   那个巡逻兵好像明白了什么,径直向着康涂走去,踢了踢他道:“嘿,起来守夜!” 第46章 马陵之战(十一)   康涂翻过身来平静地道:“今天不是我。”   巡逻兵大骂道:“他妈的废话这么多,让你起来听见了吗?!”   如果这个人好好说话, 康涂也许不会坚持这种无所谓的小事, 但是这个人以这样的态度说话的话,他就不太可能顺这个人的意了。   康涂坐起身来, 盘着腿道:“我说了, 今天不是我守夜。”   他不想回头去看姜良的表情,只是在和这个人讲道理。   但是这里的人是不认道理的, 在战国时代,且大多都是穷苦平民出身的士兵,百分之八十都识字不多, 更不要提受系统的教育了。   巡查兵又踢了他一脚, 正踢在他今天受伤的那条腿上, 大声道:“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   康涂道:“不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个今天不用守夜的士兵。你手里应该有花名册, 不拿出来看看吗?到底今天该是谁来守夜?”   一直到这个时候姜良都没有站出来, 康涂觉得她简直愚蠢,就算她搞定了一个巡查兵,可是现在这个情况, 如果他执意要闹的话,一个巡查兵又能当什么事?   军人中的欺凌现象比任何地方都要多,恃强凌弱、扒高踩低简直不要太多,康涂不是可以视而不见,他没有伸张正义的能力和勇气,但是如果是欺负到他自己的头上时, 他会反抗,绝对不当那个弱者让人可怜。   现在这个情况,他就一定不会退步的,闹成这样,他无论如何也要让姜良站出去尝尝守夜的滋味。   到了这个时辰,每个大帐前的人都已经到位了,因为今晚404要开会,所以前几十个大帐前的人都是想方设法换班到今天的队员们。只有3队的大帐前还空着。   燕灵飞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事,左右看了眼,溜出去找欧阳亘。   “你跑过来干什么?”欧阳亘低声道。   他们这些人平时都尽量装作不认识,以免到时候暴露身份,如果真闹到孙膑容不下的地步时至少能保证七十个人中能留下几个。   “康涂怕是要出事,”燕灵飞确认周围没有巡查兵,蹲在他身边道,“他这两天就较着劲看姜良不顺眼。”   欧阳亘微微皱眉,道:“因为守夜的事?”   燕灵飞冲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守夜这件事康涂除了燕灵飞之外谁也没有说过,没想到欧阳亘能猜得到。   “你不知道,那小孩太倔了,”燕灵飞小声说,“我怕打起来。”   欧阳亘哪有什么不知道的,沉吟片刻道:“把幢主叫过来?”   燕灵飞吓了一跳:“闹这么大?”   他本想能私了就得了的。   欧阳亘说干就干,站起来看了他一眼道:“就让她一直欺负人也不行啊。”   燕灵飞没有马上动作,还是蹲着身。   欧阳亘皱眉道:“愣着干什么,一会儿又有巡逻兵过来了。”   “你好帅啊,”燕灵飞有些呆滞地道,“我有些、不是你是欧阳亘?”   欧阳亘拉他站起身来,随口道:“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烧点东西吧,”欧阳亘从火堆前抽出了一根带着火苗的柴,颠了颠道,“烧点什么呢?”   燕灵飞:“……”   他吓得腿都要软了,欧阳亘的手在一车粮草前犹豫着,回头问道:“这个怎么样?会不会有点少?”   燕灵飞道:“大哥,你说真的呢吗?”   欧阳亘理所当然道:“真的,如果不放火的话怎么引来幢主?”   “就……”燕灵飞没话说了,只好道,“那你放吧。”   这个时候华余凑过来,他守着的大帐里粮草车很近,很自然地问道:“要烧粮草啊。”   欧阳亘指着其中的一堆道:“这个怎么样?”   “这边是明早的饼啊,”华余给他指了指另外一堆,“你烧这个呗,这是多出来的被褥,我不想明早挨打又挨饿。”   欧阳亘一边点火一边安慰燕灵飞道:“反正他们都知道有刺客了,就当是刺客干的吧。”   华余催促道:“你们快点啊,扭秧歌呢?一会儿来人了。”   “……”燕灵飞无语道,“你也知道了?”   华余耸了耸肩,让他抬头看一眼,今夜在前面守夜的都是404的人,大家都往这边看着。   刘淼冲他们使了个眼色,意思人要来了,他们赶紧归位。   “趁此机会把白京的帐跟她好好算一算。”在他们路过的时候,华余低头小声道。   欧阳亘点完火之后就跑了,等冒气青烟之后,被华余扑灭了,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三分钟,行军带的被褥里面都是干草,一点就着,马上就能烧起来,只等烧了几个角,华余呛得咳嗽了两声,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找人吧。   燕灵飞飞快地跑去将军帐后寻幢主。   三队的大帐内,康涂冷笑了一声道:“你如此维护她,怕不是受了什么好处?”   巡逻兵恼羞成怒,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说道:“你说什么?!”   “有种你再说一遍。”   康涂的脾气也上来了,瞪着他道:“我说,姜良伺候你伺候得一定很爽吧,能让你这么心疼地呵护,生怕受了一点苦。”   脑袋里传来了一声机械女声:“警告!警告!情绪超出正常水平,疑有犯罪倾向。”   康涂平复了下心情,以免一会被打了镇定剂而在这个情况下昏过去,那就太丢脸了。   他在念大学之前,其实脾气一直不是很好,牙尖嘴利说话不饶人,他也有过这样年轻气盛的时候。后来上了大学,周围的人都来自各地,脾气秉性不同,他在为人处事的时候吃过不少闷亏,所以慢慢地就改掉了。其实也就是大家所谓的“成熟”,不敢再惹事了。因为惹事带来的代价越来越大了。   今年倒是有和人吵了两次架,一次是在来到404之前,和美术指导的那次,剩下的一次就是现在了。   巡逻兵一把把他按到大帐上,这种临时搭建的帐篷一点也不结实,被康涂的体重和惯力压得猛地晃动了一下。   姜良见要闹大,皱着眉站起身来,她似乎非常地不耐烦,正要说话,只见大帐前一个黑影走了过来,身材雄壮的幢主爆喝一声:“都他妈给我干什么呢!”   “今天守夜的士兵,给老子站出来!”   巡逻兵脸色瞬间一变,松了扼着康涂脖子的手,康涂因为失力顺着帐篷滑下去,疯狂咳嗽。   另外的一个巡查兵站在幢主的旁边,打开了花名册,找了找,念道:“姜良出列。”   幢主的表情好像是恶鬼一样凶狠,看着康涂道:“你是姜良。”   康涂给他吓了一激灵,赶紧道:“我不是。”   “姜良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连康涂都吓着了,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姜良气势瞬间灭了一大半,慢慢地上前走了一步。   谁也没想到,幢主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鞭子就抽了上去,正抽在了姜良的脸上,绽起了一道血花。姜良尖叫一声,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康涂傻了眼。   幢主手里拿着一个黑色软鞭,指着他们三个人道:“你们,给我出来。”   等康涂一瘸一拐地走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好了所有在精兵队伍中守夜的人,也就是说,占满了404的人。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既然他明白了,那么姜良也应该明白了。   幢主回过身来,二话不说,一鞭子抽到了巡逻兵的身上,一条血痕一下子沁出血来,巡逻兵站得笔直,忍不住闷哼一声。他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恐惧。   每个幢主手上都有不下百个士兵的性命。在军队里,幢主打死士兵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你他妈在干什么?”幢主在说话时,又响亮地一鞭抽在了他的身上。   “老子他妈的问你,你在干什么!”   “说话!!”幢主大吼道,每说一句话,就有一鞭子抽在他的身上。   巡逻兵吓得一激灵,眼里有忍住的泪,可能是因为疼,也可能是因为吓得,哆嗦道:“我,在叫人去……守夜。”   “我他妈再问你一遍,”幢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的面前,“你在,干什么。”   巡查兵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确实不知道幢主想听什么,咽了口口水,抖抖索索地道:“再,打架。”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幢主问。   “白天刚有人偷袭,你就让大帐前空着是吗!”   巡查兵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勉强站着,眼角通红。   康涂都要吓死了,觉得这个人的气势好像阎王爷一样,简直比高中班主任还可怕,大气也不敢出。   怕什么来什么,幢主一回头用软鞭指着他道:“你是干什么的!”   康涂尽量大声且冷静地道:“这个军爷让我去守夜,我没去,所以起了争执。”   幢主一鞭子抽了上去:“你很有理吗!”   康涂:“……”   燕灵飞在旁边看得脸都皱了,嘴角向下耷拉着感觉非常不忍心看。   真挨了一鞭子康涂反而松了口气,虽然真是很疼。他大声道:“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去,”幢主问道,“让你守夜这么难?!”   “因为昨天就是我,在此之前,我入伍八天,已经守了五夜。今天不该我守,而且我在渡河时被咬了。”   幢主低头看了他的腿一眼,他的裤子还没缝,仍然晃荡着一个大口子,露出简单包扎过的伤口。   “今天被咬的就是你?”   “是的。”   幢主冲他挥了挥手:“滚蛋。”   康涂感慨,自己这个兵当的,还没上战场就伤痕累累了。命是真的不好,然后飞快地滚蛋了。   姜良刚才就站在他的身边,仿佛开启了震动模式一样,攥着拳头一直在发抖。搞得他还有些后悔,好像不应该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其实也没什么必要的,只不过是守个夜,他一个大男人,干吗非要为难一个女人呢。   幢主用软鞭指着姜良的脸,都要戳到她鼻子上了,问道:“你呢,你他妈的也被咬了?!” 第47章 马陵之战(十二)   姜良张了张嘴,有些磕绊地道:“我、我忘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情境下, 她可能说出更好听的理由。但是现在由于过于害怕, 她只能勉强让自己马上回答出来一个有些可笑的答案,因为她知道的, 迟疑和磕绊都可能会惹怒幢主。   但是这个答案也会惹怒他。   幢主一鞭子抽在她腿上, 目瞪得好似铜铃,低吼道:“老子再问你一边, 你怎么不守夜?”   其实军队中的那些事情谁能不知道呢,任何一个幢主也都是从新兵开始做起来的,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根本就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在平时这些事就像是公开的秘密, 只要不惹出问题来就没人管, 但是今天不就惹出问题了吗。   幢主一把揪过姜良的衣领, 两三步拽到粮草堆前, 把她的头按到了那堆烧成黑色的被褥上, 怒道:“你他妈给老子看看,这是什么!”   “火快烧到将军大帐了,你们他妈的还从里头打架?”   巡逻兵这才知道刚才那一会儿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知道了为何平时根本不会巡查的幢主会忽然出现在这里,顿时吓得两腿如捣蒜,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粮草被烧了。   军务中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可怕的了,怪不得幢主怒火如此盛,若不是及时熄灭,他们今天守夜的人, 包括幢主恐怕都人头不保。   康涂也是刚知道他们这群疯子竟然烧了粮草,冲燕灵飞做了个不可置信的表情。燕灵飞苦着脸点了点头。   他也是无可奈何。   玩得太大了吧,康涂再看姜良的时候已经完全是不知所措了。他觉得这件事情闹得过分了。   这群人可能并不是为了他而这么做,否则完全有更简单的安全的办法来解决,更不至于让他挨这一鞭子。他们分明是在趁机整姜良,为白京报仇,也为了以前的种种矛盾而报复。   他作为引发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感到了愧疚。因为姜良与他之间并没有如此深的仇恨,就算他们之间的矛盾早晚要找到一个点而爆发,但是他不应该成为这个点。   康涂平时并没有什么大丈夫的情节,也不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在反省。以现在这个情形来看,就算是姜良是个男人,他还是会不安,这和身份、智商、能力都没什么关系,康涂让任何人因他陷入困境,姜良欠他的就是几夜的辛苦,那她只要去守夜就可以了,剩下的什么也不需要。现在对康涂而言,他觉得过分了,也觉得被冒犯了。   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这种被冒犯的感觉被不安压制住,他既不能对别人发火,也不能站出来为姜良说什么。他只能当缩头乌龟。   他是个无能的人。   姜良的胳膊很细,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按在粮草堆上,幢主的怒气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他的鞭子从一张张脸上划过去,警告道:“今天就是没有烧起来,如果烧起来了你们谁也跑不了!”   一群时代的巨人们纷纷沉默以示恭敬。装孙子都装得一流。   康涂觉得还挺好笑的,如果这个幢主知道自己骂的都是些什么人,不知道又会是什么表情。   因为没什么损失,所以他们没有挨多大的训,主要的仇恨值都被姜良和巡查兵拉过去了。当时燕灵飞去找幢主,404的这群人有意的没有惊扰3队里的人,自发地站好,幢主探查完情况,见3队不光缺了人,竟然还在打架,简直怒火中烧,这实在太人之常情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得到,是一群人再耍他。这么一想,其实他也比较可怜。   康涂感同身受,觉得自己也比较可怜。   当然姜良就更加可怜了。   火烧粮草这种事无论损失没损失东西,都是绝对的危机,这意味着军队中潜伏着敌人,或者说,有人在暗中盯着他们。出了这种事,一定要有个人站出来背锅,没有人比姜良更合适了。   第二天清晨,幢主心惊胆战地将这件事原原本本交代给了田忌。当时田忌正与孙膑一起,矮桌上摆着一幅行军图,上面插了两扇小红旗,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田忌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桌上的东西都颤了一颤。   年仅三十岁的幢主心也跟着颤了颤。   “将军息怒,”孙膑坐在四轮椅上,这个消息好像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波澜,声调平稳道,“昨夜没把我们折腾起来,说明并没有损失什么,对吗?”   他的视线看向半跪在地上的身材雄伟的男人,幢主跪下的时候像座小山一样,此时赶紧低头道:“是、只烧了两床被褥就被扑灭了。”   适时,帐外传来了刘淼的声音,只听他敲了一下锅,嚷道:“开饭!都排好队!”   孙膑向外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与田忌对望片刻。   田忌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冲身边的亲兵道:“把那个人给我叫过来。”   今天看上去是个好天气,从清晨开始就有微风,给连日来的燥热降了降温。康涂用手挡着阳光,微微眯着眼看天空。   然后听见将军大帐在传唤刘淼。   燕灵飞一屁股坐过来,对他道:“伤口怎么样。”   “疼呗。”康涂随意道。   燕灵飞看了眼坐在一块石头上的姜良,悄悄用下巴指了指,问道:“她有没有找你茬。”   “没有,”康涂麻木地道,“非常安静,所以我才害怕。”   燕灵飞咂了一下,也有些没谱,道:“应该不至于再找不自在了吧,咱们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姜良,我是你,你现在会怎么做。”   康涂转过头看,面无表情地道:“我要搞死你。”   燕灵飞:“……”   “你不要这么怂,”燕灵飞也有点没话说了,道,“再说这个我也说得不算啊,当时欧阳先生非要这样,我敢说什么啊。”   康涂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猛地摇晃他:“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没事的没事的,”燕灵飞赶紧伸手制止他,说道,“你放心,你哥我肯定会保护你的。”   康涂冷漠地冲他竖了个中指。   “你看你,”燕灵飞握住他的中指扔到一边,道,“是不是伤感情了,多大点事儿啊,哥不是也是好心嘛。”   康涂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滚。”   他俩在这边插科打诨,根本没在乎刚才刘淼被叫进去的事情,这没什么可担心的,一切都将按计划进行。   “您身后这位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孙膑笑问道,“敢问还有何高见?”   刘淼躬身道:“并未有了。”   孙膑了然,扬了扬首,靠在椅背上,慢慢地道:“先前是我等怠慢了,竟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高人在,还望您海涵呐。”   刘淼身子又往下躬了躬,极尽恭敬道:“确未有了,当日走得匆忙,并未多问。”   这话谁也不信。孙膑自打一开始就不相信有这个算命先生的托词,现在就更不信他说的并未多问。这一次的仗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些不对劲,让他觉得有些别扭,好像是在暗中有人和他角力一般,可是他实在是猜不出对手到底是谁。   对方不像是朋友,更不像是敌人。   帐外。欧阳亘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说道:“粮草的事情由田婴处理。”   “大概是个什么刑罚?”   “挨几棍子是免不了了,”欧阳亘道,“也应该不会多重,就警告一下。”   康涂有些担心,但是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什么。欧阳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姜良到底是为了什么惹的事她自己也该清楚。”   “而且我们恰好也需要一个机会,见一见孙膑。”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康涂可能就要揪着他的耳朵问他这关我什么事了,但是因为是欧阳亘,他只能认了。   帐内。刘淼终于松口,说道:“您属木,应该多见一见阳光。如果平日都在战车上,不与战士接触难免会生分,到了战场上调度也难称心。   若让士兵能信服与您,不奢求同住,您至少应该与他们同吃,等战士们见到了军师与将军的风采才华,定然心生信心,坚信自己能打胜仗。”   孙膑抬眼看着他,一时搞不懂刘淼这是走了哪一步棋。   他已经把机会送到了刘淼的嘴边,如果有什么诉求,此时就已经可以说了,但是这个人竟然只说了这么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确实是废话,因为战士的调度都是由田忌与田婴在做,军师根本没有与战士们打成一片的义务和必要,以前打的每一场胜仗,孙膑都没有走出过战车。   他自称为一个废人,就连军功都从来不自居,全部让给田忌。也算是感恩田忌的知遇之恩。   但是刘淼如果不说,他就不能逼。外面那几个昨日保护了他的士兵个个身怀绝技,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内部的一个敌人,比外面的数万敌人还可怕。   帐外。田婴整理着衣袖在自己的大帐内走出,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接过黑色软鞭,亲自执法,巡查兵挨了三鞭,姜良只有两鞭。   田婴看着众人,朗声道:“天下没有不可攻破的防守。”   “我不怪你们。是你们守住了粮草,没有让我们弹尽粮绝,”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与朝气,继续道,“此番只为小惩大诫,愿诸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且保持这样的警戒心,一直到最后一刻!”   所有士兵都有些愣怔,没有想到田婴会这样处理。   田婴看出大家的惊讶,趁此机会又做了一个战前动员,说道:“将士们,我们出来作战,都是齐国的儿女,我知道你们比我还想赢,大家该戮力同心,一起攻坚克难,而不是互相苛责。”   “等这场仗打完,我们杀鸡宰牛,厚发金银,让诸位将士们都能荣归故里!”   华余坐在一旁,有些不满道:“他这是干什么呢?”   “争取民心,”山一湖把身上沾着的草屑一点一点地扒拉下去,没抬头道,“让人替自己做事除了威逼,就是利诱。把人逼上战场,光靠精神激励怎么能够,多少都得给点甜头。”   华余其实很不喜欢军队中的做派,说道:“得,咱们白折腾一宿。”   “你还想怎么样,”山一湖平淡地道,“杀了姜良吗?”   华余滞了一下,回头看他。山一湖依旧在摘自己身上的草屑,他们行军辛苦,晚上直接躺在地上,身上盖着的被子里面也都是干草,这样的条件下,每个人都有些狼狈,唯独山一湖,一直在尽力地维持着整洁。他此时道:“差不多就行了,姜良这样的人,逼急了反而不好。”   华余出了口气,转过头说道:“也是。”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你也是齐国的吧。”   好像与孙膑并没有差了多少年来着。山一湖很轻地应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华余看出他不欲再谈这件事,也很识相转移了话题。   前方的田婴还在慷慨激昂地道:“他日齐国的疆土遍及神舟大地,史书工笔也会将功绩归于众将士们,你们将名垂青史!你们都是我大齐的功臣!”   “而这一仗,也会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大齐男儿的实力究竟如何!”   或许这句话只是田婴为了激发众人的斗志随便说的,但他确实说对了,在未来的千百年,所有人都将会记住这一场战役,它将成为诸多战役中光芒大盛的一颗明珠,时时刻刻启迪着后人。 第48章 马陵之战(十三)   兵行至无边的草地上,土地被浅滩的河水浸得微湿, 从远方的地平线走来一只军队, 越来越近,队伍绵长不见尽头, 领兵的战场上插着一面巨大的红旗, 上面用古文字写着一个“齐”字。   此时已近正午,他们距离魏国还有不到两日的路程。   “将军!”后方一个亲兵跑过来大喊道, “又有人倒下了!”   田忌骑在战马上,微微眯着眼看了看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说道:“就此歇息罢。”   连日的行军赶路, 总有体力不支的人会在还没到战场时就倒下, 今日按孙膑的安排, 已经将路程放缓至每日二十五公里, 仍旧接二连三地有士兵中暑热而晕厥。   “恶天气。”孙膑被亲兵从战车上背下来时低声说了一句。   田忌下马, 扶着他的四轮车向前走去, 两人站在军队的前方,看着这数万士兵休整。   刘淼从远处跑来,后背上背了一口大锅, 前胸又绑着一口,整个人像个双面的忍者神龟一样,汗流浃背地大喊道:“埋锅造饭!”   日头正足,顶在人的头顶仿佛能把人烤干一样,每个队出两个人凑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在地上挖出一个土坑,然后把石子扔进坑中, 下面添上干草柴火点着,把锅架在上面就可以充当简易的炉灶。   康涂口干舌燥,衣服贴在身上还有些烫皮肤,他蹲在一边,和队里的其他几个人一起收拾着挖坑。   康易歌是巡查兵,平时不归队,溜达着走到这边看见了康涂,手里拿着一把长枪,指着站在一边的姜良道:“你,过来。”   说着又把长枪往下一划,指着地上的灶坑道:“挖。”   姜良看了他一眼,不欲与他起冲突,走到坑前却不蹲下身来,就站在一边看着。   康易歌批评道:“我早就发现你的毛病了,为什么不干活,到军队来养膘了吗?”   姜良道:“人已够了,所以没有上前。”   “你要是上前来总不会没有你的地方,找什么理由。”康易歌训斥道。   姜良听此便蹲下身来,她没有工具,也从来没干过这个活,不知道去哪里取工具,直接用手去挖土。康涂有些尴尬地给她让了个地方,见她细嫩的手直接伸进了土里,心情复杂。   “啪嗒”、“啪嗒”两滴眼泪掉下去,康涂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细瞅了一眼,姜良手上掉了两滴眼泪,顺着手背滑进了土里。   康涂:“……”   他怕惊扰了别人,又要打姜良,所以屏息不敢说话,只能悄悄地注意着她的动静。军队里可不是别的地方,没人心疼你掉这两滴眼泪,姜良本就因为柔弱不被这群男人喜欢,讨好了个不当大用的巡查兵,现在也彻底保护不了她了,如果再挨两下子恐怕是撑不住了。   幸而她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再哭,康易歌着急吃饭,没有再找茬,随手拍了拍康涂的肩膀,走了。   康涂用铁锹遮住手,往后拽了一把她,然后自己往前凑了一下,把姜良挤了出去。   姜良怔了片刻,用干净的手背抹了下脸,又把他推开了蹲了过去。   康涂没话可说,估计这是因为记恨着自己所以不肯领情,也不再坚持了,坑不需要很大,三个人不到一刻就挖好,将石头添了进去,统一发放的干草和木柴,用打火石背着风打着,一起把锅架了上去。   康涂有点想和姜良好好谈一谈,但是刚一站直了身体,就见姜良又走了。   刘淼带着两个人,托着大口袋道:“开伙喽!”   每个军队领了三把豆子和一把小米,放在锅中一舀水,把豆子与米直接扔进去,不加作料,盖上锅盖后焖成稀饭。   孙膑随意到一个精兵队伍的灶前,道:“我今日与众将士们一同用饭。”   这一队的士兵抱着碗互相看了看,只愣了这么一瞬,赶紧站起身来腾地方。   孙膑摆摆手道:“无妨,我们坐在一起罢,多添一双筷子的事。”   身边的人伺候着他盛了一碗饭,可是每个队的饭都是按人头发放的,他吃了别人就要少,孙膑道:“拿两个干粮再分给他们。”   众人忙道不必了,孙膑只当无事,道:“不能短了你们的粮食,当兵的本以够辛苦了,总不能再挨饿。”   说罢吃了两口饭,并没有嫌弃的神色,接过递过来的干粮掰了几半扔进稀饭里沾湿,送进嘴里,吃得虽不狼吐虎咽但也很快,看上去像是之前也一直在吃这种饭。   无论如何,军师与普通士兵们吃一样的饭这一点还是让大家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的,孙膑又随口道:“可累吗?”   “不累。”大家放下碗筷齐声道。   孙膑笑了:“不必过于拘谨,只当闲聊。”   这一队中的404的人是百余威。前面的精兵队伍中,每一队至少有一个404的成员,这也是为何刘淼想将孙膑引出来的原因,他们可以保证只要孙膑出来接触士兵,至少能有一个404的成员能完成任务。   只不过这次是百余威,就有些倒霉了。燕灵飞远远地看见是他,长叹了口气。   这个人在404中演技最烂的排行里能排到前三,除了会打星际战之外好像一无是处。   平原上除了吃饭时筷子敲击到碗上的声音之外,并没有什么动静,远远地望去,这只军队好像一直蜿蜒到了地平线以外。   百余威忽然问道:“军师,我们今日倒下了多少人。”   404所有支着耳朵偷听的人:“……”   孙膑好像也被这个突如其来地问题搞得有些意外,道:“十九个。”   百余威点了点头,说道:“已快赶上一队了。”   孙膑也道:“确是如此,行军已过四日,实是在所难免,不过你等都是精兵,自出发以来竟没损失一人。”说着面露欣慰之色。   百余威道:“我们的使命便是打仗,没有死在路上的道理。”   “万不要这样说,”孙膑忙道,“我们的使命只是大齐,国泰民安是吾辈人毕生所求。”   “是大齐,军师说得对。”百余威干巴巴地道。   康涂绝望地闭上眼,然后又心怀一丝微弱希望地睁开,继续偷听。   “明日至外黄,”百余威复又开口,“恐怕将遇魏师,军师有何打算?”   孙膑忽而停下筷子,神色略带了些严肃道:“你如何知道魏师次于外黄。”   百余威道:“此地乃魏宋交接之处,魏军行军所必至,地势险峻易设伏,进可远攻,退可回都城大梁,若我是庞涓,定守在此处,这是其一;我们远征魏师乃是下策,士气日跌,精力渐退,而魏师守在外黄乃是上策,在故国本土,士气大盛粮草充盈,这是其二。”   “不错,”孙膑赞赏道,“还有吗?”   百余威道:“没了。”   “我也正是如此想的,或许明日就是已在战场上了,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甚好。”百余威鲁莽道,“魏军自来看不起我齐国,我们带着如此精兵劲旅,可以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并非如此容易,”孙膑面带慈色,“如是你说,魏军稍吃败绩便可直接班师回朝,我们若深入腹地必输无疑,围魏救赵之计难用第二次呐。”   就在这一战之前,孙膑与庞涓还曾交过一次手,便是桂陵之战。魏军野心日盛企图称霸,第一件要吞并的就是赵,赵成王慌忙向齐求援,派出的兵马依旧是由孙膑坐镇,那时也正是孙膑年轻气盛之时,满腹惊天大计,险中求胜,前方的魏国和赵国的兵马还在死战正酣,田忌的兵马却已经直接冲向了大梁。   后来的兵书将这一计写在孙子兵法上,注释乃是“攻敌所必救”。无论庞涓的兵法铁蹄多么狠戾,他都要回到大梁去救都城,赵国因此得以虎口偷生。   孙膑道:“兵法只有一与无的区别,同一个计谋只要用过,就不能再用第二次。”   百余威心觉甚是,说道:“军师上一仗赢得漂亮。”   “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百余威:“既然我们不能深入敌军腹地,便只能在外黄结束这一战了。”   “不然,还有一法。”孙膑此时已经吃完了碗里的稀饭,倚在四轮椅上掰着手里剩下的半张饼,缓缓地道,“得让他们也尝尝舟车劳顿之苦才好。”   这次不是百余威在说话,而是旁边的一个士兵抢到:“若是一战不成,我们就假意退兵,让他们来追!”   这其实算是一计,可以将魏军从优势的地形条件中引走。   孙膑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百余威也道:“且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追,若是看出有诈,怎么会追呢?”   孙膑倚在四轮椅上,手上在摆弄着一小块饼,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刘淼在旁边悄悄观察着,见此时时机已到,忽然站了起来敲了下锅,大声喊道:“埋灶起锅!”   “都把灶坑给我埋好了!”他道,“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留下!”   孙膑的思索被打断,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忽然顿住了。   埋灶起锅。他在心里默默地又回味了一下这四个字,灵光乍现,对身后人道:“把将军叫道战车上来。”说罢推着四轮车走开了。   百余威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众人,见大家都冲他笑着。   田忌猫着腰进了战车,身后还跟着一个田婴,三人打了个招呼,孙膑道:“我忽然想到一计。”   田忌盘腿坐下,身上的铠甲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问道:“何计?”   田婴也挨着他坐下了,虽然是个公子却没什么架子,恭敬道:“您请说。”   孙膑道:“攻敌所必救已然是无用了,我们不妨换个思维,诱敌所必入。”   田忌:“军师何意?”   “魏军一直觉得齐军羸弱不堪,他们有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乃是魏军全部兵力,若是第一口没有啃动,一定不敢托大,不会再追,而是直接回大梁,因为他们输不起。”   “正是此意,”田婴不解道,“这与我们昨日所说并无二致。”   他们关于此事已经商讨了几晚上了,不知道该如何彻底的将魏军杀得毫无招架的余地,他们这一仗不是为了让对方退兵,而是为了灭了魏。既不能让他们退兵,也不能让他们赢,一时不知该如何设计。   孙膑道:“此乃诱敌所必入,只要让他们确信自己一定会赢,便会追上来,越靠近大齐,我们的胜算就越大。”   田忌:“如何做?”   “每日我们有会挖多少炉灶?”   田忌不知他要说什么,在心里算了算,道:“大概五百多。”   “庞涓与我同在鬼谷子门下修习,老师曾经说过,行军打仗,只需要看对方有起了多少灶坑便知到对方有多少兵马,我猜庞涓也不曾忘记。”   田婴蓦然明白了,猛地站了起来看着他。   孙膑笑着点头,说道:“公子果然聪慧。”   田婴低头对田忌解释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要假意撤军,每日减灶,做出军队的人数越来越少的假象,便可以诱敌深入,让他们确信自己一定会赢。”   “逃兵。”孙膑补充道,“与他们交战之后,我军之中必然会有士兵因畏惧魏军而逃跑。我们大规模的减灶,等魏军追上来时,发现人数越来越少,自然不愿意放跑到嘴的肥肉。”   “庞涓向来急功近利,这一计最适合他。”   田忌终于明白过来,叹道:“好一招险棋。”   田婴却激动不已,他正是年少,有满腔热血和壮志豪情,激慨道:“好!就如此。”   孙膑恬淡地说:“如此,剩下地便全靠将军们了。”   田忌看着他,眼睛里有些沉痛,他郑重的低声承诺:“先生,我等定会为您报仇,就算不是这一次,也一定会有这一天。”   孙膑道:“上将军,就是这一次。”   日落西山,红日晚霞正掉在两道峡谷之间,高高地峡谷数百丈,绝巘上寸草不生,一阵微风吹过带来遍地黄沙。   “报——”一个驾着骏马的士兵骑尘而来,大声喊道:“王令到!”   所有将士们身上插着树枝木棍,藏在峡谷之上,架起的弓弩从头排到尾几乎将整个峡谷摆满,滚石车圆滚木都置于后方,只等待敌军深入。   庞涓听有王令到,慌忙迎出,半跪下听令。   士兵尚未下马,“吁”了一声,操控着马高高扬起前蹄停下,他就在马上传达道:“吾王有令,庞将军,此战不可败。”   庞涓顿了一下,然后道:“是。”   魏王此时传令,只说不可败,其中的真正意思可能是说,宁肯逃,也不能输。一切的前提都是保全实力。   他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雄壮的山河,日头已落,大地被黑暗席卷,天地间不再有明显的分割,夜晚到了。   一声呼啸毫无预兆地传来,一支穿云箭直冲他射去,庞涓弯身向前滚去,大喝道:“戒备!”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真切,直到士兵们举起火把,将峡谷的一切都照亮,好像是被火烧着了一样,赵政从大帐中跑出来,他带着一顶不合适的头盔,遮住大半张脸,二话不说将庞涓拽开,护在身后,大喊道:“保护将军!”   “把火熄灭!”他嘶声吼道,“全部熄灭!”   在黑暗中暴露方位愚蠢至极,他抢过一把火在脚下踩灭。再次催促道:“全部熄灭!不要留光源!”   声音说出口时,与公子申毫无二致。他很会模仿人,但是却不能模仿出公子申贪生怕死的品性。   黑暗中破空利箭声音再次传来,赵政从脚下踢起一根长枪,将常明铭一把拽过来,道:“你保护他!”   然后转身往飞箭来的方向迎面跑去,常明铭大喝:“你疯了!”   鲁班咬咬牙,从怀中扔出一个木质的机弩,说道:“用这个。”   赵政翻手接住,扑倒一块石头后,他站着的地方顿时多了两根利箭。   “迎着射!”他冲众人道,“对方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敢深入这十万军马,庞涓怒不可遏,推开常明铭,夺过士兵手中的漆弓,眯着眼睛在黑暗中寻找敌人,常明铭气得不行,恨不得把他敲晕了带走,对方的目标就是庞涓,他还在这里大剌剌地现身。   士兵们陆陆续续地惊醒过来,拿起武器就要上前,鲁班爆喝:“全都给我原地射击!上去一个死一个,都滚!”   众人拿起漆弓,迎着飞箭的方向射去,但是如此险峻的峡谷藏身之处必然隐蔽,对方如果无万全之策怎么会贸然动手,赵政狠皱着眉头,定睛寻找藏身之所。   遍天的流矢密密匝匝,似乎要把天上的星星给射下来。   百里奚大喊道:“那颗树!”   赵政二话不说,扯过晚饭时支起的一口大锅权当护盾,蹲身向上靠近,他现在是公子申的身份,对方必然已经注意到他,只感觉手腕一震,随之传来一声脆响,大锅竟然被生生地射穿了!   他索性站起身来,直接冲了上去,大树生在悬崖之上,他滚了一下到悬崖之下,架起弓弩对准了树上的一个黑影。 第49章 马陵之战(十四)   树上的人岂能看不见他,漆弓的弦绷紧, 温尤眯了眯眼睛将箭对准了他, “咻”地一声,箭已离手, 赵政根本不躲避, 趁他一箭出手正是无防备时,连弩齐发, 鲁班乃是玩兵器的厉害角色,经他手的连弩威力极大,没有片刻的停顿时间万箭齐发。赵政被后坐力带得向后倒去, 本来温尤手下留情的一箭此时正冲他面门而来!   赵政当即向着一边滚去, 偏头间头盔发出“哐”地一声, 那只箭正钉进了他的头盔上, 与他的脑袋只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   树上发出些响动, 想必是温尤也负了伤, 逃走了。   常明铭痛苦嚷道:“赵政!”   “追!”赵政不敢扔掉头盔,他与公子申长得根本不像,这几天一直带着头盔掩饰, 再加上平时士兵不敢直视太子,才得以隐瞒。箭带了倒刺,赵政这时候也只好将它在外面掰断,然后站起身来道:“需得追回来!”   他不能杀温尤,所以手下留情,射中了他的臂膀让他不能射箭, 此时如果温尤跑了他日定会来卷土重来,他话音未落人便已经冲了出去。   庞涓恨得牙痒痒,语气中含着威胁的意味道:“公子受惊,回去歇着吧。”   赵政动作停了,但也只停了那么一瞬,又带人走了。   庞涓气死了,手叉在腰上原地转了一圈,然后挥手放过去几个亲兵:“去,支援公子,万不要让他受伤。”   赵政这个冒牌货越来越没有自知之明,遣兵调度比公子申本人还理直气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将军,庞涓才与他相处不到两日便开始对他心存芥蒂。   庞涓的亲兵凑上前来,这人知道前因后果,低声道:“将军,此人怕是留不得。”   庞涓脸色阴沉,看着赵政远去的方向没有说话,夜晚总是来得飞快,现在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赵政也早就不见了身影。   “再等等,”庞涓慢慢地道,“等打完这场仗。”   等打完这场仗,他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杀掉赵政。   那亲兵道:“届时我来替你杀了他。”   庞涓:“不了,我来。”   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赵政的锋芒大盛的问题,而是在想这个赵政究竟是什么来头。以他的能力怎么会到这个年纪还是一个甲等兵?再一回想,让赵政来顶替公子申这件事也是疑问重重。公子申刚重伤,这个赵政就送上了门,好像是早已安排好了一样。   他恍然间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去把公子申截住!”   众将士站在原地,莫名地看着他,庞涓怒道:“快去!”   在这个军队中兵毕竟还是只认自己的将军,对公子申没什么好感,于是反应过来后抄起家伙走了。   庞涓心中惊出一身冷汗,如果赵政是齐国的细作,此时带着精兵往齐国赶,能直接把魏军的老窝给端了!   他越想越不安,扔了手中的火把,愤怒地扔在了崖壁上,打下来块块火星炸开飞落下去。   密林之中脚步声阵阵,温尤手臂负伤,脸色苍白,气喘声十分大,显然已经开始累了。他身后的人仍然将他咬得死死的,听脚步声至少有十余人。温尤猜测,这十多人应该全都来自404。   温尤以逃到密林尽头,悬崖边上,他蓦然停住,张嘴叫了一声,这声音非常古怪,似猿非人,又很稚嫩,赵政等人缀在后头,听见之后停了下来。   常明铭皱眉:“什么声音。”   事出反常其必有妖,赵政当机立断道:“快追,夜长梦多。”   再次迈步时,周围却多了很多气息。   十多个人抬头望去,一双双在夜光中闪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鲁班退后一步,凑近他们:“猴子!”   赵政马上反应过来,说:“温尤引来的,他抓走了一只幼崽。”   没有人下达命令,当他们在一起时也没人可以当他们的将军,所有人一起扬起了漆弓——   也几乎就是在瞬间,一只母猴嘶吼一声扑了下来!   赵政用果断扔掉连弩,挑起长枪一枪刺进了它的胸膛,贯穿进去。   瞬间山林中响起了直贯天际的叫声,常明铭暴躁地道:“你激怒了他们!”   “一定得杀!”赵政无可奈何,这么多猴子,他们想脱身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就算是用箭也不能保证没有伤亡。   “现在怎么办?!”夏成被挠了一爪子,一只猴子扑在了他的脸上暴揍他,百里奚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猴子头上,这只猴子刚落下,头上落下一只远处扑来的雄猴,后坐力和雄猴的重量将他砸得直接迎面栽到了地上。   夏成将漆弓当作武器用,发了疯一样乱摔。   百里奚虚弱地道:“不要……拽我的头发,是假发……”   夏成嘲讽道:“你跟它讲道理呢?”   赵政大吼一声:“都躲开!”   百里奚与夏成卧倒在地,和剩下的人一起抱着头躲避,赵政和鲁班一只胳膊上架着一支连弩,疯狂地扫射,一时间哀鸣遍野。   还有两只从背后扑过来,赵政身材高大,胳膊也长,一手扼住一只,对着脑袋狠狠地撞在一起,再两拳头揍进地里。   鲁班将连弩扔在地上,他浑身狼狈,假发也被拽飞了,脸上留下了数道挠痕。   赵政催促道:“不是休息的时候,再追!”   他们没料到温尤还留了这么一手,耽搁了不少时间,再追出去密林时见温尤胳膊上插着简易的滑翔翅膀,站在了悬崖边,似乎还在故意等他们。看见他们狼狈的模样时哈哈大笑。   赵政冲他招了招手:“过来,别再气我了。”   温尤忍俊不禁道:“我倒是第一次见秦王如此狼狈。”   “现在过来,”赵政说,“不然等回404让我抓着你你就完了。”   温尤足尖一点,赵政瞬间飞扑过去,结果还是没有抓住,温尤下面大声喊道:“赵政,我们战场上见!”   赵政砸了下地面,砸得手疼,又甩了甩。   常明铭看着崖底,说道:“到底是将军出身,不能小觑。”   赵政累得要命,躺在地上,脑袋还在思考着明天要怎么办。他们在此埋伏这一计并不高明,但是庞涓刚愎自用,软硬不吃,根本劝谏不动,只能靠着布置周密取胜,如果打不赢还可以全身而退回魏国休整,如果此时让温尤将机密尽数告知的话,就毫无胜算了。   他这边还在想着怎么解决这个棘手的难题,远远地却传来了密密的脚步声,听上去至少得有百人。   百里奚茫然道:“这又是哪一出?”   “不是齐军,”常明铭道,“他们今晚到不了。”   赵政刚坐起身来,就见庞涓的亲兵从密林中走出,指着他道:“护送公子回营!”   赵政:“……”   所有人:“……”   他们见此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应该是庞涓的疑心病又犯了,见了赵政的能力之后开始怀疑他的来路了。一时间大家倍感无奈,感觉这一仗打得腹背受敌,对面的人来捣乱不说,自己阵营中的人还总是添乱。   说是护送,其实跟押送没什么区别,那个亲兵的长枪就抵在赵政的脊梁骨上,但凡有一点动弹就能顺势插进脖颈,一路上以这个姿势送到了将军大营。   庞涓坐在主座上,喝一杯茶,见他进来一抬眼皮。   赵政就像是不知道他的敌意一样,大剌剌地坐下了,问道:“将军找我。”   “找你,”庞涓说,“我担忧大魏公子安危。”   赵政就只当没听出他话中的奚落,神色如常地喝了一杯茶。   庞涓道:“明日作战时,你便留在战车上,流矢无眼,不好伤了公子。”   赵政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庞涓却没理他,品了一口茶,说道:“好些日子没有喝过好茶好酒了,打仗打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赵政道:“将军未来且有好日子要过,只要这一仗能赢。”   庞涓看了他一眼:“不赢我亦是大魏的上将军。”   “未必。”赵政悠哉地道。   庞涓皱眉,面带愠色:“好大的胆子!真当自己是魏国太子了吗!”   “不敢,”赵政道,“我不是真的太子,您确是魏国的上将军。”   他神色含笑,不疾不徐地品茶,明明是些士兵拿半开的水泡的茶末子,品得好像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庞涓道:“你什么意思。”   赵政放下茶盏,双手放在膝上,道:“此战再输,就是您败在孙膑手中的第二次了,若我是魏王,您二人实力究竟如此便已见分晓,当初是您欺骗魏王说孙膑有不臣之心,才使魏王斩断了孙膑的双足,再不启用,如今孙膑在齐国大展身手,您猜魏王此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庞涓上前一步,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自己再说什么!”   “我说,”赵政不避不闪,直视着他道,“此战若输,你必死无疑,不是死在孙膑手下,就是魏王手下。”   庞涓猛地甩袖,大喊一声:“来人,守住大帐!”然后转身离去。   赵政闭上眼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扶额。   庞涓怀疑他是细作,所以想将他关在这里,但是绝不仅仅是为了这个理由,当初庞涓设计陷害孙膑的时候,是因为嫉恨孙膑的才华在他之上,怕孙膑得到魏王的重用。以庞涓的气量,根本容不下实力在他之上的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被赵政给忽略了。   他求胜心切,反而招来了祸端。   明日就要上战场了,赵政抚摸着粗糙的茶盏,心里将一切又捋了一遍,寻找生机。   这紧张地一夜很快过去,就算心中的不安再浓,时间也不会为他们停滞片刻。地平线上亮起第一束光,太阳升起来了。   常明铭走过来,俯视着夏成道:“赵政被软禁了。”   “知道。”夏成微微睁开眼道,“纯属自己作的。”   常明铭皱了皱眉头,略有些不安道:“我觉得这一次我们要输了。”   “我也觉得。”夏成无所谓地道。   正午时,所有的大帐都被收起,十万士兵们藏在高地,今天是一个阴天,乌云遮盖住了蓝天,压在众人的头顶,好像喘不过来气一般,一丝风也没有。   峡谷高且险,像是拔地而起的两个巨人,遥遥相望,两边密密压压的藏满了士兵。   徐达明等三人此时赶了回来,带回了两个消息:没有杀死孙膑,以及齐军将在一个时辰内到达。   “杀不死就算了。”鲁班很理解地道,“对方也没杀死我们的将军。”   百里奚冷漠地道:“但我们的将军是个饭桶,还不如死了。”   徐达明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说?”   “我们解决了公子申,用赵政代替上,”鲁班简单地解释道,“但是被庞涓关了。”   徐达明看了眼最前方的密闭地战车,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懂了没懂,简单粗暴地道:“把他偷着放出来吧。”   几人有些无语,对他道:“你歇歇吧。”   徐达明:“……”   且不说在这么多亲兵眼前,偷放赵政到底可不可能,就算是能,他们也不能这样,这就像是在火上浇油一样,催促着庞涓赶紧咔嚓了赵政。   所有人都怀着这样焦躁地心情,伏在崖边,等待着齐军的到来。常明铭将一张大树叶搭在自己的头顶来遮蔽,许是因为要下雨了,虫子都乱跑,一只毛毛虫顺着她的脖子爬,被她用手捏死了。   人心浮躁,常明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手上虫子的尸体,默默地想道,他们还没开始就输了一截。   一滴水砸在黄土地上,溅起一小片土,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相继落下,大雨彻底地下了起来,给大地上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青色,瓢泼般的雨水将所有人的衣服浸湿,将万物的轮廓都模糊了。远远地,在乌云压制的另一头,传来了纷沓而来的铁蹄声。   所有士兵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但是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等待着齐军的踏入。   士兵乌压压地步入峡谷中,从上头看过去好像是蚂蚁一般密,一眼望不到头。   田忌坐在马上,他身穿银色盔甲,头戴一顶红缨头盔,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田婴跟在他的身后,也是一身戎装,年轻硬朗地脸上嘴唇紧紧地抿住。手上紧紧攥着的长枪暴露了他此时的紧张。   这一仗他们要输,但是不能告诉士兵们。他心中有愧疚,但是不得不这样做。   最终有第一支箭先射了出去,“咻”地一声穿破雨水划破长空!   一个士兵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胸口插着箭,上面刻着‘魏’。   “有埋伏!”一个士兵嘶吼道,“有埋伏!”   来了!康涂手在颤抖,他胡乱地扶正自己的头盔,来了!他对自己说。   不能死,我不能死在这里,他给自己催眠,我不会死的,不会的。   紧接着就是遮天盖日地流矢向他们飞来!   刘淼大喊道:“盾牌!拿起盾牌!”   前面的骑兵有盾牌,但是步兵却没有,康涂根本顾不上别的了,跑到战车上拿走一块盾顶在头上。他知道这一仗就是为了送人头,但是不能太假,他们还是要假装一无所知的努力抵抗。   绝嚴之上根本难以攀登,齐军像浪潮一般涌上悬崖之上,却被滚石车砸下去,死伤无数。   康涂大喊道:“走右边!逃出去!”   燕灵飞飞身抱住他,两人一起向右边滚去,一块巨大的树干从头上砸了下来,堪堪避过。   “别傻了!”燕灵飞大喊道,“已经彻底进入包围圈了!”   田忌在背后高高地扬起马的前蹄,喝道:“取云梯!”   几个士兵顶着飞矢从战车上搬出穿云梯,一截截拼好立在崖壁上,就在这个时候,上面又是一块滚石投了下来,将梯上的人砸了下去。   康涂眼睁睁地看着士兵们脑袋被砸出一个洞,硬挺着栽在他的脚下。他一时愣住了。   燕灵飞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拽进自己的怀里,躲在悬崖直角下躲避流矢,但是这样就面临着被石头和圆木击中脑袋的危险,燕灵飞在他耳边大喊道:“不要哭!”   康涂也喊道:“没有哭!”   燕灵飞道:“你跟着我。”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战争了,交代道:“不要第一批上去,滚石是有数的,会在第一批砸下来,砸完之后就没有了,剩下的都是从树林里锯下来的木头,木头是砸不死人的!”   幸好今天是雨天,热油烧不起来,否则他们都要在这里毁个容了。   燕灵飞仰头看着形势,说道:“我数一二三,数完我们就冲上去。”   “一、二——”到最后,他大喝一声,“三!”   燕灵飞与康涂毫不犹豫,瞬间爬上穿云梯,这样的梯子一共架了七个,他们都是踩着自己战友尸体爬上去的。   耳边俱是哀嚎与怒喊声,将士们被死亡染红了双眼,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一块圆木砸了下来,燕灵飞吼道:“小心!”   康涂忽然放开一只手,举起自己的长枪顶在悬崖的峭壁之上,形成了一个角度,圆木滚过来,顺着这只长枪滚了出去,碾压过康涂的手,引得他痛呼了一声。   燕灵飞道:“快!”   一支箭飞过,燕灵飞闷哼一声,康涂回头喊道:“你怎么了!”   “快走!”燕灵飞大喊。   第一批将士们冲上了悬崖!他们踩着同伴的尸骨与鲜血,揪着敌人的领子,浑身射满了弓箭,挣扎着爬了上去!   康涂怒不可遏,眼含热泪将长枪插进一个敌人的小腹,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嘶吼,将那人狠狠地顶在了墙上,然后猛然拔出!   死亡,死亡,无边无际的死亡。   他冲入地方的阵营,被一众人用枪尖支着,身后传来了李信的怒吼,只见他推着一辆巨大的滚石车,以一己之力冲了过来!碾压了敌人无数。   他一手持着一把长枪,仿佛过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敌人身首异处。   康涂忽然想起来,转身跑到崖边大喊一声:“燕灵飞!”   “我在这儿呢,”燕灵飞瘫坐在一架机弩旁边,说道,“别给我哭丧。”   康涂上前紧紧地抱住他。燕灵飞一时也心情复杂,拍了拍他:“别抱了,身上扎着箭呢。”   康涂又笑了,想给他拔出来,燕灵飞道:“你拔不了,让你来我就废了,等大夫吧。”   康涂又将他拖到一棵大树旁,用劈下几根树枝遮住,说道:“等一会结束了我来接你。”   燕灵飞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   康涂转身就跑,路过一辆战车,脑袋闪过一些什么,停下了脚步。又折返了回来。   这一边,赵政听见外面有动静,也警惕了起来,握紧了软垫下的弓弩。   康涂打量着眼前的这辆战车,有些谨慎地没有靠前,魏军所有的战车都在前方,此时魏军已将兵器挥霍小半出去,却没人动这辆车,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赵政背靠着战车的小窗,慢慢地转过眼看了一眼,忽然无奈地笑了。   “康仔,”他声音温柔道,“好久不见了。”   康涂瞬间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步,扒着战车的小窗道:“政哥!” 第50章 马陵之战(十五)   赵政说:“被关进来了。”   康涂有些无语,问道:“你干了什么?”   赵政不回答, 耸了耸肩笑了。此事是魏军内部的机密, 他不能告诉康涂,却也不随便找个借口敷衍, 只是不说话。   康涂问完也发现自己莽撞了, 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放你出来?”   “我劝你别。”赵政说。   康涂其实心里也没谱, 把赵政放出来的话就是要去给自己的队伍找不自在,而且放出来之后他怎么办,俩人打架吗?所以也就是说说, 他扒着只留下半张脸大小的小窗, 说道:“你最近怎么样?”   赵政说:“还成, 你呢?”   “我受伤了。”   战车很高, 康涂要稍微踮着脚才能够到, 天上还下着大雨, 他仰起头眯着眼睛说。   赵政吓了一跳,坐起身来打量他:“哪儿?”   “腿上,”康涂笑着, “做错事挨鞭子了。”   赵政又坐下了,道:“打得好。”   雨水越来越急,血水混着雨水在黄土上流淌,满眼是两国的铠甲,在暴雨中兵戎相见,地上躺着数不清的人。康涂心中惦记着燕灵飞的伤势, 只说了这两句话,匆匆地道:“政哥我得走了,你千万注意安全。”   赵政却说:“往南处去,顺着树林可以下山,到山崖下。”   康涂知道这是赵政想让他逃走,下山之后便可和大部队会和,下面要比上面安全多了。   他道:“我知道了。”好像是听进去了,但是却往反方向跑去。   赵政看着他在暴雨中的削瘦的身影,心里知道,他是不会逃下山的。康涂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不会是逃兵。   而自己却做了逃兵,他闭上了眼睛,倾听战车之外的打斗声,兵器穿过皮肉的声音,哀嚎声,不知道哪一声是属于康涂的。   一串奔跑的脚步声往这边越靠越近,他霎时睁开了眼睛。康涂又回来了?他小心的移到小窗前,一个少年手里拿着一块石头,咬紧了牙关,使劲砸在了锁上,第一下子没有砸开,他用枪尖顶住锁,固定住让它不再乱动,再次狠狠地砸了上去。   赵政看着他的身形,非常像之前队里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少年,皱眉问道:“施安?”   施安抬头,雨水把他的脸浇湿,他浑身湿透,还沾着血迹,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赵政着实是有些吃惊,弯腰站到了小窗前:“等等,你先别砸,你……”   “咔嗒”一声,锁碎了。   赵政:“……”   施安打开门,开心道:“你快跑吧。”   赵政看着眼前的场景还有些哭笑不得,一时没有说话。   施安:“我那日看见你的……尸首,本想到晚上悄悄将你埋了,然后就看见……”   “你看见了公子申,”赵政替他补充道,“等人接走的公子申。”   施安说:“是的,所以我猜军营中是你。”   “你很聪明,”赵政道,“但是我不能走。”   施安抬头看着他,茫然道:“为什么?”   赵政迈步走出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注意安全,多谢。”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很快将盔甲里的衣服浸湿。此时悬崖边上仿佛是人间炼狱,滚木已经快要扔完,巨石一块不剩,而战士们也没有机会去扔了,齐军只要爬上来,就再也阻止不了。他从地上踢起一根长枪,一步一步地踏入战场。   血水顺着悬崖的边流淌下去,浇在正在爬梯的人的头上,百丈高的峭壁上满是攀爬的士兵,若流水一般无休无止,呐喊声在天地间奔流,一浪高过一浪。   康涂到处去找军医,还要顺便躲避敌人,背后突然被一个魏兵捅了一下,擦着盔甲划了出去,将他推了一个趔趄,康涂马上回身,但是却失去了平衡没有站稳,他没学过武艺,只在练兵时跟着练了两天,当时因为心中忐忑所以学得极为认真,到了战场上却全然忘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魏兵挥起长枪向他的脖颈上刺去,康涂躺在地上猛地向下一扎,一脚将那魏兵踢得向他倒来,那人的长枪插狠狠地插进被淋湿的地面上,身体却向这边倒了,康涂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摸,找到了一只断了的枪头,竖在胸前往前一送,那士兵栽在他的身上,枪头直接刺进了胸口。   康涂呼吸急促,狠狠地喘了几口气,大脑放空了片刻,双目无神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那士兵倒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   康涂“啊”了一声,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气音,却没有任何意义。   康涂嘶哑地喊:“啊!”   他人生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的近,也是第一次杀人。   身上的尸体被人拽开,李信道:“起来!”   康涂看着他,嘴唇颤抖着,感觉这一刻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李信一把把他拉起来,大声道:“有的人死了,是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康涂喃喃道:“好的。”   可他心中不信这个说辞,乱世天下,民不聊生,战争只是为了君王的野心,正所谓兴,百姓苦,忘,百姓苦。今天死的人,都是为了君王死的,不是为了黎明苍生。   李信没听清楚,吼道:“你说什么!”   康涂镇定下来:“我知道了!”   李信点了点头,不再管他,他仿佛是天神一般,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无敌的人,手中一柄长刀,没人可以近身。   康涂又想起安置在雨中的燕灵飞,着急起来,齐兵的军师不会上前线,所以他现在只能去找魏军的大夫。背后倏然传来一股煞气,他飞速转身,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脸划了过去,一个魏国骑兵坐在马上,对着他射出了第二箭!   康涂内心大骇,不能跑!否则将后背露出更加危险,他堪堪侧身,那支箭划破了他的盔甲,留下了一道卷这边的印子。   他后退一步,贴着悬崖边,这里为了隐蔽战士所以建了微微凸起的陇,那骑兵架起漆弓,抽出了第三支箭,微微眯着左眼对准了他。   这样下去迟早要死,康涂被雨水迷花了眼睛,用尽全身的意志才让自己留在原地,没有拔腿就跑。如果被骑兵追击,最忌讳的就是跑,但是就算不跑,他又怎么能逃得掉?   康涂想拽过一具尸体挡在身前,人死之后总是很沉的,衣物又被雨水浸湿,他竟然一手没有拉动,那尸体向下滑去,就在这时,第三支箭射了出来!   康涂半倚在石陇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却见眼前罩下一片黑影,接着就是兵器相撞的声音上的声音,赵政架着一块盾牌站在他的身前,这一箭挡住之后,直接将盾牌挥手扔了出去,将那骑兵狠狠地打了马,昏厥过去。   康涂激动道:“你!”   赵政却没说话,走到那士兵前,蹲下身托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拧。   康涂跑向他的脚步一顿,猛然想到了赵政身上还穿着魏军的铠甲,是不能和说话的,更不能救他。如果救了就要将这个人灭口。   流矢漫天,血流百里,战场上尸横遍野,赵政站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站在这一切之上,对望须臾,没有交谈,分道扬镳。   康涂抓住一个魏兵,用长枪架在他的脖颈上,将他推到石陇之上,问道:“军医在哪!”   那男人看着他:“你杀了我吧。”   康涂被他这句话弄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色厉内荏,手上更加用力,瞪着他道:“告诉我,你们的军医在哪!”   “齐国的走狗!”男人双目通红,吼道,“你们都去死吧!”   康涂满心无奈,只能将他敲昏,混乱的战场上,他找不到人来救燕灵飞。   燕灵飞在等他,可是这满目疮痍下正在忍受痛苦的士兵们,又能等谁来救呢?   他实在过于狭隘,不能胸怀天下,看到这样的情景,只感觉痛苦。   山下战鼓敲击三下,田婴爆喝道:“退军!”   “暂且退军!”   庞涓骑在一批黑骏马上,扬起长枪道:“不要让他们逃了,兄弟们杀啊!”   魏军此时杀得更狠,齐兵还不能立即脱身,田婴怒道:“不要恋战!马上撤军!”   他从战马上一脚踹开一个魏兵,手中高高地举起齐国兵旗,大喊道:“齐国男儿何在!”   “在!”所有士兵吼道。   “撤!”田婴道。   在崖上的士兵爬下云梯,康涂刚一转身,被正好跑过来的康易歌拦住:“你去哪!撤军!”   康涂道:“我朋友!”   “走!”康易歌不由分说将他的身体掰过来,推了他一步,“不要拖后腿。”   康涂挣扎了一下,康易歌说:“你疯了!这是战场,今日死了近千人!都像你一样仗还打不打了?!”   在战场上抛弃受伤的同伴并非是稀奇事,很多人其实并不是死在了战场上,而是在撤军之后,成为了俘虏,被蹂躏致死,活着成为奴隶。   康易歌说服不了他,直接将康涂扛在了肩头,跳到云梯上,他没有一级一级地往下走,用单臂抓住一截梯子,放开手向下坠去,再险险地接住,片刻便到了崖底。   康涂近乎绝望,仰头看着上方。   齐军从下达撤离指令一直到撤出山谷只用了一刻,庞涓愤怒地立于马上:“胜利就在眼前,天佑大魏,追!”   “将军不可!”鲁班跑了上来,“战事尚无颓势齐军忽然撤军,其中恐怕有诈!”   庞涓翻身下马,抓住他的衣领,死死地盯着他问道:“赵政去哪了?!”   鲁班:“……”   庞涓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主意,赵政是你带来的,你们耍我。”   “将军,”鲁班试图说服他,“赵政只是——”   庞涓根本不想浪费这个时间,打断道:“既然他跑了,就让他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连上你一起,斩于马下!”   鲁班心里烦得想杀人,恨不得一枪挑了他的头,他转头看了一眼,常明铭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们身上都挂着猴子挠出来的伤痕,又有刚才打仗时负的伤,看上去狼狈至极。   庞涓上马,大喝道:“追!”   这场大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树林的绿叶被冲刷赶紧,泥土混着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   “我猜到你在这里,”赵政说,“康涂没道理来战车这边转悠,定是有人受伤了,将他藏在树林。”   燕灵飞刚又挨了他一手刀,这才转醒,无奈道:“你盯着我干什么,要抓也是抓欧阳亘吧。”   阿九跪在地上,将他胸前插着的箭剪断,道:“要拔了。”   燕灵飞低头看着她,笑道:“还是我们阿九有良心。”   阿九将刀子浸在酒中,然后动作迅速地割破周围皮肤,马上感受到燕灵飞肌肉紧紧地绷在一起,她低声道:“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燕灵飞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放到耳后,说:“刀剑无眼呐,阿九。”   “差一点你就要死了,”阿九声音很小,像是在压制着情绪,“再偏一点。”   “我命大不是,”燕灵飞微笑,“还想着回来见你。”   他自己心里清楚其实这一箭离心脏远着呢,也很清楚阿九为什么这么说,无非是因为想让他再警惕一些,生命在这里实在是过于脆弱了。   阿九一狠心,刀子往上一挑,将箭尖挑了出来,燕灵飞倒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叹出来。   等彻底包扎好了,燕灵飞疼得命真快没了,赵政道:“咱们谈谈?”   “没得谈,”燕灵飞耍无赖一般道,“要不然你把我杀了呗。” 第51章 马陵之战(十六)   赵政看了眼阿九,意思是你来说说, 谁知道阿九收拾好了自己那一套东西, 说:“我得走了。”   现在魏军已经往东追赶齐军而去,速度一定不慢。燕灵飞笑着挥手:“你要赶一阵路了, 注意安全。”   赵政有些无奈, 但也没办法拿他们怎么办,也只好道:“注意安全。”   阿九路过他的时候小声道:“晚上要开会, 记得归队。”   “看情况吧,”赵政说,“如果混得进去的话。”   阿九道:“庞涓以为你是细作被齐军救走了, 应该不会想到你会回去, 而且今天追击齐, 路程恐怕要走五十里, 到了晚上所有兵定疲惫不堪, 你尽可小心一点, 不会被发现。”   赵政一想也是,况且齐军现在正在奔逃,魏军乘顺风大势, 夜晚的巡逻必定敷衍,想必趁此机会回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阿九回头看了燕灵飞一眼,对赵政道:“你们慢慢聊吧,不要赶得太紧,不然他撑不下去。”   赵政:“知道了。”   阿九轻轻地点了下头,示意走了, 背着自己大大的医疗箱子消失在了丛林中。   树林被雨水浇打,赵政无聊地坐在燕灵飞身边,随便说了句:“冷吗?”   “冷,”燕灵飞倒是一点也不客气,说道,“把衣服给我穿穿?”   赵政道:“忍着吧,我外面这盔甲你也套不进去。”   燕灵飞微微仰着头,透过树影去看乌云密布的天空,暴雨让他眯着眼睛,叹道:“本想好好打一仗的。”   赵政没好气地道:“谁不是?”   燕灵飞爆笑:“哈哈哈哈哈——哎哟咳咳。”他胸口中箭,一笑带的伤口疼,伸手摸了摸包扎的地方,落下笑容。   赵政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再想了。”   燕灵飞道:“没再想了,只是喜欢打仗。”   赵政没有反驳,两个人并肩坐在一棵大树前,受着雨水的暴打。   “你猜猜,”燕灵飞忽然说,“康仔现在在干什么?”   赵政闲闲地道:“找办法逃跑回来救你。”   燕灵飞噙着一抹笑,道:“羡慕不?”   赵政半真半假地附和:“羡慕。”   脚下土地泥泞,数万人的兵马穿过大地,战马的铁蹄将草地踏平,方圆十里一片轰隆隆的巨响。   康涂的速度慢慢地落下来,渐渐地掉到后面甲等兵的队伍中,他气喘吁吁,看上去累得不行了。   现在一片混乱,他找不到他的队友,只能自己做主了,而且他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去找队友,回不回去本就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能决定,但是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性命。   别的人脑袋聪明,有很多衡量,懂得舍与得,可是他不想接受,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甚至可以说,他不想告知404的人,如果听见他们说了自己不想听到的话,康涂不知道以后如何让自己的内心自洽,再坦然地面对这些人。   他本就受了鞭伤还没有痊愈,经过这样剧烈地动作之后刚刚结了薄痂的鞭痕又绽开了,被雨水跑得微微发白,在破烂的裤子下显得触目惊心,速度落下来也没有引起人的警觉。   康易歌逆着人流,扒拉开一个个人,叫道:“康涂!”   康涂皱了皱眉,反而停下了脚步。   康易歌搭上他的胳膊,不由非说地要拉他走,被康涂挣开了。他愣了一下,回头看康涂。   康涂平静地道:“你不要再管我。”   康易歌转过身来,也平静地说:“你在怨我。”   如果当时不是康易歌拦住了康涂,现在也不至于到这个境地,康涂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康易歌说:“你这样,根本不配当兵。”   康涂被他这句话说得一懵,瞪着眼睛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辩解。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康易歌淡淡地道,“但是你今天走了,在我眼里就和逃兵无异。”   康涂愤怒道:“我不是逃兵!”   “你认为什么是逃兵?”康易歌反问他,“贪生怕死,苟且偷生吗?”   “我告诉你,每个逃兵都不觉得自己是逃兵,你怯懦,自负,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你看不起这里的每一个浴血奋战听令厮杀的战士!”   康涂被这尖锐的指责刺痛了,可是却依旧不知道如何反驳,在他心里,确实能找得到这样的种子。尽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康易歌道:“战场上每个人都会死,他们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你的优柔寡断是对战士的决心的侮辱!”   康涂呐呐,颤抖着低声说:“我没有。”   康易歌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他说:“你以为只有你有朋友吗?只有你情深意重,能为兄弟两肋插刀吗?!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没有人的感情比你廉价!”   前方的队主冲着他们大喊:“嘿,你们俩个在干什么!给我跑起来!”   康易歌听令,在离开前稍微转过头背对着他道:“你想走就走吧,日后若再见,不要说认识我,我们是陌路人。”   康易歌走了,只留下康涂站在原地。暴雨中又吹来狂风,将他的单薄的身体吹得摇摇晃晃,在这大风中摇摇欲坠,感觉自己无着无落,不知该往何处飘零。   人在尘世中,永远身不由己。   队主用软鞭指着他,怒道:“你他妈等着生孩子呢?!”   康涂惊醒,慢慢迈了一步,然后快了起来,跟上队伍。   这场暴雨一直到临近傍晚时才慢慢地停下来,转成牛毛小雨,这半日他们跑了不下三十里,是平日里一整天的行程。所有人刚经历一场死战就逃了这么远的路都疲惫不堪。   到太阳彻底落下时,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温,很多士兵都开始发起了低烧,柴火被雨水淋湿,也没法点火取暖,抱着潮湿的被子瑟瑟发抖,不到两个时辰就有至少二百个人彻底无法行动了,田忌道:“原地休整!落帐!”   “这场大雨,”孙膑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忧,“来得很不是时候。”   地面全被打湿,按照常理当然不能再挖灶坑做饭,那么减灶计划只能往后延,他们可以耗得起,但是没有这个诱敌之计,魏军却不一定会再跟上。   “乌云全散了,”田婴像是安慰孙膑,也像是在安慰自己,说道,“明日定是艳阳天,烤一烤,傍晚也就全干了。”   孙膑没有说话,半晌后突兀地问道:“今日损失了多少人?”   “一千又二百,还有几十个重伤的战士,恐怕已经救不回来了,”田婴道,“且有很多士兵惊惧之下,又淋了雨,发起了热,不能再作战了。”   孙膑问:“多少人?”   “二百余人,还在增加,我估计得还得再有这么多。”田婴语气中稍稍带有些不安,但是掩盖得很好。   孙膑果断道:“把今日的士兵折损的兵器收上来。”   田婴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到这里了,问道:“发新的吗?”   他们倒是带了足够的兵器,但是这刚第一战就全部更换,也有点没必要了。   孙膑手指点在四轮椅上,接着道:“把折损的兵器扔在草地树林边上,扔得随意些,特别是一些小路旁,做出有人逃跑时随手丢弃的样子。”   田婴懂了,不得不佩服孙膑果然反应迅速,马上做出了战术调整,只要让魏军看到有人丢弃兵器,自然能猜得到齐军开始出现逃兵了。   “等等,”孙膑想了想,又补充道,“把那些破损的盔甲也收上来吧,再收一些短褐,扔在河岸边上。”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给魏军留下一个线索,让他们以为齐军死了很多人,为了不被发现全都扒了铠甲扔在河里。   孙膑闭上眼睛向后倚着,说道:“为了能让他们相信,等这些伤兵咽了气,真的扔进去吧。”   田婴沉默片刻,转身走出大帐。   他没有回答孙膑,但是孙膑知道,他会这样做的。   这里头最想赢的人就是田婴,齐侯是他的父亲,他是在守护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亲人。别的人都掺杂了其他的复杂感情,所谓的忠君爱国,孙膑是不信的,他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在乱世中苟且偷生罢了。   这样一个暴雨过后的安静夜晚,他忽然想到了在阳城的那些年,他的师父鬼谷子在白天分别授予他与庞涓不同的兵法,到了夜晚,庞涓便来找他,与他讨教,他自认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促膝长谈时庞涓总夸他聪明,说自己比不上他,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觉得的,但也敦促安慰庞涓勤学多思。   鬼谷子是在暗示过他不能与庞涓深交的,可是他没信,他与庞涓一同长大,感情笃深,他甚至觉得是师父狭隘了。可现在想想,鬼谷子座下弟子五百人,他一个也没有看错过。狭隘的是他,无论学过多说诡辩奇术也看不透人心。   现在再一想,明明当时就已经隐隐地露出了危机的一角。他们每每夜谈,总是他在输出,他不停地说,庞涓只是点头,从来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从那时起,庞涓就已经在提防他了。而他一直到被行刑,还被蒙在鼓里。   帐帘被拉开,田忌走进来,问道:“军师,身体可有不适?”   孙膑笑了起来,说道:“一直坐在战车上,能有什么不适?”   “今日好多士兵发热,”田忌不放心道,“您还是不要出去了,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孙膑说:“好。”   “我听公子说您吩咐了人扔兵器盔甲,这些人脑袋不好使,我带着人过去,今夜您就好好睡一觉吧,往后的日子也且难熬着呢。”   “将军有心,”孙膑很难不心生感激,说道,“您也不必太过亲力亲为,多休息休息吧。”   田忌是个不错的将军,能力不出色,却很勤恳,昨夜入峡谷前,与孙膑商议了一晚,后半夜又披上战甲巡查了所有大帐。越临近魏国危险就越大,他们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他块头很大,穿着铠甲站在大帐里仿佛一座小山一样,此时小山道:“那我走了。”   孙膑道:“万事小心。”   田忌点了点头,掀开大帐,指了指旁边的几个亲兵:“不要偷懒。”   亲兵赶紧站直了身体应是。   今晚是一个不眠夜,到了半夜时开始不断有士兵咽气了,康涂披着一块潮湿的棉被,因为地上全是泥所以也没法坐下,只能蹲在地上,听见帐外军医一声声地喊人。   他刚才将燕灵飞的事情告诉了欧阳亘,欧阳亘听后没说什么,只是说:“知道了。”   康涂心里不舒服,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魏国那边的战友能发现燕灵飞身上,又反复安慰自己,以燕灵飞的聪明程度,不可能坐以待毙。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的选择到底对不对,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一个小瓶扔在了他面前,康涂下意识地接住,康易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金创药。”   康涂抬头:“……谢谢。”   康易歌没有说话,把长枪架在脖颈后,双臂搭在枪身上,晃晃悠悠地接着巡查,时不时警告别人:“不许抢别人的被子!”   “你跟他很熟?”华余手里也拿了一瓶药,冲着他晃了晃,“我还帮你偷了一瓶,看来没用了。”   “不是很熟,”康涂也不好说他俩的关系,“他人不错。”   华余手里扔着瓶子,跟着他蹲在一边,说道:“他的编制是我们队里的,这个人挺难搞的。”   康涂想起康易歌今天在战场上骂他的时候的样子,笑道:“确实有点。”   “他可能是把你当弟弟了,”华余撇了撇嘴,手指在康涂和康易歌的背影之间转了个圈,“你俩都姓康。”   康涂倒是真的挺康易歌说过弟弟的事情,可是因为那时候心里头惦记着,所以没有好好听过。   华余说:“听人说,康易歌和他弟弟死在一个战场上。”   康涂随口附和:“是吗?”   “嗯,”华余回忆了一下,“据说是头两年打魏的时候,白天交战时他弟弟那一队全部被围困,俘虏了,一共不足二十人,脖子上悬根绳挂在柴火堆上当质。到了晚上齐军突袭,但也不是为了救他们,魏兵点了把火,就把人都烧了。到最后仗也没打下来,人也都死了。”   康涂:“……”   华余耸了下肩:“魏国人都有点蠢,当兵的人命多贱啊,谁会抓士兵当人质,傻不傻?”   康涂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不知道能说什么。此时也终于知道,康易歌是站在什么立场上骂他“逃兵”了。   华余却没他想得那么多,只是道:“这些人呐,还是要多读书,脑筋都是死的,守着一个号令就能豁出命去,活得没有人格。”   康涂道:“他们的人格就是国家吧。”   “国家又是什么?”华余回头看着他,忽然认真起来,“你要想清楚,到底是国家,还是君主。他们到底是为了国家,还是统治国家的人?”   康涂又说不出话了。可他隐隐地觉得自己,华余说得不对。   “好了,”华余又放松了下来,安慰道,“其实是大家让我来看看你,跟你聊聊天。”   康涂说:“我还好。”   毕竟按照赵政说过的话,他现在再难受也比不过燕灵飞,没什么可值得安慰的。   华余说:“那好吧,其实我们都觉得燕灵飞肯定没事,多半现在是落到了对面那群人手里了,没人比他更精了,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康涂确实被他安慰到了,笑着“嗯”了一声。 第52章 马陵之战(十七)   当晚齐军死了不足六十人,伤兵又有百余人, 这短短地一战给他们带来的损失有些沉痛。同伴的身死也影响了活着的人的心情, 随之产生的对战争的恐惧才是最致命的。   但幸运的是并不是只有他们面临着这样的问题。魏军设伏主动进攻,损失尚且有五百余人, 实在不算少了。   凌晨时分, 魏军营地。   “哟,”鲁班招呼了一句, “你怎么还来了?”   燕灵飞找了个地方,坐在他们边上:“这不是被俘虏了吗?”   “受伤了?”鲁班问。   “受伤了。”燕灵飞回答。   今夜果然不出所料,防守松散, 赵政和燕灵飞瞅准时机溜了进来, 他们正在开会。   常明铭简单地给赵政说明了一下当下的情况:“今夜下的指令是再追一百里, 将齐军彻底赶出边境, 如果倒是还追不上就撤军。”   赵政有点意外:“庞涓的指令?他什么时候开窍了?”   “他也不是吃白饭的,”常明铭语带奚落, 随口道,“多少还懂点带兵打仗,而且魏王不是给他下了命令吗, 就算跑也别输。”   赵政沉吟片刻,似乎在考虑什么。鲁班道:“今日齐军撤得太快,我总觉得不对劲。”   赵政想的也是这件事:“确实,他们进峡谷时也过于莽撞了,按理说这样的地形,又是魏国境内, 以孙膑的谨慎,没道理不提防。”   “而且我在战场上没有看到温尤。那晚他说‘战场上见’,但是今日却没有现身,怕是今后还有布置。”   常明铭道:“庞涓一向认为齐军窝囊,今天看上去根本没有怀疑撤军有问题。”   “骄兵必败,”夏成道,“他太轻敌了。”   “毕竟孙膑也输给过他,”鲁班开口道,“他断了孙膑一双足,把孙膑骗得险些丧命,赢过一次,难免不放松警惕。”说着他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泰然自若的燕灵飞,踢了燕灵飞一脚,问:“你们到底是怎么盘算的?”   燕灵飞道:“你猜啊。”   鲁班:“……”   “先生息怒!”夏成赶紧去抱住鲁班,“不能揍他,他现在受伤呢!”   燕灵飞不怕死地道:“有种你来啊。”   鲁班气得要死,赵政一巴掌拍在燕灵飞的后脑勺上警告他别闹了,继续道:“要让庞涓死心,不能再追下去了。”   “前面百里地势空旷,不用担心有伏兵,”徐达明回来时走过这条路非常清楚,“只要途中庞涓没有反悔就不会有问题。”   百里奚冷笑一声:“那可没准,咱们这个将军如风般自由。”   燕灵飞哈哈大笑,说:“你们怎么这么倒霉哦。”   赵政也受不了他了,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坐直了身体跃跃欲试。   燕灵飞警戒地往后蹭了一下:“你们要干什么?!我受伤了!”   赵政果断道:“动手!”   所有人一齐扑上去,几个人按住他的腿不让乱动,鲁班与赵政按住他的两个胳膊,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常明铭撸起袖子来,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交不交代?”   燕灵飞刚烈道:“你们杀了我吧!”   常明铭十根手指如鹰爪妆,伸向了他的胳肢窝,阿九脱了他的鞋,随手从地上摘了棵狗尾巴草,在他脚底心挠。   燕灵飞被按得死死地根本动弹不得,又不敢大喊吵醒人,痛苦而又屈辱地被挠痒痒挠出了眼泪,鲁班又问:“说,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   燕灵飞道:“我……真不知道,放过我吧哈哈哈……啊,我胸口疼。”   鲁班道:“少来这套!兄弟们,接着来!”   燕灵飞:“你……给我等着……我操哈哈哈哈。”   赵政低头跟他讲道理:“我们不会出卖你的,放心燕仔。”   燕灵飞紧紧地闭着眼睛,手指都攥得紧紧地,好像真的挺折磨的。   他毕竟受了伤,见他确实不说话众人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放了。   常明铭讥道:“你跟被糟践了似的。”   大家都松了手,只剩下燕灵飞还久久缓不回来,双目无神,半晌道:“你们也太不是人了吧,我都这样了还来这招。”   “你也太不是人了吧,”夏成道,“我们都这么可怜了还什么也不说。”   燕灵飞这个倒是很认同:“你们确实可怜。”   百里奚心里非常不爽,道:“索性咱们都叛敌吧,到孙膑那边戴罪立功得了,把庞涓整死痛快痛快。”   赵政:“你冷静点。”   大家对坐着,一时都有些发愁,鲁班道:“要不把庞涓杀了吧,让赵政假扮。”   “……”赵政说,“你也冷静点。”   不说他们身高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公子申和庞涓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公子申假死还有朝廷来救,庞涓要是也来这一招,谁能救他?而且公子申是太子,之前并未带过兵,是以将士们都对他不熟悉,但庞涓带的兵都与他出生入死数年了,想一下子换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肯定马上就被发现。   他们在这边讨论了一圈,结果庞涓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大家都觉得很丧,一个个坐在石头上,都有些沉默。   赵政看了眼天色,问燕灵飞:“你打算怎么办,跟着我还是留在这里?”   “我随意啊,”燕灵飞摊手,“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   “留下吧,”阿九说,“他不能再赶路了,换上衣服混进来跟伤兵一起吧。”   赵政没反对,只是道:“那就看好他吧。”   燕灵飞笑道:“干什么,不放心我啊。”   “不放心,”赵政指着他道,“你老实点,巡查兵要来了,我走了。”   鲁班也跟着站起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偷匹马,追齐军,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赵政说。   大家纷纷道:“注意安全。”   赵政低低地“嗯”了一声,也回道:“你们也注意安全。”   他们这样互相关照,其实心里也清楚,这话连一点重量也没有,在这里安不安全,活不活命都很难说。   破晓时,一缕带着冷意的阳光洒向大地,这一夜没人睡好,田婴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给战士们做战前动员,激励他们,让他们重新提起勇气,找回愤怒的感觉。   康涂打了个哈气,站在人群中,姜良站在他的右手边,缩着脖子,像是非常冷的样子。   康涂悄悄看了她一眼,想了下,还是没有开口给自己找事。他现在已经对田婴的演讲没什么兴趣了,满心想着赶紧结束战争回宿舍睡觉。这里的一切都太沉重了,他不光身体里,心里也很累,这样的强度实在有些折磨人了,难以想象那些一直生活在战斗中的人是如何坚持下去的。   他们今日按照计划,装作向东方逃去的模样,到处散乱地扔着破旧的兵器,日行百里。   “这样太累了,”康涂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问了一嘴欧阳亘,“按照这样的速度,大家还没打仗就已经失去力气了。”   欧阳亘道:“没关系,我们已经不需要再上阵了。现在表面上是魏军在追我们,而实际其实是我们占据了主动,魏军一日走多少里,都由我们来决定,到哪里决战,也是我们说得算。   等到把他们拖垮,主动分散兵力,再设伏围剿,可以一波全部带走。”   康涂没有完全听懂,但是察觉出一个问题,道:“一旦庞涓不上钩怎么办?”   “也有这个可能,”欧阳亘道,“如果他听了对面那群404的人的建议,估计就不会再追。到那个时候我们只能硬碰了,已经把他们引出魏国,凭本事再打一场,我们也未必会输。”   康涂听说又要打仗,心里打怵,心累地道:“好吧。”   “听说你很担心燕灵飞,”欧阳亘笑着道,“如果我没猜错,他现在应该在对面那群人手里。其实他根本不是等着你回去救的人,没有跟上队伍,应该是被绊住了脚。”   康涂对欧阳亘的信任程度非常高,昨晚华余也是这样说,他其实心中还是不安,但今日听了欧阳亘的话,就放心多了。欧阳亘就像一个可靠的长辈一样,聪明睿智,永远冷静,他说出的话让人不自觉地就想相信。   “如果他留在了魏军,”康涂无不担忧地道,“会不会被盘问出什么?”   欧阳亘道:“我觉得不会,燕灵飞嘴很严,不该说的东西不会说。”   康涂看了眼来时路,在路上印下的深浅不一的脚印:“我们这些手段,就算他不说,可能也会被对面的人发现吧。”   “是的,”欧阳亘平淡地道,“主要看庞涓赌不赌这一把。”   前日刚刚下了暴雨,此时的地面却已经被烤干,天空万里无云,烈日顶在头顶,雄壮的脚步声与铁蹄声先来,紧接着就是一只见不到尾的军队从远方疾驰而来,他们又这样奔驰出去,消失在地平线以后。   “报——”远远地一个骑兵纵马而来,然后跪在田忌脚下,“魏军追来了!”   田忌大笑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孙膑坐在战车上,说:“今日再减三百灶。”   前日魏军追来了,昨日也追来了,昨日傍晚时开始减灶,今日还再往下减,魏军依旧在追。庞涓越来越急迫,他上钩了。   田婴却忧心忡忡,说道:“先生,士兵们已经劳累不堪,实在再走不动了,这几日光马就累死了百余匹,更不要说人了。”   孙膑却道:“劳驾今晚上将军派一千精兵与我走一趟马陵罢,公子带着其他人往南走,选一个地势平坦的地方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田婴震惊道:“一千人?!”   “足矣,”孙膑淡淡地道,“选一些体力好的,明早之前就要赶到马陵。”   田忌试探地问:“先生是想?”   “庞涓已经等不及了,”孙膑说,“他定算出,我军现在还剩不到六万人,迫不及待地想连夜偷袭,普通士兵到这里已经不能再坚持下去,他会带着精兵日行一百五十里,明日傍晚时到达马陵。我们就在马陵等他。”   在距离齐军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又是一支庞大的军队短暂地在休整。   “齐军现在不足六万人!”庞涓听完清点出的灶坑后坐在战马上扬声说道,“兄弟们,天佑大魏!荡平齐军就在吾辈,就在今天了!”   众将士群情激慨,想打仗想得红了眼睛。   鲁班蹲在一个士兵身边,摸了摸灶坑里的土,叹道:“顿顿做饭,齐军伙食不错啊。”   那士兵笑道:“无非是熬粥,有什么可羡慕的。”   鲁班转而有些好奇地道:“你说,怎么他们的木柴就没湿呢?”   “晒出来的吧,”那士兵道,“这两日的大太阳,怎么也晒干了。”   “日行百里,还有功夫晒木柴,真是有心了。”鲁班道。   那士兵听出他语气中有别的意思,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   “没有,”鲁班笑了,“就觉得奇怪,有功夫晒柴,灶坑却埋得如此粗劣,实在不像话。”   士兵闻言皱了皱眉头,鲁班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你歇着,我去喝口水。”   此时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所有士兵或躺或坐地休息,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刻。庞涓坐在战车里避暑,外面有亲兵低声道:“将军。”   庞涓正在看行军图,扫了他一眼:“说。”   “有一个甲等兵求见,”那亲兵道,“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庞涓掀开帘子看了眼,见他低着头躲在亲兵身后,看不出长相。   “说吧。”他漫不经心地道。   “将军,”那人依旧低着头,“此事极为机密。”   说着他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带任何武器。   庞涓根本不怕有人行刺自己,这人的行为像是以为他有多胆小怕事一样,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道:“带他上来。”   来人恭敬地走上战车,抬起头来,却是燕灵飞。   燕灵飞上来就半跪在庞涓脚下道:“将军危矣!”   庞涓:“……”   眼见庞涓一脚就要踹过来,燕灵飞马上躬身道:“将军,您可还记得赵政?”   见庞涓果然停住了,燕灵飞赶紧道:“我们军队混入了敌方细作!”   庞涓又坐了回去,命令道:“说!”   魏军连日伤兵渐多了起来,阿九提着自己巨大的箱子来回奔跑,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问道:“这边躺着那个人呢?”   “什么人?”   阿九二话不说,放下东西去找常明铭:“看见燕灵飞了吗?”   常明铭:“……”   “我没看见他,”常明铭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告诉我他跑了。”   阿九一脸绝望:“完了。”   常明铭指着她,怒火中烧又不能骂,狠狠地扯了下自己的头发,暴躁地“啊”了一声。   按理说是跑不了的,庞涓这边有鲁班守着,伤兵那边是她和阿九守着,而且还把他给绑了手,到底是什么时候跑的?   “去找公输先生,”常明铭道,“他守在庞涓跟前,如果燕灵飞想接近庞涓必须经过他。”   “没看见,”鲁班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说,“我跟庞涓的亲兵聊了聊,本想点拨一下他,让他给庞涓提个醒。”   常明铭要气死了,鲁班还安慰她道:“没事,庞涓谁也不信,不信咱们,也不会信他。”   “怎么会不信?”常明铭看着他,“庞涓早就怀疑赵政是细作,怀疑他在军中有同伙,燕灵飞就坡下驴,庞涓会信他也不会相信我们!”   鲁班探手无可奈何道:“事已至此。”   阿九说:“都怪我。”   “没事,”鲁班随意道,“反正也是个输了,实在带不动。”   “庞涓想赢想疯了,”百里奚躺在地上,伸手盖着眼睛,懒懒地道,“跟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燕灵飞不出头,他也不会停下来的。”   “享受人生吧,兄弟们。”   将军战车内,燕灵飞掀起袖子,庞涓顿时警惕,以为他要掏出兵器,却见燕灵飞露出手腕上两道紫红的伤痕。   “昨日我不小心听见他们密谈,便要杀我,”说着他又把上衣脱掉,露出里面的箭伤,“见我中箭后半夜将我扔在伤兵中,属下命硬没死又醒了过来,恰好被军医诊治,谁知他们今早见此便将我绑了起来,有三个人在看着我,不让我接近将军,若非属下趁机逃了出来,怕是今晚又要杀我一次!”   庞涓看着他身上的伤,没有说话。   燕灵飞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便让属下暴尸荒野无人收尸。”   “如你所言,”庞涓沉默片刻道,“公子申也是他们所伤?”   燕灵飞道:“正是。”   “是哪些人,”庞涓道,“你能指认出来吗?”   燕灵飞谨慎道:“只能认出不足五个,今日看守我的三人和昨晚记住的。但是属下斗胆,希望将军先不要打草惊蛇。”   庞涓又不傻,道:“你既已逃出,他们必然已经知道暴露了,何谈打草惊蛇。”   燕灵飞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道:“您可以假意不信属下,当众军法处置,然后再表面上假意相信了他们,等细作向齐军传出情报之后再行动,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   听上去还是挺唬人的,燕灵飞在心里评价了下自己。   庞涓挑眉:“军法处置,你甘愿?”   “属下是大魏的百姓,家中的爹娘还等我打胜仗回乡,”燕灵飞真诚无比,“自然是愿意的。”   庞涓这个人喜怒无常,猜忌心极强,他心中也打鼓,不知道到底信了自己几成,也可能今天就要折在这里也说不定。   他正心中忐忑,却忽听上面一声怒喝,庞涓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斥道:“大胆!你这畜牲,满口胡言混淆视听,骗到本将头上来了!”   燕灵飞顿了一下,弯下腰道:“将军饶命。”   “来人呐!”庞涓道,“拉下去打十大板!”   燕灵飞听着还是肉痛,攥了攥拳头,心里非常苦。   他这十板子是替魏军中404这些人挨的。如果不是想保住这些人的命,庞涓问他细作是哪些人的时候他就直接说了,可是这样一来,庞涓定会大开杀戒。   为了将这些人暂且保下,这皮肉苦只能由他来受了。   行刑时除了404的人之外,其他所有士兵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百里奚事不关己地看着,冷淡地说:“真感动哦。”   “会打死吗?”鲁班有点不放心,问阿九,“他身上还有伤。”   阿九道:“让他死去吧。”   鲁班莞尔:“这只是场游戏。”   阿九不说话,转身走了。   打完十板子,燕灵飞几乎死过去,上来两个军医将他抬走,他感受到有人在照顾他,马上昏睡了。   百里奚不用想也知道这场戏是做给他们这些“细作”看的,不解道:“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行动,不露马脚,庞涓还会信他吗?”   “晚了,”鲁班扶额道,“已经晚了。”   一个庞涓的亲兵上了将军的战车,爬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鲁班道:“就在刚刚,我才暗示了一个亲兵……”   百里奚:“……”   “天要灭他大魏,”百里奚凉凉地说,“咱们尽力了。”   “赵政还在前方呢,”鲁班唏嘘道,“要是知道被咱们搞砸了,可能要气死。”   百里奚想起来赵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赵政自己一个人当卧底都能赢,跟着他们倒是输了。   “唉。”两人齐声叹了口气。 第53章 马陵之战(十八)   庞涓这边的队友现在心态已经很平和了,这恐怕是天命所归, 率先敢于称王的大魏的气数就要亡了。   “魏王本也不敢称王,”孙膑坐在将军大帐中,说道, “不过是受了大秦的蛊惑而已。”   “此话怎讲?”田忌问道。   “卫鞅①是个人才,”孙膑却道,“他看出魏王的野心, 然后点了一把火,让他往东方烧过去。要从大局上来看,我们也不过都是秦国的一枚棋子。”   田忌道:“卫鞅在秦变法, 施以暴虐, 宗亲忌恨百姓恐惧, 并非治国良人, 恐怕军师高看了这人罢。”   “上将军,”孙膑含笑看着他, “此时已经不是朝天子时了。不是百姓喊两句‘仁善’就能得万人拥护的。往来都是敌,左右无援军,想要存活就只能强大起来, 我们抛去卫鞅的臭名昭著,秦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往往越剑走偏锋才能险中求胜,我们总是太稳了。齐侯仍然还在当一个周天子的诸侯,他虽有心称王,可心中还是把自己的封地当作天子的赏赐,尽管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仍然没有转换过来这个想法。并非只有他,剩下的几家大国均是如此,不敢彻底变革,投鼠忌器,畏首畏尾。这样只能当好一个天子的诸侯,却无法成为国家的王。”   田忌脸色一变,看了眼帐帘,低声道:“军师慎言。”   这话如果让别人听见了参上孙膑一本,便是杀头也不足为过。   孙膑恬淡道:“我自知道将军是忠义之人,懂得我的心情,所以才敢说出来。”   田忌不再说话了,静静地再思考他的这段话,他只是一个武将,懂得都是些带兵打仗的法门,却从未想过这战场以外的纵横捭阖。   “在真正的君王眼中,”孙膑道,“百姓只是巩固统治的工具,他们的疾苦是为了成就大道,将来名载史册;等一切安稳,自然会国泰民安。而历史只会记录下统治者的丰功伟绩,谁会记得开国之初普通百姓的日子过成了什么样?秦国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择手段得求强大。”   田忌觉得孙膑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平静有些残忍。明明他也是毫无根基的普通百姓,齐侯至今没有给过他官爵,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些聪明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好像他们心中有这天下,有这古今,有这苍生,却唯独没有具体的每一个人,也没有自己。   在这无休无止的历史巨浪之下,孙膑显得单薄,无力,无法阻止自己身上的悲剧,但是他又显得高大,睿智,仿佛一切尽能装进心胸中。他有时总是久久地沉默,那时候他的头脑中到底在想什么?   每当这个时候田忌很想哪怕只有一秒,也感受一下在孙膑心中,这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军师,”田忌道,“人活短短数年,且畅快些罢。”   孙膑愣了一下,笑了起来:“说得极是。”   “就是今晚了,您隐忍蛰伏多年,终于要熬出头来了。”田忌无不痛快地道。   孙膑只是说:“还未到最后一刻,胜负尚且未知,莫要轻敌。”   “到时辰了吧,起兵罢!”   只听得一声号角,战鼓敲响响彻天际,田忌高高地扬起马蹄,爆喝道:“出发!”   两支军队分道扬镳,一千精兵跟随孙膑田忌往马陵趁着夜色赶去,剩下的全部兵马跟随田婴往南处赶,等候狼烟起的那一刻再冲出来。   “你不要去了,”康易歌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对康涂道,“留下养伤吧。”   康涂的腿伤一直未愈,总是刚结了痂又被挣开,他看了一眼,说道:“皮肉伤。”   “这又不是非你不可,”康易歌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反而坚持了,“此战我们赢定了,你不去也没关系。这伤再拖下去,怕是要落下病了。”   康涂只是道:“没事,善始善终吧。”   他已经这么说,康易歌便不再劝,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坚持,于是鼓励道:“加油吧。”   康涂笑了:“你也加油。”   康易歌锤了锤胸口:“战无不胜。”   康涂也跟着做了这个动作,说:“战无不胜。”   这是齐国进军的口号,刚发兵时他们十万人齐喊这四个字,到现在只有一千人,重量却都是一样的,每每说起来,仿佛这四个字就继承了大齐的勇士们全部精神。   这一夜对于这两国的军队而言,都并不轻松,庞涓的队伍也终于不堪重负,甩掉了八万余人,带着骑兵和精兵马不停蹄地寻着马蹄往东追去。   他将所谓的“细作”全都留在了原地休整,悄悄下令等战事结束后立地击毙。   鲁班等人已经无法隐藏身份了,在庞涓眼里早已经定了性,他们也乐得自在,不再去挣扎了,安心等着输了之后回宿舍睡觉。剩下一些身份没有暴露的队友混在精兵队伍中,站好最后一班岗。   等到天蒙蒙亮时,齐军到达马陵,此处道路狭窄,两侧树林密布,在青色的天色衬托下仿佛进入了什么巨兽的嘴巴里,再往深处看时是墨绿色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头。孙膑在战车上道:“停罢。”   田忌扬起长枪:“停!”   孙膑推着四轮车从战车上下来,平静地说:“众将士们辛苦,过了今晚,一切都结束了。”   田忌指挥道:“不要留下痕迹,进两侧树林中架起机弩,动作快点。”   “不用过于着急,”孙膑低声对他道,“魏军来时,该是半夜了。”   田忌也知道孙膑早已算好了这些,仍然不放心道:“还是早做准备,以防不测。”   孙膑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   到现在,精兵们已经赶了一日夜的路了,所有人都是疲惫的,他们短暂地休息,然后再次起身,为晚上的这场仗做最后的努力。   欧阳亘嘱咐着其他队友道:“我们离大道远,当夜很可能根本看不到魏军已经进了马陵,派温尤李信等人守在下面,等听见声音后马上回传。”   “不必了,”百余威开口,指着下方道,“孙膑怕是已经解决了。”   几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孙膑正吩咐几个人,将路中央的一棵大树剥去树皮,露出白色的树干。   孙膑道:“找个会写字的人来,在上面刻上几个字。”   刘淼耳聪目明,远远地听见了孙膑说的话,向队友们转述了一下。   华余不解问:“他要刻什么字?”   刘淼侧耳听了一下,转头看向他们,说道:“庞涓死于此树下。”   众人:“……”   欧阳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笑道:“果然是孙膑。”   康涂看着他们脸色仿佛都懂了的样子,不耻下问道:“是什么意思?”   反正他在这些人面前露怯也不觉得丢脸,已经完全不把这个当回事了。   “我们需要一个信号,”欧阳亘解释道,“距离如此之远,我们无法确认魏军已经步入了埋伏圈中,到了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很可能会错失良机。”   “我刚才让李信等人下去守着,是为下策,而孙膑之计,乃为上策。这棵树在魏军必经之路上,而树干拔下皮,在黑夜中会非常显眼,庞涓生性多疑,定会下马查看,然后他会看见,树干上有字。”   康涂好像明白了,接着道:“但是他看不清楚。”   “是的,”欧阳亘笑起来,“他会点起火把。”   康涂呆滞道:“天哪。”   刘淼也微笑,说:“我们军师脑袋好使得很呐。”   火把就是庞涓主动给的一个信号,只要在黑暗中现出火光,就代表魏军已经进入了包围圈中了。   康涂无话可说,只能是佩服孙膑很有胆量,这其中只要有一点意外,他们可能会功亏一篑。   日头爬上正空时,整整辆车的箭已经全部发放下去,士兵们躲在密林内,轮换着小憩,尽可能地恢复体力。404的人就更要惨,还得悄悄地守在孙膑与田忌身边,以防止出现不测。   康涂坐在后方的战车前,把一片树叶顶在头上,问了一起值班的温尤,道:“累吗?”   温尤小声说:“累啊,要死了。”   他这些日子过得比所有人的辛苦,还跑到魏营中刷了一次存在感,几乎没有休息过,康涂见他眼中熬出了红血丝,脸上满是胡渣,于心不忍道:“你要不睡会儿?我到时间叫你。”   温尤犹豫了一下道:“不好吧。”   康涂冲他比了个“ok”,说道:“睡吧,我看着。”   到现在这个时候,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对面已经翻不出什么大浪了,温尤见康涂这么好说话,便道:“多谢了。”   这样的苦夏,空气里都在冒烟,温尤不一会儿就开始打起了呼噜,声音不大,康涂心道:“真是累得够呛。”   李信从另一边走过来,随口道:“尿尿去?”   康涂闲着也是闲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呗。”   他们也不会走远,一群大老爷们没什么可讲究的,到战车后面找个地儿,背过身去就能解决个人问题了。康涂腿受伤了,裤子上的布料摩擦总能带来疼痛,他有些小心地拉开那块布料,忽然感觉不对,像是本能一样,倏然往前一张!   李信一个手刀落空,又要再落一掌。   康涂当即滚在地上,他不敢惊动别人,只求温尤能赶紧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然后往温尤的方向跑去,李信哪会这么轻易地让他逃脱,胳膊一挥直接锁住了康涂的脖子,低声道:“不会伤害你,别动。”   康涂张嘴就咬了下去,用了十足的力气,李信瞬间疼出冷汗,肌肉崩得紧紧的却坚定地没有放手。   康涂无声地挣扎,冲着温尤的方向伸手,他心中已经明白,能让李信中途叛变,应该是赵政来了。   田忌的性命堪忧。   在行军途中,重要的是军师,但是在最后的决胜期,田忌才是胜败的关键。   一支军队只要失了将军,就已经输了。   他忽然扫到脚下的石子,趁着李信不注意猛地踢出去,温尤应声睁眼,瞬间坐了起来。   猛地看到这个场景温尤懵了一瞬,然后反应过来,一个暴起冲了过来。   康涂艰难地道:“去救……田忌。”   温尤脚步一顿,转变方向冲向战车,却发现门从里头锁死,他当即狠狠地踹了一脚,康涂害怕惊动普通士兵,他却不怕,只想着救下人来。   如此巨响自然惊动了所有人,将士们瞬间警醒,大喝道:“什么人!”   孙膑正在下面交代具体的安排,此时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温尤从正门突破,却没有见到赵政的身影,战车下方空空荡荡,是已经被整齐地凿开,看来是早有准备,赵政已经带人跑了!   “不会很远,”欧阳亘听见动静就往过跑,看到现在这个局面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当即道,“他跑不远的!找!”   李信放开康涂,说道:“抱歉。”   康涂:“……”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他的背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李信如果这样做,以后出席任务,没有人会再信任他。   刘淼突然大喊道:“在那里!抓住他!”   他指着一个身材佝偻的士兵,那人穿着齐军兵甲,胳膊哥俩好一般搭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身上,但指尖微微闪烁出的银色光芒暴露了其中的杀机。   那士兵见被发觉,当即转身,将田忌推到自己的身前,喝道:“不要动!”   当他把身体站直,竟比田忌还要高出一块,露出脸来,分明就是赵政。   众人大乱!   赵政道:“我并不介意杀掉你们的将军,投降,带上兵马往后退一百里,田忌便可活命,否则我便与你们将军同归于尽又有何妨。”   田忌的嘴被卡了一个球,塞在嘴里,往外留着涎水说不出话来,只能摇头。   孙膑道:“敢为勇士何方人士?”   “做决断吧先生,”赵政不上钩,丝毫不拖延地道,“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   “敢孤身创敌营,孙某敬你是条汉子,”孙膑面上依旧冷静,手指下意识地摩擦着却显示出他的焦虑,他道,“不妨留在大齐将功折过,给你个高官做,从此前途无忧。”   赵政道:“三。”   孙膑:“……”   康涂心要跳到嗓子眼,但并不是担心田忌,而是赵政,田忌有整整一千人保护,这毕竟是一场真强实战,赵政的胜面实在太小。   他不知道为何赵政要这样做,何至于到这个地步?明明还有很多办法可以扭转局面,既然他已经知道前方有伏击,尽可回去告诉庞涓,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么险,这么孤勇无助的路?   欧阳亘的手很隐秘地挥了一下,黑齿常之的袖口划出一支飞镖。康涂抽了一口气,一时定在了原地。黑齿常之果断挥出了飞镖!   赵政敏锐地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手下的尖刀刺进了田忌的脖颈!   于此同时,一支黑色飞镖也钉进了他的右手!   孙膑怒吼道:“不许动手!谁动了手!”   田忌的脖颈留下一行血,和涎水和在一起,他有些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   事已至此谈判彻底破裂,赵政果断舍弃此人,转身就跑。   “救将军!”孙膑声嘶力竭道,“不要伤到将军!军医何在?!”   李信当即被制服住,剩下的人自觉去围剿赵政。   404的众人默契地一起跳下去,此时已有士兵翻身上马,一行骑兵马蹄溅起尘土飞扬,赵政的马早已累死,当真是孤军奋战,从后背取出长枪,蓦然回身,横握长枪杀了回去!   众骑兵被他忽然的回马枪杀得猝不及防,脚下的马匹已经停不下来,赵政手横提着长枪,将它顶在自己的腰腹处,大喊一声迎面冲了上去!   马蹄被长枪绊倒,骑兵翻了下去,提枪来杀,赵政不要命地横冲直撞,一时竟然无人能近身!   田忌受的伤看着严重,却只是流血,赵政在谈判破裂时便放开了他,此时重得自由,愤怒地夺过一支枪,杀进了战圈。   孙膑大喊道:“将军!”   愤怒会带来鲁莽与盲目,战士们因为将军忽然杀入反而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作,赵政见此长枪一挑又要刺去!   田忌吐掉嘴里的东西,像狼一样盯着赵政,说道:“都别过来,否则军法处置!”   他牙上也沾了鲜血,整张脸看上去恐怖不已,大喝一声迎了上去。   两人枪尖相抵崩裂出火花阵阵,竟直接劈开,齐齐碎裂!   赵政身体却仍往前扑,将田忌扑倒在地,田忌毕竟有伤在身,心中绝对有忌惮,便失去了先机,赵政捡起一支射过来的箭,狠狠握住便要扎进他的胸口。   康涂眼见不好,他根本不听田忌的那一套,扑上来一把攥住了赵政的手,两人暗中角力,却不知赵政力大如牛根本不是他能比得起的,他身体后倾慢慢地挡在了田忌的身前,手上因为抵抗不住赵政的箭而微微颤抖着,瞪大眼睛盯着赵政。   赵政也看着他。   康涂是害怕的,赵政眼神凶狠,也很平静,就像是丛林中的雄狮,在看自己的猎物。   当箭尖只离康涂的脖子不到一厘米时,赵政却忽然撤开手,转身便跑!   康涂剧烈地喘息了几口,就听孙膑道:“追!”   弓箭手准备,漆弓连弩调转方向齐齐对向他。   又一波骑兵上前,团团将赵政围住,用枪尖对准了他。   骑兵打开一个开口,步兵手中拿着矛与盾小跑进来,半蹲下身围成一圈。   在这重重的包裹下,是赵政一个人。   只有他一个人。   康涂找回自己的意识,扑腾着爬起来,举着盾大喊道:“啊——”伴随着这一声身体也随之扑了过去,他将长枪对准赵政的胸口像是使足了力气,但是等刺到赵政身体时却碰到了铠甲,发出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枪尖擦着铠甲划了出去,康涂也随着惯力栽倒在了他身上,他们一起往后一扑,所有人顿时后退躲避,给这个圈子暂时打开了一个缺口!   404的人默契极了,齐齐躲闪开,赵政踢开康涂,康涂半跪下身来,仿佛痛苦难当的样子。   现在这个圈子乱了,弓箭手的箭便不再那么好射,必须要避开混乱的己方战士,以免误伤。   孙膑坐在四轮车上,脸色严峻,道:“杀。”   赵政踢开两个步兵,飞快抢过两张盾牌,抡圆了胳膊扔了出去,将几个骑兵当即打下马,所有队友将赵政包围住,挑着都重伤不了人的地方下手,尽管如此,赵政单打独斗,仍然渐渐地应对不了了。   康涂心头焦急,也不管明显不明显了,故技重施再将他往后一压,赵政身后的骑兵身下的马匹刚好侧身抬蹄,赵政顺势往后一压,他浑身是血,手上的飞镖尚未拔出,令人心惊胆战,他就用这样的一双手反手拿枪往后一刺,骑兵应声倒地,赵政翻身上马!   这是最为危险的时刻,弓箭手霎时万箭齐发!   赵政双腿用力,大喝道:“驾!”   马匹猛然受惊,一抬前蹄冲飞了出去!   康涂抢过一匹马也翻身上去,剩下的不少队员也是如此,他们跟在赵政身后,看上去是追击,实际上却挡住了不少的本该射过来的箭。   孙膑急红了眼,一把抢过一个弓箭手的漆弓,狠狠地射了出去,飞矢擦破长空,却射在了一棵树上。他毕竟从未学过拳脚功夫,就算再有怒火也不会发生什么奇迹。   赵政逃出五里地,欧阳亘“吁——”了一声,回身对其他骑兵道:“留下几人与我一起追,剩下的暂且回营,一旦敌军调虎离山,军师危矣!”   骑兵们停下马匹,对望一眼,没有马上动弹。   欧阳亘道:“就把精兵留下几个吧,刺客已身受重伤,想必也逃不了多远,诸位兄弟们看如何?”   一个男人犹豫道:“军师说要将此人的头带回去……”   黑齿常之不屑道:“这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走吧,”李愬带头打马转头,“我们出来的太过于莽撞了,一旦还有刺客就完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百余威已经骑着马回去了。其中一个田忌亲兵见此,道:“此言有理,我们几人回去罢。”   康涂不想再等这些人废话,大声道:“我先去追!”   他心中实在不安,赵政身上的伤没有十道也有八道,就算是流血现在也要流出不知多少,再加之骑了这么许久的马,情况绝对不容乐观。他寻着赵政的方向去找,不到一里路便看见一匹无主的马在溪边吃草,正是赵政骑的那匹!   康涂当即下马,飞跑两步跳下小溪,大喊道:“赵政!”   此地并不空旷,他料定应是赵政半途实在体力不支难以驾马,摔了下去,顺势藏在了某地。   “赵政!”   “在这儿,”刘淼从身后没好气地道,“喊什么喊,怕不被人发现你俩是认识的吗?”   康涂转头看见赵政靠在刘淼背上,两人并驾一匹,看脸色倒是没什么异样。   康涂跑过去,仰头问道:“怎么回事?”   “不清楚,”刘淼道,“我闻着血味捡回来的,你自己问他吧。”   赵政笑了,摇了摇头:“摔下来了。”   刘淼说:“你照顾他吧,我要回去了,今晚还要打仗呢。”   康涂便将赵政背了下来,说道:“那你回去就说我死在他手里了吧,我不回去了。”   刘淼:“成。”   他扔了瓶药给康涂,说道:“欧阳给的,先随便弄弄吧,明天就回404了。”然后又悠哉地驾马往马陵去了。   康涂背着赵政,看着他俩的马有些犹豫:“你能乘马吗?”   “没什么必要了,”赵政随意说,“没有追兵,就留在这也行。”   康涂无奈道:“你干嘛非要这样做,田忌死了还有孙膑,这场仗无论如何都要打的,为什么不直接回去找庞涓?”   “那是个蠢货,”赵政说,“谁也不肯信。”   康涂还是第一次听他骂人,可见是真的气着了,笑道:“所以你就自己来了?”   他说着将赵政放下,让他倚着一块大石,说道:“倒是挺帅的。”   赵政:“我也觉得。”   康涂笑了起来,撕开他衣服打算上药,结果一撕开发现好几道伤口几乎深可见骨。   康涂:“……”   赵政也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哇。”   康涂知道他这是在逗自己,却没法开心,蹲下身来撒药,他们甚至连个绷带也没有。   赵政道:“看着严重,其实都是皮外伤。”   康涂心里不舒服,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会打架?”   他之前隐约感觉赵政身手不错,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好,比起田忌来也不显逊色。   “挨揍挨的,”赵政忍着敷药的疼,气息稍微有些乱,“小时候在赵国挨揍,大了又在做任务时挨揍,总也得长点记性。”   康涂根本不信这套,问:“跟李信学吧?”   “没有,”赵政哭笑不得,“你怎么回事?”   康涂笑道:“不信你,你总骗人。”   赵政这下没话说了,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对了,”康涂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见到燕灵飞了吗?!”   “嗯,在魏营呢。”   康涂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赵政想了想,道:“李信……其实并不是我让他……”   “知道,”康涂说,“他自己看见了是吗?”   赵政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处理得不好,仰头躺在石头上,用手搭着眼睛:“我太草率了。”   “是的,”康涂不客气地道,“何止是草率,简直是玩命。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赵政想了想这个问题,然后出奇地认真回答了他:“因为怕输吧。输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直输就会习惯输的感觉,丧失斗志,麻木地活着。”   康涂:“……”   赵政听不见他的回答,放下手看他,康涂给他上完最后一点药,开口道:“感觉你说的就是我。”   赵政:“……”   “不是……”他赶紧试图解释。   康涂不想听他解释,平淡地将他打断:“我知道的,么么哒。”   赵政被他堵了一下,也有些无力,失笑道:“那么么哒吧。”   夜半时分,天地寂寥,只有夏日蝉鸣与偶尔的风声,从上方俯视,整个马陵好似一个庞大的野兽,在黑暗中蛰伏。   树林中忽然有一簇火把亮起。   康涂激动道:“来了!”   赵政倚在一棵树上,懒懒地道:“他真的是个蠢货。”   他们二人坐在山顶,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即将血流千里的战场。   庞涓命人点起火把,见到上面赫然写着:“庞涓死于此树下。”   还未等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声怒喝:“射——!”   乱箭黑压压地扑来,火把落在地上,烧在了树皮上,大火燎原。   每一束火光亮起,就有一条生命熄灭,整个森林中哀鸣遍地,流矢穿破皮肉的声音充斥在人的耳边。   田忌再一声爆喝:“射——!”   第二轮射击开始,就算是飞鸟也穿不过这片天空。魏军毫无招架之力。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杀戮,千百精兵还未剑未出鞘便已经身中数箭,那流矢如流水般无孔不入,不留一丝生机。   田忌道:“射——!”   庞涓立于树下,立于血泊之中,大喊一声:“遂成竖子之名!”   挥剑自杀。   齐军抛下弓箭,一起振臂高呼:“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凌晨时分,亮起狼烟,田婴带着十万男儿围剿剩余魏军,魏军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前三百四十一年,庞涓自杀于马陵。   前三百三十九年,齐国丞相邹忌忌恨田忌功绩斐然,陷害其谋反,孙膑建议田忌先发制人,田忌不愿齐国内部动荡不肯动手,官路被排挤,一生不得重用。   同年,孙膑隐归山林,不复出仕,从此再无音信。   前三百二十一年,田婴受封薛地,生子四十余人,一生无虞。   前二百四十九年,齐国为秦国所灭。   前二百二十五年,魏国为秦国所灭。   注释:   ①卫鞅:商鞅。 第54章 马陵之战(十九)   这轰轰烈烈地战争就此落下序幕。   齐军共伤亡不足五千人,而魏军没有一个士兵能回到故土。这场战争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而非战争。   清晨时清点人数, 康涂趁着乱带赵政混进军营,看到的士兵几乎都带着伤, 有的人甚至被削掉了一只耳朵, 一双手,躺在地上哀鸣。康涂看得难受, 皱着眉头拉着赵政往前走,想找到自己的队友。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康涂生怕不和这些人在一起的话被留在这里, 一大早就带着赵政往回赶。   赵政见他找不到人有些着急, 无奈地道:“如果这么轻易地就把你留下了, 我当初还至于费那么大的劲逃出去城?”   康涂一想也是, 却还是不放心, 说道:“去前面看看?”   404的人为了守住孙膑等人,都想办法进了最前面的编织中,但是康涂昨天让刘淼回去说自己死在追赶赵政的路上了, 就算现在的情况很乱,也还是会被发现的。   赵政道:“我去吧。”   他身上还穿着齐兵盔甲,又没有和士兵们相处过,混进去想必更容易些。   康涂皱眉道:“田忌认得你。”   赵政蹲下身,伸手在昨晚烧剩下的火堆中取了点黑粉末,抹在脸上, 把一张帅气的脸弄得惨不忍睹,又随手捡起一根草棍,放在耳朵上,他带着点痞意的挑了挑眉。   康涂:“……”   眼见的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像个又帅又不正经的大兵,是在街上会对着漂亮姑娘吹口哨的那种男人。   赵政道:“怎么样?”   康涂:“好看。”   “……”赵政,“我不是这个意思。”   康涂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厉害,看不出来。”   就赵政现在这个模样,就算他不上前去端详也认不出来。他觉得之所以赵政乔装前后的差别能有这么大,最主要的不是化妆和身形的变化,而是他整个神态都随之改变了,完全造就了另外一个人格一样。   康涂看着他,问:“你精神分裂吗?”   “……”   赵政站起身来拍了下他脑袋,没好气地道:“看把你惯的。”   康涂哈哈地笑了,跟着他往前面的阵营走,赵政拦住他道:“在这等着吧,找到人我问问情况。”   这次的任务确实拖得有点久了,按理说会在战争结束那一刻判定输赢,他们凌晨时就该回去了。   康涂等在外面,有些无聊。军营中充斥着血与汗的味道,在夏日的烘烤下有种让人窒息的感觉。士兵们在忙着抬伤患,死掉的人头上盖上一块白布,然后被抬出去埋掉,亡者人数太多,他们为了齐国死,却再也不能回到齐国了,只能永远长眠于这片陌生又荒芜的土地上。   康涂没有经历这场战争,莫名地觉得愧对死去的这些人,仿佛真的做了逃兵一般。   两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路过,他的脸上蒙着白布。   “让让。”打头的士兵道。   康涂赶紧闪开,他匆匆地看了一眼就转开视线,是个强壮的男人。看样子还很年轻,真是可惜了。不知他的家中是否只有他一个儿子,也不知道是否有人父母妻儿在家中等着他回去,这个男人死了,他的家庭该怎么办?   人总是不能轻易死的,康涂想到,他之前总是厌弃生命,遇到挫折之后也认真地想过死了算了,那时候仿佛一切都不重要,生命也不是值得严肃对待的东西。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严肃对待。   可是自从来到404之后,他每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时,总是想活的。他还是想活下去。活着总可以等到值得开心的时刻,而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除了亲者痛仇者快,除了一瞬间的解脱,一切都归于无。   站在这真正的残酷战场上,他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痛苦都是局限而狭隘的。所有痛苦都有重量,可他的那些重量在这些征战沙场的人面前不值一提。虽然他确实因此而有很多辗转难寐的夜晚,再回想起来都好像没什么要紧的。   这次的任务带给了康涂很多,让他开始重新思考了自己那自作聪明的人生观。   “康涂?”华余从后方赶过来,看见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见他回过身来才确定下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康涂说:“看看什么情况,怎么还没回去?”   华余一副别提了的样子,道:“孙膑秋后算账,押了我们几个人。”   康涂有些看不清这个故事走向,懵逼道,“怎么回事?”   华余说:“之前恐怕就有所怀疑了,昨天咱们的人放走赵政,等回去的时候孙膑脸色已经不对了。欧阳先生说要抓紧动作,等战争结束马上跑,结果没跑成,被扣下了,孙膑要审问呢。”   康涂:“……”   “那怎么办,”他满脑袋黑线,“咱们怎么走?”   “等系统吧,”华余不怎么担心,“咱们的任务就是马陵之战,现在战争结束了,烂摊子让404去收拾吧。害怕的人不应该是咱们,是404管理者,真捅出来是他们的麻烦。”   康涂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也是,终于安心了点。   华余却忽然想了什么,顺嘴道:“对了,康易歌死了。”   康涂没听清,有些茫然地问道:“什么?”   华余看着他又说了一遍:“康易歌死了。”   康涂眨了眨眼,然后不知所谓地转头去看了眼身后的一众伤兵,又转回来,问道:“谁?康易歌?”   华余有些无奈:“是的。”   康涂慢慢地问:“尸首呢?”   他脑袋里什么也没有了,只下意识地想着至少去看一眼吧。   “早上就埋了,我还去搭了把手。”华余道,“现在这个天气,死人一刻都不会留的,怕闷处病来。”   这毕竟是生活,血淋淋的真实生活,没有那样戏剧化的死亡,康涂没有见到康易歌咽气时的样子,没有一个好的告别。康易歌临死也没有交代任何一句话,任何一样东西。他就这样默默地死了。   康涂张了张嘴,眼角发红,也只有这么一瞬间,没有流泪,也很快就平复下来了,   华余安慰道:“人总会死。”   康涂微笑,说:“嗯。”   赵政从前面走过来,看见他俩顿了一下,问道:“这是怎么了?”   华余看他这个打扮简直不敢认,试探道:“赵……政?”   赵政笑了,华余不可思议地道:“你这脸是什么?”   赵政以为他问的是刚抹上去的炭,却听华余问道:“你这是让谁挠了?”   他要是不提这茬赵政都快忘了脸上的伤了,简单地道:“猴子。”   康涂有些担忧道:“不会落疤吧?”   他昨天看见时没好意思提,其实也有点担忧,脸长得这么好要是毁了可就太可惜了。   华余也道:“不能吧,让阿九回去看看,我听人家说挠伤很难容易落疤的。”   康涂道:“我也听说了,太可怕了,他脸上这么多道。”   赵政被他们讨论的难得的有些局促,两个人端详着他的脸分析,哪道深了,哪道浅了,像是扒拉着一张行军图。他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对待,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你刚才怎么回事?”他略带僵硬地转移了这个话题,问康涂,“聊什么呢?”   华余道:“他交了个朋友,昨晚死了。”   赵政了然,默默地拍了拍康涂的肩膀。   康涂尽量不想把自己的消极情绪传染给别人,也不希望麻烦别人来安慰自己。总觉得既没用又肉麻,他只想自己慢慢地消化掉。   但是这些日子康涂逐渐发现,其实赵政好像也是一个很不会说安慰的话的人,他总是沉默,拍拍康涂的脑袋或是肩膀,刚接触的时候觉得是他冷漠,而相处这两个月,他发现赵政好像不善于表达情感。   也许是因为从小受欺辱,父母对他投入的感情少得可怜,他的感情总是无处安放,最终失去了这项能力。   在这样英俊冷硬的脸下,是强大不服输的灵魂,然而再往下去找,好像这个战士又很意外的有些腼腆。   思及此处,康涂觉得有些好笑,扒拉开他的手道:“不要动手动脚的。”   赵政反而强制地把胳膊搭在了康涂的肩膀上,他身材高大,这样做的时候就把康涂整个搂在了怀里,另一只手掰着康涂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调笑道:“我小弟哭没?”   康涂被他捏成了一个松鼠,脸色通红地含糊道:“晃开窝。”   赵政凑过耳朵去恶劣地问:“说什么?”   华余问赵政道:“你刚回来,现在什么情况?”   “孙膑召见了欧阳亘,”赵政随口道,“不知在谈什么。”   他看见华余神色担忧,又道:“还有二十分钟,系统送咱们强制离开,当然了咱们要是能自己摆脱掉的话更好,给加分。”   康涂趁他说话时不防备一个手肘怼在赵政的小腹,赵政闷哼一声松开了手,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肋骨处。   康涂道:“别来这套。”   赵政摆了摆手,仍旧站不直身体,低声道:“我这块,有伤。”   “你可拉倒吧。”康涂根本不信,他心里有数,怕伤了赵政,刚才根本没敢用力。   赵政半跪下身体,痛苦难当。康涂见此犹豫地上前一步,道:“你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他心中还是有些怀疑是打到赵政的伤口上了,蹲下身来问:“对不起对不起,哪儿疼?”   华余退后一步,抱臂看热闹。   果不其然,赵政猛地伸出手锁住他的脖颈,脚下一绊,将康涂放倒在地上。   康涂摔出个大字:“……”   他气得冒烟,扑腾着要站起来,咬牙道:“你完了。”   队主大骂道:“嘿!你们几个他妈的干什么呢!”   三人赶紧跑了。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日头正是毒的时候,军队整师已经到了尾声。混乱肮脏的军营已经慢慢地冷却下来,只剩下空气还在焦灼着。   孙膑往外看了一眼,对里面的人道:“打了场胜仗,要班师回朝了。”   欧阳亘恭敬道:“恭喜军师。”   孙膑把视线转回来,看着他淡淡地道:“也要多亏了吉人相助啊。否则但与孙某的能力,又怎么能如此顺利呢。”   欧阳亘似是而非地道:“先生说笑了。”   孙膑轻轻笑了,忽然道:“怕是刘淼所说的算命先生,便是阁下吧。算的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刘淼所说的头头是道,看着玄乎,却都是人惹出的是非,经过推论和演绎便能得出,算命算命,算的是天命,用的可不是脑袋。   欧阳亘道:“只是个同乡的小兄弟,我俩喝了场酒,我这人爱显摆,多说了两句,谁知他还记住了,拿来邀功。”   “既然如此,”孙膑道,“先生如此才学何不拿来为国为民?怎么甘心躲在军队中,过刀口舔血的日子呢?”   欧阳亘果断道:“好,单凭先生差遣。”   孙膑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痛快,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当真?”   “当真,”欧阳亘就等着他说这个呢,还有十多分钟他们就要走了,他抓紧时间想拿下这个加分题,说道,“您看,我那几个兄弟没啥问题,是真的能力不行才追不上刺客的,我去当官之前先把他们放出来成吗?”   还剩最后十分钟,赵政等人纠集一干人等跑去把人放出来,回来时见欧阳亘还在战车上与孙膑周旋,冲他挥了挥手,用嘴型道:“走吧!”   战事已经赢了,此时将军大帐前也没人守着了,李信见欧阳亘拖拖拉拉地还在谈判,直接冲进大帐中,一刀柄解决了帐内亲兵,对孙膑道:“我们赶时间。”   孙膑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措手不及,正要防备,却见李信直接拎起了欧阳亘带走了,还低声对他道:“直接跑得了。”   走出两步忽然想起来忘了什么,又转回来把孙膑敲晕了。   欧阳亘说:“再谈谈,再给我两分钟,我就说服他了,说不定还要向齐王引荐你们几个呢。”   众人:“……”   “走!”赵政率先上马,喝道,“回去了!”   他们这边驾马闹出的动静不小,马上有士兵发现有人走了,但是见他们如此光明正大,还以为是执行什么命令去了,没有贸然去追。田忌听见轰隆的纵马声从伤兵中走出,也有些不明白,问道:“那是什么人?”   士兵:“……”   田忌反应过来,大喝道:“给我追!别让他们跑了!”话音未落他纵身飞上一匹马,冲了出去!   赵政回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上将军,就此别过吧!”   众人行至一矮坡下,被地势挡住了身影。田忌打马追上,忽然勒住缰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坡底下只剩下七十匹马,没有一个人。 第55章 疑雾重重(一)   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数座高楼, 充满未来感的高低落错的建筑上架空着修建两条大路, 从天空的正上方探出一根白色的金属,吊下一颗硕大的灯, 每一座高楼上都立着一块屏幕, 上面显示着时钟的图像。而在一片空旷的广场上,竖着一个巨大的欧式风格时钟, 高度赶上一座大楼,每走动一下发出的声音都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啊——!!”康涂从白色的舱体中掉出来,跪在404的大地上, 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如此想念这个地方, 简直想亲吻这片热土。   他们回来了, 对面那组的人也就一起赶回来, 众人走出舱体, 都目光呆滞, 有些反应不过来,燕灵飞道:“卧槽,这是哪儿?咱们是不是被传错地方了?!”   康涂不明所以, 跟着一抬头,看见了404的旧貌换新颜,也跟着呆滞了。   他们走之前还是一座普通的和二十一世纪的任何一座城市没有什么区别的小城市,还不到半个月就已经完全改样了。   康涂茫然道:“这是哪?”   一串轻松的音乐传来,机械女声冷淡地道:“大家辛苦了,现在清算任务成绩。”   燕灵飞感动地落泪:“呜呜呜我好想你哦。”   机械女声道:“为什么?”   燕灵飞:“随便说说。”   大家:“……”   机械女声完全没受影响, 接着道:“本次任务是A组,孙膑队获胜,并且完成加分任务,城外战获胜方加300分,共320分。死亡人数三人,轻伤两人,大家节哀顺变。”   骤然听见这个消息,孙膑组的人马上四下张望,想看看是谁死了,果然有三个舱体是空的,至今都没有打开。   鲁班道:“我们这边死了三个,是跟着庞涓去马陵的那一拨,怕是没逃出来。”   众人都沉默了。在马陵的那场战争,参与过的人都知道有多恐怖,魏军毫无反手的余地,只能单方面的被屠杀。   “本来应该也不至于,”鲁班道,“你们那边也太狠了吧。”   欧阳亘摇头:“不是我们狠,是孙膑啊,他恨死庞涓了。当晚那个情况,我们远远地从高处射击,根本看不清下面有咱们的人。”   一下子死了三个人,康涂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种名为后怕的东西开始出现,原来他们这里的人在战争中遇到生命危险,404是真的不会插手。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了,然后消失在这座城市。   气氛有些沉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连对城市的新面貌都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了。   新的城市充满了未来与复古,东方与西方的冲撞感,高高地悬浮车道,银灰色的大楼,巨大的银幕和欧式的大钟,把这里变地像一个脱离了现实的架空世界,就连太阳射下来的光芒,都很冷,裹挟着灰调的雾气。   赵政说:“换了个时代吧。”   之前赵政逃出去时直接到了二十一世纪,他们的城市建设也是符合那个世纪的风格,现在忽然发生的变化,很可能是直接跳跃了一个时代。   常明铭叹了口气,问百余威:“你眼熟吗?”   百余威点头,说道:“地球星。”   “三十世纪的地球星,”华余对旁人解释道,“人口10亿,并以每年100万的速度减少。因为失去国家的分界,所以建筑中保留了东西方的两种风格,科技不发达,在同盟星球中处于落后状态。”   常明铭道:“但是是我们的故乡。”   “是的,”华余推了推眼镜说,“是我们的故乡。”   这座城市中只有他们三个人是来自三十世纪,生于斯长于斯,见到此情此景,尽管知道都不是真的,也难免心里有些感触。   康涂站在高台上望着这座城市,道:“真美。”   “人们说地球星上帝的一滴眼泪,”常明铭温柔地笑了,“从星舰上向下看的时候,像是落在幕布上的珍珠。”   康涂赞同道:“我见过地球的照片。”   “这颗星球正在陨落,但是她真的很美。”常明铭看着远方说道。   她很爱自己的故乡,康涂心想,常明铭应该在故乡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再结合她的身份,她应该是地球星的骄傲,受到了这里的子民的拥护和爱戴,所以才能对一个地方有这样强烈的爱和归属感。   就像康涂,他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所以也没办法爱上自己的那个时代,甚至不思念那里的人。   赵政应该也是这样想念大秦吧。想及此处他回头看了眼,赵政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景象,注意到他的视线,冲他痞笑了一下。   赵政的脸上还是惨不忍睹,黑色的炭和猴子抓出来的伤把他弄得像个犀利哥,却很英俊,有种不修边幅的狂野感,那种极有冲击力的感觉又回来了。   康涂心里一突,莫名其妙地赶紧转过头去不再看了。   “活着就能看见好东西,”赵政站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看着,“谁能想到我们脚下的土地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模样?”   康涂“啊”了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道:“对。”   赵政没察觉出什么,接着道:“那之前修路建房都白费功夫了。”   燕灵飞也反应过来了,怒道:“你们这不是玩人呢吗!”   机械女声道:“你有什么可玩的。”   燕灵飞:“?”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说啥?”   康涂赶紧拦住他,说道:“燕哥,燕哥消消气。”   燕灵飞一身的伤还没好,露胳膊挽袖子就要揍人,却苦于找不到发泄点。机械女声好心道:“你左上角有一个迷你扬声器,打那个我的声音会变小一点哦。”   “你真的很烦呐!”康涂这回也受不了了。   机械女声道:“所有的工分已经打到你们的帐下,这次会多放几天假,祝大家假期愉快,再见。”   所有人身心疲惫只想回去睡觉,欧阳亘试探着道:“去吃黄焖鸡吗?”   还没等几人说话,百里奚直接拒绝:“我不做,我要睡觉。”   “太好了。”大家齐声道。   欧阳亘莞尔:“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新的城市给配备了共享反地球引力的悬浮车,流水车型,有蓝色和黄色两种可以选择。每个人可以刷工分提车,五公里一工分。   几个大男孩看着心痒的不行,燕灵飞简直要疯了,拉着阿九道:“走走走,哥哥带你飞。”   他以前出任务时见过这种东西,但是因为忙从来没试过,上去了连启动都研究了半天,然后车身突然猛地冲了出去,阿九大喊:“啊啊啊啊啊——拐弯啊啊啊啊!”   眼前一座巨大的高楼眼见就要撞上去了,燕灵飞猛地扭转方向,悬浮车拐了九十度的直角,车身与楼平行着擦了出去,阿九崩溃了:“啊啊啊啊啊前面!”   康涂笑得不行,他本来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兴趣,看别人玩自己也想试试,上去刷了自己的手机,犹豫了一下,问赵政道:“你想玩吗?”   没想到赵政很爽快地答应了,坐上副驾驶道:“来吧小弟。”   康涂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弄。悬浮车可以设定目的地,支持无人驾驶,但是为了追求复古感也设计了两个类似方向盘的手柄,赵政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瞳孔平视前方,然后一推他的后背,做出准备启行的动作,悬浮车直接冲了出去。   康涂:“!!!”   他情急之下不知道如何是好,把手柄一掰,悬浮车以垂直与地面的角度颠倒了一下,接着向前冲!   康涂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喊:“怎么这么快!”   赵政倒是没什么反应,笑着说:“没事,开得挺好。”   康涂:“啊啊啊啊啊啊要撞了!”   赵政:“往右拐,两只手一起,不是让你转右边的手柄……”   康涂动作幅度巨大的往右一掰,身体随之倾斜出去,重蹈了燕灵飞刚才的覆辙,擦着墙壁飞了出去。他刚松了口气,就见前面燕灵飞的悬浮车迎面而来,两人透过车窗惊恐对望。   赵政当即倾身上前,握住了他抓着手柄的两只手,一齐用力伴随着身体往右一偏,两辆车在半空中擦身而过,然而一飞冲天。   康涂刚才那一瞬间吓得都快掉色了,赵政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侧身握着手柄道:“它会感受到你的动作然后转弯倾斜,手柄只是个辅助,两只手一起向右,左边这只幅度小一点,想象着这是一个圆盘的两个端点,懂?”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康涂被他握着手,觉得有些不自在,匆忙地点了点头:“嗯。”   赵政坐了回去,道:“你试试。”   康涂的脑袋还有点晕,不知道是刚才折腾的还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干了点啥,绕着城跑了两圈就停下了。大家都各自散了,康涂把记录公里数的软件从手机上停了,赵政道:“用了多少?”   “啊?”康涂回答,“哦,0.8分。”   赵政说:“一不留神一天的工分就没了。”   康涂想起一件事,有些抱歉地道:“昨天如果不是因为我,可能你们真的能赢。”   赵政莫名地道:“什么?”   “……”康涂说,“就你和田忌单挑的时候。”   当时田忌怒火攻心勒令了所有人不准上前,赵政已经占了上风,眼见就要杀了田忌,康涂却出来挡了那么一下,本来他是不能阻止赵政的,当时其实是赵政主动放手了。   赵政好笑地道:“赢不了的,就算你不挡我别的人也会出来,那么多人总不会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军被揍死。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   “我总觉得你无所不能,”康涂也跟着笑了起来,坦然地道,“别人也许会有怀疑,是你的话就觉得可以做到。”   赵政愣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康涂道:“你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我相信你。”   “你是不是傻,”赵政勾着他的肩膀,伸过手捏他的脸,“少说两句吧。”   康涂斜眼看他:“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赵政:“……”   “你就是不好意思了,”康涂一双眼睛看透了太多,“脸皮薄呐,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缺少一些历练。”   “越来越不像样了,”赵政拍了他的脑袋,板着脸训他道,“给你微笑给多了吧。”   康涂只好:“是是是。”   两人沉默片刻,半晌后,赵政道:“你之前对我的尊敬都哪去了?” 第56章 疑雾重重(二)   康涂自然道:“早没了啊。”   赵政:“哪去了呢?”   康涂没什么诚意地道:“是啊,哪去了呢?”   赵政:“……”   “证明您民心抓的好啊。”康涂敷衍地奉承道。   “哦。”赵政用余光看他, 表情淡淡。   康涂以为他真生气了, 小心地打量他,又怂了。他发现自己这两天对赵政的态度好像确实有点太随便了, 人与人的相处就像是一个互相拉扯的过程, 赵政平时对他很随意,他的那根线就越来越松, 变得随意起来,或许赵政并不喜欢这样。   赵政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打趣道:“看你那怂样。”   康涂:“……”   他瞬间脸红, 快步走了两步甩开赵政, 不想再跟他闹了。赵政赶紧追上去:“怎么了?生气了?”   康涂没有回答, 微微低着头, 脚下的动作更快了。赵政无法, 小跑着到他身前, 然后转过身来倒退着看着他的脸色:“让我看看这是怎么了?真生气了?”   赵政无奈地道:“我错了,不该给你开玩笑。”   其实赵政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其实抛去很多乱七八糟的头衔, 就是个年轻的大男孩,在后世他这个年纪的人还是家里的小孩子,在大学里头念书呢。所以难免还是有些爱闹的天性,平时那副稳重模样是生活将他培养出来的,而偶尔在朋友和亲近的人面前暴露出来的一面,应该才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 活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康涂确实有点生气,低声道:“我本来就不知道怎么和你们相处,很怕做错什么。”   刚才他真的害怕惹到赵政了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来到这里,就算怎么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告诉自己并没想要巴结谁,可是心里还是难免自卑的,于赵政面前就更甚,一开始甚至手足无措,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这样的情绪是很消极的,他自己心里拼命的化解,感觉已经没关系了。但是当赵政放下脸来的时候,他马上就不行了。   赵政低下头看他是不是要哭,嘴上道:“哥错了,真错了。”态度诚恳,语气认真。   康涂抬起头来,脸上干干净净地,警惕地问道:“知道错了,发自肺腑的?”   “知道了,发自肺腑的,”赵政赶紧举起手来立誓,“不生气了?”   看他这样小心谨慎,康涂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蓦然顿了一下。下午时分的日光温柔,赵政背对着阳光,身材比他高了半头,弯着腰哄他,英俊的脸上还带着战争落下来的伤,像一个笨拙的士兵。他心里忽然一跳,好像被什么击中了。   再后来赵政好像又说了点什么,康涂心思根本不在这,勉强地哼了声。   赵政观察着他的表情好像不那么紧绷了,松了口气,重新转回身去和他并肩走,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叹道:“你怕什么啊。”   康涂克制着调整自己的心情,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直接说的实话,只好道:“也不是怕啦。”   “我肯定是跟你闹着玩的,”赵政说,“以后再有这么情况你就这么想,不会真的跟你生气的。”   康涂道:“好吧。”   赵政:“我觉得你还在生气。”   康涂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根本不想聊这个了,烦躁道:“真的没有了!”   赵政马上指着他:“你看,消极抵抗。”   “好吧,”康涂无可奈何,“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真的没生气。”   赵政皱眉说:“不是这么回事,你现在还是没有真的翻过这篇,一旦以后遇见这样的情况,你要和别人怎么相处?”   现在赵政愿意哄他,和他认错,如果是别人可能就不一样了。康涂的自尊心非常强,若是察觉出朋友的轻视,又当如何?   康涂思及此处,又觉得赵政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没有具体的哪一点是完美的,但是拼凑出来,就是非常好,他和燕灵飞也是不一样的,燕灵飞个性跳脱,游戏人生,如果今天是燕灵飞绝对不会一直追究到这个地步,观察出他心中的自卑,和他讨论以后怎么和别人相处。   “好吧,”康涂道,“那你说怎么办?”   赵政道:“要不你骂我一句?”   康涂:“?”   赵政道:“打破你心中对我的恐惧。”   康涂:“我对你没有恐惧。”   “尊敬吗?”赵政问。   康涂冷淡道:“也没有。”   赵政来了兴趣:“那你自卑个什么劲?”   康涂否认道:“我没有自卑!就是觉得自己不会与人相处!觉得自己会把一切搞砸!好了吗!”   赵政:“好了,这样不是挺好吗?还有别的吗?”   康涂愣了下,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已经把话都说出来了,把他从小到大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说了出来。   “我以前,”康涂有些磕绊,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想趁此机会把一切都说出来,“我爸妈他们,每天吵架,但是就是不离婚。”   “嗯。”赵政道。   “离婚就是,两个人不一起过了,就像休书。”康涂怕他不懂,解释了一句。   赵政哭笑不得:“我知道。”   康涂“哦”了一声,继续道:“每次我妈挨揍,我有时也会插手,跟着挨揍,我妈就嚷着要离婚,我就想,终于要离了。但是第二天的时候,我爸就又给他认错,求她,给她磕头,我妈在一边哭,我就知道了,这次还是不会离。”   “其实也没有什么,”康涂又习惯性地自我否认,“谁家里不打架呢,我没有比别人不幸什么。”   赵政直接问道:“他们爱你吗?”   康涂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可能稍微有点感情?不太爱吧,不是总说吗,没有孩子早就离了。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赵政笑道:“可不是吗。”   康涂道:“我他妈特别不乐意跟别人说我的事,显得贼他妈矫情,再加点狗血。”   他确实没把这个当回事,都过去了,但是这些童年时留下的阴影给他带来了性格上的缺陷,将会伴随他的一生。直到今天在赵政的引导下说出来,一切才找到了根源。   赵政道:“没我狗血吧。”   康涂:“那倒也是。”   两人又笑了,赵政依旧搂着他,说道:“看来咱俩都是一样的倒霉啊。”   康涂又开始不自然了,有些想挣脱开他,可又不敢,怕赵政生气,他又踏入了新一轮挣扎了。   康涂心乱如麻,想忘记那种感觉,忽然道:“不然我骂你一句吧。”   赵政毫无知觉:“没这个必要了吧。”   康涂双手拢住放在嘴上,对天大喊一句:“赵政大傻逼!”   “反了你了!”赵政怒道。   康涂撒腿就跑。   阳光通过朦胧的雾气投射进这座城市,给一切蒙上了青色的光,404的改建带来的是宿舍的变更,所有人先去管理中心看了新的分配表,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个消息再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了。   赵政拥有身高优势,站在最后排道:“你,C区B栋,503。”   “五楼啊,”康涂问,“有电梯吧?”   赵政没搭理他,继续道:“我,你楼下。”   康涂继续道:“有电梯吧?有电梯吧?有电梯吧?”   “有!”前面的人不耐烦地道,“你现在在三十世纪!”   康涂一想也是,感觉挺乐呵。赵政低头看了他一眼:“你就是窝里横吧?”   康涂干脆道:“是啊。”   赵政又没话说了。   康涂笑着怼了他一下。刚才那种感觉好像已经消退了,应该就是个意外,赵政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长得也很帅气,他应该是被日光晃了眼,一下子恍惚了。   新的宿舍楼条件很不错,极简风装修,每个宿舍两室一卫,配备小厨房,也提供了难吃得要死的营养液,康涂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宿舍,而且楼下就住着赵政,他们以后可以每天一起去上班了。他很喜欢和赵政在一起的感觉,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他总是对人有所保留,不敢交出真心,因为觉得所有人都是要走的,但他总是莫名地觉得,赵政不会。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就像是直觉一样,动物能靠直觉判断是否有敌人,康涂也觉得自己能感觉得出,谁会对自己好。一个足够强大的人,总不会轻易地离开自己。   康涂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忽然想起了康易歌扛着他从梯子上跳下去,在战场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逃兵的样子。现在他安然地回到了这里,享受着先进的文化带来的便利生活,可康易歌却死在了战场上。   一直到这个时候,康涂才有时间怀念他,可他却流不下一滴眼泪,只是后悔没有好好道别。要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康涂至少想替他弟弟叫一声哥。   穷奇吊挂在天花板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康涂问:“你想我吗?”   宿舍中24小时常亮着柔和的光,此时外面已经是夜晚了,这样的光线给屋里带来了些温馨的感觉。   穷奇没有回答。   康涂道:“这次有三个人死了呢,我要是死了的话,你会被回收吧。”   “所以你应该想我。”   他感受到了寂寞。他听说,一个人真正死的时候,是没人记起他的时候,等他忘记了康易歌的时候,康易歌就真的死了。可谁能记得他呢?燕灵飞吗?他是个随意的人,如果自己死了,他可能会难受一下,然后就把自己忘记了吧。听说他和死了的白京关系很好,却也很少听见燕灵飞提起这个人,好像是白京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一样,找不到任何痕迹。   欧阳亘、鲁班等人也不会记得自己,他们永远在顺着潮流活下去,看着友善,心里却没有任何人,更不会有康涂。   赵政会吗?康涂翻了个身,背对着穷奇想道,赵政不像是一个冷情的人,对李信很仁慈,回忆过去的时候眼睛里有悲伤,似乎很重感情。   他一一给赵政加分的时候,忽然发觉,他很不想让赵政忘记自己。   白天时赵政握着他的手控制手柄时的记忆毫无预兆地忽然涌来,康涂脸色瞬间涨红,掀开被子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喊一声:“啊啊啊什么情况!”   穷奇被他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挥了两下,向后撤。   “不是这样的。”康涂心想,“我要冷静。”   “不是这样的!!!!”康涂撕心裂肺地仰头大喊。   “嘿,”外面好像有人在喊,康涂从崩溃中缓过神来,茫然地走到窗前,发现自己没有关窗子,顺着声音向下看,赵政在楼下的窗子中探出身来,看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问道,“嚎什么呢?”   赵政应该已经睡了,因为他光裸着上身,头发有点乱,胳膊和小腹上看见明显的肌肉,明明穿着衣服的时候看着那么瘦。   康涂瞬间蒙了,感觉自己身体里一股热潮涌了上来,“啪”地一下子把窗子关上了。   赵政:“……”   片刻后,康涂手机响了,是赵政。   “你跑什么?”   康涂心慌地要死,没有了白天自我催眠的坦然,尴尬地打了又删,打了又删。   赵政等他许久没有回复,又发道:“???”   康涂着急了,又删了一长串,飞快地打了两个字,闭着眼发了出去:“晚安。”   赵政:“????” 第57章 疑雾重重(三)   康涂扑到床上,撅着屁股一把蒙上被子, 脸红到耳朵跟, 彻头彻尾地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男生,在躁动不安的青春期也对隔壁班的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产生过好感, 那女孩子皮肤白, 社团聚会吃火锅,她转头脱下大衣, 穿高领毛衣时露出耳后那一截皮肤,康涂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喜欢上了人家,但是他一和女生相处就觉得不自在, 心里又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最后也就停留在辗转着向别人要了她微信, 偶尔点开去看看她的朋友圈的地步, 慢慢地也就淡了。   后来也再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他也渐渐地觉得自己这样消极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再不动这种心思了。   谁能料到有一天忽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赵政?   可能不是喜欢,康涂心想,赵政太能撩了, 是个人也难免失去定力,这应该只是一时的意外。对,是这样的,这是个意外。   手机又收到了一条信息,他伸出手在被子外面一通乱摸,手机的屏幕将他埋在被子里的脸照亮, 赵政:“确定没什么事吧?回话。”   康涂:“……”   他这才想起来为什么赵政这么紧张,在马陵之战之前,杨鑫莫名地死在了宿舍里,到现在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康涂更加崩溃,一下子把被子掀开了,死鱼一样挺尸在床上,奋力踢了两下腿,然后浑身不对劲地开始扑腾。他在心里大骂:为什么要这么这样对我啊!!不要关心我!!   赵政:“我要上去了。”   康涂马上坐起来,飞快地打字:“我没事。”   赵政:“?”   康涂:“真的,刚才有点激动。”   赵政不放心,怕是他被人勒令这样回复,便道:“你给我拍张做鬼脸的照片。”   康涂非常听话地点开了相机,看到了前置里的自己,又直接关上了。   赵政似乎等得有点不耐烦:“拍了吗?”   康涂没办法,只能再次打开前置,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脸,站起身来四处去找光线比较好的地方,想了半天还是没做鬼脸,做了个wink,又觉得看着太gay了,本来还想再拍两张,但是赵政已经非常不乐意了,他怕赵政直接冲上来,狠下心来发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忐忑地等待赵政的回复。   康涂坐在床边,看着消息记录上自己的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怎么这么丑的?自己平时就顶着这么一张脸活着呢吗?   赵政:“你这是什么鬼脸?”   康涂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我们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都这么做鬼脸。”   赵政确实对这个没什么了解,他躺在床上枕着一只胳膊,点开看了看,觉得还挺嫩,随手保存了,回道:“还挺好看。”   康涂又不行了,再次倒在床上,不敢再发出声音来,无声地捂着胸口挣扎。   这一夜都是这样辗转反侧,一会儿想着在赵政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没有孩子怎么办,一会儿又想404只能有一个人逃出去,他到时候该怎么办,再翻一个身,忽然发觉自己面临着一个重要的问题:难道以后要和他回秦国吗?如果他以后娶皇后怎么办?自己在那边人生地不熟,会不会把我打入冷宫?   一晚上脑袋乱糟糟地,康涂就直接以这样的状态睡着了,第二天在穷奇的闹钟下醒过来,他昏昏沉沉,头发乱成鸡窝,眼下乌青一片,看着状态非常糟糕。   “不能告诉他。”康涂看着模拟镜子的屏幕里的自己,下了这样的决定,“就把这件事永远地埋在心里头吧。”   他和赵政是两个世界的人,赵政的人生规划里,想必也不会再有另一个人的位置,就算真的有,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康涂又丧了起来,感觉干什么都没有意思,还是得将就着去上班,一出门看见赵政斜靠在电梯前的墙壁上玩手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问道:“这么晚?”   康涂说:“起晚了,你怎么上来了?”   赵政在楼下,就算等他应该也不应该上五楼来等才对。   “以为你先走了,”赵政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揣进裤兜里,随意按了电梯,“上来确认一下。”   康涂:“怎么确认?”   赵政指了指电梯门旁表示下去的金属按钮,说道:“这干净的,没人按过。”   康涂:“……”   赵政冲他挑了下眉,电梯这时候到了,他率先走进去,对康涂道:“看什么呢?”   康涂心想:看你长得帅。他发现赵政真的很酷,他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来自与人格上的自洽,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内敛,他明白地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接受了,从人格的内核上,似乎找不到缺陷。   两个人在密闭的电梯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幸好新时代的电梯速度很快,这样的氛围没有持续很久,康涂在走出去的时候,明显感觉赵政身上的气息一变,他又将自己的脊背站得挺直,把揣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就像是康涂第一次在404的街道上见到他的那个模样。   康涂问道:“这次要给你们分配什么工作?”   “不清楚,”赵政不怎么在意,“建城内战的场地吧,反正不会让我们闲着。”   康涂:“歇歇不是挺好吗?”   “身体闲着,脑袋里就会胡思乱想,”赵政指了指自己的头,笑道,“也许就会去做坏事,总之,闲着是不行的。”   康涂懂了,想到了图书馆里的那些诗集,倒也没觉得多悲哀,他们已经在一个自由度几乎为零的地方了,那么0和-1之间差的那些也就不怎么值得难过。   在这个时代,阳光仿佛永远穿不透灰蒙蒙的空气,此时已经接近早上八点,天色仍旧是暗的,好像是要下雨一样。赵政站在图书馆下面冲他简单地挥了下手:“我走了。”   康涂看了两秒他的背影也转过了身,两个人各自去上班了。他以后也打算这样,不看着赵政的背影活,他曾经活得很自在,也不会因为心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想是这样想的,但是工作的时候仍然还是有点分心。华余在一旁给他解释着新机器的操作程序:“没有开关机按钮,主要是扫描瞳孔,看这里,”他指着墙上的一个圆点,“这里确认了是你本人操作之后就会自动启动屏幕。”   “左边是资料库,右边是录入,导入过程不需要代码,你按着这里,对,然后向下拉,然后扔过去就行。”   康涂兴趣缺缺,随便操作了两下。   华余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还惦记着你那个朋友呢?”   他这一提康涂才想起来,自觉愧疚,他已经把康易歌的事情完全抛到脑后了。   华余毫不知情地道:“都说了节哀顺变吧,你要是死了他都不一定记得你,感情这东西,就是说着玩的。”   “华余。”康涂忽然正色地看着他。   华余莫名其妙,警惕地道:“怎么?”   “你谈过恋爱吗?”   华余:“……”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上下扫视着康涂。   康涂:“谈没谈过。”   “谈过。”华余说,“你看上谁了?”   康涂:“你们当时怎么搞上的?”   “就一起工作呗,我是书呆子,她也是怪咖,互相将就着就在一起了,很自然的,我劝你也是这样,别找和自己差太多了,一般都不会长久的。”   康涂简直怀疑他知道自己喜欢上谁了,非常无语。   他俩正扯皮,忽然听见机械女声的广播从头上响起:“警报!警报!所有人到时钟广场下集合,重复一遍,所有人到时钟广场集合!”   “糟了!”华余马上道,“快走!”   康涂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跟着跑,只知道估计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图书馆离时钟广场很远,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挤满了人,时钟前投射出一块虚拟的大屏幕,一个蓝色的数字小人儿闪烁了两下,然后身影逐渐明显起来,他边角粗糙的手对在一起,做出沉思状,开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的声音:“大家好,相信大家都对我的身份比较好奇,你们可以叫我王智。”   下面的人没有回答,均是沉默地看着他。   王智的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眼睛是两条兔斯基一般的黑线,看着有点萌,说道:“大家似乎不怎么喜欢我。”   康涂已经开始在人群中找赵政的身影了,觉得非常无聊。   王智道:“好啦,那我就长话短说,不讨人嫌了。我代表404的意志,来给大家发布一个最新的任务。”   欧阳亘敏锐地问道:“你代表404的意志,404是什么?一个集体?所以才让一串数据来说这些话,因为他们的意志是不能统一的?你们中间发生了什么,内讧?”   王智:“……”   康涂肩膀被拍了一下,赵政直接将胳膊搭在他肩上,说道:“他这名字起的,王智,缺啥补啥的意思吗?”   康涂有些心虚道:“……我其实也没觉得他哪说错了。”   欧阳亘礼貌地伸手道:“继续讲。”   王智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寻找一件东西,有成员从我们手中偷走了它。”   燕灵飞举手道:“报告,我有问题。”   王智:“请讲。”   燕灵飞:“什么东西?”   “恕我不能多言,”王智道,“对方如果拿到了这个东西,必然会有行动,相信以诸位的才智,不可能发现不了。最后找到的人,奖励一万工分。”   这么多!康涂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看赵政,如果他拿到了,是不是工分总数就保证是第一了?   赵政看出他的想法,低声道:“一会再说。”   “你们的基地就在城中?”欧阳亘问道,“不然东西怎么失窃?”   王智镇定道:“欧阳先生,您想多了,东西并不是在城中丢的,您忘了,我们还有那么多次可以走出去的城外战。”   欧阳没有反驳,但显然也根本不信他这个说辞,继续问道:“你们丢了什么?404运行背后的秘密?”   “就到这里了,”王智不理会他的问题,“朋友们,祝你们好运,我们下次再见!”   紧接着屏幕上的蓝色小人变成了一条线,最后消失在屏幕上。   众人对视一眼,情绪不明。   “开会吗?”百余威问。   “开个屁,”百里奚翻了个白眼,“到处都是监控设备,放个屁都能被监测,开会有用吗?”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康涂憋得不行。   赵政道:“不管是什么,他们犯错了,是咱们的机会。”   康涂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那一万工分上,而是放在了一件更疯狂的事情。他看着赵政,有些不可置信:“你想——”   “想替他们找到人,”赵政笑,“他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赵政的思维好像从来都不和别人在一条线上,他好像从来没想过等着404把他放出去的那一天,而是一直在想,如何打破规则,逃出去。 第58章 疑雾重重(四)   康涂问:“你有什么思路吗?”   “没有,”赵政摊手, “等吧, 他不说那个人会有行动吗?”   燕灵飞走过来,说道:“咱们翘班出去玩吧。”   “去哪儿玩?”康涂问, 这里哪儿还有什么娱乐设施?都是些很无聊的建筑, 连个娃娃机也没有。   燕灵飞道:“买点吃的,去我宿舍吧。”   “这样行吗?”康涂是这样问的, 眼神悄悄瞟了眼赵政,其实有点想去。他们三个像普通好兄弟一样聚在一起在沙发上聊天打游戏之类的,想想就觉得很好, 而且他也有点想和赵政凑在一起。   赵政痛快地道:“走吧。”   康涂马上开心了, 笑着说:“那吃的我买吧。”   燕灵飞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康涂不免有些心虚, 又打岔道:“有没有游戏机?”   “想得美吧你,”燕灵飞白了他一眼, “和监控对面的人玩心有灵犀算不算?”   康涂:“……”   燕灵飞忘了刚才的疑惑,转头对百里奚道:“喂,回去做黄焖鸡吗?!”   “几份啊?”百里奚打量他们, 看样子不是很像为几个小订单回去开张热锅。   燕灵飞伸出三根手指:“三份,给你加小费。”   康涂道:“小费我不负责,要掏你自己掏。”   燕灵飞不满道:“你怎么这么抠?”   “我又不想吃。”康涂根本不怕他,马上回道。   百里奚怒道:“我不做!”   赵政莞尔,一把拉过百里奚,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 强制着带着他一起走,说道:“我来付钱,辛苦先生了。”   康涂简直对他们这些人一有事就吃黄焖鸡的传统嗤之以鼻,但也没办法,只能跟着他们。赵政很快就放开手,保持着一段距离,回头道:“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百里奚问:“你们翘班啊。”   “恩啊,”燕灵飞说,“不带你。”   百里奚麻木地看着他:“你看我想去吗?你们这个小毛贼分队?”   康涂茫然道:“什么‘小毛贼分队’?”   “我们给你们取的团体名,”百里奚说,“怎么样,想不想直接出道?”   “你很懂呐。”康涂说。   百里奚:“是的,我想起来了,教我黄焖鸡的那个人,就是你们那个时代的戏子,好像还挺出名的,就是脑子不太好用,很快就死掉了。”   康涂激动道:“谁?”   百里奚:“那谁能记得住,从来没记过。”   康涂转头问赵政:“你记得吗?是谁?哪个?男的女的?”   赵政回忆了一下,好像有些印象,转头问燕灵飞:“男的女的来着?”   燕灵飞随意道:“女的吧。”   赵政:“我怎么记得是男的?”   康涂:“……”   他一脸你们在逗我地道:“男的女的都不记得了?”   “十多年了啊,”燕灵飞不服气地道,“第一场任务就挂了,开场白还没说完呢,你就让我背人物介绍?”   康涂倒是也不很在意这个,就是比较好奇而已,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百里奚道:“也就是说,你做黄焖鸡都十多年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百里奚面无表情地道,“但是你要是说出来,我现在就回去上班。”   康涂只得道:“好吧。”   燕灵飞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个人又在超市买了一大堆的垃圾食品,这里的建设是三十世纪的模样,但是为了迎合成员们的情况,里面提供的是上一个城市的食物,燕灵飞甚至抵押了一百工分买了三瓶啤酒,如果他们最后安然地把空瓶子送回去可以退一半的工分,那也够贵的了,把康涂心疼够呛,但一想花钱的是燕灵飞这个大佬,也就无所谓了,要是赵政买他估计死活也要制止了。   临走时他看见自助柜台中还放着一盒烟,卖三十工分。   燕灵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这个东西到底趣味在哪里?”   康涂看他:“你抽过?”   “试过,”燕灵飞说,“有点接受不了。”   康涂问赵政:“你呢?”   赵政:“不太会。”   康涂打了个响指,当机立断刷了自己的工分:“大哥带你们试试。”   三个人拎着一大堆的东西回了燕灵飞的宿舍,一进门,燕灵飞率先拿过旁边小桌上放着的一颗重量不轻的球扔了出去,穷奇早有防备,扑腾着翅膀躲避,结果燕灵飞又掏出了第二颗球,一个蓄力扔了出去,穷奇尖叫一声被砸昏了。   燕灵飞走过去,拿脚把它踢到衣柜里,关上柜门。   康涂被他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给震惊住了,问:“这样也行?”   “行,”燕灵飞招呼他们坐过来,说道,“这个都被我打得不好使了,反应得慢,估计过两天上面又要偷着给我换一个。”   康涂问:“你还换过?”   “换过好多个了,”燕灵飞不在意地说,穷奇这会在衣柜里醒过来了,扑腾着叫唤,他大吼道,“老实点!”   果然,里头停下了。显然已经被教训过很多次了。   就连康涂也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激灵了一下。   赵政却已经很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将外带回来的黄焖鸡拆开,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饭盒:“上面写着这个能叠成一个硬币大小。”   康涂无条件配合道:“你一会儿试试。”下意识地坐到了他身边。   燕灵飞的视线再次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扫过,打开一瓶啤酒,问:“你俩怎么回事?”   康涂:“……”   他忽然发觉自己可能表现得有些过分了,但是平时他和赵政也是这样相处的,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有些紧张地也跟着起开了一瓶酒,不知道燕灵飞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这么敏感。   赵政看了燕灵飞一眼,随口道:“什么怎么回事?”   燕灵飞直接道:“你俩在搞对象吗?”   “噗——”康涂一口啤酒呛进了鼻子,眼泪横流,痛苦难耐。赵政抽了两张纸递给他,说:“慢点。”   燕灵飞无奈:“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康涂疯狂摆手,赵政没好气地抽了燕灵飞一后脑勺。   燕灵飞怎么看他俩这个反应也不太对,双手高举表示不再说了:“我喝酒,喝酒。”   他们三个人堕落地依靠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一堆吃剩下的包装,一人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硬纸认认真真地剪。   “我剪了17个,上面写什么?”燕灵飞嘴里叼着一根烟,敲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道。   “梅花,方块,”康涂想了想然后直接放弃,“随便吧,从一到十三,一样四张,再画两张带花的。”   聚会光聊天实在是过于无聊,在康涂的提议下,决定斗地主,没有扑克牌就干脆自己动手做。这两个人脑袋都是好使的,康涂带着他们玩了一局就知道规则了,三个人拿着简陋的扑克牌开始正式斗地主。   第一局地主是燕灵飞,赵政与康涂一伙。   燕灵飞问:“输什么?”   康涂看他抽烟那个勉强的样子,说道:“输了你就把那根抽完。”   “换一个,”燕灵飞翘着二郎腿,把烟夹在手上摆弄手里的牌,“这个没劲。”   康涂接着他的火也点了一根,吐了个烟圈道:“什么有劲?你去跟阿九告白有没有劲?”   “有,”燕灵飞说,“那你输了怎么办?”   康涂说:“我叫你爸爸。”   燕灵飞:“我要有你这么个儿子死也不能瞑目,快别糟践我了。”   康涂有些无聊地仰在沙发上,糟心地看着自己的一手破牌,道:“那你说吧。”   燕灵飞比划了他和赵政一下:“输了你俩打啵儿。”   康涂:“……”   他手里的烟被狠狠地吸了一下,直接烧掉一小半。   现在他觉得燕灵飞一定是看出来了,那这样,赵政是不是也知道了?他表现得真的有那么明显吗?   赵政动作都没有变过,此时甩了一张大王,一挑眉看了眼燕灵飞:“那你可想好。”   他没有拒绝。康涂有些不自在,换了个姿势,说道:“管不上。”   他现在很不确定赵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他已经知道了,现在怎么会如此自如地配合燕灵飞开这个玩笑?如果不知道——康涂都有点不相信赵政不知道了,他是一个心里装不住秘密的人,而且像他这种渣渣的演技,连燕灵飞都骗不过,更何况是赵政。亏他之前还想瞒一辈子。   赵政瞥了他一眼:“很会抽烟?”   “啊,”康涂看了眼指尖夹着的一小截烟头,“好久没碰过了,我很小就会了。”   他的成长轨迹从叛逆到顺服都没有落下,那么在游戏厅里顶着挑染了两缕乱七八糟的颜色的头发抽烟的日子也就必不可少。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就不再这么做了,跳脱和反叛都有表演的兴致在里头,当没有人关注他的时候,这样的行为对他而言就毫无意义,自然也就放下了。   康涂想了想,又问道:“你不试试吗?”   本来买这个东西的初衷,其实就为了看赵政抽烟,一向自制的人打破界限夹着烟吞云吐雾,冷淡的表情和柔软的烟雾相衬,想必很好看。   赵政甩出一副对子,说道:“不了,听说上瘾。”   态度似乎落了下来,看着又有些冷感。   康涂最后猛吸了一口,将烟头按进传说能叠成一块硬币大小的外卖盒上,又喝了口水压了压,以免一会真打起啵来嘴里有味。   燕灵飞撇撇嘴,对康涂道:“他这个人,没意思。”   康涂道:“不抽烟是好事。”   “你抽不起的,”燕灵飞说,“能让人上瘾的东西都是奢侈品。”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康涂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了眼他们两个人,但没人给他解答。 第59章 疑雾重重(五)   赵政问:“管不管,利索的。”   燕灵飞:“管不上。”   赵政又甩出一把牌, 问:“管不管。”   燕灵飞:“管不上。”   康涂在一边看得开心, 就见赵政把手里最后几张牌三带二一起带出去了,手里干干净净, 他道:“打电话, 来,我俩看着你。”   “打电话都没劲啊,”燕灵飞手里的牌不好,输了也不顽赖,干脆地说, “我去找阿九面谈怎么样?”   赵政靠在沙发背上懒散地道:“懒得跟你跑这一趟。”   康涂完全震惊脸, 不敢相信这件事的走势变得如此迅速, 燕灵飞拿出手机来自然地开始拨号。赵政指了指康涂:“厉不厉害?”   康涂:“厉害。”片刻后他又有些怀疑地偷偷问道:“你是不是出千了?”   赵政:“……”   燕灵飞手机放到耳边, 闲闲地道:“厉害的他吧, 还想干什么, 就是运气好。”   “运气好也是能力,”赵政摊手一脸的无可奈何,“想不要都没办法。”   康涂和燕灵飞一齐道:“滚。”   康涂宁愿相信他是出千了, 也不信赵政运气好,这个人是真的背,惨烈程度堪比自己。   电话接通,燕灵飞伸出手示意他们别说话,道:“喂,阿九啊。”   康涂把脸凑过去, 发现不是在演戏,他真的打给阿九了,对方好像说了什么,燕灵飞低声道:“有点事给你说。”声音竟然非常温柔,激得康涂抖了抖,仿佛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一时有些忐忑,不知道今天会不会闯祸了,他能看得出燕灵飞喜欢阿九,就像小男孩不知道怎么呵护一朵花一样有些笨拙和用力过猛,据说现在的小姑娘都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喜欢她就薅她辫子的男生都在网上被骂的挺惨。   过了一会儿,等到对方回应了,燕灵飞直接道:“咱俩结婚怎么样?”   康涂:“……”   404的有婚配系统,据说申请的两个人可以在出任务的时候不被分到两个阵营中,也据说到现在还没有人申请过。   赵政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别出声,燕灵飞站起身来走到了一边,声音低低地解释了两句什么,显得异常地温柔可靠,康涂心道:“终于有点男人样了。”   他和赵政鬼鬼祟祟、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趴在墙根听燕灵飞打电话,听见他有些无奈道:“你怎么才相信我是认真的?”   “……没有,不是游戏输了。”   康涂和赵政对望一眼,打算默契地悄悄退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康涂的手机响了,本来不是很大声的铃声在此时的房间里很清晰,他手忙脚乱地掏出上,上面显示的是联系人阿九。   康涂拿着手机懵了:“……”   赵政压低声道:“关了!”   燕灵飞见此,绝望地解释:“确实和他们在一起,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人彻底不敢再捣乱了,挂了电话回沙发上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燕灵飞烦躁地回来了,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仰头思考人生。   康涂试探着道:“你要不当面解释一下?”   虽然阿九给他打电话就是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凑在一起耍人玩,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在沙发上土下坐道:“我和你一起去解释解释。”   “算了,”燕灵飞估计也气得不行,心里有火,抹了把脸道,“接着玩。”   康涂马上道:“不玩了!”   燕灵飞已经在一边气势汹汹地洗牌了,康涂心想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搁浅就蓄意报复别人吧,但看他这么丧,也不敢说什么。   赵政也说:“不玩了。”   燕灵飞道:“那你们也太不地道了吧?”   赵政站起身来道:“就是这么不地道,你赶紧过去看看吧,我俩走了。”   康涂也赶紧跟着站起来,跟着劝道:“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吧,不然这些小姑娘记恨起人来很可怕的。”   赵政看他问道:“这么有经验?”   康涂含蓄道:“有的有的。”   他但凡适应起这种伪装就能做得不错,为了不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尴尬,康涂打算一直演到底,要是能把自己也骗了,那就能骗得了任何人。   两个人把燕灵飞架起来逼着他往门外走,康涂还有些费解地抱怨:“你说你非玩这个干什么。”   按理说燕灵飞和阿九都已经互相装傻装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就忍不住了要捅破这层纸呢?   燕灵飞没有回答,哭笑不得地道:“我自己走吧。”   他们本打算把燕灵飞送到阿九面前,然后正式地道个歉的,但刚走出去就听见漫天的警报声,他们每个人的手机一齐响起,接收到最新的一条推送:“成员黑齿常之,于今日下午三时死亡。”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起,机械女声道:“成员黑齿常之死亡,工分被全部吞并,本次为帮助大家寻找线索公开凶案现场,大家可以有秩序地申请探视现场。”   三个人当下马上点进推送发来的链接申请,显示的是“正在排队,前面还有3人”,有人比他们还快。   又有一个人死在城中,他们这次除了心痛之外,震惊少了很多。   “没想到是他,”燕灵飞道,“感觉他身手一直很好。”   康涂道:“能不能申请看监控?”   “没什么用,”赵政道,“估计是毒杀,不然一定会留下痕迹。”   燕灵飞道:“放射性的毒剂,控制着用量就可以在预判好的时间内杀掉一个人,估计杨鑫也是这么死的,这种没法查的。”   康涂跟着他们一起跑,问道:“那咱们还去看什么?”   “看看为什么是他,”赵政道,“而且不能让前面的人破坏现场。”   等一个申请的人欧阳,他们到的时候欧阳亘已经出来了,坐在台阶上有些沉默,看见他们跑过来说道:“别着急了,前面的人已经进去了,你们得排队。”   赵政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毒杀,”欧阳亘淡淡地道,“被自己呕吐物呛死的,还能有什么情况,很干净,没人进去过。”   赵政也跟着坐在了他身边,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只手对在一起,说:“您什么看法?”   欧阳亘却问道:“你们仨怎么在一起,干什么去了?”   “在燕仔宿舍,”赵政道,“开完会之后就过去了,随便聊了聊。”   欧阳亘叹道:“看不明白啊,你们先说说结论。”   三人一阵尴尬,燕灵飞只得说实话:“我们其实刚在斗地主……”   欧阳亘:“……”   赵政咳了声,说道:“现在看来是那个人手里拿到的东西指引着他杀人,那么无非就是两点:他受了刺激或者不得不做。”   欧阳亘道:“正是如此,我倾向于第二点,他知道了什么,所以不得不杀人夺取工分,或者夺取工分只是一个障眼法,他杀的人都是不得不杀的。”   “黑齿常之多少工分?”   “十八万多一点,”欧阳亘说,“算是多的了。”   康涂想起自己三位数的工分难受得不行,忍不住问了个问题:“你们觉得杨鑫有多少分?”   “最多十五万,”赵政说,“他胜率不高,但可能会完成了点加分任务,前十年我们的工分是暗中分配的,根据表现程度给分,谁也不清楚别人有多少。”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在暗中计算别的成员的工分,把前十年的分弄混,后面的再随机暗中分配几次城内战分数,就能有效的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杨鑫的分不高,但也绝对不会是少的,为了工分杀他不是不可能,而且平时他与黑齿常之也没什么特殊的交往,除了工分之外,似乎找不到别的共同点了。   赵政道:“难道是因为他们不小心找到了线索?”   几人稍作沉默,欧阳亘道:“极有可能!”   他们一直的思路是觉得他们是被动死亡的,或许不是这样,而是他们抓住了那个人的什么把柄。   “如果是这样,”赵政说,“以杨鑫与黑齿常之的性格,绝对不会不留下点什么的。”   欧阳亘道:“但宿舍里确实什么都没有。”   此时轮到他们了,康涂手速比较快,是第四个人,率先进去,尽管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仍然还是被黑齿常之的死相给吓了一跳,康涂对他的印象就是他是个留着很艺术感的辫子和修剪整齐的胡子的男人。而此时面貌浮肿被憋成青紫色,嘴里鼻子里全是呕吐物,味道非常难闻。   人死后都是丑陋的,所幸他们自己并不能看到。   康涂忍耐着凑上前去,发现他的四肢都已经僵硬了,常年练武的手上老茧极厚,虚虚地攥着,手里没有任何东西,可能只是在死前痛苦地挣扎而下意识地握紧,被前面的人来看现场的人怀疑手抓着什么所以给松开了。   须臾,康涂走了出来,脸色很不好看,赵政刚要笑他,就见他抿着嘴跑到一边扶着柱子干呕了起来。   三人笑了起来,赵政小跑着过去要帮他拍一拍被康涂推开了,不好意思道:“吐着呢,别过来了。”   燕灵飞老远地催促道:“该你了啊。”   赵政比了个手势,要他再等等,但是此时排队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康涂继续推他:“你先过去吧。”   “行吧,”赵政没有再坚持,“你去里面找水冲冲,我马上回来。”   康涂赶紧道:“好的好的。”   无论是谁进去看多少次现场也都没有什么发现,又死掉了一个人,而且好像仍旧没带来什么线索。大家讨论了片刻也没有结果,各自散了。   燕灵飞早早地与他们分开,因为刚才遇见阿九,给她说话却被无视了所以心情郁闷,不想看见他们两个罪魁祸首。   赵政和康涂便往自己的宿舍走,康涂好像一直状态不太对,赵政以为他是被恶心到了,说道:“回去多喝点热水。”   康涂:“……”   他心想古人诚不欺我,这话真是直男标配啊。   赵政:“怎么了?”   康涂吐出一口气,说道:“你这次不要再骗我了。”   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赵政转头:“什么?”   康涂道:“你不要骗我,凶手不是你对吗?”   赵政笑道:“我真是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了,但是这次真的不是,我可以发誓,如果是我的话就——”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诅咒自己什么,再开口的时候被康涂打断道:“我刚才发现了个东西。”   他怕神情有异被看出来,所以出来时干脆装吐,但是他想告诉赵政,想帮他离开这里。就算赵政仍是在骗他,至少这个线索是他发现的,而不是别人,对赵政而言仍然是有利的。至少他不会再说出去了。 第60章 疑雾重重(六)   赵政顿了一下,忽然道:“别告诉我。”   康涂:“?”   “你自己看着办,”赵政快步走在前面, 一副真的不想听的模样,“别告诉我, 更别告诉别人, 很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康涂你太不谨慎了。”   康涂知道了他在生气什么,笑了起来:“那你会杀了我吗?”   赵政转过头严肃地道:“我会,如果我是凶手, 你说出这些就一定得死。”   康涂又问:“那是你吗?”   赵政快被他气死:“现在不是再说这个问题, 你太不小心了, 我告诉过你, 谁也不要相信, 你听没听?!你还想告诉谁?燕灵飞?欧阳亘?还有谁, 是不是都想分享一下?”   他的愤怒来自于对康涂的恨铁不成钢,他就这样坦然地告诉赵政他发现了线索,等赵政反应过来时也惊出冷汗, 一旦康涂面前站的不是他而真是杀人者呢,那下一个死的人就一定是康涂。   赵政道:“你还不清楚黑齿常之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康涂赶紧道:“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想告诉你来着。”   赵政霎时静了。   康涂自然地道:“你很想回大秦吧,我也很想帮你。”   他觉得自己没有越界,就算只是朋友,他也很想让赵政回到他的时代, 回到他的子民中间,在他心里赵政不该窝囊地留在404任人摆布,反正他自己已经没什么希望了。   赵政说:“但我不值得你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不值得,你还要我说几遍?别把我们当成朋友。”   愤怒之下他说的话也有些冲动,一下子说得过分了,赵政停顿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听一听嘛,”康涂无视了他的尴尬,死皮赖脸地道,“别再骂我了OK?”   他这样无赖,赵政也没办法再板着脸训他,仍然不高兴,转过去快步在前头走,他腿长步子大,康涂在后头小跑着跟上,说道:“我开始说了哈,你听听有没有用。”   赵政怒吼道:“闭嘴!”   康涂气喘吁吁:“你有没有发现黑——诶你别跑了,太、累了”   赵政快步向前跑:“我不听!”   康涂:“……”   “滴——”地一声,宿舍门识别出赵政的脸,弹开了,康涂紧跟着挤了进去。   赵政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再赶他,随手把衣服扔在一边,说:“坐。”   康涂道:“不生气了?”   “生不起,”赵政道,“永远不长记性。”   说到底康涂心里也明白,赵政对他好才会这种反应,如果是别人的话是不会为了送上门的好处骂他的。可他的这种温柔对康涂而言更让他无法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出来,他有时觉得赵政已经知道了,为了照顾他的面子才不说,有时候又感觉赵政对自己也多少有点不一样,只是不知道这种不一样有多少喜欢的成分在里头。他不想抱有希望,而且也觉得这样的关系就不错了,尽管在感情占在上风的时候还是想走得更近一点。   康涂道:“不要生气惹,长皱纹的。”   赵政没理他的卖萌,随意地坐在沙发上,胳膊搭在背椅:“说。”   康涂道:“你们真的没人发现吗?他屋里的时间不对。”   赵政皱眉:“怎么?”   “快一分钟,”康涂道,“或者不到一分,反正和手机上的时间不对。”   如果是在之前的城市,每个屋子的钟表多少有点误差不算什么,但是新的城市给宿舍内配备的时钟是直接连接网络的,全部的时钟由中央数据中心控制,无法自己调节,在这样的情况下,康涂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要比黑齿常之宿舍的表快半分左右,他不想后面的人等太久,所以进去时就在掐时间,就像是冥冥中的巧合,再一抬眼就看见电子钟表的数字仍然没有动弹。   康涂一开始是没有反应过来的,又待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不对,又照着看了无数次,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   赵政一抬头,看见墙上那闪烁着透明数字的高科技钟表,一时没说话。   康涂也有些不确定道:“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赵政说:“不管怎么样,你离鲁班远一点。”   康涂道:“好的。”   “时间上做手脚,”赵政慢慢地,一边思考一边道,“黑齿常之有什么固定的习惯吗……到一定时间必须要做什么事。”   康涂简直要哭了:“你脑子真好使。”   赵政笑了,此时不再生气的他又变得很帅了,调笑道:“比起欧阳呢?”   康涂没什么立场,反正赵政开心就好,说道:“你厉害。”   赵政根本不信他的话,但竟然真的挺开心,一时也很无语。   康涂问:“你是觉得有人调了黑齿常之宿舍的时钟,然后让他弄错了时间?”但是半分钟并不够做什么,实在太短了。   赵政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他调的不是这个时间,这半分钟应该后来为了调回正常时间而产生的误差,你看到的时间,已经是第二次调整了。”   康涂反应了过来:“那他调了黑齿常之的钟,是要干什么?”   赵政说:“两点半钟上班,众人没发现黑齿常之必然会警惕,半小时内赶到宿舍,他就有可能被救活。”   康涂恍然,接道:“如果提前了时间,就能确保黑齿常之必死无疑。”   “是的,”赵政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凶手是怎么下的毒,怎么能确保黑齿常之能在这段时间精确的死掉。”   康涂想了想,忽然道:“今天对他是个重要的日子。”   赵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欣慰地笑道:“你很聪明。”   “他今天下午重新梳了头,”赵政说,“可能还刮了胡子,平时的下午他并不会这么做。”   康涂说:“好像还用了面霜,脸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但是床单上有油脂的痕迹。”   两人对望一眼,忽然想到了同一处,康涂喃喃道:“他是要去见凶手吗?”   要与凶手谈条件,所以很是正式地装扮了一番,是因为这个吗?   赵政忽然站起来说道:“面霜还在吗?”   “哦,”康涂说着去兜里翻找了下,“就是这个。”   他拿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放了点乳状的液体。   赵政:“……”   康涂解释道:“我顺便偷的,还拔了牙刷上的毛。”说着在小袋子里找了起来,指着上面的一小根毛:“就是这个。”   因为赵政他们一开始就说是毒剂,所以他看见这些就都顺了出来,觉得只有这些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接进入到身体内部,如果不是杯子没法拿出来,他还想把杯子偷了。   “你什么时候……”赵政有些恍惚,“你变了挺多。”   康涂笑道:“是吧。”   他在以前从来不是笨的那一类人,只是来到404才被衬托得很平庸,而且爱情让人强大,他很想追赶上赵政,竟然有了想向前的动力。   赵政又坐下来,说道:“很好,现在我们怎么办,你说说。”   康涂想了想,举起手里的东西道:“先看看这些有没有毒?”   “没有,”赵政冷静下来,说道,“有的话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找到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打开袋子闻了闻,若有所思道:“而且这样太蠢了,还要事后销毁证据。”   他在思考的时候是很酷的,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康涂不好意思再看,只好接着道:“我不知道了。”   他有点颓废,觉得又进入了一个死角,赵政安慰道:“你已经很棒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守口如瓶,对谁也不要说,你现在给我立个誓,谁也别告诉。”   赵政对他可以说毫无信任可言,总觉得他就是个傻白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卖出去了。   康涂满心无奈,只好道:“好吧,要是我说出去的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等等,”赵政又觉得有些不妥,“换一个比较轻的吧。”   “……”康涂道,“胖十斤行不行。”   赵政打了个响指:“可以,小惩大诫。” 第61章 疑雾重重(七)   康涂大笑,说道:“好的吧。”   赵政想了想, 又嘱咐了一遍:“尤其离鲁班远点, 这种东西除了他我也不清楚还能有谁能搞得出来,剩下的再等等, 看看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现在这个情况,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所有人心中都没底, 只能小心着行事,赵政从来都是一个人行动,自己吃饱全家不饿, 现在不自觉地把康涂纳入了自己的范畴内, 想了想, 说道:“你要不要住过来?”   康涂惊得头皮一颤, 马上道:“不。”   赵政本来就是个提议, 结果被他这么拒绝了非常不爽, 皱眉道:“是要吃了你?”   康涂讪讪,说:“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天地可鉴,他绝对不是不想住进来, 而是不敢,现在这个关系还能用兄弟的头衔装点着,如果朝夕相处,他脑袋一抽做了过界的事就实在太尴尬了。   赵政气不顺,显得不那么和善了,也懒得再装人前那一套, 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康涂道:“我觉得我没啥危险,没钱也没有脑子,不像是会被盯上的。”   “但是你不会伪装,”赵政又想起康涂从黑齿常之宿舍走出来时的表现,怎么都觉得不太妥,他对康涂没有疑心所以先入为主,相信了他是因为恶心所以脸色不好,现在再一想,他当时演得并不高明,而且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也许有人会因此起疑,“也许有人会试探你,但是什么都别说。”   康涂在第三次保证:“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也不会说。”   赵政也觉得自己好笑,然后道:“我告诉你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装得像一点。”   “想骗过别人,要先骗自己,先说服了自己,相信自己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让别人也相信你。”   康涂心想:“就这个啊,我早就知道了。”   他一直是这样自欺欺人的,就像对赵政的感情,也是在一发现就扼杀在襁褓之中,但是他仍旧伪装得并不高超,因为他天生不是骗子。聪明人总是在任何地方都很擅长,估计也包括了欺骗和隐藏。   赵政道:“如果你觉得有人跟你暗示了什么,千万别跟着掺合,你什么都不要做,这些狼能把你直接撕碎。”   康涂点头,已经把台词都背下来了:“谁也不要相信,别把任何人当朋友……”   赵政点头:“很好。”   康涂问:“你有怀疑的人了吗?”   “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赵政站起身来说,“没人敢来动我。”他说这话时有一种自信的气势,康涂抬眼看时仿佛看见了王俯视着他,脚下是苍生黎民,这是赵政总不为人知,极力掩藏的一面,他克制着自己的高傲和自负,硬生生地活成了一个礼貌谦虚的人,但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他也就越来越多的显露出生动的一面。   “现在,”赵政说,“我把你送回去,然后你把今天的事情忘掉,如果觉得有不对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康涂也跟着站起来,不知道他想怎么处理,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情还是一团乱麻,说道:“你也小心。”   连续死了两个人,让康涂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却不知该从何下手,也感觉帮不上什么忙。   赵政看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你好好的活着就算是帮我了。”   康涂就只好真的好好活着,全勤工作,劳逸结合,每天图书馆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早上和赵政在楼下见面,两人顺道一起去工作,晚上时康涂在图书馆等一会儿赵政,等他走过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下班,自从出了这件事情之后404三个人以上的聚会活动明显减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似乎淡了不少,大家都自觉地规避着危险,也规避着嫌疑。   据说这并不是404第一次气氛萧索,在三十年的朝夕相处中,有过不下三次的危机,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的,在创城之初,这个城市有231个人,而现在只剩下了136个,死了将近一百人。相信活到现在的人,都是生存战的个中翘楚,无比地清楚怎么样才能活命。   “归档,”华余将一份文件传给康涂,头也不抬地说道,“今晚之前。”   康涂在这边点了接受,看着小窗上不断更新的进度条,感慨文件之大,说道:“这是什么?”   华余道:“犯罪倾向整合分析,结合每个成员的生长环境和性格特征分析他们在遇到问题时选择犯罪来解决的倾向有多大。”   康涂咂舌,满眼地数据不断涌入,将整个荧幕铺满,他道:“这里可以改名叫罪恶之城了。”   “Sin City.”华余推了推眼镜,“酷。”   源源不断地资料开始传进来,康涂一一整合,左撇子加一分,有酗酒经历加三分,偏激易怒加五分,父母亲人有因人为意外而离世的加十分,幼年不幸加二十分,曾杀过人加一百分。其中罗列出来的条目数不胜数,康涂不理解道:“左撇子也要算进去?”   “是喽,”华余不以为然地说,“变态杀人狂是左撇子的几率是普通人的三倍,精神病患者中左撇子的几率也大大高于常人。”   康涂勉强接受了,又指着一条说:“这是什么意思,颧骨过高眉骨吐出,四白眼,加五分?”   华余说:“这种面相的人亲缘单薄,胆汁质性格,冲动易怒,大凶呐。”   康涂彻底服气,不再质疑了,跟着人家的条目开始分析,他发现这种工作确实不是人干的,繁琐庞杂,而且一般死线压得都非常紧,他基本上一天来到这里就要开始工作,一直到下班也没有个休息的时间,唯一的好处就是趁着这个机会了解到了很多成员的身世和性格,要比他自己在做任务的时候横冲直撞好很多。   这项工作做到下午四点左右,他将所有的排名罗列出来,先发给了中央控制器,然后自己站在屏幕前,看着136个人的排名。   华余走过来,递给了他一杯咖啡,自己坐在桌上道:“真是想象不到,哈。”   康涂点了点头。   排名第一的是山一湖。他几乎把所有的能占的加分项都占上了,幼年失父,青年丧母,常年酗酒,因为长得不错被高门大户的寡妇看上,时值民风开放,名面上是收做小厮,背地里其实是干的取悦人的活,少不得被人指摘。他头脑好使,却不会用,一直到三十岁出头才辗转入仕,不足一年就因直言进谏而被宫刑。   康涂不忍卒读,很难想象有人能这样的人生能活得如此艰难,华余一边喝咖啡一边道:“这东西都是扯淡的,山一湖不会是凶手。”   康涂道:“我也觉得。”   用这种方法计算出来,山一湖是第一名,姜良却落到了三十开外,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荒唐。   “你知道吗?”华余说,“山一湖与孙膑庞涓是同门师兄弟。”   康涂一口将咖啡吐出两三米,大声道:“什么?!”   “他也是从鬼谷子门下走出来的,”华余随意地道,“我在马陵之战时问了他一嘴,他没怎么回答,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回来后仔细查了下才发现的。”   华余道:“我本来以为他是怕暴露身份才有些畏缩,后来再一想,鬼谷子门下弟子众多,他与孙膑未必相识,可能只是看到孙膑与他命运相似,却已经卓有所成,心中难免郁闷吧。”   康涂想到了现在的山一湖,也沉默了。同窗之间难免有些比较,想必很难释怀。   排名前十的人中还有李信和燕灵飞,这里的人总是不缺故事,李信的故事是杀人无数,燕灵飞则是因为杀父救母。   康涂道:“我之前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燕灵飞那么喜欢打仗。”   华余笑叹道:“文状元想要习武,自然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就是为了家中老母了。”   资料上记载,燕灵飞在十三岁的时候杀了三个男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生身父亲。两国交战,城池失守,两个敌国士兵闯进一间小院中,燕灵飞的父亲将门从里头把门闩落下,把他和他母亲关在了门外。一场悲剧就在这里发生。   这些都是康涂从不知晓的故事,燕灵飞没说过,别人也没有,这也并不是值得为人道之的,康涂打算以后仍旧不知晓。   康涂的排名在一百名还要靠后,几乎没有任何犯罪倾向,华余更要低,他顺风顺水地长大,成为一个为人称赞的科研者,除了进了404,一生没遇上什么波折。   华余道:“这份报告会在明天早上公布在时钟广场的荧幕上,所有人都会看见。”   康涂有些不安地说:“不至于真的相信吧。”   “不至于,”华余道,“连你都不信不是吗?”   康涂再次转头去看,赵政的名字高高地列在第十一名,险些入围前十。   下班时间到,山一湖敲了敲玻璃门,示意该走了。   华余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道:“我们走了,你呢?”   康涂要等赵政,说道:“我在等等。”   华余:“我就知道。”   他表情有些暧昧,康涂又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什么,只好忍住了什么也不说,心里却还是有些在意这个排名。   也许404的人最后如果抓不住人,可能还是会搞一个投票,排名太靠前并非什么好事。   图书馆的灯全部熄灭,他怀着些困惑走出去,见赵政背对着傍晚的阳光,依靠在柱子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等着他,跟往常一样,像是根本没什么顾忌的事情。 第62章 疑雾重重(八)   “走了。”赵政见他过来,收了手机道。   康涂道:“404搞了一个所有人的犯罪倾向率的排名, 你在第十一位。”   赵政不太理解:“怎么这么高?”   康涂有点无语, 心想大哥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没点谱吗,为什么这么高当然是因为你杀过人而且性格顽固偏激啊, 但又不敢直说, 只好道:“瞎排的。”   赵政道:“你是多少?”   “112,”康涂道, “我良民。”   赵政看着他这个排名觉得还挺准,再一想自己这个排名,感觉出了什么, 问道:“根据什么排的?”   “性格出身之类的,”康涂道, “没关系啦, 我觉得不太准。”   赵政:“算了。”   康涂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情,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绪, 但又不敢看得太明显,赵政见他这个小心谨慎的样子好笑道:“怎么了?”   康涂赶紧道:“不要生气啦,人家都说成功者的性格都是有缺陷的, 证明你是做大事的人啊。”   “你说谁性格有缺陷?”赵政敏感地抓住了他话里的把柄,“嗯?”   康涂:“……”   “我,”他说,“我有缺陷。”   赵政点到为止,不再逗他,说道:“行了, 把你吓的。”   康涂这才意识到从刚来开始就是赵政在跟他开玩笑,可他这两天好像有些过分的小心了,总是不能把握好和赵政相处时候的距离和尺度,心中有鬼所以不能坦荡,做什么事情都得先在脑子里头过一遍到底合不合适,难免像一只受了惊的土拨鼠,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   赵政道:“晚上吃什么?”   “都行。”   康涂心里却在想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如果赵政知道了还在装傻,那自己实在太丢脸了。而且私心里,他也不希望赵政是这样的人,他更希望赵政能明确地跟他划清界限,不可以,不能在一起,所以我们保持距离,这样才是最好的。但这样一说,他又想到赵政与他这样暧昧着,可能并不是想吊着他,享受着他的爱慕,而是怕说清楚之后就两人关系尴尬,不能再保护他。   康涂又想通了点事,忽然心情更加复杂了,觉得沮丧又心烦。他本来就知道他俩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总是优柔寡断反复无常,居然被已知的事情再次扎心,才几天就已经感觉快要崩溃了。   他们已经放了半个多月的假,看图书馆最近安排下来的工作,好像又要开始筹备新的任务了,这件事情还悬而未决,康涂隐隐地觉得不安,带着这样的隐患上战场怎么想不太妥当。   赵政上一次战场上落下的伤消得差不多了,但是在太阳穴和下巴处留了两道血痂,他自己不当回事,但天天被康涂墨迹,最后没办法还是去找了阿九一趟,让她开了点药。   “其实很可怕啊,”康涂看着赵政太阳穴上的疤心有余悸,“再偏一点就进眼睛了。”   赵政说:“就是冲眼睛去的,我躲了。”   阿九百无聊赖地递给他一罐药,腿耷拉在沙发上扶手上,身体躺在沙发上道:“一开始洗脸的时候应该注意一点的,你可能会落疤哦。而且你来得太晚了,剩下的人都已经来找过药了,就你没来。”   康涂说:“不会感染什么的吧,我听说有潜伏期之类的。”   阿九茫然:“不知道,我是中医啊。”   她躺在沙发上,长长的头发落到地上,整个人小小的,康涂视线一扫过去的时候发现她确实是个挺精致的女孩,怪不得燕灵飞会喜欢,像这种可爱挂的连他这样的后天gay都觉得不错。   还是异性恋比较好,毕竟燕灵飞告白的时候虽然也被骂了,但是不至于被当成怪胎,康涂之前也没觉得喜欢男人有什么不好的,但是亲身经历过之后才发现需要在意的事情太多了。   赵政站起身来道:“走吧。”   阿九嘱咐道:“洗脸时要注意哦,不然会发炎的,像这种破了口的地方不小心感染了就算是死人也是有的。”   赵政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阿九奇怪道:“怎么?”   “没什么,”赵政对康涂道,“走吧。”   康涂感觉出好像有些不对,紧跟着走了出去,果然刚一出门,赵政就问道:“你没有跟阿九说过什么吧?”   康涂说:“没有。”   赵政道:“去一趟超市。”   自从换到了新的城市之后康涂就来过两次超市,这里已经完全变成自助服务,所有的东西放在柜台,刷工分,自助取货。   赵政视线在柜台上一扫而过,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手指在透明的玻璃上点了点,皱着凌厉的眉头。   “就是这个,”赵政低声道,“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下毒,才能不露痕迹的在半个小时之内将销毁掉所有证据。”   康涂问道:“是什么?”   “刀片,”赵政指着货架最上头的一排,“黑齿常之是唐代人,守旧刻板,循规蹈矩,不肯轻易接受新鲜事物,他定期刮胡子,每逢大事更是不会漏下,用的都是这种最接近唐代人使用的刀片。”   “这本来不至于让他死于非命,但是他刚经历了一场战争,身体上满是伤痕,包括脸上。”   康涂蓦然理解了:“通过伤口渗进了毒剂,然后他会习惯地在挂完胡子之后清洗刀片,他自己,把上面的毒剂洗干净了。”   这到底是心思缜密到何等程度,才能想得出这样的手段?康涂不禁毛骨悚然,如果杀人者真是用这个方法杀了黑齿常之,他相信这个城市中没有人能从这个人手底下逃脱。   赵政道:“就是这样,凶手只需要将自助机器中的刀片动一下手脚,就可以干干净净地杀掉黑齿常之。”   “谁能做到这一点?”康涂又问。   赵政沉默了。   他们想象不到,谁能够躲避开404无孔不入的监控,把货架上的东西换掉。   赵政道:“我去申请调取这里的监控吧。”   这时候再盲目地去猜测已经没意义了,他们需要一个确切的目标。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也就越来越危险,赵政第无数次对他道:“不要相信任何人。”   康涂很想问:“也包括你吗?”但是没有说出口,点头应了。   “或许不只是我们找到了线索,”赵政没发现他的异样,思考着说,“阿九可能也知道了,她懂医术,对这个会更加敏感。”   如果真是这样,那阿九可以说很有勇气了,敢这样向他们暗示,如果他们中间有凶手,阿九的境地将会非常危险。   “她一向很聪明,”赵政说,“就像是藤蔓能找到墙壁依附一样,她也总能找到比自己强的人来保护自己。”   康涂下意识地说:“为什么不找燕灵飞?”   赵政失笑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他的忘性怎么那么大。康涂哑然:“他俩还没好?”   “今天下午还吵了一架,”赵政说,“燕灵飞哄得不耐烦了。”   康涂:“……”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燕灵飞真是同病相怜,都惨惨的。不过往好处想,赵政至少不会骂他,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就算以后真出柜了,赵政应该也不会像阿九对燕灵飞那样对他。   他已经打算好等这件事情结束后和赵政好好聊一聊,不能再这样不尴不尬地相处下去了,哪怕这可能会把赵政直接推得更远。   监控的申请需要大概三天,应该能赶在发布新任务之前,康涂越发谨慎起来,此时才真正的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而事实证明,这股味道并非是他的错觉。   燕灵飞消沉了几天又开始闲不住地到处瞎混,这天穿着一身运动服,拿着双截棍来找他玩,噼里啪啦地耍了一通,问:“帅不帅?”   康涂累得几乎想要轻生,趴在办公桌上苟延残喘说道:“帅。”   燕灵飞道:“咱们成立一个小分队如何?就叫抓住神秘杀人者小分队。”   “你可真是会取名,”来送文件的华余嘲道,“太好听了。”   燕灵飞:“我似乎听出一些不满,你在怀疑我的文采。”   “没有怀疑,”华余说,“我单纯地在讽刺你。”   燕灵飞:“……”   康涂虚弱地道:“我要辞职了……”   “那你取一个,”燕灵飞收了双截棍勉强塞进自己的兜里,看热闹般道,“我听听。”   华余道:“黑影行动组,怎么样,抓住黑夜中的影子。”   “什么玩意儿,”燕灵飞反唇相讥,“幼稚。”   康涂缓缓地伸出手:“啊,我要死了。”   华余道:“那黑豹行动组怎么样。”   “不好听,怎么都是黑,咱们是正义的一边,代表着光明,”燕灵飞道,“叫白焰行动组吧。”   康涂一直被冷落在一边,也不想再演了,一眼看出燕灵飞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插嘴道:“那我的代号要叫李小龙哦。”   燕灵飞马上道:“不行,我是李小龙,你可以取咱们小组的名字。”   “那就叫丧破天,”康涂当机立断,“我把李小龙让给你。”   华余不满道:“这个名听上去没什么震慑力。”   康涂道:“我把钢铁侠让给你。”   华余说:“好的,就叫丧破天吧,朗朗上口的。”   康涂心里好笑得不行,说道:“那我代号要叫古一哦。”   “等等,”华余又后悔了,“我也想叫古一。”   康涂看着屏幕冷漠地道:“已经晚了,我是古一。”   燕灵飞根本没看过这些乱七八糟的漫画,知道李小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美滋滋地道:“咱们三个算是初始会员,到时候看他们谁表现得好,把他们酌情加进来。”   康涂和华余矜贵地道:“可以。”   但是小组只是挂了个空名,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行动,三个人玩了一会儿角色扮演也觉得无趣,燕灵飞道:“赵政呢?”   此时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图书馆只有他们三个还在聊天,最近天气慢慢地变冷,黑得也比平时早了些,外面的天色已经弥漫出夕阳的颜色,屋里昏暗着只能打灯才能看得清楚。   康涂无趣地说:“我哪知道。”   这些人总是见到他就找赵政,见到赵政就找他,康涂是觉得无所谓了,但一想到以后两个人可能是要闹掰的,就不想现在表现得多亲密,省得到时候让人家看笑话。   燕灵飞跳下办公桌,说道:“那咱们先走吧,没意思。”   话音刚落,图书馆的全部忽然间全部熄灭。   康涂的电脑瞬间暗掉,整个房间陷入了昏暗之中,以他严重夜盲症的眼睛来看,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康涂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椅子向后一拉发出声刺耳的响动,燕灵飞低声道:“嘘。”   一串沉重地脚步声向着他们走来,越来越近,依稀听见仿佛脚下还拖动着什么利器。   华余马上将门反锁,但其实三人都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处,图书馆建设得非常漂亮,全部采用新金属材料,类似玻璃,呈透明状,质地确实坚固,但是无论是多坚固的材质,都挡不住想闯进来的人。   华余与燕灵飞对望一眼,眼中都不免有些慌乱,门后的人已经慢慢地走进,长长的黑影率先射进屋中,他们就离凶手咫尺之遥,却没有期待中的兴奋。   燕灵飞小声道:“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康涂说,“这办公室在最角落,窗户也是呼吸换气式的,无法打开。”   燕灵飞狠狠地抡起一把凳子直接砸在了窗户上,将上面砸出炸裂的纹路,发出一声巨响。   于此同时,办公室的大门也被重重地砸了一下,几乎瞬间就听见了破裂的声音!   康涂也动作迅速地举起椅子往窗子上砸,此时已经来不及紧张了,碎屑炸开崩到他身上也注意不到了,没了命一样地挥着手里的东西,从停电到他们开始行动还不到半分钟,窗子被破坏出了一小个圆洞,根本不能让人逃出去。   身后的声音却倏然停了下来。   华余道:“等等!有人来了!”   只听见门外的赵政远远地大喝一声:“什么人!”   门外那人的黑影瞬间消失在了视线之内。   康涂依靠在墙壁上,手都在颤抖着,他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东西,无助感要比别人更强,燕灵飞将他扶起来说道:“你好几次刚才差点打着我。”   “抱歉,”康涂勉强笑道,“吓死了。”   “幸亏赵政来了,”燕灵飞说,“不然咱们都得交代到这里。”   康涂又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站了起来:“赵政一个人在外面?”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拉开门跑了出去,燕灵飞在后面嚷了句什么,见他也没听,只好也跟着跑了,出来时也只赶上了看见康涂拉着赵政不让他再追。   “他有武器,”康涂说,“你未必真能抓得住他。”   赵政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眼燕灵飞,问:“没受伤?”   康涂赶紧道:“没有。”   他敏锐地感觉到现在赵政的脾气很糟糕,却好像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袭击者,而是有些别的情绪在里头,他便自觉地把让赵政变得生气的原因归到了自己身上,说道:“抱歉。”   赵政:“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做错什么了?”   康涂:“……”   赵政说:“你最近怎么回事?”   康涂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只是问道:“那你生什么气?”   赵政:“咱俩好好谈一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像挺想看见赵政主动的,可他的成长经历和性格使他有些难搞,按照人物设定发展到现在,让他很主动有些不合理,康涂也不是坦诚主动的人,所以也一直是内心戏比较丰富,没打算告白什么的,两个比较内敛的人想在一起,恐怕是一个互相折腾的过程。   而且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不能只有一个人付出,所以我觉得他们感情是平等的,但是表现出来的却变成了两种形式。 第63章 疑雾重重(九)   燕灵飞和华余自觉地找了个上报事故的借口落在了后面,康涂心里有些忐忑, 已经大概猜出赵政要和他说什么了, 但觉得就这样说开了也不错,毕竟他总不能真的把赵政掰弯, 这算是犯历史性的错误了吧。   康涂不想让赵政心里有负担, 于是率先说道:“你要谈什么,说吧。”   赵政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不想说了:“没什么, 早点回去吧。”   康涂强硬道:“不行,说清楚。”   赵政转移话题说:“我每天去接你,那人还在这个时候过来袭击你们, 不是太蠢就是另有目的, 可是他显然不蠢。”   这件事倒是也很重要, 但是康涂显然不吃这套, 继续问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赵政无奈道:“别闹了。”   “那我说吧,”康涂平视着前方的路, 用没什么起伏的语调道,“我好像是喜欢你,算了, 我喜欢你,但是我没打算和你在一起。”   赵政:“……”   开了口之后,剩下的话也就没那么艰难了,康涂一口气接着往下说:“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以后离你远一点也行,感情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我要是能控制得了也不会给你添这个麻烦, 不过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康涂,”赵政打断道,“别说了。”   康涂道:“你听我说完,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的那种,我觉得没到那种程度,估计咱俩分开两天自觉就断了,我很怕你因此觉得亏欠我什么,不至于的,懂吗?”   赵政只好点头:“嗯。”   康涂松了口气,道:“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赵政沉默了片刻:“咱们至少先把这件事解决完行吗?”   康涂笑道:“行。”   赵政一直感觉像是有话要说,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康涂猜他现在心情应该也挺复杂的,虽然说他没有做错什么,但是被别人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而且越有良心的人越觉得累。   以赵政的身份和他的使命来看,他拒绝康涂,是对两个人都好的决定。这一点康涂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可他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无法自己割舍这段感情,只能让赵政来做这件事。   他甚至觉得赵政对自己应该也有些感情,只不过夹杂了很多别的东西,怜惜、愧疚、欣赏或者有些微乎其微的爱慕,总归是有一些善意的感情驱使着赵政走向他,但是也只能到这里了,再不能向前一步。   赵政道:“我还是……接你下班?可以吗?”   “可以啊,”康涂说,“不是说了先解决这件事吗?”   赵政:“怕耽误你。我觉得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没觉得你……我很想和你做朋友,或者你当我弟弟,我保护你,咱们一起做任务。”   康涂下了决心:“不了吧。”他觉得自己都要哭了,但还是坚持道:“还是别了。”   赵政低声道:“好吧。”   康涂还是不想让他失望,解释说:“那样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且我很怕带坏了你。”   “我知道了。”赵政说,“我们还是朋友,是吗?”   康涂笑了起来:“当然。”   就这样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他心里的那块大石被移开,但是却没有消失,而是压在了另一个地方,它当然不会因为一场对话就消失了,康涂做好了准备,要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背负着这块石头。   “康仔!”燕灵飞估摸着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从后面喊道,“咱们丧破天行动组有任务了!”   “什么行动组?”赵政问。   康涂刚才心情消极到爆炸所以随口取了这个名字,现在赵政问起来觉得很不好意思,说道:“就是闹着玩的,我们说要抓住凶手所以组了个队……叫丧破天。”   赵政:“什么意思?”   康涂胡诌道:“勇气冲破云天的意思。”   华余走上前来,问赵政道:“要不要加入我们,看在康仔的面子上,算你一个初始会员。”   赵政没什么意见,也不介意和他们一起瞎玩,华余道:“你得取一个代号。”   赵政问:“什么代号?”   华余指着自己说:“我,钢铁侠,他,古一,燕灵飞,李小龙,你,懂?”   赵政根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习惯性地想让康涂给自己随便弄一个,又想到他俩刚才把话说开,停住了。   康涂却道:“他,蓝染。”   “卧槽,”华余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物,对赵政道,“我要当蓝染,咱俩换。”   康涂道:“不行,都说好了是钢铁侠了,干什么老抢别人的?”   “你又不是赵政管得着吗,”华余看着赵政道,“换不换?”   赵政:“……”   康涂说:“不换!”   华余:“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燕灵飞一脸你们在逗我的表情:“你们俩小学生吗?”   “闭嘴吧李小龙!”   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了,夜晚已经开始有些凉意了,雾蒙蒙地空气包裹着今夜的404,让事物变得柔和,星空也不见踪影。   “所以说,”赵政艰难地把话题重新拉回到正规,“电断了之后那个人马上就出现了是吗?”   燕灵飞拉架道:“你俩别闹了好不好,咱们说点正事,我着急回家。”   康涂说:“大概不到五秒钟吧,就听见脚步声了。”   “这不合理,”赵政说,“如果是他断了图书馆的电,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燕灵飞道:“有同伙的话就好找了,要是真有人帮他也是件好事。”   赵政说:“没那么简单,这件事他办得非常不漂亮,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促使他这么鲁莽地行动,那就是他在刻意误导我们。”   “身材178-180左右,体重80kg左右,”华余推了下眼镜,平淡地道,“对方身形和力道应该是个男人,他是想误导这个?”   康涂却想起了刀片的事情,觉得这或许是一个警告。有人在暗中看着他们,向他们发出了警告。他看了眼赵政,很清楚此时赵政没有对燕灵飞他们完全说实话,赵政一定也想到了,但是没有说。   赵政说:“也可能是有人在故意捣乱,这手段不太像凶手的作风,总之,先把申请调监控。”他看向华余道,“你和康涂这两天先别去上班了?”   本来是一个陈述句,在视线转到康涂时又硬是变成了疑问语气,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康涂有些好笑,“嗯”了一声:“好。”   燕灵飞道:“这人一下子露出这么大破绽,我还有点不习惯。”   “你抖M吧。”康涂说。   燕灵飞:“你龌龊。”   康涂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个词的意思,道:“你真是从公元前来的?”   “是的,”燕灵飞说,“我一直在努力吸收新鲜事物,不像你政哥那么停滞不前,而且我要告诉你,如果我是抖M现在早就不单身了。”   康涂无视了前半句,听出他这话里的不满情绪,安慰道:“女孩子总是要哄的,你主动一点嘛。”   “算了吧,”燕灵飞毛躁地揉了把头发,“烦死了。”   康涂笑道:“你要努力争取啊。”   燕灵飞斜眼看他:“你咋不争取。”   康涂:“……”   “咱俩没区别,”燕灵飞搂过他,小声说,“你俩刚说了啥?”   “没戏了,”康涂也没打算瞒他,直接交代了,“你以后别跟他提这件事,知道吗?”   燕灵飞比了个“OK”的手势,不解道:“他真没那个意思?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康涂冷哼一声:“我看阿九也是这样。”   燕灵飞彻底没话说,哑然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彼此彼此。”康涂说。   俩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同病相怜,但是谁都觉得对方比自己情况好一点,都情绪不高,也懒得凑到一起发霉,互相交换了一下情报就不再说了,丧破天小组经过一段谈论之后就陷入了微妙的尴尬氛围中,华余作为一个无辜的路人,开口道:“没啥事咱们就回宿舍吧。”   “回。”康涂终于等到这句话,激动不已。   燕灵飞和华余顺路,文状元还自告奋勇要送一下看上去文弱的研究员,四人就此分开两路。   康涂刚一转身就已经预见到接下来的路途会有多尴尬了,主动出击找了个话题道:“你有没有觉得——”   赵政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嘘。”   康涂瞬间紧张,还以为有人在跟着他们,僵硬着身体同手同脚地向前走。   赵政轻声道:“这件事回去再说,说点别的。”   康涂没有别的话能说,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话不能说。   赵政道:“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来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康涂静了,老实地听着。   赵政也没看他,含笑道:“像受了惊的——”   “土拨鼠,”康涂自己补充道,“他们都这样说我。”   “好吧,”赵政接受了这个说法,“我都感觉能看见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会儿一个样的,全在脸上了。”   康涂道:“你当时真的很吓人啊。”   赵政继续说:“我当时就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就跟一张白纸一样,还装得挺像个大人。”   “社会人,”康涂补充道,“那是我的第二面谢谢。”   赵政依旧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正色道:“你太简单了,在这里就像是羊入了狼窝一样,我其实不是因为愧疚才对你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想知道如果有人保护你,你是不是能活得更单纯。”   但是你却不喜欢我。康涂在心里补充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说得再好,你也不能给我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做朋友,”赵政最后道,“但是有困难,还是来找我,行吗?”   康涂依旧说:“行。”   赵政终于不再像刚才一样欲言又止了,好像轻松了一些,对他道:“剩下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你知道了也瞒不住,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干脆就什么也别管了。”   康涂点头:“你要注意安全。”   赵政显得挺开心:“我会的,但重要的还是你。”   康涂心道:“快闭嘴吧你,老子刚他妈调整好心态,又让你给整崩了。”   他这边起起伏伏终于还是把这场谈话谈完了,好像他们也没说什么,又好像已经把所有的事都谈清楚了,康涂躺在床上后知后觉地想,如果这件事之后,他和赵政疏远了,那他还能和欧阳亘他们做朋友吗?   当初是赵政把他拉近了这个小团体中,如果没了赵政这个桥梁,不知道这些关系的拉锯会不会变形。   不管怎么样,调整好心态,生活还是要继续,康涂决定还是要有一天算一天,好好地活着。   这场事故让城外战稍微往后推迟了几天,他们休息了两天就重新复工,堆积下来的工作差点把康涂的命给要去半条。   华余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道:“上面发了个问卷。”   康涂头也不抬地问:“什么问卷?”   一个管理员从华余背后走出来,扬了扬手中的题册,扔给他。这正是那天追他和燕灵飞偷试卷时遇到的那个管理员。   康涂坐到一边开始答题,还不忘搭话道:“为什么不发一个电子版的?”   “有人投诉不喜欢新的城市,”管理员倚在门边,为了避嫌离他有八仗远,此时等得有些无聊,“全是虚拟数据,电子设备,说是不习惯。”   康涂笑了,低头在婚配否的框框上打了个叉,问他:“你习惯吗?”   “别想着套我话,”管理员道,“老实点。”   康涂只好放弃,本打算试探一下这个人是来自哪里的,没想到他警戒心这么重,估计也接受了些入职培训。   问卷的前二十题是客观题,只需要填是和否,从第二十一题开始进入主观题,第一问就是:“你觉得凶手是谁?”   康涂写:“不知道。”   “不用这样吧,”管理员抱着臂,远远地道,“好歹写一个?”   康涂警惕捂住问卷,防备地看着他。   管理员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里装了透视显示设备,我要是想看的话连你内衣都能看见,而且我站得离你远是因为规定不能和你们有太多交流,不是为了照顾你的隐私ok?”   康涂:“哦。”   他这才看见这人一直藏在警卫帽下的眼睛,仿佛闪着一层淡蓝色的光,应该是放了什么东西进去,之前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这个人也挺年轻,宽大的灰蓝色工服将他的气质变得普通,其实皮肤挺好,长得有些像外国人。   问卷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   康涂写:“因为我笨。”   管理员道:“拜托你配合一点好不好?”   康涂马上怀疑地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   “因为老子有业绩,”管理员翻了个白眼,“你们西区的他妈的一个个都不写,我怎么办?你知道人家东区的那些人多配合吗?”   康涂:“……抱歉。”   “没关系,”管理员大度道,“接下来请多写一点。”   但是康涂还是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写,为了照顾他的业绩,乱七八糟地写了一大堆,就是没一句话在正题上。   管理员随手接过来倒也没说什么,无所谓地问道:“山一湖在吧,我去给他发一份。”   “他一般下午不过来,”康涂道,“不过你可以去试试。”   那人把问卷册架在腋下转身走了,似乎是没找到,又转了回来,道:“你明天给他吧,写完交给华余,记得千万让他多写点,就说有硬性指标,主观题必须满一百字。”   康涂又开始干活了,忙得脑仁疼,随意道:“好的。” 第64章 疑雾重重(十)   距离下一场任务的日期越来越近,康涂必须在三天之内把上次任务中所有人的行动评级归档, 精确到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每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晚上下班时下定决心要辞职, 第二天早上又劝服自己再坚持坚持, 华余看着都觉得累,说道:“要不还是辞了吧。”   康涂一副死鱼状:“我没来的时候是谁做的?”   “没人做,”华余说,“都是搁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活儿。”   康涂:“……”   “你让我觉得我的辛苦毫无意义。”   “确实没啥意义,”华余诚恳道, “你不做也啥都不会影响, 还是辞了吧。”   “还是会的,”康涂道, “我的账户会多出一个月的工分。”   华余道:“你太能忍耐了。”   康涂的注意力还放在一堆堆数据上, 随意说了句:“啊?”   华余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摊手道:“这份工作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人了,没人能坚持着干完两次任务。不仅是这份工作, 我有时候觉得你做事情有些过于执着了,用力过猛,你知道吗?你放弃过什么事情吗?”   康涂茫然道:“为什么这么说,我放弃过很多。”   华余:“具体说说。”   “就比如说,”康涂想了想,却一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些心里藏着的事他也不想跟华余说,只好道,“总之,我放弃过很多。”   华余不置可否:“看不出来,我看见的你是一个不知妥协的人,你活得太用力了,我怀疑让你放弃一件事会比让你坚持下去还痛苦。”   康涂不服气地道:“你只认识我两个月。”   “是的,”华余说,“因为你太容易看透了。”   这句话赵政也说过,他说出来和华余说出来带给康涂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华余面前,康涂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们带着不一样的感情说出同一个事实,但最终都指向了一点,康涂道:“你太自信了。”   “或许吧,”华余耸了耸肩,不怎么在意的样子,“我问你个问题,你来这里之前也这样拼命工作吗?”   康涂说:“当然没有。”   “是了,”华余推了下眼镜,“所以你不开心。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很颓废,看着毫无生气,很不讨人喜欢。”   康涂:“……”   华余:“现在就好多了,看着像个活人了。”   康涂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其实他在404活得好像比在之前的世界还开心。就算是任务总是很难熬,很艰苦,他也总能笑得出来,但他并没觉得这是个令人开心的发现。   华余接着说:“所以,你天生就是个不会放弃的人,在这里没有人会嘲笑你的失败,也没人阻止你认真地活着,不像是在你的那个年代,总是不得已地要逼自己适应平庸的生活。”   康涂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或许吧。”   华余道:“我在想,怎么会有你这样矛盾的人。”   “普通人都很矛盾,”康涂看着屏幕说道,“大家都是在内心的挣扎中度过一生的。”   华余认真地道:“你格外矛盾。”   “你再说我真的要生气了,”康涂平静地说,“不要定义我,也别剖析我,我不是你的实验样本。”   华余终于意识到过界了:“抱歉。”   康涂:“没关系。”   气氛忽然沉默下来,华余站起身来道:“那我值班去了。”   “好的,”康涂说,“注意安全。”   华余笑道:“好的。”   两人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默契地把这件事翻篇了。   下午的时候,查看监控的申请批准下来了,康涂不清楚赵政是怎么申请的,反正今天下午他们这个没有编制的丧破天小分队去看的是图书馆的监控,全程没有提到自助超市这件事。   傍晚六点半左右,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图书馆门口,在那个时候他的手里还没有任何武器,是空手出现的,六点三十八分的时候赵政出现走进图书馆的监控区域,听见里面有动静愣了一下,然后冲了进去。   六点五十分,四个人陆续走出来。   他们有些愣怔,对望一眼。   燕灵飞道:“不是,他当时跑的时候……没离开图书馆?”   监控一直调到第二天上午,都没有见那个黑影在走出图书馆。   “没有权限了,”赵政说,“就申请到这个时间段的监控。”   康涂不禁毛骨悚然,也就是说,当时在他们以为安全了,放松警惕的时候,其实那个人还藏在图书馆的某个角落里,或许一直在盯着他们。   “也许现在也没走,”燕灵飞看出他的恐惧,故意吓唬他道,“说不定现在还藏在图书馆里呢。”   康涂:“……”   华余率先怒道:“你有毒啊你,闭嘴吧!”   赵政却道:“这件事不对。”   “当然不对,”燕灵飞说,“他当时不跑以后更难脱身,藏得越久越危险,而且第二天上午还没出现,肯定是逃班了,去查查谁没上班不就知道了。”   康涂心里给燕灵飞加了一百分,心道:“果然是脑子好使。”   赵政说:“那天没有人请假。”   康涂又被浇了头冷水,把给燕灵飞的一百分扣下,加到赵政头上。   燕灵飞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无限同情地看着康涂和华余,说道:“你知道是什么可能吗?”   康涂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吧。”   “图书馆里有咱们不知道的秘密,”华余说,“地下室、密道、后门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只有这种可能了。”   康涂果断道:“我要辞职。”   赵政动手将监控放到最清晰,那人的面孔被黑色的面纱包裹着,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这样的身材的有谁?”燕灵飞问。   华余说:“这里的大部分男人都是这种样的,百余威、李信、李愬、夏成,就连常明铭垫两块鞋垫上去都能伪装成这样。”   “可能是刻意地在模仿这种形态,”赵政说,“只看身材没有可信度。”   他说完又看向康涂,仿佛在催促康涂干什么。   康涂:“?”   赵政问:“你不是要辞职?”   康涂道:“我就说着玩的。”   赵政看着他没有说话,康涂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打开手机终端申请辞职。   “交接还要两到三天,”赵政说,“请病假吧。”   华余不可置信道:“hello?”   “那么我呢?你们俩个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康涂道:“你也辞职嘛,不要再干了。”   华余翻了个白眼,觉得值得糟心的点实在太密集,都不知道从哪一个开始骂起好了。   “先别辞职吧,”燕灵飞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理智得很,“可以上报事故,然后申请闭馆,直到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再重新上班,你们俩还可以带薪休假。”   康涂瞬间心动,说道:“带薪休假?!”   “是喽,”燕灵飞道,“在家和你的穷奇执手相看泪眼。”   赵政关心则乱,才想起来还可以这样,说道:“那我今晚一起申请,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一起上报了?”   “没有了吧,”燕灵飞说,“但是等到批下来可能还要几天,你们两个怎么办?”   赵政坚决道:“请假。”   康涂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违抗赵政,自然道:“好吧。”   华余怒道:“赵政!我也是一条人命!你适可而止好不好!”   康涂好笑得不行,安抚道:“说的就是咱们俩啊。”   赵政莞尔:“抱歉。”   刚才要是无心的,这回赵政就是存心想要开个玩笑了,燕灵飞对华余道:“你说你跟他俩凑什么热闹,哪有你的容身之处?”   康涂叫道:“燕灵飞!”   他有些窘迫,没想到燕灵飞答应得好好的不再在赵政面前提这件事,这么快就忘到脑后了。如果设身处地地站在赵政的角度,如果被开了这样的玩笑,轻则尴尬,重则厌恶,康涂实在害怕他讨厌自己。   燕灵飞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我错了我错了。”   赵政却好像没听见一样,说道:“明天开始就不要再去上班了,让他们的自己的人去排查吧,安全了再回去,今天下午我陪你去图书馆一直到下班。”   康涂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吧。”   赵政又看了他一眼。康涂泄了气,认命了。   就算是在之前他没有对赵政有不纯洁心思时他也很怂,总是不敢忤逆赵政的意思,这个人身上有着天生的上位者的气场,让人下意识地害怕,想要顺从。   在这之前,赵政总是收敛的,他很懂得韬光养晦,也很懂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最近康涂见到他那放肆无忌讳的一面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了,他真的把康涂当成自己羽翼下保护的人,又克制着自己不与康涂过分的亲密,即疏远又熟悉。   这一切都是矛盾的,康涂心想,不光是他自己。   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赵政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时不时翻两页。   康涂工作也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去瞟一眼外头的赵政,他坐在那的气场就让人无法忽视,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管理员溜达着走过来,瞥了一眼赵政,还挺意外的,然后敲了敲康涂办公室的门:“嘿。”   康涂:“说。”   “问卷呢?”   康涂:“!!”   “不要告诉我你忘了。”管理员淡淡地说。   康涂:“对不起!!”   管理员点头道:“可以,你在故意搞我。”   康涂叫苦不迭:“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忘记了。”   山一湖从他重新上班起就没来过图书馆,他每天累成狗,看不到人自然想不起来这件事。   等等,康涂忽然一懵,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山一湖了?   管理员依着墙壁,闲散地道:“说说吧,怎么赔我,你影响我的业绩了。”   “对不起,”康涂装得诚心诚意地道,“我请你吃黄焖鸡。”   管理员:“OK。”   康涂:“……”   管理员正了正自己的帽子,看了眼手表:“正好到饭点了。”   康涂觉得很魔幻,问道:“你不是不能和我们有什么交流吗?”   “你觉得你和他们是一样的吗?”管理员歪头看了眼外面坐着的赵政,“到底请不请?”   他们俩说了过久,赵政注意到了不对劲,走过来看了眼管理员,问康涂:“怎么了。”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管理员站直了身体,身高竟然与赵政不相上下,气质却像是两个极端,赵政的气质非常正,无论他在做什么都是很稳,让人一看便知道是受过严苛的礼乐教育,他偶尔才出现的痞和懒散都有一个限度,永远跳不出已经画好的那个圈;而这个管理员是完全的无所顾忌的张扬鲜活。   康涂昨天并没有仔细地看他,今天忽然觉得这个人在之前不应该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在之前注意不到。   管理员无所谓地开口道:“我俩约了顿饭。”   赵政微微皱眉,冲康涂使了个眼色,康涂无奈摊手,示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心里还惦记着山一湖的事情,想跟赵政说一嘴,现在也没有机会。   “五点下班哦,”管理员指了指手表,“不要赖账。”   康涂只好道:“行吧。”   管理员转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记得把问卷给我送到,不打扰你们了。”   等他彻底走了,赵政关上门走进来,看向康涂:“说一下。” 第65章 疑雾重重(十一)   康涂站起身来穿上外套,一把拿起桌上的问卷, 说道:“走。”   赵政:“去哪?”   康涂急匆匆道:“去找山一湖。”   赵政忽然想到了什么, 开门道:“快点。”   两个人一起跑了,惊动了外面的华余, 茫然道:“下班了?”   “你帮我看着点,”康涂回过头冲他喊道,“我俩出去一趟。”   华余对着他俩的背影惊恐大喊:“就留我一个人?!”   再一看人已经没影了。   “山一湖已经连着几天没有来过图书馆了,”康涂边跑边道,“他从来不去上班,所以我猜你在点人的时候也没把他算进去。”   “嗯,”赵政说, “确实没算, 你怎么想到的?”   康涂:“那个管理员说的, 我感觉他有点不对劲。”   “他跟你说了什么?”赵政问。   康涂:“之前是让我填了份问卷, 还让我给山一湖捎一份, 但是我给忘了,刚才来问我要的时候才想起来。”   赵政不解:“什么问卷?”   康涂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问他:“你不知道?你们没写?”   “没有,”赵政淡淡地道,“先别去找了,你仔细说说吧。”   康涂便把从昨晚遇见管理员的事情从头捋了一遍,说到黄焖鸡的时候赵政皱眉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康涂茫然:“不知道啊。”   赵政冷着脸道:“那你就敢和他去吃饭?”   “我不敢啊,”康涂冤枉死了,“我就开了个玩笑啊, 谁知道他不按套路出牌。”   赵政道:“离他远一点。”   康涂:“好的。”   他现在也察觉出这事可能不太对,好像是暗中有人在故意地操控着事情向前发展,于是谨慎道:“那咱们还去吗?”   赵政想了想,说道:“去。”   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既然忽然冒出的线索指向了山一湖,那么就无论如何也要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一湖的宿舍没有人开门。   赵政观察了一下门上的瞳孔扫描机器,又蹲下身看了看门把手上,康涂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道:“怎么样。”   “看不出什么,”赵政站起身来,“有指纹,但是判断不出是哪天的。”   “那怎么办?”康涂问。   赵政往上看了一眼:“楼上住的是谁来着?”   “你疯了,”康涂一下子便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你想跳窗?这是八层!”   “试试。”赵政说着也不再问他,拿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对面很快接通,赵政礼貌地道:“公输先生,您是不是住在西区C栋?”   “有点事,您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说了什么,赵政道:“好的,我在门口等你。”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康涂开始无缘无故地心慌起来,劝阻道:“你不要这样莽撞。”   赵政愣了一下:“莽撞?”   康涂觉得说的有些失言,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有些冲动,咱们可以等一等燕灵飞,或者是上报一下,现在就咱们两个人,实在是……”   赵政说:“两个人不够吗?”   康涂:“什么?”   “人多了不一定是好事,”赵政看着倒是没有生气,“两个人足够了,很多时候越多人插手就越麻烦,你、我两个人,心是齐的,这样就足够了。”   康涂还是坚持道:“不行,山一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你就这样闯进去了,怎么解释清楚你的嫌疑?”   “好吧,”赵政出乎意料地妥协了,“你说怎么办?”   他说完还补充了一点:“提醒你一点,咱俩进楼已经被拍到了,这个嫌疑已经摆脱不了了。”   康涂道:“上报情况,把燕灵飞叫过来,再多找几个人,让上面把门弄开,咱们一起进去。”   赵政笑道:“好吧。”   康涂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瞪着眼睛看他,赵政道:“就按你说的来吧,既然是你说的,你来上报,好好措辞,让上面马上批下来,然后联系人,把情况跟他们说明清楚。”   这种事情一直是赵政在做,康涂仔细看了下他的表情,确认他是真的没有在说气话,而是认真地给他分派任务。   赵政仿佛事不关己般地问:“你打算找谁?”   康涂试探着道:“燕灵飞、阿九、李信、还有一会儿要回来的鲁班?”   “可以,”赵政赞同道,“燕灵飞值得信任,如果里面山一湖有意外阿九还懂医术,有意外还有李信能顶得上,安排得不错。”   到这个时候康涂才明白过来赵政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试图让康涂自己来解决一件事情。   康涂心里百感交集,感觉好像赵政对他比之前更要好了,而且是好很多,他之前以为说开了之后他们两个以后再相处的话会很尴尬,结果竟然没有,还是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差别,甚至要更熟悉了。   赵政道:“这是你自己出的主意,那你就负责把它处理好,现在跟我下楼,鲁班先生要回来了。”   康涂赶紧跟上,手上还忙着填申请表,就听赵政在前面悠哉地道:“山一湖应该没死。”   康涂:“为什么?”   “没有通知,”赵政说,“如果死了的话不会这么长时间上头的人还没发现。”   康涂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开门?”   赵政脚下步伐一顿,重复道:“他为什么不开门?”   康涂说:“昏倒了,或者生病了?”   “也可能是他根本就不在宿舍。”赵政忽然开口。   康涂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能去哪?这么多天。”结果话还没说完,他脑袋里忽然闪过了什么,华余的话又出现在了耳边:“除非图书馆里有咱们不知道的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想法都是一致的。   此时正好走到了楼下大厅,鲁班手里甩着钥匙,看见他俩道:“要找我干什么,这么着急。”   “你这两天看见山一湖了吗?”赵政问道。   鲁班:“没,我俩遇不上,作息不一样。”   赵政说:“山一湖好像消失了。”   鲁班不怎么意外,问了嘴:“死了?还是跑了?”   “不清楚。”康涂说,他佩服死鲁班的心态了。   赵政看向康涂:“现在怎么办,你说吧。”   康涂脑袋完全当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山一湖可能根本不在宿舍,不然人要是死了,工分被吞并,404不会不知道,一定早就通知下去了,但是他们现在就算是去图书馆,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人啊。   赵政提醒道:“申请提交了吗?”   “交了,”康涂说着把手机凑到他面前,“刚才就交了,你看看吗?”   赵政扫了一眼,没说他写得好,也没说不好,只道:“找好了人了?”   康涂:“刚告诉了燕灵飞和李信,燕灵飞回了我,说是在路上了,李信还没回。”   “他平时不用手机,”赵政说,“所以这种事情你要自己观察。”   鲁班不理解地问:“你俩干啥呢?”   赵政又问了一遍康涂:“现在怎么办?”   康涂不确定地道:“去图书馆?申请批下来还有一段时间差,可以趁这个时间过去一趟,华余还在图书馆,而且那个管理员可能还会回去找我。”   赵政说:“那你联系的那些人怎么办?你在联系他们的时候想过要怎么跟他们说吗?一旦他们中间有凶手又该如何?”   康涂:“……”   他发现自己真是做不了这些。   鲁班怀疑道:“你们知道什么?”   康涂再次:“……”   每当所有的事情挤在一起的时候,人总是难免有所疏漏,康涂觉得自己还是很缺历练,也或许就算是再怎么历练也没法做到十全十美。   赵政看他又低落下来,终于开口道:“去图书馆吧,宿舍里根本没人,会一会那个管理员。”   康涂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做决断了,感觉浑身轻松。   赵政问鲁班:“先生去看看吗?我们这边有些线索。”   “走吧,”鲁班无所谓地背过手去,跟着他们往出走,“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他也不问什么,知道反正一会儿都是要说清楚的,根本不着急。   康涂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连话也不怎么说了,赵政慢悠悠地跟着他走在后面,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怕屋里有危险,也怕被反咬一口,但是做事总是很难完美的,天底下根本没有万全之策。”   “如果你再谨慎一点我就不会这样,”康涂低声道,“你一路往前冲,看着吓人。”   所以他才总想着在后面拉赵政一把。   赵政也不难猜到他的想法,笑道:“好的,我以后注意。”   “你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再慢慢来适应,”赵政说,“不要着急。” 第66章 疑雾重重(十二)   康涂觉得心里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但是这是赵政的好意, 他还是心怀感激。来到这里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希望都掐灭了, 结果反而是在这里时找到了很多从前没有的、或是说已经丢失了的东西。   鲁班:“康涂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有一点,”赵政说, “等会人齐了再说, 好好商量一下。”   鲁班了然道:“所以你俩忽然关系这么好。”   康涂以为他的意思是赵政是看他有用才一直和他在一起,马上解释道:“不是——”   鲁班没等他说完, 接着道:“你自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心里没底,所以把线索告诉了赵政, 你信任他, 所以赵政感激, 然后带着你一起行动?”   康涂:“……”   “亏你之前还说我是你偶像,”鲁班道, “你到底几个偶像?”   康涂心想:“那能一样吗?”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赵政, 就算是再崇拜他也不会冒这个险,实在是没有必要。他正想搪塞两句,好像感觉手机在震动, 他在上班时都把手机声音关了,此时不确定地拿出来看了眼,是华余,不知道为何,他在看见屏幕上“华余”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赵政听见声音转过身来,看见他的神态便明白了什么,也看着他手中的手机。   两人快速地对视一眼,康涂接通,听见那面传来细微的喘气声,他一声不敢吭,等了半天没再有别的动静,然后就突然挂断了。   “走吧,”赵政冷静地道,“这回有事干了。”   三人回到图书馆,华余已经不见了踪影,成摞的文件散落在地上。   “他留的线索,”赵政捡起一张纸,上面印着不完整的脚印,指着脚跟指向的方位说道,“如果被掳走应该是倒退着向前,所以应该是往这个方向去了。”   康涂自责不已,当时如果没有留下他自己在的话又怎么会出这样的变故,他总是犯错,还搞把别人陷入了危机中。   赵政说道:“找找。”   鲁班仰头看了眼图书馆的构造,仍然没什么着急的样子:“我还是头一回来。”   “觉得怎么样。”赵政问。   “不怎么样,”鲁班道,他说着走到一面墙前敲了敲,“里头的空间,至少比在外面看见的实际大小少了一半。那这样的话,我猜下面还有空间,这么大的问题你们难道没看出来?”   “……”康涂道,“没有。”   鲁班:“什么脑子。”   赵政咳了一下,问:“那怎么进到剩下的空间中?”   “往最暗的地方去找,”鲁班说,“去厕所看看,说不定有个门就是坏的,里面就有惊喜。”   康涂:“!”   赵政道:“真有?”   康涂五体投地:“真有。”   一楼有一个厕所从他们来的第一天就是坏的,最里面的一个门一直打不开,他们以为是故障也懒得上报,所以一直放着,谁也没想过那里会有什么问题。   鲁班丝毫不意外:“看风水我不如刘淼,但是这点东西倒是门儿清。”   康涂问:“为什么会是厕所啊?”   “不管是什么地下空间都得留门,古时喜欢藏在床底下,现在情况不同了,一般藏在厕所里,”鲁班一边走一边说,“因为锁死的空间中只有这个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我还以为会有意外。”赵政一脚踹开厕所门,看见下面黑漆漆的一个洞,平静地道。   鲁班已经挽起袖子顺着梯子往下爬了,说道:“哪有那么多意外,大家都很忙,没必要耍那么多花招。”   康涂觉得这速度简直是太快了,只要稍微多出一个人,他们的办事效率就会呈指数上升,但是这些人都是很不可控的因素,让人不敢随意依赖。   “下面是有人的,”鲁班说,“你们小心一点。”   康涂有点担心,不想让他们这样下去,但是现在也不敢多说了,只好跟着他们,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太不对劲了,从一开始他们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人家指哪打哪,根本就像是块棋子一样。   可是既然鲁班与赵政都这么富有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了,他自然就更加得积极一点。   赵政从角落里踢出了一个正在休息的扫地机器人,两脚踩碎了,从里头拽出两块手掌大的长条铁片,扔给康涂,说道:“接着。”   铁皮并不锋利,估计连皮肤都割不破,但是手里有个东西至少能有点安全感,康涂不想接,知道赵政肯定会把另一块给鲁班,所以道:“我拿不了,要爬梯子。”   赵政拉起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进他的手里,另一个块递给了鲁班。   鲁班说:“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赵政说,“图个安心。”   康涂心里想:“我真是太了解赵政了。”   这些天他发现赵政看着深不可测,其实一点也不难猜,他根本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心,甚至与人为善,但康涂觉得,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赢,赵政绝对是一个纯粹的目的至上者,善意和恭敬这种人格加分项,也只不过是他的被动技能,为了他能够更好的赢。   他不是不善,而是有目的的善,甚至已经把这些融进了骨子里,因为太久,已经分不清那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康涂觉得自己真的疯了,竟然觉得赵政这样带着冷清的友善很酷,那种已经完全发展成熟了的人格,完全自我化了的世界观,并非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   梯子大概有三米,下去之后很冷,四周黑暗,只有上面的洞口投射进一束光。   康涂问道:“这是谁建的?”说出去的话带出一串哈气,他不自觉地缩着脖子。   “404,”鲁班想也不想地道,“成员谁也没有这个本事。”   虽然四面都是黑暗,但是他们可以从回声听出这里的空间很大,一定是个不小的工程,赵政道:“估计是404留的后路,这么一座来路不明的城市,不管在哪个年代,如果被发现了都不是件小事,留个保命的地方。”   鲁班说:“给谁保命?咱们还是他们?”   赵政四处望了望:“我猜不是咱们。”   “所以说,”鲁班看着赵政,认真道,“你也觉得,这里除了咱们还有别的人在。”   康涂一脸懵逼,惊恐道:“什么?谁在?怎么回事?”   “我与欧阳稍微想了下,既然有人能偷走什么东西,那这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基地,甚至可能,404的真正管理者就在这座城市之中。”   康涂:“……”   赵政道:“所以就在地下。”   “却不一定是这里,”鲁班说,“今天我们来到这里,绝不会是好事。”   康涂麻木道:“那我们为什么下来?”   “刺激一下。”赵政玩笑道。   康涂马上:“打扰了,我还有点事……”   赵政提示道:“华余在里头哦。”   “好吧,”康涂又返了回来,“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政道:“既然有人想引我们过来,那就跟着走吧,看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鲁班看康涂有些紧张,安慰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怕什么。”   康涂道:“谢谢,我真是放轻松了不少呢。”   他们借着背后微弱的光向前走,赵政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脚下不足两米的路,黑暗中一片静谧,脚踩在地上的声音,鲁班有些粗重的喘息声,都清晰可闻。   康涂为了缓解紧张,对鲁班道:“你有鼻炎吧。”   鲁班说:“过敏性的,这里尘螨太严重了。”   康涂:“为什么你过敏性鼻炎不打喷嚏,我朋友过敏之后打得停不下来。”   “忍着呢,”鲁班说,“你如果再没话找话的话,我就打几个。”   “好吧。”康涂只好闭嘴。   赵政在前面伸出手:“停。”   二人顿时屏住呼吸停止一切动作,在这样的沉默中,康涂兜里的手机的震动声就格外的明显。   赵政声音很冷:“接。”   康涂拇指都有些哆嗦,滑了下屏幕,电话接通。   华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微弱的颤抖,断断续续地道:“你们……在哪。”   康涂急道:“你在哪?”   “快来!”华余像频死的鱼一般急吼地道,“救救我!求求你们,还有三分钟!”   赵政一把拿过康涂的手机,声音平静道:“冷静一点,我们已经到了图书馆底下,说清楚你在哪,什么方位。”   华余哭道:“我不记得了,救救我吧!还有三分钟了,救我!”   赵政怒道:“什么方位!你给我冷静下来!好好想!你被拖下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方向!”   华余忽然静了,电话那头只听得喘息哭泣的声音,片刻后他道:“右边——”   赵政安抚道:“等着。”   他没有挂断电话,继续说:“我们这就过去,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还有三分钟?现在你和谁在一起?”   “没有别人,”华余说,“只有我,这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他显然还是慌乱的,有些调整不了言语,反复地说着只有自己一个人。   赵政温柔道:“你还记得是谁带你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问,”华余瞬间警惕道,“你要放弃我了吗?” 第67章 疑雾重重(十三)   赵政说:“放轻松。”他说着冲身后的康涂鲁班比了个手势,示意走旁边小路, 脚下有点不知名的东西, 走起来有点磕绊,康涂眼神不好, 看不清楚脚下磕绊了一下, 闷声栽到地上,手撑在地上搓了一下, 顿时破皮了。   时间紧急,他赶紧爬起来,赵政回过头来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了照他的手, 康涂道:“没事。”   赵政抿了下嘴, 拉过他的手道:“跟着我。”   康涂心跳了起来, 因为现在这个情况确实紧张才堪堪地压住, 实在不知道赵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华余在另一头催促问道:“你们快到了吗?”   “等等,”赵政说, “快了,现在想一想,你来的时候有大概走了多久?”   他们走出这条小路, 眼前是一条两边满是门的狭窄走廊,昏暗的灯光闪烁着,发出跳动的声音,像极了丧尸主题的游戏场景。仿佛某一扇门就要冲出两只鲜血淋漓的丧尸来咬人。   赵政看了一眼,对着电话那头道:“喊一声。”   前方传来了一声大叫声,鲁班马上道:“这边。”   赵政“哐”地一下子把门踢开, 背着光冲进门里,只见华余被反手绑在凳子上,昏过去了。手机掉在他的腿上,还显示着在通话中。   康涂用手扇了扇他的脸,见他毫无反应一时有点慌,叫道:“华余?醒醒!”   鲁班低头看了一眼:“镇静剂,他太害怕了触动了情绪监控系统。”   康涂四处翻找着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正在倒计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害怕,赵政说:“别找了。”他四下看了看,说道:“这里很安全。”   鲁班看着华余的睡脸,神色严肃道:“他根本没有任何危险。”   这间屋子中除了一只椅子以外空空如也,灯光闪烁着冷光,没有定时装置,没有激光点,甚至没有时钟给他精确的时间,整个屋子中唯一的电子设备,就是华余的手机。   但是他即使昏过去依旧脸色苍白,手指冰凉如水,甚至触发了情绪监控系统,而且刚才听他在电话中的表现,也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样子,康涂不解道:“什么意思?”   赵政蹲下身将他背上,说道:“四处看看吧。”   康涂十分想赶紧离开这里,如果不是因为华余根本不想下来,现在人已经找到了,他没有什么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只想赶紧回宿舍。但是赵政和鲁班没有这个心思,他就只好跟着,结果前脚刚刚走出门口,忽然一束激光射了过来,赵政猛地一把将康涂拽了回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压在华余的身上。   紧接着就是漫天的小悬浮机器人冲了进来,无声地射出一道道的激光,鲁班迅速将门关上,但是被瞬间烧透,赵政喊道:“关门没用!”   鲁班说道:“那怎么办?!”   “带武器了吗?!”   鲁班喊道:“我他妈又不是哆啦A梦!”   康涂不可置信地道:“你还知道哆啦A梦?!”   他手里还有赵政塞给他的铁片,但是在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用,门上被融出一个洞,悬浮机器人冲了进来,赵政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两束激光到了它的下面,蓦然起身出了一拳,“哐”的一声,机器凹下一个坑,在空中侧了一下,激光一偏将地面射出一道黑色的印记。   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悬浮机器人冲了进来,康涂光是躲都躲不开,赵政喊道:“打不过,跑!”   鲁班吼道:“你开什么玩笑!往哪跑!”   激光不断地射了过来,疯狂的扫射,几乎没有任何的死角,康涂退无可退已经心生了绝望,这样的机器必然不是二十世纪的产物,而是来自三十世纪,以他们三个人赤手空拳,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忽然间,一阵电流声传来,康涂一抬头,看见两道蓝色的电流缠绕着悬浮机器人,不过三秒钟就将它们烧黑,发出“嗞嗞”的声音,机器人的铁皮翘起来了两块皮,掉在了地上。   燕灵飞手里拿着一根电棍跳了出来,大笑道:“孩儿们,爸爸来了!”   康涂激动地喊道:“燕灵飞!”   管理员从后头追过来,气喘吁吁地大喊:“燕灵飞!”   燕灵飞伸手拔开电棍上的皮套,放出一大片放射的电流,噼里啪啦地炸响一片,将半空中的悬浮机器人打倒一片,然后直接扔给了身后追来的管理员:“还给你!”   管理员吓得手舞足蹈地赶紧去躲,怒喝道:“你想死!”   “你问我要的,”燕灵飞无赖道,“就借一下,看你抠的。”   管理员道:“你完了,等着关禁闭吧。”   “别,”燕灵飞走上去狗腿地去给他拍身上的灰尘,“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管理员:“上次偷卷子,再加上这次,我今晚就上报,这么多年的交情,给你打八折。”   康涂刚才在地上滚得浑身疼,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磕绊着跑过去求情道:“事出有因,您看通融通融呗?”   “哇,”管理员看到他才想起,说道,“你以为你们跑得了?擅闯基地,攻击防卫机器人,一起去禁闭室斗地主去吧。”   康涂:“……”   燕灵飞:“四个人没法斗啊,你把他们仨抓进去吧。”   赵政和鲁班一起道:“燕灵飞!”   康涂急中生智:“你还让我请你吃饭,我要举报你!”   管理员噎了一下,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你暗示我贿赂你,”康涂豁出去了,二皮脸地道,“而且你们不是有员工协议的吗,不能和成员走得太近。不要上报消息哦,不然我可举报你了。”   “你别举报我们,我也不举报你,”康涂比了个“ok”的手势,“咱们相安无事,双赢。”   管理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说了算的?这么多防卫机器人都报废了,我怎么跟上头交代?自杀了?”   康涂抓住燕灵飞的手举了起来,理所当然地道:“他干的啊。”   燕灵飞忽然之间:“???”   康涂道:“冤有头债有主,警棍他抢的,机器人他揍的,对不对,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赵政配合道:“什么也没有做错。”   “是这样的,”康涂唏嘘道,“真的冤枉。”   燕灵飞:“我他妈,我操,你们要点脸吗?没有我你们刚才就死在这里了!”   “总不至于死的,”康涂说,“你也太夸张了,我们的管理员肯定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燕灵飞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无话可说。   康涂冲管理员笑道:“请你吃黄焖鸡,百里奚的招牌菜,一般人他都不会开锅的,味道一流,骗你是狗。”   管理员没好气地道:“不去。”   “给个机会,”康涂道,“这段时间真是太麻烦您了。”   他这一套套社会人的套路让鲁班大开眼界,感慨道:“康仔不一般。”   现在看着像是没什么事了,最严重也就是关两天禁闭,可是华余还没醒,山一湖也没有踪影,他们心里还悬了一根刺,根本没办法完全放松下来。   管理员最终妥协道:“我必须要上报,但是可以给你们稍微说点好话,至于上头到底要怎么判我就说得不算了。”   “好的,”康涂说,“走走走,咱们去吃饭。”   他说着就揽过管理员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往前走,从背后偷偷地赵政他们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哥俩好地对管理员道:“都这个点了,肯定饿了吧。”   管理员:“……”   康涂说:“去吃饭,正好百里奚也下班了,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的。”   “难吃爆了。”   下午六点一刻,百里奚的门店中,管理员脸色僵硬地说出了走出图书馆后的第一句话。   康涂没什么诚意地道:“不能吧,大家都觉得很好吃的。”   管理员嗤道:“都是什么品位。”   “那是,”康涂说,“你肯定吃得好东西比我们多。”   管理员不耐烦地点了根烟叼在嘴里,敲着二郎腿倚坐在椅子上,说道:“别来这套了。”   康涂道:“好的。”   百里奚不满道:“店里不能抽烟。”   “厨房干净吗?”管理员拿烟的手指了指后面,“我现在去查查?”   百里奚顿时闭嘴。   康涂难得见到百里奚吃瘪,还挺开心,问道:“认识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管理员说:“称呼个屁,少套我话。”   “真没有,”康涂哭笑不得,“我就是问问。”   管理员:“我姓芳,名叫芳心纵火犯,你可以亲切地称呼我为芳芳。”   康涂从善如流:“好的芳芳。”   管理员沉默片刻,认输道:“你可以叫我姚科。”   康涂莞尔:“这个是真名?”   “当然不是,”姚科微笑,不在上班时间的他没戴帽子,敞开着怀松松垮垮地穿着工作制服,有种不羁放肆的帅气,此时说道,“比芳芳还假。”   康涂道:“聊点什么吗,愿不愿意?”   “聊什么。”姚科磕了磕烟灰,随意地问。   “为什么来干这个?”康涂问。   姚科说:“找不到工作,这个钱多。”   康涂:“多少钱?”   姚科说:“别套我话。”   康涂顿觉无趣:“没劲了吧,那你还聊什么啊。”   “聊你,”姚科道,“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康涂:“就那样呗,就活着。”   姚科说:“我看你过得不错,又是交朋友又是谈恋爱的。”   康涂一阵无语:“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姚科问:“真有一腿啊。”   “真没有啊,”康涂现在已经要免疫了,“你想多了。”   姚科说:“那你看我怎么样?”   康涂心累得不行:“别闹。”   姚科笑了:“考虑考虑。”   康涂也看得出他完全是在开玩笑,很无所谓地说:“好啊。”   姚科:“还挺有个性。” 第68章 疑雾重重(十四)   康涂并不十分谦虚,插科打诨说:“还成。”   他只要不在赵政面前就不会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 度过那段刚来到404的心惊胆战的日子之后他对谁都可以坦然自如的相处, 唯独就是和赵政在一起的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想说什么, 表现出来的肯定更加傻逼。   姚科把烟按灭:“可惜了,我签了双方协议书, 不然咱俩可以试试。”   “那真是可惜了,”康涂说,“不过最可惜的还是你是直男。”   姚科:“……”   康涂看着他道:“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看得不太准。”姚科垂着眼皮看桌上的黄焖鸡。   “骗你的,”康涂观察着他的神情, 说道, “不过看来你确实不是。”   姚科被小小地算计了把, 无奈地笑了:“你在这里适应得真是不错。”   “其实不怎么样,”康涂道, “靠政哥他们帮衬着。”   “赵政。”姚科在嘴里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是在评判着什么,然后略过这个话题道, “听说你要辞职了。”   “赵政怎么了?”康涂敏锐地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姚科:“没想说什么,我跟他不熟。”   康涂不信,他刚才的那个样子明明是有话要说,但是又好像考虑到了什么没有说。   姚科看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道:“你想听我说什么?”   “没有想听什么,”康涂道,“就想知道你本来要说的是什么。”   姚科:“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很明显满足不了你对爱情的幻想,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别生气啊,你自己想听的。”   如果是这个,康涂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有些事情他自己也能看得很清楚,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对赵政的感情越来越复杂,有时候想赵政疯狂地爱上自己,但如果这样的话就不是赵政了,赵政根本就不是一个恋爱脑,为爱痴狂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太可能,所以有时候他又干脆想让赵政赶紧出去吧,别再待在404了,也别再给他任何希望了。   他像是个矛盾体一样,被自己两边的天使和恶魔拉扯着,喜欢这种感情只有两种结局,要不是随着日常的相处中爱情的致幻剂慢慢地失去作用,使那个人失去了光环,最终沦为众人,要不就是越烧越烈,根本浇不灭。康涂很悲哀地感觉自己属于第二种。   “我也知道,”康涂说,“我对他没啥幻想。”   姚科不屑道:“瞎扯吧你。而且现在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不管现在这些人表现出来多么和睦友善,爱得多死去活来,最终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你可以试想一下,就算他现在保护你,让你和他留到了最后,到时候他会不会放过你。”   康涂说:“你来当爱情导师了?”   姚科:“我警告你跟我说话注意一点态度。”   “好的,”康涂赶紧溜须拍马道,“喝不喝饮料?”   姚科歪头示意了一下说:“去给我买包烟。”   康涂:“……”   一包烟五十工分,他心里仿佛在流血。   姚科文质彬彬地补充说:“要最贵的那种。”   “然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想办法给你们搪塞过去,小朋友,别再跟着那群人上窜下跳地闯祸了,你玩过不他们,就老实一点,OK?”姚科挑眉道。   康涂只好说:“OK。”   此时已经快到七点钟,康涂这才发现自己这一晚上也没试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姚科看上去浑身的不正经,其实防守地滴水不漏,反倒是自己被套出了不少话,还搭上了一盒烟。   “多谢款待,”姚科两根手指在额前一飞,说道,“有机会再约。”   康涂心痛得无以附加,忍辱负重地道:“有机会再约。”   天气渐冷,白天也越来越短,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康涂回身往宿舍楼里走,心里还惦记着白天发生的事,这一晚上他的手机都没有动静,不知道赵政他们有没有什么进展。   赵政倚在黑暗的墙边,站起身来道:“吃完了?”   康涂心思飘远,被他忽然出现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是我,”赵政本来确实有吓他的想法,结果真把人吓着了还有点后悔,“吓着了?”   康涂紧接着惊吓升起来的就是惊喜,没想到赵政竟然来接他了,矜持含蓄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政不答反问:“怎么这么久?”   康涂现在有些迷茫,脑袋又有些不好使了,总觉得好像他和姚科没吃很久,但是率先想到的也不是质疑问题,而是解释道:“随便聊了聊。”   六点时出来的,现在七点就已经散了,他反应过来,其实确实没有耽误很久。   赵政:“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康涂说,“嘴很严,我觉得他不太好搞。”   赵政不怎么意外地道:“找来对付咱们这些人的,肯定也不会是简单人物。”   “但是他说不追究今天的事了。”康涂说。   赵政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忽然松口了?”   “也没有很忽然,”康涂道,“我给他买了一盒烟呢,最贵的那种。”   赵政笑道:“我给你报销。”   康涂也不是真的在乎这点工分,只是开个玩笑,结果赵政没有像往常一样接他的梗,反而这样说,康涂只好道:“不用了。”   赵政道:“你的工分太少了,得想办法加点。”   康涂不在意地道:“我又没想过拿第一,加那个有什么用?”   “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赵政说,“你完全有反超的希望,不要放弃。而且工分会影响你游戏的分组,估计近期还能加不少。”   康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问:“什么?”   “我猜的,”赵政说,“404在刻意地维持着平衡,如果你工分明显涨势过快,就会在分组的时候把你分到更难成功的阵营中。”   康涂忽然想到,之前赵政当卧底的那次任务一下加了三百分,然后下一次的城外战就被分到了庞涓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赵政道:“你的分数过低,为了不打破平衡影响游戏,应该还会分到比较容易赢的队伍里,所以别灰心,不要放弃自己。”   但是康涂早就已经放弃自己了,对工分没有一丝一毫的执着,他甚至都不想走到最后那一步,否则就会落入就像姚科设想的那种境地,最后只剩下他和赵政,或者说只剩下了他们几个人,那时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他不太敢想。   康涂沉默,两个人在夜色中向前走,忽然下起了小雨,毛茸茸的落在人的身上,带了丝凉意,晚秋的夜晚将小雨冻成雪花,不到一会儿就变成了雨夹雪。   两人谁也没提要快走两步,已经慢慢地向前走,他们一起开口道:“我……”   康涂闭嘴,赵政道:“我……不是一个会承诺别人什么的人,在我看来说出去的承诺重千斤,是不能违背的。”   康涂默默地听着,好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有些感动,可又有些预感:这话说出来,他们俩可能更要纠缠不清了。   果然,就听赵政道:“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康涂低下头,看着被雨雪打湿的鞋面,低声道:“好。”   “但你也要自己努力,”赵政说,“你努力,我也努力,这样才有希望,知道吗?”   康涂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地转开视线,“嗯”了一声。   气温更加低了,雨点全部变成了雪花,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临了。   康涂不知道现在他们俩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他甚至无理取闹的心生了恼怒,为什么他都能够坚持着向后退,可是赵政却一边拒绝他,一边往前逼呢?   赵政恨铁不成钢,赵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赵政有强烈的责任心,可是赵政不能对一个喜欢他的人这样,过于仁慈,也过于残忍了。   康涂忽然一腔怒气涌上心头,站直了身体,大声道:“你别再管我了!”   这话说出口,气泄了,他又陷入了慌张之中。   赵政隔着纷纷飘扬的雪花看着他,视线稳稳地落在他的身上,沉默且坚定。   康涂惶然,说道:“不是说好了,这件事之后,就保持距离了吗?”   “你也说了,”赵政平静地道,“我们还是朋友。”   康涂:“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的。”   “所以呢,”赵政问,“连朋友也不能做?我也不能关心你,是吗?”   康涂被他这样的质问逼得无话可说,仿佛他才是背信弃义的那个人,他道:“你知道我喜欢你——”   “那是什么感情?”赵政问,“两个人相守一生这种承诺,我娘与吕不韦说过,与我爹说过,我嫪毐也说过,她哪一个都喜欢,哪一个都能轻易辜负,这种浅薄的感情有什么值得执着?我与你到底如何,你看不出来,却非要我给你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回应,如果我不说,你便要彻底隔断,是这个意思吗?”   “在你看来,我的承诺比不上这两个字,我又比之如何?我二人友谊又比之如何?”   康涂终于明白了,赵政根本就不相信他的感情。童年的环境让赵政在感情上变得偏激,他甚至猜测,在发现赵政发现自己喜欢上他的时候,应该是觉得生气的,因为赵政自以为给了他更好的东西。   古人的爱情观总是不对等的,或许在皇家更是这样,放纵、奢靡、奔放这样的东西,既不是赵政想要的,也不是康涂想要的。   赵政鲜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康涂说道:“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没有见过美满的婚姻,但是我之前的那个年代,是一个崇尚爱情的年代,一生一世一双人,虽然这句话有点俗,但就是这么个意思。”   康涂说:“我的喜欢就是这个意思,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是你这个人,不是别的东西,但是你知道的,咱俩没啥希望,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不喜欢你。”赵政皱眉道。   “好吧,”康涂说,“你像喜欢朋友一样喜欢我对吧。”   赵政仍旧皱着眉,他只要皱起眉头看上去就很残酷,有种审慎的威严。   康涂目光柔和的看着他:“可我不一样。”   赵政道:“怎么——”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康涂忽然上前一步,微微踮脚轻如今夜的雪,亲吻了他。   ——第一卷 ·启行·完—— 第69章 此去俯仰(一)   康涂睁开眼,看着赵政的脸, 笑说:“我是这个意思。”   他还是胆子不够大, 不敢太过分,只轻轻地碰了一下赵政的嘴唇就马上撤开了, 纵然是这样仍然心跳得剧烈, 仿佛要跳出胸膛一般。   赵政微微低头看他,呼出去的气先扑在康涂的脸上, 人却没有说话。   康涂勉强镇静下来道:“离我远一点,我和你娘不是一种人。”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赵政的嘴脸, 细细地融化开, 带着温柔的凉意。   康涂刚在亲他的时候把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此时随着融化的雪一齐撤走, 仿佛像是一场幻觉。   两人离得很近, 呼吸交错在一起, 赵政仿佛能听见康涂胸膛中那颗心脏的跳动声,非常响,非常慌乱, 隔着纷乱的雪,康涂的面貌也柔和了起来,不夜城的灯火点燃,他皮肤细腻眉眼俊秀,像一个未经历烟火的世家公子,但神色却是忍耐不住的慌张。   赵政喉结动了一下, 视线逃开他的目光,余光却看见康涂攥紧的拳头,关节泛白,藏在袖子里。   “就是这样,”康涂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就豁出去了,面上装得很坚决硬气地说,“咱俩做不了朋友。”   赵政又抬头看他的脸。   康涂笑着冲他眨眨眼,道:“你现在明白了。”   这个人的身体和他的言语,说得是两种不同的话。他比赵政矮了半头,鼻子冻得通红,此时说:“我有时候在想,以你的立场来看,我其实是你的困扰,你有自己的规划,有你的国家和子民,我……太自我了。”   “所以就别再打扰我了,”康涂决绝道,“我自己整理我的感情,你也不要再给我增加难度了。”   天地良心,康涂现在没多难过,甚至觉得赚了一波。赵政即使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厌恶自己,这要是燕灵飞恐怕门牙都被打飞了。他轻松地吹了声口哨,没等赵政自顾自地向前走,却被拉住了手,但是赵政只是拉住他的手,却没有说话。比起刚才连声质问的那个人,现在的赵政有些过于不善言辞了。   其实赵政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但是他只能预感到,如果今天就这样散了,他们俩以后就真的只是陌路人了,但他非常不想这样。   康涂释然道:“我理解你的,没必要觉得对不起。”   平心而论,如果他是赵政,他可能也不会选择在404和一个男人谈恋爱,这样看来,他一个活得如此盲目冲动的人都不会这样做,更何况是赵政这样的人呢。   赵政说:“你在逼我。”   “我没有,”康涂回过头来,哭笑不得,“我有什么立场逼你?”   无理取闹与得寸进尺都需要被人深爱,康涂有什么?   赵政似乎并不满足康涂单方面下的决断,懊恼道:“你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   康涂平静地看着他说:“那你想我怎么样?”   赵政反问道:“你想我怎么样?”   康涂不明白赵政为什么生气,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体面,就为了不为难赵政,他又做错了什么?   赵政见他沉默,说道:“好,我知道了你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可我问你,你单方面的说喜欢。然后自己拒绝自己,再离开我,在你的这场有游戏中我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康涂勃然恼怒:“你什么意思?”   他的怒火也点燃了赵政,他一时口不择言:“你在自我感动!”   康涂不知是气是委屈,眼圈瞬间泛红,仍用力地反驳道:“不然你是能给我回应还是怎么样?!本来我就没有打算过告诉你,是你们非要像耍猴一样耍我,我不想说,可你给我机会让我隐瞒了吗!”   赵政:“……”   康涂道:“谁不自我感动?!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很迁就我吗?你不是也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吗?你算不算自我感动?”   康涂的伶牙俐齿在此刻简直开到最高,没有给赵政反驳的机会,接着道:“你还想我怎么样?你不想和我绝交,所以我就只能一边卑微地喜欢你一边和你当朋友吗,凭什么?”   赵政说不过他,道:“你怎么……”   “我就是这种人,”康涂快意地道,“我本来就这样,之前都是装的,我浑身是刺,你别想欺负我。”   赵政不可置信:“我欺负你?”   康涂说:“是的。”   赵政重复说:“你觉得我在欺负你?”   康涂心里憋了这么久,刚才一起冲着他发了出来,此时也不管了,说道:“是你说的我逼你。”   “好,”赵政双手投降,“是我错了。”   康涂也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就这样吵了起来,心累地道:“算了,说到底是我惹的麻烦。”   接下来就是沉默,刚吵了一架两人之间有些尴尬,迎着鹅毛般的雪在街上慢慢走,康涂还生着气,坚决不再找任何话题。   其实赵政的情绪也不高,但还是主动开口打破沉默道:“华余醒了。”   “怎么样。”康涂也给面子地低声问了句,脚下踢踢踏踏地玩一块石子儿。   赵政:“说不清楚到底遇见了什么,就是觉得有危险,也不记得遇见的人长什么样了。”   康涂:“催眠?”   “可能是,”赵政说,“燕灵飞也这么说。”   “机器人的触发是因为我们闯进了地下室,而不是冲着华余去的,华余当时根本没有任何危险,除了催眠没有别的可能了。”赵政补充道。   康涂问:“山一湖呢?”   “找到了,”赵政说,“他今天下午在阿九那里,据说是身体不舒服。”   康涂慢慢进入状态,有些怀疑:“太巧了吧。”   “是很巧,”赵政赞同说,“而且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背后的凶手大动干戈地闹了这么一出到底是想干什么。”   “鲁班倾向于对方是行动失败,我却觉得,那个人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康涂道:“就像今天的地下室?”   “不光如此,”赵政说,“你没有看到华余醒过来的状态,他非常恐惧,但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康涂喃喃道:“power show.”   “什么?”   康涂道:“炫耀能力。”   “大概吧,”赵政也没什么心情再分析什么了,随口道,“再说。”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有些烦躁,又不知道这股燥气来自何方,更不敢冲康涂发火了,只能自己憋着。   康涂道:“你觉得管理员有什么问题吗?”   “肯定有,”赵政皱眉道,“谁也跑不了。”   康涂仔细地在脑袋里又过了一遍今天管理员的行为,他一直有一种很微妙地感觉,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忽然间,他想起了今天听管理员说的一句话,停下来问赵政:“你记得吗,他下午时说让咱们去禁闭室干什么?”   赵政心思不在这上头,随口道:“什么?”   “斗地主,”康涂看着他的眼睛说,“他让咱们去斗地主。”   赵政也反应了过来:“他怎么知道的?”   他们三个在燕灵飞宿舍斗地主,只有四个人知道,另一个人是欧阳,管理员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巧合,”康涂道,“但是他就是对咱们很了解,他知道咱俩的事情。”   康涂终于找到了那种微妙感来自何方了,因为他和姚科谈话的时候根本就不像是陌生人,姚科对他非常了解,脾气秉性和兴趣爱好,他一直在顺着康涂说话。   “等等,”赵政打断道,“他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呗,”康涂说到这里,又鬼迷心窍地补了一句,“还说要和我试试。”   赵政:“……”   康涂克制着没去看赵政的表情,假装很随意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所以我觉得,他应该观察过我们。”   赵政说:“哦。”   康涂又觉得没意思了,折磨赵政或者企图证明赵政对自己有点意思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也不会因此开心,所以干脆换了个话题道:“你打算怎么办?”   赵政心烦意乱地说:“后天发布新任务,走一步看一步吧。”   康涂:“好吧。” 第70章 此去俯仰(二)   赵政几番挣扎,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想要道歉,又觉得康涂也没让他占了什么便宜, 道歉有些突兀, 而且他确实也有种无名的火,一直憋在心里头, 让他不想道歉。   两人这一晚上不知道第几次,又开始沉默了。这一次赵政也懒得再找话题了,康涂更是不开心, 索性一直堵着气直到走到宿舍楼, 雪越下越大, 在黑色的幕布般的天空下洋洋洒洒地往下落, 他们两个身上完全被打湿, 康涂有些冷, 觉得他俩简直抽风,顶着这样的天气散步,竟然谁也没提要躲一躲。   他按电梯的手有些红, 把头缩进衣领里,看着玻璃里反射出来的他俩的身影,赵政好像胖了点,没有第一次任务的时候那么精瘦了,今天穿的鞋鞋底有点厚,本来康涂只比他低了四五厘米的样子, 现在站在他身边却矮了大半头,在往上看,意外地和赵政的视线对上了,两人有些尴尬,同时转开眼神。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两人同时迈腿,然后又顿了一下,同时往后退一步。   康涂觉得简直无语,说道:“你先。”   赵政先进电梯,撑着门防止电梯门关上,康涂走进去之后转过身去,两个人并肩着站在一起,他平视着前方说:“你以后就这样了呗。”   赵政没有马上回答,两个人的视线在电梯门的反光中对上。   电梯非常快,直接到了第四层,又是“叮——”的一身,门打开,赵政停顿了一下,走了出去。   康涂就看着他的背影,所有的情绪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最高潮,红了眼眶,忍着没出声,一直到电梯门关上赵政也没有回头,等门彻底关上,康涂长长地出了口气,吸了下鼻子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感觉是气的,可是气的又没什么理直气壮的道理,他到了五楼,走了出去,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   就在他的脚下,赵政又折了回来,站在电梯门口看着上头显示着“五”,原地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最终放弃,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扫地机器人,听见机器人闪着红光没完没了地报警,更烦了,一把将衣服上的帽子盖在头上,大步转身回宿舍。   康涂录入瞳孔信息进宿舍,把衣服远远地扔在沙发上,穷奇飞了过来,闪烁着淡黄色的光的眼睛又开始盯着他,康涂扑倒在床上,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滚!”   操他妈的爱情,操他妈的人生,都滚他妈的吧。   第二天康涂干脆在床上睡了一天,把穷奇关在门外,没完没了地刷朋友圈,刷不出新东西来就挨个点进去,一直翻到五年前,最后看得头昏脑胀把手机扔到一边接着睡。   他之前度过过不少这样的日子,几乎上班之后的每一个周末都是这样,拉着窗帘,抱着手机,在网上看很多陌生人的精彩故事,那些人生都不属于他,他就像是一个过客一样,从字里行间中去把握一个人一生的脉动,这是一种很经济的做法,既不需要付出感情,也不用嫉妒羡慕。   今天是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没办法踏实,他想,或许自己对于赵政而言就像是那些明晃晃的直白文字一样好理解,他一直被这样浏览着,由别人放肆地翻阅着他的辛酸苦楚,喜怒哀乐。   还是没办法怨恨赵政,毕竟他确实没有做错什么,康涂觉得自己的愤怒无处安放,最终也只能按在自己头上,让自己慢慢地消化。   他俩闹了脾气,没废什么劲404的人就传得差不多了,第三天发布任务,康涂没和赵政一起,自己提前半小时到了时钟广场。   燕灵飞已经抽了签,坐在地上冲他摆了摆手,康涂领了自己的签,问道:“城外战?”   “确定了,城外战,”燕灵飞冲他扬了扬头说,“你是哪队?”   康涂先问:“你是哪队?”   “A组,”燕灵飞把签叼在嘴里随意道,“你呢。”   康涂打开了纸签,有些不可置信道:“咱们三次都一组?”   “是的,”燕灵飞看了眼他的签,说,“开不开心?”   康涂说:“开心。”   燕灵飞嗤笑了一声,胳膊肘撑在地上,道:“这一次好像全部人都是A组。”   康涂:“啊?”   “所有人在一组,”燕灵飞解释道,“头十年的惯用伎俩,没有敌对组,根据组内表现分配工分。”   “那还抽签干什么?”   “走个过场呗,”燕灵飞闲闲地道,“给你点神秘感,到时候再告诉你。”   康涂“哦”了一声,觉得也没什么意思,这两天他有些没精神,跟燕灵飞一起坐在地上,等着大荧幕上抽取这一次的任务场所,他想起了件事,问道:“这两天我不在,你们有什么新线索吗?”   燕灵飞说:“没有,初步猜测是催眠了,对方知道很多信息,看样子手段不少,我们猜测,可能是对三十世纪的机械更加了解,因为他是来到这里之后才开始放肆行动的。”   康涂:“三十世纪的原住民只有三个,华余还刚受了袭击。”   “是的,”燕灵飞不在意地抖着腿,说道,“所以说是猜测,一切都没什么定数。”说完这句,他瞥了眼康涂,问:“怎么,和政哥吵架了?”   “算是吧,”康涂不想聊这个,“别再说这个事了。”   燕灵飞理解道:“行吧。其实我前天就看出不太对了。”   “什么不太对?”康涂问。   “卧槽,”燕灵飞夸张地忿忿道,“他昨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报赔了一个垃圾桶和两个扫地机器人,我一猜就是因为你。”   康涂:“……”   燕灵飞端详着他的神色:“是胜利的号角还是失败前的哀嚎?”   “哀嚎,”康涂冷漠地道,“你这么好奇哦,自己的感情处理的很好吗?”   燕灵飞指着他道:“你看,你这个白眼狼,就知道伤害我。”他视线一错,看见了什么,低声对康涂道,“来了,注意表情。”   赵政却没走过来,直接去抽了个签,打开看了一眼之后随手扔了,正好碰见了欧阳,两个人站在一边说话。   燕灵飞说:“哇,你俩还冷战?”   “我揍你,”康涂烦道,“闭嘴。”   就这样一直熬到了终于要抽取场景,机械女声出现,说道:“大家好,又见面了,现在我们来抽取城外战任务场所,请喊到名字的成员起身喊‘停’。”   机械女声:“杨鑫。”   众人顿时哗然。   燕灵飞大声道:“亲爱滴,杨鑫已经死了。”   机械女声有足足五秒钟没有说话,然后才接着道:“那就你吧,燕灵飞。”   燕灵飞无所谓道:“得令。”   大荧幕上的字飞快地跳跃,燕灵飞懒懒地拉着长声:“停——”   虽然大家表面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机械女声今天出的这个差错,势必是已经在所有人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最后荧幕上的字停在了“刑天之罚。”   这一次的嘘声比上一次还高,百里奚骂道:“你是什么狗屁运气!”   康涂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机械女声竟然叫出了已经死了的成员的名字这件事上,见大家反应这么强烈不解道:“怎么了?”   常明铭解释道:“降妖伏魔战,等着死人吧。”   康涂震惊道:“什么妖,哪来的妖和魔,咱们是要干什么?”   “去作战,”鲁班站起身来整了下袖口,“在这个任务中你会看到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世界,不要太害怕,泄了阳气会死。”   康涂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了,他以为马陵之战这种已经到极限了,再夸张一点就是去未来打仗,结果竟然还有妖魔鬼怪?   机械女声道:“现在发放物资补给,请大家有秩序地排队领取。”   燕灵飞道:“亲你最近很累啊,一定要注意休息哦。”   机械女声没有搭理他,燕灵飞自顾自地道:“下次记得要背好了名单再出来。”   机械女声冷冷地道:“说完了吗。”   燕灵飞笑道:“说完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康涂都觉得问题实在是太大了,机械女声应该是一个系统,能够分心从两个场景中同时出现,但是程序上的东西怎么会出错?难道是404的内部开始出现了什么问题?   机械女声道:“这一次全部成员不分组,采取组内考核分配工分制度,望大家好好准备。”   康涂心道:“果然和燕灵飞猜的一样。”   这种事情燕灵飞总是很敏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天赋。   队伍轮到了康涂领取物资,姚科一抬帽子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康涂说:“想你们这些人。”   姚科笑了:“哟,想我?”   他不正经,康涂也就不跟他正经,说道:“是的。”   姚科随手在终端上划拉了一下,道:“伸手。”   康涂依言伸出手,姚科扔给了他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女娲的石头,拿着它有神力,一人一块。”   康涂像是听小说一样,低头看了一眼手上平平无奇的石头,又抬头道:“……怎么拿?”   “戴在身上就行,”姚科说,“你这块……我看看,属水,具体有多大能量要看个人资质了。”   康涂自暴自弃地道:“那很棒,我没有资质。”   姚科勾唇稍微笑了一下,把剩下的不需要特殊交代的物资递给他,在他耳边低声道:“放心吧,我给你的这块比较厉害。”   康涂有些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姚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下一个。”   康涂只好往前走,但是再一想又觉得不妥,返回来说:“你给我换一个。”   “别给我添麻烦。”姚科头也不抬地道。   康涂不想搭这个人情,这个人突然开始频繁地刷存在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问题,因此也不怎么敢相信,此时执拗地伸手道:“给我换一个。”   姚科只好无奈地道:“不要想多,我只是还你的那盒烟。”   “你可以直接还我一盒。”康涂说。   姚科道:“我没工分买不了。收下它,害不死你,OK?”   后面的人已经等烦,在一边问道:“好了没啊?”   姚科冲那人道:“等等能死啊,三十年你不都等了?”   康涂不想让人看见他和管理员混在一起,只好拿着走了,临走前道:“谢谢。”   “不用,”姚科眼睛放在终端的屏幕上,划了两下,随口道,“那天说的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康涂无语地冲他挥了挥手,深觉这个人简直脑回路不正常。   领完物资的人站在舱体前等待出发,赵政抱臂站在最边上,抿着嘴看上去有些沉默,他的舱体和康涂的挨在一起,康涂走过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找赵政。 第71章 刑天之罚(一)   他也不想故意和赵政冷战,但是两个人之前那样不欢而散, 多少有些尴尬, 而且他还不知道赵政现在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一旦根本不想理他怎么办。   燕灵飞兴冲冲地跑过去, 看见康涂又折了回来, 保持着原地小跑的动作,道:“你的石头什么样的?”   康涂给他看了眼, 问:“你的属什么?”   “火,”燕灵飞说着摊开手露出一块发红的石头,“之前也是属火, 好像是根据每个人的品性决定的。”   康涂却觉得自己和水没什么相关的地方, 他性格偏激执拗, 不知道为什么给了他这块石头。   燕灵飞说:“和你挺像的, 我猜你也是水。”   “……”康涂说, “真的吗?”   燕灵飞:“是喽, 我觉得你挺能作的。一瓶啤酒,我告诉你政哥是什么。”   “我用得着你,”康涂不屑道, “到时候我还看不见?”   燕灵飞:“你没劲了啊。”   康涂冲他扬了下下巴,让他往后边看,阿九和常明铭站在一边说话,康涂道:“你告诉我赵政石头的属性,我带你过去聊天。”   燕灵飞犹豫了。   康涂循循善诱道:“你自己过去阿九肯定不理你。”   “可以,”燕灵飞说, “但是你不要搞事。”   康涂:“可以。”   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非常默契地转头往过走,康涂老远地问好:“铭姐,阿九,好久不见。”   常明铭道:“领了东西了?”   “领了,”康涂自然地看了她俩一眼,“你们是什么?”   阿九转身走了。   康涂和燕灵飞:“……”   常明铭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们两个,问道:“还有问题吗?”   “没了。”康涂说。   常明铭笑道:“怎么还没好?”   燕灵飞脸上挂不住,难得有些僵硬,说道:“她……”   “燕仔,”康涂赶紧安慰道,“淡定,淡定。”   “她怎么这样?”燕灵飞手指着阿九的背影说,“我真的生气了。”   “别和女孩子生气,”康涂诚恳地说,“而且这都是因为爱啊。”   常明铭也道:“大男人,矜持得跟个姑娘一样。”   “我还矜持?”燕灵飞不可置信,“我还矜持?!我都不要脸了好吗?”   康涂拍他的胸脯给他消气,一边还观察着阿九有没有听见,低声道:“燕哥,小点声。”   阿九果然听见了,猛地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看了一眼燕灵飞。那一眼把康涂都吓了一激灵,庆幸自己喜欢的是赵政,温和多了。   燕灵飞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还在叫嚣着,康涂情急之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怒斥:“有完没完了?”   燕灵飞:“???”   康涂拎着他的后衣领,冲常明铭讪笑:“我俩先走了。”   常明铭站在那像看热闹一般,笑了:“快走,别在这烦我。”   “我看你是想死,”康涂转过身去的时候咬牙在燕灵飞耳边道,“这么大声,生怕人家听不见?”   “我不爱她了,”燕灵飞宣布道,“我不玩了。”   康涂一阵无语,只好道:“好好好,不爱了不爱了。”   燕灵飞;“你别不信,我告诉你,爸爸不跟她玩了,我的脸就不是脸了?就她有脾气?”   康涂:“……”   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他也不劝架了,顺着道:“可以可以,我支持你。”   燕灵飞指着他道;“你站哪边?”   这话就像是康涂爹妈吵架时,他妈问他跟谁一样,康涂已经老油条了,好兄弟一样拍了拍燕灵飞的肩膀:“我当然是站你了。”   燕灵飞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说道:“以后别跟她说话。”   康涂忍无可忍道:“你简直幼稚到家了。”   此时正好全部成员物资领取完毕,机械女声道:“请大家进入舱体,接下来的路途祝君好运。”   康涂不得已地回了自己的舱体,赵政沉默地站在舱体前,康涂过来的时候他正要进去,转头看了康涂一眼,匆匆一瞥,仍旧没有对话。   康涂被他搞得快要疯了,但是面上也平静得不行,无所谓一样走进舱体。   在之前他一直希望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不过得比这好一点,不至于不说话,就是很普通的朋友那样偶尔见面会寒暄,但是现在真的变淡了,他并没有开心,反而很郁闷。   这都是毛病,康涂嘲笑自己。   伴随着剧烈地震颤,一阵熟悉的阵痛传来,康涂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到了一片绝对陌生荒蛮的土地。   大地上一片灿烂的黄色,半腰高的草随风摇曳,天上浓云滚滚,天与地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此时似乎已经到了傍晚,浓云中滚着夕阳的艳红,仿佛触手可摘,不知名的奇怪猛禽被他们吸引,慢慢地走了过来。   康涂刚一迈出舱体,还没感叹眼前的盛大景象,就听见李信大喊一声:“跑!”   所有人啥都不要了,撒腿就跑,张着长角的四足兽嘶鸣一声,顿时草原上所有的人动物全都向他们撞来!   赵政猛然回身大喝一声,手中顿时两处一把刺目的长剑,剑花一挽长剑刺出,剑光挥洒出一个弧度,顿时所有的猛禽异兽停步,向前顶着犄角从喉咙中发出低吼声,伺机而动。   赵政毫无畏惧,直直上前一步,长剑猛地竖在地上,沉声道:“跪!”   一时气势摄天,无人敢动。   不足数秒,陆陆续续地所有的异兽都犹豫着跪下前蹄。   “天子剑,”李信看康涂不解,低声道,“真龙天子之躯邪祟勿近。”   康涂说:“所以他属金。”   李信带着微微的骄傲,含笑道:“是的。”   康涂感同身受他的骄傲,因为他们两个都深信赵政和这里的人都是不同的,他生来矜贵。   赵政不怒自威道:“退下。”   他在发出命令的时候非常自如,像是理所应当一样,很多人并不适合当上位者,他们无法心安理得地命令别人为自己赴汤蹈火,但是赵政可以,他是天生的王,所以他也可以吸引一群忠臣傲骨,为他肝脑涂地,他亦视之为理所当然。   异兽慢慢俯首退后,最后扬蹄消失在大地。   众人陷入了茫然,他们这一次被直接丢在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不知道该往哪走。   “你们不要看我,”刘淼说,“我不会,不懂,猜不到,找不到不要赖我。”   欧阳亘道:“所以咱们跟谁打,打什么?”   “刑天之罚,”百余威说,“必然与刑天有关了。”   “祂是神,”刘淼最终还是开口道,“炎帝麾下,炎黄之战时,炎帝大败,刑天与蚩尤一起出征,被黄帝斩去头颅,所以咱们要不就是去炎帝手下,要不就是去找黄帝。”   康涂道:“怎么找?”   刘淼:“这个我真不知道了,这是上古,我的知识面以外。”   系统这次把他们放到了这里,没有给任何提示,只留下一群人,他们只好顺着溪流的方向向下游走去,走了数个时辰,天空仍然还是泛着红光,没有黑下去。   休息间隙,刘淼坐在地上疑惑道:“天上悬日代表盘古已死,为什么没有黑夜?”   “都是传说而已,”欧阳亘道,“未必是真,我们这次情况与之前不同,恐怕还有很多异事在前方等着。”   康涂手里掂量着自己手上的那块石头,不知道该怎么用,赵政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闭眼。”   康涂抬眸,没有动。   赵政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帮他攥住,然后又说了一遍:“闭眼。”   康涂这一次才听了话,闭上了眼睛,赵政沉声:“感觉到什么了吗?”   “没有。”康涂硬梆梆地说。   赵政训道:“好好的。”   康涂瞥了下嘴,只好认真的感受,一股热气沿着手心进入了他的身体,似乎在慢慢地加热他的血液。他吓了一跳,赶紧松了手。   赵政说:“看见什么了?”   “水,”康涂说,“河流,瀑布。”   赵政说:“对了,就是这个,现在释放出来。”   康涂心说你真够抽象的,问道:“怎么释放?”   “随便怎么弄,”赵政背着手淡淡地说,“想象你的能力,你觉得能做到你就能。”   康涂没办法,这个师父不走心,他就只能自己摸索,伸出手来硬憋了一下,屁也没有。他觉得丢脸便不肯再试。   赵政叫了他一声:“抬头。”   康涂下意识依言行事,结果一抬头看见一道剑光闪过,赵政一剑刺了过来!   他双臂挡在脸前,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只听“哗啦”的巨响,一道巨大的水帘屏障从地上升起直冲云霄!   赵政收了剑势,长剑顺势消失在袖中,一身的凛冽褪去。平静说道:“这不是会吗?”   康涂:“……”   他发现赵政总是给他来这一招,无论如何也要逼着他往前走,不问他的意见,也不需要他感谢,全凭自己的心意。康涂将赵政这种略显霸道的行为总结为控制欲和责任心,当这两者放在一个人的身上时,就会变成这样的状态。   两人的动静不小,惊扰了不少人。燕灵飞夸张道:“哇,你这块石头怎么厉害?”   康涂没法说实话,只能打哈哈道:“天赋问题。”   赵政不咸不淡地道:“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两个问题,一是刑天这个名不是真的,据说应该叫形夭,刑天这个名字是讹传;二是这次会和马陵之战有些不一样,其实马陵之战的过程很接近历史原貌了,几乎没改东西,就连庞涓死前说的话都是历史记载的,但是刑天之罚这一段剧情会完全和传说不一样,会大幅度地改,背景、人物、故事全部会改,这个千万别信了,不是真的。 第72章 刑天之罚(二)   康涂本想说点什么混过去,结果心里一动, 反问道:“不然呢?”   果然, 赵政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康涂心里冷笑:“小样, 我还玩不了你。”   天上的浓云忽然开始翻滚, 白色的闪电和云雾纠缠,最后劈了下来, 轰隆隆地炸响大地,众人以为是要下雨,便起身准备找避雨的地方, 结果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响雷好像是冲着他们劈过来的, 并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一群人还没从缓过来, 又要接着开始奔跑。   “为什么追咱们!”燕灵飞崩溃大喊。   康涂:“因为你有急支糖浆!”   燕灵飞气喘吁吁地道:“不要开我听不懂的玩笑。”   赵政一把推开燕灵飞, 一道惊雷炸在他的脚边,燕灵飞就地滚了两圈,浑身是草和土, 狼狈至极。   夏启大喊:“跑!”   燕灵飞还没站起来,听此只能接着往前滚,转得天昏地暗头昏脑胀,一道又一道的雷从众人的身边劈下,所有人苦不堪言。   百里奚喝道:“赵政!你的剑!”   “不管用,”赵政一跃从一块巨石上跳下, 回身喊道,“只对人和畜牲管用!”   燕灵飞头磕在一块石头上,顿时眼冒金星,停了下来,百余威一脚把燕灵飞重新踹得往下滚去,然后道:“为什么!是什么人在追我们?”   燕灵飞哀嚎了一声:“啊——”   “神!”欧阳亘说道,他余光看见燕灵飞已经往坡下滚去,顿时大喊,“停下!”   燕灵飞已经高速旋转控制不住自己了,失控地大声道:“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便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下面的景色看不清楚,康涂疾跑两步追上,企图拉住燕灵飞,结果往前一扑摔得胸腔剧痛,只拉住了燕灵飞的衣角,他用力过大,被手里的衣服拉扯的也往前栽去,卷到燕灵飞身上,率先飞了出去,两个人一起滚下了山坡!   赵政两步跑过去没有赶上,见此二话不说一跃跳下。   众人:“……”   此时的雷声已经紧随着他们的脚步,剩下的人没有办法只能继续跑,一上来就失散了三名队员,事发实在太过突然,一时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因为有赵政和燕灵飞在,倒是也不怎么值得担心。   山坡上,康涂和燕灵飞的尖叫声响彻苍穹,疯狂地向下坠着,赵政脚下搓得鞋底都要穿了,根本跟不上他们俩,当机立断唤出长剑狠狠地插进坡体上,控制着自己下落的速度。   康涂和燕灵飞最后双双掉进河里,康涂觉得自己要昏死过去了,又头晕目眩想要吐,结果狠狠地呛了一口水,差点憋死在河水里,他闭着眼睛四处摸索,企图找到燕灵飞,胸腔剧痛难忍,四肢也仿佛抽筋一般不听使唤,渐渐地往水底沉去,背后却在这时候忽然接触到了什么,被一股力道托着往上升,他意识不再清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从天而降,还穿成这个模样,定是神。”有人在他的头上大声争吵着什么。   又有人反驳:“神又怎么会摔进河里,被横公鱼救上来?”   一个幼童的声音道:“是不是炎帝那边的……”   “休得胡说!”话未说完,马上一个女人被斥了回去,但是随着这一句话,众人的争吵顿时停止了。   康涂挣扎着睁开了眼,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是舒服的,看见一群人的脑袋围成一圈,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康涂:“……”   众人见他醒了,齐齐地退后一步。   康涂艰难地坐起身来,四处看了看,见燕灵飞也躺在地上,离他不足三米,但是却不见赵政,他在滚下来的时候已经注意不到四周了,也不清楚赵政后来到底跳没跳下来。   康涂听见了刚才这些人的对话,怕自己刚醒来就被灭了口,解释道:“那个……我是人。”   一个男人身穿兽皮夹袄,脸上留着修剪粗糙的胡茬,皮肤黝黑,眉若黑炭描出的,有一种狂野的美感,站出来道:“哪个群落的?为何而来?”   康涂心想坏了,他哪知道有什么氏族,当即装成头疼的样子,苦恼道:“我记不清了。”   他当时第一次遇见赵政的时候,赵政用的就是这一招,虽然老土,但是他还是有点被唬住了,有样学样,他也装得好像被摔得脑袋不好使:“这是哪?”   燕灵飞这时也悠悠转醒,呻吟了一声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这些人,道:“你们是谁?我是谁?我在哪?”   康涂看着他浮夸的演技,听见这三个经典问题,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索性两个人竟然想到了一起,配合着编了一样的剧本。   但是他觉得这些人是不信的,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康涂真诚道:“我们没有恶意。”   “你不是失忆了?”那男人道,“怎么记得自己有没有恶意?”   康涂只好道:“至少我现在没有。”   男人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收留外人,工息,给他们两碗黍粥,吃完便离开这里。”   本身康涂和燕灵飞也没打算赖在这里,他们还得去找大部队,对这个安排感恩戴德,但是这是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见到原住民,要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个陶碗蹲在一边喝粥,对视了一眼,康涂读懂了他的意思说:“不好吧,现在都没人凑过来,不如等晚上的时候你绑一个,跟咱们好好聊聊。”   燕灵飞梗了一下:“为什么是我,你太看得起我了吧,你看见这些人一个个的体型了吗?哪一个我打得过?”   “体型不代表一切,”康涂鼓励道,“我相信你。”   燕灵飞:“我不。”   康涂妥协道:“那咱俩一起。”   “呵,”燕灵飞冷笑一声,“我信你?出了事你第一个跑。”   康涂不服气道:“每次都是你先背叛我的。”   “那咱俩这次说好,”燕灵飞道,“谁也不能跑,出了事一起担,有难同当懂不懂?”   康涂:“懂。”   两人就此签订口头协议,约定等到了晚上一起过来劫持个人问问情况,这时候便不再赖着了,扔了碗打算走人。   燕灵飞一抹嘴道:“真难吃。”   以燕灵飞对食物的包容程度来说,如果他都说难吃了,那这个东西对康涂来说基本上可以说难以下咽,但是康涂很能适应环境,当环境恶劣下来的时候,他的要求也就会相应的降低,此时他没什么感觉地道:“这个时代只有这些东西吧。”   燕灵飞说:“有肉,就比如说河里的那个东西。”   他提起这件事情康涂才想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吗?我听他们说叫横公鱼?”   “神兽喽,”燕灵飞无所谓道,“白天是鱼,晚上化成人形,性忠厚爱救溺水之人,咱俩命大啊。”   “你怎么啥都知道?”康涂真心实意地发问。   燕灵飞道:“因为脑子好使。”   但是这个知识面就有点太宽了,康涂从第一次任务开始,发现燕灵飞几乎对所有的东西都有所涉猎,但是他从来不会主动说,只等别人问到他头上时才会透露出来,赵政的韬光养晦非常不成功,仍然藏不住锋芒,可燕灵飞则很成功,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水有多深。   恐怕也没有人能猜得出燕灵飞的工分到底有多少。   康涂道:“你们状元还要学这个?”   “考功名不需要学这个,”燕灵飞说,“但我又不是这辈子只考了一个状元,一千二百年的科举制,状元数不胜数,根本不稀奇,厉害的都在这儿呢。”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笑了。   康涂拍掉他的手,受不了似得道:“差不多得了。”话是这样说,其实心里是佩服的,只不过两个人熟到不需要客套的地步,懒得去夸他什么。   两个人走出群落,康涂低声道:“是不是有人跟着啊。”   “是,”燕灵飞说,“接着走吧,应该得走出他们的领地才会回去。”   康涂说:“但是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错,”燕灵飞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咱俩上?”   康涂:“我数123。”   “为什么是你,”燕灵飞不满道,“我数。”   康涂双手投降:“好好好你来。”   燕灵飞:“1、2、3!动手!”   两个人齐齐回身疯狂地奔跑,那个缀在他们身后的男人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康涂大喊:“哪里逃!”   追出不足百米,燕灵飞一个飞脚将男人踢倒在地,压在了他的身上,气喘吁吁地按着自己的腰:“好他妈疼,刚才磕在石头上了。”   康涂蹲下身来对男人道:“不用害怕,不伤害你,就简单地问几个问题。”   那男人惊恐地望着康涂,仿佛害怕极了。   康涂说:“你们是不是要和炎帝打仗?”   燕灵飞反手绞住男人的双手,压在他身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威胁地道:“赶紧说!”   男人道:“你们是神。”   “不是,”康涂友善道,“我们是来自远方,只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男人看着他的双眼,黑色的瞳孔却不知聚焦在了哪里,说道:“神州之上,没有远方。”   “是有的,”康涂不清楚他们的信仰,只能谨慎地道,“人类拥有远方,也终将到达那里。”   男人皱眉沉默片刻,道:“我们与炎帝没有仗要打,两位人神已经握手言和,所有的仇恨和怒火都将抹去,因为人类即将消亡了。”   康涂:“!!!”   “什么意思?”康涂追问。   男人道:“黄帝之力取于水,却治水于民,炎帝之力取于火,却烧之为食,人已经拥有了神力,并违抗了盘古的旨意,烛龙已经不再眨眼,人类将遭受天谴。”   康涂问:“等等,烛龙是什么?”   燕灵飞放开了男人,给他解释道:“钟山山神,相传烛龙睁眼时就是白昼,闭眼时就是黑夜,咱们一直等不到黑天,估计就是因为这个玩意儿了。”   康涂明白了,说道:“所以不是黄帝与炎帝要打仗,是人和神。”   “是的,”男人重复道,“神州之上,没有远方。”   燕灵飞满心无奈:“所以是想怎么样,重新创造一批顺从的子民吗?回炉重造?”   康涂一脸懵逼:“那我们怎么办?”   蓦然间,远方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电击声,他们三人抬起头来齐往声音来处看,赵政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康涂站起身来刚要说话,就听赵政摆手道:“跑!”   一只鱼头人身的怪物冲着狂追,噼里啪啦地还缠绕闪烁的电光,男人爬起来:“阿蛮!”   燕灵飞摆出阵势,手中火球滚滚,拉抻成一根长棍:“何方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那怪物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他们扑来,赵政猛地向前一跃,燕灵飞霎时毫无义气地躲开,康涂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那块石头,逼出一道巨大的水帘屏障,那鱼没有屏障升起的速度快,碰到水后失去了人形的腿,困在了屏障之中。   男人惊恐道:“你们是神!”   但是没人理他,赵政快累死了,但是在人前包袱极重,从不随便坐在地上,康涂看出他这一点,默默地凑过去肩膀,赵政便靠在身上缓了一缓,康涂道:“你不是有剑吗?”   “这是神兽,”赵政说,“我不好使。”   他们三个看着困在水中的横公鱼,开始互相交换情报,康涂没问你为什么也掉了下来,赵政也没说。 第73章 刑天之罚(四)   男人怀疑地打量他们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游客,”康涂说, “我们来旅游的, 你有什么景点推荐吗?”   赵政却问:“神住在哪?”   康涂心说傻不傻,当然是天上啊, 你还想去找他们?然后就听见男人道:“太行山上。在这里直往南走, 会有腾蛇白泽护法,见到它们, 就找到了。”   “不管你们站在那一边,”男人看着他们,“你们要去太行山?”   赵政说:“没准, 也许会去。”   “神州之上所有苍生都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百兽死、黎民亡, 天下生灵涂炭,”男人眼神深沉, 缓慢地道, “此战早已难以避免,若你上了太行山,大可将这话告诉大地之母, 他叛逆的子民,终将叛逆到底了!”   康涂一个完全没有仪式感的年轻人被他给搞得有点不自在,觉得既中二又有点激慨,莫名地起了鸡皮疙瘩,但又马上消下去了。   赵政顿了一下,说道:“好吧。”   他们之前所不知道的人类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着的角色, 现在也终于知道了,千百年来人类都不曾在恶劣的环境、贫瘠的文明和严峻的刑罚面前低下的头颅,在如今仍旧不会低下。   赵政毫无感觉,很随意地道:“那劳驾把横公鱼带回去吧,我们要起程了。”   在这样的宣言之下,他的表现可以说近乎漠然,康涂的感慨之情被他浇灭了不少,放出了横公鱼,男人似乎对这条鱼还挺熟悉,抱起失去人腿的鱼,转身走了。   燕灵飞问赵政道:“你为啥会被它追?”   “问了下你们的下落。”   燕灵飞:“然后就被追了?我咋这么不信呢。”   “因为问得态度不是很好,”康涂烦得要死,懒得配合燕灵飞玩这种语言陷阱,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听这个?然后听到答案后再顺势问一句,为什么态度不好呢?”   燕灵飞说:“为什么态度不好呢?”   赵政:“滚。”   康涂对两个人现在不清不楚的关系是既厌倦又敢怒不敢言,很想拉过赵政来揍一顿,可是又打不过,所以只能忍着。   每次俩人交代得清清楚楚,谁也别越界,然后康涂真情实感地难受几天,可过了这两天之后一切又恢复原样,他现在怀疑赵政根本就是个深柜,深得他捞不出来,现在他甚至懒得捞了,实在是烦。   他们现在身处在山坡底下,走得又不远,应该不用很久就能被大部队找到,便打算顺着来路上去,兴许能和大家碰上。   赵政全程不说话,脸冷得能冻死两三个人,也不知道是谁惹到他了,康涂也没兴趣和燕灵飞搞热气氛,他们一路都很沉默。   浓云仍旧在头上翻滚涌动,万物都披上了金黄色,不知名的植物迎风飘扬,康涂抬头向后看了一眼,觉得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消弭了。   远远地天边仿佛有一群黑压压的东西在向前逼近,康涂叹了口气,觉得刚甩掉不足一分钟的烦恼又都回来了。   “有东西在靠近。”康涂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背后。   燕灵飞无奈:“又来,我现在还浑身酸疼。”   “谁不是,”康涂指了指自己在滚下来的时候划伤的胳膊和腿,“我是因为谁?”   燕灵飞:“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邀功吗?!”   赵政已经唤出长剑,从背后缓缓拔出,看着前路道:“不要多言。”   “何人擅闯——”人未到声先至,一个雄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燕灵飞崩溃道:“他们这里遍地是神仙吗?”   只见迎面飞速跑过一个身材高大的健美男人,凌乱的红发披散在身后,身高两米有余,两臂和大腿的肌肉暴起,看上去非常夸张,康涂看他的来势就先怯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赵政扬起手,地上的所有石块随之升起,像子弹一样射出,那人怒喝一声,竟迎面冲上,攥紧拳头气势拔然而出,将所有的石块弹飞。   石块骤然掉转方向,赵政大喊:“爬下!”   “何人擅闯九州!”那人再次斥道。   他身后的野牛蹄发出轰鸣巨响,仿佛要踏破大地,跟随着他撞来!   燕灵飞道:“误会啊!天啊!好汉饶命!!”   那人手持一把巨大的金色长戟,上方分出两条锋利的尖,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夺目的艳光,只见他手中高高扬起长戟向地上狠狠地一插,顿时天轰地裂!   燕灵飞怒道:“你这人讲不讲道理!”   他属火,顿时两手火球交在一起,拉出一根长棍,耍得虎虎生风,结果那人见此更加愤怒,长戟狠狠一扭,数道水柱从地底冒出,直冲他们而来!   康涂那点把戏在这人面前仿佛是杂耍一般,三人直接撒腿就跑,结果一转身发现坡上一排黑压压地牛顶着犄角冲他们奔来。   “有话好好说!”康涂最后一次试图谈判,“我们没有恶意。”   结果那些牛却停在了原地,像畏缩了什么一样不敢上前,康涂这时才想起来,这些畜牲畏惧赵政。   那人见此狠狠皱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从东边过来的旅客,”燕灵飞张嘴便是胡说八道,“误闯入了尊下的领地,实属抱歉——”   他这套说辞还未讲完,那人的长戟直指赵政:“你是谁。你身上有龙气。”   “他跟龙有点近亲,”燕灵飞道,“名叫赵政。”   那人问:“哪一条龙?”   三个人:“……”   燕灵飞硬憋了一个:“青龙?”   康涂心想:“这也吹得太大了吧?”   那人上前一步,三人顿时退后,听得他问:“青龙何时生出了个人类小子。”   “就,一不小心。”   “好,”那人也不计较,指着赵政顺势道,“既然如此,你爹与我乃不世之仇,这笔帐由你来还罢。”   三个人再次:“……”   康涂崩溃,这都是什么事啊。   “你三人非神非人,却有神力,打扮怪异,举止轻浮,到底来自何方,说!”那人忽然间气势全开,煞得人胆寒。   康涂道:“请直接说出你的诉求。”   他最近脾气非常暴躁,感觉谁也拦不住了,这人跟他们絮叨了半天,显然是不打算杀人,却没完没了的问他们无法回答的问题,估计是有话想说,想拿住他们。   燕灵飞也道:“是不是想让我们替你打仗?人手不够对不对?你直说就可以了。”   他们刚在那个跟踪他们的男人面前使用了神力,这个人就追了过来,很难不让人对这两者之间的的联系产生怀疑。   那人微微眯眼,浓眉蹙起显得非常威严,说道:“我从不招揽来路不明之士,天下猛士遇见我也无非两条路可走:死;或是效忠于我。我不会放你们回去,剩下的路,你们可以自己选择。”   “不是,”燕灵飞打断道,“大哥,你谁啊。”   如此招揽兵马的姿态实在是毫无诚意,让人心生不满。   那人一抬眸眼神如刀:“九州之主,共工是也。”   康涂听见这个名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呛死,非常失态,就连赵政与燕灵飞也是相视无言,很是惊诧。   这个人竟然是共工,怪不得刚才燕灵飞用火时引得他如此暴怒,共工是水神之主,与火神祝融向来不和。   康涂当即果断道:“行,我们加入,可以的,没问题。”   燕灵飞已经收拾好东西,对共工道:“走吧大哥,咱们回家。”   共工长戟一挥拦住他:“是何人、从何处来、父亲是谁。”   “劝您别问,”燕灵飞也落下嬉皮笑脸,说道,“我骗不过你,但也没办法告诉你实话,知道了,您也未必会开心。您手下有一个功臣名叫浮游,能看透人心,不若让他来看看,便知我们到底心中有没有敌意了。”   共工沉默大概三秒,撤开长戟。   人神之战,共工即是神,又是九州之主,在这场自我博弈中,倒向了自己的子民。但人终究是弱的,纵然有炎黄二帝、祝融、神农守护,力量仍然不足以与神抗衡,是以用求贤若渴来说,也不为过。   三人只好临时更换计划,康涂与燕灵飞刚刚从那个部落中走出来,又要跟着大部队原路返回,此时已经不知是他们进入这个任务的第几个小时了,这里没有黑夜,但他们的疲惫在提醒着他们,必须要休息了。   部落并未有任何欢迎仪式,那条半人半鱼的横公鱼满部落的乱跑,共工对一开始那个放走康涂和燕灵飞的男人道:“下不为例。”   男人俯首道:“是。”   女人们给他们安排了临时的住所,巨大的庭院中三间侧房,有些背光,但这里气温很高,并不是需要在意的问题。   在浮游来之前,他们还有一段时间整理思路,但是显然他们三个谁也没有那个心情了,燕灵飞打了个哈气道:“今天说了太多了话了,不想再说了,睡醒再议。”   赵政没说话,他今天一直这副样子,康涂不搭理他,自己转身回屋了,身体很累,但是暂时还是睡不着,他俩那点破事每天拿出来思考八百遍也没啥结果,现在已经免疫了懒得再想,脑袋里嗡嗡的,乱糟糟地堆在一起,昏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点困意,门忽然被推开了,他霎时睁眼,看见赵政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还将门闸落下了。   康涂坐起身来,仰头看着他。   赵政的嘴角抿得很紧,显得非常冷酷,这样的表情康涂曾经见过,那天他爬上悬崖,赵政抱着他离开地穴,也是这个表情,他在隐忍。   康涂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又要闹什么妖,估计又甭想睡了,道:“有话就说,不过说之气掂量着点,我这两天很烦,小心我揍你。”   赵政非常平淡地道:“咱俩试试吧。”   康涂听见了这句话,但是脑袋没反应过来,瞳孔下意识收缩,脑袋里率先炸开了五色的烟花,他随风飘扬,一时有些不知身在何方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赵政问:“怎么样?”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忽然放下了什么,浑身一轻,但却背负上了另外的包袱,不是很重,但是将他的胸腔都盛满。   他是不该这样做的,于情于理,不该如此,他的过去像是一道枷锁将他牢固地锁住,这许多年,他也没有想过挣开,但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那把锁打开了。   这恐怕与康涂无关,而是他在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并非是秦王嬴政要做的,而是赵政要做的,他从无意将自己与过去分开,但是此时却被动的,将这他们分成了两份,他有一种背叛的快感。   康涂维持着淡定说:“好啊。”   什么是不是真爱在他看来都是扯淡的,不管赵政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求仁得仁,现在自问无论如何说不出拒绝的话,只想答应,想开心。   赵政笑了,坐在了他的床边,胳膊肘放在膝盖上,两手插握,两个人默默地待了一会儿,赵政道:“算我追你吧?”   “要点脸。”康涂说。   赵政又笑了,挺高兴的样子,自从康涂与他别扭了起来,就再也没见赵政再这样轻松的样子了,想来应该也受了些煎熬,康涂竟然觉得挺满意,总不能他自己难受。   “你怎么忽然想通了?”康涂盘腿坐在床上,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或许是一场梦,醒来俩人还在吵架。   “我也不清楚,”赵政转头看他,仿佛也有点虚幻,俩人像小学生一样,不好意思凑近,“就这样想的。”   赵政说:“我一直在做该做的决定,生来如此,只做对的事,好像脑袋里有一根线,指引着我,但是你今天跳下去的时候我有——”   康涂却根本不想听这个,凑过来看着他,小声道:“你傻不傻。”   根本没人想听他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赵政是一个完全的恋爱白痴。 第74章 刑天之罚(五)   赵政顿住,不再说话了, 两人距离很近, 呼吸都能扑在对方的脸上。   康涂不够大胆,也不够开放, 也不知要怎么做, 往后退了一下。   赵政想了想,道:“试试?”   康涂吓住了, 仿佛受了惊的土拨鼠一样道:“啊?”   赵政赶紧解释:“我是说,不亲一下?”   “哦,”康涂窘迫脸红起来, 说, “那你来吧。”   赵政在企图用绅士的举动掩盖紧张, 问道:“那我开始了。”   康涂道:“需不需要我礼节性地闭一下眼?”   “你随便吧,”赵政说, 他有些僵硬地凑上前, 又在康涂的目光下停住了,“要不还是闭上吧。”   康涂:“……好吧。”   他闭上眼,看不见东西, 其他的感觉便非常敏锐,能觉察出赵政离他越来越近,却迟迟没有落下这个亲吻,他心想:“快算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便睁开了眼,就在这时候, 赵政的吻也终于落下了,两人视线相撞,谁也没有动。   赵政用手扶住他的后脑,动作并不非常果断甚至有些迟疑,他在尝试着凑得更近,康涂再次闭上眼,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微微张开了嘴,轻柔地与他亲吻。   “好,好了。”康涂率先退开,感觉自己快要有反应了,脸已经彻底红到耳根。   赵政的手还托着康涂的脸,顺势替他擦了擦嘴角,然后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像刚才一样坐在床边。   康涂猜自己一定不怎么好看,脸红得发烫,自己用手冰了一下。   “说点什么吧。”康涂觉得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说非常怪,提议道。   赵政思考了一下:“困吗?”   康涂:“……”   “不困,”他还是回答了,“你呢。”   赵政:“不困。”   然后又是再一次的沉默,不过空气中却充满了躁动暧昧的气息,康涂觉得自己喘的气都在咿咿呀呀地纠缠着赵政。   他其实现在也不需要赵政跟他说什么,无论说什么,恐怕他也听不进去,脑袋也反应不过来。   赵政却有些不自在:“你想听什么?我……对你好之类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又转了弯,估计是实在说不出喜欢这种词,换了个说法。   康涂说:“不用了,咱们可以先试试,就,你先——你懂吧?”   赵政:“哦,懂吧。”   康涂还是忍不住道:“你想好了哦。”   “想好了,”这次赵政没什么迟疑,“不会戏弄你。”   康涂的头放在膝盖上,看着赵政的宽肩背影,赵政却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挺温柔地摸了下他的头:“睡一觉吧,还不知明天要遇见什么。”   “没有明天,”康涂纠正他,“这里没有夜晚了。”   “哦,”赵政道,“那也休息一下吧,等浮游回来还要应付他们。”   康涂很喜欢他触碰自己,把自己的胳膊缠在赵政的胳膊上,两个人若有似无地亲近,却又很隐秘,丝毫不过界。   “这次任务很有意思。”康涂说。   赵政随口道:“比之前都危险,你什么也不懂。”   康涂很喜欢他什么都可以平淡地说出口的样子,没有生气,问道:“再试一次?”   赵政这次自然地揽过他的脖颈,将他带向自己,“好。”   康涂仍然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有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的感觉。   赵政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康涂茫然:“什么?”   “对我有什么要求,”赵政解释道,“希望我能做到的事情。”   康涂道:“没有。”   他想不出要提出什么要求,他很喜欢赵政这个人,但也知道,没有人是完美的,随着两个人的接触,恐怕缺点会放大,感情也会被消磨,可这样的两个人互相磨合,彼此试探着向前走的过程,康涂也很期待。   “你有吗?”康涂问。   赵政想了想:“没什么,你好好的就行。”   康涂说:“嗯。”   微风穿过窗子吹进屋中,带来了干燥温暖的热气,提醒了赵政,他再次说:“睡吧。”   他今天终于解决了一件事,但并未有多少轻松的感觉,人不会因为下定了什么决心而变得轻松,所有的负担和挣扎都要随着时间和具体的行动而得到缓解,于赵政而言,仿佛已经如履薄冰三十年都是热身,真正的考验是从此刻才开始的。   他仍是茫然的,不知道命运、或者具体来说,康涂,会将他引向何方。   “你去哪?”   “你睡着了我再走,”赵政说,“跟燕灵飞商量下,这场任务可能是要我们自己选择阵营,恐怕大家会有分歧,最后仍是归位两派。”   这种关系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新奇的体验,他们试探着对对方好,又不敢过于露骨。   康涂:“不留在这里吗?”   “你想留在这里?”赵政反问。   康涂:“不,我就随便说说,共工看上去很强大。”   “咱们还不清楚全部局势,没法判断,”赵政说,“不过你应该也知道,传说中他的结局不是很好。”   世人传言共工最终输给了祝融,怒触不周山,这个故事连康涂都知道,而且九州并非是多么大的一片领土,在炎黄两帝的领土中夹缝求生,如此看来,胜算确实不是很大。   康涂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的决定。聊完就休息吧。”   “我没关系,”赵政站起身来,手伸出去想干什么,最终放在康涂的肩膀上拍了拍,“那我走了。”   这时候康涂才看出他到底有多慌张,明明刚还说了要等康涂睡着了再走的。   康涂:“哦,走吧。”   赵政:“嗯。”   两人:“……”   康涂笑了起来:“好了拜拜,么么哒。”   赵政还是把手放在他脸上摸了一下,也笑道:“么么哒。”   康涂道:“其实之前我骗你来着。”   “嗯?”赵政看了他一眼。   “么么哒是爱你的意思。”   赵政说:“我知道。”   康涂:“……”   赵政笑道:“真的走了。”   院落中人很少,只有一个小孩摇摇晃晃地抱着个硕大的水桶,非要横公鱼住进去,没有什么人阻止他们的玩闹,长时间的白昼让大家感到精神不振,虽然日头一直不是很足,但是大地却持续升温,这里变得越来越热了,农作物干枯,草木萎黄,横公鱼因为只能在黑夜化出人形,现在变得不人不鱼。虽然现在为时已晚,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终于开始意识到,他们不能没有黑夜。   赵政去找燕灵飞时,他正抱着臂假寐,听见脚步声便提前睁开了眼,赵政推门走进来,他问:“怎么?”   赵政:“找你聊聊。”   燕灵飞一偏头,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康涂的事?”   赵政点了下头:“算是吧。”   燕灵飞明白了:“你跟他说了。”   “说了。”   燕灵飞翻了个白眼,道:“所以干什么,迫不及待地过来气我这个孤寡老人是吗?”   赵政没理会他的调侃:“有点心慌。”   “怎么突然做了这个决定?”燕灵飞看着他问,“我以为你要装到最后呢。”   “说不好,”赵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手放在额上,说道,“别问我这个了,说点别的。”   燕灵飞非常恶毒道:“那说什么,咱们的游戏规则想不想听?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哦。”   赵政姿势不变,右手随手唤出一块石头,冲他扔了出去。   燕灵飞躲过去,嘴上还是很欠揍:“就算你们都能出去,你打算怎么办,跟他会二十一世纪,还是带他去秦?”   赵政又扔出一块石头,警告道:“别惹我。”   “虽然康仔不错,”燕灵飞说,“但你确实冲动了,你的决定对你俩来说都不一定是正确的。”   赵政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无奈道:“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燕灵飞说的这些话他自己也清楚,根本不需要他再说一遍。   “你想听好听的我也能说啊,”燕灵飞摊手,虚假地道,“加油,心怀希望,车到山前必有路哦。”   赵政更烦了,站起身来就要走,不想再浪费时间。燕灵飞道:“但是你还是挺勇敢的,我很佩服你。”   “我认识你三十多年,这是你做得第一件让我觉得佩服的事情,你之前都挺不是人的。”   赵政哭笑不得:“什么?”   燕灵飞嬉笑着说了些正经话:“我之前其实不怎么看得上你,太能装逼了,活得像个假人一样,看着都累,但是今天还挺爷们的,虽然挺冲动吧。”   赵政:“你是不是在讨打?”   “你揍呗,”燕灵飞大大咧咧道,“我马上去告诉康仔你后悔了。”   赵政又坐了回去,说道:“我没后悔。”   燕灵飞无趣道:“知道,你就是焦虑,过几天就好了。”   赵政:“我在想,我没有必要一直做正确的选择。”   “错,”燕灵飞否定道,“是你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是康涂那样的人,那随心而活,该吃吃该睡睡,爱情来了就谈恋爱,就是正确的,如果你想做嬴政,那么你就存天理灭人欲,好好当你的大丈夫,也就别再谈什么儿女情长。正确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全看你想怎么活。”   “你既想感性又想理性,是不可能的。”   赵政出了口气,没有反驳,依旧听着。   燕灵飞接着道:“虽然这个问题我也有,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只是在为你自己活,别被莫名其妙地标准所束缚。”   赵政:“我像是背叛了自己的一些——”   “我懂的,”燕灵飞直接打断,“我第一次放弃任务时也有那种感觉,我知道我该坚持,但是还是放弃了,我不愿意遵从任何人的规则,包括自己的,就算总是一路在做减法,也不想勉强自己。”   燕灵飞说:“三十年了,你也该丢掉一些东西了。”   他难得的走心,赵政问:“你好像很喜欢康涂。”   “不是你的那种喜欢,”燕灵飞说,“但他不错,真是便宜你了。” 第75章 刑天之罚(六)   康涂并非一个多么出色的人,但也不平凡。每个人身上都难免会有陋习, 自私、贪婪、懦弱、自负、自卑、吝啬等等, 他们的皮囊看上去都很友善,但是相处久了, 那些刺便会露出来, 伤到亲近的人。没有哪个俗世间的人能不伤害任何人过完一生,康涂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他也有这些问题,可与他相处中,几乎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因为他身上的所有刺都冲向自己。   在燕灵飞眼里, 康涂就是个没有脾气的普通人, 像一块海绵, 外界给了他一拳, 他也只会自己慢慢地消化。   “我看那个管理员好像对他有点意思,”燕灵飞说,“你自己注意点吧,他长成那样, 脾气又好,我看也不缺你一个。”   赵政好像听见了笑话:“脾气好?”   “成啊,”燕灵飞反问,“这还不好吗?”   赵政心说:“那你是没见到厉害时候的样子。”   康涂不和别人发脾气,不吵架,但不代表不跟赵政吵, 只能用牙尖嘴利来形容。   燕灵飞不耐烦道:“差不多了?还想聊啥?”   他自己还一堆烂摊子,不想疏导别人的感情。   赵政说:“你呢?”   “我就这样了,”燕灵飞很光棍儿地道,“现在这种状态就很好。我不适合和别人一起生活,懒得哄人,放不下面子。我看我命里也没有感情这个东西,要真让我和谁度过后半生,我还有点不敢想。”   他自己是有主见的人,赵政也是有主见的人,他来找燕灵飞也不是为了听什么劝的,只不过是想找个人来跟自己整理下思绪,燕灵飞无法说服赵政去做什么,同理,其实赵政也劝不了燕灵飞。他们的人生都只能自己走。   所以赵政只是点头,说了句:“你自己心里有数。”   “也没啥数,”燕灵飞胳膊撑在脑后,倚在床上无聊地道,“随便活着吧,不强求了。”   燕灵飞道:“阿九和康涂不一样,不是一类人——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怎么打算的?咱们就留在九州了?”   他不想聊,赵政便没有强求,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燕灵飞:“走一步看一步喽,反正现在咱们也跑不了,在这打听下风声,其他人还没找过来估计也是遇上事了,别指望了他们。”   赵政:“我也是这样想的,来了也没用,全扣在这了。”   共工的力量非常强大,并非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燕灵飞打了个哈欠道:“兄弟,还有没有事,我困死了。”   赵政却忽然想起来什么,愣了一下,燕灵飞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没事,睡吧我走了。”赵政一下站起身来道。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还说要等康涂睡着了再走,结果说了两句话就忘了,怪不得走时康涂看着他带笑不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再过去一趟。   也许已经睡了。他站在康涂的门前这样想,而且进去了也没话说,一旦康涂问了,也不能说我来看你睡觉。几番犹豫,还是没有进去。   赵政自己心里也有数,他并不是很擅长处理感情,人的关系一旦亲密了,就可以打破很多礼数与常规,像是拿着一支鼓槌向前走,度过了一个节点就打破对方的一把锁,这个过程不会是平静的,但是只有经历了这些两个人才能彻底的磨合。赵政并不能把握好这个度,能清楚地知道在恋情中什么时候能做什么事情,恐怕也需要一些天赋,可惜他没有。   几人大概睡了三个时辰左右,浮游回来了,是一个皮肤非常白的年轻男人,至少看上去很年轻。   康涂缺觉缺得厉害,睡得脑袋很沉,被敲门声吵醒,但是一醒来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喜,坐起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浮游走进康涂的房间,礼貌道:“打扰。”   康涂刚醒,坐在床边有些放空,此时赶紧站起身来:“抱歉,进。”   门外的光投射进来,浮游背着光站在门口轻轻地笑了声,他不光皮肤极白,就连唇色也很浅淡,下唇带了点血色,笑起来时单眼皮的眼睛微微弯起,非常漂亮,康涂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甚至这种程度的女人也没见过,想夸一句,又觉得有些唐突,忍住了,说道:“等久了吧?”   “你是康涂吧,”浮游非常友善,温声道,“我听共工说到有个长得俊秀的少年叫这个康涂,一进来便觉得是你了。”   康涂尴尬道:“……别闹了,你在羞辱我吗?”   他不是觉得自己丑,而是觉得这话由长成这样的浮游说出来,自己实在是太羞耻了。   浮游恐怕也清楚自己长得很好,没有虚假客套,笑着夸道:“你皮肤很好。”   “……”康涂觉得这对话在往诡异的方向走去。   浮游接着说:“听说你不是这里的人?”   “是的,”康涂有些紧张道,“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浮游好奇道:“你们哪儿都是怎么护肤的?”   康涂:“???”   浮游摸着自己的脸说:“我最近皮肤感觉最近有点干啊,你是用了什么东西?”   “早睡早起,”康涂说,“一天洗两次脸,哦,我还有点雪花膏,给你挖出来点?”   浮游:“拿来我看看。”   康涂感觉这个人非常奇怪,但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就是很自来熟的性格,而且极其臭美,俩人见面前十分钟除了护肤啥也没聊。   浮游说:“我用龙涎水,除了恶心之外,别的都挺好。”   康涂恶寒,说道:“太恶心了吧。”   “确实好用,”浮游说,“可以忍耐。”   康涂:“你怎么弄到的?”   浮游:“打不过的龙就买,打得过的龙就绑架,自己取。”   康涂:“……”   浮游忽然想起来了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说道:“哦,对了,我得问你几个问题。”   康涂正坐,心想终于来了。浮游却安慰道:“没事,我也看不到什么具体的,咱俩就简单地聊聊就行了。”   康涂:“好的。”   “你感觉共工怎么样?”浮游问道。   康涂想了想:“很敬佩吧,其实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说过。”   浮游的瞳孔变成纯白色,映照出康涂的身影,浮游道:“你愿意为苍生而战吗?甚至不惜与神对峙。”   康涂其实一时也不清楚自己愿不愿意,他很慎重地沉思片刻,说道:“我……说不好。”   浮游笑了起来:“你很诚实。”   康涂心道:“你就盯着我呢,说假话也没用啊。”   浮游说:“放心,我很理解的,如果不是大难临头,相信这天下并没有人愿意与神为敌。”   康涂不解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知道轩辕吗?”浮游蓦然问。①   “知道。”   浮游用一双全白的眼睛看着他:“大约二十年前,伏羲将文明带给了神州大地,也带来了两位聪明的统领,这二人就是轩辕与神农②。后来伏羲回了太行山,剩下的两位统领分别留在了大地的南北两端,继续伏羲未完成的事业。”   “他们让人类懂得了纺织、耕种和医药,各自在两片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部落,当人类开始吃饱了,有富余的粮食时,也就面临着分配,所以部落中地位的分别也就更加鲜明了。   “他们受到人类的信仰,也在天上有了自己的星宿,成为了人神。人类拥有了粮食与首领,便要开始扩张土地。”   剩下的故事康涂也清楚了,说道:“他们起了矛盾。”   “是的,”浮游淡淡地道,“不可避免的,不是吗?”   “以轩辕为首的部落与以神农为首的部落,在八年前开战,直到三天前才言和。”   康涂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你们不是神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人类的文明是非常有趣的,”浮游道,“伏羲只是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一颗种子,但是最后浇灌出来的花朵,是令他都想象不到的。当人类开始创造出自己的神时,神们便清楚地知道,人类和他们创造的其他万物是不同的。”   “共工、祝融、刑天、我,还有很多神,有的是主动从太行山上走下,有的是就诞生在这片大地上,不可避免的进入了神农与轩辕的领土。”   康涂问:“所以你们选择了自己要守护的黎民,是吗?”   浮游闭了下眼睛,思考道:“也许是这里黎民选择了我们。”   “女娲一直不希望人类交战,”他说,“祂曾竭力制止过,但是失败了。”   康涂明白了:“因为这里的人类已经不再信仰祂了,而是信仰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新神。”   也就是后人所说的炎黄二帝。   “是的,”浮游温柔道,“你非常聪明。女娲是一个好母亲,祂将人类置于这片大地,只让伏羲教会他们如何生存后就再未插手,从此之后的路,都是人类自己来走。所以人类比起祂,更愿意听从轩辕与神农的指令。”   “等女娲再回首时,发现孩子们已经分成了两个水火不容的阵营连年交战,再插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康涂道:“所以祂愤怒了?”   “并不是这样的,”浮游轻轻地摇了下头,“人与神之战,其实是我们的错。”   康涂:“为什么?”   浮游:“当我们这些神进入了人类的领土中,将神力用于保护自己的子民时,就已经触犯了天地的法则,女娲曾多次警告我们,如果再插手人类的战争,终将铸成恶果,但当时已经晚了。”   “火神祝融跟随轩辕,而水神共工跟随神农,一个月前的一场战争中,共工大败于祝融,怒触不周山,折断了女娲用来支撑天的鳌足,天漏了一个缺口,海水倒灌进土地,整个神州大地备受其苦。”   康涂:“……”   浮游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安慰道:“没关系,女娲已经补上了。”   康涂干笑:“哈哈哈是吗?”   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女娲补天是因为给自己倒霉孩子们擦屁股。这样神为什么要和人作战也就可以理解了,在这样打下去,可能这个人间就完了。   浮游果然接着道:“此事之后女娲震怒,决心整顿人间。”   康涂沉默良久,也不知道该发表什么看法,也无法站在任何一方的立场去苛责什么。   浮游看透了他心中的摇摆,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是我们导致了今天的一切。”   康涂却说:“可是你们也是由人类的信仰所生,是他们召唤了你们,请求你们的庇佑。”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浮游笑了,看向窗外,不辨神色,“但是人与神,无论在哪个阵营,都不再全心接纳我们。”   这当真是一笔烂账,与他们一开始的想法完全不同,没有谁是做错了的,也没有谁是对的,康涂无法从道德层面去谴责谁,正是由此,到底该站在哪一方反而更加不能明确了。   浮游的瞳孔仍然是全白,歪着头看着他,长发雪白有几缕落在胸口上,惊心动魄的美丽,道:“你们又是受了什么召唤而来呢?”   康涂说:“也许是为了你们而来。”   浮游开心道:“那便太好了。”   这场问话并不像康涂想象的那样严肃,甚至大多数时间都是浮游在说话,他在听,他不知道浮游看出了什么,但是以目前他对康涂的态度来看,至少结果不会很糟糕。   谈话结束时浮游的眼睛终于变了回去,少了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气魄。   康涂忍不住问道:“你又是什么神呢?”   “我随共工一起诞生,”浮游和善地道,“他在一日我便活一日,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是共工一个人的子民,共工是我唯一的神。”   康涂心想:“真是感天动地。”   是真实的觉得动容,无论是神也好,人也好,只要能坦然地说出决绝的话,就让人觉得了不起,浮游显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因为共工做了这样的选择,所以才守护人类,尽管最后变成了这种情况,他也仍旧没有悔意。   这样执着的心让康涂向往,他也希望自己能从一而终、用力地活下去,可是他却总是在反悔、犹豫、自责、痛苦中来回摇摆,好像执着也是一种天赋,甚至是不可求的天赋。   浮游看着他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一个痛苦的灵魂。”   康涂:“是吗?”   “痛苦且纯净。”浮游又望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康涂耸肩道:“其实什么也没有经历。”   他也曾经很多次反省过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他没比别人缺什么,很多时候他的彻夜难眠,都是矫情。   浮游说:“你有一颗敏感的心灵,这样敏感的心会给你带来很多折磨,你会感受到很多人感受不到的痛苦。”   康涂笑道:“好像是这样。”   浮游眨了眨眼:“我看人可是很准的。你适合做一个统帅者,往前走吧,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不过如果那你真的选择了成长,便会丢弃你的敏感,当你的心刀枪不入时,你也就不是你了。”   康涂顿了顿,仔细地理解了一下这句话,说道:“谢谢,我还有个问题想麻烦你。”   “?”   “你会不会看爱情运?”   浮游“啊”了一声,说道:“我不会算命啊,你可以去问问白泽。”   康涂失望道:“好吧。”   浮游稍微停顿了一下:“不过我可以帮你去看看那个叫赵政的人到底靠不靠谱。”   康涂吓了一跳,又有些不自在道:“你怎么会——”   浮游笑道:“我看到了啊,你生命中留下了很重的痕迹的人的身影,都刻在灵魂里了。”说着还调侃了一句:“很帅啊。”   康涂谦虚道:“唔,还行吧。”   “好了,我要走了,”浮游轻快道,“和你聊得很开心。”   康涂赶忙站起身来送,浮游却走到门口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等着什么。   康涂:“??”   浮游:“你说给我的雪花膏呢?”   康涂:“……”   注释:   ①轩辕:黄帝。   ②神农:炎帝。 第76章 刑天之罚(七)   与浮游的聊天其实只是在开头问了几个问题,重点好像也并不是想看他们的立场如何, 而是看他的灵魂是否值得信赖, 赵政与燕灵飞也不是奸恶之人,也很顺利地就通过了。   在他们来到这里的第十八个时辰, 共工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他展开一张兽皮地图, 铺在矮桌之上,盘腿坐在地上, 说道:“天气越来越热,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伸出宽大的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说道:“我们的当务之急, 是找到烛龙, 让它闭上眼睛。”   浮游坐在一旁, 此时道:“轩辕的人什么时候到?”   “在这等我们会和,”共工指着地图上距离他们不足百里的一个十字路口, “下次一横公鱼变出人腿时我们就出发。这一次刑天与祝融都会亲自上阵。”   听见刑天这个名字, 康涂动了下心思,他们刚来到这里就和同伴失散,但是这个任务的名字中有刑天的名字, 想必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关注这个名字,也许他们会在这次碰面。   赵政说:“你们不留在这里了吗?”   浮游:“如果留下有用的话,我们当然不会走。现在接二连三降下天罚,我们留在这里能发挥地作用实在是太小了。”   “如果你们走了,神来屠村又当如何?”燕灵飞大胆地道。   依旧是浮游来回答这个问题,祂微笑着道:“人类是神的孩子, 而不是敌人,神的愤怒只是威慑,从不野蛮。”   康涂却糊涂了:“可是还是要打起来的,不是吗?”   就算神如何仁慈,最终这一仗还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共工不耐,皱眉道:“这如何一样?”   他的气场太强,康涂不敢顶嘴,心想:“行吧,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浮游笑道:“麻烦诸位要和我们一起走一趟了。”   三个人心里存了别的心思,自然没有异议,不说要去找404的其他人,就是去看找烛龙也挺让人期待的。   共工坐在那里好像一座山,拿眼睛扫了他们一圈,道:“我不知道你们那里是什么规矩,但是在九州,是老子说了算,别的我都且不管,只有一条要告诉你们:不能杀人。”   “可以打、可以罚,但是不能出人命,所有的人都是神的孩子,没有人有资格杀了他们,包括他们自己。”   在很多时候,康涂一直觉得炎黄时期是一个野蛮的年代,越是野蛮的地方,人权也就越被忽视,马克思曾将夏朝定义为奴隶制,但最终没有找到可以支撑这个观点的证据,可是康涂觉得自己是可以理解这一个观点的,人类的文明还未开启,越是愚昧的地方,等级制度也就越森严,就算不是奴隶制,也一定是一个残暴的时代。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这里的人崇尚神,因为有了共同的信仰,而变得柔软而坚韧。甚至,他找到了人生而平等这一后世才炸响在人类耳边的口号的源头。   人生而平等。   共工在这个时候说的,分明就是这个意思,神的子民没有粗俗贵贱之分。   燕灵飞说:“听说,女娲造人时,有自己捏出来的,也有拿泥点子挥出来的,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啊。”   “有的孩子生来就有母亲的奶吃,有的孩子却被活活饿死,”共工说,“人的命运总是不同的,这是神也无法左右的事情,可他们的生命都值得被保护。”   燕灵飞便不说话了。   据康涂的想法,燕灵飞是不信的,这个人是一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很可能还是一个无神论者,燕灵飞没有信仰,他只相信自己。或许他不相信有人会保护他,也或许,他根本不相信,人的生命是平等的。   可是燕灵飞没有争执,只是耸了耸肩,站起身来道:“没睡够,我再去补一觉,吃饭时叫我。”   共工还没有交代完,说道:“我们这一次会走很久,烛龙也许早已离开了北方。”   燕灵飞无所谓地道:“没关系,神保佑我。”   这话说得轻佻,康涂赶紧去看共工的神情,见他只是皱了下眉头,不像是要收拾人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你的不敬会将你带向深渊。”共工只是说。   燕灵飞回身看着他:“可是我已经身在深渊。”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赵政平淡地打断道:“你不是困了?回去睡。”   燕灵飞耸了耸肩,打了个哈气道:“走喽。”   就连浮游也觉得这气氛有些怪,用轻松的语气道:“你们累了吧,也回去休息吧。”   康涂看这情况,觉得共工和浮游一定觉得他们是什么异端,要不是他们缺人,估计早就把他们赶走了。   他跟着赵政站起来,浮游却道:“康涂,等一下。”   赵政低头看他,康涂也愣了一下,对他道:“你先回去吧。”   “嗯。”赵政随意应了一声,没有什么多说什么。   要看他现在这个态度,好像俩人还在生着气,赵政这两天一直是这个模样,要死不活的板着张脸,说话时还好,不说话的时候比平时还硬,康涂有时候看着就觉得他好像在生气,不敢搭话,可是再等等就发现,他根本没生气,反而很温柔,搞得康涂每天觉得自己神经兮兮的。   浮游很自来熟地挽着康涂的胳膊,笑着拉着他:“咱俩出去说。”   康涂赶紧转过头来跟共工告辞,但共工很酷,没有理他。   浮游回头说:“我们走了。”   共工:“好的。”   浮游转过头来跟他小声道:“别搭理他。”   康涂无话可说。   “我帮你看了赵政的灵魂。”浮游冲他眨了眨眼,简直要把康涂闪瞎了,仿佛浑身会发光一样。   康涂说:“你等等,是不是好消息,不是的话我不听了。”   “我不会算命,”浮游再次道,“就是看了看他的灵魂。”   康涂紧张道:“怎么样?”   浮游托着下巴道:“不好说,我能看出他的灵魂非常坚强,没有痛苦,但是很挣扎。”   “什么意思?”   “他好像有两套人格,”浮游也有些困惑,“其实你的那个名叫燕灵飞的朋友也有点这样,但是比他轻很多,赵政的体内好像有两股力量在拉扯,很复杂。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不会辜负你。”   康涂听得很不明白:“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的?”   “在我眼里你们的灵魂都有颜色,”浮游轻轻地笑起来,嘴角带着两个很浅的酒窝,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有的人有很多种颜色,有的人只有一种,有的人浑浊,有的人清澈,这都反射出了一个人的内心。当人在说假话的时候,我能听见他内心的声音。”   康涂说:“你喜欢这个能力吗?”   “还好,”浮游说,“生来如此,我愿意接受。”   总是能看出别人的谎言,其实也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康涂是不愿意的,他不想戳穿别人的谎言,也不想活在真相中。   浮游说:“赵政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下定的决心不会改变,你可以放心了。”   康涂笑道:“好吧。”   “不要这样,”浮游安慰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比你的朋友燕灵飞还要悲观。”   康涂道:“他比我严重很多。”   “是的,”浮游开玩笑地道,“你们两个问题都很大。只有赵政是正常的。”   没想到最后心理最健康的竟然是赵政。可能是因为赵政这个人心智实在太强大了,无论遇见什么都能坚持下去,心存希望。而他和燕灵飞却都挺消极的。   康涂回去的时候,赵政正在门外等着,无聊地倚在门上,因为这里实在太热,这两天他穿得都很薄,敞着衣领露出精壮的胸膛,在日光下反着麦色的光,看着赏心悦目。   康涂还是很恍惚,这个人竟然是我的男朋友了,天呐,认真的吗?   赵政见他回来,随口问道:“怎么这么久?”   “聊了会儿,”康涂推开门,“怎么不进去等?”   赵政没有回答,但是康涂也能猜出来是为什么,估计是不知道能不能进。   两人谈恋爱不到两天,赵政还在试探着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个阶段。   康涂在心里叹了口气,发现原来不是谈了恋爱就可以的,这之后还有九九八十一难要闯过去。   赵政:“聊了什么?”   “你们俩的心理健康问题,”康涂热得浑身是汗,洗了把脸,“浮游说燕灵飞太消极了。”   赵政问:“我呢?”   康涂笑了,一边擦脸一边看了他眼:“你什么?”   赵政:“……”   康涂不再逗他,把擦脸的布浸在水里沾湿:“你很好啊,说你很坚强。”   赵政坐在床上,骨节分明的手招了招:“过来。”   康涂还是控制不住心跳,把湿布的水攥出来,拿着站到赵政的面前,笑着低头看他。   赵政将康涂拉到自己的两腿中间,他这两天晒黑了不少,唇下那颗黑色的痣都不那么明显了,脸上的汗珠顺着皮肤滑到脖颈,非常性感很有男人味。康涂很想做点什么,但是看赵政这么小心的样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忍着,把那块布搭在他脸上,给他擦汗。   赵政却拉开他的手,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绅士地询问:“能亲吗?”   康涂哭笑不得:“亲吧。” 第77章 刑天之罚(八)   康涂索性一跨腿,坐在了他的身上, 低头亲了他一下, 这个姿势他很不舒服,待了一会儿便要站起来, 被赵政给拦了一下, 揽着他的腰没撒手。   康涂笑着小声道:“放开。”   赵政把头放在他的颈窝,康涂穿得很薄, 赵政的呼吸弄得他非常痒,往后躲了一下。俩人腻在一起也就停留在这个程度了,康涂不想再主动踏出任何一步了, 让赵政自己去折腾吧, 不管怎么样他都奉陪就行了。此时也害怕凑得太近引起什么不该有的反应, 便又挣扎了一下:“硌得慌, 放开。”   他还是不是很能确定赵政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非常不确定, 但是他很少试探别人,也不会去做可能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事情,现在保持在这个状态对他而言就很好了, 不要不知满足,也别企图证明一个人的心。   赵政把手伸进他的腋窝将他拽起来,终于松了手,康涂低头看着他,觉得真的不能怪当年那些在公共场合遇见的小情侣,人何其有幸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出门就很像拎上赵政,和他凑在一起。   康涂随意躺在床上说:“你回来的时候看见燕仔了吗?浮游说他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没有,”赵政转身看着他,“他心里有事,一直这样,不是因为阿九。”   康涂:“知道。”   他也清楚燕灵飞的问题在于他自己,与阿九没什么关系。燕灵飞自己的世界观在慢慢地崩塌,开始嬉皮笑脸、不认真地活着,在之前康涂一直以为燕灵飞本身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可是现在看来,恐怕他是在有意地放纵自己。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康涂把胳膊枕在头下,腿搭在赵政的腿上。   “不清楚,”赵政说,“他心防很重。”   康涂仰着头,感觉404的规则虽然无法压垮这里头的任何一个人,却在潜移默化地摧毁他们的内心,用犹疑和无望慢慢地将他们坚强的意志腐化。赵政是一个意志力坚定的人,可是浮游说,赵政的内心有两股力量在互相拉扯,他想:“是因为我吗?”他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赵政忽然迈出了这一步。   他忽然很想开口问一问,当初他曾经问过这个问题,但是赵政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   赵政站起身来将康涂放在桌上的湿布搭回去,重新坐回去,把鞋脱了躺在他的身侧,俩人一起仰头看着天花板。   康涂想:“他在努力和我在一起。”   赵政声音有些低,问道:“你在想什么?”   康涂:“想你啊。”   赵政笑了,从鼻腔发出声气音。   康涂几番犹豫,还是问了:“你为什么……”   这话没有说全,赵政懂了,转头看他:“你不是不想听吗?”   康涂:“是你没说好吗?”   赵政:“你不要倒打一耙。”   “看把你厉害的,”康涂冷淡道,“再说句试试。”   赵政:“……”   康涂把头倚在他的肩上,天气太热,两人身上都出了层汗,这天如果再这样升温下去,谁也活不了,康涂有些浮躁,道:“再给你次机会。”   说出来之后又反悔,补充了一句:“捡好听的说,不用我教了吧。”   赵政是真的认认真真地思考了才开口道:“因为喜——”   康涂打断道:“说点实在的。”   赵政只好重新想,试探道:“考虑过了,不想再像以前一样活着。”   康涂从喉咙里“唔”了一声,示意继续。赵政心里有了点数,知道了康涂想听什么了,他无法说出到底是因为什么,但是确实是在纠缠和拉扯中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赵政停下来片刻,忽然问道:“你刚来到这里时是什么感觉?”   “我?”康涂愣了一下,“当时很绝望,很想不通为什么我这么倒霉,非常生气吧,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总被生活捉弄。”   赵政笑了,说道:“我当时以为你撑不下去,你看上去非常脆弱。”   “我很擅长活着,”康涂说,“无论是遇见什么,都能将就着先活下去,慢慢地就都熬过去了。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人说自己是如果度过绝望期的,就是保持着一个信念:我明天再死。一点一点就活过了很多个明天。”   赵政叹了口气:“不要这样说。”   于是康涂就不说了,赵政伸出胳膊环在他的头顶,康涂嫌弃道:“热。”   赵政没有动,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康涂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和他对视,没好气道:“干什么。”   “心怀希望。”赵政的手虚虚地笼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道,“如果你不相信命运,就相信我。”   康涂简直不知道赵政是跟谁学的,偏偏他还真的非常吃这一套,他现在完全是热恋心态,真心实意地觉得赵政很帅,很有魅力,想到他俩在谈恋爱都不敢置信。   赵政道:“我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想这么做。不想你死在404或者被人欺负,或者是跟那个管理员勾搭,明白了?”   康涂笑了,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赵政低头看他,“有没有?”   康涂还是挺开心的,故意没有反驳,想多享受一会儿,赵政却不再提这茬了,说道:“别想太多,我是个普通人,和燕灵飞、鲁班、常明铭他们没有区别,他们可以谈恋爱,我为什么不行?”   康涂在心里疯狂吐槽:“大哥你说的这几个哪个是普通人?”   今天非常热,康涂躺在床上觉得后背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脸上,两人仍旧凑得挺近,赵政也没提要离远点。   “我刚来的时候状态也很不好,”他说,“其实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好,有时候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康涂说:“我还以为你没所谓呢。”   赵政笑了:“怎么可能无所谓?”   因为康涂一直觉得赵政是强大的,就算人的能力总有极限,可是意志却可以做到无坚不摧,他总是觉得,赵政的意志坚韧,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狂风暴雨也不会动摇的。   赵政却道:“我过够了这种生活了。”   这是康涂没有见过的,赵政的另一面,若非是赵政主动地向他展示出来,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赵政是怎么想的。   “也许你是来帮我的。”赵政低声道,“我之前就觉得,你的到来不是一个意外。”   作为三十年后第一个生人面孔加入的康涂,将这里的一些早已厌倦了的人重新唤醒,他爬上山崖的那一刻,不知点燃了多少人心中的火把。   康涂也笑了:“那我继续努力。”   赵政调侃道:“不要有太大压力。”   康涂下定决心以后不管他与赵政的前途如何,都要全心全意地帮助他。赵政的眉目锋利,并不适合出现任何忧郁的神色。他生来就是一个悲观的人,但是赵政不是,今后也不能是。   康涂的忍耐力终于到极限,推开赵政道:“啊!要热死了!”   但这却不是气温的极限,一天后他们上路,温度又升高了,地表非常烫,人走在路上过了一段时间,热度便透过了薄薄的草鞋垫,让人怎么着都不舒服。   燕灵飞躺在没有棚顶的马车上,绝望地大喊:“热死了!”   浮游坐在他身边,看上去丝毫没有被炎热的天气影响到,康涂道:“你怎么没事?”   浮游:“有事,我比去年黑了很多。”   他现在就很白了,让人难以想象他之前得是什么样的,康涂:“黑点好,看着健康。”   浮游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能更黑了,得赶紧找到烛龙。”   “你得注意防晒,”康涂感觉自己在这方面还懂挺多科学知识的,“紫外线知道不,平时没事就拿点东西遮着点太阳,在屋里也不要松懈,屋里也是可以晒黑的。”   浮游听得很有兴趣:“接着说。”   但是康涂知道的都说完了,没啥可说了。   燕灵飞挣扎着坐起来,动作间露出了来的皮肤和在外面的皮肤形成一个明显的分界线,他热得非常暴躁,低着头埋在胳臂间,道:“那个共工不是水神?他不能想想什么办法?”   浮游温声道:“共工受伤了,上次与祝融一战差点死掉。”   燕灵飞:“不是吧大哥,那他那天抓我们的时候可是很威武雄壮啊。”   “那就是好了吧,”浮游垂下眼,“我其实就是懒得帮你去求人,你要是想找他自己去说。”   燕灵飞挺无语,再一想他和共工实在是不对付,又愤怒地大喊了两句,崩溃地躺回去。   康涂踢了他一脚:“喂。”   燕灵飞要死不活地应了一声:“干什么。”他一睁眼就见迎面拍来一个巨浪,将他拍回到地上,康涂举起手,“哗啦哗啦”的水柱从天而降浇了他一头,问:“爽不爽?”   燕灵飞甩了甩头,畅快道:“再来点。”   横公鱼从水桶里来回折腾,一下子跳了出来蹦到了康涂的脚边,浮游将它抱起来,说道:“那你就顺便给它换点水吧。” 第78章 刑天之罚(九)   康涂不可理喻道:“出来打架你带它干什么?”   浮游:“这是我的宠物。”   康涂:“……”   燕灵飞翻了个身,懒洋洋地道:“你听祂的, 这条鱼到了晚上会变身, 可以判断时间。”   现在没有黑夜,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很难判断时间, 横公鱼虽然没办法变成人了, 但是下半身会在夜晚变出腿来,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来分辨时间。   “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浮游说,“我是神,世间万物都能感受到, 不用小蛮也知道时间。”   康涂只好给横公鱼换了水, 又给燕灵飞冲了个凉, 赵政在前面驾马, 共工敏锐地看出他们这个小团体中间谁是主心骨, 坐在车前和赵政讨论事情。   “即将到了,”共工声音浑厚低哑,“你曾经见过刑天吗?”   赵政知道这是在试探他们的来历,如果说了就能知道他们以前是不是生活在这里, 手中扬鞭挥了一下:“没有,不过以前听说过。”   共工道:“那你马上可以见到了。”   赵政片刻后道:“我们来自一个没有神的地方,来这里执行任务。”   “没有神,”共工重复了一遍,深沉的目光看向赵政,“这世上不会有没有神的土地。”   赵政不欲争辩, 随口道:“或许。”   共工用手指指着他的胸膛,点了一下,问道:“什么是神?”他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万物,“神是你的信仰,我本来已经死了,是苍生对我的信仰让我重生,我早晚会死,因为苍生不会永远的信仰于我,历史更迭,他们早晚会找到更值得寄托信赖的东西——而这个东西,势必来自于他们自身,来自他们的内心。”   赵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我是神。”   “你就是神,”共工满意于他反应迅速,“神不死不灭,你就不死不灭。”   赵政很意外他会有这样超前的想法,起了兴致,问道:“如果一个人没有信仰呢?”   “那和牲畜又有何区别?”共工说。   赵政:“在这九州之上,也应该有不信仰你的人吧。”   “有,”共工眉目间神色认真,“因为他们的心中早有归所。我只是承了他们的迷茫而生,当世人不再迷茫,也就不需要再信仰我。”   赵政:“你会消失。”   “归于万物,”共工望着红霞满天,“荣幸之至。”   这样的论断并非大胆出众,但是赵政没有料到一个神会如此坦然的说出来。人的迷茫创造了神,当世人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产生的时候,他们创造了女娲,他们不清楚自己死后归于何方,创造了地府,又为地府搭建了忘川水,加进去了孟婆、判官和牛头马面,使这个故事越加清晰,慢慢地一个神仙体系便慢慢地完备。在此之前,他一直也是这样想的。   共工说:“女娲是苍生的母亲,这苍生也是女娲的故乡。”   赵政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对,这逻辑存在问题:“那女娲不应该与人类为敌,祂的力量正是来自于所有人类。”   如果人类绝种了,神便失去了信仰他们的人,自然也就会消失。   “这正是女娲身为大地之母的伟大之处,”共工说,“当人类走上极端,那么也是神的失职,祂想将一切抹去重新开始,同人类一同消亡。而不出百年,新的人类将伴随着新神诞生。”   赵政:“……”   共工一条腿搭在车沿,另一条腿屈起,胳膊搭在膝盖上,眼睛微微眯起望着远方,低沉道:“我们到了。”   从山的那头烧过一天空的云彩,往这边蔓延,整个天地笼罩着浓郁的红光,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空气。从不分明的地平线上走下一行人。为首的男人赤裸着上身,下身穿着脏兮兮的裤子,长发潦草地盘在头顶,用木棍别住,满脸胡茬,但是英俊异常,气质透露着豪放不羁。   他身后跟了数人,但是在此等气魄下,竟一时注意不到旁人。   共工站起来,两人瑶瑶对视,中间隔了五六米远,谁也不再向前。共工道:“你来了。”   刑天说:“听说你死了一回。”   他的两缕头发搭在额前,说话时微微低首,剑眉上划出一道伤口,眼神中是摄人的狠戾,仿佛一个误入人间的恶鬼。   共工道:“没死成,你还得多等两年。”   康涂看着他们相峙,两人都极高,远远地看去当真是感到了人和神的鸿沟,光是从气场上都压人一头。   他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对方那头有他的认识人。   百余威和李信混在队伍中,冲他们轻轻点了下头。康涂有些激动,回头戳了一下赵政,赵政却指着一个披散头发的红瞳男人道:“火神祝融。”   康涂感受到了压力。这里仿佛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神农与轩辕打了多久,共工与祝融就敌对了多久,现在忽然握手言和,于大义上可以合作,但是恐怕情感上还是有间隙的。   一个女人身穿层层叠叠的白裙,两臂上搭了一条长长的青色丝带,无风自动,环绕在她的身边,浮游说道:“常羲。”   常羲:“哦。”   浮游问:“你不热吗?”   常羲马上回嘴:“我用你管,瞅你黑的。”   浮游被戳中痛点:“你头发真丑。”   常羲:“丑吧,我男人给我编的,你有吗?”   浮游反唇相讥:“你男人挺忙啊,是不是还给羲和梳了?早上起来什么也别干了,挨个给老婆们梳头吧。”   常羲大怒:“你找死!”   康涂一看要完,上来就要打起来,赶紧给他俩找了个台阶下,劝和道:“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   常羲指着他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政一直没注意这边,忽然听见她这样骂人,皱眉道:“会不会好好说话?”   康涂心累得要命:“憋添乱了大哥。”   刑天根本不管身后的争吵,对共工道:“我带了月神常羲来,相信烛龙不敢再为祸人间,速战速决。”   “烛龙不敢自己这样做,”共工淡淡地道,“是女娲和伏羲的旨意,你带常羲来只能添乱。”   常羲:“你什么意思共工?现在就想挑事是吧?想打架?你看我怕你不怕!”   共工怒斥道:“够了!”   他低吼间放出威压,扑向大地苍穹,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憾得没有动弹。   刑天冷静道:“多说无益,且上路罢。”   烛龙住在北方极寒之地,乃是钟山山神,燕灵飞听见之后感觉要疯狂了,激动道:“我们要去极寒之地!极寒之地!谢谢老天爷!”   百余威说:“对,走着去。”   燕灵飞脸落下来,冷漠道:“哦。”   康涂非常想不通,为什么一堆神仙凑在一起还要这么原始地驾马车找人,浮游道:“我们都不会飞啊,常羲会,但是祂不会带你。”   康涂只好死心。不过倒还是挺开心,因为在这里碰到了404的同伴,能稍稍安心一些。   他们几个人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装成不认识的样子,因为来路同样不明,甚至是同时出现的,很轻易就能将他们联想到一起,根本没必要做无谓的抵抗。   这些神的脑回路本就和人不一样,因为自己的诞生就很魔幻,对别的魔幻的事情的接受度也挺高,共工与刑天两边竟然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他们留下了。   马车上分成了两边,常羲祝融坐在了车尾,百余威和李信跟着康涂他们坐在了前头,距离不是很远,但是明显的有一个分界。   百余威踢了一脚李信,说道:“现在放心了?”   李信没有说话,抱着长刀倚坐在马车上,他也晒黑了不少,却更加英武了,像一个落魄的将军。   康涂问:“其他人呢?”   “分帮了,”百余威说,“那天躲过雷之后我们几个人去找你们,但是进了轩辕的领地,被刑天扣下了,剩下的人恐怕是去了太行山。”   本来就是个人战,大家都为了赢押了不一样的注,这倒也没有什么,康涂说:“你们有几个人?”   百余威道:“你想呢,就是愿意来找你们的那几个。”   他这样说康涂就非常懂了,估计就是以欧阳亘为首的那几个人。   百余威把卷发往上撩上去,露出汗涔涔的额头,用眼神扫了眼李信,说道:“本来是我与欧阳过来,但是他怕赵政死了,要跟上,欧阳恰好受不了酷暑,就我俩过来了。”   康涂其实和百余威不是很熟,他们两个说过的话拢共不超过一百句,这个人一直很严肃,是个典型的旧派人物,他和很多人都搞不来,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百余威这种人。今天怕是因为燥热,让每个人都变得很浮躁,大家都很难耐,也就没有平日端着的那一套了。   浮游问康涂:“你们几个认识?”   “嗯,”康涂简洁道,“一起来的,后来走散了。”   浮游扬了下头,示意明白了,但是若有所思。康涂想转移话题,也是真心的好奇,鬼鬼祟祟地小声问:“你和常羲怎么回事?”   只见浮游马上变脸,丝毫没有之前的温柔模样,冷哼了一声。   康涂:“不想说算了。”   浮游又改变主意:“交换,你告诉我你们的事情。”   康涂觉得这个问题早晚也得解决,他们以后要是想要并肩作战的话没办法这样藏着掖着,便痛快道:“好。”   浮游说:“她嫉妒我好看啊。”   “……”康涂不可置信,“就这么简单?”   浮游:“嗯。”   康涂面无表情:“我反悔了。”   赵政终于不用再驾车,轮到共工了,他走过来坐到了康涂身边,汗湿透了衣服,脸上还滚着汗珠,随意擦了一把,问道:“反悔什么?”   浮游正要说话,康涂马上打了个响指,喊道:“嘿,政哥。”   赵政“嗯”了一声,一回头却被猝不及防地从天而降的水流淋了个透。   康涂哈哈大笑:“爽吧。”   赵政摇了摇头发上的水珠,颇有些无奈地道:“疯了吧。”   百余威视线在他俩身上扫了一下,却没点破,对康涂道:“给我也来点儿。”   燕灵飞醒过来了,声音沙哑地把他拍到一边:“去后面排队。”   一辆巨大的马车穿过半人高的杂草和谷物,向着骄阳的方向奔去,上面还不时地飞下几道水柱,渐渐地消失在了地表发散的升腾热气中,消失在了视野中。 第79章 刑天之罚(十)   他们在横公鱼第三次变出人腿的时候到达钟山,传言中的苦寒之地已经停了四季不息的狂风, 消融的冰雪顺着山体汇成溪流, 气温很暖。   钟山山脉延绵,站在山脚上仰望, 看不到山尖, 雄伟异常,可以想见当它遍布冰雪时是一派怎样的景象。   共工长戟狠狠地插在地上, 气浪翻天,他气沉丹田大吼道:“烛龙何在!”   那声音遍布大地,仿佛要送到到天边。   共工手中的长戟再次锤下去, 喝道:“烛龙何在!”   刑天不欲再等, 扬手唤出干戚, 长斧敲在盾上, 顿时天地颤动, 连云都卷集着翻滚后散开, 他敲了三次,钟山山体上开始有滚石滑落,被浮游随手挡开, 避开他们这些人。   钟山山门终于打开,一道透明的屏障在他们面前出现,影影绰绰的露出后面的光景。   共工直接便要迈步进去,赵政下意识拦住:“等一下。”   就连康涂也觉得,这样轻举妄动实在不是404的风格,如果是让404的人来做主的话, 刚才也不会上来就这样大的动静。   共工皱眉看向赵政:“怎么。”   赵政道:“你要这么进去?”   “不然呢?”共工说,“你耽搁的每一秒都有一个人因为酷暑死去,赵政。”   赵政只好放开他,妥协道:“好吧,但是做好警戒。”   刑天嗤笑一声:“别把人的那一套用在神的身上。”   赵政漫不经心道:“小心总是好的。”   刑天略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率先迈步走进那透明的屏障中,只是后脚刚刚落下,迎面就扑来了数只长着翅膀、面似猛虎的凶兽,将他狠狠地扑倒,刑天反应迅速地举起右臂的盾牌挡住,那凶兽却将他压在身下,直接向他的脖子咬去!   共工跳进屏障之中,长戟用力一插,那凶兽哀鸣嘶吼一声,流着涎水的巨口向后空咬了一下,俯身低鸣着恶狠狠地盯着共工。   剩下几人陆续跳进来,马上就进入到战斗中,浮游双手一震手中多出两道白光一样的两头尖锐的武器,微微回身向他们几个人叮嘱道:“是穷奇,不要被它们抓到脑袋。”   燕灵飞手中燃起两个火球,汇做一团时拉成一根起火的长棍,耍得虎虎生风,直接杀进穷奇堆里了!   康涂大喊:“燕灵飞!”   燕灵飞道:“这里好他妈凉快啊!”   穷奇似乎忌惮火,一时不敢近燕灵飞的身,但是恐惧都是有时限的,燕灵飞将手中长棍砸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坑,数只穷奇被强大的对手激怒,反而不要命地往前飞扑。瞬间,数十只穷奇挥舞着翅膀冲着燕灵飞而来!   康涂被逼无奈,跳上一块比较高的巨石上,握着石头的手高高举起,巨浪呼啸而来,将所有的穷奇冲了下来!   赵政道:“后面!”   康涂猛然回首,只见一张血盆大口,赵政要疯了,赵政唤出长剑,金光闪烁,大喝一声:“退!”   但是那穷奇却停在距离康涂不足半米的地方,不再动弹,康涂甚至能闻到它口中那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一行血顺着这只穷奇的兽毛滑落,浮游收回手中光剑,悬空在半空之中,潇洒利落地踢了它脑袋一脚,将它踢飞。   赵政再不想恋战,挥起手中长剑,那剑光将这黑暗的地方照得亮如白昼,他声音低沉暗含威严道:“全都滚!”   祝融刚才发觉不对,圆眼一瞪,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政淡淡道:“你要现在聊家常吗?”   祝融长得还是少年模样,皮肤偏黑,眉毛只有短短的一截,眼睛非常圆,瞳孔是红色的,瞪人的时候并不恐怖,他皱眉打量了一下赵政,然后双臂打开,拳头攥住,仰天长啸一声,顿时整个战圈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穷奇几番遭到威慑,目中散发着恨意,伏在地上向他们呲牙。   赵政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神吗?”   刑天道:“你有意见?”   赵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着一抹淡笑,长剑抛向天空,剑尖直指向那一群穷奇。   “还要合作,”赵政道,“收起你的轻蔑。”   刑天被他惹恼,长斧指向他的眉间。   两个人谁也没有退让。   李信已经拔刀了,康涂怕外敌还没击退就起了内战,站在高处扬声道:“我还记得进来前共工的话,每一秒钟就有一个人类死去。怎么,现在不着急了?”   他扫向刑天,说道:“不信我们,就别用我们,这句话很难理解?”   刑天眼神阴狠,回身瞪向他:“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   “我们有能力,”康涂随意道,“你愿意相信拉到,谁还上赶着求你是怎么的?”   他的脾气比起以前真的好太多了,但是真的生气起来还是压不住,浑身是刺,说起话来根本不留面子,大不了就是打,他不怕打架,也就没什么害怕的了。   “好了,”浮游终于开口道,“穷奇跑了,抓紧时间吧各位。”   到底是赵政先收回了长剑,没有回身,直接对身后的李信道:“把刀收起来。”   李信才不甘地把刀收起,燕灵飞吊儿郎当地双臂搭在头上,无所谓地道:“有意见直接说,别给我们哥几个使脸色,挺大个老爷们,你膈应人不膈应人?”   康涂没想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出,赶紧冲他使眼色,但是燕灵飞好像没看见一样,对刑天道:“听见没?说的就是你。”   刑天果然大怒,再也压不住,长斧直接劈了过去,却劈在了突然从地上冒出来的土盾上!   百余威道:“我兄弟不会说话,向你配个不是。”   燕灵飞道:“我给你出气啊,你自己给他道歉,别代表我。”   依照现在刑天对他们的态度,很容易便能猜出,李信和百余威这几天在刑天手下没少吃了白眼,是以燕灵飞才会这么说。   刑天手中的长斧力道加大,“轰”地一声将土盾砸碎,百余威上前一步,平静地看着他。   共工说道:“刑天,大局为重。”   刑天过了半天,最后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   康涂松了口气,跳下巨石,使劲踢了燕灵飞一脚,低声骂道:“你他妈今天就想找死是吧。”   从刚才冲进穷奇堆里,到激怒刑天,都和平时很反常,像是故意再作一样。   燕灵飞被踹了一脚也不恼,呼噜了一下屁股,道:“我是不是很酷。”   康涂摆出一双死鱼眼,懒得理他。   这一次的任务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之前的任务他们只需要和自己的队友计划好战略,然后慢慢地执行就可以了,可是这一次一切都很失控,队伍里加入了不稳定因素,是互相怀疑和燕灵飞的不认真。   明明在上一场任务里燕灵飞还很正常,但在这次,或者说在还没开始任务的时候,他的情绪状态似乎就再变差。   如果有某一个具体的原因还好,但是燕灵飞的变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他们都感受到了,却不知能如何插手。   他们进入了一个结界之中,到现在才有空观察一下里面的布局,在他们的正前方是高高的台阶,在最上端立着一个王座,两边放着千年不灭的夜明珠。而台阶的两侧每一级都在半空中燃着一簇火。除了这个王座之外,一切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烛龙在哪?”常羲问。   浮游:“你可以问问它。”   常羲翻了个白眼:“我现在不想和你吵。”   浮游欠嗖嗖地道:“谁要跟你吵了?”   康涂不由分说一把掳走浮游,把他俩这种幼稚局打破。   共工道:“烛龙是山神,如果它离开这里,这座山就会变成死山,它一定还在。”   刑天已经迈步走上台阶,往王座上去了。   404的几个人心已经非常累了,也不拦了,就随他去。刑天每上一个台阶,火光就熄灭一束,等他终于走上了王座,台阶上的光已经全部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只剩下那高台上的两盏长明灯照亮王座,刑天好似悬空着立在漆黑的半空中一样。   整个过程非常寂静,众人看着刑天回身,仿佛登基一般俯视着众人,坐在了王座上。   紧接着就在瞬间,整个空间灯火通明,一切黑暗都被驱散,他们眼前,是伏趴在台阶上的数以万计的恶鬼!   “烛龙!”祝融冲天怒喝,“你在搞什么鬼!”   那些恶鬼一个个浑身恶臭,皮肤发绿,吊着长舌往王座之上爬,刑天毫不畏惧,握紧干戚道:“来罢!”   祝融点了把火,将所有的恶鬼点燃,谁知却将它们变成了带火的鬼,有几只滚过下来,大张着嘴爬过来。康涂恶心得不行,拿水冲跑了,然后它们又爬过来,他再冲跑。   燕灵飞说:“拜托你尊重一下人家好吗?”   康涂:“很恶心啊,我下不去手。”   说着那些恶鬼又爬到了他的脚下,燕灵飞拿起长棍刚要动手,“哗啦啦”的水流再次将恶鬼冲走。   燕灵飞扑了个空:“你搞我啊!”   康涂看着他身后惊恐道:“跑啊!!”   燕灵飞也不回头看是什么,两人撒腿就跑,康涂离了老远遥控赵政:“用你的剑!”   一只通身蓝色发光条纹的巨大穷奇凭空出现,挥舞着翅膀追逐着玩命逃跑的燕灵飞和康涂。人的两足怎么可能快过翅膀,穷奇的利爪就要扑上燕灵飞的脊背,燕灵飞猛然回身,长棍挡在胸前,穷奇将他摔在地上,剧痛袭来,他痛呼了一身,康涂回身要冲,赵政接过长剑,道:“让开!”然后一剑刺了过去,穷奇放开燕灵飞,偏身躲过,尖牙有幼儿拳头那么大,看着非常吓人,此时却扑向了赵政。   赵政一击不中,瞬间退后一步,燕灵飞爬起来,助跑两步跳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挥起棍子敲在穷奇的翅膀上,翅膀上有毛,顿时被火焰点燃,穷奇被激怒,在空中扑腾了半天,落在地上,冲他们嘶吼。   赵政、康涂、燕灵飞三个人分别站在它周围,将它包围起来,穷奇四肢落地,竟然比他们还高,似虎一般的头颅飞快地警告一般地冲他们转了个遍,那硕大的眼睛仿佛钢针一般摄人心魄。   不知为何,它似乎并不害怕赵政的剑,跃跃欲试要决一死战。   忽然间一把火将它全身点燃,顿时满地打滚,三人霎时退开,祝融飞身过来问燕灵飞:“你等什么呢?”   燕灵飞不害臊道:“我不会这个,你教教我?”   “可以,”祝融答应了,眼睛却看着赵政,沉声道,“然后你告诉我他是谁。”   就在这时,穷奇却再次站起身来,烤焦的味道充斥鼻腔,它身上的火还未扑灭,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冲他们扑过来! 第80章 刑天之罚(十一)   这穷奇水火不惧,分明是要死战。几人倒退了两步, 仰头望着这庞然大物以排山倒海之势扑来。赵政眯眼, 提起长剑,助跑两步迎面就冲了上去, 喊道:“躲开!”   赵政速度飞快, 脚尖忽然用力,纵身跳了起来:“百余威!”   百余威被恶鬼缠住, 分身乏术,急忙转身,手中的石头一般质地的剑划在地上, 掀起一道飞扬的尘土, 直直冲着赵政而去, 高垒平地而起, 赵政在半空中落于高垒之上, 双手握剑目中一片坚定。   康涂心悬到了嗓子眼, 眼见着那穷奇猝不及防地与他在半空中相对,赵政蓦然跃起,狠狠地刺出手中长剑。穷奇猛力挥翅偏头躲开, 却被一剑刺掉半个耳朵,血淋淋地耷拉下来。   突袭不胜便是下风,燕灵飞挥舞火棍跳入恶鬼战圈,一把将百余威推出去:“我来,你去那边!”   百余威喊道:“我要将它们困住了!”   “快滚!”燕灵飞道,“赵政要死了。”   李信的刀耍得看不见踪影, 将恶鬼拦腰斩断,杀却杀不光,一个接着一个从地下冒出,他脚下已是一片血泊,手中唤出一串铁链,链尾追着一个长满刺的铁球,李信将铁链举过头顶挥着,铁球高速旋转,很快就只剩下道道残影,就在此时他忽然脱手,铁链惯力下飞了出去,绕着结界内的空间转了数圈。   李信喝道:“收!”   恶鬼被铁链缠了过来,常羲差点没躲过去铁链的横扫被缠进去,娇声斥道:“你要死啊!”   李信听若未闻,瞅准时机跳了起来,躲开被扫进来的恶鬼,落下时正好踩在了被铁链缠住的恶鬼头上,他再喝:“收。”   铁链越绕越紧,恶鬼哀嚎不已,一时间仿佛人间炼狱一般,最后全部被拦腰勒成两段!   赵政这边仍是苦战,百余威在下面配合着他为他垫起土垒,赵政在半空中来回翻跳,穷奇伤了一只耳朵已恨红了眼,追着他不放,赵政险险地跳开一块高垒,穷奇尖牙已至,利爪随后落在那块赵政立足的高垒上,竟生生将土垒撞断!   这样下去早晚赵政要体力不支,康涂生起了个想法,试图架起一个巨浪托着他升起来,他也这样做了,脚下巨浪升起,却没有韧劲,他刚站上去不到两秒便摔了下来。   现在恐怕已经到了夜晚,横公鱼不知何时露出两条大腿来,啪唧啪唧地跑过来,卧进地上的水坑里拱了拱屁股,只见随着它的进入,巨浪忽然翻天一般冲了上来,康涂没有防备,直接被顶到了天花板上,百余威道:“康涂!你挡住我了!”   康涂勉强站稳了身体说:“交给我吧。”   穷奇的翅膀疯狂地舞动,带动的风将下面的恶鬼火海都吹得越来越烈,康涂随手浇灭,水柱铺天盖地地往穷奇身上砸去,但是穷奇紧追赵政不舍,咬得很紧,康涂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赵政见此猛地回身格挡,长剑砸在穷奇的尖牙上,被穷奇压在土垒上不能动弹,赵政的另一只手撑着剑身,肌肉因过于用力微微颤抖,就在此时,百余威忽然撤力,百十土垒轰然倒塌,赵政顺势狠踹穷奇腹部一脚,果断弃剑,借作用力摔了下来,和穷奇拉开了距离。康涂一个水花飞起将他接住,再一扬手翻天浪花扑向穷奇。   赵政道:“小心!”   他的长剑在半空中震颤寻找着目标,浪花褪去,果然穷奇张着血盆大口再次杀来!康涂吓了一跳,在半空中来回躲闪,站立不稳,几次险些落下去,忽然间他灵机一动,伸手一招将横公鱼顺着水流送上来,抱在手里,穷奇再次挥来利爪,赵政的剑紧跟着它脑后,却追不上它的速度,康涂跌跌撞撞勉强抓住它的嘴像是架着机关枪一样冲着穷奇,大喊一声:“冲啊!”   横公鱼的嘴里像是吐子弹一样将水柱射出去,康涂被后座力摔了出去,在半空中胡乱飞舞,横公鱼吐个没完没了,自动瞄准方向,专门冲着穷奇的翅膀喷水,把穷奇的翅膀打折,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黄金长剑追着它垂直落下,悄无声息地插进它的脑袋。   整个结界被康涂弄得仿佛水帘洞一般,祝融最厌恶水,脸臭得像是谁欠了他钱一样,康涂抱着横公鱼落下来,万千恶鬼从地上源源不断地冒出头来,还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康涂激战一场神经强大了不少,面无表情地解决了。   “杀不完,”共工不知何时也站在了王座上,和刑天背对着背将爬上来的恶鬼处理掉,对他们说道,“要想别的办法。”   浮游愤怒不已地对康涂道:“你不要再把这些东西冲到我脚下了!”   康涂抱着横公鱼跟玩水枪一样,看见有东西过来了就冲走,此时道:“能者多劳啊,你是神多干点也是应该的。”   燕灵飞伸出手去,企图让康涂带着他一起逍遥自在,谁知康涂根本不搭理,坐在高处教训道:“干什么!好好打怪。”   燕灵飞道:“这怪连个金币都不掉!打个屁!快拉老子上去歇歇。”   浮游很不满,抽空回头道:“不要再玩小蛮了!”   “它很厉害啊,”康涂说,“再给我玩一会。”   横公鱼扑腾着两条大白腿,很欢快地到处喷水,浮游措不及防地被它喷了一身,湿漉漉的头发滴答下来,康涂心道不好,以浮游的臭美程度,这岂不大罪过,果然浮游脸色霎时变了,一字一句道:“给、我、下、来!”   康涂乖乖地落到地上和大家一起打架,恶鬼除了扛火攻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但是众人很清楚这样下去他们早晚要被消耗掉光体力而陷入劣势。   赵政攥着长剑的剑柄,靠着飞剑的能力将自己也带了起来,跳上王座之上,站在共工与刑天身后。   “火灭了之后才出现这种情况,”赵政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台阶上的火全灭之后触发了机关?”   共工说:“可以,但我觉得你理解为我们已经不在之前的空间了比较好。”   “天底下没有这么多恶鬼给我们杀,”他一长戟刺死两颗恶鬼的头颅,说道,“这个结界有问题。”   赵政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怒火。   刑天冷道:“就算没人走上来,你也不会平安离开这里。”   共工道:“现在不是争论谁的过错的时候,台阶上的火,每一级应该都有讲究,当最后一盏熄灭的时候,在陷入黑暗的瞬间,我们所处的空间就变了。”   赵政一脚踹飞爬上来的恶鬼,道:“但是有一处是没有变化的。”   “对了,”共工显然非常满意赵政,含笑道,“王座之上的夜明珠从未熄灭过。”   赵政利索地收回长剑,退后一步。共工与刑天也收了武器,三人同时意识到了解决当下困境的法门。   没有了阻碍的恶鬼接连不断地涌来,很快就爬上了最高的一层台阶,眼见要碰见高台,这时仿佛天下的魑魅魍魉全都冲了出来,叫嚣着挣扎着挥舞着,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过来,飞禽走兽奇珍异族,身影在结界中来回摇摆,齐齐扑向了高高的王座,飞蛾扑火,化作缕缕青烟。   赵政心道:“果然如此。”   当他们站在这里时,与下面不是在一个空间之中。而他们几人,是这两个空间的唯一关联的点。   共工目光平静地看着一只只恶鬼在他们眼前化作青烟,说道:“我们该如何。”   赵政对这些怪力乱神并没什么了解,随口道:“把台阶上的火重新点起来?”   “可以让祝融一试,”共工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   一行人全部挤在王座旁边,台阶下面是一张张恐怖的脸,他们没完没了地爬上来,没完没了地化成青烟,整个结界内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甚至是世上从未显露过的凶手也出现了,狰狞着脸孔冲向他们,却在只离他们只有半臂远的时候消失在夜明珠的光下。   康涂与燕灵飞争着想坐在王座上,最后却被常羲给抢了过去,他俩不好意思和女生争,只好安安静静地装孙子。   祝融一挥手,将一串火把点燃,复原了刚进来时的样子,却没有什么变化。   康涂拍了拍旁边的地,对赵政道:“坐。”   赵政说:“不累。”   康涂看着他:“坐。”   赵政无法,哭笑不得道:“我是不是惯的你?”   康涂在外头非常克制,说:“我给你好好说话呢。”   赵政:“……”   他这个人的包袱完全视情况而定,身边的人都是熟人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包袱,一旦有了陌生人,再恰好一点,这个人还和他不是很能和谐相处,他就非常能装了。   赵政挨着他和燕灵飞盘腿坐下,看着眼下的情况,笑道:“白折腾了。”   如果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刚才也没必要这么拼命了,康涂把赵政的手攥住自己手里来回摆弄,说:“有钱难买早知道。”   燕灵飞受不了似的,皱了皱脸,觉得非常不堪:“算我求你的,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第81章 刑天之罚(十二)   康涂的逞凶斗狠都只存在于对赵政耍威风的时候,被调侃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觉得太明显所以没有马上松手,反驳道:“有你什么事?欠不欠。”   燕灵飞老神在在:“哥哥这是在教你爱情保鲜法。”   “你保得可真鲜,”康涂说,“现在都还没开始呢。”   燕灵飞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他给噎死,一巴掌拍在了康涂脑袋上:“真是惯的你。”   康涂大笑,倒在赵政的腿上,赵政这个死直男,手上摸着康涂的头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直接将他额前的刘海给掀开了,露出汗涔涔的额头。   康涂:“……”   燕灵飞瞬间爆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妈啊哈哈哈哈。”   赵政甚至不太理解他们是怎么了,手上还在康涂柔软的头发上抚弄,很温柔的样子。   康涂拍掉他的手,把刘海整理好,重新坐起来。   赵政这回明白了,也觉得挺好笑,跟着笑了。   李信的目光在他们几个身上来回徘徊,康涂都感受到了,冲赵政使了个眼色,在其他时刻,赵政还是非常反应迅速的,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说道:“他知道了。”   康涂茫然呆滞地“啊”了一声。   赵政便又说了一遍:“前两天就告诉他了,还有百余威。”   这回轮到康涂傻逼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难被讨好的人,言语很难感动他,实际的行动也不是愿意接受,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婚姻是彻底的失败的,所以他总觉得无论是亲情还是感情,总有一天会消亡的,当下都是泡影,未来皆是悲哀。   现在他却很容易被赵政打动,哪怕只是几件小事,或者是赵政理应去做的事情,他也能去因为品味到赵政在这样做时的心里怀揣着的感情,以及他这样做的原因,被这些繁琐细碎的事情淹没,不知所措,满心欢腾。他将当初自己对待任何一种形式的感情的轻蔑,归根于不爱,因为根本不够喜欢,所以看什么都是苛刻的,悲观的,而如今和赵政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很开心。   康涂低声问:“他怎么说?”   赵政想了想,问了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算了,我知道了。”康涂面无表情道。   赵政笑了起来:“其实没说什么,而且他的意见也并不重要。”   李信说到底还是忠诚于赵政的,他们无法做朋友,也没办法摆脱这样的忠诚与被忠诚的关系,无论是赵政还是李信,终究无法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坦诚相对。康涂莫名觉得很对不起人家。   大家短暂的休息了一下,也属于迫不得已,因为并不清楚该怎么逃出去。   康涂麻木地看着那些恶鬼扑过来再消失,扑过来再消失,已经免疫了,说道:“我在想,如果屏障打破了,它们真的冲过来……”   燕灵飞一巴掌捂住他的嘴:“你闭嘴吧你!”   康涂说完之后也很后悔,双手合十向天祈祷道:“有口无心有口无心。”   赵政道:“没事。”   康涂:“就是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个……”   “墨菲定律,”赵政接道,“破了也没关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燕灵飞:“……”   康涂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说了。”   他脸红不已,两个人在一起时说话的尺度与外人在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这句话明明没什么,但是因为燕灵飞在,就有些肉麻了。   燕灵飞对康涂唏嘘道:“我现在相信你当时说的话了。”   康涂捂住红着的脸不知道是尴尬的还是不好意思的,总之直接制止道:“够了。”   燕灵飞根本没听,接着道:“他真的很笨啊,还有点土。”   康涂道:“多少有点。但你闭嘴,轮不着你来说。”   赵政本来也是克服了内心的耻感才说出这句话来,见他们这个反应更加不自在了。   康涂笑着打破了他的窘迫说:“我觉得燕灵飞比你还像gay。”   燕灵飞便配合着闹了起来,三个人说相声一样混了过去。   赵政是一个认真的人,所以也会说认真的话,康涂这时候才开始切实感受到,赵政和他在一起了,且认真地和他在一起。   几人聚坐在一起闲得无聊,被困在这里实在太无趣了,康涂靠在赵政怀里头拉过横公鱼来掰它的嘴,用手指捏来捏去,横公鱼刚过来还挺开心,以为又要玩水了,结果忍辱负重了半天也没等到,就不太高兴了,扑腾着要挣扎。   康涂本来用力锁住它不放开,逗了它两次之后忽然放开了,横公鱼本来就坐在他腿上,此时被惯力带得“啪叽”一下子栽了嘴啃泥,腿不见了。   康涂:“……”   赵政也蒙了:“怎么回事?”   横公鱼扑腾了两下,巨大的鱼尾来回摆弄,也在找自己的腿。   浮游当即爆炸:“腿呢?它腿呢?”   康涂茫然抬头道:“不知道啊。”   按理说横公鱼才刚刚变出了人腿,应该到了白天才会消失,没道理现在就没了。   “不怪他,”赵政忽然道,“可能是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康涂瞬间坐直了身体:“!!!”   赵政站起身来,问共工:“哪里的时间比人间要快?”   康涂第无数次惊讶于赵政的敏锐和聪明,他总是只需要一个点,就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共工道:“没有这种地方,日夜都是由烛龙控制的,这里是钟山,它可以……”他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等等,内外空间时间流速不同?所以恶鬼才无法进入这里?恶鬼出现的时间是夜晚,但是这里的流速非常快,瞬间到了白天,恶鬼便直接消失了。”   他一边问着问题,一边自己给解答出来了。   燕灵飞不在重点地道:“那我这么大会功夫得长多少岁啊。”   赵政说:“我们被重新赋予了一个通用的时间,不会很快,也没有很慢,即使在这两个空间中,也按自己的时间存在。”   除此之外,很难解释为何横公鱼的腿会消失。   共工眉头紧锁,道:“可是烛龙为什么这么做?” 第82章 刑天之罚(十三)   浮游回答:“因为它只有这个能力,而且非常善用自己的能力。”   众人这样坦荡地找来, 也有一个原因就是烛龙实在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但是却没想到它还能这样玩。   百余威沉默着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外面,忽然说道:“这不科学。”   众人:“……”   “大哥,”康涂说, “你在这里讲科学啊。”   百余威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你们试着理解一下,我们身上是一种流速,现在的空间是一个流速, 外面的恶鬼又是在另一个流速下, 烛龙在一个结界内同时控制着三个时间, 它怎么做到的?”   共工沉吟道:“你有什么想法。”   “你先回答我, 它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刑天直言道:“不可能。你能同时做三件事情吗?”   “我能做到,”百余威说, “所以来问你。”   刑天脸色又不好了,浮游把横公鱼抱在怀里,说道:“它又要长出腿来了, 我觉得烛龙做不到,你提醒了我,我记得它操控时间需要处在这个空间中才能做得到,它不可能同时身在三个空间中。”   百余威说:“所以我说不科学,我能接受它操控时间这个事情,却想不通竟然还能够同时操控三个时间, 再把空间折叠,无限地召唤恶鬼,这不是一只神兽可以做到的事情,倒像是一个编程。”   燕灵飞问:“编程是啥。”   “你可以当成是一个已经设计好既定环节的机关。”   共工说:“所以关键是要看烛龙控制的那个时间在哪。”   “那个并不重要,”赵政说,“我们是被扔到正常时间以外了,烛龙恐怕根本不在这里,如果它一次只能控制一个时间,那么它现在一定控制着人类的时间。”   “任何程序都是有漏洞的,也会有一个生门,叫做contingency plan。”百余威说,“以在程序出现问题时紧急停止一切功能。”   赵政站起身来,看了眼那两颗夜明珠。   燕灵飞知道他想干什么,说道:“你可以试一试,反正情况不会变得更糟糕了。”   共工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不觉得你的朋友的那套说辞,能用在这里。”   刑天却已经走到左边那颗夜明珠前,看样子已经跃跃欲试了。   “我们之前觉得有问题的是这个王座,”赵政开口道,“但其实一开始出现问题的就是光,火焰的熄灭触发了第一个空间。”   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他还是很受不了刑天的鲁莽,制止道:“先不要动。”   刑天道:“等你们恐怕要困死在这里。”   康涂上前端详了一下其中的一颗夜明珠,这种东西虽然出名,却一直存在于各种怪志杂谈之中,他还是头回见到实物,觉得其实也就那样,光不是很暗,即使直视也不刺眼,表面也不是很平整,甚至还有些凸起的圈围绕在珠体,如果神仙都用这种东西作为照明的话,恐怕一个个都得变成近视眼。   赵政走过来,站在他身侧道:“打一个玩玩?”   康涂:“不了不了。”   现在大家还没有达成共识,康涂不敢惹祸,连碰也不敢碰更别提打碎了。   横公鱼又变出了人腿,只有半人高,蹦蹦哒哒地找人玩,浮游把它抱起来它又不乐意,只好放下去,众人看着横公鱼又变出来的腿,都陷入了沉思,赵政说:“不要无意义地浪费时间。”   浮游问:“你想不想要水?”   他这个问题提醒了康涂,他忽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咱们为什么不困也不饿?”   话音未落,横公鱼却啪叽啪叽地迈着两条大白腿跑了起来,它一向这样乱跑,但是康涂还是拦了一下:“别撞到夜明珠上。”   却没拦住。下一秒,横公鱼就撞了过去,祝融本来站在右边的夜明珠前,见此竟然直接错开身放它过去了。   众人有一种放任自留,听天由命的感觉,眼睁睁地看着横公鱼撞了上去,替他们做了决定。   放夜明珠的柱子很沉,它一下子没有撞动,只是让夜明珠晃了晃,横公鱼眼冒金星,倒在了地上,一条腿还维持着原状高高地翘着。   “等等,”百余威说,“再动一下我看看。”   康涂双手放在夜明珠上,有些紧张道:“怎么动?”   百余威眼睛盯着脚下的恶鬼,说:“转。”   众人的目光都跟聚焦在了下面的恶鬼上,康涂一咬牙,转了一圈,这次恶鬼竟然直接扑了上来,康涂眼见不好又赶紧转了回去,一下子用的力气大了,整个台阶上的恶鬼都瞬间消散成烟。   众人再次无语,浮游道:“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要纠结这么久?”   康涂则是后怕,幸好没让刑天真的把夜明珠砸了。   左边的夜明珠转到底的时候,有正常时间流速的空间覆盖到了整个结界,横公鱼高高地跳起来,还在撞另外一根柱子。   祝融把它抱起来,说:“你要干什么?”   “我来吧,”浮游说,“如果你放下小蛮,它下一秒就会把这颗珠子撞到地上去。”   常羲说:“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畜牲喽。”   浮游:“你再说句试试。”   康涂同时开口:“你会不会说话?”   常羲冲他俩翻了个白眼,浮游警惕地看着康涂:“我告诉你啊,小蛮是我的,不送人。”   康涂:“谁要抢了。”   众人非常痛苦,一起喊道:“办正事!”   百余威说:“如果我没猜错,左边的珠子控制时间,右边的控制空间,转吧,机灵点。”   浮游先往左边转了一下,脚下的空间顿时巨变,他们站在不知名的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眼前莽莽山河具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暴风夹裹着雪花扑了过来,所有人穿得都非常清凉,这才感觉到冷来,康涂脚步被狂风吹得错了一下,向前倒去,看见下面的万丈深渊顿时,一瞬间吓得汗毛倒立,赵政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喊道:“转!”   浮游又是转了一下,他们这回落到了一间草屋之中,黑暗的小屋中气味古怪,床上一对交缠在一起的赤裸的男女大叫一声,男的马上穿上了裤子拿起桌上的长矛,一行人尴尬不已,浮游这次不用交代,直接要转,赵政却说:“转回去,回结界。”   那男人用长矛指着他们,试探着说了堆稀奇古怪的话,燕灵飞冲他吹了声口哨:“打扰了兄弟,你继续。”   浮游依言转了回去,他们再次回到结界内。   百余威看了一眼夜明珠,说:“我就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他蹲在地上,用手划了一道横线:“我们被二维化了,以我们现在站着的这个结界为原点,每一个空间都是横轴,由右边的夜明珠控制,时间为横轴,左边的夜明珠控制,只有时间和空间的点对到了一起,我们才可能回到来的那个地方。否则只能在一个时间段的不同空间内不断徘徊。”   康涂听得头昏脑胀:“你直接说结论。”   赵政说:“要两个夜明珠一起转,只有时间和空间同时对上,我们才可能回去。”   康涂打了个响指,对百余威道:“你这样说不就得了?”   燕灵飞受不了了道:“你太无耻了,快闭嘴。”   于是最后由康涂控制着左边的夜明珠,浮游控制右边的,俩小孩童心未泯地玩了半天,一群人差点被他们搞死。   共工躲过一道激光,大喝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跑!”燕灵飞被巡逻机器人追得仿佛过街老鼠,“快转啊啊啊啊啊!”   康涂抱着珠子藏在走廊,喊道:“掩护我!”   “没人掩护你!”燕灵飞说,“大家都很忙,快转!”   他们不小心跑到了三十年代的基地中,惊动了巡逻机器人,整个基地警笛鸣叫,康涂抱着夜明珠跑到柱子前,喊道:“浮游!”   浮游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无数的机器人来回扫射,他猛地在地上一扑滚了过来,“哐”地一下子把夜明珠砸在了柱子上,成千上万的机器人飞来,红色的激光点闪烁的能刺瞎人眼,只听得“滴滴”两声,瞄准了他们全部人。浮游道:“转!”   下一秒钟所有人消失在原地,无数机器人一齐射出激光,汇成一道巨大的光柱,将地板掀飞震碎。   一群人到处乱窜,在无数的空间里折腾,最后定下了一个空间,把时间拉到最前,终于回到了结界,而这次的结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和之前困住他们的那个完全不同。   整个结界的空间巨大,他们站在一条黑色的湖上,头顶上掉下几条极其粗的锁链,隐隐地在半空中闪烁着些金色的光,将黑色的湖水照亮,让他们得以看见水下飞速游过去的一条巨大的龙!   康涂大骇,猝不及防地大喊道:“下面有东西!”   话音未落,一条巨龙泼水而出,龙须有小儿的胳膊粗,龙鳞在金色的光芒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它猛然回头,直冲了过来! 第83章 刑天之罚(十四)   刑天抬臂举起盾,透明的金色罩子挡在众人身前, 只听见“砰”地一声, 烛龙撞了上去,它晃了晃头, 张开巨大的嘴长啸一声, 那腥臭的气息几乎将康涂熏昏过去。   浮游若有所思地道:“它的涎水——”   “你省省吧!”康涂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浮游对共工道:“你帮我弄一点, 我的要用完了。”   “……”共工说,“好。”   浮游说:“交给你了,着手去办吧。”   康涂简直服了这些人, 整个团队的纪律性极差, 一点大局意识也没有, 简直是想到什么干什么, 一点计划性也没有。   刑天怒喝了一声:“烛龙, 适可而止!不要逼我杀你!”   烛龙明黄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烁, 微微垂下看着站在水上的众人。   “我奉命行事,”烛龙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暗哑,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恕不能让诸位如愿了。”   常羲站出来,问道:“奉谁的命?女娲吗?”   烛龙看了她一眼:“反正不是你。”   常羲道:“你搞搞清楚,我与羲和才是日月之神,你要奉命行事也该奉我们两个的命令,有女娲什么事?”   烛龙道:“多说无益。”   常羲冷道:“你待要如何, 与我打一场吗?你打得过我吗?”   烛龙说:“我打不过你,但也不服你。”   “你何须服我?”常羲反问道,“因为你的愚忠,大地之上已经便是苦难,数不清的人类耐不住酷暑死去,你以为这是你与我之间的战争吗?不是的,你把人间置于何地?把万千苍生又置于了何地?”   常羲道:“你完全可以不服我,因为你的愚蠢让你理解不了何为责任,何为使命,你只会服从女娲,想在强者的手中获得庇护,而不管你的行为会给众生带来多么惨烈的后果!”   烛龙怒道:“闭嘴!”   它是钟山之主,它一愤怒顿时黑水翻滚铁链震动,这个山体摇摇晃晃,常羲丝毫不畏惧,用更大的威压喝道:“你耍什么威风!”   烛龙设下的结界虽然能将他们困住,但是烛龙本尊却并没有多么可怕,即便是操纵时间的神兽,却也终究只是一个神兽而已,它终究不是常羲、共工、刑天等人的对手。   烛龙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水下的身体若隐若现,在黑水中缓缓游动,只能在半空中飘着的金光落在水面上时才能看清出那密密匝匝地龙鳞。   康涂看着觉得非常渗人,这种深水总让人觉得莫名的恐惧,更何况水中还有这么一只神兽。   共工道:“烛龙,把人类的黑夜还给他们,我们便罢了,不会再为难与你,否则你会死在钟山。”   烛龙喝道:“好大的口气!”   好像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在一开始总是拜托不了这样一段废话,最后总是谁也说服不了谁,终究还是要打起来。   燕灵飞叹了口气,在烛龙说出这句开战宣言之前就唤出了火棍,说道:“你们还要唠吗?”   常羲道:“没必要了。”   共工说:“烛龙,我最后警告一次,我并非要你违抗女娲的命令,若她追责下来,你尽可让她来找我!”   烛龙沉默片刻,脚下的黑水微微地颤动,是它的身体在下面游动,康涂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众人还未等到它的回答,一条巨大的龙尾倏然甩了过来!   黑水也不再托举他们,众人被龙尾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掉进了水中,康涂在水中屏住呼吸,什么也看不见,用尽力气要将使出力量,却忽然被龙尾紧紧地缠绕住了,顿时吐出一串气泡,狠狠地呛了一口。   他在水中什么也够不着,绝望透顶,赵政穿着的白衣从远处游来,短发在水中被拂散,人未至剑已经到了,敲在烛龙的鳞片之上,发出“铮”地一声,没有刺进去,赵政终于游了过来,康涂感觉自己的肺已经要炸开了,烛龙的头扎进水中,寻着痛处而来,赵政在水中站在它的身体上,双手握剑,再次狠狠地刺了进去,这次整根没入!   四面八方传来呼啸的龙吟之声,赵政猛然用力,将龙身豁出一条大口,烛龙疼痛难忍,顿时失去了力道,康涂被放开,却失力一般向下坠去,这水非常古怪,仿佛能夺取人的能力,就连赵政也感到四肢困乏,向下追去,却始终抓不住康涂的手,连自己也向下掉落,忽然间远处闪过一个红色的影子,横公鱼扑腾着两条腿费劲地游过来,将康涂驮在了身上。赵政见此不再多费工夫,向上游去,他又吐出一串气泡,已经在水中待了太久了。   常羲的衣袂在水中翻飞,绝美异常,祂窈窕着跳起一支舞,隐约有乐声从水中四面八方传来,一轮新月悬挂在黑水的水面之上,月影照在水下,烛龙仿佛疯魔了一般,开始在水中痛苦地翻滚,新月变成红月时,烛龙嘶吼一声,那明黄色的双眼被血色染红,长啸破水而出,用尽全身力气撞上了那轮“月亮”,那轮月破碎,它也头破血流。   常羲也跟着飞出水面,手指捻成兰花,再次起舞,乐声响起,烛龙浑身气魄拔然而出,气波冲出去,将常羲撞倒,在半空中倒退几步,常羲娇喝道:“烛龙,纳命来!”   说着缠绕在胳膊上的彩带飞出,迎面对了上去,烛龙的明黄色眼眸忽然一摄,突然间万物都停止了,常羲的动作忽然间慢了下来,然而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忽然间那熟悉的乐声再次传来,一轮月亮挂在了这黑洞洞的地宫之中,常羲蓦然醒来,捻起手指,轻扭纤腰,迈出了第一步,祂再次跳起那只舞,白衣随着动作飞舞飘扬,在漆黑的环境中宛若一只精灵,不同的是,这次却是为了唤醒其他人。   烛龙龙尾从水中甩出,狠狠地向祂拍去,常羲躲过,却被它再次被拍碎了那“月亮”。这个狭窄的环境对常羲而言很不利,月亮无法高悬,祂无法完整地跳完哪怕是最短的一支舞。   烛龙再次重重地甩了过来,黑水被拍得水花高过常羲的头顶,祂飞快地闪身躲过,却见烛龙的眸子再一次变了,显然是又要操纵一次时间!   水下的众人被它藏在水下的身体困住,忍耐力几乎都到达了极限,就在这时忽然脚下升腾出一股巨大的力道,将所有的人都带出了水面,共工手持长戟,乘风破浪而来,怒喝道:“我乃水神共工!”   康涂在临近昏迷前听见这句话,才想起来:“哦,祂是水神。”   烛龙被甩到半空,巨大的身体几乎看不到尽头,共工飞身而起,长戟高高扬起,他身材健美好似雕塑,那摄人的风浪再次袭来,仿佛要将这钟山吹垮,烛龙上半身缠在锁链上,平淡地看着共工,等待着那最后一击。   共工感到不对,马上撤力,谁料烛龙忽然冲着祂猛然扑去,共工下意识地刺出长戟,那三叉长戟削铁如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就没入了烛龙的眉心。   众人:“……”   共工愤怒地道:“你要寻死!”   烛龙久久未言,头耷拉着靠在锁链之上,微微喘息,那血滴滴答答地就躺下来,落在黑水上,悄无声息。   “黄昏很美吧,”烛龙忽然说,它的声音还是如刚才一样沉闷沙哑,停顿了很久才接着说道,“但人类还是想要黎明。”   “盘古创世之初,天地只有一片浑沌……何来黑暗,何来白昼。   女娲创人之初……只需要让伏羲教他们如何炊饮,何谈氏族与领土。”   “欲壑难填,神终有一天无法满足人类……也再无法掌控这人间。”   烛龙的身影逐渐黯淡,常羲飞到半空中,望着它的神色怜悯,道:“你便要因此寻死。”   “我无法违抗女娲,”烛龙的声音沙哑道,“也无法违抗你,我只是一个畜牲,不是吗?……稍通人性,不当大用。”   常羲不说话了,确实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而且祂刚才用这句话来折辱烛龙,谁想到真让烛龙这样说出来,大家反而都不舒服了起来。   这天地间的神兽都是这样的境地,又何止烛龙一个,有着神性却不是神,非神非兽,终究是无法定义,无法融合进任何一族的。   烛龙道:“罢了,罢了。……我本只是钟山上的一株草、一握沙,人类如何,神又如何,与我何干,我死了……你们去斗吧。”   常羲说:“你又何必如此。”   或许烛龙对人类并非没有爱,它守候了人类几十年,为他们厮明守夜,或许也曾用温柔的风亲吻过偶然经过钟山的某一个姑娘的秀发和脚趾,也曾听见过生命的啼哭和弥留之际的哀叹。它从未走出钟山,但是温柔的山风吹进这狭窄的山洞,在冰冷的黑水中,让它已经听够了俗世的故事。   两方势力对峙,它是什么都无法左右的,它可以听从共工的话,为人类降下黑夜,但那是毫无用处的,女娲仍会有千百种方法折磨人类。而且它也很清楚,终有一天,人类会厌烦一切有神来左右的世界,他们希望白日和黑夜不再取决于一条龙。   烛龙道:“我消散于天地间,白昼与黑夜便会如约而至……再不属于任何人。”   常羲看着它,眼中有泪,却不知是为了它还是为了自己。   烛龙费力地动了动身体,凑近她,用龙须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低哑的声音道:“你真的很美……以后,要看好自己的月亮……莫要再让人撞碎……了。”   常羲道:“你不撞,还会有谁来招惹我呢?”   烛龙却没有回答祂,它的身影已经几近消失,声音也虚弱不堪,在化作尘沙的那一刻,它道:“只愿来世化个普通的畜牲,万末莫再通人性了。” 第84章 刑天之罚(十五)   一缕微风轻轻地吹来,吹散了常羲落在眉眼间的发丝, 也吹散了烛龙最后一丝身影, 它随风散去,活成雾与尘, 再消散于空气中。   气氛非常沉默,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每一次经历死亡,战争的意义就会被重新拿上台面来讨论, 与这条生命的重量来反复衡量,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却总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的。   康涂转醒, 痛苦难当, 鼻腔胸腔火烧火燎得疼, 是灌了太多水的结果, 赵政抬着他的头将他稍微扶起一点, 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告诉他:“结束了。”   康涂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只觉得结束了很好,终于结束了, 可以不用再打了。   赵政又说:“烛龙死了。”   “哦。”康涂没什么感觉。   他没有亲眼见过那场面,也感受不到什么悲伤。赵政又想解释什么,最后还是算了,把康涂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里搓了半天,康涂刚才落水,上来之后直接昏迷, 浑身冰凉,赵政焐了会没有焐热,招手对燕灵飞道:“过来。”   燕灵飞一脸不乐意地道:“干吗?”   赵政说:“给他烤烤。”   燕灵飞盘腿坐到一边,掌心升起一把火,怼到康涂脸前:“不用谢。”   康涂冻得打颤,刚把手放到火上,就忽然感觉天摇地动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赵政一把拽了起来,共工突然想起来了:“烛龙死了,钟山要塌了。”   他长戟高扬狠狠插入黑水之中,顿时波涛汹涌翻滚而来,将所有人托起,众人被送出山洞,高高地从结界中摔了出来。   康涂后背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痛得眼冒金星,险些昏厥,恍惚间看见一个黑发小少年站在了月光之中,短短的刘海覆在额头,皮肤很白,两颊缀着两块肉,看着极为可爱。   浮游惊喜道:“小蛮!”   康涂一下子翻身坐起来了。   小蛮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披了件红色的衣服,若隐若现的露出两条大腿,康涂看见腿之后确信了,确实是横公鱼。   身后的山体还在颤动,巨石滚落下来,眼见这座山就要倒了。   燕灵飞看着小蛮觉得有趣,伸手掐了下他的下巴,说道:“你多大了?”   小蛮道:“283岁。”   燕灵飞:“牛逼。”   浮游抱起小蛮,祝融喝道:“先离开这里。”   众人狂奔出这片领域,四周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但是黑夜已经来临了,一切就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他们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崩塌的钟山。来的时候这座山还好好的,出来时却已经倒了,而守护山的神兽也死了。   祝融走向赵政,说道:“你身上有龙气。”   赵政正在给康涂揉背,随口道:“怎么?”   祝融看着他:“你的龙气非常古怪,与我见过的都有所不同。”   康涂被捏疼了,“嘶”了一口,顺势道:“不用弄了,你俩聊吧。”   赵政站起身来,比祝融高了一头,平淡地看着他道:“因为我不是龙。”   “你当然不是,”祝融莫名其妙地道,“这世上的龙都是有数的,哪一条我都认识,你根本与它们毫无关系。”   康涂想:“那赵政到底算什么呢?”   祝融道:“你的命格更似蛟,而非龙,但你面相上却有龙的运势,而有这样运势之人不该像你一样,所有前途与命运皆握在自己手中,仿佛虚空中的一叶,往哪漂泊都在一念之间。”   赵政:“……”   康涂非常不悦,也跟着站起来,皱眉看着祝融。   赵政沉默片刻,对康涂道:“燕灵飞有点不对劲,你去看看他。”   康涂无法,只好留下他们两个人,转身走了。   燕灵飞正躺在小溪旁仰头看着夜空,今晚他们都很闲,没有了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大家原地休整,身后还能传来浮游与常羲的拌嘴声。   康涂晃悠悠地走过来,坐到了他身边,燕灵飞也不看他,说道:“怎么不找你男朋友去了。”   康涂:“他有事。”   “我说呢,”燕灵飞嗤笑道,“不然你俩跟个连体婴似的,腻不腻。”   康涂没觉得他和赵政很黏在一起,想了想,认真道:“你太夸张了。”   “我没有,”燕灵飞说,“我真佩服赵政还能受得了你。”   康涂无语,懒得理他。躺下身来也看着天空。   夜空非常美,群星像是诸神无心撒上去的一把细沙,粒粒分明,每一粒都很耀眼。每当看着天空,康涂就觉得心里很平静,宇宙很大,他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就显得很微不足道,投身于宇宙之中,他似乎也有了宽广的心胸,可以承载万物,不喜不悲。   燕灵飞忽然开口道:“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康涂想了想:“不知道。”   燕灵飞笑了,骂他:“傻逼。”   康涂一直觉得,自己活着是没有意义的,或许赵政有、燕灵飞有、欧阳亘也有,但是他没有,他没有给这个世界做出一丁点贡献的能力和欲望,他这样一边增熵一边活着,无非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享受短暂的人生而已。   燕灵飞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道:“什么样的死法比较不疼?”   康涂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静脉注射吧。”   燕灵飞:“那是什么?”   “我也不是很懂,”康涂说,“但是你能想象到的死法都很痛苦。”   康涂看着星空,伸出手去够了一下,然后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说道:“就拿割腕来说,普通的割腕很容易割错地方,白疼一场,如果真的想死的话割腕之后最好把手放进温水,保证一直流血才能死。”   燕灵飞说:“听起来就很可怕。”   康涂认同道:“是的啊,所以别尝试,死了之后又不一定马上被人发现,泡在水里好几天,很恶心的。”   燕灵飞问:“上吊呢?”   “不好吧,”康涂说,“据说上吊死了的人大腿都是挠痕,临死都要挣扎的,而且舌头吐出来,很难看。”   燕灵飞沉吟了一下,否定道:“这个也不行。”   康涂道:“跳楼也不行,能把水泥地砸出一个坑,你说得有多疼,我估计刚跳下去就得后悔,而且你还有点恐高吧,别想了。”   脚下的溪水缓缓流淌,燕灵飞说:“我跳河呢?”   “那你要选一条干净点的河,”康涂说,“脏的多恶心,而且死了之后可能会被泡涨了,眼睛都鼓出来,整个人肿三圈,还会被水里的鱼虾吃。”   燕灵飞道:“操,我想死都这么难?”   于是康涂便问:“你为什么想死?”   燕灵飞无所谓道:“因为活够了啊。”   “反正就这些死法,”康涂说,“你自己考虑吧。”   燕灵飞:“……”   两人又继续看天,只听得见呼吸声,一切都很和缓,风、草、夜空和溪水。   燕灵飞说:“你他妈说得我一点也不想死了,你这个人真的是——”   康涂笑着接道:“真是天才。”   “天才天才,”燕灵飞这次没有跟他斗嘴,道,“精着你呢,净装傻。”   康涂没有反驳,道:“傻子吃得开。”   燕灵飞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康涂问:“要走了吗?”   “走了,不愿意和你们这些正在搞对象的聊天。”   康涂打趣道:“羡慕嫉妒恨吧。”   “有点,”燕灵飞坦诚道,“看见你俩就心烦。”   康涂哈哈大笑,燕灵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却忽然正色道:“早晚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康涂:“?”   燕灵飞又笑了:“希望那一天你也能想得开。”   康涂马上道:“你是不是——”   “我走了,”燕灵飞转身,冲他挥了挥手,“晚安康仔,不要多想,我什么也不知道。”   康涂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皱着眉头。   半人高的草随风飘动,发出“沙”、“沙”的响声,抚过人的身体,带着夜风的温柔,远处的高山与流水将地平线遮住,群星在今夜的风中仿佛也在摇摆,将要坠落下来,气温慢慢地降下去,终于不再燥热难忍,赵政的头发有些长了,他背对着风,头发就不听话地吹到脸上,祝融站在他的对面,用红色的圆眼睛看着他,说道:“如果你告诉我你的来历,我或许可以帮你一把。”   赵政笑了一声,说道:“你帮不了我。”   祝融说:“并非我帮不了你,而是你不信我,你不相信神爱自己的子民,是愿意无理由地付出的。今日见烛龙之死,你有何感触?”   他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赵政只好顺着他想听的意思说下去,道:“并无什么感触。”   “我知道便是这样,”祝融说,“你是个自私的人,我一看你便知,你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但汲汲一生,却注定两手空空。”   赵政并不生气:“好吧。”   祝融见这样都激不出赵政的话,怀疑道:“你是女娲的人?”   “不是,”赵政有些无奈,“其实我谁也不是,只是个普通人,龙气是个意外。”   他本想从祝融这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结果他没完没了地问,说的也还是那两句,没有更多的东西了。   “你与谁都如此防备?”祝融背过手去,还在不断地发问,“你的那些朋友们知道你的身份吗?”   赵政没有回答。   “那个人呢,”祝融饶有兴趣地道,“叫康涂的那个,我不相信你是个在意感情的人,是什么让你——”   “都是私事,”赵政耐心在此刻突然告罄,淡淡地打断道,“恕不能多言了。”   祝融看着他的反应,像是在观察着什么。   赵政道:“我与我的朋友们都是身负任务而来,知道得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吧,祝融。”   祝融却说:“我不觉得我们说的是一件事。” 第85章 刑天之罚(十六)   赵政索性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罢了,”祝融却又不说了, “我说的是你, 不是你的朋友们,你一味遮遮掩掩, 着实扫兴。”   赵政笑了:“我怕是没什么必要与你坦诚。”   祝融:“你与谁都没有这个必要, 但人并非只做有必要的事情。感性、冲动、残缺才是人类的美,你有什么?”   赵政真是无话可说。   祝融道:“我并无恶意, 只是好奇,你身上矛盾的点太多了,龙气古怪、命格诡桀, 这世间存在的一切都有其定数, 向着历史的大潮生长, 你却不是, 你是个异数。”   “我曾听人说, 人类文明的发展是一个减熵的过程,”赵政道,“这世界的潮流将你引向何方,并非是说这世界是对的, 但大多数人都在增熵,顺着潮流走,不浪费精力与体力,不做特立独行的事情,大家顺着一个下坡路往下走,总有一天会全部到达坑底, 像是一群粪缸里的蛆。”①   “不要太相信所谓的大潮、命数和天道,祝融。我已明白自己是个异数,但我接受这样的自己了,并非所有人生来都能听天由命。”   祝融久久未语。   赵政最后说道:“我只是空谈,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没有需要遮掩的秘密,只有不能告诉你的事实。”   祝融说:“且往前走罢,小朋友,你以后还会面对很多,早晚会明白的,也会后悔的。”   风又吹了起来,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   马车前燃起一把火,噼里啪啦地响着,大家聚在一堆,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浮游抱着小蛮在火堆旁睡了。赵政走回营地,问道:“康涂呢?”   共工说:“没与你在一起吗?”   赵政便去找燕灵飞,燕灵飞已经睡了,四仰八叉地躺在马车上打鼾,被摇醒时还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道:“干什么。”   赵政问:“康涂呢?”   燕灵飞道:“我哪知道,你媳妇丢了来问我?我替你看着他的吗?”   “他去找你了,”赵政今天脾气格外好,“好好想想。”   燕灵飞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刚才在河边,现在不知道了。”   赵政又去河边找人,顺着坡下看去,百草丰茂,随着风轻轻摆动,发光的飞虫在草间跳动,伴着流水声格外温柔。康涂躺在草地上,睡着了。他走过去的时候,康涂却睁开了眼,冲他笑了下。   赵政坐在他身旁:“怎么不回去睡?”   康涂说:“在等你,太慢了。”   “你还记得之前给我讲的那句话吗?”赵政问,“关于熵的那个。”   “记得,怎么了?”   赵政说:“我觉得很对。”   “你不是说没劲吗?”康涂道,“一会儿一个样的。”   赵政笑道:“忽然觉得还可以。”   康涂在地上蹭了两下,枕在他大腿上,望着天空,他还有点困,说话五迷三道的:“你和祝融说了什么?”   “讨论了一下我这个异数。”   “别听他放屁。”康涂说。   赵政的手指在康涂的头发间穿插,康涂偏头躲过:“好几天没洗了。”   “不油,”赵政说,“今天下水泡干净了。”   康涂莫名觉得今天的赵政非常温柔,睁开眼睛问道:“到底怎么了?”   赵政将他往上揽了一下,枕在自己的肚子上,也跟着躺了下来,手放在康涂的脸上说:“我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人和神恐怕是难以共存的。”   康涂随口问:“为啥?”   “神想维护秩序,人却想打破,”赵政说,“观念不同。”   康涂:“因为他们是应运而生的吧,只活在当下的世界中,也只想守护这里的子民。”   赵政想了想,坐起来道:“咱们可能不能再跟在这个队伍中了。你想一下为什么后世没有神的痕迹了,也许神根本就不再存在了。”   康涂愣了一下,率先想到的是浮游。   赵政低头看他:“在想什么?”   康涂却道:“那我们要去找炎黄吗?”   “你先说你的想法,”赵政说,“听你的吧,反正都是瞎猜的。”   康涂:“……”   赵政很坚持地让他开口,康涂无法,只得道:“我都可以,去哪都行。”   “那就留在这里吧。”赵政说。   康涂坐起身来,两人面对着面,他道:“为什么?”   赵政纳罕:“你不想留下来吗?”   “你没必要这样,不是咱们俩在做任务,还有欧阳他们,而且我也不想影响你。”康涂说。   “不管他们,”赵政说,“咱俩留下,他们随意。”   康涂:“……”   赵政看他这个表情,再次问:“不然呢?说你的想法。”   康涂道:“这不是我想去哪的问题,也不是你想听我的就听我的的问题,而是说,如果咱们两个没在一起,你不会这样做,我不想影响你,明白吗?我希望你做你想做的,就这么简单。”   “我就只想知道你的想法,”赵政平淡地看着他,“也很简单。”   康涂感觉和他聊不下去,缓和了下自己的语气,心平气和道:“我想你赢。”   “过来,”赵政说道,“给你看个东西。”   康涂怀疑地看着他:“干什么?”   赵政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表,他们出行任务时会上交手机和衣物,但是记录工分的手表会给他们留下,以随时查看,也能在成员意外身亡后通过工分是否清零判断是不是自己人干的。   康涂忽然有一种令人有些激动的预感,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做出正常的表情来装作平静,所以就显得非常呆滞,赵政操作了两下,半空中亮起一小块屏幕,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大串数字滚动起来,最后停在了一串总数上。   赵政说:“你数数,是多少。”   康涂“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着他,又看了眼屏幕:“是多少?”   赵政莞尔:“傻了?”   “二十三万,”赵政替他回答,“哥厉不厉害?”   “厉害。”康涂马上把刚才的不开心抛到了脑后,真心实意地道。   赵政说:“这种不分阵营的任务无所谓赢与输,只看个人综合表现。而且我当初告诉你工分很重要,是因为别人把这个东西看得很重要,但是我是无所谓的,因为我们不能依靠着这种工分最高才能逃出去的规则活着,更何况现在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两个,这个东西,只是一个退路,并不是全部。”   康涂心想:“这些你当初又没有说过。”   他来到这里之后,很多观念和理解都是赵政给他的,他不自觉地在向赵政看齐,他把自己默认当作一个拖油瓶,就只要不拖累队友就可以了。不想未来、不怀揣希望,有一天过一天,跟在赵政身边帮助他,这就是他的信念。他不希望赵政因为自己而改变,从而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所以显得格外小心谨慎。他没有把自己算进这场游戏中,也没有想过有离开404的那一天。   可能这就是赵政不满意的点。   赵政站起身来,递给他一只手把他也拉了起来,说道:“想好了要去哪了吗?”   康涂道:“留下吧,我有些担心浮游。”   如果像赵政所说的那样,这场战争不可避免,那他希望浮游能够全身而退,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心怀怜惜,更何况他是康涂在这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赵政说:“好。”   康涂不由感慨道:“其实你很有一套。”   在这之前康涂一直觉得赵政是不会处理感情的,天生不适合谈恋爱,今天开始觉得是自己肤浅了。赵政对于恋人与朋友的身份转换的非常快,前几天还会因为想让康涂长记性逼着他设计华余被绑架时的处理计划,现在也同样是有不满之处,却知道不能硬逼了,学会了循循善诱。   赵政笑说:“我怕了你了,让你说句实话这么难。”   康涂没料到赵政会给他看工分,或者说有时候想过,但是没觉得会这么快。他一直觉得两个人还在磨合,还在找两个人相处的方式,也许赵政是会离开的,也许他也会在最后退缩,这都是没有准的事情,两个人开始是由他主动,但是现在却是赵政比他更勇敢。   赵政本不想再说什么了,但是见康涂一路都在走神,说道:“我对你好,是因为这是你应得的。”   康涂道:“我是觉得,没什么能够给你。”   “好好生活,”赵政还是那句话,“无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别放弃,你答应我这个,就可以了。”   康涂敏锐地问:“会发生什么事情?”   赵政一胳膊将他搂过来,低头随意亲了一下,说道:“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只是不放心你,回去办个那个结婚手续,省得下回再分到敌对阵营中了,怎么样?”   康涂:“!!!”   注释:   ①:出自王小波《特立独行的猪》 第86章 刑天之罚(十七)   赵政根本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一样,见康涂如此震惊, “嗯?”了一声:“怎么了?”   康涂一双死鱼眼看着他说:“你在逗我。”   赵政:“?”   康涂:“?”   “不愿意吗?”赵政问。   康涂感觉这个人想干什么完全摸不透, 非常无力,说道:“行吧。”   赵政:“就走个程序, 申请个表格填一下就行, 不对,先等等, 你现在这个态度让我非常不满。”   “你还不满,”康涂说,“我还没不满呢你不满个屁啊。”   赵政:“??”   康涂:“我和你这种没有生活常识的人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你这个闪婚渣男。”   赵政:“……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是的,”康涂说反话道, “你咋这么聪明捏, 这么聪明可咋办捏?”   赵政捏着他的脸道:“给我好好说话, 不讽刺我活不了了怎么着?”   康涂顺势转身到他怀中, 肩膀上搭着赵政的胳膊,用手一拽,一猫腰将赵政撂倒, 本来这三脚猫的手艺也撂不倒赵政,但他关键是打算反抗,也没以为康涂真要摔他,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   康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就讽刺你了怎么着。”说完这句撒腿就跑。   赵政站起身来拍了拍土,说道:“我看你是找收拾。”   康涂一边跑一边回身喊道:“别追了!再追不结了!”   赵政在后头指着他道:“我今天心情好,给我站住, 不揍你。”   康涂更不敢停下了,疯狂加速,被穷奇追都没有跑这么快,赵政显然今天是追上他不罢休了,他腿长手长,终于追上了康涂,伸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康涂一个没站稳向后仰倒下去,俩人气喘吁吁地倒在草坪上。   康涂躺在赵政的肩窝上,缓了半天,说道:“你这个傻逼,我真是奇了,你怎么活到现在的,刚几天你就着手结婚了?而且你好歹给个戒指啊。”   “什么,”赵政皱眉,低头看他:“就是填个申请表,省得以后被分到两个阵营,这么麻烦?”   康涂:“就你这种情况在我们那要挨骂的,我真是善良的失去原则了。”   赵政是真的没这个常识,问道:“为什么?”   康涂伸手问他要东西,说:“有车有房吗?有房贷吗?什么工作的?家里几口人啊?”   赵政明白了,思考了一下,说道:“那我条件不怎么样啊。”   “是的,你还自我感觉挺良好呢?”   赵政:“主要404没这个讲究,不太懂。”   康涂翻了个白眼:“渣男。”   赵政翻过身来,捏着他的脸道:“再说一遍。”   康涂又不说了,赵政伏在他的身上,一只胳膊屈起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放在康涂的腰上,两个人靠得很近,很自然地开始接吻。   百草丰茂,随风摇曳,抚在人赤裸的肌肤上格外温柔。   马车摇摇晃晃,景色被甩到身后,一行人踏上归程。   百余威坐在对面,问赵政:“你有何打算?”   “留在这里,”赵政说道,“暂且没有打算,你们呢?”   百余威竟然也没有惊讶,道:“回去与欧阳先生商议一下,可能会改变计划。”   “注意安全,”赵政说,“祝你们好运。”   百余威说:“也祝你们好运,也许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两个阵营了。”   赵政笑道:“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是每一次都不是很舒服,”百余威说,“每一次都希望是最后一次与自己的兄弟兵刃相见。”   “三十多年了,快了。”赵政淡淡地说。   “最好是这样。”百余威也很平淡地说。   康涂很困顿,枕在赵政的腿上翻了个身,赵政低头看了一眼,百余威也看着康涂。   燕灵飞蹲在水缸旁玩横公鱼,被浮游训了两句,灰溜溜地坐过来,见他俩的样子莫名其妙地说道:“你们干嘛呢?”   赵政问:“我与康涂打算留下,你呢?”   燕灵飞耸肩道:“我无所谓啊,看你们,要是觉得我电灯泡我就滚了。”   “没人嫌你,”康涂被他们说话吵得睡不着,毛毛躁躁地坐起身来,“别给自己加戏。”   燕灵飞说:“你们要分帮了吗?”   “不算,”百余威道,“就是自己选择以后想去哪。”   燕灵飞随意道:“那我就留下吧。”   赵政对李信道:“你先与百余威回去,自己做自己的决定,不管如何,日后战场相见,别管我。”   李信一言不发,仿佛雕塑一般抱着长刀坐在一边。   百余威失笑道:“你觉得说这些有用?”   赵政道:“有用。”   李信看了赵政一眼,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   “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赵政说,“不用再管我,未来如何还未可知,别再拘泥礼数了。”   他这些话是可以私下与李信说的,但是还是选择在百余威面前说出来。这些年所有人都将李信当作赵政的附庸,他们两个若是不在一个阵营中,李信的立场总是很尴尬,在百余威面前将话说清楚,是让欧阳亘等人再给李信一个机会。   李信道:“为何?”   康涂有些听不下去,站起身来去玩横公鱼,但是马车就那么大,还是能听见些只言片语,他走神,手在水缸里搅动,横公鱼不堪其扰,用鱼尾拍了他一下。浮游不乐意道:“别玩它了。”   康涂说:“我俩在沟通感情。”   “不许沟通感情,”浮游冷冰冰道,“它是我的,你死心吧。”   康涂看祂这个样子就很气,昨天还因为祂跟赵政吵架,今天就被这个白眼狼如此提防,就有点不开心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叫一声它答应吗?”   浮游走过来,冷漠道:“小蛮。”   横公鱼在水里撒欢似的跳了出来。   康涂说:“它没答应,不算。”   浮游:“怎么才算答应?”   “得回答你。”   “它白天不会说话。”   “那我不管。”   “不用你管,”浮游不服气道,“本来就是我的。”   赵政他们本来还说正事,被他俩小学生斗嘴搞得有些进行不下去,燕灵飞奔溃道:“你们俩有毛病啊。”   浮游和康涂一齐道:“你才有毛病。”   燕灵飞双手做投降状:“OK,我有毛病,我说错了。”   万幸的是康涂一通胡搅蛮缠,将李信的事捱了过去,也可能赵政早与李信谈过了,或者还会再谈,今天只点到为止地说这几句,大家都默认,这件事翻篇了。   康涂不管这些,他就躲在赵政身后,等赵政去把事情摆平就好了。尽管很多时候他也不清楚赵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第二个黎明,他们与刑天等人分手,来的时候有几个人,走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一个也没少,但可能回去之后,欧阳亘等人就要离开了。   这场任务冠以刑天的名字,不管大家奔向何方,最后还是会聚集在一起,404的人总是经受分离,也在学会习惯分离。   百余威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就此别过,不必送了。”   赵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冲李信点了点头,说:“祝你们好运。”   李信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赵政笑道,“下次见面恐怕就是战场,我要躲着你点了。”   李信没有接话。   太阳要升起来了,给大地涂上一层凛冽的冷光,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气温彻底降下来了,速度快得令人咂舌。   燕灵飞道:“别墨迹了,快上路吧。”   共工一行也与刑天话别,来时剑拔弩张,走时气氛也不见好转,刑天对着他们几人连句告别的话也没说,直接走了。   最后又剩下他们几人,路上便显得寂静了不少,康涂仍然靠在赵政身上补眠,共工坐在对面,说道:“我以为你们不会留下。”   “我们不是俘虏吗?”燕灵飞插科打诨说,“俘虏哪有人权啊,这不是听你的命令办事嘛。”   共工却不理他,手指扫了一下他们仨,道:“你们一群人来这里寻找霸主。对不对?”   赵政说:“你可以这样理解。”   共工难免心存希望,问:“你觉得我们会赢?”   赵政道:“没觉得。”   共工嗤笑,摇了摇头。   赵政说:“但我们会帮你。”   “凭什么?”   康涂再次被吵醒,非常烦躁,说道:“有完没完了!”   赵政低头看了眼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接着睡吧,对共工“嘘”了一下。   浮游说:“你怎么一直睡,昨晚没睡好吗?”   康涂非常没良心地道:“不要假装关心我,你连横公鱼都不给我玩。”   “它不是玩物,是神兽,”浮游生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燕灵飞头疼不已,躲开他们到一边去待着,赵政将康涂的头按回到自己肩膀上,说道:“睡。”   康涂警告道:“你给我安静一点。”   赵政比了个“OK”的手势,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不会再说话了。   康涂笑了起来,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了起来。   浮游看了共工一眼:“你不去驾马车吗?” 第87章 刑天之罚(十八)   共工无缘无故挨了白眼,挠了挠鼻子, 没说什么, 站起身来去驾车了。   赵政来的时候驾了好几天的车,此时康涂故意躺在他的腿上不让他起身, 马车颠簸, 赵政用手扶着他的脑袋,尽量稳住, 康涂又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小睡了一觉,却不是很舒服。   回去的路上昼夜兼程,不足两日便回了九州, 百姓们仿佛迎接英雄一般等在村寨之前, 燕灵飞脱了上衣站在马车上甩, 嘴里还喊着, 非常嗨的样子。   他们将黑夜带回了人间, 却杀死了一只神兽, 但是这背后的故事并没有人打算告诉百姓,他们只需要崇拜领袖就可以了,然后受到领袖的庇佑, 什么也不必思考。   康涂见大家如此开心,隐隐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很像是上次在马陵之战时,他和华余产生分歧的那次对话,也很像他和康易歌的争执。   天下苍生总需要一个精神的寄托, 如果不是神,就是君主,这都是外界赐予的,他们上交供奉与虔诚,然后交出思考的权利,享受着庇护。   这样的世界真的是健全的吗?康涂不禁思考。康易歌无疑是天子脚下最真挚的百姓,他完全抛下自己的欲望与利益,在战争中放弃自己的亲生兄弟。他已经默认君主是凌驾于自己与亲人的性命之上的了。并且为此感到骄傲,他为自己的虔诚而骄傲,尽管如此,康涂知道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在战场上,他是一个英雄。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观念和选择才给了康涂很剧烈的冲击。   康涂仍旧不明白,人自己的利益,当真是那么不值一提的吗?   家国天下,纵然是在每个热血男儿心中都占领着一块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可是人在拥护与呐喊之中,到底在思考什么呢?到底是这片生育了同胞族人的土地,还是得到他的保护,可以让自己不再胆怯的具象的领主呢?   人一味依靠外界的保护,当真可以走得远吗?   共工站起伸来,祂还在马车上,看上有两米多高,威严异常,说道:“黑夜已经回来了,大家不必在恐慌,永久的和平终将到来,由我们,亲手带来送到大家的手上!”   脚下的百姓自觉跪下,一个幼童不谙世事,被自己的母亲敲了一下膝弯,一下子跪了下去。康涂认出这个孩子,是在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和横公鱼玩闹的光屁股小男孩。   他拉着赵政跳下马车,使了个眼色把燕灵飞也叫了过来站到了人群中,不受这些人的跪拜。   共工仍在许诺,让所有人放心,人类是不会有问题的,他们一定会赢。浮游坐在水缸旁边,轻轻地抚摸着横公鱼,似乎并不上心的样子。   赵政低声道:“我之前就想问,浮游是什么来路?”   “说是共工的共生,”康涂说,“同生同死的关系,一直在一起。”   燕灵飞问赵政道:“我还挺喜欢他的,怎么,你怀疑他?”   “漂亮的你都喜欢。”康涂吐槽。   燕灵飞大言不惭道:“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   赵政说:“我觉得他好像不怎么喜欢人类。”   “可能吧,”燕灵飞无所谓地道,“这些神不都这样,一个个鼻孔恨不得冲到天上去,我觉得他还算好的了吧,至少对咱们不错。”   康涂:“大概因为咱们有能力?”   他其实对浮游的印象很好,也不觉得祂能有什么问题,但凡有思考的生灵都很难拥有所谓完美的灵魂,就算是神也是如此,当初浮游就曾说过,祂是共工一个人的子民,恐怕此时站在这里,也是因为共工在这里。他是能够理解这种自私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燕灵飞教育道:“我要纠正你这种想法,咱们有能力这个就是命,他为此就应该对咱们好,就像是他生来就长得好看,就能受到很多青睐,这也是他的命,都是应该的,没必要于心不安,大家各司其职。”   康涂说面无表情地道:“你可真是不要脸呐。”   “还成。”燕灵飞抱臂,闲闲地看着共工发表讲话。   在康涂那个年代,听领导讲话总是很无聊的,但是来到404之后倒是觉得这个步骤很有意思,好像每一个领袖都精通心理学,就像他高中的班主任一样,每隔一次大考就对他们进行一次□□,大家被骂得眼泪汪汪斗志昂扬,在那一段时间都真的相信自己能考上个好大学了。   共工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实在受不了下面的人跪个没完没了,直接跳下车,拍了下手道:“散了。”   大家偷偷互相看着,见没人先起身,也就都不敢起身,共工脾气也不小,感觉很烦,穿过人群就要离开,这下大家便站了起来,又将祂拦下,纷纷交代着这几天家里的烦心事。   “栓柱拿赶猪棍将儿子打死了。”一个婆婆说,她那皲裂的手指擦拭着眼角,黑红色的肌肤上是粗糙的皱纹,花白的头发间上绑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共工大怒:“什么?!”   一个妇人又拉住祂的衣服:“共工,我的牛又丢了!我知道是谁偷的,你不要听她——”   “前两天暑热,死了两个孩子,家里人不让埋,已经臭了,再这样下去染上病怎么办?”   “共工,救救我的孩子吧,您用神力——”   共工大喝一声:“闭嘴!”   四下寂静,他指向那个老妇人,说道:“你再说一遍,怎么回事?”   老妇非常矮,还要仰着头看他,浑浊的眼中有泪水的痕迹,却没有流下来,她道:“栓柱,将我孙子打死了。”   “是偷你牛的那个?”共工又问刚才的那个女人。   女人点头,憋了一肚子的话正要说,被共工直接打断:“行了闭嘴吧。   共工对老妇道:“人呢?带我过去。”   康涂看了一眼赵政,赵政道:“想过去就跟着去看看。”   浮游抱着横公鱼跳下来,问道:“吃饭吗?”   燕灵飞问:“有什么好吃的吗?”   “没有,”浮游说,“你们想吃什么?”   燕灵飞:“这边有河吧,咱们去烤鱼吃吧。”   “噗”的一声,横公鱼吐出一注水,非常准确地喷在了燕灵飞的脸上。   燕灵飞突然被袭击没反应过来,狼狈地眨了眨眼。   浮游:“活该。”   众人都散去,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还有刚才那个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横公鱼,浮游就对他道:“现在还不行。”   康涂用水将横公鱼包裹起来,然后放到地上,横公鱼在这一小团水中来回翻滚,康涂说:“你也太小气了吧,还不让人家交朋友了?”   浮游确实小心眼,看见小蛮和那个小孩很熟的样子就不开心。燕灵飞见缝插针道:“烤鱼去不?”   燕灵飞也是一个没什么共情能力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同情心,康涂发现,好像他们这些404的人都是这样,有同理心,却不怎么有同情心。   这种特质曾经是康涂认为,是一个成年人才能具备的。他从很小就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肆意的伤害别人,无论是施暴者还是围观者,在康涂眼中,都有着近乎冷漠的强大,这些人都是成年人,所以他以为自己成年之后,也会变成这样。但事实上,就算人生已经走过这么多年,他还是一个共情能力太强的人。   他总是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就像自己其实是一个固执的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同样不知道自己这样四处挥霍自己的同情,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尤其是对于一个男人而言。   反正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把这些当作耻辱来隐藏。   赵政说:“到底去不去?他们已经走远了。”   燕灵飞问:“去哪?”   康涂说:“懒得去,算了。”   燕灵飞:“去哪啊你们要?吃烤鱼?”   “去抓牛,”赵政看了他一眼,“去吗?”   燕灵飞兴趣缺缺:“你们不想改善下伙食吗?”   “给我们留两条。”赵政也不问康涂的想法了,直接拉过他,对燕灵飞和浮游道,“走了。”   康涂跟在赵政的身后,觉得自己真是完蛋,他实在太喜欢赵政这个人了,每次赵政不管不顾地顺着他的意去做什么的时候,都觉得他很酷。   他们俩耽误了一会儿,没赶上共工,赵政找人问了个路,走过来道:“在前面那个营子。”   康涂说:“哦。”   赵政却笑了,指了指太阳穴道:“你每次脑袋里想的东西都直接写在脸上了,就像脸上有一块屏幕,滚动播出。”   康涂问:“那我在想什么?”   “想我对你好,”赵政说,“是不是?”   康涂还没回答,赵政就道:“应该的,你上哪找我这么好的男人去?”   “差不多得了。”康涂无语道。   赵政:“你就说你想的是不是这个吧。”   康涂一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他比赵政矮一点,赵政被他拉的稍微侧了下身体,康涂顺势亲了下他的脸:“我想我男朋友真帅。”   赵政噙着笑揉了揉他的头。   康涂幸福得冒泡,开心了一会,觉得自己过得其实不错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很倒霉,但是其实这世上还有很多受苦难的人,忍受着苍老、贫穷、无知和暴力地在活着,与此相比,他四肢健全,吃得饱也穿得暖,还有爱人和朋友陪在身边,他其实已经比很多人过得要好了。   赵政也没有告诉他说自己对他好是应该的这种话,康涂感到松了口气,赵政已经很了解他了,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俩人大概走了不足一刻钟便到了那老妇人家中,走过去甚至都不需要确认,因为外头的栅栏旁围了不少人了。共工抱了个孩子抿着嘴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哭得要死要活的老妇人,气得急了拿手上的棍子去戳祂。   众人看见共工走出来自觉散开,祂看见康涂和赵政挺惊讶的,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那老妇还哭丧一般大喊道:“还我孙儿命来——”   赵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她眼珠一闪,很不易察觉的畏缩了一下,然后跪坐在了共工的脚边,拉住祂的腿不让祂走。   康涂问:“怎么回事?”   共工说:“已经死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儿子的媳妇就是这么死的,”共工看着脚下的老妇,说道,“你尽管留着他,下回就是你了。”   康涂:“……”   这世间从来没有人见过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共工也说过,他没有这个本事,但是这世上总是有人不信,甚至将孩子的死归罪在守护这片土地的神的身上。 第88章 刑天之罚(十九)   共工低头,对老妇道:“让你儿子这两天好好躲着, 别让我抓住。”   老妇停止了哽咽, 佝偻着的身体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道,一把扯住共工, 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共工说:“我会杀了他。”   老妇仍在吵闹, 康涂看了眼他怀中的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额头结了一层黑色的血痂,整张脸都是血淋淋的,像是被重物击打至死的。孩子死后, 家里人甚至连脸也没有给擦一下, 康涂不能想象。   老妇道:“孩子死了, 你救活便是, 你到底算个什么神仙?当年三姑娘若不是让你耽误——”   “你还好意思提三姑娘,”人群中一个女人忽然尖声道, “她到底是因何而死你心里最清楚,关共工何事?!”   农妇性格泼辣,说这话还要挺着胸膛挥舞着手, 仿佛若不是这栅栏拦着,人就已经要冲过来了,康涂还记得这个人,是之前说牛被栓柱偷了的女人。   老妇变脸怒道:“闭上你那张臭嘴吧!”   女人:“不想让我说你儿子别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啊,敢做不敢说?你孙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投胎到你们家,报应不爽, 你且等着吧!”   老妇再骂,女人便说:“还我牛来!整整三头牛,你喝血啊!”   “休要含血喷人!”老妇说,“你有什么证据?”   俩人唾沫横飞地对骂了数个回合,康涂真是不敢相信她们丰富的词汇量,终于在无数难听的脏话中听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始末。   就像是当初听到的无数破碎的家庭的事例一样,这故事由一个没能耐的男人和强硬的女人组成,这是一个不幸家庭的标准模版,也导致了一个最为极端的结局,女人在一次争吵中被他挑断了脚上的筋,昏死过去,村中流传着一个说法:人若是断了脚筋必死无疑。男人惧怕女人的亲生父亲报复他,所以打算自杀,在自杀前,又怕死得亏了,往女人胸脯捅了一刀,这一刀彻底将女人杀死,而他却还是没有对自己动手,脖子上划了个小口便弃刀逃出了村子。   人们分析一个犯罪者的时候,总是愿意去突出一个人的自卑和弱势,比如贫穷、窘迫、地位低下等,仿佛是这些压迫将一个人逼成了罪犯,犯罪心理学认为,只有犯罪的心理才会导致犯罪的行为,而犯罪的心理,并非只会因为外界而产生。   有些时候,贫穷和压力并非是最终的凶手,懦弱与孤独才是。   男人半年后回到村子,受到了很大的排斥,共工也曾出面,想要处理这件事,但是其母态度坚决,不让人靠近他们家半步,直到今天出了这件事。   康涂甚至不用去问这一次又是为何男人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一个强势的母亲和一个杀过人的懦弱儿子,还有一个年仅四岁的,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组成的家庭,这个故事的痕迹太好描摹了。当一个人成为一个杀人者之后,他就与正常人不一样了,在他眼中的杀人,与普通人眼中的杀人,是两个概念。   共工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抱着孩子便走出去,对他们俩道:“走吧。”   老妇纠缠不休,却也说不出什么,她大概是惧怕共工走后要去找栓柱,也不愿意接受自己孙子彻底无法救回来的事实,不肯让他们走,赵政上前,这几步走得威风凛凛,他几乎要俯视着老妇。   “你想要干什么?!”老妇感到他的敌意,手中的棍子率先挥了出去,赵政扬手将那棍子挡开,一个手刀将她劈昏,冲他们使了个眼色:“走。”   围观的群众鸦雀无声。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在人间的神,是人类的庇护神,共工虽然长得雄伟却一向仁爱,像这样直接放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康涂暗戳戳地想:“估计还有个原因就是赵政长得太凶了。”   他从见到赵政的第一面起,就有点害怕,赵政相貌英俊,却有些狠劲儿,让人说出来的感到有负担感。这里的人对他们不熟,只以为他们也是神,平日里有人跟康涂搭话,有人给燕灵飞搭话,但是基本没人去找赵政,怕是都觉得他不好接触,此时见到这幅场景都静了。   共工并未说什么,只是看了眼那老妇,抱着孩子与他们一起走出去时还对那女人道:“你那牛——”   “我自个儿问她要。”女人赶紧说,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赵政。   康涂心里还是觉得容不下这种事情,犯了错却不受惩罚,让他觉得不公平,赵政低声在他耳边道:“晚上说。”   现在男人肯定已经跑了,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人,这件事情着急是没有意义的。   共工走在路上,有很多人从屋中探出头来,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对康涂和赵政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   康涂说:“没有。”   共工轻声笑了下:“浮游不喜欢人类也是这个原因,他觉得人类不值得保护。他们只是想利用我们。”   “那你是怎么想的?”康涂问。   赵政悠闲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听着他们的谈话。   共工说:“我的想法,和你身后这位朋友想必是一样的。”   赵政抬眼看了他,微微笑了,依旧没有开口。   共工说:“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赵政:“我不在其位,也没有可谋的事情,您高看我了。”   康涂这下才反应过来,共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他心中警备:“莫非是他看出了赵政的身份?”   共工有趣道:“我只是打个比方,何必如此紧张?”   赵政只好笑着摇了下头。   共工找了村寨外的一棵树,蹲下身擦干净男孩脸上的血,将他埋下,康涂摘了两朵黄色的花,花开得很好看,被他插在小小的坟包上。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鲜血般浓郁的颜色染红了这片天空。   康涂忽然说:“我小时候学校组织春游,路过一个山头,上面都是坟,我看见有一座坟上开了一支黄色的花,非常好看,一直记到现在。”   赵政:“嗯。”   康涂也不知道自己说这些干什么,笑着握住他的手。   他想好好和赵政聊聊天,问问他的想法,可这一晚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时间,神农在葬下男孩的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九州。   燕灵飞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激动到颤抖:“神农、神农来了!”   康涂和赵政正蹲在灶火前挑鱼刺,河鱼实在太小,鱼刺细密,赵政将一块挑好鱼刺的肉递给他,康涂却被鱼刺卡住了,张着嘴干呕,赵政赶紧给他拍背,康涂愤怒道:“你怎么挑的?!”   赵政:“没看见啊。”   康涂上窜下跳地找东西压下去,赵政长手一够,找了半块饼递给他,看他这个样子觉得挺有趣,笑道:“慢点。”   “你笑个屁!”康涂咳得眼冒金星,塞进去半个饼才压下去,气得脸通红,“还笑?!”   赵政还在给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背:“抱歉抱歉。”   康涂没好气地把他手打下去,燕灵飞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情景。   燕灵飞:“你们聋啦?神农!”   康涂:“滚!”   燕灵飞:“你有病?”   赵政拽着康涂站起来:“我错了。”他顺手把康涂咳出来的眼泪擦了擦,说道:“不生气了。”   康涂有些无语,关键是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就不怎么生气了。   燕灵飞扫了康涂一眼,问赵政:“他又怎么了?”   “没事,”赵政说,“神农呢?来干什么?”   燕灵飞:“还能干什么,就打仗那点事呗,我听门口的那个小孩说的,去不去?”   康涂尚存一丝理智:“不好吧,也没找咱们。”   浮游从门口闯进来,白发随着动作飘动,因为奔跑脸上还有些红晕,美得不可方物,只听他激动地道:“神农来了,你们去不去?”   康涂:“……”   大院之中正对着大门的正屋是共工的,夜里的风徐徐,院中黑漆漆,四下静谧,只有天上的星辰望着下方鬼鬼祟祟的几个听墙角的人。   神农与共工对坐,问道:“与刑天的一行可还算顺利?”   共工说话间不经意般扫了一眼窗户,道:“顺利。”   神农身量中等,却不文弱,长相也很儒雅,一切都很刚刚好,让人看了便心生好感,康涂见到这个人时觉得有些失望,但再看两眼,就觉得很合适,他应该就是神农了。   共工问:“这次怎么突然来了?”   神农:“前夜开始,所有的神兽都推出人类的领地,往太行上去了,家禽走兽惶惶然,仿佛有大事将要发生,我心中担忧,所以来问问你,九州可有异象?”   共工思考了片刻,说道:“村中有人丢了三头牛。”   “便是了,”神农说,“不少人都丢了牲畜。”   共工:“要开始了。”   神农叹了口气。   外头一群人正听得紧张,身后忽然一声稚嫩的童声开开心心地道:“你们干什么呢?”   他们吓得猛地一跳,见是小蛮站在月光中看着他们,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神农皱眉道:“什么人?”   共工心累地叹了口气:“没什么人,进来吧。”   燕灵飞气愤地捏了把小蛮的脸,把他的脸霎时捏出道红印子,浮游又不乐意了,道:“你干什么?”   小蛮“嗷”地一声哭了,假哭,没见眼泪,干打雷不下雨,浮游便蹲下身去抱。   康涂看不惯浮游溺爱他的样子,小小孩子别的没学会,撒泼打滚倒是精通,对小蛮道:“别嚎了吧,你这什么毛病啊。”   外头吵做一团,共工“哐”地一声将门推开,冷着脸看他们。   一群人顿时静了。   共工冷漠道:“想听就进来,不然就都给我滚。” 第89章 刑天之罚(二十)   神农笑道:“我这些日子还未见过浮游,还一如往常。”他顿了顿接着道:“倒是有些不认识的新面孔。”   共工稍微介绍了下, 解释道:“皆是些能人异士, 愿意祝我等一臂之力。”   神农问:“可是来了半月有余?”   “正是。”   神农看着他们道:“我倒是也见过几个如此身份的人,此次并未带来, 不知几位可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燕灵飞干脆道:“没有。”   “好吧,”神农被拒绝了也不计较,错身让开, 笑道,“别站在外头了,列位请进吧。”   这个人的身份让大家心存提防, 总觉得怕不是个好惹的, 而且康涂先入为主地感觉长成这个模样的人可能都心思比较难猜, 也就格外的拘谨, 擦肩而过的时候还微微躬身点了个头。   共工将门关上, 坐回来问神农:“轩辕那便是如何打算的?”   “你们走的这几日我与他稍有联系, 那时刑天与你都不在,所以也没有定数。”   共工想了下:“女娲是一个意志坚决的人,若是下定决心, 恐怕很难更改,从烛龙一事便可看出,这一次他是动真格的了。”   神农道:“我们也是。”   共工停顿了片刻,然后才说:“其实,我们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神农:“说来听听。”   燕灵飞大剌剌地说:“认怂呗,让割地就割地, 让赔款就赔款,让你们不打架就不打,总之女娲说啥是啥,这不就行了?”   “并非不可,”神农说,“若永久的和平是大地之母的要求,我等必然会去做,只是我现在还未等到他的任何旨意,轩辕亦是不曾,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轩辕不愿意为这样模棱两可的原因而放弃政权,两方对峙,只有我一个人企图控制局面,是很难的。”   如果是三个月前的康涂,他一定就相信了这些鬼话,但是现在他连神农说的一个字都不信,相信赵政和燕灵飞也是不信的,但都装摸做样得仿佛听进去了。   九州上的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女娲为何震怒,人类无休无止地战争将天地践踏,神农与轩辕的战争又导致了人类死伤无数,女娲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何必需要再把他俩拉到圆桌前谈判。   康涂不免阴暗地怀疑,是神农不想放权。他手中把握了权力,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滋味之后,也许会渴望得到更多,轩辕是对手,但是不是最终的对手,只要有神在,有女娲在,他终究是不可能登峰造极的。   共工只是一试,大概摸清了他的想法,只好道:“那就先做好准备罢,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神农:“若这一战不可避免,我们有几分胜算?”   “若论实力,”共工说,“拼死可有三成。女娲就不说了,伏羲一人能抵万人,四大神兽更是威力无穷,不可比肩。”   神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若不论实力呢?”   共工看着他道:“若不论实力,便是八成,女娲是大地之母,心怀慈悲,伏羲教会人类生存,亲眼看见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四大神兽灵根深厚,福泽延绵,众神悲悯,等到最后那一役,未必会赶尽杀绝。”   康涂心想:“那还打什么呢?”   就像是气急败坏的母亲想要教训不听话的孩子一样,生气是真的生气,却舍不得打,动起手来总是先自己疼起来了,这样的仗打起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而且若真的只是这样的战争,404是不会派他们过来的,共工是一个亲近人类的神,或许他的很多想法,都是从自己的立场上去推己及人的,并不能代表事实。也只是自己的一个美好的期愿罢了。   这番话无法说服康涂,却安慰到了神农,他有些无奈地笑道:“真若如此便好了。”   他们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小蛮坐不住了,蹭着屁股从浮游的怀里来回拧,不想再待了,浮游紧箍着他让他老实一点,他就开始小声的哼唧起来,神农很难不注意到他,问道:“这孩子是哪来的?”   浮游礼貌道:“是东海中的一条横公鱼,我去那儿的时候顺便带回来的,一直养在身边,修炼了二百余年,还是小孩子心性。”   神农奇道:“竟已经二百多岁了?”说着竟微笑着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浮游:“横公鱼生来便是这副模样,白天是鱼晚上——等等,别捏!”   为时晚矣,神农刚伸出手去碰了下小蛮的脸,就见他鼓足了腮帮子瞪着他,神农犹未反应过来,正觉有趣,一股腥咸的水就喷到了脸上,小蛮仿佛一个喷水枪,源源不断地往外吐水,浮游一把捂住他的嘴,生生让他把剩下的憋回去了。   神农用手擦了把脸,睁开眼睛。   浮游赶紧站起身来要给他拿布擦脸,被神农笑着制止了,道:“小东西脾气还挺大。”   “不服管教,”浮游无奈地说,“胆子也不大,要是生人,碰一下就要喷水。”   神农擦过脸,坐回去清爽道:“倒也是个好事,机警。”   浮游:“真有危险,会这点本事又有什么用。”   小蛮还是不老实,在他怀里抬起头,冲着浮游吐舌头,浮游皱眉道:“别闹。”   神农说:“罢了,别再拘着他了,想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如此说了,浮游当然不好再勉强,将小蛮放开,见他撒欢似的跑了。   神农道:“羡慕这孩子心性,没有烦心事。”   这话当真像个忧国忧民的君主,却没有人接他的话,共工只好说:“这些日子过去,你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神农看着门外,说道:“希望如此吧。”   几人又随意说了几句,定下要在今明两日与轩辕那边聊聊,最理想的计划是女娲见他们握手言和,不再愤怒,将此事就这样带过,最不济的便是与轩辕联手,一起扛下来,或者再不济一点,大家一起玩完。   由于这件事情的性质和几个人讨论时的没底气的模样,康涂从一开始就觉得,想要指望着息事宁人是不大可能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一轮新月挂在枝头,本是个晴朗的夜晚,却毫无预兆地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一行人散去,各怀心事。   康涂躺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着赵政的侧脸,问:“嗨。”   赵政说:“又不生气了?”   “无聊,”康涂说,“别提醒我这个。”   赵政调整了下姿势,躺得更舒服了点,意欲不明地“嗯”了一声。   康涂说:“你什么想法?”   赵政今晚从见到神农的那一刻起便一言未发,虽然他也没说什么,但那是因为不太懂,赵政见到神农却依旧连句话也没说,有些反常。   “你有什么想法?”赵政反问道。   康涂失去兴趣,翻过身去道:“又来这套,没劲。”   赵政也跟着翻了个身,贴着他的后背道:“说说。”   康涂被他呼出的气弄得不舒服,动了动,然后开始装睡。本来是想在沉默中爆发,但是奈何真的困了,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浅眠之中,听见赵政说:“你有没有想过,只是传个话而已,神农为什么亲自跑过来一趟?”   康涂一下子被吵醒,微微皱眉:“什么?”   赵政便又重复了一遍:“神农为什么亲自走了这一趟?”   康涂老老实实地道:“不知道。”   赵政拍了他屁股一下,道:“想。”   康涂:“真不知道,我觉得这个事情挺重要的,他想见一面刑天,问问他烛龙这件事具体的经过,然后再讨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想,如果让人传话的话,只能是他和刑天互相交流信息,没法深入沟通的。但是刑天是神,他又不好让刑天去述职,便自己动身了。”   赵政想了想,道:“也对。”   康涂:“?”   赵政声音中含笑道:“我可能把问题想复杂了。”   康涂:“你怎么想的?”   “我以为他来试探共工的态度。”赵政说。   他这样一说,康涂便明白了,刚才在谈话时他就注意到,其实共工是倾向于求和的,满足女娲的要求,规避矛盾,但是神农是不愿意的,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并不和谐,只不过是在谈话时刻意地都在避开这个矛盾。   共工没有一个非要支持神农、帮助人类的理由,这一次的战争与以往均不是一个级别的,带来的影响也将是空前的,共工若是不乐意做,随时可以离开九州,甩袖子走人,所以对于神农而言,共工是一个不可掌控的力量。   康涂道:“可能是都有原因的吧。”   赵政的胳膊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他也有些困了,声音中有些随意:“他那边也有咱们的人。”   “你猜有谁?”康涂打了个哈气。   “猜不出,”赵政说,“爱是谁是谁。”   康涂笑了起来,转身去看他,赵政闭着眼睛,没有理他。 第90章 刑天之罚(二十一)   两人便安静下来,康涂也不再说话, 过了片刻都睡着了, 天气仍然很热,康涂在半夜时将被子踢开, 腿搭在了赵政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嫌热自己又拿开了,后半夜时却忽然冷了起来, 他在半睡半醒间瑟缩起来,往赵政身上凑,脚冻得冰凉, 放到了赵政的大腿下捂着, 仍是没有睁眼, 后来感觉赵政给他搭上了被子才渐渐地舒服起来, 又彻底睡着了。   早上醒过来的时候, 看见赵政坐在床边, 若有所思,康涂睡腔浓厚,头发乱七八糟的, 坐起来时冻得一激灵,却还是没反应过来,问赵政:“干吗呢?”   赵政回身望了他一眼,失笑着站起身来,将门推开,漫天的雪花被风卷进屋子里, 康涂霎时懵了。   赵政:“昨晚开始的,你冻成什么样都没醒,我真是服了。”   康涂这才看见身上盖了三层被子,睡得被窝里暖暖和和的,就是觉得脑袋有点沉,可能是睡得太香了。   “怎么回事啊?”康涂一脸无辜地问。   赵政:“不要用这个表情看着我。”   康涂:“?”   赵政说:“我会很想揍你。”   康涂:“……”   他忽然掀开被子,大喝:“有种,来啊!”   赵政把衣服扔在床上道:“穿上再得瑟吧。”   康涂冻得乱蹦乱跳,叫喊着穿上了棉衣,赵政显然已经出去过了,把棉衣和兽皮靴给他带了回来,身上还有些微微融化的雪水。   “今年的庄稼就都毁了,”赵政听着屋外的风雪声说,“昨夜冻死了些牲畜。”   突变的天气带来的并不只有低温,还有一些对当下的百姓来说很难招架的灾害。   康涂穿好衣服,走到他身边,赵政将窗子打开,这扇窗正对着后山,外面已经银装素裹,寒风夹着雪花像刀子一样划在人的脸上,一时天地间仿佛只有银色。   康涂问:“这是女娲的新手段吗?”   赵政:“也没有别的人能做得到了。”   “常羲昨晚连夜赶来,带来了轩辕的口信,两拨人召集全部兵马三日后在太行山下会面,”他低声道,“共工今早已经出发了,先将人聚齐。”   康涂说:“这就开始了?”   他从来到的那一天一直在等待最终那一战,结果现在真的要来了,反而开始有些莫名的感觉。   “嗯,”赵政说,“害怕吗?”   康涂笑了起来:“每次都怕。”   每一次做任务都是害怕的,任务的难度一次比一次大,除了害怕之外,还会感到重压之下的疲惫,康涂觉得自己怕是永远也不可能适应这种危险的高难度挑战,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   赵政将他拉过来,双臂抱着他环在胸前,有些惊讶道:“是不是高了点?”   康涂:“高是没高,但是瘦了。”   赵政:“没吧。”   康涂把他手放在自己腰上,不乐意地道:“不信你摸摸,感觉到这是什么了吗?骨头,ok?”   赵政把手抽回来:“大白天的别耍流氓。”   康涂反身去亲他,赵政躲了一下,被亲在下巴上,康涂真一副流氓模样了,还去够,赵政伸手捂住他的嘴,康涂正要咬,俩人闹得不可开交,燕灵飞推开门,无语地看着他们,说道:“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了,你们俩心咋这么大呢?”   康涂有些尴尬,强行掩盖住了,问:“你敲个门是不是累死?”   “敲个鬼啊,”燕灵飞觉得他非常不可理喻,“你知道外面都乱成什么样了,你不会刚起床吧?”   康涂:“……”   赵政开玩笑地说:“你还需要问吗?”   康涂很没面子,幸好赵政也只是随口调侃一句,怕他不好意思很快就跳过这个话题,问道:“找我?”   燕灵飞说:“你俩都来吧,大家都在外面扫雪,咱们不干活也不合适。”   共工和浮游都已经赶早出发了,神农跟着村民一起扫雪,共工的手下劝了几次,让他去休息,被神农笑着拒绝了,那手下也只好不再说什么,跟在神农身边帮忙。   康涂他们三个穿得厚实,从院子中走出来,神农微微眯着眼睛,雪地让他有些看不清楚东西,大风又迷人眼,睫毛上都挂了一层雪霜,他笑着调侃康涂道:“醒了?”   康涂一觉醒来成了群嘲,很是心累,还只能接梗道:“醒了。”   神农说:“昨夜大家都起来了,只少个你,我还当如何,问了你这朋友,原来是说你还没醒。”   康涂假笑道:“我睡眠质量好。”   人总是要有犯错误的时候,康涂平时也没因为睡觉误过事情,定闹钟定生物钟,总之是可以按时起床的,一直卖的是勤恳的人设,谁知道就这么一遭就功亏一篑。   康涂在干活时听共工的手下道:“昨晚就连猪圈里的猪都醒了,全村怕是只有你和小蛮睡得最香。”   “哦,”康涂冷漠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醒吗?”   这个人是在他们来到这里第一天时放走他们的人,还因为这个受了些罚,名叫千弓,第一次见面时看上去还挺像回事的,其实也就是个年轻的大小伙子,这几日和康涂他们玩得挺好,康涂也就能跟他开几句玩笑。   千弓问:“为什么?”   康涂说:“因为没人敢叫醒我。”   千弓想了一下,沉默了。   康涂得瑟地冷笑了一声。   神农和共工并不是他们三个人的上级,在这里,除了赵政和燕灵飞,也没人能左右康涂,赵政一向被这里的人所畏惧,他不提,燕灵飞也不提,就算闹翻了天康涂也还是能睡成猪一样。   千弓看他那个嚣张的样子,受不了地把扫帚戳到他脚下去扫雪,赶道:“滚滚滚。”   康涂也没地滚,他有水系的能力,实验了两下,就和燕灵飞配合着,一个点火一个纵水,把村寨中的雪处理了个干净,但是风却一直没有停下,呼喝着掀翻了很多人家的栅栏,再这样下去怕是连房盖也要掀翻了,他们便只好再顶着大风挨家挨户地去看哪家的房子不结实。   下午时分风雪稍歇,太阳冒出了一个头,却没什么温度,刚清理干净的路面上已经又是半膝高的雪了。共工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说是已经把消息送达到大地的各个角落,所有兵马会在傍晚汇合。   接下来的一下午,九州一直在迎来陌生的旅客,有大胡子的肌肉老头,有大冷天打赤膊的刀疤男,也有看上去非常朴素的中年女人,有人三五成群,也有人孤身一人,等到傍晚时,神农的一支军队来了,不足三千人,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强。   其实相对于十九世纪的军队质量而言,古代的军队素质都不能算强,缺乏科学的训练和装备,很像是一群散兵。   赵政看着这群人,微微皱眉。   康涂说:“你觉得有胜算吗?”   “你看那里,”赵政却指着人群道,“熟人。”   百里奚、华余与姜良站在队伍的前排,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神农站在人前找了半天,看见了他们三个,笑着上前,抱住百里奚,说了什么。   康涂也有些奇怪,皱眉道:“姜良为什么和他俩在一起?”   “问问不就知道了,”燕灵飞说着就走了出去,跳下石阶,一手攥住华余的肩膀,哥俩好地先打了个招呼,问道,“哈喽钢铁侠,请你向组织交代一下近况。”   华余激动道:“燕灵飞!”   “不不,”燕灵飞摇晃一根手指,“团队活动时请称呼我我的代号。”   华余:“还有谁在?”   “古一和蓝染。”燕灵飞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姜良,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和她凑到一起?”   华余提起这个也是苦不堪言,在他耳边道:“一会儿说,我命太苦。”   燕灵飞双手握着他的肩头,装作寒暄地样子说了两句,神农便对百里奚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是认识的。”   百里奚说:“其实也不咋认识。”   “是的,”燕灵飞说,“不太熟。”   神农大笑,揽过他俩,对华余与姜良道:“回屋里说。”   所有人都乱哄哄地挤在屋里院子里,而且人还在持续增加,不知道共工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   “所以你们那边有什么情况?”康涂他们按着华余躲出来,在一个屋角下偷偷拷问道。   华余推了下眼睛,却想起自己带的是隐形,有些尴尬地放下来,说道:“别提了,当时和你们走散之后,又陆续散了些人,我们剩下的这些就在村子里打听了下情况,打算分帮了,我其实是想去找刑天的,我当时猜想欧阳亘等人估计是被轩辕给扣下了,跟着他还能多点胜算,结果大家要走的时候我看见姜良和鲁班了,她也要去轩辕那边。”   康涂说:“所以你就换了?”   “对啊,”华余一副你在开玩笑的样子,“这种任务又不一定非得队伍赢才行,我当然不想和她一起,更何况到时候路上只有我们三个人,想忽视她都不行。”   “让我猜猜这个故事的走向,”燕灵飞说,“结果姜良因为看见你和鲁班在这边,再一想到轩辕那边百余威、欧阳亘和李信都是咱们这边的人,肯定恨她入骨,所以先怂了,临时改了阵营,谁料你也改了。”   华余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结果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三人:“……”   华余说:“百里奚还骂了我好几天,说我把她招引来了。”   “你活该吧你。”康涂毫无同情心地说。   他和姜良简直是死敌,平时看见了都要绕道走,他怕死了姜良了,总觉得她憋着想整自己。   华余也委屈得不行:“你以为我愿意啊。”   小蛮从墙角露出一个小脑袋出来,问道:“你们干什么呢?”   华余:“哇,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萌。”   “我的,”康涂随口回答道,然后问小蛮:“这么冷,为什么只穿这么点?”   小蛮站出来,一双光脚踩在雪地上,却不见冷的样子,眯着眼笑说:“浮游在找你呢。”   康涂:“我叫什么?”   小蛮回答:“康仔。”   康涂沉默地看着他,小蛮只好改口:“小哥哥。”   康涂:“乖。”   “你是不是变态啊。”燕灵飞问。   小蛮伸出手要抱,他平时不怎么喜欢被人抱着,这次倒是稀奇,但是康涂很冷,不想把手露出来抱他,就把这个宝贵的机会让给了燕灵飞,燕灵飞一脸想要骂娘的表情,看在赵政的面子上勉强忍住了。   “你的喜欢太肤浅了,”燕灵飞批斗他道,“怪不得浮游不让你靠近小蛮,你羞不羞愧?”   康涂仿佛没听见一样,搓着手说道:“快回去,好冷啊我。”   “啊啊啊啊好冷。”康涂说着将手猝不及防地伸到了赵政的脖颈上,赵政一激灵:“康涂!”   康涂:“给我焐一会儿,别这么抠门。”   赵政掀开袖子,说道:“放这儿来。”   康涂玩心大起,惯性玩笑道:“诶,我就不。”   赵政停下来,就是忽然把冰凉的手也插进了康涂脖颈的衣服里,康涂一时没拦住,冰了个一哆嗦,疯狂地往外拔,道:“卧槽!拿出去拿出去!”   燕灵飞抱起小蛮,对华余平静地说道:“咱俩走吧。” 第91章 刑天之罚(二十二)   俩人背过身去往屋里走,华余说:“他俩终于搞到一起去了吗?”   燕灵飞:“是的, 感动不?”   “感动了,”华余说,“感动天感动地, 终于不用在忍受康涂每天的伤春悲秋和顾影自怜了。”   燕灵飞:“这不是巧了么这不是。”   俩人对视一眼都很懂对方的心酸苦楚了。   康涂和赵政又打了一架, 一前一后地离着老远跟在他们俩身后,神农和共工正在清点人数, 走进院子便能感觉出躁动的气息,仿佛即刻就要出发了。   共工一抬眼皮看见他们几人,道:“找了半天, 去哪了?”   “密谋去了,”燕灵飞说, “有啥事?”   共工无视了他的前半句:“没事, 就是怕你们跑了。”   燕灵飞:“要跑今天早上你不在早就跑了, 你是不是傻。”   共工现在的脾气也让他们几个整得快没了, 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一挥手让他们赶紧滚。   赵政说:“今晚出发?”   “宜早不宜迟,”共工道, “必须要尽快结束,人类没有那么禁折腾。”   连日的酷暑让农作物损失了不少,也让很多人死于酷热带来的疾病,而这次的寒冬则比上次要更加恐怖,带来的打击也是成倍的。   赵政道:“有什么计划吗?”   “我说实话,”共工看着他, 道,“没有。我们上太行山,然后与女娲讲道理,多半是讲不通的,神农固执,轩辕也是一样,他们不会改变想法,那么结局还是和今天一样,这一战不可避免,但是怎么打,还不知道。”   赵政料想也是这样,他对这场战争没什么期待,可能持有的看法要比共工还消极一点。   尽管人数上占了多数,但是螳臂如何当车,神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匹敌的。   共工下令道:“把九州所有壮年男儿全部带来。”   手下略有迟疑,千弓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九州的居民向来在共工的手下安居乐业,很多人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战争,共工仁慈,也没有抓过壮丁充实军队,也正是因为共工仁慈,突然间的强制征兵才可能会带来更多的怨声,这样的行为都是非常失民心的。康涂看了一眼赵政,两人交换了下眼神,但是没有出声。   共工道:“今时不同往日,人类该为自己的命运付出些什么了。”   康涂听见这句话时,忽然意识到,其实共工也是神,除了一开始见面时的敬畏,他后来已经慢慢地将这件事忘记了,浮游是共工共生,浮游是不喜欢人类的,那么共工如果抛去了一切责任的束缚,他真的愿意留在人间吗?   康涂隔着人潮望了眼高大的共工,他实在太过于英武,只是站在这里,就让人觉得还有希望,让他觉得这一次不是去送死。如此强大的神,他的内心又能依靠谁来給他这样的信心呢?   赵政在他身边,注意到他的视线,说道:“看什么?”   “看他帅喽。”康涂道。   赵政又抽了他后脑勺一下,康涂还手,俩人打了起来。   百里奚说:“你俩这么有精力要不要来帮着干点活?”   康涂和赵政只好也跟着一起去挨家挨户地招兵,狂风就一直没有停过,在夜幕的衬托下能见度不足一米,康涂浑身武装到眼睛,还是冻得哆哆嗦嗦,前头的人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却半天都没人开。赵政说:“让让。”然后一脚将木门踹开,康涂吹了声口哨,说:“帅,脚疼不疼。”   “进去吧,”赵政对身后的人道,然后面色不改地对康涂道,“一般疼。”   康涂放声大笑,刚跟着走进去就被这户人家的老大娘拿鞋垫赶出来了:“滚滚滚、滚出去!”   老大娘急赤白脸地一通骂,康涂一开始还企图讲道理,到最后也没办法了,只好暴力执法,搜了家,却没找到人。   这户人家康涂是知道的,家里有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估计是逃走了,共工在村寨外也安排了人,估计也跑不远,康涂又将门给她关上,但是门闸让赵政给踹坏了,他一关就被风吹开,尴尬不已,老大娘又是破口大骂,他们一行人只好赶紧跑开了。   这个工作吃力不讨好,康涂挨了一晚上的骂,又冷得要死,对赵政抱怨道:“共工为什么不早点招兵?”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还不如早做准备,抓紧训练,最好能全民皆兵,到时候直接就能出发了。   赵政说:“早一天就乱一天,没人愿意和神打架,还没等打呢,就都跑光了。”   康涂又无话可说了。   赵政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但是也有很多人类是值得的。”   共工的指令下去后,有很多人将大门敞开,自愿走出来,手中拿着家里找出来打猎的武器。   相比之下,逃跑的人并非多数。   出去征兵的人分了上下半夜,互相替班,康涂捱到替班的时候感觉脚都要冻掉了,赵政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挨着温热的肌肤,康涂问:“冰不冰?”   赵政说:“不。”然后握着他的手腕翻了个面,暖了一下手背。   俩人回去的时候屋子里仍然有很多人,都在地上蹦跶着取暖,共工眼神冰冷,看着他脚下跪着的一个人。   康涂眨了眨眼,问一旁的千弓:“怎么回事?逃兵?”   “不,”千弓说,“是栓柱。”   康涂惊了一下:“前两天杀人的那个?”   “对。”   千弓看着地上跪着的栓柱,语气也有些鄙夷,道:“不知道一直躲在哪了,估计是今天听见征兵所以要跑,被村外巡逻的抓住了。”   康涂打量了一下那人,微胖,相貌普通,身穿一件厚实的夹袄,可能是他母亲临行前给他找出来的,尽管这样手指仍被冻得泛红,关节都肿胀了起来,他实在太过于朴素正常,赵政都比这个人长得像杀人犯。   院门忽然打开,老妇冲了上来,又被人拦在外头。   共工终于开口,说:“把她带回去。”   栓柱没有回头,但一定知道是自己的母亲赶来了,因为那老妇一直在胡乱地呼喊着,辱骂、哀求、痛哭和责备,她仿佛承载了这世间的不幸和愤怒,在放肆的发泄,两个大汉甚至没能马上将她抬走。   共工对栓柱说:“我曾经给过你两次机会。”   栓柱跪下来连磕三个头,然后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康涂却只有快意,不同情老妇也不同情这个男人,在无数个类似于今天的这样的情景下,他明白了自己并非一个善良的人,在很多时候他其实非常残忍,当认定一件事情已经是罪有应得,那么就再也不接受忏悔和泪水,把所有的善意都收回,只盼着那人下地狱。   但是共工并非是这样,他是一个仁慈的神,于是仁慈的神说道:“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因为事不过三。”   栓柱一瞬间停止了哭泣,僵硬地埋着头。   康涂最不愿意听见的话还是由共工说了出来,一时间情绪暴躁。   共工道:“今日带兵出发,你与我们一道,再有逃跑,杀;杀敌不过十个,杀。战争结束,你提着十颗头颅来找我,我放你一条生路,再不许踏足九州。若我死了,你可以去找我手下的任何一个人来兑现这个承诺。若你没有做到,也自会有人来处置你。”   康涂忽然开口道:“战场之乱,你我都清楚,他若是随意割了别人已经杀了的人的头颅,又怎么算?”   “你有异议,就由你来看着他。”共工简单道。   康涂非常愤怒,勉强克制着没有再顶嘴,他当然不可能看着栓柱,他有神力,就算是没有胜算届时也会拼命一战,没有那个时间浪费在这个人身上,他甚至觉得,这人也不配。   栓柱疯狂磕头,说:“多谢共工,谢谢,多谢。”   共工不愿再多看一眼,说:“滚。”   栓柱撒腿便跑了出去,刚到门口时忽然停了下来,大概停顿了两秒钟,软软地倒在了地上,睁着的眼睛淌出两行血,像是死了。   院中顿时大乱,几人要上前去看,共工霍然站起身来:“都别动!”   一个女声从四面传来,道:“你还是如此优柔寡断,共工。”   康涂无法形容这声音带给他的感受,柔软到了极点,仿佛是婴儿在母亲的肚子里,隔着一层肚皮,感受到的声音,朦胧温暖,他一瞬间就想到了这声音是属于谁。   共工说:“女娲,你来了。”   屋门被一阵风彻底吹开,院中的风雪疯狂地卷集,让人几乎睁不开眼,在风雪中间,一个身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越来越明显。   他的长发随风飘舞,在寒风中穿着一身白纱,仅仅是勉强遮盖住身体的重点部位,双目睁开时闪过一道白光,赤足踏雪而来。   所有人都傻了眼,康涂满脑子没有什么重点,只能疯狂地循环播放一句话:卧槽卧槽卧槽。   在这之前,他觉得不管是人还是神,好看到浮游那个程度就已经算是到头了,但现在算是知道自己没见识了。   共工不为所动,说道:“你还是如此残忍。”   女娲面目中仿佛含着悲悯,但又好像天生便是如此,他道:“他杀了自己的妻儿,又会在在战场上品尝更多鲜血,你知道将这样的人放出九州,他还会带来多少杀戮吗?”   共工:“我不为未发生的事情而胆寒。”   “这就是你总是陷入绝境的原因。”女娲说。   小蛮不知一直在哪玩,这个时候从风雪中跑出来,回头看了女娲一眼,然后扑进浮游的怀中,说道:“那个老婆婆死了。”   浮游看了眼共工,只见共工皱眉道:“你杀了她。”   “这世间的恶已经够多了,”女娲说,“我已经看够了你的纵容和无能了。”   共工愤怒道:“女娲!”   女娲仰起头,带着一股天然的优越,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脚下,但他偏偏又是温柔的,也是仁慈的,他只是和共工的仁慈不一样而已。   女娲说道:“我曾将这人间交付在你的手中,允许你的纵容和天真,等来的结果是你与祝融将天柱撞倒,将战火带来人间。共工,我可有冤枉你?”   共工沉默了。   女娲说:“你给了这个男人两次机会,我又何曾没给过你机会,我让你杀掉神农,你没有动手,使他与轩辕的战火波及到了无辜的人类,我让你杀掉刑天,你也没有做到,反而与他合作杀了烛龙,共工,你睁开眼看看如今的天下吧,你还做着美梦,以为自己是世间最为公正的神吗?”   神农神色非常复杂,康涂心想,女娲也真是很不给这位首领面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鄙视人家。   浮游忍不住道:“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而非共工。”   女娲笑了,淡淡地说:“浮游,你只能看到眼前的风暴,却看不清大势之下的风起云涌。” 第92章 刑天之罚(二十三)   “你以为是我将灾难将于世间,却不知这灾难的幼芽早已种在人类心中了, 若我再放任下去, 人类终将迎来难以想象的痛苦。”   共工看着他,沉声道:“你总以为自己能知晓一切。”   “我是大地之母,”女娲的神色仿佛共工说了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的人类都是我的孩子,我就该知晓一切。”   共工:“人类不是你的宠物!你创造了他们, 并不代表你可以支配他们!”   他忽然的愤怒吓了众人一跳,两人似乎积怨已深,共工才会被如此平常的一句话给惹怒, 屋内的人僵住, 瞪着眼睛看着两个神的争吵。   女娲却没被他的怒火感染, 双眼仍旧是一片温柔:“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我们两个总是无法说服对方。”女娲微微仰首, 直视共工的双眼, “留在这里, 让你变得更加软弱了,就像人类一样,你被愤怒遮住了眼睛, 看不清现实。”   共工顺势反问:“那你觉得现实是什么?”   女娲道:“是自相残杀,生灵涂炭。”   这并不是共工想要听到的回答,他的情绪显然更加愤怒了,双拳紧握攥起青筋累累,浮游抱着小蛮,心跳到嗓子眼, 生怕在这里动手,没有刑天等人,共工绝不是女娲的对手。但他偏偏又不敢上前阻止。   女娲却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忍耐,从容道:“脆弱与多情像是疾病一样将你感染,共工,你身边的浮游都比你更像是一个神。”   他语气中毫无鄙夷,似乎还有浓厚的感情,让他为此而痛心。   共工冷冷地看着他道:“却比你的冷漠要好得多。”   女娲笑说:“我在你眼里已经是如此不堪了。”   两人面对面遥遥相对,共工眼中闪过一丝悔意,却没有回答。   女娲笑了,仿佛春回大地冰雪消融,但屋外猎猎作响的风声告诉屋里的人,这不过是错觉,女娲的怒气并未消退,他仍然没有改变主意。   “带着你的兵马来找我吧。”   “既然我在你心里已经是这番模样,那便来杀了我罢。”女娲又说。   屋外的狂风似乎更猛烈了,女娲的声音也在这夸张的风声中越飘越远,他重新退回风暴之中,衣角轻拂,白色的肌肤和白色的衣物,让他渐渐地隐于这白色的风雪中。   康涂凭白无故地生出一丝不舍的感觉,仿佛对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娲格外眷恋,这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见母亲收拾行李箱时的感觉,他坐在床上,看着地上的女人将行李箱打开,把一件一件的衣物粗暴地放进去,然后赶他下床,在床垫下取出自己的存折。   他知道进行到这一个环节时,代表着他已经无法阻止女人的任何行为了,只能接受,然后等待。或许她会回来,也或许不会。   尽管之前的每一次,女人都会回来,但是他总是在她离开时,以为这次不会了,也做好了接受她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但这感觉又是不一样的,女娲并不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等着一个男人的求和,他在转身之前就已经给了自己全部的耐心,耐心耗尽,他就不会再回头。   他莫名地想了过去,有父母陪伴的时候,自己独立的时候,却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这些就又消散了,平静地看着女娲消失在院子中,风雪未停,在地上转了个圈就又猛烈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   共工马上收起一切神情,漠然道:“继续整装,天亮前出发。”   他的坚毅给了大家一些底气,那种因为见到了女娲的强大之后卸下去的自信又稍微回来了一些,但是事实到底是如何,还是没有改变。   女娲走后大概半个时辰,燕灵飞浑身是雪地滚回来,带回来二百个人,是将最后的村寨也走遍了的结果。   康涂说:“你一定猜不到你错过了什么?”   “什么?”燕灵飞一边抖雪一边漫不经心道,“你和赵政分手了?”   康涂:“那倒没有,但是女娲来了。”   燕灵飞失声尖叫:“啥?!”   华余道:“女娲?来了?真人吗?还是幻像?”   “是真的,”康涂嘘了一下,指了指共工,示意小声一点,“他们吵了一架,然后就又走了。”   华余问:“驾鹤来的吗?”   康涂:“……不是。”   华余也不失望,只是非常悔恨自己为什么恰好出去了,康涂安慰道:“早晚要见到的,说不定你还能挨女娲的揍呢。”   “那实在太值得期待了。”华余面无表情道。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完毕,空旷的院子也挤不开这许多的人,康涂余光扫见共工站起身来,心道:“终于要来了。”   果然就听共工的长戟锤地,喝道:“出发!”   人群骚动,被喝止住了,康涂在拥挤的人潮中寻找赵政,被推搡着往前栽了一下,撞在前面的人的身上,隔了几个人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抬起头来发现是百里奚,他正要打招呼,忽然又看见了他身边的姜良。   俩人靠得并不近,还隔了两三个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得如此近,康涂仍觉得有些莫名,鬼使神差地没有打招呼,继续向前走。   赵政身材高大,穿过人群一把抓住了康涂的手,将他硬是拽了过来,说道:“你跟在我身边。”   康涂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已经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说道:“哦,好。”   赵政又想起什么,道:“可以把燕灵飞叫过来,让他取个暖。”   他们这一行还不知道要走多久,且还条件艰苦,想来也不会好受,当条件已经势必要恶劣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康涂反而变得比较内心强大了,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此时说道:“没事,我撑得住。”   赵政道:“没你什么事,我嫌冷。”   康涂很配合地把自己的手伸进他衣服里,给他个血泪教训。   这样吵吵闹闹的、鲁莽的,他们就出发了,共工在前,浮游在后,长长的队伍浩荡而艰难地穿过雪地。   天地之间没有第二种颜色,被白色覆盖,地上是厚重的雪,风中裹挟着霜,山川大河俱被埋没,浑沌而恢弘。   康涂说:“在盘古开天辟地之前,是不是就是这样的?”   “不清楚,”赵政失笑道,“你把这天气说的还挺浪漫。”   康涂说:“敏感的人都很浪漫的,这从侧面证明了我很敏感,奉劝你少做对不起我的事情。”   赵政摇了摇头,好像是笑了一声,但是风雪太大,让人听不真切。   此时天已经亮了,但是仍然和黑夜的能见度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康涂很累,赶这样的路实在是太疲惫了,他抬起头看着天色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见到女娲时,觉得很感动,特别奇怪的感觉,好像随时能掉下眼泪来。”   赵政以为他还在说上一个话题,道:“知道你敏感了,别强调了。”   千弓在一旁也气喘如牛,艰难地拔出自己的一只脚,说道:“其实我也是。”   康涂:“你也敏感。”   “我也想哭!”千弓说,“你俩是不是有病?!”   康涂:“哦哦,这不就是敏感吗?”   千弓说:“能不能别再说这个词了。”   康涂:“好吧,我好累。”   “我也好累,”千弓说,“你们几个体力真好。”   说话间看了眼在前面的燕灵飞,虽然速度也比一开始降了下来,但是这几个人谁也没有落下队伍。   康涂说:“我们都是装的,其实累成狗。”   千弓又说:“我们见到女娲就像见到母亲一样,我觉得就算是他不爱我,我也很爱他,他一说话,我就很想哭。”   康涂激动道;“对对对,你也是这样!”   “正常嘛,”千弓道,“咱们都是他的孩子啊。”   康涂指了指旁边的赵政说:“那他可能是抱养的。”   千弓不相信,问赵政道:“你没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赵政说。   “就是似曾相识,温暖的感觉。”千弓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很模糊地说。   赵政友好道:“没有。”   康涂啧啧地说:“他这个人,心是石头做的。”   燕灵飞回过身来,隔着厚重的棉衣,传来不怎么清晰的声音:“我也没有,我也是石头做的。”   他说着双手聚起一团火,两只手分开,抽成一根火棒,在风雪中被吹得火焰四处摇摆,燕灵飞道:“我乃花果山美猴王是也——”   康涂费劲地抬起一条腿,去踹他,说道:“我现在没心情骂你傻逼。”   燕灵飞灵巧地躲开,欠揍道:“嗨你踹不着踹不着踹不着,气死你。” 第93章 刑天之罚(二十四)   康涂实在是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冲他竖了个中指。   他现在是真的累, 但是又不能喊累, 渲染了这种负面的情绪,会让大家更加疲惫。   共工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些人当人看, 只管在前头往前冲, 他身高马大,迈步穿行雪地速度颇快, 走烦了就直接趟过去,如履平地一般。   一开始队伍还能勉强地跟上,等到了天亮时, 已经彻底落了下来。   “干他娘的,”一个男人扔了帽子嚎道, “赶着去投胎?”   大家回头看他, 男人又把帽子从雪地中捡出来, 抖了抖, 重新带回去,接着跟上了队伍。   康涂感觉自己要不行了,但是偏偏就算觉得自己不行了, 腿还是在走,好像还可以这样坚持很久,这也没准,也许下一步他也要撂挑子了。   共工终于扬手道:“休整。”   声音穿过大地,随风送到每个人的耳中。   大家齐齐倒在地上,陷在雪中也不管了, 风在头顶吹过,康涂看着,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什么时候来到404,来了之后都干了什么,他走马灯一般在脑袋里闪,他想:“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种想法并非是因为404,也不是因为这个任务,他在很早之前,还在自己的时代生活时就时常会有这种想法,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忽然停下来,想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无法给每一件事都赋予意义,所以他给了自己一个座右铭:人应该允许自己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康涂一直无法停止自己思考人生,在半夜面对星空,频繁地思考宇宙,想很久远的过去,透过夜幕看穿黑暗,向宇宙的对岸挥手,在这个风雪漫天的日子中,他躺在雪地上,身体非常累,但是头脑却很清楚,就像曾经每一个面对星空的夜晚。   他又想起来百余威挂在嘴边的誓言:“我向万古星辰起誓——”   这真是一句浪漫的誓词,康涂每一次都想说,但每一次都没有说。   万古星辰,在这星辰中我们小小的苦恼都那么幼稚且不值一提,但却切切实实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想要摆脱痛苦,只能跳出自己的身体,转而去思考这个世界,把自己融化进这天、这海、这风、这雪中。或许传说中得大道成仙的人,就是这样做的。   康涂想着这些乱七八糟地东西,自己也觉得好笑。他可能真是累疯了。   赵政微微闭着眼,心跳很稳,康涂躺在他的肩上,合着这样的心跳声,听着头顶的风声,仿佛和这世界融为一体。   他很久没有说话,赵政以为他困了,说道:“不要在这里睡。”   “没睡,”康涂的声音清醒,“你累吗?”   赵政叹了口气:“累。”   康涂:“你真的很能装。”   燕灵飞走过来,俯视着他们,神色平静。康涂提前警告道:“你敢扔火球就完蛋了。”   燕灵飞没劲地挥了下手,蹲身在手上燃起一把火,熊熊火光被风吹得越来越烈,康涂盘腿坐起来,和赵政烤手。   燕灵飞说:“我现在很绝望。”   “大家都一样,”康涂搓了搓手,感觉都要麻木了,说道,“你给我暖暖脚,我害怕脚指头冻掉了。”   燕灵飞惊恐道:“你不要说得这么可怕!”   康涂:“是真的,没骗你,你要不要看一眼自己脚指头还在不在?”   燕灵飞身体僵硬着没有动,康涂看穿道:“你在偷着感觉对不对?”   燕灵飞真的脱鞋了,康涂爆笑,疯狂地拍腿。   “你骗我!”燕灵飞得知受骗,愤怒地收了掌心的火,说道,“烤一会儿得了,还有人挨着冻呢,白白。”   康涂:“……白白。”   他和赵政并未留燕灵飞,因为燕灵飞也并没有说谎,确实还有很多人要捱不过这冰天雪地了,这是迟早的事情,他们在路上一定会有折损,马陵之战的一场大雨都能浇灭百条人命,更何谈是如今这个情况。   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下,大家就算休息也不敢真的躺下不动,共工带着人又走了不足二十里路,在夜幕又要降临时,勉强找到了一块背风的巨石,这块因为日积月累的风吹雨打,自然形成了一个弧度,将所有人罩在下头。   燕灵飞把木头烤干,然后点着火,熊熊的烈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外头的风呼号着,石块下的篝火也呼号着。   赵政将康涂搂在怀中,康涂几番换姿势仍是不舒服,又怕压着赵政不舒服,来回地动弹,赵政烦了,直接将他禁锢在怀里不让他动弹。   所有人疲惫异常,简单地吃了点东西,靠着火打盹,浮游不断地强调:“可以睡觉,但是不要睡死,在睡梦中寻找热源的话,很可能滚进篝火中烧死。”   这话把康涂还给震惊够呛,其程度不亚于燕灵飞听见脚指头可以冻掉。   浮游向着他们走过来对赵政道:“共工找你有事。”   他的穿着仍旧很清凉,在火光的映照中五官更加鲜明俊美,赵政只好起身去找共工,康涂问:“什么事?”   浮游坐到他身边:“不清楚,他很喜欢和赵政聊天。”   康涂也看出来了,自从烛龙那件事结束后,共工似乎很爱找赵政说话,没什么事就叫过去聊一聊,赵政又是一个嘴很严的人,康涂问不出什么,便觉得恐怕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共工想谈一谈心。   “我这次也许会死。”浮游看着火光,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康涂懵了一下,说:“大家都可能会死。”   浮游靠着石壁,抱着腿,说道:“我觉得共工这次,是想去赴死。”   “为什么?”   “撞不周山那一次,其实我知道的,共工已经心存死志了。”浮游静静地说,“他可能已经厌烦了。”   康涂不知道为什么浮游会选择告诉自己这些,再一想想,他与这里的哪个人都不熟悉,小蛮又不在身边,可能只有自己还能聊一聊了。   他现在在逐渐改掉总是用404的思维来思考问题的毛病,浮游不是404的成员,心思没有那么复杂。   “是因为人类吗?”康涂试探着问。   浮游说:“不知道,也许是,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个统领,如果共工死了,还会有别的人或神来代替共工出现吧。”   康涂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女娲昨夜责备共工失格,共工当时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松动,但是现在想来,当时神农在场,他当然不能表现出任何情绪,可能他的内心早就出现了裂缝。   “如果共工死了,”康涂终于还是开口道,“那你是不是也……”   浮游说:“是啊。”   康涂看着他的脸,想问点什么,可是又没办法问,难道要说:“你想不想死?”这种蠢话吗?   浮游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中也没什么颜色,只是看着眼前的火,说道:“他竟然没有告诉我。”   康涂:“???”   浮游道:“是觉得我怕死吗?”   “稍等,”康涂打断,有些恍惚道,“啊,你是这个意思?”   浮游莫名其妙道:“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康涂:“……”   “活着是很好,”浮游其实明白他在想什么,忽然说道,“但是死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现在就让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可能唯一遗憾的就是最后一眼看见的不是春天。”   康涂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这个行为非常莫名,没有什么具体的缘由,只是忽然想这样做,像是浮游将要消失了一样。   浮游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你干什么。”   康涂有些尴尬地放开,道:“没。”   浮游:“但我还是觉得很烦,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很累,我觉得你是可以理解我的。”   康涂确实是理解的。   浮游看着他说:“从第一天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可以感受到痛苦,因为你就身在痛苦之中。”   “你这样说我可太不开心了,”康涂无奈道,“跟你的知心姐姐说点好听的话可不可以?”   浮游说:“不要,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要惯着你。”   康涂:“别瞎扯了,你知道个屁,瞎猜的能算数?”   “我确实知道,我与共工是共生。”   康涂不乐意和他拌嘴,把自己弄得想常羲那个丫头片子一样,只好道:“行吧,你厉害你厉害。”   浮游说:“我觉得很不值得,你能理解吗?人类并不值得共工这样做,共工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完全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有很多人在乱世中求生,活得安安稳稳,也有神选择袖手旁观,他站出来并非是活该,是自己的选择,但是他不应该——”说到一半,浮游又止住了,“算了。”   康涂安慰道:“正因如此,他才是共工。”   浮游叹出了一口气,俩人无聊地看着火发呆。   神农在远处挨个慰问大家,康涂问:“你能看穿他的内心吗?”   浮游道:“能,现在在说假话。”   康涂兴致勃勃:“你猜他在说什么?”说是让浮游猜,却没有等回答,就自顾自地道:“同志们辛苦了!爱你们!”   浮游翻了个白眼,看见神农走到了一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穿得很厚实的女人,于是问康涂道:“这人你是不是认识?”   康涂扫了一眼,说:“嗯。”   “不熟?”   “有点矛盾。”康涂说。   浮游眼睛浮起白雾,片刻后又落下,说道:“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康涂觉得对于自己得罪了姜良这件事还是很糟心,摆了摆手:“我不想知道。”   浮游说:“你得罪了她?”   “闭嘴。”康涂麻木道。   神农眼见就要走过来,浮游懒得跟他说话,站起身来道:“你保重。”   康涂也懒得和神农说话,就这么两天而已,对神农的那种崇拜感觉就消失了,只剩下相处时的压力,于是站起身来打算活动一下,找人唠唠嗑,顺便等赵政。   “你看见燕灵飞了吗?”康涂随便找了个人问。   那人说:“好像是出去撒尿了。”   康涂听完之后便往火光之外的地方走去。 第94章 刑天之罚(二十五)   半夜时风暴小了一些,整片大地已经被雪全部覆盖, 看不出任何沟壑, 熊熊的烈火将石头熏得发黑,火边横七竖八地睡着一群人, 胡子上头发上还有着雪渣, 被火烤得微微化开,耷拉在毛发上。   赵政踩着雪水回来, 大火将附近的雪融化,地上便是水坑,尽管很注意, 还是把鞋打湿了。回去时康涂并不在, 他顺着人群挨个扒拉了一圈, 又去外头找了一遍, 这眯眼的暴雪让人看不真切, 肉眼可及之处, 没有任何人影。   他又走回来,到燕灵飞的跟前,踢了他一脚, 冷静地道:“康涂去哪了?”   燕灵飞睡得迷迷糊糊,说:“啥?”   赵政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脸,说:“别睡了。”   燕灵飞清醒过来,坐起身来:“怎么回事?”   “康涂不见了,”赵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燕灵飞抹了把脸, 跟着站了起来,直接问道:“姜良呢?”   “也不见了。”赵政说。   燕灵飞:“……”   赵政看了他一眼,燕灵飞被这眼神扫得凭白无故哆嗦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会出这种事啊,你自己咋不看好了呢。”   赵政没理这句话,说道:“你什么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燕灵飞诧异道,“你没有吗?”   赵政闭了下眼睛,复又睁开:“把人都叫醒,给我找。”   燕灵飞安慰道:“没事,不一定有危险。”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燕灵飞自己也觉得跟放屁似的,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狂风呼啸着向南吹去,不知道这些天到底有多少风吹向南方,它们又最后消散在了何处。   所有人都被叫醒,在黑夜中漫山遍野地找人,黑压压的天空仿佛压在人的头顶,黑压压的人群吵扰不休。   耳边有纷纷攘攘地嗡鸣声,在这嗡鸣声之中,仿佛有一段很有规律的钟表走动的声音,很轻,但是康涂还是捕捉到了,他感觉非常的困,用意念无法举起自己的四肢,那种声音一直在睡梦中轻响,却并不吵闹,他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状况。   “请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一个声音轻缓而富有韵律,在康涂的耳边响起。   康涂感觉自己的一切防备都在如潮水一般向后褪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那个人所说。   “放松双眼,让你的身体飘起来……想想你的身体正伏在浴盆中、平静的河面上,或正漂浮在碧蓝静谧的天空中… 呼吸要一次比一次自如……让身心都融入这美妙的仙境……”①   这句话一次又一次的被重复,康涂四肢仿佛飘在云端,微微游动,似清风似流水。   那声音道:“你能感觉到,你一双上帝之手降临,他将你所有的痛苦都从身体之中抽出,它将永远不再困扰你,你感觉到那些负面的感觉霎那间消失了。”②   康涂却毫无预兆地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没有人,那个人很谨慎。   康涂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后颈一阵疼痛后知后觉地开始袭来,他摸了摸,没有血迹。   “我知道你的声音,”康涂平静地道,“姚科,出来。”   但是四周一片安静,康涂无法听见风声,因此判断自己可能已经可能是身处地下,以这里的建筑的质量来看,没有哪个房屋可以隔音这么好。   那人说:“你不能被催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这件事有谁知道?康涂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他好像只告诉过赵政。但是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在梦中他总是觉得那个声音非常熟悉,给他的感觉莫名地很像姚科,可现在又有些不确定了,他一直没有站出来,也没有反驳,也许是故意想让他认错人。   康涂问:“你要干什么?”   “不用担心,”那个声音又从另一面传出,他好像他在四面都安装了扬声器,以避免被确定方位,此时说道,“你会安全的。”   康涂扫了一下这个环境,整个空间都很暗,似乎是为了创造一个安静的氛围来辅助催眠,只有他身处的地方,从上方打下昏黄温柔的光。   那人说:“告诉我,还有没有人知道你不能被催眠的事情。”   康涂皱眉,没有回答。   那人似乎懂一些微表情,马上道:“哦,当然,你不是单身狗了,赵政知道对不对?”   康涂说:“姚科,出来。”   “为什么猜是他?”那人的声音含笑,透过扩音设备显得有些失真,但仍旧很有磁性,“赵政对你不好吗?想着别的男人。”   康涂说:“说你的诉求,别整这些没用的。”   “我没有诉求了,”那人说,“现在就和你聊聊天。”   康涂站起身来就要走,那人又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404所有人都能被催眠,为什么只有你不能?”   康涂冷道:“关你什么事?”   “不要害怕,”那人声音温柔且戏谑,“你怎么一紧张就这么厉害。”   康涂眉头紧锁,站在原地没有动,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忽然受了重击,再一醒来时发现身处在这种地方,他难免会失去正常的反映,有点慌乱了。   那人问:“现在好了吗?”   康涂没有回答,反问:“你是那个杀人者吗?”   “是我。”那人非常痛快地回答了,痛快的程度让康涂又在怀疑他话中的真伪。这个人一直用一种很高明的手段在伪装自己,就是绝对的自然和坦然,不反驳自己不是姚科,甚至在康涂已经猜出名字之后表现得越来越像姚科的口吻,这不禁让人又开始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不管他是谁,康涂在心里已经下了结论,这个人的心理素质一定非常强大。   那人主动cue了一下流程,说:“你可以采访一下我杀人的心路历程。”   康涂便无比配合地顺着他的话问:“那请问你是个什么心路历程?”   “唔,”那人道,“我不能全说,你理解一下我的苦衷,不过可以告诉你一点点。”   康涂知书达理道:“好的我理解。”   那人大概沉默了三秒钟,这三秒钟康涂屏息凝神。   “为了工分。”最后他说。   康涂:“……”   那人道:“想了想,还是不能告诉你。”   “你是姜良?”康涂此时又怀疑道,“还是一直跟在神农的队伍后的成员?这段时间你藏在哪?”   那人好笑道:“你问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啊。”   康涂开始随便下地寻找了,他的夜盲一直没有治过,也就一直没有好,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多吃点胡萝卜,但是每次也懒得吃,明明是很无所谓的一个小事,他却一直拖着不管,结果每一次都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生活。   那人又说:“我劝你不要乱动哦,这里很危险。”   “怎么个危险法?”   “我不杀你,”那人说,“不代表你今天不会死,这里有人想要你死。”   这句话非常有用,康涂马上停住了动作,并且鸡皮疙瘩立刻就起来了,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康涂:“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随便聊聊吧,”那人打了个哈气,似乎还伸着懒腰,说道,“别费劲找我了,我不在这里,咱们等等,在等一会你就能走了。”   “等什么?”   “等你男朋友来救你啊。”   康涂实在摸不清这个人的套路,他好像完全没有计划,完全随心所欲,偏偏这种人康涂才最把控不了。   “费这么大劲,你就像确认我会不会被催眠?”康涂悄悄地转身,四处扫了一眼说,“你脑子没问题吧。”   那人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哇,你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吗?赵政看你看得也太紧了吧,知道这个机会我找了多久吗?”   “……好吧。”康涂转过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不会被催眠意味着什么?”   “可以啊,”那人说,“不过真相总是很残酷的,我这里没有给你准备纸巾擦鼻涕。”   “还有哦,这里我安装了十一个扬声器,想从哪里说话都可以,停止你那个无聊的小游戏吧。”   康涂被识破,只好作罢,重新坐回去,索性就跟他聊天:“你对我这么了解,在监视我们吗?”   “不是的,”那人说,“我只是在监视你。”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不能被催眠?”   “猜的,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可以好好地问问我,我现在还没确定要不要告诉你,也许你说得我开心了,我就全都告诉你了。”   康涂:“那你怎么才会开心?”   那人无聊道:“你自己想啊,我哪知道,人得付出努力才能得到收获。”   康涂非常无力,聊了这么半天,所有拳头都像是打在棉花上,一句话都没有套出来,心累异常。   那人说:“你放弃得也太快了吧。”   康涂坐着好好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就是姚科。马陵之战之后你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马陵之战那次我不能被催眠的事情被穷奇上报了,这是只有你有可能接触到的消息,知道之后你开始想要试探我,但是当时我和赵政走得很近,你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在404,你找不到这样的机会绑架我来做催眠。”   “现在也是一样的啦亲,”那人说,“也很不好绑架的,你尊重一下我的努力,前半部分还挺靠谱,后半部分就很牵强,我在404绑架你更方便。”   康涂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试过,对不对。”   “图书馆那一次,外面的人,就是你。”   “后来应该还有一次,是山一湖失踪,”康涂越想思路越清晰,“本来就是你给我的暗示,你说找不到山一湖,让我给他送问卷,所以我才意识到他失踪,本来就是应该我自己去找山一湖,赵政陪我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本来那天的一切都应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那人说:“你这样说显得我很愚蠢诶,当时你俩已经暧昧不清了,我还能想不到他会陪你?这种安排风险很大诶,不过我没有否认的意思,我就是提出合理的质疑。”   “可是你明显想好了如果不是我自己行动的话之后该怎么安排,”康涂说,“所以当时在山一湖的宿舍什么也没有发生,华余也安然无恙。”   俩人像是考虑这场预谋已久的绑架的可行性一样,开始讨论他是姚科的可能性大不大。   那人说:“你还挺聪明的嘛。”   康涂无法把这句话当成赞美,因为总觉得这背后还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清楚的,甚至刚才说的一切都不一定是真的。   那人忽然说:“但是你有没有想到,刚才你说些,除去后来绑架的那一部分,对赵政也适用?”   康涂顿时如当头棒喝一般。   参考文献:   ①,苏光路.催眠术:没有结论的研究[J].光明日报,2014   ②,姚振东,张建人,凌辉,马翔,张若麟.催眠术疗法综述[J].科教导刊[上旬刊],2015 第95章 刑天之罚(二十六)   他在分析姚科在自马陵之战之后,得知自己不会被催眠, 然后开始有目的地接近他时, 并没有想到,其实对赵政而言, 这个条件也是一样成立的。   马陵之战之后, 赵政对他的态度似乎确实有了一些改变,两个人在一起的机会频率也在增加, 不管是否只是意外,但是确实,他俩的关系在这场战争之后发生了质的改变。   而再仔细想, 似乎也不成立, 因为是他率先动心, 这个东西并不是由赵政控制, 但是也正是因为赵政对他无微不至地维护, 让他产生了感情, 两方纠缠,似乎一切都很自然,又似乎并不自然, 这样的感情是可以设计出来的吗?康涂想,如果是,是从哪一步开始是设计,哪一步是真实呢?   他有些茫然,陷入了思考之中,一时忘了自己现在的境地。   那人抛下了这样一个炸弹给他, 却又开口转变了话题道:“你知道吗?弗洛伊德将人的意识形容成一座冰山,显性记忆代表了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只占人的全部意识的百分之五,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全部隐藏在水面之下。”   康涂喃喃,下意识地道:“冰山理论。”   “是的,”那人说,“催眠只是实施催眠者对被催眠者的隐藏在冰山下的潜意识交流的过程,并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神秘,如果被催眠者个性偏执,防守性强,失败率很大。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催眠师,都无法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而在马陵之战中用到的所谓催眠术,短暂的删除记忆是有可能的,但是需要很严苛的环境,一旦被催眠者接触到相似的情景,马上就会回忆起相关记忆,所以催眠术根本无法删除记忆,唯一可能做到的,就是暂时掩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康涂扔掉自己那些正在纠结的问题,努力跟上思路说:“所以在马陵之战,404依靠正常的催眠手段根本不可能删除我们的相关记忆,没有达成的条件。”   “就是这样,没有条件,不可能实现。”   在最初,康涂也觉得用催眠来删除记忆是一件很不靠谱的事情,但是大家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没有人提出疑问,他也就跟着认同了这种规则,其实现在想来,催眠术从来都不是一种魔术,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保证一百多个人全部都成功?   这还是在默认这些人都是些心理易受感染的普通人的情况下,事实是,这些人一个个都有很强的心里防备,并不会是那种容易被催眠的人。   那么问题就显而易见了,到底是人出了问题,还是404的管理者用了别的方法?而现在躲在背后的这个人,他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那人思维跳脱,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想到什么说什么,此时又问道:“人在进入催眠状态时,如果被下达了与自身立场相反的指令时,会立刻醒来,我想问,我刚才至少让你进入到四级催眠中,你怎么会忽然醒了?”①   康涂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拿什么来交换?”   “我也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当然,是我可以说的那种。”   康涂懒得提醒他这项条约对自己有些不太公平,因为他现在并没什么心情破案,更没有立场谈判。这个人言辞之间很是坦荡,也怕是不需要来那一套。他又觉得好笑了,尽管是在这样的立场下,他仍然是非常容易相信别人,这个人刚刚才绑架了他。   “因为你说了上帝之手会将我的痛苦带走。”康涂说。   那人说:“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这只是一句非常常规的导入语,全世界有八千万个催眠师都在这么说,不过八千万这个数字是我猜的,没考察过。”   “就醒了啊,”康涂无所谓道,“可能和我世界观不符吧,我觉得痛苦无法被割舍,任何人都身在苦难之中,只不过有人不自知,苦难造就了一个人的品格,让一个人成为他自己。”   那人说:“很有意思。”   “也就一般。”康涂说。   “好的,你现在可以提你的问题了。”   康涂仔细想了想自己要问什么,最后提了一个最可能被回答的问题:“你觉得催眠这个线索,指向何方?”   “我尚在分析,没有结论,”那人说,“不过可以告诉你我的观点。”   “正常人是无法被催眠操控的,所以我们只有三个答案,一:我们被改造成不正常的人;二,我们生来就是不正常的人;三,404用了不正常的方法催眠。鉴于本人对催眠的一些了解,第三点可以排除了。”   康涂姑且不让自己的大脑处理这条信息,接着问道:“就算这样,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两个问题了,”那人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回答了他,“与你有很大的关系,如果你不能被催眠,就意味着你和这里的人都不一样,没有被改造过,或者还是别的什么,我简而言之,你来时就是漏洞,现在仍然是漏洞,也是生机,如果赵政足够聪明的话,赵政应该已经明白了。”   康涂再次听到赵政的名字,正要说什么,却听那人道:“人听了太多白雪公主的爱情故事,就总容易犯傻,康仔,你就没想过赵政这种人,怎么会对你这么好?”   那人的声音依旧漫不经心:“小弟弟,我们今天就只能聊到这里,时间到了。后路我为你搭好,今天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赵政,全由你自己决定。”   头顶的灯蓦然全部灭掉,四面的扬声器全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说道:“宝贝儿,杀了他。”   这句话并非对康涂说的,因为在这句话落下时,背后有一把刀划破黑暗向他后背劈来,康涂感到了风的痕迹,马上侧身躲过,从躺椅上滚下来,那在一闪而过的刀光中,康涂看到了一双眼睛,是姜良。   在这之前康涂并不知道姜良的动作竟然可以这么快,他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分辨任何方位,只能凭借着刀划破空气的声音与姜良的脚步声来躲闪,在刚才他与那个人说话的时候,竟然姜良一直拿着刀在他身边?!   康涂知道自己绝对不可以受伤,大喊道:“等等——”   但是根本无法谈判,因为姜良一言不发,一道念头闪过康涂的脑海,他滚到一处角落,静悄悄地站起来,不敢有一丝动静,姜良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   她被催眠了。康涂想。   这可太应景了,再没有别的办法能比直接让他看到姜良现在的行为让他更相信这种催眠是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实现的。   姜良找到了他,又一刀劈来,康涂蹲下身,却被她一脚踹在了心窝上,他疼得眼前一黑,顺势抱住了姜良的脚,将她拽倒,但仍旧无法上前,因为她手上还有武器,而且不知道是催眠的威力还是她本来就这么如此,她的力气一点不比康涂小。   就在这时,门被从外头踹开,一团火率先扔了进来,燕灵飞大喊:“在这!”   外头的隐隐约约的火把将屋子照亮,姜良扑腾着站起身来,仍然没有停下,一刀向下甩去,半路被一把剑截下来,发出‘铮’的一声,断了,断下的那半截刀身落在康涂身上,他冷汗连连,踹开姜良,将她扑倒一拳就要揍上去,最后还是停下了。   一群人凑在外头不敢进来,赵政抿着嘴一把拽开康涂,攥起姜良胸口的衣服将她拎了起来推到墙壁上,姜良闷哼一声,迎面落下结结实实地两拳,顿时鼻血就流了下来。   赵政杀气凛然,一时间连燕灵飞也不敢上前,康涂赶紧抓住他的手道:“行了行了。”   赵政还想打,被他拦住,康涂艰难地从背后抱住他的两臂将他拉回来,燕灵飞缓过神来,看了一眼四周,说道:“这是从哪找到的地方啊?”   赵政挣了一下,说:“放开我。”   康涂警告道:“别动手了。”   姜良背依靠着墙壁,眼神微微眯起,借着火光可以看清楚她的表情,好像神志非常清醒的样子。   共工从人群中挤进来,说道:“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又要出发了。”   赵政俯身与姜良的双目对视,道:“你还会再动手。”   “不会,”姜良说,“你厉害,我放弃了。”   赵政轻蔑地笑道:“你在说谎。”   姜良微微皱眉,伸手擦了擦鼻血,那纤细的手指让康涂无法相信刚才那巨大的力道是来自这样的手,姜良的清醒也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是姜良明显不打算透露出任何关于刚才那个人的信息,真如那人所言一样,他把退路搭好,全看康涂想不想说。   康涂没有说,他佩服那个男人的心理战打得好,将他的性格摸了个透,如果那人强迫康涂必须做什么,他一定会誓死反抗,但偏偏这样以退为进时,他才会乖乖咬钩。   赵政的态度转变一直是康涂心中一个不理解的点,赵政口中的内心的拉扯,他不能够理解,所以这个点现在由那个人将这个点伸展成线,然后点燃。   赵政蹲下身和姜良交流:“你现在完蛋了,明白吗?”   姜良笑了,她还是挺漂亮的一个女人,虽然看着有些像整容脸,不过笑起来还挺好看,康涂想。   “不是早就完了吗?”姜良说,“在你们眼里,我不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吗?”   燕灵飞四处望了望,又转过来,低头看着她说:“姐姐,你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不讲理,凭白无故地谁看不上你啊,还不是因为你整这些?”   姜良微微歪着头,扬起脸看他:“白京之死,你们有证据吗?”   “没有,”姜良代替他们回答,“你们只是想把这个罪名安到我的头上而已,所有的假设最先的条件是,凶手是我,然后再分析动机和作案手法,只想要等式成立而已。”   燕灵飞双手插兜,平淡道:“那到底是你吗?”   姜良反问:“你觉得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我回答了你会信?”   “不会,”燕灵飞又觉得无趣地走开了,“所以你闭嘴吧。”   他这样的话语和动作给康涂一种非常冷漠的感觉,这种气质在燕灵飞身上极其少见。   姜良冷笑一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问赵政:“你还打不打?不打我回去睡觉了。”   “回去坐好,”赵政说,“我的话还没说完。”   所有无关人等都退下,神农与共工等人带着人回营,但是浮游留了下来,这一群人中只有祂不是404的人,但是现在大家明显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根本没有避讳,浮游也好似没什么兴趣一样,对康涂道:“需要我帮你平复一下心情吗?”   康涂开了个玩笑:“你功能还挺多。”   华余扔了一块兽皮递给他,说:“我还以为找到你时你得冻成孙子,还带了块皮备着,虽然用不上,但是你还是酌情感动一下。”   康涂便笑着接过来了,趁这个机会略过了浮游的话,现在他不敢让浮游看自己的内心,因为恐怕现在自己心中是动荡不安的。   用刚刚摆脱危机的慌乱可以掩盖住一些不正常的反应,赵政没有注意到他有所隐瞒,在确认他安全之后,一直在友善地问姜良问题。   “单凭你自己无法做到,”赵政已经平复下来,坐在躺椅的一边,将脚上包着的一层又一层的布扯下来,“你有同伙,对不对。”   布已经全湿,有些地方甚至划破了,破破烂烂的,这是出发前康涂给他包的,俩人脚上都有,鞋不够厚,所以包了很多层。现在已经全部挣破打湿,康涂脚上的还算完好,应该是赵政在刚才的路上弄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清醒前沉睡了多久,时间应该不会很短,而他沉睡了多久,赵政就找了多久,外面风雪漫天,这不是个轻松的事情。   康涂是个不怎么理智的年轻人,忽然又有将一切说出来的欲望。他不想瞒着赵政,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现在实在思绪过乱,他站在十字路口,忽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姜良却忽然回答了赵政的问题:“有同伙,百里奚呗。”   百里奚正闲得无聊,忽然被点到名大怒道:“你少放屁!”   姜良一直挂着带着轻蔑的笑:“我不说你,他们也会怀疑你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狼狈为奸、臭味相投,你的朋友们早就看见你和我来往了,你还能摘出去?”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就打了康涂的脸,但是恐怕也不是只打了他的脸,因为燕灵飞和赵政的表情也不怎么好。   再一想也很合理,如果连康涂都注意到了的事情,赵政和燕灵飞等人没道理注意不到。   “我确实有这个疑问,”却是华余率先开口了,他看向百里奚,说道,“首先我相信你没有做什么,就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而已。   “你到底为什么和她有了来往?”他问。   参考文献:   ①:何星辉.被给催眠“加戏”[J].科技日报.2018 第96章 刑天之罚(二十七)   “你到底为什么和她有了来往?”   百里奚好笑地反问:“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这本来是大家约定俗成的事情,疏远姜良, 等她自生自灭, 百里奚这样问出来,却令华余无话可说了。   百里奚道:“她和我没什么仇, 我看她一个女人自己生活不容易, 便搭把手,就这样。”   他的话令康涂有一种羞愧感, 仿佛参与了一场凌霸,尽管他也曾作为过这场戏的受害者。   他其实一直知道百里奚的心肠好,或许其他人也是知道的。他牙尖嘴利、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很像是在小胡同中开了家店的大叔, 扇着扇子为两块钱骂对方娘, 回到家中拎回一只鸡, 坐在灶前给老婆熬汤。也很像是乱世中的普通人, 只有他在好好地生活, 在404开了一家小饭店,也会暗自照顾一个并不娇弱的女人。   “我对你没意思,千万别误会,”百里奚指了指姜良,有些累的样子,“一天天的,什么破事,烦不烦。”   姜良道:“我还看不上你呢。”   “我也看不上你谢谢,”百里奚说, “我不喜欢胸大的女人。”   “哇,”燕灵飞说,“那你很有个性啊兄弟。”   姜良皱眉不耐道:“有完没完,能不能痛快点。”   赵政说:“完全可以,告诉我是谁帮了你,今天这件事就算完。”   百里奚马上双手投降状对姜良道:“我求你,别害我,我冤不冤啊我。”   姜良嗤笑一声,说道:“没有人,只有我自己。”   “你自己一个人,带着康涂在雪地里走了两公里,”赵政带着嘲弄的笑,“又是自己一个人找到了这个地方。”本来是质问的话,赵政说到此处忽然皱眉,站起了身来。   康涂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成长了不少,因为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赵政发现了什么。   如果想要单纯的杀人或者报复,姜良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费这个劲。   赵政回头看了一眼康涂,康涂的神色很平静。   只有在这一刻,康涂想:“他分析不出我在想什么。”   康涂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个人故意留下的漏洞,还是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更加完美,但是赵政已经起了疑心。   两人短暂的对望一眼,康涂感觉自己并没什么波澜的情绪。他一直是一个在拥有时做好失去的准备的人,他愿意接受一切因为爱情而带来的附属品,也愿意失去,人在宇宙间漂游,从诞生那日起,一直都在失去,从没有一刻停止过。可是想这些,不知道已经算是自我安慰,证明了他的不舍得。   赵政转过身,俯视着姜良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华余也想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却直接问了康涂:“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康涂说:“我睡着了,不记得了。”   在说这句话时,他依旧是没有任何说谎的慌张和紧张的,甚至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怀疑他,在揭露真相的路上,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404的谎言中并不缺他的这一句。   浮游听见这句话意识到什么,似乎不理解康涂为何说了句假话,往康涂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燕灵飞注意到了,康涂一抬眼,微妙的气氛在这一秒达到顶峰,然后又归于平静。   赵政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也不知道相不相信,但是他一字一句地问姜良:“在我来的这段时间,趁我还和你好好说话,告诉我,你对康涂做了什么?”   姜良倏然笑了,道:“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戏码啊,赵政,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绑架了他?”   赵政看着她说:“最好不是。”   姜良道:“你不值得我这样做,而且,赵政你应该最清楚,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康涂对你死心塌地,我哪能有什么机会策反他呢?你太看得起我了。”   她虽然看似在回答问题,但言语仍然躲闪,不乐意开口说实话,燕灵飞等得不耐烦道:“你不配合,我们就不会再留你了,出了这扇门,离开队伍,是生是死我们就不管了。”   姜良说:“你们随意。”   百里奚哈气连天,泪眼婆娑。康涂感到抱歉,说:“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吧。”   “不了,”百里奚说,“我就在这看着,省得你们背后说我坏话。”   康涂无奈,也不再像往常一样跟他拌嘴了,大家折腾了大半夜,白天还赶了一整天的路,所有人都很疲惫了。姜良不开口,赵政也不问康涂,谁也无法说什么。   康涂觉得,也许赵政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一个非常敏锐的人,他发现这件事情有问题的情况下,只能从两个方向寻找答案,要么是有人想让透过康涂来把握住他自己,要么就是一个更可怕的原因。而如果是第一种,康涂没必要说谎,那么就只可能是第二种——对方想从康涂身上得到什么,而这就意味着,如果赵政真的接近康涂有什么别的目的。也会被彻底揭露出来。   康涂仿佛身处在两个极端之中,心乱如麻,又风轻云淡,相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一晚对他而言并不漫长。   天将亮时姜良独自走出队伍,走向风雪之中,长发被从衣服中吹出来,在半空中画出风的痕迹,慢慢地只留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渐行渐远,临走仍旧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消息,她打趣其他成员,嘲弄赵政的大惊小怪,斥责燕灵飞的消极抵抗,就是不肯说出任何一句证词。   长风吹过大地,浮游的双眼褪去白色,远远地望着姜良的背影,说道:“她不恐惧。”   华余说:“也许是因为帮她的人不在我们的队伍中,她出去后还有人救她。”   “也许,”浮游说,“但她整晚都从未恐惧过,甚至没有过情绪波动。”   燕灵飞问:“什么意思?”   “我们都会慌乱不是吗?”浮游说,“难免会开心、痛苦、不甘,她全部都没有过。”   康涂望着她的背影,眯着眼睛,觉得自己也许是知道这个原因的,因为姜良被催眠了,她神态自然,对答自如,言谈之间没有任何异样,但似乎所作所为,并非是自己的意志。   如果这是催眠,就有些过于可怕了,404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催眠中,或是被这样催眠过。   那么还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可能他们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被利用了。   浮游接着道:“她像一棵草一样,只有生命,却没有生机,全然等待着风将她吹向何方。”   康涂因为困而感到有些恍惚,忽然问了一句:“那你看我呢?”   浮游看向他,却笑了,没有说话。   康涂也暂且没有再问,浮游是比赵政还难骗的人,也许祂也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404这几个成员,连带着浮游在内,今天注定要通宵了,赶回队伍时才正好赶上共工他们准备出发了。   一群人苦不堪言,共工放了话:“你们休息,然后抓紧时间赶上来。”   燕灵飞感恩戴德道:“您可真是个好人呜呜。”   神农像任何一个和蔼的领导一样对他们道:“注意安全。”   一行人又只好忍着疲累致谢。   康涂已经快要阵亡了,站在那就觉得要昏迷,赵政扶了他一把,康涂顺势倚在他身上。   赵政依旧没有问。或许没有问就是因为有问题的。   康涂现在实在是有点疑神疑鬼,俩人之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确实有些古怪。   人走之后,赵政将一块棉被铺在两人腿上,把康涂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简单地说道:“睡。”   疲劳会让人变得烦躁,现在并不是沟通的好机会,康涂在心里这样想,而且据说睡前不应该做任何决定,一般睡醒之后都会后悔的。   康涂却还是忽然说出了口:“你没有想问的吗?”   赵政似乎睡着了,半晌之后才从喉咙中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康涂:“你问,我回答。”   赵政又没有动静了,康涂耐心地等待,在等待间,又混混沌沌地仿佛在浅眠。   “我问你……”赵政很久后才说,“问什么呢,你想告诉我什么,就说什么吧。”   康涂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回答,不过赵政可能并非是故意这样玩弄语言游戏,而是真的这样想的。   “没一点诚意。”康涂寡淡地说,“睡吧。”   赵政闭着眼轻笑,环过他的头吻了一下康涂的额头,非常温柔,康涂坚持不再说话,他已经主动了够多了,剩下的哪怕一步也不会再往前了。   赵政说:“实不相瞒,我不敢问什么。”   康涂说:“为什么?”   “因为不想知道答案。”赵政声音低沉,有种令人安稳的力量,康涂觉得赵政就像自己的一个移动的家,他总是在离开他时失去力量,丧失自信,却在回到他身边时又充满希望,仿佛活在爱中。   康涂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还是问道:“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第97章 刑天之罚(二十八)   从说出这句话的那一秒康涂开始陷入等待,头顶有狂风呼啸, 雪似浪潮而来, 卷起大地上的白色波涛,火焰燃烧着, 柴木一边被消耗着, 一边发出脆响,或许这是因为它里面有那些微量元素发出变化而产生的声音。百里奚在风与火中打鼾, 又停下了,又开始打鼾,又停下了, 来回往复。   赵政的声音夹杂在万物之中, 虚幻而渺小, 他说了什么?康涂重新调取自己的回忆, 他反应过来, 赵政回答了他。   康涂顺着他的话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   于是赵政的声音再次和着这万物的声音一起传入康涂的耳朵, 他只是这万物中的一颗尘埃,却在此时左右着康涂的喜怒悲喜,康涂笑了声, 睁开眼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政却并没有笑,今夜他都没有笑过,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在黑夜中未苏醒的雄狮,也像是丛林中飞速穿行而过的恶狼,总之, 他今夜没有笑过,尽管康涂说了:“无论你是怎么想的,我都是无所谓的。”   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康涂竭力做一个体面的人,大家都绅士一些,不要抱怨,不要哀叹,不要反复咀嚼悲伤,这除了令人感到厌烦之外并没有什么积极的意义。   赵政却道:“我大概能猜到他从哪一步开始给你讲的这件事,马陵之战开始,是吗?”   康涂本想说“我全部可以告诉你”,但是赵政的语气并不亲切,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太冷,还是因为康涂过于敏感,他觉得赵政的语气不好,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说这句话,毕竟他也无法做到太过于无私伟大。   康涂改而说:“是。”   赵政说:“刚说的你也不信,你给我展开讲讲他说了什么,我好给针对性地自己辩解两句。”   “想听什么?”康涂似漫不经心地说。   赵政也似漫不经心地说:“全部。”   康涂觉得自己并非是过于敏感,赵政好像就是有些不高兴,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却不清楚。按照之前的毛病,他会认为是他做错了,可是这一次他实在无法这样觉得。   康涂从催眠开始说起,但是这两个字刚一出嘴,赵政就道:“好了,我知道了。”   “马陵之战之前穷奇催眠没成功,”赵政说,“它上报了这个消息,所以有人知道了,只有管理员可以接触到这个消息,绑架你的人很可能是姚科。”   “我也是这样想的。”康涂说。   赵政说:“既然是这样,我还有很多问题不能理解,但是这些不重要,咱们先聊聊你心里的那件事。”   康涂等着。   在说这些的时候,两个人仍然搂靠在一起,康涂倚在赵政的胸膛上,赵政的胳膊穿过康涂的脖颈,搭在他的肩上,他的手很随意地摆弄盖在身上的毯子,用一种确定的语气说道:“你在怀疑我。”   “我们假定这个人确实是姚科,”赵政说,“如果我是他,我也会从率先挑拨两个人的关系开始,而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不在我,而在于你其实一直不相信我。”   康涂:“……”   “我现在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赵政说出这句话时,莫名有一种非常酷的气质,就像是当初他们在一起时那样的摄人心魄。   康涂却觉得接下来的话恐怕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赵政说:“我在最初,其实就告诉过你答案。”   “在得知你不能被催眠这件事情之后,我有一个猜想。”他说,“这些年我们逃不出404的原因,也许不是因为404的防卫密不透风,而是我们被蒙蔽住了双眼。就像是植入在体内的情绪监控系统一样,它在左右着我们的思维。”   康涂不免打断说:“但你曾经逃出去……”   “你等等,”赵政说,“这些不重要,先解决咱俩的问题。”   康涂只好闭嘴,赵政继续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能每个人都没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在做选择。”   康涂听到这里时,就已经明白了赵政想要说什么,也明白了他所谓的在一开始就告诉了他答案是指了什么,就连浮游都曾经带着隐忧告诉他,赵政和燕灵飞的体内,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拉扯。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赵政随口说说,这样抽象的描述,更像是赵政在安抚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伴侣,却未曾想过,这就是真相。   赵政说:“在那段时间,我那种挣扎感在越来越严重,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有人在控制着我的行为。”   康涂理解了,了然道:“所以你刻意做了不本来不会做的选择。”   他选择了和康涂在一起,与其说是抗拒,更像是一种试探。   “你也可以这样说,”赵政苦笑,“所以,其实他所说的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我不能否认。”   但这对康涂而言,已经是很好的答案了。   “我没有想过利用你,”赵政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康涂的肩膀,似乎是一个哄人入睡的姿势,也似乎是在安抚,“但是大家好像觉得我很像是一个会这样做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可能发现不了自己的问题,但是发现了问题之后,迈出了这样的一步,也只是因为对象是你。康涂,你一直不相信我喜欢你,从来没有信过,我一直觉得是因为我的转变过于快,让你没有安全感,所以希望慢慢地来,你早晚会明白的,但是我发现,无论如何,你好像都很难改变自己的想法。”赵政缓缓地说,话中没有责备的语气,只像是在讲一个睡前故事。   康涂这一夜的话很少,现在仍然。   他现在应该说点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赵政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是曾经想过,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也确实是不怎么相信,赵政是真心的。   明明从第一次相见开始,赵政从未有害过他,也没有对不起他,无论是在一起之前,还是在一起之后,赵政把朋友、知己和恋人的身份都做得很好,但是康涂还是很轻易地被那个催眠他的人说服了,仿佛之前的那些在一起度过的时间全都忘记了,他怀疑赵政。   康涂发现,自己的疑心并不比赵政重,不光如此,他似乎非常难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这或许与人格之中的自卑感有关,他不曾觉得自己能如此轻易地拥有幸福,与赵政的感情来得过于顺利,他其实心中早就有怀疑的种子了,他不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也似乎不相信,赵政真的爱他。   赵政应该是知道的,他一直在照顾着康涂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循序渐进地靠近,这样的精心,甚至令他在最开始在一起时略显笨拙。   康涂仍旧无话可说。   “别生气,”赵政认错道,“这件事情是我错了。”   康涂说:“算了。”   赵政试图跟他分析这件事情,说道:“一开始,我应该把事情给你说清楚……”   康涂再次说:“算了。”   赵政听出他的声音不对,低头去看,康涂眼角通红,局促地吸了下鼻子。   “怎么哭了?”赵政含笑询问,用手去托住他的下巴,想让他抬起头来,康涂却躲过去了。   人说感情都是一笔烂账,总是很难算清的,他们俩这又算是谁亏欠了谁呢?   康涂被一种莫名的感情扼住,感觉心中非常压抑,甚至到了无法喘气的地步。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他为什么会自卑,为什么不能相信赵政?为什么会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   赵政用手给他擦眼泪,一直放在外面的手有些冰凉,他又问:“是因为我吗?”   康涂把脸埋在棉被上,忽然说:“我太糟糕了。”   “为什么这么说?”赵政耐心地询问。   康涂再次陷入沉默。   赵政道:“人无完人,康涂。这件事情你没有做错什么。”   康涂却陷入了一种自我困境之中,无法挣脱出来。   “我什么也做不好。”忽如其来的灭顶的绝望袭来,让康涂感到自己的人生是一片悲哀。   赵政说:“你做得很好了,你很冷静,大家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康涂,你把伪装得很好。”   可康涂是不相信的,他昨晚在所有人面前时,心里已经有些厌弃这一切了,自暴自弃一般地做了一些很明显的反应,可能所有人都知道他隐瞒了什么事情了。赵政只是在安慰他而已,康涂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已经发生,并且没有办法弥补,今天在他们心中留下了怀疑的祸根,还是要赵政去费力铲除。   赵政说:“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我们都难免会有不擅长的地方,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我没有与你说清楚,如果当初我没有自私的隐瞒,你也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对不对?”   “我没有告诉你,是怕你不开心,”赵政说,“我当时很喜欢你,怕你知道之后觉得我动机不纯。你原谅我这件事,我也原谅你,别再哭了。”   赵政低头,捧着他的脸去给他擦眼泪,但是康涂也只是流了一下眼泪,只是眼圈有点红而已。   赵政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又好了?”   康涂有些不好意思,揉了下鼻子,感觉好了一点。他永远无法靠别人的安慰来得到拯救,但是赵政的温柔和泰然却感染了他,让他觉得或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真是,”赵政失笑说,“唉。”   他略带无奈地揉了下康涂的头发,后面的话淹没在这一声叹息中,未说出口的不能用母语表达出的情感和对他的康仔的希望,也许也一并放在了这声叹息中。 第98章 刑天之罚(二十九)   康涂无法算清楚这笔帐,现在只想逃避, 但是赵政却不再允许他往后退了, 今晚似乎一定要聊出一个结果来。   赵政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趁着今天有机会, 一起说了吧。”   康涂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事情, 他感觉自己缺少清醒的意识,不能感觉出他和赵政之间还有什么没解决的问题。   赵政一直都很轻松, 尽管有时情绪不高,却也不曾落下脸来,可能是为了照顾康涂的敏感。   “你是不是现在还是想要在以后和我分开?”赵政问。   康涂只好反驳:“没有。”   但是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两个人心里恐怕都有数。康涂已经不敢再说真话了, 他似乎已经伤害了赵政, 这一晚总是在做错事。   赵政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深究。   康涂蜷着腿, 胳膊环着膝盖, 有些烦躁地道:“我控制不住自己。”   赵政哑然:“我理解你。”   “我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康涂又说,“我总是在疑神疑鬼, 患得患失,其实我每次和别人说完话,都觉得他在心里骂我是傻逼,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没有真心交过任何一个朋友,我不在乎他们,也不喜欢他们。”   他自虐一般的剖析自己, 希望能借此获得解脱,借助坦诚,来获取自我释然。他始终不说出口自己最想说出的那句话——“我很爱你”,因为这很像是狡辩,一边说着爱一边又不肯给予全部信任。   赵政停顿很久,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其实只是你给自己找的退路?”   康涂:“……”   “为了让分别的时候显得不那么卑微,”赵政试探着措辞,最终还是道,“所以在一开始就说服自己,你不在乎,你从来没有相信过。”   康涂半晌后,说:“是这样的。”   赵政:“没关系。”   康涂:“抱歉。”   赵政让他像刚才一样靠过来,小声道:“没关系。”   “我爱你,”康涂感到非常疲惫,埋首在他的胸膛,低声说,“我很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赵政道:“我知道,没关系。”   康涂:“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很难被说服,”赵政莞尔,“我还是那句话,人无完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没有感受到很多爱,就没有安全感,这并没什么问题。”   可是这样对赵政而言就有些太不公平了,他是一个很有大局意识的人,所以知道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和康涂吵架,也明白吵架所有解决办法中最无效的一种,但是这样的消极感情都只能被他自己消化,康涂觉得更不好了。   赵政说:“你之前问到的关于燕灵飞的事情,我猜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最近的行为很反常。”   “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政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   康涂点头示意明白了。   “至于我逃出404,”赵政道,“也许只是一个骗局,为了掩盖催眠的真相,让城里的人察觉不到自己被操纵了意识,其实永远逃不出这座城市。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夜逃出来的太顺利了。而且我绝不可能粗心到穷奇跟出来都意识不到,当时有点紧张,没想那么多。”   他现在是在回答康涂一开始问的问题,仿佛刚才的话题在他看来已经过去了。   康涂动容道:“嗯。”   “不要不开心,”赵政用手指将他的嘴角拉起来,“这世上没什么事情值得你难过。”   康涂借着他的动作笑了一下,说道:“我爱你。”   “这样吧,”赵政想了个办法说,“咱俩做个买卖,你好好爱我,对我好一点,我就一直陪着你,这些都是你应得的,算报酬,怎么样?”   康涂说:“哇,臭不要脸。”   “便宜你了吧。”赵政不可置信道。   康涂终于心情好了一些:“滚。”   赵政从被子中握住他的手,微微晃了晃,嘴上仍然贫道:“你考虑一下,不亏。”   康涂无语道:“我睡了。”   赵政随手往上拉了下被子,打了个哈气道:“就等你这句话呢,哥哥要困死了。”   康涂:“……”   “真是困,”赵政放下心来,毛毛躁躁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康涂,“一宿没睡,晚安。”   康涂瞪着他的后背,本来还以为他是闹着玩的,结果等了一会儿,他确实没有动静了,甚至过了会传来了鼾声,本来他睡觉没有这个毛病,看来是真的累着了,康涂等着等着自己也睁不开眼睛,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几乎所有人都是在下午的时候被饿醒的,燕灵飞站在风口撒尿,百里奚在睡梦中感觉有些雨点掉在脸上,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说道:“下雨了?”   华余手里拿着一张饼站在一边,神情复杂,默默地错开了一步。   燕灵飞尿完了,提着裤子跑过来:“真他妈的冷。”   华余再次错开一步,远远地躲开。   百里奚大怒道:“你他妈是给老子滚过来!”   燕灵飞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一声把康涂吵醒,没睁开眼睛,慢慢地等着困劲儿过去,伸手在被子里摸了摸,发现没有人,赵政蹲在一边,拍了拍他的脸说:“找什么呢?人在这呢。”   康涂一脸不乐意地坐起身来,头发睡得乱七八糟,昼夜颠倒眼睛也肿了,赵政给他扣了下眼屎,“啧”了一声说道:“你这是什么形象?”   康涂:“帅吧。”   “帅。”赵政闭着眼瞎说。   百里奚举着块石头追燕灵飞,俩人绕场跑了数圈,吵吵嚷嚷地把大家都搞清醒了,围着篝火吃干粮,刚睡醒再加上吃得不好,大家都很丧,没话说。   华余说:“我不想干了,咱们跑吧。”   康涂挨着他坐过来,说道:“我同意的,反正就是一次的工分而已,不要了呗。”   燕灵飞被揍得鼻青脸肿,不高兴地坐下来说道:“你他妈有完没完?我能知道那风往哪吹吗?撒个尿也做错了?”   华余说:“我劝你闭嘴。”   果然,刚刚坐下来的百里奚又站起身来找趁手的工具要揍他了,赵政只好再次出来转移话题:“我们最快得赶两天的路才能赶得上共工。”   “真的要去吗?”华余说,“好不容易摆脱他们。”   浮游说:“不好意思,要不我回避一下?”   “……”华余没什么诚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你还在了。”   “没关系,”浮游也无所谓地说,“要跑的话麻烦带上我。”   燕灵飞嫌他们一群人没劲:“吹牛逼很有意思吗?”   所有人:“……”   大家纷纷闭嘴,吃饭,灭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无论嘴上怎么说,到最后还是无法放弃,他们根本无法抛下这些——你可以称之为责任,或者也可以说他们只是为了工分,但是无论如何,让他们放下这一切实在太难了。这里真的可以放下的恐怕只有燕灵飞。   “你最近小心一点。”   康涂正在行囊中找没用的棉布,打算裹在赵政的鞋上,燕灵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他一跳,回头看了一眼。   燕灵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管你有什么秘密,最近有人要搞你,平时注意点。”   康涂转过身来坐下,抬头看着他说:“坐。”   “要出发了。”燕灵飞面无表情,不过还是坐到了他身边。   康涂道:“没什么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燕灵飞微微皱眉,不太相信的样子。   康涂笑道;“咱们不是朋友吗?”   “算是吧,”燕灵飞看着前方,随口道,“你和赵政一直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清楚了。”   康涂不满意道:“你有事不是也不告诉我?”   “好吧。”燕灵飞说,“你想说什么?”   康涂这样说本来是想引出燕灵飞的话,结果他却不吃这一套。   “算了,”康涂又后悔了,“我看你这副样子就生气,给我滚。”   燕灵飞:“……”   康涂站起身来,指着他道:“你真是活该不招人待见。”   “你想听我说什么?”燕灵飞道,“无论是什么,我就不说。”   康涂又想喊百里奚来揍他了。   “你自己知道的那些东西就留下吧,”燕灵飞说,“没必要告诉我,如果我是你的话,就给自己留一手,谁也不要相信。”   康涂皱眉,有些摸不透这句话,问道:“你什么意思?”   燕灵飞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没什么意思。”   “你给我说清楚,”康涂不依不饶道,“你知道了什么吗?”   “猜的,”燕灵飞说,“就很单纯地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个建议,404并没有值得你信任的人。”   康涂落下脸来,道:“我也信任你。”   之前虽然说是信任,却好像内心里还是有所保留,康涂从昨晚开始,从和赵政谈完之后,决定破除屏障,活得真诚一点。   但是燕灵飞现在的态度却让他有些摸不透,他好像在暗示什么,这一点令康涂有些不舒服。   燕灵飞听见他说的话愣了一下,道:“你也可以当我没说过。”   百里奚在前面催促他们加快速度,燕灵飞便走了。 第99章 刑天之罚(三十)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不适合讨论如此严肃问题的时间,气候恶劣, 时间紧急, 没有人能分出多余的精力来讨论尚且不算危急的事情,马不停蹄地赶路两日夜, 追上共工等人时, 距离太行山已经不足五十里。   共工的队伍折损严重,据神农所说是缺了三十人, 但是事实上也许更多。   共工见到他们并没有多高兴,恐怕也料到他们不会跑,所以没担心过。越往太行山的方向走, 大雪封路寸步难行, 众人的体力和决心到达低点, 就算是最终到了太行山, 也让人觉得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们在这样的天气下都没有还手的余地, 又何谈握起武器与人作战。   高高的山岭之中已经不见任何生灵,莽莽的天地之间,遍是一色。从远处遥遥地传来地动山摇的声音, 大地的震动让雪块从山上滚落,共工骤然警觉,回身定睛一看道:“躲!”   康涂想起了雪崩时的场景,顿生绝望,大喝呆滞地众人:“跑啊!”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跑起来又谈何容易,华余被雪下的木头绊住了腿, 狠狠地栽在了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后面的人避开他,华余扑腾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身后铺天盖地地雪拍了过来!   浮游的身形飞快的从低空中掠过,冲着华余飞去,康涂回头望了一眼,心跳到嗓子眼,微微停下了脚步,尝试着用自己的能力控制雪,但是整个山的雪都往下滚落,他根本无力回天,浮游眼见已经碰到了华余,但雪势来得更快,以无可反抗的气魄吞没了华余,浮游毅然回身,却在半空之中落了下来!   浮游说过自己是没有飞翔的能力的,他已经到达极限。眼见着这场雪就要吞下他们所有的人,忽然一个庞然大物落了下来,一双巨大的手从天上落下,捞了一下,将他们所有人都捞了起来,另一只手在华余被掩埋的地方抓了一把。   共工大怒:“刑天!”   康涂定睛一看,那巨人的脸赫然就是刑天,这场雪崩也就是因为他引起的!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康涂愤怒道,“华余在哪?!”   雪仍然以排山倒海之势往下俯冲,却对于刑天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他伸出手送出去,声音震彻山谷:“在这里,自己找吧。”   华余却推开身上的雪,面色涨红,疯狂地呼吸了几口,一脸无辜地看着众人。   几人心累不已,坐在了刑天的掌中央,共工已经生不起气来了,问道:“祝融他们呢?”   “大点声,”刑天的身形变大之后,声音也过于响亮,每说一句话就引得天地震颤,此时道,“我听不见。”   共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威严且震耳欲聋道:“其余人呢?”   “在这。”祝融抱臂站在刑天的肩头,俯视着众人。   “你们是在比谁出场更酷吗?”燕灵飞不给面子地说,“能不能一起出场啊。”   常羲跳下来,站在众人面前道:“你真的很讨人厌。”   燕灵飞绅士躬身,就差手上拿着一顶礼帽。   祝融道:“轩辕在前面等你们,我们已经到了两日了。”   刑天问共工:“这就是你找的人吗?”   共工没有回答他,说道:“你们就是这么来的?”   “到了这片区域才让刑天变成这样,”祝融说,“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放心,不敢伤害到你的百姓。”   康涂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神农,他没什么表情,依旧像往常一样。康涂现在有些能理解神农了,神的高傲让他们对人的爱中都带有一丝施舍,就算是神农在他们眼中也是不值一提,如果他是神农,恐怕也会对这件事情心存芥蒂。   刑天又问了一句:“这就是你们的人?”   “是。”浮游回答,“你有什么问题?”   刑天笑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把这片神州大地翻了个底朝天,竟然也只找到了这些人,”刑天语带讥讽道,“共工,你就这点能耐吗?”   康涂说:“刑天,你来这里是吵架的吗?”   刑天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带着他们往太行山的方向前进。照着这个进度,他们大概在今日天黑前就到达目的地,也就意味着这场战争也越来越近。   刑天将他们带到了一个简易的茅屋之中,与太行山相隔两里路左右,遥遥相望,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建了这样一座房子,很简陋,不过因为地处背风口,没有太受风雨的侵袭,可以供人短暂地落脚。   轩辕是个眉目深邃的男人,见到神农时两人好是打了一阵机锋,燕灵飞听得很烦,又要开口说什么,康涂生怕他找不自在,一胳膊肘给他怼了回去。   轩辕道:“既然如此,明日便动身。”   他身上有着和神农相似的气质,是那种谨慎且头脑灵活的模样,与天生便是神的共工等人有很大的不同,尽管共工的人生旅途也不是很顺畅,却仍是桀骜的,那种高贵和尊严深深融入进他身为神的骨骼之中,难以磨灭,但是轩辕和神农谷却是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地步,他们是小心谨慎的,是七窍玲珑的。不说令人讨厌,但是康涂却更加喜欢和神相处,让他觉得非常自在。   轩辕带来了十人,百余威、李信和欧阳亘也在其中。除了他们几个,剩下的人光听名字康涂一个也没听说过,但是看共工的反应,似乎也是在当下小有名气的能人异士,他也稍微的安心了一些。   他们在他乡遇见同伴,都有些激动,大家都有些憔悴,苦笑着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   神农道:“今日大家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刑天不等他的话说完便率先走了。   神农不恼,只是笑说:“果然是刑天,名不虚传呐。”   他不恼,但是却有人不满,在神州之上,神农才是他的百姓心中的敬畏的神,从刚才开始刑天的表现就有些过于嚣张了,神农手下的人十分看不顺眼,热血男儿都不是胆怯之人,当下提起了刀,一言不发地追了出去,其后又有两人跟着追了出去。   两方的人已经打了数年,自己的故土之上有无数人死于对方的手上,这背后的鲜血淋漓的史书不是由轩辕与神农的握手言和就可以消磨掉的。   神农看了共工一眼,给了他一个眼神,于是共工走了出去。门外的两拨人对峙,两方互不相让,没有吵嚷,没有叫嚣,很安静,这样的场景才是最可怕的,仇恨积累到一定的程度时,他们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无比清楚,他们没有可能言和,现在是只差一个火星就可以点燃这紧张的形势。   轩辕肃穆道:“都干什么呢?”   “大敌当前,你们连这一晚上也等不了了吗?”   浮游皱眉:“轩辕,你什么意思?”   共工制止了他,冷静地对手下道:“都回来。”   “欺人太甚,”一个男人道,“干他娘的,老子不怕!”   康涂认出他就是当初那个扔帽子嫌赶路太快的男人,看来不是行进路途苦,而是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冲动。   “小贼,”男人啐了一口,“刑天又能怎么样,拽个屁?谁还不知道是女娲的弃卒,共工手下败将!”   祝融站出身来,说道:“共工却也是我的手下败将,这话怎么说?”   神农严肃道:“够了!”   他开了口,轩辕当然也不能干听着,此时也道:“私人恩怨都暂且放一放吧各位,我们现在有更为要紧的事情。”   康涂从现在就已经开始莫名地不喜欢轩辕了,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他之前也不喜欢神农,但是现在和神农一对比,他发现自己的情感还是站在了神农这一边。   这场紧张的对峙最后在刑天的妥协中结束,他最终还是折返回来,与共工一起,各自训了手下的人。   一行人复又回屋,部署明日的计划,却没什么新鲜的东西,燕灵飞不想听了,说道:“我去撒尿了。”   赵政:“我也去。”   康涂:“我也。”   华余:“我也。”   百里奚刚要张嘴,再看见座位一下子空了一大半,实在不好意思再说,又闭上了嘴,含恨地看着他们几人,就在这个时候,浮游说道:“我也去。”   百里奚顿时悔不当初,共工大手一挥,放话说:“去吧,直接在外面巡逻。”   一行人压抑着喜悦的心情滚了,华余临走时亲切地冲百里奚挥了挥手,飞吻了一下。   百里奚:“……”   几人出了门默契十足地都去搬行李,没去上厕所,也没有去巡逻,一人拿了一个铺盖,准备找地方睡觉。   燕灵飞道:“我来的时候看见好像有个马厩。”   “太棒了,”华余说,“我爱马厩。”   短短的几日,他们就被摧残的不成人样,对物欲的要求降到最低。茅屋旁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木房,似乎这两日也有人睡过觉,还被加固过,寒风吹不进来,燕灵飞在地上点一把火,大家围着这团伙抱着被子在草垛上睡觉,康涂还是感觉冷得不行,来回翻滚,赵政掀开被子,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把两个人的被子叠在了一起,康涂终于感觉好点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感觉这是自己人生中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他被一个人拍醒,他以为是赵政,所以翻了个身没有理,听见欧阳亘道:“康涂,醒醒。”   康涂忽然清醒,睁开眼坐起身来,周围只剩下自己和华余还睡着,此时华余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欧阳亘说:“出了点事,别睡了。”   康涂掀开被子道:“赵政呢?”   “他现在脱不开身,”欧阳亘说,“死了一个人,是你们带过来的,就在门外,出去不要害怕。”   康涂是出了这扇门才知道欧阳亘所谓的不要害怕是什么意思,茅屋前的雪地上有一大片鲜红的血,一些细碎的东西铺在地上,像是人的脏器。   一打开门,风将带着腥咸的味空气吹了过来,华余看见眼前的景象之后瞬间吓得变了脸。   康涂问:“这是谁?”   “放心,不是咱们的人,”欧阳亘安抚道,“回去再说。” 第100章 刑天之罚(三十一)   死的人是当初扔了帽子嫌赶路太急,今天最早和轩辕那边起了矛盾的人。   茅屋之中自动分成两队站在屋中左右两端, 康涂进去时就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赵政蹲在地中央, 翻了一下尸首身上的伤痕,那死者的整个胸腔都被剖开, 死状极其残忍。   华余更加不行了, 再加上闻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胃里翻滚, 跑出去吐了个昏天黑地。   赵政说:“像是用刀劈开的。”   对面的人,算上李信,用刀的一共有三个, 但是武器是无法定罪的,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起柴刀杀人。   欧阳亘声音和缓,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让人莫名地感到一丝轻松, 他道:“在黎明之前, 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吧。”   千弓愤怒道:“那你以为, 我们死了的这个人怎么算?”   “天穹在上,”千弓眼角通红说,“临行前, 我向他的妻儿许诺,将他安全送回九州,他家中只剩下这一个男儿,去年的刑天掀起的那场大乱,让他的三个兄弟死在了战场上!轩辕,你不得好死, 他日黄泉之下,他哭瞎了眼的老母定会追你到炼狱。”   轩辕皱眉,肃容,他久居上位,自然知道此时用不着他亲自开口,也会有人替他代劳。果然,一个花白胡子的中年男人道:“把嘴放干净点,你他妈的知道是我们的人杀了他?拿出证据来,说不定是你们自己人动了手脚,还妄图栽赃给我们。”   这话实在过于没有素质,康涂怒不可遏也要破口大骂,被燕灵飞拉住了手,微微地摇了摇头。   轩辕道:“住口。”   “是谁动了手,”他说,“现在站出来。”   共工死盯着一个人,上前一步,指着他说:“把你的刀亮出来。”   那人是个光头,身材矮小,只有不到一米六,长相却极为老成,眼神如鹰,此时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开口后,嗓音粗犷,仿佛是什么老旧机器发出来的声音。   康涂想起来他好像叫胡凫,一开始起冲突的时候看上去气势很足,背后背着一柄巨大的长刀,好像随时都打算抽出来血战一场。   神农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看着胡凫说:“聋了吗?把刀拿出来。”   这算是康涂见到的神农说过最有脾气的一句话了,他以为神农仍旧会忍。   欧阳亘有些头疼,轻轻地出了口气,康涂若非站在了他的身边恐怕也感受不到这种细微的情绪变化,问道:“怎么了?”   欧阳亘说:“要完蛋。”   “因为神农吗?”康涂问。   “他不应该站出来,”欧阳亘说,“小不忍则乱大谋,这话虽然不太合适,就这么个意思。”   上位者的态度决定了下位者的行为,神农的愤怒会让他的手下肆无忌惮。   赵政上前一步,错身挡在共工的身前,低声道:“冷静。”   胡凫毫不畏惧,说道:“你算个你娘个什么狗屁东西,想看老子的刀,就来自己取,有这条狗命不想要就跟老子打一架,老子的鸡巴都给你看。”   众人哄笑。   赵政强硬地推着共工向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轩辕怒喝道:“胡凫,反了你了!”   胡凫冷哼一声,抱臂呸了一下。   积年的战争和死亡让他们的矛盾已经不单纯是家仇国恨,而更像是缘于血液之内的宿仇,是不共戴天之仇。   “把刀亮出来。”轩辕下令道。   胡凫脸色几变,众人也停下奚落,茅屋之中安静得落针可闻。片刻之后,胡凫恨恨地将刀甩了出来,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赵政弓身捡起来,刀身干净地反光,并没有任何血痕,刀柄上缠着的布已经被长年累月的抓握染黑,泛着油光,也不见血色。   浮游说:“他有杀机,不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不只是他。”   “只是杀机,”轩辕沉着道,“却不一定真的动手,不是吗?”   浮游不卑不亢道:“确是这样,你要是想这样说我们谁也没办法,有杀人的想法,却不一定他杀了人,不是吗?”   轩辕笑了,不知是褒是贬,淡然道:“脾气不小。”   浮游说:“你也不差。”   眼见着气氛就要越来越僵,欧阳亘道:“诸位,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来这里。”   “此事暂且放下,”共工说,“但绝不算完。”   千弓等人将尸首暂且埋下,欧阳亘在他们临走时叮嘱道:“速回吧,不要在外面久留。”结果却被千弓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为了防止再出意外,所有人都留在这间屋子中,泾渭分明。   欧阳亘低声嘱托赵政道:“看好共工。”   赵政点了点头,说道:“先生先睡一觉吧。”   “不了,”欧阳亘揉了揉眼角,“你们为什么留在这里了?”   这场任务的难度如此之大,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更多的人直接选择了简单模式的太行山这边的阵营,放弃了险中求胜剑走偏锋。   赵政扬了下下颌,指了下康涂的方向说:“他想留下。”   欧阳亘笑了,没有多问。   赵政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先生,404最近的这些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指什么方面?”欧阳亘反问。   赵政摇了摇头,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再多说。   欧阳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赵政笑道:“好。”   千弓等人带着风雪回来,将门重重地关上,仿佛还怒气冲冲,康涂凑到赵政的身边坐下,俩人又无聊地一起发呆。   “今晚不管发生了什么,”赵政转头,在他耳边轻声道,“一定不要走出这扇门。”   康涂也轻声说:“你知道是谁吗?”   赵政说:“共工怀疑是胡凫,但是没有证据,不管如何,胡凫活不过明天晚上。”   但是这样一想,也许对面也是这样想的,他们也许同样没有打算让神农的手下活着走出太行山。   明明是为了共同的目的而来,却一定要闹到这个程度,康涂不禁觉得悚然。   赵政:“没必要害怕。”   康涂其实没有害怕,只是觉得感慨,不合时宜的感慨人类的愤怒和苦难总是如此来势汹汹,这纷乱的起源或许不是他们的罪过,是权力纠缠割据的结果,但是后来的一切,却有些咎由自取的意味。   这两日实在太过于紧张忙碌,他和赵政的事情便被放下,俩人很有默契地谁也不再提,康涂相信赵政一定愿意再和他深谈一下,但是为了康涂是一个很难坦诚的人,那样的自白人生只有一次就够了。   他觉得这样也很好,他永远都不会再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以这样的面貌和赵政在一起。   或许赵政想要改变他,他也会配合赵政。   深夜时,外面的风雪声似乎改变了节奏,隐隐还能听见一些类似于兽类的嘶吼,令人听见便觉得不安,这注定是无眠的一夜,昏昏欲睡的众人再次清醒起来,刑天警惕道:“不好,守山神兽。”   “白泽?”百余威眼睛红血色明显,摇了摇头清醒了一下问。   “不止。”祝融冷静道,“如果来,就没有道理只来一个,腾蛇应该也来了。”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地仿佛就响在屋外,站在门前。   “都他娘的别睡了,”一个男人拎着自己的武器站了起来,“不管是什么,干死它们。”   “坐下,”刑天头也不抬,说道,“留下人保护轩辕与神农。”   “我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平静,”祝融说,“守山神兽向来寸步不离太行山,连神也不轻易放行,若是毫无动静,就太奇怪了。”   欧阳亘:“我建议大家不要轻举妄动,留在此处……”   “你可能很有想法,”共工指着欧阳亘,彬彬有礼地道,“但是这里你说得不算。”   燕灵飞悄悄问百里奚:“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有,”百里奚说,“马陵之战时我们那一组也这样。”   燕灵飞:“希望这次不要跟着你倒霉,一路走背字。”   上一次百里奚被分到了庞涓的队伍中,简直是苦不堪言,庞涓是一点也奶不动。但是这一次共工其实并没有什么说错什么,欧阳亘只考虑结果,共工却更了解实际情况,这个时候他们不能再坚持所有人都不能分开的原则。   百里奚:“那我就很希望输了,你上次坑得我们很苦。”   华余无语道:“我拜托你们不要再聊了好吗?”   在他们的说话间风声已经在疯狂地扑打着门窗了,一扇窗忽然破裂,发出巨大的炸裂声,隐隐地一个白影从窗外一闪而过。   “白泽!”共工霍然起身,长戟划破黑暗召入手中,眼见就要冲了出去。   欧阳亘皱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却不能再拦,祝融马上道:“白泽通晓未来,不要让它靠近!”   “保护神农,”浮游瞳孔变色,站起身来,“白泽到来,腾蛇一定紧随其后。”   所有人的计划被这个突如其来地变故打断,赵政果断地一把拉起康涂,说道:“跟我出去。”   “冷静,”欧阳亘说,“不要一起冲出去,先计划好。”   众人根本不理他,欧阳亘伸出手,门上忽然生出一根根倒刺,令人无法靠近。   欧阳亘和善道:“大家都冷静一点,我们这里有金系和木系的能力者,暂时不需要担心谁能闯进来,我们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好好商量一下。”   华余和赵政很无奈地被点了名,华余打了个响指,门外一颗参天大树拔地而起,将破开口的窗户和门严严实实地挡住。   赵政有些不解:“我干什么?”   欧阳亘说:“你不能把这些东西钉得结实点吗?” 第101章 刑天之罚(三十二)   门外传来莫名的爆裂之声,共工迅速说道:“留十人在屋中, 剩下的人跟我走, 白泽能看透人心预知未来,不要靠近它, 更不要对视,”他伸出手划了个圆圈,“找到之后包抄。”   祝融说:“不妥, 腾蛇尚未现身,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等我们出去追白泽时便来偷袭。”   “留下几个人。”共工说着看向了刑天,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康涂心道:“以刑天的性格势必不会听你的安排, 你这又是何苦。”   果然刑天脾气上来了, 没有搭理共工, 共工并不打算和他较劲, 干脆道:“我留下。”   李信问道:“腾蛇什么本事。”   常羲:“女娲的走狗罢了, 捏土造人时剩下的边角料,传言说善变化,本形是一直长了翅膀的白蛇。”   康涂:“你没见过?”   “没有,”常羲说,“没人见过,谁没事来太行山找不自在啊。”   显然共工就是那种找过不自在人,此时道:“这是惯用的套路,白泽出来引人耳目,把人分散开, 然后由腾蛇幻化成人形,在队伍内捣乱,所有人不要分散开,杀了白泽,马上回来。”   康涂试着问:“如果我们不出去呢?”   不用共工回答,一阵烧焦的糊味混着鲜血的味道传来,这栋茅草屋正在燃烧,康涂寻找着火源,四处却只能闻见烧焦的味道,不见有火苗,祝融道:“是白火,杀掉白泽!”   华余将树放倒,参天大树从根处断裂,发出轰然巨响,然后再一走出去,外面的天地已然发生骤变。   浓云压顶,翻滚着酝酿电闪雷鸣,白雪已经消失了踪影,遍地是荒草丛生,透明的火焰足有半人高,随风摇摆,视线可及之处俱是白骨,这茅草屋好似是乱世中的一隅,立于最高处,被火烧、被风吹、摇摇欲坠。   茅屋直通着一条石阶,向下走去是深不见底的山谷,眼前的景象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山头上升又下落,旋转又平移,在这个空间中无限的翻转,最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这一条路,通往山底。   赵政吹了声口哨,一柄黄金剑飞了过来,他翻身跳上剑身,高高地站在上空,风呼啸着将他吹拂,他微微眯眼巡视着整片天地。   康涂试图用水浇灭这天地间燃烧着的火焰,却毫无作用,祝融一见这幅情景,便道:“浇不灭,这是白火,天地间所有白骨聚成的怨灵。”   燕灵飞道:“用火烧呢?”   康涂吓了一跳,想他怎么反应这么快,不说可不可行,光是有这个想法就够令人吃惊了。   祝融也没有想到这一点,道:“你可以试试。”   燕灵飞手中燃起一团火种,远远地扔在了对面山头,只见那一团火种以燎原之势疯狂地蔓延开来,整片山迅速地变成火海,炙热地烤灼着他们,零星的火星被风拍打着扑向他们,华余说:“谢谢这位兄弟为我们激情上演了一出雪上加霜的戏码。”   燕灵飞道:“不用谢。”   余光中,康涂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下面的山谷中一闪而过,果然就听赵政道:“脚下!”   白泽忽然从下面冲了上来,赵政俯冲而下,正要正面迎上,却被白泽侧身躲过,轻巧地落在了茅草屋上方那燃烧着的白火之上,它有一个成年男人一般高,通身雪白,头上长有一支漂亮的角,向后伸展开去,四足却似龙,长长的尾巴如燃烧的火焰一般,蓬松张扬。这是一只非常英俊的神兽,万物有灵,孕育出来的神兽如烛龙和白泽,都有种鬼斧神工之感,令人不得不服。   若非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康涂看见了白泽肯定要上前好好撸上一会儿,现在这只神兽用淡漠的神情看着他们,只令人恐惧。   百余威提醒道:“不要与它对视。”   刑天扬起斧子,爆喝:“白泽!就此收手罢!”   赵政与刑天同时出手,赵政立于长剑之上,在半空中跳下去,长剑回到手中,带着他向前击去,他们俩的速度都极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但是白泽却轻松地躲开了,四足落地,从容不迫地站在众人面前。   “它会预判,”康涂想起这件事情,“我们不要思考,随机行动!”   这种事情向来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在行动前,特别是在动手做事前,总是会难免在心中有一个规划,大脑自动地对可能产生的结果进行预估,而正是这一个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过程,对白泽而言,就像是提前知道答案的考卷一般,清楚明了。   一群人毫无章法地乱打一通,但因为都身负异能,这就导致无法控制自己不误伤别人,华余第三次躲过轩辕手下的一个男人的武器,气血上涌地上前道:“你是故意的!”   “来揍我啊!”那人挑衅地冲他挺起胸膛。   那人也是挑事的那几个人中间的,估计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华余像好欺负的样子,康涂一道水流迎面泼在了那男人的头上,还未等站稳,迎面就是一脚踹了上来,他向后张去,又被康涂拽住手,岌岌可危地悬在这石阶的最边缘。   康涂抓住那人的胳膊,那人自己紧紧地抓着石阶,康涂脚踩在他的胸膛上,一只脚在向下踹,一只手在向前拉,抽空看了一眼华余,示意你自己处理。   华余说:“算了。”   康涂便将他拽了上来,见那男人不服气的样子,嚣张地说道:“滚一边去。”   他终于也尝试了一把碾压别人的感觉,爽得不行,感觉今天受得气稍稍地缓解了一些。   赵政喊道:“别玩了,干正事!”   一群大汉抓不住一只神兽,被耍得团团转,场面非常失控,康涂疯疯癫癫地反身回去抓白泽,他灵机一动,开始想之前他听过的冷笑话,一心二用:“从前有一个男人,他钓到了一只鱿鱼——”白泽躲闪极快,几乎脚不沾地。   康涂:“鱿鱼被抓住了,求他说‘你放过我吧,不要把我烤了吃了啊’。”   燕灵飞气喘吁吁,不解道:“你在干什么?”   白色的火焰在白泽所过之处肆意燃烧,燕灵飞一个不查中了招,被火点燃了衣服,他飞快地将衣服脱掉扔在地上,胳膊上留下一小块红色的伤痕,飞快地起了水泡。赵政又飞身扑了上去。   康涂:“那男人说‘好吧,我考你一个问题,你答对了我就不吃你了’。”   白泽忽然回身,被追得急了,张开了嘴,一串火焰直接喷了出来,赵政赶紧悬崖勒马,掉转方向,差点从剑上摔下去。   康涂东倒西歪地一边胡言乱语一边绕到了白泽的身后,正碰上它吐火攻击赵政,一把抓住了它的足。   康涂:“鱿鱼高兴地说——等等!”   白泽回身,康涂还没从惊喜中苏醒,忽然见一串白火迎面冲了过来,吓得灵魂出窍,百余威从远处操纵着土将他包裹成了木乃伊,外头的土燃烧起来,赵政把剑插入土中,将康涂挖了出来,过程中他的衣服被火点燃,赵政一把将他的衣服扯了下来远远地扔了出去。   康涂惊魂未定,说道:“谢……谢谢。”   “客气了。”赵政也倒在地上,接了一句。   康涂:“没给你说。”   燕灵飞问:“你讲完了啊!然后呢?”   康涂缓过神来:“然后,哦,鱿鱼高兴地说‘你考吧你考吧’,男人就把他烤了。”   燕灵飞:“……”   众人用尽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抓住白泽,这个东西不光力量强大而且还能预知未来,根本没法对付,康涂误打误撞地抓住了,结果还打不过,实在是苦不堪言。   白泽轻巧落地,长尾微微扫地,带起一片尘土,然后再次回到了石阶之下。   赵政悬空着立于山谷,和他们平视着,说道:“它是不是在引我们下去?”   刑天未与任何人商量,霍然变大,四肢飞快生长,渐渐地这小小的山头已经容不下他,他直接一脚迈了下去,踏入了黑暗之中。   这山谷显然比他们预料的都要深,以刑天身形竟然一脚没有踏到实处,趔趄了一下,最后站稳时,他只剩下一个脑袋还能看得见。   刑天在谷底中转身,四处抓、找去寻找白泽的踪影,赵政看样子已经放弃和刑天商量战略,两方能合作就合作,合作不了就拉到,见他已经这样,便破罐子破摔地站到了他的肩头,在这个视角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祝融用火将这个山谷点着,现在这个空间中浓烟密布,黑色的烟雾和红色的火焰将白火压盖住,反而另白泽失去了庇护。   远处的山头又开始变化,起伏平移不定,他们脚下的土地正在向下降落,慢慢地落到平地上,石阶消失,山谷消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样,刑天的身形巨大,他们从刚才的俯视变成了仰视。   常羲道:“搞什么鬼?”   “在那!”燕灵飞道,“山林里那个是不是?”   赵政道:“它可以控制这个空间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形态,重塑一切,但是这个茅草屋一直存在,而且这么久都没有被烧毁,是不是代表着这块空间不太一样,它不能动这里?”   康涂:“也许是,可这有什么用?”   燕灵飞说:“当然有用,我们可以躲进去啊,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它没有动这间草屋。”   燕灵飞与赵政对视一眼,双方心里都是一凛。   赵政踢门冲进草屋,地中央又横着一具尸体。   燕灵飞默默地补上了刚才没说完的那句话:“也可能是,屋里有它的同伴。” 第102章 刑天之罚(三十三)   尸体脸朝下趴在地上,康涂看他穿着眼熟, 走上前去时发现是胡凫。   共工的长戟垂在地上, 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血。   康涂不可置信地问:“是你杀的?”   共工揉了揉眉心:“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个不是胡凫。”   刑天冷漠道:“你最好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腾蛇的把戏,”共工同样冷漠地回道, “它制造这样的局,就是想看我们自相残杀。”   欧阳亘一直留在屋中, 此时解释道:“确实如此,胡凫的行为很诡异,看上去像是忽然间故意挑衅, 若如你们所说, 腾蛇善于变化——”   刑天瞥了他一眼, 道:“你倒是公正。”   欧阳亘只好闭嘴, 耸了耸肩。   华余不懂就问, 举手道:“那这是谁的尸体?腾蛇?尸体没现原形耶。”   燕灵飞说“华余同学, 不要卖萌。”   华余:“好八。”   浮游上前踢了一脚尸体,‘胡凫’翻了个面,仰躺在地上, 浮游:“以腾蛇的手段,随便弄个幻象就能骗过咱们,这不算什么。”   康涂:“真正的胡凫去哪了?他今晚没有出屋子吧?”   赵政却道:“不,出了,埋尸体的时候。”   当时正是气氛紧张的时候,胡凫惹恼了共工和神农, 轩辕可能是出于示好的目的,让胡凫和其他的一个男人跟着千弓等人出去埋了死者。   千弓闻言道:“我不清楚,他们那两个人没有干过活,我们一直在挖坑,没注意过。”   轩辕看向一个皮肤黝黑的高个男人,当时正是这个人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轩辕问:“你呢,看到了什么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刑天怒道:“说实话!”   男人:“我确实没有看到什么,我跟着出去,拿了铁锹,要帮忙挖的时候胡凫把我拉住了,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管这些闲事,我们就在后面站着,他解了裤子在尸体旁边尿,吹口哨,我觉得挺不好的,没凑过去,后来坑挖好了,千弓他们要抬尸体,他看了我一眼,我以前和他一起上过战场,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趁机做掉千弓他们。”   赵政:“你没听他的。”   “没有,”男人说,“我觉得事情会闹大,所以没敢。”   赵政:“他平时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吗?”   男人:“不好说,但是在这种明显不应该挑起冲突的场合,我觉得他不太应该这么莽撞,所以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刑天的暴脾气又上来了:“当时觉得有问题,现在才说?脑袋放头上是为了好看的?”   “一般人都不会说的,”浮游冷然道,“你马后炮很有意思吗?”   共工看了浮游一眼,示意别挑事。   神农道:“所以……这个胡凫从当时就已经是假的了?”   燕灵飞道:“刺不刺激?”   没人想要配合他的玩笑,大家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可能隐藏的线索。百里奚忽然道:“等等,千弓呢?”   众人一愣,四下寻找,果然发现没有了千弓的身影,康涂道:“我刚才还看见了他。”   几道视线很莫名地共同望向了刚才说话的男人,男人慌道:“不关我的事。”   康涂看了他一眼,也觉得不太可能,千弓刚才跟着他们出去了,而男人却一直在屋子中,共工眉头紧锁,提起长戟:“他没有跟你们回来。”   赵政说:“人太多,没注意到,你想干什么?”   “去找。”共工简洁道。   欧阳亘非常不赞赏这个决定,在他开口找骂之前,赵政道:“你确定?再好好考虑一下。”   共工问刑天:“你没看见千弓?”   刑天敏锐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是我杀了他?”   “我没有这个意思,”共工道,“是你自己说的。”   刑天:“我杀他干什么?你没有病吧。”   赵政对共工说:“这可能也是腾蛇的手段,将你支走分散力量,或者是挑拨两边的关系,如果你想好了,还是要找千弓,也可以,我陪你去。”   神农失笑道:“听我说一句?”   赵政不好意思地伸了下手,示意你讲。   神农道:“夜长梦多,留在这里等待已经毫无意义,不如即刻动身,前往太行山,也可以为找失散的人争取时间。”   欧阳亘说:“我同意。”   燕灵飞双手赞成:“没意见,快不要在这里送人头了,要送出去送。”   众人看向轩辕,后者沉吟片刻,笑道:“若是诸位都是这样想的,便如此罢,只不过外头有白泽做法,怕是也不易吧。”   “什么时候都不会容易,”共工平淡道,“白泽永远守护太行山,并非只有今天一晚。”   轩辕摆手道:“是我短见了。”   赵政反身推开门,外头的风景已然又发生了变化,白火猎猎仿佛有生命一般随风摆动生长,一片平坦的荒原上寸草不生,远远的地与天的分界线上,有一座雪白的高山直冲云霄,气势磅礴,远隔数里只是望一眼,就让人心生畏惧。   康涂低声问赵政:“这是太行山?”   回答他的确是刑天:“是。”   康涂有些意外,看见刑天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方,随后身型变幻,变成巨人的模样,向他们伸出手来,所有人跳了上去,刑天起身,轰隆隆地脚步声响彻黑夜。   大地之上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华余趴在刑天的手上大叫道:“看!白泽回来了!”   话音刚落,四周的景象飞速地向后撤去,他们脚下的土地慢慢地向下陷去,山谷、河流和深渊正在缓慢而迅速地形成,白火舔吻着刑天的身体,越窜越高,最终没过他的胸口,于此同时,脚下的地面却越陷越深,最终形成一个无底的深渊,刑天脚下一空,飞快地迈腿想要逃出,然而这深渊紧紧地跟随着他的脚步扩大范围。   白火包裹了刑天的身体,将他的衣服燃烧,刑天闷哼一声,被拖进了深渊之中,众人纷纷失去平衡,掉进了黑暗之中,赵政御着黄金剑擦破黑暗,从刑天的手中挣脱出来,然后折返大喊一声:“康涂!”   地面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所有人都吞了进去,又在快速地愈合,常羲在最后一刻,所有一切要归于平静的时刻艰难地托着浮游冲了出来,却与一缕金色擦肩而过,他们往出逃,赵政往里进。   浮游挣扎道:“共工还在里面!”   常羲将他扔在一边,气喘道:“我知道。”   浮游站起来,老大不乐意地看了他一眼,常羲翻了个白眼:“别不知好赖了你,你以为我乐意救你?要不是看你跑到一半往下掉,我管你?”   浮游:“你别管我啊。”   却没什么气势,很失力的样子。   常羲看着他半晌,问道:“喂,我们该怎么办啊。”   “不知道,”浮游站起身来,无所谓地拍掉身上的火焰,说道,“往太行山去吧。”   而在地表之下,赵政在最后的一刻重新冲了回来,却与所有人失散,这似乎是没有边界的空间,黄金剑闪出微光,在黑暗中来回闪烁,赵政大喝道:“康涂!”   没有回音,也没有人回应,似乎是误入了死水之中,惊不起任何涟漪。   赵政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逡巡片刻,找不到任何路,或者是通道,然后吹了声口哨,黄金剑陡然竖起,他直直地冲向最底层。   “康涂!”一声呼喊透过沉闷地空气传来,越来越近。   康涂猛然惊醒,坐起身来,燕灵飞半跪在地上,见他醒来,松了口气道:“太好了,不需要人工呼吸了。”   康涂的后背后知后觉地传来疼痛,仿佛骨头断了,问道:“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骨折了?”   燕灵飞给他按了按,康涂大声惨叫,怒道:“轻点!”   燕灵飞:“没断,就是摔的,我也这样。”   康涂艰难地坐起来:“其他人呢?”   “不清楚,我醒来时只有咱们两个。”   康涂现在已经习惯了处处倒霉了,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俩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带着伤残重新上路了。   这里空气干燥,没有泥土的腥味,从上方射出微微的光线,但是找不到光源,往前走时更像是一处分支众多的洞穴。根据今晚见到白泽后的情形,燕灵飞一边观察一边猜测说这里是白泽臆想的场景,而非现实,因为正常的洞穴不可能没有味道,也不可能如此在地下创造出这么深广的空间。   康涂:“如果这是白泽创造的场景,那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幻觉还是现实?”   “要我猜,”燕灵飞说,“我们真实地存在于白泽的幻想中,它能将现实变成它所想象的样子。”   康涂说:“但是如果这样说的话它的能力应该有时效性,不可能永远维持,不然这个能力实在太逆天了,现实怎么能随主观改变呢?而且如果是这样,这一仗恐怕不需要拖到现在,女娲早就出手了。”   燕灵飞打了个响指:“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   康涂:“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燕灵飞:“等它的时长用完,技能冷却了再使用是需要时间的,白泽短期内不能使用大招,咱们还有点机会。”   康涂看着他的身后,说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燕灵飞没有回头,僵硬地道:“是……什么东西。”   一双如灯泡般大小的幽绿眼睛在黑暗中慢慢地睁开,那动物站起了身,通身漆黑,毛色黑得发光,等它彻底站直,目测得有七八米高。   康涂仰望着,默默地吞了口口水。   燕灵飞双手燃起火焰,拉出一根火棍,这个过程很无声,直到他忽然转过身来大喊了一声:“啊打!”   那凶兽一声震耳欲聋的呼啸传来,口中带出来的气息将康涂吹了一个跟头,腥臭得要命,那凶兽已经扑来,速度飞快,跑动间带起来的震动都令人心颤,康涂俯身用手抵在地面上,水流四处漫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冰,那凶兽在冰上错了一步,往前滑了一下,然后惯力向前,康涂错过身,斗牛一样抖搂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红布,说道:“别再嚎了,不是我种族歧视,你们神兽的嘴都太臭了。”   燕灵飞说:“配合我一下!”   康涂升起水流将他托起来,燕灵飞举着火棍从高处跳下,狠狠地砸了下去,谁料凶兽很快掌握节奏,四爪在冰上划出深深的抓痕稳住了平衡,见他一棍要打下来,竟然不避闪,反而微微躬身——这是一个进攻的姿势!   康涂马上警觉,再一泼水浇在冰面上,重新将冰面铺平,他驭水而去,身后的磅礴水流紧跟着他,燕灵飞一棍落了下去,凶兽生生承受,发出一声嘶吼,然后直接将他扑倒在地,滑出去数米,锋利的牙齿亮出,咬了下去!   燕灵飞扯着嗓子大声道:“康涂!”   康涂喝道:“畜牲看我!”   那凶兽猛一抬头,却见漫天的水迎面扑来,它霎时被水卷走,说时迟那时快,康涂瞬间把水凝固成冰,将凶兽困在冰层之中。   燕灵飞这次是真的摔残了,半天爬不起来,在冰面上几番挣扎,感觉去了大半条命。康涂将他扶起来,说道:“好简单哦。”   燕灵飞:“……”   “这也是白泽的想象吗?”康涂还在回味刚才自己的操作,“它想象力很一般嘛,就这点水平?”   空气中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像是冰层裂出缝隙,康涂和燕灵飞顿了一下,然后直接向前卧倒,默契十足。   果然,下一秒钟,一团巨大的火焰从他们的头顶扑来,伴随着轰烈地脚步声。   康涂在地上滚了两圈,看见那巨兽嘴角还有未灭的火星,他道:“跑啊!”   巨浪在脚下升起,拖着他和燕灵飞顺着水流向前逃跑,燕灵飞惊恐地看着前方:“是墙!墙啊!你瞎啊!”   “我夜盲!”康涂大声道,“你看路!”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呼扇翅膀的风声,康涂回身望了一眼,顿生绝望,那凶兽居然长出了翅膀!   康涂:“这他妈打个屁啊!”   燕灵飞问道:“我看见个人!要不要救!”   “在哪?!”   燕灵飞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已经过去了,轩辕他们的人。”   康涂一咬牙,操纵着浪潮调转方向,直接将他们向后冲去,康涂被弄得快吐了,说:“转弯了!系好安全带!”   凶兽俯冲而下,燕灵飞在浪潮中举起火棍,康涂却冲向了那个正在昏迷的人,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吵,那个人的眼睛颤动了两下,忽然睁开了,然后就看见了眼前混乱的场景。   康涂探身递给他一只手道:“伸手!”   那人反应迅速,直接握住,喊道:“什么情况!”   康涂:“你叫什么来着?刘吉?刘济?留级?没时间解释了,打就对了!”   那人抽出腰间的长鞭,在空中抽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下一鞭就直接抽到了那空中飞翔的凶兽身上,借力跃到它的身上,抓着皮毛艰难地攀爬:“刘季,季节的季。”   康涂喝彩道:“好样的,我叫康涂。”   凶兽疯狂挣扎,往墙壁撞去,企图将他撞下去,燕灵飞脚踩巨浪,踩在墙壁上借力杀了回去,一棍冲着它的脑袋敲了过去,却打偏了,打在墙壁上,噼里啪啦地火星四射,凶兽躲避了一下,似乎被刺伤了眼睛。   刘季:“我知道你,康涂,燕灵飞,神农的人。”他被凶兽甩在墙壁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子,痛呼一声,却死死地抓住它的皮毛没有松手,缓了一瞬之后趁其不备忽然借力,脚蹬在凶兽的腰间骨头上,一跃跳上了它的脖颈,骑了上去!   燕灵飞:“这个时候了,就不要搞那些你的我的了,大家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哈。”   刘季用力折了一下它的翅膀,凶兽嘶鸣一声,方向开始跑偏,刘季试了两下之后掌握到规律,往左一掰,它往左飞去,往右一掰,它又往右飞去。但是没有实验两次,身下的凶兽便愤怒了,直接放弃挥舞翅膀,狠狠地向下坠去。   康涂没有插手,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感觉到了刘季的杀意,驾着凶兽向他们冲来,此时坠落,他下意识没有管,燕灵飞走过去,顺势补了一棍,将凶兽彻底打死。   刘季站起身来,捡起自己的长鞭,从尸体上跳了下来。   三人谁也没有提刚才的事情,只有康涂说了一句:“分路走吧。”   “也可以一起,”刘季似乎当刚才不存在,“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燕灵飞不客气地说:“我们显然是介意的。”   刘季:“合作一下,你们俩也需要我,三个人的力量大一些,你们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立一个君子协议。”   康涂仍旧是不同意的,但是燕灵飞似乎有些松动,在考虑什么,康涂对刘季道;“我们考虑一下。”   他与燕灵飞走到一边,问道:“你怎么想的?”   燕灵飞:“我在想……既然这一切来自于白泽的想象,那我们落在何处,它也可以控制的吧?”   康涂:“?”   “这么说吧,”燕灵飞换了个更加通俗易懂的说法,“我们俩个凑在一起,它可以控制吧,我们两个遇见谁,它也可以吧?”   康涂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说白泽有意这样安排,让咱们遇见李季?”   燕灵飞:“别忘了他们今夜一直在做的事情,分裂咱们,我猜它是故意让敌对两方碰到一起,然后再设置冲突,要么是生存名额有限,要么是其他什么,总之引起矛盾,直到一方杀了另一方,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康涂是真的佩服燕灵飞的性格和人格,他非常大胆,比赵政敢于假设,比欧阳亘敢于尝试,一个标准的多血质加胆汁质的性格,有一种张扬的性感,异常迷人。 第103章 刑天之罚(三十四)   如果是这种情况,康涂也只好接受这个现实, 无论他们现在到底允不允许这个人的加入, 到最后他们还是会碰上,狭路相逢勇者胜。   燕灵飞:“但是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这样, 这只是我的猜测。”   “很合理,”康涂赞赏道,“你很聪明。”   燕灵飞并不客气:“你在说废话。”   “所以让他加入?那一会儿要杀了他吗?”康涂问。   “看情况,”燕灵飞跃跃欲试,“车到山前必有路。”   康涂仍有点忐忑,两人走回去, 李季双手握住放在身前, 见到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 道;“讨论出结果了吗?”   燕灵飞:“欢迎加入丧破天行动组, 我作为行动组的元老级人物亲自给你取一个代号, 名叫高力士, 寓意为高大威猛有力量的铁血战士,不用谢。”   李季:“……可以。”   燕灵飞非常没涵养地紧盯着不放:“请这位组员复述一下你的代号。”   李季果然没走心:“呃……高力什么?”   “高力士,”燕灵飞文质彬彬地重复了一遍, “这次记住了吗?”   李季有些提防,但是还是说道:“这次记住了。”   燕灵飞:“好的,复述一遍。”   康涂忍无可忍:“这么闲的吗?”   李季问:“这个组有多少人?你们那些来路不明的同伴都是吗?”   “不是哦,”燕灵飞道,“我们组只有五个人,一般人是进不来的, 所以请你珍惜这次机会。”   康涂走在前头,不理会他们的谈话,他很佩服燕灵飞的心态,能与自己的敌人言谈甚欢,在他知道他们和李季可能会有一场恶战的时候,他就不想和这个人有任何交流了,不想深入了解他,更不愿意和他做朋友。燕灵飞则若无其事地于他聊天。   而在另一边,浮游与常羲越过那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长路,到达太行山脚下,巍峨的高山在黑夜中散发出微光,似乎一切都被虚化,被模糊,明明是视线可及的地方,抬眼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都被遗忘遮蔽。   浮游说话的声音自动放低:“上去?”   常羲也有些不确定,顿了下,重复道:“上去吗?”   浮游:“……”   常羲:“我也不知道啊,只有咱们两个。”   在犹疑之间,浓雾之中走出一个通体雪白的人,不辨男女,头发、肌肤、衣服甚至是睫毛都是白色的,只有下唇带着一些淡淡地粉色,这是一种完全不食烟火的美,令人不敢上前。   常羲滞了一下,俩人均是差不多明白这个人是谁了。   腾蛇开口,声音如梦似幻,似响在耳边,也似悄无声息:“这世上的神分为两种。”   “哪两种。”浮游喃喃问道。   腾蛇:“女娲伏羲之辈,天生地养,他们总是饱含柔情地看着天下苍生,却保持这一定的距离,理智而又克制,他们也明白,如何在一切偏离正常时将它拨正;还有一种,为共工刑天之流,他们受命于人类的召唤而生,注定要成为人类的走狗。这世上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有权利获得解放,相信我,你们并不能理解自己口中所说的所谓解放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羲问:“你想表达什么?我们低女娲一等?还是说我们什么也不懂?”   腾蛇道:“你们什么也不懂。”   当下已经是这个情况,浮游召唤出手中的武器,说道:“没必要多说了,你的大道理只需要说服你自己就可以了。”   腾蛇幻化出蛇尾,蔓延数十米,狠狠地一甩,甩得地动山摇,它怒道:“死不悔改!”   浮游瞬间消失在原地,在话音刚落的时刻,一条蛇尾甩了过来,将他所在的地方砸出一个深坑,石块翻滚四溅。   一阵梵音传来,常羲在月色之中跳起来舞,背对着月光,柔和的光洒在了他的身上,腾蛇嗤道:“天真。”   整个天地间染上了血红的颜色,白火的燃烧也被这样鲜红的色彩传染,变得惊心动魄了起来,常羲美得要人命的舞蹈并没有起作用,没有产生任何变化,腾蛇张开双臂,雪白的双眸被血红夜色映照得生动了许多,也残忍了许多,它的蛇尾将它高高地抬起,身影与月亮重合,双臂之上长出无数的白色倒刺,身形慢慢地抽长变化,长及地面,数米长的白发,夸张的指甲,以及几乎长到锁骨上的倒刺,它的身型变得佝偻,成为怪物一样。   浮游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他准备好了。   常羲说:“就只能靠你了,我那一套对它没用。”   “别指望我。”浮游看着前方,双手各自抓着一支状似水晶的武器,碰到一起打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我这一次是赴死来的。”   一语言罢,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天空中挂着的一轮巨大的雪月上,倒影出两个身影,浮游冲了上去!   地下数百米,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在不知来自何方的光线下闪烁着粼粼的水光,上面有一张小筏,在看到这张小筏的时候,康涂就已经预料到了故事的走向。   这张小筏也许只能搭载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总之,不能载上他们全部的人。   但是刘季不知道,他可能还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局面,作为一个不怎么用脑子思考问题的普通人,这才是正常的。   康涂和燕灵飞却很清楚。   刘季站在岸边,拉着缆绳将小筏拉过来,燕灵飞和康涂对视一眼,在争执谁先动手,最后决定石头剪刀布来决定。   刘季感觉到什么回过头,就看见他们两个在猜拳,问道:“这是干什么呢?”   “一种祈祷仪式,”燕灵飞说,“你继续。3、2、1!”   康涂出石头,燕灵飞是剪子,燕灵飞输了,非常懊恼地揉了一把头发,走了上去,问道:“累吗?”   刘季看着河中越来越近的小筏,头也不回地说:“还成。”   燕灵飞说:“恭喜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刘季:“?”   他莫名地转过头去,结果只看见一个手刀已经劈到了耳边,再躲闪已经来不及,直接中招,直挺挺地栽倒下去了。   康涂怕他中途醒来添乱,又补了一拳。   燕灵飞看着昏睡中的刘季,说道:“我们真的很仁慈了,你猜有多少人选择下了杀手。”   康涂根本不需要猜:“很多。”   本来两方之间就有不可消融的矛盾,根本不是一时两刻可以解决的,再加上今天气氛几度到达冰点,如果有合理的机会手刃敌人,他们又怎么可能放弃呢。   如果不是燕灵飞提前想到了这一层,也许他们也需要经历一场恶战,然后康涂也会理所当然地觉得,杀了刘季是正常的。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康涂心想,杀人本身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更可怕的就是当你杀完人之后发现这是一场骗局,那么以他的自我调节能力,可能这一辈子也无法走出这个阴影了。   康涂与燕灵飞跳下去,乘上小筏,这小筏在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时就已经摇摇欲坠,显然根本无法乘坐第三人,且这下面的水也不正常,这条路只能往前走,而往前走必须要经过这条河流,这河流除了小筏之外,再无法渡过。   康涂试探着扔了一块石子,结果根本没有扔出去,到达水面上的空气时直接直直地落了下去。   “你觉得这样好吗?”康涂有些犹豫道。   如果把李季一个人留在这里,似乎有些残忍了。   燕灵飞无所谓道:“我觉得很好,你不这样做,咱们两个就要和他打架,最后的结果还是这样,我们赢,然后离开这里,康仔,打架很累的,我不想打了。”   康涂只好无语地同意了他这个说法。   燕灵飞在划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康涂仍然在想这件事情,还是左右都无法说服自己,就是忽然之间,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鞭子抽了过来,缠住了小筏的尾端!   李季遥遥地站在岸边,面色一片阴霾。   燕灵飞果断地燃起一团火,顺着鞭子烧了过去,李季却直接踩着鞭子跑了过来!   康涂难免有些慌乱,燕灵飞冷静道:“用水将他冲下去。”   康涂犹豫了。   这下面的水很显然并非是普通的水,如果落下去一定直接沉没,不会再存在任何生机,他不确定在是否应该下这个杀手,然后就只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就造成了不可移转的后果。   李季速度飞快,远非常人可比,眨眼间竟然已经踩着火焰飞扑过来!   燕灵飞大喝:“康涂!”   此时已经为时晚矣,康涂升起矛盾的感觉,一方面感到无比的对不起燕灵飞,另一方面又为现在的情形感到惊心。   李季显然不是常人,他的能力并不在燕灵飞与康涂之下,脚步一蹬踏上了小筏,长鞭收回到手中,还带着烈火,他凭空一甩,发出‘啪’地一声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小筏承载了三个人的重量,开始慢慢地向下沉,康涂心中一凛,升起水柱将自己和燕灵飞托举起来,然而在这种水上,使用能力也变得极其消耗体力,康涂在刚开始时就感觉出了力不从心,两人往岸边倒去,燕灵飞燃起一团火,打了个响指,这团火就到了李季的身上,独留他一个人在小筏之上,周身遍是火焰。   即便是这样,也没有阻止李季,他的长鞭如常挥出,打在水面上,推动着小筏顺着水流向前去,在与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变近的时候,重新一鞭子甩了出去,缠在了康涂的腿上,将他向下拽去,康涂失力,差点控制不住力量,将燕灵飞也扔下去,幸好控制住了,在半空中射出猛烈的水流,将李季重新打了回去,狠狠地摔在了小筏上,他意识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李季是真的有杀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水冲翻了小筏,李季被扣在小筏之下,被水流吞没,很快失去了涟漪。   康涂愣了一下,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力量几乎被消耗殆尽,在这水面上,似乎一切能力的运用都变得非常困难,然而此时距离上岸还有超过十米的距离,他并不能确定能将自己和燕灵飞安全送过去,为了不让燕灵飞担心,只能勉强维持,额上划过道道冷汗。   就在他已经濒临崩溃的时刻,忽然一缕金光划破黑暗,赵政御剑而来,一手拎着一个抓着他们的胳膊拽了起来,直接飞过了这条长河! 第104章 刑天之罚(三十五)   康涂激动道:“赵政!”   赵政道:“一会儿没看住就出事。”   他将两人放下,落到地上, 回身看见那张小筏已经彻底沉没, 连河面都没有一丝涟漪。   燕灵飞道:“不要误会,其实我们两个也是可以解决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赵政没理他忽然的死要面子。   康涂也很不能理解:“你是怎么找来的?”   赵政简洁:“下来的时候就看见了。”   康涂:“……”   燕灵飞:“……”   “大哥,”康涂说,“燕仔怀疑, 这是白泽故意布置的场景,把不同阵营的人安排到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   赵政停了一下, 失笑道:“那么现在可以确认, 它只是想让我们相互残杀, 并没有局限于是不是一个阵营。”   三人思考了一下人生, 默默地往前走。   康涂有一件事情不能理解, 如果说白泽可以通晓人心, 那么它应该也能明白,他们三个人的感情很好,不是会轻易放弃对方的关系, 如果白泽真的想要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那也应该选择一些互相之间不太熟悉的人,不然很容易翻车。   河岸之上,往前走不足千米,地面之上有一个断痕,他们正站在一处高地之上, 再往前走需要跳下去,并不是很高,大概一米五左右,前路闪烁着一些微光,好像是一些会发光的生物,燕灵飞非常警觉,一把火将那些东西烧光,落到地上之后,三人才跳下去。   “你刚才已经逃出去了吧。”燕灵飞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赵政嗯了一声,说道:“这不是放不下你吗?”   燕灵飞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康涂心里知道赵政是为了自己又折了回来,但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此时被燕灵飞直接戳破,觉得自己幸福得冒泡,虽然之后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难关,只要有赵政在,他就觉得什么东西都难不倒他们。   爱情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让他这样一个悲观主义者都开始盲目自信了起来,看上去他仍旧没什么变化,但在潜移默化之间,他好像也被改变了很多。   就这么一晃神,他忽然明白了白泽为什么要这么安排。   让仇敌互相残杀并非是白泽的目的,它是想要彻底击碎人类的内心。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了结了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这是会击垮人的精神世界的。很多人的人生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在险境之中人下意识做出的自私的行为,会让人知道自己的黑暗面,丧失斗志,消弭希望。   白泽传承了女娲的意志,而女娲的意志就是摧毁人类意志。   人们常说,肉体早晚会死亡,而精神薪火相传,当人类之恶已经从堡垒的内部如传染疾病一样被爆发式的感染,那他们将再也无法爬起来。   康涂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并说:“你们觉得,这像不像是一场考验?”   “什么考验,”燕灵飞说,“人性考验?”   康涂说:“你觉得不可能吗?”   燕灵飞耸肩道:“我没觉得不可能,我只觉得考验人性毫无意义。”   康涂大概明白他的想法,燕灵飞大概是一个性恶论的观点持有者,那么这样的考验从他的世界观出发,确实毫无意义。   果然,燕灵飞道:“只要是人,就都是自私的,人类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如果这真是一场考验,那也只是女娲给自己清洗人类找了一个更好听的借口而已。”   康涂对他的观点不置可否,道:“接下来怎么办?”   “随波逐流!”赵政抓住头上的石块,把身体荡起来,跳到了前头,挺轻松地说。   康涂也跟着试了一下,感觉心情好了些,虽然从刚才赵政出现开始,他就没再担心过什么了。   太行山上。   浮游从一块巨石上跳下,手中举着一块断裂的透明剑身,五指被割出血痕,顺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淌下来,滴落在雪地上,常羲的缎带将腾蛇的句尾缠绕,却被甩的在空中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腾蛇愤怒地一甩,将他扔在了山体之上,砸得石块滚落,常羲吐出一口血水,却死死地抓住手中的缎带没有放开,咬牙道:“浮游!”   浮游:“来了!”   腾蛇的身型过于庞大,舍弃了灵巧的庞大,常羲将它的蛇尾缠住,令它愤怒的咆哮,双手长出长长的指甲,红着眼杀了过来。   常羲不能放手,却非常恐惧,再次大喊:“浮游!!”   浮游从反方向冲过来,与腾蛇正面对上,双方都已经到达速度的极限,只看最后谁能够更快,常羲微微发抖,嘴角的血迹顺着下颌流进衣服里,头发也散开了,狼狈异常。   浮游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腾蛇也近在眼前了,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把残剑折射出稍纵即逝的光,然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蛇尾,浮游双手一挑,长剑狠狠地扬了出去,挑起一大块肉皮,他的手的血混着蛇的血,一路向前延伸,浮游向前跑去,手中的残剑仍然插在腾蛇的身上,一路劈开,腾蛇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蛇尾翻腾,浮游眼见就要控制不住。   常羲站起身来,攥紧手中的缎带飞了起来,将腾蛇的蛇尾拽上了天空拉直了,浮游配合着跃起身,双手握着短剑,大喝一声,坐在了腾蛇身上,向前滑去!   腾蛇疯狂地摆动,嘶吼声似乎要响遍整个大地,忽然一扭身冲了过来,常羲大喊道:“跑!”   浮游一脚踩着它的蛇尾发力,正要跃起,却被已经逼急了眼的腾蛇用蛇身狠狠地甩了一下,他向右偏了一下,暗道不好,果然只是这短暂的偏离,腾蛇的蛇身便已经缠了上来,腾蛇的面目狰狞,用鲜血淋漓的蛇身将他死死地缠住:“我要你死!”   浮游瞬间感到呼吸被挤出了胸腔,他咳了一下,之前受的伤和现在的挤压,令他痛不欲生。   腾蛇道:“死吧!”   它的长甲高高扬起,却在落下的那一刻被缠住,常羲立于半空之中,双脚踩着缎带,面色宁静道:“就凭你!”   腾蛇恨他恨得要命,双手抓着缎带大喊了一声,然后生生地将他给拽了过来!   常羲果断舍弃缎带,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重新落了回去。腾蛇用力地想要将缎带撕碎,却没有成功。   浮游已经面色发紫,常羲道:“放开他,我与你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腾蛇将缎带扔到一边,故意甩了一下蛇尾,浮游随之摇摆,双手无力地搭了下去,只有血还在忠诚地向外流。   腾蛇道:“我不。”   常羲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已经快要升起来了,这是最后属于夜晚的一段时间,黑暗将要退去了。   “浮游!”常羲道,“你就这点能耐吗?”   浮游没有回答,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了半昏迷之中,很快,他就将要窒息而亡。   腾蛇狞笑一声:“你们断了我的尾,我杀你一个人,一报一还,很公平。”   常羲说:“但你还要杀我。”   腾蛇:“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常羲:“我有一个朋友,与你一样,是一只神兽,它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就是万物有灵,神兽也不应该被简单的当成畜牲。”   “你认真的吗?”腾蛇说,“你的朋友都要死了,你跟我聊天?”   常羲异常平静,风将她的头发吹动,被他温柔地捋到耳后,即使很狼狈,夜之女神仍旧很美。   “它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把日月的力量交还给了我与羲和,将白天与黑夜还给大地,”常羲说,“代价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一直很遗憾。”   常羲话锋一转,说道:“直到见到了你,腾蛇。我在想,为什么你这样的畜牲都能够嚣张的活在世间,为什么烛龙不行?”   月亮前的乌云慢慢地散开,腾蛇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整片雪地都倒映着血红色,因为一轮血月挂在天空。   腾蛇惊恐道:“……你!”   常羲的长发彻底被风吹散,他扬起双臂,在风中仰起了头,层层叠叠的衣服被风吹得飞舞,缎带飘扬起来,重新围在他的周围。   “来到这里,”常羲的声音从高高地上空冷漠地洒下,“我没有打算活着离开。”   腾蛇放开了浮游,疯狂地向山上撤走,血月的光洒遍整个太行山,常羲温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缎带,说道:“去吧。”   那缎带似有不舍,轻柔地滑过他的脸颊,流连不返,常羲的手穿过它,轻声说:“去吧。”   缎带飘了下去,绕在了在地上昏迷的浮游的身上,笼罩起一个柔和的光圈,将他与血月的光隔开。   常羲看着逃窜的腾蛇,道:“我本打算把这条命用在女娲身上,真是便宜你了。”   “腾蛇,你需要知道,我是神,我想让你死,你活不了。”   随着他的话语,血月的光彻底将腾蛇全部包围,这山上的任何生灵,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无法逃脱,红色的光所过之处,血流不止。   腾蛇的周身开始绽开皮肉,脓水流不止,它雪白的肌肤裂开,四肢扭曲,最后化成一团血水。   常羲仿佛染上了疾病,面色苍白,唇却极其红,那是被之前受了重伤之后吐出来的血染红的。   浮游在一阵血腥味之中醒来,缎带轻轻地飘在他的头上,常羲躺在他的周围,眼睛微睁,眯着眼看着他。   血月的光渐渐褪去,浮游疯狂地咳嗽了一阵,才想到发生了什么,瞬间僵硬了。   常羲说:“不为我哭一鼻子吗?烛龙死的时候我看见你抹眼泪了。”   浮游呆住了。   “不要太自责哦,”常羲笑道,“如果我不这样,我们俩就都要死在一个畜牲手里了,说出去实在太丢人。”   浮游爬到他身边,安静地坐着,俩人靠在一起,月亮的光芒越来越淡,太阳将出。   “你还有多久死?”   “太阳出来吧。”常羲说,“早知道早点用了,只能活这一晚。你能不能试试把月亮留下来?”   浮游认真地想了一下,常羲大笑:“弱智吧你。”   “你要化成无形了,”浮游依旧认真地说,“天地是你,日月是你,花草是你,一切都是你。”   常羲:“我很开心。”   浮游:“我们都有这一天,我也为你感到开心。”   “但是还是不要让我太快见到你,”常羲说,“你还是多活几年吧。”   缎带在浮游的眼前消融了,变成一阵烟,升上了半空,清晨的一缕光洒入大地。浮游没有回头,依旧坐着,说道:“那你要好好劝劝共工了。”   “我还是对你选男人的眼光保持怀疑态度。”浮游说,“你选刑天都比现在这个好,你说你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身后没有人回答,浮游依旧道:“咱们也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付出了太多了,你说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做过错事来惩罚咱们的?”   浮游回头,身后苦无一人。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继续往山上前进。   地下。   康涂他们三个也遇上了麻烦。   一条白色的大鱼从他们的头上飘过,在空气中摆着尾巴,口中吐出的却是牙齿质地的飞箭,康涂在地上四处翻滚逃命,燕灵飞助跑十米,一火棍冲着康涂砸了下去,康涂傻了眼,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那火棍却落在他耳边,那炙热的感觉烤着他的右脸颊。   燕灵飞将棍子插在地上的一个凹槽之中,身体的全部力量都压在这根棍子上,爆喝一声,生生将地皮掀起来,露出下面的巨大空间。   他们又遇到了另一个陷阱,这里有闪着漂亮的荧光却会自燃的毒虫,飞在氧气中的白色大鱼,以及只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的升降梯。   原理都是一样的,白泽逼迫他们舍弃队友,康涂刚有一瞬间还真的以为燕灵飞那棍子是冲着自己打下来的。   他们顺着他掀起来地皮的地方下去,赵政一把剑载着三个人,超载超速,风一般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一下!”康涂大喊,“下面有火光!”   “赵政?”祝融站起身来,迟疑道。   康涂激动道:“祝融!你是真人还是陷阱?”   “真的,”祝融说,“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燕灵飞:“我们没找你,我们在找出口。”   康涂心想你可以不这么坦诚的,不过祝融也没介意,他忽然想起了件事,小心地问道:“只有你自己吗?”   祝融坦然道:“还有两个人。”   “……人呢?”   “死了。”祝融反问,“你们呢?”   康涂也没什么立场责备人家,说道:“死了一个。”   祝融随意地摊了下手,康涂也识趣不再多问。   于是队伍壮大成四个人,他们短暂地曾设想也许已经闯过了这个迷阵,结果眼前的景象再次打破他们的幻想。   眼前是一架熔岩吊桥,下面红通通的岩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上头吊桥的木头破破烂烂,康涂毫不怀疑,第一个人走过去之后,一定会碎。   赵政试着御剑,没能成功,刚一上前就差点被吸下去,他们的关卡似乎一次更比一次严格了。   祝融率先表态:“我不会动手。”   “我们也不会。”康涂莞尔。   赵政蹲下身,望着下面的熔岩陷入了思考,剩下的几人安静的等待,康涂一直觉得赵政思考的时候很帅,也让人很安心。他坐在赵政旁边,靠在他身上,赵政便随手把他搂住,手放在康涂的胸前,随意摸了两下。   康涂仰头看他,在他的下巴上印下一个吻,两个人的动作太过于自然,都属于无心之举,熔岩的红光打在他们的脸上,康涂看着赵政的侧脸,觉得他帅气地不可思议。   赵政指着下方说:“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嗯?”康涂没有反应过来。   赵政:“这是一场考验,那么所有的试卷都会有一个标准答案。”   康涂看着下方的熔岩,有些不确定地说:“考验我们的舍己为人精神吗?跳下去?”   “可能是。”赵政说,“全部跳下去更像是作秀,如果你是女娲,你更想看到什么样的答案?”   康涂想了想,道:“保全一个最有价值的人活下去。”   赵政:“你觉得四个人中间,最有价值的是谁?”   康涂想也不想道:“你呗。”   赵政笑了:“不是对你而言,是对这场战争。”   “祝融?”康涂试探着道,其实他仍然觉得是赵政,毕竟赵政真的综合实力很不错,武力值智力值都在线,别人不能比。   赵政沉吟片刻:“我们应该以女娲的思维来思考价值,在神的眼中,人类都是脆弱的,那么对于女娲而言,他会觉得最有活下来的必要的,……我也猜祝融。”   康涂一想果然如此,赵政的思维比燕灵飞要缜密很多,想的也更为周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两人将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们,祝融有些诧异道:“确定要这样?”   燕灵飞说:“你可以先过去,我们看着,如果你过去了之后还是不行,我们就舍生取义大义凛然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好吧,”祝融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康涂失笑道:“加油。”   吊索并不结实,对于什么能力都不能使用的情况来说,单是走过去也不算简单,祝融深呼吸,然后踏了上去。   赵政道:“快!”   木头发出一声脆响,果然断裂了,祝融加快速度,在木头断裂之前撤脚,吊索因为承载了重量而摇摆,康涂看得心惊胆战,幸好祝融也很争气,在最后一块木头断裂之前到达了对岸,回过身来冲他们摆了下手。   什么也没有发生。   燕灵飞叹了口气,问:“你说咱们还等等奇迹的发生吗?”   赵政也有些不确定,迟疑了。   祝融在对岸大喊道:“喂!你们打算怎么办?”   燕灵飞气不打一处来:“你快先自己滚吧!”   康涂道:“跳下去的时候我可以用水将咱们包起来,但是这算不算作弊?”   “你可能根本没有作弊的机会,”赵政说,“试试吧,不知道能不能用。”   康涂走上前去,尝试着举起手,一团水在他的掌心流动。   “可行,”他高兴了一下,又想到这也不是万全之策,“但是如果这样没用,我们能爬上来吗?”   “我明白了。”赵政却说,“这里是白泽的幻想而不是现实,这里会有一些漏洞,是它想象的局限和它忽略的部分。”   康涂:“所以?”   燕灵飞接道:“所以你的水可以在岩浆上使用,这是白泽没有想到的部分,就算是跳下去了也不行,你应该也能把我们送上来。”   康涂:“!”   这简直像是卡游戏的bug,康涂的能力免疫debuff一样。   “准备好了吗?”康涂紧张地问道,声音穿透水膜有些失真。   赵政和燕灵飞都被一个水球包裹住,冲他比了一个“ok”。   康涂道:“……好,咱们,出发!”   三人滚了下去,祝融等在前方,微微地皱眉,只见他们落了下去,像是石子沉入大海,没了动静。   祝融走上前去,一眼不错地盯着下方。   一个水泡浮了上来,康涂猛地喘了口气,露出脑袋,似乎憋得够呛,随后燕灵飞与赵政也相继探出水面。   燕灵飞捧起来了一把岩浆,泼在脸上,大骂道:“操,是水。”   祝融闭了下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康涂坐在水球里去找赵政,赵政将他抱住,胸膛贴着胸膛,都是激烈的心跳声。   康涂无比的喜悦,感觉开心死了。   这一关终于算是结束,之前他们只能说是作弊,这回终于彻底交了卷子,康涂只觉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风吹向了什么地方。 第105章 刑天之罚(三十六)   “外面的天快要亮了吧?”   “你觉得今天的天还会亮吗?”   康涂在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正躺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常明铭和鲁班坐在一边, 吃着东西聊天。   “这是哪?”康涂随口问道。   “饿不饿?”常明铭见他醒过来并不意外,“吃点?”   康涂警惕道:“不了。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里?”   常明铭简单地道:“打架。”   康涂:“……”   他有些茫然地道:“可我打不过你们啊。”   “让你三招,”常明铭已经站起身来了, 她看见康涂的视线落在了鲁班身上,笑道, “你班叔说了,不出手,不能欺负小孩子。”   鲁班冲他打了个招呼:“康仔好久不见。”   康涂:“好久不见, 我好想你们呐。”   鲁班:“拍马屁有个什么用, 专心挨打吧你。”   三人都笑了起来, 康涂也摆好了架势准备动手了, 常明铭踮着脚左右跳, 双手举起来一只护在耳旁一直在嘴前。   “到这里就算是最后一步了。”常明铭说, “过了这关你们就胜利了。”   她霍然出手,康涂急忙躲过去,问道:“前面有什么?”   “有女娲,”常明铭说,“你们的朋友死了。”   “谁?”   常明铭一记勾拳把康涂打趴下,俯视着道:“再来,好像是叫千弓?”   康涂:“……”   “胡凫搞的,”常明铭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和千弓应该挺熟,“当时我也在外头。”   康涂努力专心致志地专注在打架上,不再说话,但是还是挨了好几拳,常明铭实在是太厉害了,把他揍得鼻青脸肿,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   常明铭:“3、2——”   康涂挣扎着爬了起来,擦了擦鼻孔里的血:“再来!”   常明铭笑道:“我就知道你可以。”   康涂心想,我是真的不可以。   常明铭一拳揍过来,康涂躬身躲过了,抱住她的腰向后撞去,常明铭一个肘击打在他的肋骨上,康涂眼冒金星,再次倒地不起。   常明铭:“起来!”   这简直是单方面的挨揍,康涂心想,太不公平了。   “不要像个懦夫一样,”常明铭说,“别让我看不起你。”   康涂只好再次站起身来,刚一站稳一拳迎面而上,康涂被打出条件反射,向后倒去,踉跄了两步,重新振作起来,右手格挡开,左手出拳,击中了常明铭的胸口。   这一招根本没有技巧可言,只是常明铭的失误而已,然而成功打中她却给了康涂信心,她并不是无懈可击的。   康涂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与他的信心伴随而来的就是常明铭的出手更加警惕,俩人更像是在试练,根本不像是实战,关键是这种情况康涂才不好处理,如果真的拼命他不见得打不过常明铭,光是打拳,恪守诸多规矩,他实在是比经过过系统训练的常明铭差了太多。   常明铭的拳出得极快,康涂左挡右闪,忽然腹部一痛才意识到自己又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挥出手去,硬挨了这一下,没有丝毫躲闪,甚至往前凑了一下,右手一勾,常明铭往前倾头,躲过这一勾拳,头撞在康涂的胸口,将他撞倒在地,康涂却紧紧地抱住了常明铭的脖子不让她起身,两人在地上缠斗起来,康涂用腿压住她的腿,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她狠狠地掀开,换成他压制住常明铭,右拳高高举起,气喘吁吁,但没有落下。   常明铭拍了拍他的脸:“不错。”   康涂鼻青脸肿,从她身上站起身来,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蹭在身上。   常明铭说:“你赢了,继续往前走吧,康仔。”   康涂:“那你们呢?”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常明铭说,“在这边混吃等死,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是来了之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们404见。”   康涂:“404见。”   走在路上,康涂慢慢地反应过来,常明铭应该是给他放水了,他后来被揍得急了眼,哪还有理智可言,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怎么赢的。   太行山上。   浮游沿着山路向上,一路没有看见腾蛇的尸体。   越往山顶走气温越低,浮游的发丝和睫毛上挂上厚厚地冰霜,血月的光褪尽,地上有很多血,是不知名的生物死后留下的,浮游并没有什么怜悯之心,只是麻木。   参天大树在两边拔地而起,树枝上挂着的雪偶尔砸下来,往上看时仿佛这天只有小小的那么一块。   树越长越高,渐渐地将这一块天也遮住了,快速生长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浮游停下脚步,回过身去。   “你走到了这里,”女娲说,“想必已经恨透了我。”   浮游:“那是自然。”   小蛮站在女娲的身边,光着两个脚丫站在雪地上,抬头看了眼女娲,又看了一眼浮游。   “他是你的人吗?”浮游没有表现出很震惊,问道。   女娲:“这天下,除了你们几个,谁不是我的人?”   浮游轻慢道:“那应该还挺多的,神州大地,早已经没有人信仰你了。”   “我不需要人类的信仰,”女娲美丽的面庞上爬上忧伤,“那是共工需要的东西。可惜你们一直误会了我。”   浮游却不理他,自顾自地道:“所以你一直在用小蛮来引导我们,它救下康涂等人,将他们带到九州,又在钟山上撞倒夜明珠,这一切都是你让它做的,对吗?你觉得很有意思吗?现在一切如你所愿,你还想干什么呢?”   当端倪显露,一切当初的巧合都被安上了因果,人会不自觉地陷入怀疑主义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女娲看着他说:“稍安勿躁,你是第一个到这里的人,我们有大把的时间等待你的朋友们,然后好好地讲一讲这个故事。”   小蛮老实地站在女娲身边,极其可爱的样子,女娲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无须埋怨这个孩子,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个听话的孩子而已。”   浮游没有回答,冷眼看着,小蛮有些想靠近浮游,却畏缩于他周遭的气场,不敢上前。   女娲对他道:“你能读取人心,不妨试试,我现在在想什么?”   浮游说:“我看不到你的心。”   “那是之前,”女娲张开了双臂,含笑对他道,“现在试试,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我的想法,你要亲自来看。”   地下。   周遭的白色渐渐地消退,康涂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场景中,他穿过吊桥,登上了对岸,前方有一扇巨大的石门,打开后是早已等待在那里的队友们。   人数锐减,打眼一过估计也只有十多人而已,大半都是神和404的人。   康涂左右找了一下,没有赵政的身影,共工看见他,冲他点了下头。   “赵政呢?”康涂问。   共工说:“没看见,他没出来,你可以再等等。”   “据说这是最后一关,”华余说,“我们算赢了吗?”   共工:“要看女娲如何定义输赢。”   康涂于是便陷入了焦灼,坐在石门前等待,没有等回赵政,却等到了胡凫。   众人一静,共工瞬移一般上前扼住了他的喉咙:“你果然没死。”   胡凫道:“你发什么神经!”   共工神情凶狠地道:“千弓在哪!”   胡凫比他更凶狠地撕扯开他的手道:“关我屁事!老子死里逃生,不是他妈的给你找人的!”   共工冷静下来,退后一步,定定地看着他:“埋完尸体之后,你去了哪?”   “我着了道,”胡凫镇静自若,“有一个男人,我不知道是谁,把我敲昏扔在了树林中,但是老子命大,没有冻死,醒了过来,回茅屋的时候你们都已经不见了,我找出去,倒霉撞上了白泽,它将我拖了下来,我经历了很多,才走到这一步,共工,我不知道他妈的千弓去了哪。”   他在说谎,康涂想。   但是他的谎言没有什么纰漏,共工也许会信。   康涂感到一切都有些不对劲,却隐隐地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胡凫摆脱了共工,随意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刚才被掐住的脖子,很忿忿的样子。   康涂理他两步远,不自觉地看了他两眼,胡凫却出乎意料地敏锐,马上发现了,警备道:“看什么?”   “没什么。”康涂说着转开了眼。   赵政仍然没有出来,按理说不应该出什么问题才对,怎么会耽误这么久呢?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后来又走出两个人,是轩辕那边的,然而轩辕本人却没有回来,他们这边的神农倒是早早出来了,但是挂了一身的伤,半死不活地躺在一边。   燕灵飞是最后一个出来的,骂了句脏话倒在地上不起来了,汗水浸湿衣服,康涂走过去,问道:“你碰上了谁?”   “李愬。”燕灵飞崩溃地说。   康涂微微皱眉,看着石门。   燕灵飞气喘吁吁地道:“怎么,政哥没出来?”   “没有。”   燕灵飞:“不用担心。”   康涂点了下头,但是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普通人折了八成进去,回来的人寥寥无几,神倒是都全了,404的人也只剩下赵政。   康涂那种莫名地感觉更强烈了,他总觉得这其中又哪里有问题。   胡凫吊儿郎当地依靠在一边,燕灵飞路过的时候碰了他脚一下,俩人眼神一对,胡凫啐了一口:“什么意思?”   燕灵飞:“不好意思。”   胡凫用脚踹了下他的腿,蹭上不少土,惊讶道:“不好意思。”   康涂往那边看了一眼。燕灵飞拍了拍腿上的灰,挠了挠头,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胡凫,冲他挥了挥四指,示意来战。   康涂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小声道:“你干什么?”   燕灵飞嚣张道:“打架啊。”   康涂的眼神就这样钉在他的脸上,说道:“这时候打什么架?”   燕灵飞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他不乐意打架,这还不是重点,他们现在距离曙光只差一步,燕灵飞就算再冲动不靠谱,也不会罔顾当下的情况。   康涂放开他的胳膊,举起双手默默地退后一步,端详着下方的人,又看了一眼胡凫,说:“这都是假的,是吗?”   “他们是什么?”康涂大声道,不知道在对着谁说。   四下静谧了,全部人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恭喜你,”燕灵飞笑着向他伸出手握住,“我没有想到你们的人竟然都走到了最后。”   他的整个体态与语调都发生了变化,柔和温暖,康涂记得这个感觉,他道:“你是女娲。”   “你也可以这样理解,”‘燕灵飞’说,“更加准确的说,我是他的一缕思绪,他本人并不在这里。”   康涂:“所以你要干什么?”   “一个小小的试验,”女娲说,“就像你和你的朋友猜到的那样。”   他的手指轻轻一点,从刚才开始便不再动弹的胡凫就这样凭空消散了,康涂终于捋顺了他一直都觉得奇怪的那一点,从刚才开始,胡凫的戏份就太过于多了,常明铭莫名其妙地提到了他,然后他来到这里又见到了这个人,他在不断地试探着激怒别人的底线,这一切就发生在康涂的视线之下。   “你一点点杀心都没有动过,”女娲道,“在明知道他杀害了你的朋友的情况下。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一个过于简单的问题,康涂并不能理解他的好奇,说道:“我出生在一个法制社会,我们从来不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女娲:“有趣,我一直知道你们不属于这里,来自另一个世界,事实上,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404,未知的文明代替神统治着你们,我受益良多。”   康涂:“……”   “赵政非常安全,”女娲又忽然说道,“我按照你眼中的世界搭建了这个场所,但为什么你的爱人不在这里?”   “什么意思?”康涂蹙眉。   女娲微笑,仿佛在说:“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里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他眼中的世界……好像确实是这样,就在刚才燕灵飞和他握手,这是他在工作中和别人打招呼才会用到的,只不过这些过于细节的东西,在焦灼中被他忽视掉了,在这个时候忽然如纸片一般飞扬涌入脑海。   那为什么赵政不在?为什么别人都在,他却不在?   康涂发现自己好像确实隐约地觉得,赵政不会出现,他将在这里一直等待。赵政肩负着更大的使命,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前面等着,他要等在原地。   女娲玩笑道:“看来爱的路上总是伴随着迷惘啊。”   可能是因为吸收了康涂的知识体系,他比那晚见面时更有趣了一些,康涂经过诸多折磨已经不信他了:“这是你的另一个手段吗?”   “这次不是,”女娲说,“我看了很多人的回忆,最喜欢用你的眼睛看到的那个世界,其余人现在已经在太行山上了,只有你在这里,因为我想送你一件东西。”   “我看到的世界。”康涂喃喃。   女娲笑道:“是的,你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希望,也解救了我内心的最后一丝不甘。”   “我……不太懂。”   “你不需要懂,”女娲说,“上天赐予你一颗敏感多情的心灵,让你过分软弱,也让你过分坚强。正如如今的人间,痛苦却不绝望,哀而不伤,就算身处逆境之中,也一直在等待着火光,点起一把火,化险为夷。”   康涂:“……”   “我总是难以安心,如果脱离了神力,一切是否会如常运转,不愿意放手的母亲,我像不像?”他莞尔,继续道,“我看到过你们眼中的世界,在你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到了,没有神,依旧欣欣向荣,是我想多了,但我仍然不能说服自己放下,与共工相比,我是个自私的神。”   话说到这个份上,康涂已经预感到女娲想要做什么了:“你是大地之母,不要这样说自己。”   女娲:“浪漫情节,我在你的知识中学到的词,看来你很在乎这个。大地之母就算了,人类给我诸多名号,一个比一个响亮,也只是想从我这里获得更多的庇佑而已。”   康涂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悲伤。   “你现在就已经足够好了,”女娲走上前,手指点在了他的额头上,“但是太多消化不掉的想法会搞得人胃痛,还是消掉一些好,把它们留给我吧。”   康涂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灵魂中抽离出去,带来一阵清凉,他忽然恍惚,脚步虚了一下,往前倒去,女娲将他搂在自己的怀中,低声说:“现在可不是睡的好时候。”   他穿过女娲的身体,下一秒却摔入了一片雪地之中。   正好撞击这场戏的最后一幕,刑天爆喝一声一斧头劈进了女娲的胸膛,浮游大吼道:“不!!”   女娲眼角的一滴泪流下去,然后化为无形。   康涂重新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浮游痛斥道:“刑天!”   共工用坚实地胳膊将他揽住:“你怎么了?”   浮游泪流满面,眼泪合着血流,最终跪在地上,不再挣扎。   赵政一身都是伤痕,显然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战,拽过康涂搂进怀中,随后又放开,怒道:“你去哪了?”   康涂感觉自己确实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心里轻松了一些,看赵政时更加纯粹了,只是觉得太爱他了,太高兴了,能和他一起站在一片蓝天之下。   赵政:“说话!”   康涂闭上眼,凑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深吻。赵政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之后搂住了他的腰,这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俩人分开后多少有些尴尬,好赖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   “这一切都是女娲的计划,”浮游哽咽道,“他想消失。”   刚才的一席对话,其实康涂也多少明白了,女娲的想法,与烛龙相差无二,却更为深远。既然人类赐予了他大地之母的名号,不管他是否乐意,他也承担起了该承担的责任。   或许从共工撞断天柱,人间饱受灾难开始,他就开始意识到什么,后来赵政他们被送到这里,天雷引动并非是一个巧合,只是因为他们的到来惊扰了大地之母而已。   他在404的成员的眼中看到了更为理想的世界,无关404,而是404之外的世界,人类在没有神的世界中以疯狂的速度前进,独立成长,越走越远。未来的世界将没有神,人类将信仰自己,信仰科技,信仰爱情。发自内心的忠诚令人更加坚韧,不会被轻易摧毁。   “他给过我们机会。”欧阳亘有些颓然,“如果今天没有这么多人死在同胞的手中,他或许会改变想法。只不过我们搞砸了。”   浮游痛斥刑天道:“我说了让你住手!”   刑天不发一言。   女娲的死亡只是一个预兆,代表了他的立场,人类已经足够强大,不再需要他们的存在了,所有的神也该自觉退出这片土地。   共工叹道:“罢了,浮游,罢了。”   刑天蓦然站起身来,说:“他想要什么,一命抵一命,够了吗?”   “刑天,”祝融疲惫地拉住他的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况且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就这样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大家都心情沉重,风雪已经歇,天行山下冰雪消融,气温回暖,因为更多的力量归还给了人间,没有一个叫女娲的神的把控了。   赵政拉着康涂的手,跟在队伍后头走下山去。   对他们而言,这一场任务无法判断输赢,谁也不能说是赢家。   这只是他们的一场任务,但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却要用生命去体验。   可能他们的神明朋友们,也要继承女娲的死志,彻底地放手了。   夕阳的余晖血红,给万物笼罩上一层虚幻的光,牧马和羊群回到草场,河水解冻,在山涧中细细地游过,一切又回到了往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刑天在这一战的第二个黎明斩下了自己的头颅,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的血流三天三夜,化作了河流山川。   他飞扬跋扈地肆意活了一生,也会为了心罚而无法释怀,如此果断地了结自己的余生。康涂此时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一个任务被称作“刑天之罚”。答案从一开始就给出,但是他们却仍旧什么也不能改变。   “我会找个春天死。”   他们走的那一天,浮游思考着对他们说:“最好是晚上。”   康涂说:“你不要告诉我这些,我回去以后还是会当你还一直活着的。”   浮游笑道:“也好,没准我真的一直活着呢。”   俩人拥抱了一下,康涂双眼通红,却不想让人看见。   小蛮被一群小屁孩追着打,从他们身后小跑着过去,然后又跑回来,抱了一下康涂,再次跑走。   身后一群孩子拿着棍子大喊:“给爷爷站住!”   浮游又去帮小蛮打架了,康涂无聊,凑到了赵政身边,光明正大地偷听他和共工说话,但也没什么要紧的话,只是告别而已。   共工问:“还会回来吗?”   “估计不会了。”赵政说。   “这样,”共工说,“祝你万事如意。”   ——第二卷 ·生有鸿志·完—— 第106章 拨开云雾(一)   康涂经历了三次任务,第一次在任务结束之后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仍然感觉很累, 心里仿佛有些事情,一直过不去。之前的两次任务, 他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要击败对手,取得胜利, 而这一次,他到现在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   任务评定结果算他们这些选择了人类阵营的人赢,他加了四百分, 赵政四百三十分, 比之前的每一次分数都多。这是艰难而漫长的一战, 分数高并不意外, 赵政截止目前为止分数去掉零头有二十三万两千一百分, 康涂只有九百分, 就这点分还是因为前两个月他涨工资了,每个月一百工分,否则更少。   赵政一边玩手机一边说:“别担心这个。”   康涂快要烦死了, 在床上滚来滚去:“啊啊啊怎么能不担心啊,太少了吧!”   他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没烦恼过自己分数太低,现在和赵政在一起了,就得思考一些现实点的问题,他来得太晚,在他来的时候这城里的分数差距就已经拉开了, 高分数的人已经掌握了极度的优势,很难被超越,就比如说他眼前这个吊儿郎当地玩手机的人。   康涂看着他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脑袋磕在赵政的肚子上。赵政措手不及被他砸得弓了下身:“!”   康涂坐起身来,严肃道:“怎么办。”   “嗯?”赵政仍然看着手机,敷衍道,“什么怎么办?”   康涂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赵政招他过来,让他躺在自己胸口,两只胳膊将他环住,让他看到手机屏幕,手指往上一划,康涂看见了标题:“!!!”   赵政:“下午得本人去一趟,录入下信息,盖个指纹,就完事了,据说结婚可以申请分配双人宿舍,去的时候问问。”   屏幕上是一份申请表,上头的标题用黑体四号字写着“婚姻申请表”。   康涂被这个信息砸懵了:“这么……快的吗?”   “下个月又要分配任务,”赵政翻了一下燕灵飞发给他的信息,确认了一下日期,“下月中旬,这个申请表批下来可能得一星期,倒是不着急,你不想申请吗?”   “没有,”康涂说,“申申申,申吧。”   赵政:“什么话,到底愿不愿意。”   康涂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愿意。”   赵政笑了:“来给哥亲一个。”   康涂心想我他妈真是太好伺候了,别人谈恋爱也这么好伺候吗?不应该吧,不过他根本没办法拒绝赵政,爱情多半改变了我的认知体系,爱情真他妈令人盲目啊。   赵政亲起来没个完,康涂脸通红地被他翻过身去,背紧贴着他的胸膛,气氛时间都很合适,康涂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下午不是还要出门?”   “也可以不去。”赵政干脆道。   康涂一想也没坚持,不去就不去吧,反正他就算是坚持,估计也坚持不过赵政。再者结婚也不急在这一天,于是就配合着脱了上衣,转过身来用赤裸的肩膀拥抱赵政。   这事就这样耽搁了到第二天这个时候都没办成,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条件实在太过于艰苦,一直没有时间和条件腻在一起,现在终于回来了,赵政马上换了嘴脸,刚在一起时连亲嘴都得先打个报告,回来就变了样,康涂也不想出门,只想在家懒惰地玩手机,俩人开始在关起门来结结实实地堕落了两日,基本全靠外卖过活了。   第三天,赵政没穿衣服,被子随意遮住重点部位,上身肌肉明晃晃地落在外头,康涂看了一眼,心里“哇”了一声,这实在太堕落了,康涂心想,太堕落了,怪不得那么多人去包养小鲜肉,他在某一种程度上和那些人达到了共识,他要是有钱,天天和赵政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干——不过什么都不做精神可能会有些空虚,康涂的思维不自觉地又不知道飘向哪里了。   赵政压在他的身上和他亲嘴,康涂穿着衣服,忍耐着他又把手伸进去,正像说话,门铃响了,又是外卖,赵政披了件衣服急匆匆地去领,回来给他说了句话,康涂正在床上挺尸,想很多乱七八糟的有的没得的事情,赵政今天也没去上班,虽然刚结束任务很多人都会逃班,但是他俩住在一个屋里,其他人肯定知道他们的事情了,太让人不好意思了,而且他们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催眠、姜良、杀人凶手,一切谜题都没找到答案,赵政忽然一把把他拽过来:“想什么呢?”   康涂看了一眼,问道:“外卖呢?”   赵政翻过身来,把胳膊搭在他的身上:“送错了。”   康涂又落到他手里,赶紧说道:“出去办证吧。”   “想去吗?”赵政问。   康涂看他这个样就知道他不想去,心想:“你不想去就直说,别给我来这一套。”   但是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说:“想去。”   赵政起来穿衣服,康涂背对着床火速套上了T恤,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好像有些太瘦了,看上去并不是很好看,平时也就算了,大白天的赤裸着实在有些羞耻。   俩人这两天吃了不少外卖,直接扔给了扫地机器人,康涂出门时才发现扫地机器人卡住了,不停地把外卖盒往里面推但是推不进去,乱七八糟地汤汁溅了一地。   康涂看见这个景象顿时扶额,赵政去厨房拿了两个布袋子递给康涂,上面印着硕大的四个字“便民超市”,康涂又想起来了黑齿常之死的事了,那凶手就是利用这个超市害死了黑齿常之,康涂问道:“找凶手你有思路了吗?”   “几乎就算没有,”赵政蹲下身修理机器人,把外壳卸了看了看,里头卡了一个叉子,拽出来就能动了,“我打算告诉他们了。”   康涂把剩下的盒子装进袋子中,没什么所谓地说:“那就告诉吧。”   赵政看了他一眼,俩人都蹲在地上,康涂和他对上视线,道:“那催眠的事情呢?”   “想什么呢?”赵政说,“我是想说,我打算把咱们推测的作案手法告诉大家,消息共享,光靠咱们太慢。”   康涂明白了:“催眠的事不说吗?”   “不说,”赵政试着启动了下机器人,它又重新开始工作了,“太危险,我不可能说,你也别想着再助人为乐。”   康涂:“行啊,你说了算。”   赵政又说:“亲一个。”   他自从这一次回来之后,有一种堵在思绪中的路障被移开了的感觉,好像是源于女娲的馈赠。在催眠事件之后,他总是陷入自责和恐惧之中,他发现自己的人格中缺失了一种名为“信任”的东西,他永远无法信任谁,尽管他一直说服自己这样去做。   根据埃里克森的理论,人格发展需要经过八个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需要完成的任务,第一个阶段为婴儿期,人在一点五岁之前,是建立信任的关键时期,如果事实真是这样,康涂应该是已经错过了,而且错过了太多。除了让他对赵政感到内疚之外,这似乎并不会影响他太多的生活,人总是不会是完美的,康涂已经开始试着认同自己了。   但是女娲将他修复了,像是修复一个残缺的代码一样,让他重新运行起来。   康涂满手是油,赵政也没好到哪去,俩人交换了个亲吻,赵政说:“什么也别担心,都交给我就行了。”   康涂乐不得地道:“那可太好了。”   俩人下楼时遇见了鲁班,鲁班一挑眉,似乎别有深意,康涂尴尬异常,只能装作不懂。   “去哪?”鲁班问。   赵政随口道:“结婚。”   鲁班:“……”   康涂:“……”   康涂:“我以为这在你们中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是你的表情又让我开始怀疑了。”   “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鲁班道,“我就是……你们俩……算了当我没说。”   康涂好像明白了,鲁班没想到他俩是认真的,或者说,没想到赵政是认真的,登录了婚姻系统之后,双方会同时有两个面板,知晓对方的工分和任务中的身份,相当于一切明面上的信息都共享了,而且在任务中不会被分到不同的阵营中,这些对于404的成员来说,绝对不是先凑合着过,不行再离那么简单的事情,完全地把信息与另一个人共享需要承担付出生命的风险。   看来也不光是他不相信赵政。   赵政却仿佛没听见一样,一手揽着康涂的肩膀,低头看手机,随口道:“预约了下午三点。”   鲁班:“三十年来头一次,你们破纪录了。”   康涂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赵政:“晚上开会你知道吗?”   “知道,”鲁班说,“但是这场任务复盘对我们没什么意义啊,这一战我们就没怎么参与,我不打算去了。”   赵政:“去看看吧。”   鲁班看了他一眼,赵政道:“先走了,先生。”   “不要听他胡扯。”赵政在康涂耳边道。   康涂:“我感觉你变了好多。”   赵政看他:“嗯?”   “性格,”康涂说,“你比以前酷了。”   他从第一次见到赵政的时候,赵政就带着一层面具,他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态度,灵活地变幻着对人态度和措辞,以前面对鲁班、欧阳和山一湖等人时,赵政明显礼貌恭敬,而和燕灵飞等平辈的人相处时又很轻松,现在这些不同的面好像界限越来越不清晰了,他变得随便起来,不再始终端着了。属于他的原本的个性正在慢慢地显露端倪。   赵政随口说:“是吗?”   康涂想:“当然是的”,他当然也很喜欢之前的赵政,但是好像更喜欢现在的赵政。或许爱情本来就是相互吸引,相互塑造的,康涂在让自己更完美的时候,赵政也在慢慢地变得更加适合康涂,只不过这个过程很无声,赵政太敏锐了,他做出的很多细节的改变康涂当时根本意识不到,只在后来才能慢慢地反应过来。   信息的录入格外简单,康涂在自助机器上按了个手印,签了个名,赵政将这两张纸一式两份打印出来,拿着去人工柜台确认了一边,那个管理员反复瞅了他俩好几眼,好像是在判断康涂是不是被赵政胁迫了,搞得康涂都想在她面前来个法式拥吻了,最后终于盖了章,在终端上更新了他们的个人信息。   康涂打开手表,看见自己个人信息那一栏变成了“已婚”,然后顺手看了一眼两人的工分,赵政的工分二十一万,他的工分九百。……等等?!赵政的工分多少?!   康涂懵了,怎么少了这么多?之前不是还有二十三万呢吗?   “夫人,”赵政说,“抬个头。”   他双掌摊开,上头躺着一枚戒指,圆环上头镶了一颗钻。   “我问了华余,”赵政说,“他说这是你们的习俗,你猜我问谁买的?”   康涂心跳一滞,深吸一口气:“你的工分,两万,花在这上头了?”   赵政估计也预料到得挨骂,笑着说道:“先戴上再骂?我这一路生怕丢了。”   康涂问:“……能退货吗?”   他不是不想要,实在是太贵了,赵政要多久才能挣到两万工分?   “有点复杂,”赵政说,“估计是不能。”   康涂不死心地道:“从哪买的?”   “托燕灵飞帮的忙,他找了阿九,阿九帮忙问了下她朋友,”赵政说了一个名字,康涂好像依稀有一个印象,从来没接触过那个女的,“和你差了几百年,我用四百盒烟换的。”   康涂:“她要那么多烟干什么?”   赵政笑了起来:“那就是钱,在没有货币的情况下,总有东西充当货币,这不重要,你用不上。”   赵政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这两天稍微有空闲就是在玩手机可能也是在偷偷干这件事,康涂一直到来之前都以为真的随便盖个章就结束了,还是多少有点失望,见到这个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虽然说是买的别人戴过的戒指,但是这种情况下,估计已经是赵政能找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康涂沉默了一下,伸出手道:“给我戴上,无名指。”   赵政笑了,小心地给他戴进去,康涂心想:“幸好戴进去了,这要是带不进去就尴尬了。”这戒指之前应该也不是婚戒,设计也偏中性,只在最中间点了一颗小钻,之前那女生应该是戴在中指或食指上的。   他还以为赵政不是这种形式主义的人,没想到真的用心准备了,而且一下子就花出去这么多工分。康涂还是觉得心疼,这到底要几年才能赚回来啊啊啊啊!   赵政握着他的手端详了一眼,说道:“以后出去了给你买好的。”   康涂说:“不用了,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出去了应该给你配一个差不多的当对戒,咱俩一人一个。”   他说着又觉得好笑,俩人说“出去了”就像是现在在蹲牢房一样,不过404也确实和牢房挺像。康涂现在很没志气地觉得自己在这牢房里就活得很幸福,甚至内心里有一些不想改变了。 第107章 拨开云雾(二)   康涂现在手机里有赵政的操作界面了,手表上也有俩人的工分状态, 他在手机上点开赵政的头像, 看见他婚配那一栏舔着已婚,瞬间幸福了, 马上接受了婚后生活。   赵政的操作界面的小信封上有一个小红点, 好像是系统下发的信息,但是康涂却没有收到, 他思考了一下,还是想点开。   赵政:“晚上吃什么?”   康涂说:“随便。你有一条系统消息。”   “随便是什么?说了你也不喜欢吃,”赵政瞥了一眼屏幕, “是什么?你看看。”   康涂心说:“就等你这句话呢。”   点开发现是一则双人宿舍申请的状态提醒, 正在处理中, 要三到五个工作日才能分配下来。   康涂说:“要换吗?搬家很累, 我觉得现在住的就够大了。”   404旧貌换新颜之后他们的居住条件已经非常不错了, 单人宿舍有两室一厅一卫, 八十几平,主卧的床是双人的,卫生间也挺大, 他们俩人完全够住,而且康涂感觉刚习惯了一个环境又要搬,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赵政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想法:“你觉得呢?”   康涂也茫然地说:“你觉得呢?”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康涂一直活得挺随意的,很不愿意下决定,就想不思考地活着。   “那先不急,”赵政说,“你再好好想想,反正也没申请下来呢,到时候你要不想搬咱们再退,现在想想咱们吃什么?”   康涂又想说不知道,然后发现自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太拖泥带水了,一点主见也没有,只好硬着头皮说:“黄焖鸡吧,这次回来没去吃。”   “成。”赵政依旧没意见,但是他的没意见更多的是在照顾康涂的想法,康涂知道赵政一直想让他表达自己的看法,说自己的诉求,但是康涂有时候就算是对赵政,也没办法提出什么要求,据说有一种人是讨好型人格,康涂觉得自己应该就是,他很怕自己惹人烦。   康涂看了一下时间:“才四点,现在去?”   赵政:“是有点早,找点事干,想不想开车?”   康涂眼睛一亮:“去吗?”   赵政笑道:“夫人喜欢就去呗。”   赵政随便找了蓝色的悬浮车,拿手机预扣了二百工分,机器解锁,眼前的操作屏幕亮了起来,赵政问:“你来我来?”   康涂很有自知之明:“你来,我来不了。”   赵政便坐在驾驶座上,身体后倾做好出发的准备,道:“来吧小弟!”   康涂笑了起来,当时马陵之战回来之后,他们第一次做这个车,赵政就是这样说的,那次他后半程因为被赵政撩得七荤八素,匆匆地就结束了,康涂问道:“你猜我什么时候对你有了不轨之心。”   赵政将车启动,身体微微前倾,悬浮车顿时飞了出去,他道:“上次开这个车的时候?”   康涂点头,赵政说:“小屁孩一个,我还不知道你。”   “你呢?”康涂问。   赵政想了想,说:“可能是马陵之战那会,你救我那次。”   康涂:“!!!”   赵政拐了一个刁钻的弯,悬浮车几乎垂直与地面,擦着高楼飞了出去,康涂经受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震惊,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赵政可能是后来被他感动的动心了,没想到比他还早?   “没骗你,”赵政眼睛看着路,随口道,“你不是那会儿吗?我当时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跟个小屁孩一样跟着我。”   康涂有些无语道:“……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你开心就好。”   赵政匆匆看了他一眼,说道:“抓紧,急拐弯!”   前方就是时钟广场,赵政等到快要撞上去的时候忽然往上一挑,整个悬浮车成直角向上冲去,遥遥地飞上了天。   康涂虽然知道他就是在吓自己,仍然还是被吓着了,赵政道:“我知道你自己不清楚,看着挺明白,其实什么也不懂。”   康涂学着他的话道:“小屁孩一个。”   赵政说道:“不是土拨鼠吗!”   俩人大笑,赵政带着他一直冲到系统发出警告才落下来,系统一时没有恢复,仍然播报着说他们超出航线范围,必须马上下降,否则就要自爆了,幸好最后也没有自爆。   康涂还感觉自己那时候好像真挺喜欢赵政的,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崇拜和敬畏,现在想想,可能确实早就有这种迹象,只是他自己在回避而已,毕竟他也崇拜欧阳亘,可不会陪他在山上吹一夜山风,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这样看来,还是赵政比他更敏锐和坦然一点,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至少他不骗自己。   这一行其实也不咋好玩,康涂主要把源头归于他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玩上,一直都在注意赵政了。他在想,如果赵政在那时就喜欢了自己,他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和自己相处的?可能他一开始并不想过界的。康涂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庆幸当初的坚持,因为他不知道他俩在一起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们晚上吃饭的时候,到了百里奚的店的时候发现姜良在里头,赵政看了他一眼,询问他还要不要在这吃,要是平时的话康涂肯定转身走了,不过现在他状态好了很多,不再总是陷入牛角尖了,康涂:“就在这吧。”   百里奚无聊地说:“出来约会?”   康涂:“出来结婚。”   百里奚一翻眼皮看了他俩一眼:“哦,两份?”   康涂应了一声,他就围上围裙去后厨做饭了,后厨是开放式的,在柜台前打通了半面墙,能直接看到后厨的操作台,百里奚在后面随口道:“晚上开会,你们去吗?”   康涂注意到姜良的视线扫了他一下,装作没发现的样子,赵政道:“去,你呢?”   灶火起来了,百里奚的声音便被灶火的声音压了下去:“去,不去等你们说我坏话?”   康涂:“其实你去了也说。”   百里奚便不再接茬了。   姜良站起身来准备走,赵政忽然说:“等一下。”   康涂下意识看向赵政,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姜良:“说。”   赵政:“你和你背后的人,不打算好好聊一下吗?”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姜良说,“我走了。”   灶火的声音和挥锅铲的声音有些吵,赵政道:“超市里被替换的剃须刀还记得吗?回去告诉姚科,下回记得及时换回来,别让人拿了证据,今晚开会我会说这件事,如果还想藏住,就在开会前来找我。”   姜良回头看了他一眼,稍作停顿,走出了饭点。   康涂:“你拿到证据了?确定是姚科?”   “没有,不确定,”赵政一边划拉手机一边道,“骗她的,但是时间很紧,他们没时间确认,今天正好看见她随便诈一下,能诈出来就赚到了,诈不出来就算了。”   康涂:“……”   半晌后百里奚摇了摇铃,让他们去取餐,平时都是他端上来,康涂还以为他又给自己的点改革了,过去后百里奚给他们往餐盘里放了两瓶汽水饮料,用开瓶器打开,说道:“请你们的,今天不用买单了。”   康涂惊吓道:“你怎么了?”   百里奚:“要不要?”   康涂赶紧:“要,谢谢老板。”   赵政也笑道:“谢谢老板。”   百里奚冲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滚蛋。   省了点钱,康涂还是挺开心的,他和赵政现在资产差距太大,出去都是刷赵政的工分,虽然赵政不在意,康涂却不舒服,他是一个有些丧的人,总害怕有任何问题导致他俩心生嫌隙,那这个问题就一定得解决。   虽然这顿饭是免费的,但是百里奚的黄焖鸡从来没有给过康涂惊喜,今天也没有,康涂很给面子的没有提,走出门时对赵政道:“我以后一定要让你尝一下真正的黄焖鸡是什么味道,这太侮辱黄焖鸡了。”   赵政说:“回家。”   但是康涂打算回一趟图书馆,他开始担忧自己的资产情况,打算开始复工,之前因为那次袭击已经请了不少假了,虽然不会被开除,但也没有工资,这就很令人悲伤,俩人资产不对等,康涂比较担心自己的家庭地位问题,虽然赵政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在意这个问题的人。康涂跟赵政说了之后他也没反对,只是问:“明天开始?”   康涂:“回去看看什么情况。”   赵政:“要上班的话叫上华余陪你吧,做个伴,我上下班接你,一起回去。”   康涂又开始幸福得冒泡了,之前他们一起回家还关系尴尬,现在就已经是爱人啦啦啦,康涂此刻的心情宛若氢气球一样飘飘悠悠,恨不得唱一首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他现在情绪就是一阵一阵的,但大多数时间还挺开心。   赵政陪着他去图书馆,却看见华余已经开始上班了,是下午才开始过来的,说是因为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他除了这份工作也没事情做,只能在家寂寞到发芽,还不如来上班。   华余:“我正打算问你明天要不要来。”   康涂正有此意:“我明天开始,一起赚钱吧。”   华余笑道:“你也开始想赚钱了,因为爱情吗?”   “诶,”康涂拿出申请表,“我们结婚了。”   他俩聊天,赵政便去阅览室逛了逛,顺便等康涂,图书馆是螺旋式的设计,书一层一层的罗列码放,山一湖二层看书,听见脚步声探了下头,打招呼道:“好久不见。”   赵政上楼:“好久不见,在看什么?”   山一湖将封面露出来,是一本现代诗集,他随便读了一段:“人们啊,所有交给你的/都异常沉重/你要把泥沙握得紧紧/在收获时应该微笑/没必要痛苦地提起他们/没必要忧伤的记住他们。”①   赵政沉吟片刻,笑道:“不懂这些,不过挺应景的,你在想‘刑天’那个任务?”   “随便看看,”山一湖说,“也没事做,不是吗?”   赵政接过书翻了两页,又还给他,说道:“确实不懂。”   “也没什么,这场任务我们输了,有些失落,”山一湖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们赢了,会是什么结果?”   赵政说:“没有,你可以讲讲。” 第108章 拨开云雾(三)   山一湖将书合上:“新文化运动时期,人们对新诗的存在有一定的争论, 很多年轻的诗人在动荡的时代中接触了西方的文化, 肆意地呼喊自由与解放,迫不及待地将旧诗的一切打破, 认为只要是带了‘旧’这个字的东西, 都是该骂的。他们的诗分成几派,于是有的人开始害怕, 觉得这样毫无理智的发出灵魂的呐喊的现象不该得到赞扬,便开始在诗中克制情感,反对滥情主义和诗的散文化倾向, 但是他们的艺术态度不能说服其他人, 似乎没有人可以给我们的自由体诗歌立一个正确的标杆。”   赵政看向他, 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从炎黄时期开始, 劳苦大众用劝力之歌发出第一声呼喝, 我们的诗歌从这里找到源头, 然后一直奔流向前,文人骚客为这条河流的宽窄曲折进行装潢,然后纵身跃入其中, 成为这河流中的一股,这股河流在新文化运动时期,被彻底地拓平了河床,仿佛流入了广袤无垠的平原之中,无数的分支汩汩流淌,看上去似乎断绝了, 却都未干涸殆尽。”   “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年代的诗歌,无论是格律派还是自由派,在那个时候似乎人在灵光乍现中迸发的句子都不能算诗,只是我们的呓语,”山一湖道,“好像你必须要表达些什么,讲点什么才行,在那个时期的作品,即使是号称打破歌颂自由,也听上去很不自由,像是反抗,而不是赞美。”   赵政道:“生存背景的限制。”   “是这样,”山一湖说,“诗人的创作很大程度被他所生活的时代影响。所以他们确实肩负起了年轻诗人的责任,发出了时代的怒吼,只不过在后人看来过于聒噪了。我以为新诗只能这样了,但新的世纪又带来了新的曙光,当物质充沛,思想自由,人们可以开始关注自己内心世界之后,诗自然而然便发生了变化,那分散开的河流从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年代又重新聚在一起,失散的传统意向,被摒弃的中华文明,披上了新的面纱,重新注入了河流,向前奔腾而去。”   山一湖道:“404神秘的管理者只为图书馆提供诗歌,却无法阻止我们获得信息,我们仍然可以在诗歌的发展轨迹中听到了那文字背后汹涌的河水声,感受到这水声承载着怎么样的时代阵痛。这是一段已经完全发展了,没有任何一条链条断掉的完整过程,你有没有察觉出,这很像是我们在上一场任务中遇到的问题,每一次人类似乎要消亡的时候,总能从过去吸收力量,在当下汲取营养,重整河山再待后生。”   赵政道:“人类是顽强的生命,就算是在和平年代,也没停止克服艰险。”   他大概明白了山一湖的态度,人类的发展轨迹可能需要宗教的鼓舞,但更多的是靠一辈一辈薪火相传,尽管人总是在祈祷神的庇佑,但他们其实并不需要神,只需要一个地方,寄托他们的强烈愿望。   山一湖说:“神的退场是必然趋势,我想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女娲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切,然后做出了选择。”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赵政,那我们又在哪里呢?”   “在这条河流中,我们又留下了什么踪迹,你能找得到吗?”   赵政:“……”   “离开自己的年代,来到404数年,”山一湖接着问道,“在我们离开的那段时间,历史并未发生变化,一切如常发展,并且造就了如此丰富的精神文明,可我们的踪迹又去哪寻找呢?”   赵政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无法给出答案,404对于这个问题,一个广为接受的说法是,404所开辟的空间与外面的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在他们自己的年代,也许只过了几天而已。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整整三十年都没有人变老。   也有人觉得他们的参与的任务并非真实存在的,自从走进舱体之中时便陷入了精神世界,模拟战场,他们其实从未走出过404。   但是山一湖的问题问得却是,如果历史已经成型,所有人对历史造成的影响也已确定,他们的人却还困在404之中,这到底算什么?   康涂推开门走进去,看见他们在聊天,打了一声招呼:“好像好久没有看见先生了。”   “走吧大哥,”他冲赵政喊了一声,“回去了。”   赵政站起身来,说道:“我先走了。”   山一湖笑道:“好的。”   赵政思考了一下,又转回身来,说道:“先生,我们首先是自己,然后才是一个时代的子民,无论如何,当下的我们是确实存在的,这就够了。”   山一湖顿了顿,忽然道:“其实你都明白。”   “没,”赵政说,“我已经不去想了,先生,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赵政:“是谁让你来给我说这些话的?”   山一湖哑然失笑,片刻后摇头道:“没有人,我随便说说而已。”   赵政并不深究,只是道:“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只有一点,不要动康涂,他和这些事情无关,别惹我。”   山一湖只是笑,无奈地点头。   赵政顺着楼梯走下去,胳膊搭在康涂的肩膀上,搂着他走出去,康涂问道:“你们聊什么?”   “山一湖有问题,”赵政说,“华余被绑那次我就觉得他不对,这次确定了,你不要回图书馆上班了,换个工作。”   康涂掏出手机来:“那换什么?确定了要换了吗?我要先告诉华余一声。”   “先不要说,”赵政道,“还不知道华余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多提防一点吧。”   康涂有些为难,刚还说好了要明天一起上班,如果不说好像有些不好,赵政看出来了,无奈道:“你随意吧。”   “华余看上去很正常。”康涂说。   赵政随便道:“谁看上去不正常?”   康涂又无话可说了,赵政说得对,谁的脸上也不会写着“我是坏蛋”,他还是不行,太感情化了,一点也不理智。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赵政对他道,“不然要我有什么用,你就好好交朋友吧,剩下的不用管。”   康涂心里呜呜呜呜地哭,嘴上说道:“行吧,那我告诉他一声。”   赵政又开始想康涂能换个什么工作,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就开玩笑道:“把你放在图书馆我也不放心,先在家待着吧,每天负责等我下班。”   “……不,”康涂说,“我回去和你们一起干活呗,怎么样?”   赵政:“再说,据燕灵飞说这次好像也没什么活,吃不吃宵夜?”   这其实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康涂没坚持非要聊出个结果,说道:“不吃了,回家回家!”   晚上九点还有一个会要开,现在才五点多,他们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待在家里,俩人回去前先把康涂的一些日用品从楼下搬了一些上去,刚一开门穷奇就飞了过来,康涂自打回来那天还没进过自己宿舍门,这还是头一遭,他从里头收拾行李,赵政坐在沙发上玩穷奇,看见他收拾好了东西,站起身拎过来:“走。”   康涂问:“它用拿上吗?”   “不用,”赵政说,“我都想把楼上那只拿过来关到一起了。”   说到这康涂又觉得有点没安全感了,他来到这里之后渐渐地发现其实穷奇能监控的范围是很小的,只能是他在家的时候,出去住把它锁在家里也没关系,那赵政逃出去的那次是怎么被穷奇跟上的?   康涂将这个疑问说了,赵政一边开门一边道:“估计是因为凌晨不在家所以触发了什么警报,你这几天不回去,你那只应该也偷着会跟出来。”   这也有点太恶心了,康涂被从云端拉回到现实中,他们还是不能像正常的情侣一样生活,在他们的周围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   404很可怕的一个地方就在于,它会让你慢慢地习惯,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好,和外面没什么差别,康涂来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就已经开始出现这种心态了,很难想象其他人经过了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进行自我搏斗,一直保持斗志的。如果是他可能早已经随遇而安了。   赵政把他的东西放到卫生间,抓着穷奇也扔了进去,走出来道:“夫人过来。”   康涂走过去,赵政就两手托着他的脸一下一下轻轻的亲吻,一直到康涂笑出来才停下。   “今晚开始要打一场硬仗了,”赵政捏着他的脸,“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   康涂已经数不清楚赵政说了多少次“一切交给我”了,这好像已经变成他的口头禅,康涂好像也确实每次都能被他安慰到,虽然每一次情况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更好。 第109章 拨开云雾(四)   晚上九点开会,赵政和康涂九点一刻出发, 散步似地走了十来分钟, 到的时候人仍旧不多。   大家态度松散,随便坐在一处聊天, 常明铭、欧阳亘等人已经到了, 赵政他们走过来的时候,鲁班笑着道:“来得挺早啊。”   “你们也早。”康涂说。   气氛有些不妙, 鲁班指了指坐在两边的沉默的燕灵飞和阿九,做了个无奈的手势。   康涂做了两个拳头对了一下,无声地问:“打架了?”   鲁班指了指嘴, 示意是拌嘴, 康涂也无奈了, 完全不知道他俩到底该怎么办。明明俩人都对对方有意思, 偏偏很别扭。   欧阳亘道:“不要吵了, 握个手还是好朋友。”   结果燕灵飞和阿九谁也不说话, 康涂尴尬地岔开话题道:“今天天气挺好啊。”   “天气是不错,”常明铭直言道,“关于凶手你和赵政有什么线索?是时候好好谈一谈了吧。”   赵政道:“谈, 交换。”   燕灵飞硬梆梆地道:“挨个说吧,轮着来。”   “从我开始,”欧阳亘率先开口,“大家现在就不要在保留什么了,我相信你们也能看出来,最近的走势很不正常, 危险向来与生机并存,我们把握机会。”   “姜良在上一场任务中绑架康涂,她有帮手,且这个帮手消息灵通,很有本事,或许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有人望风,有人动手,而姜良负责站在明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现在我们的问题是,他们费尽心机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欧阳亘的目光看向康涂,康涂道:“我昏过去了,其实不是很清楚。”   “那我们假设康涂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欧阳亘说,“又会是什么?”   “一个后来进入404的普通人,工分可能还没上千,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工分,甚至说我觉得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工分,吞并死者工分的行为只是为了掩盖真正的目的,所以我想,他们接近康涂,却没有伤害他,是因为他身上有什么特质是他们需要的?”   康涂听得心惊,觉得欧阳亘距离事实已经很近了。   赵政道:“也可能是为了迷惑我们,搅乱这池水。”   “你自然可以这样想,”欧阳亘和善道,“我只是在猜测。当初黑齿常之死亡,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再将他们与杨鑫对比,也没有共同之处,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康涂,但是康涂什么也不知道,不是吗?”   他说着看了康涂一眼,让康涂觉得他好像在意有所指,他应该是发觉了康涂的说了谎,不对,他一定发现了。赵政出于保护他安危的目的建议将这个真相瞒下,康涂却开始受到了自己道德的谴责。在这样的时刻藏下如此关键的线索,如果后续导致了更多人的死亡,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康涂觉得倒霉透顶,他怎么总是这么优柔寡断,让自己陷入这样的两难的局面中,不对,他又想,这是巴纳姆效应,他太关注自己了,其实他没比别人倒霉多少。但是这么一想,反而更丧了。   欧阳亘道:“不论是杨鑫还是黑齿常之,亦或者是上一次任务中劫持康涂,对方都做到了干脆且不留痕迹,特别是在康涂那一次,离开时没有惊动人,短期内创设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在我们找来之前及时离开,这样的行动若非是有大量的人力资源,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掌握了我们没有的信息资源。”   赵政道:“并非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他将黑齿常之那件事情说了一下,欧阳沉思片刻,道:“这是不是更能说明……他能调动的手段远比我们想象的多?”   “我有两个问题,”百余威看着康涂道,“你是怎么被掳走的?醒过来的时候都看见了什么?”   “我当时和浮游在一起,”康涂说,“神农要过来聊天的时候浮游走了,我也想避开神农,当时赵政被共工给叫走了,我就想去找燕灵飞。”   烈火和着风声,在耳边荡来荡去,红色的火光将每个人的脸庞照得看不清晰。   “你看见燕灵飞了吗?”康涂随便找了个人问。   那人说:“好像是出去撒尿了。”   康涂听完之后便往火光之外的地方走去,巨石之外的地方,遍地的雪令月光也很明亮,他爬上巨石,在风中望了望,今天没有星空,风声很好听,但是太冷了,康涂不打算马上回去,因为怕神农还没走,他打算再在外面待一会儿,让脑袋放空一下,忽然间背后好像有很细微的走动的声音,康涂马上警觉转过头去,还未等他看清是什么,一阵剧痛从后脑袭来。   “等一下,”百余威问燕灵飞,“你当时在哪?”   燕灵飞道:“实话实说,我一晚上没出去过。”   康涂:“……”   康涂皱眉道:“确实是有人告诉我你在外面。”   “可能是他看错了,”燕灵飞耸肩,“也可能是被买通的。”   欧阳亘道:“看错的可能性很小,这是一次精心设计过的绑架。”   燕灵飞说:“怎么设计呢,欧阳兄,如果按你说的,想要实现把康涂引出去的计划,那就要先把赵政弄走,假设你是凶手,你想成功就得提前知道在这些人中,赵政和共工经常会避开大家聊天走一走心,只有共工叫他是不会令他怀疑的,你还得控制共工,让他去找赵政,我就不说了,我还得恰好在一个大家看不到的位置,让康涂找不见,然后让路人说假话,而且还不知道康涂要问哪个路人,且这些都必须在一个晚上进行,因为超过这一晚,他们准备好的地方就用不上了,欧阳兄,你觉得这计划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少呢?”   零,康涂想,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了。   欧阳亘说:“你看到的是结果,靠结果推测前因,一切都很牵强,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再者,我们也可以这样想,他们也许准备了很多应对措施,对我们的每一个行为都有对应的计划。”   “不不,”燕灵飞却说,“我们不提这些,就分析一下那天的经过,欧阳兄,你觉得你能做得到不?”   欧阳沉默片刻,道:“未必。”   燕灵飞直言道:“你做不到。因为你不知道赵政和共工关系不错,常常促膝长谈,你也不知道浮游和康涂不喜欢神农,遇见他一定会避开,也许你能猜到康涂无聊会来找我聊天,但是你也可能会猜测,康涂会假装睡觉,如果当时康涂没有选择离开众人的视线去找我,而是选择假睡,这一切还会发生吗?”   欧阳说:“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坚持分析这个?”   “我什么也没想说,”燕灵飞道,“就只是提了几个问题而已,你说的其他的应对措施那些不可行,就算对方有我们未知的资源,也不代表他们无所不能,说点人能做到的吧。”   他今天的语气很冲,康涂看了他一眼,见燕灵飞神色淡淡,似乎还在生气。   赵政突然对燕灵飞说:“你说的那些,对咱们的行为的了解程度,你觉得谁能做到?”   “你、我,”燕灵飞指了指他们,“还有康涂,或许还能加个浮游,多了没有了,只有咱们四个人知道咱们会做什么,你知道人的很多行为取决于当天的心情和状态,在不同的情景下会有不同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我觉得咱们四个人都不能预言我们会做什么举动。”   赵政却明白了:“有人能分析我们的行为。”   康涂霍然想起自己在图书馆的工作。   他在图书馆只做一种工作,就是将每个人的行为表情归类,将他们的性格进行归因,考察他们的体能和抗压能力、危机处理能力、忍耐力等,他将一场任务中每个人的细小行为都进行反复分析,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都变成透明的,他们的性格暴露无遗。   康涂甚至觉得,他们可以建一个模,然后把这些人的数据录入进去,创造出一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出来,他们放在一起,就是一个虚拟的小型404。   毫无理由的,康涂忽然间汗毛倒竖。   “也许这个虚拟模式已经建立出来了,”康涂近乎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他们将我们的人格完全复制,就可以数据化我们,然后把背景设置成刑天之罚的任务背景,他们——完全可以演绎出你们的行为。”   所有人霎时沉默。   许久之后,欧阳亘道:“那我知道他们为什么找到你了。”   康涂:“为什么?”   “至少有这么一个原因,是因为你的行为还未被完全的解析出来,”欧阳道,“就算他们绑架了你,想要从你这里寻求什么,也无法完全分析你将会如何应对,因为你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且你的人格还未完全成型,康涂,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们这里的人已经认同了自己,所以人格都已形成,我猜你仍在迷茫。”   “……”   康涂想了想,迟疑道:“但女娲帮助了我,我现在已经……没有再迷茫过了,她从我的人格中抽掉了一些东西。”   欧阳亘皱眉道:“这么巧?”   “不管怎么样,你经历过这些,然后做出了选择,你的行为正在被慢慢地分析,他们可能对你会越来越了解。”   康涂毛骨悚然道:“那怎么办?”   欧阳莞尔,刚要说话,却被赵政打断:“先生若真的关心康涂,接下来的话就不要劝了。”   康涂了然,欧阳亘仍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若非赵政忽然出言,他可能真的要告诉他们了。   常明铭道:“到底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并非是你们俩的事情,关系到了大家的安危。”   赵政脸色不大好,康涂觉得这话确实有点伤人,但常明铭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完全怪她。   燕灵飞说:“人家不告诉你,你想想会是因为什么,要么就是知道什么有利的线索能逃出去,要么就是说出去了自己就容易死,你说哪个能告诉你呢?嗯?”   常明铭:“……”   康涂忽然道:“是催眠。”   赵政出声道:“康涂。” 第110章 拨开云雾(五)   “一个男人藏在背后,”康涂说, “我从始至终没见到过他, 墙上装了十二个微型扬声器,他通过那个扬声器对我进行催眠。”   他在说之前, 本来打算有所保留, 但是忽然发觉自己这样说仍会留有漏洞,只能一边思考一边慢慢地道:“你们知道, 之前的一些任务会给大家清除记忆,用到的就是那个手法。”   “我在上次在马陵之战的时候,第一次催眠没有进入状态, 穷奇应该是将这个上报了,”康涂藏下一半, 尽可能地将刨去自己的有用信息告诉大家, “我倾向于觉得这个人在404的管理层中, 能接触到这类的信息, 他这一次好像是为了确认我到底能不能被催眠。”   欧阳亘一直在安静地听,此时问:“结果呢?”   “他成功了,”康涂道, “我上一次不能被催眠只是一个意外。”   百余威道:“你还记得他给你说了些什么吗?”   “记不清楚,”康涂谨慎地选择少说,“你们在被催眠之后,不也是只能记清楚这件事情发生过,却不记得具体的过程吗?……我醒来的时间,与你们找到我的时间非常接近, 在那人与我说话期间,暗示我催眠的作用其实不可能完全封锁一个人的记忆,更不能控制一个人,404的催眠机制的成功率和效用程度是不正常的。在你们闯进来之前,他命令姜良攻击了我。”   李信从来都不爱说话,此时忽然道:“他警告了你不要说出来吗?”   康涂反问:“你说呢?”   李信认真地看向众人:“那人很有本事,他会知道康涂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们。”   大家一时无言,康涂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愧疚的意图,继续说道:“我怀疑姜良被催眠了,但她表现得非常自然,在这件事之后,赵政和我猜测,我们一直逃不出404,有可能是被催眠而不自知,其实真正的404并没有那么坚不可摧。”   只要是涉及到了自己的意识被控制,就很可怕,这个能力实在过于逆天,想用来干什么都可以。康涂实在做不到将自己不能被催眠的事情说出来,按照赵政的说法,这很重要,也可能会将他暴露在靶子上,敌人还是朋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看清。他现在和赵政在一起,他有危险的话麻烦的还是赵政,虽然他不会埋怨,但是康涂还是不想让他也陷入危险。   他现在已经将自己可以说的全部告诉了这些人,终于感觉像是拨开云雾,不再有那么强的负罪感了。   这真是非常令人胆寒的一夜,先是人格复制再是催眠,都是一些让人难以感到恐惧的事物,欧阳亘道:“朋友们,你们有什么想法?”   这几乎成了404的口头禅,每次康涂听见“你们有什么想法”这句话的时候,就条件反射地觉得头疼。   康涂说:“赵政和我有一个怀疑的人,图书馆管理员姚科,我觉得很像这个人,他接近我们的时机也很巧,就是马陵之战之后。”   华余问燕灵飞:“你应该和他很熟?”   “其实不熟,”燕灵飞说,“管理员换人换得快,每次还没混熟就换了。”   问了一圈,对姚科有印象的竟然只有康涂、华余、燕灵飞、山一湖、赵政和鲁班,其余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他好像是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又再次凭空消失。   李信指了下康涂:“你加一下我的好友,有问题找我。”   康涂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他的手机,加了李信的好友,看见他的ID只有一个“信”字,头像是拍的一朵路边的黄色小花,颇有种铁汉柔情的感觉。托了赵政的福,他竟然还能看到李信主动的时候。   百余威道:“康涂以后跟我们一起,咱们现在整理一下思路。”   “我们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燕灵飞说,“不讨论立场和目的的揣测都是耍流氓。”   “杀人、绑架、消息灵通、掌握很多资源,”常明铭说,“他至少与我们不是一个立场。”   康涂却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劲,可是这其中纷乱复杂的线索实在是太多了,让他觉得无从下手。   赵政说:“不要有任何潜意识的偏向,这会影响你的判断。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时钟广场上忽然被大荧幕照亮,众人往上看,只见上头闪烁着五个黑色的大字:“你们被骗了。”   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一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屏幕又蓦然灭掉,只亮了不到三秒钟,时钟广场上再次恢复了昏暗,一阵警报响起,机械女声道:“警告,系统被入侵,已切断主电源。”   电源的切断使路灯也灭掉了,他们陷入了漆黑,顿时一片骚动。   一双手抓住了康涂的胳膊,他吓了一跳,就听赵政道:“是我。”   康涂松了一口气,小声说:“吓死我了。”   机械女声道:“所有人,立刻解散,立刻解散,从即日起禁止私自集会,八点开启宵禁,所有成员严禁出门,否则禁闭处理。”   “怎么回事,”百里奚两只手拿着好几个外面袋子,才刚刚过来,发现广场上一片骚动,诧异道,“咋了?”   欧阳亘站起身来说:“拿了什么?”   百里奚举了手上的袋子:“宵夜。”   “吃不了了,”常明铭苦笑道,“我们得滚了。”   忽然间,一片巨大的蓝光再次打下来,荧幕又亮了。   “这是一场真实的卧底游戏。”   三秒后黑字再次变幻。   “你们被自己的眼睛和意志欺骗,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荧幕收到莫名的干扰,闪烁了两下,再次灭掉。   机械女声道:“切断全部电源,拒绝备用电源启用请求。”   全城陷入黑暗之中。   没有人离开这里,赵政紧紧地拉着康涂的手,他巡视四周,这一张张的脸从脑袋中闪过。   机械女声道:“所有人离开这里,马上。重复一遍:所有人离开这里,马上。”   “一分钟之内离开时钟广场,”她的话音刚落,有无数激光红点照在了场上每个人的胸口上,“否则开枪射击。”   赵政果断道:“走。”   所有人再不迟疑,马上撤离。   康涂问:“发生了什么?”   “有人黑进了他们的系统,”赵政道,“应该就是绑架你的那个人。”   康涂跑得气喘吁吁,身后的悬浮机器人飘在半空中,跟在他们的身后,似乎在确认他们回宿舍。   “是姚科吗?”康涂问。   赵政说:“不管是谁,先回去再说。”   但是回去了之后,康涂却被迫回了自己的宿舍,从拉响警报的那一刻起,404就处于了最高等级的戒严,每个人必须回自己的宿舍,康涂不能再去楼上住了。   赵政说:“回去之后把摄像头打开,开一晚上,不要睡死,明天早上我来找你。”   康涂说:“好的。”   赵政两只手托住他的两颊,将他往自己的身前拉了一下:“晚安。”   康涂奇怪的泪点忽然被戳到,竟然感动得有些鼻酸,但也只是一瞬,他道:“你也是,晚安,我爱你。”   赵政笑了起来:“我也爱你,但是不要害怕,双人宿舍申请下来就好了。”   本来今天下午还说不想申请宿舍,康涂现在却庆幸幸好在发生这件事之前申请了宿舍。   康涂回宿舍之后稍微等一会儿,估计着赵政已经回去了,发送了视频申请,赵政很快就接通,他脱了外套,裸着上身,换上了在家穿的T恤。   “到了?”康涂随口问。   赵政说:“嗯,宝贝在干什么?”   “等你回来接视频,”康涂抱着被子躺在床上,有些无聊地道,“你说,这件事对咱们到底是好是坏?”   康涂是下意识觉得,如果有一个和他们在一同立场的人在对抗404,那应该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好事。   赵政“嘘”了一下,示意不要再说,康涂忽然想起,他们的视频并不是安全的。   俩人随意地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过了一会,赵政打了一行字发过来:“不一定,也许是一场戏,明天说。”   康涂又点开视频,赵政闲闲地躺在床上,问:“明天想去哪玩?近期应该不会再上班了。”   “大哥你好帅哦,”康涂发自肺腑地说,“明天想在家。”   赵政笑了起来:“好的吧,宵禁结束我下楼去找你。”   “宵禁要到几点啊?”康涂有些痛苦地道,他们今天第一天结婚啊!第一天就被迫分居也太惨了吧吧吧吧!   “上午六点,”赵政漫不经心地说,“晚八点早六点,脑袋里想什么呢,等不及了?”   康涂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收到关于宵禁的信息,没理会他的调侃,问道:“你们以前宵禁过?为什么我没受到信息。”   赵政说:“你没来的时候有过一次,几年前。”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当时也连着死了两个人。”   康涂愣愣地道:“……所以?”   “所以明天再说,”赵政忽然匆匆地要关掉视频道,“先不说这些。” 第111章 拨开云雾(六)   第二日醒来时,早上六点整, 所有人的手机上收到一条视频信息, 来自王智——那个蓝色的数字小人。   “相信大家已经知晓了昨夜的混乱,”王智的鼻梁上与上次相比多了一个大大的眼镜, 那画得粗糙的手并在一起, 做出沉思状,“这是一起恶意的入侵行为, 我们的主脑在十点零六分受到了城外网络的攻击,全部指令功能瘫痪,对方通过时钟广场的荧幕上发布了一些虚假的信息。”   康涂刚刚睡醒, 仍有些困, 窝在被子中眯着眼睛接着看。   王智:“你们都是各个领域的成功者, 相信你们有自己的判断, 我再次不多啰嗦。从当初你们踏入404, 虽然怀着不甘, 但仍不可否认,404的精英式培养机制令你们更加出色,你们以令人惊讶的速度飞速成长, 心智与意志都得到了磨练,这些都是在外面获得不到的,相信若有一日走出404,那个人必定是人中龙凤,再回到自己的时代,岂不是更加如鱼得水?”   康涂翻了个身, 稍微清醒了一点,他按了下屏幕,落下通知栏,现在六点零二分,赵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   在屏幕中,王智依旧在说话:“在这三十年来中,404尽了一切的努力为你们创造更加优越的条件,公平公正地评判每一次任务,评估每一个人的发展,你们在这里过得舒服安稳。”   这简直是在放屁,康涂听得生气,有些不想看了,让赵政看完跟他说一下重点就得了,结果却发现没办法退出,右上角的叉变成了灰色。   “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生活中遇到茫然的时候,”王智说,“你们心中有怀疑是很正常的,但是我们已经并肩三十余年,是否要为这忽然出现的人而动摇,大家要谨慎选择。”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①。”王智说,“你走在黑暗之中,久久地蛰伏,你将在蛰伏之中获得平静和伟大,在一日又一日的磨练中,等待着出鞘的那一刻。”   康涂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谈话的重点不知不觉地变了,王智的声音也渐渐地低沉温柔,如耳边低语。他在床上不安地动了一下,床边的透明衣柜上反射出穷奇的身影,它的眼睛发着微绿的光,似乎在监视他。   王智说:“现在,你可以暂时将这一切重担放下了,暂时的放松一下,把这些困扰你的难题渐渐地抛在脑后,试想……你正处在一片云彩之上,把你近期的痛苦都从高空中抛下……”   这是一场催眠。康涂徒然惊醒。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意识到这是催眠是因为催眠对他没用,但是他不清楚的是,他应该怎么伪装出他被催眠了的样子,穷奇一定在看着他,如果有任何异样肯定马上就要上报,那么这一切就完了。   康涂的手心迅速地渗出一层汗,心跳砰砰,就在这时,王智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一个指令:“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回想一下昨夜的事情,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   康涂跟着慢慢地闭上眼睛,他尽量伪装地表情平和,王智道:“这些记忆使你们产生困扰,是痛苦的源泉,现在,想象自己站在云层之上,绵软的云彩……碧蓝的天空,微风抚过,你将这些记忆打包……一一丢弃。”   “一个月前,404出现了一位恐怖的杀手,连续杀死了我们两个队员,昨天,那位杀手在404的时钟广场上发布了杀人预告,404管理层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紧急采取了宵禁政策。今天正是宵禁的第一天。”   一份重新捏造的记忆,康涂渐渐地明白了他的目的。   “忠诚于规则给人以安全,反叛必然带来苦难,我的孩子们,只有无知是你们唯一的逃生法门,忠于我,忠于404,我会解救你。   “现在在这个时刻,你们可以享受短暂的思想自由了,两分钟之后,你们将醒过来,醒来之后,又是一个全新的你,轻松、平静、顺从。”   视频结束,声音戛然而止,穷奇扑闪着翅膀飞到康涂的枕头旁,瞪大了眼睛观察着他,康涂放在被子中的左手紧紧攥起,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呼吸,右手将手机缓缓地松开,落在枕头上,装作熟睡偏了下头。放松,放松,成败就在此一举,穷奇似乎感觉出有些不对,歪了下头往前凑了一下,几乎贴上康涂的脸,就在这个时候,康涂的手机忽然响了。   欢快的闹铃声不断重复着,六点零五分,是他昨晚定的闹钟,穷奇的注意力短暂的被手机吸引。   康涂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醒还是不醒?   不应该醒,康涂马上做了决定,这里的催眠不能用常理来应对,六点零五分,他至少还需要再装睡一分钟。   这可能是康涂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分钟,康涂仿佛被吵到,微微皱眉,但是却没有醒过来,闹钟响过之后,他的状态稍微得到了调整,没有那么紧绷,一直憋着的呼吸也倒了过来,他在心中计数,第一百二十秒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穷奇已经离开,手机的闹钟也自动停止了,一切又恢复平静。   康涂坐起来,很像是刚刚睡醒在缓神,实际上却是在消化刚刚的一切。他想起昨晚赵政没说完的话,404也曾发布过宵禁的政策,因为有两个成员接连死亡,是不是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了?   曾经也有人质疑过404,质疑过催眠,也有人挑战过404的权威,而其他成员也曾经距离真相很近,但是这一切努力却被一场催眠轻易地清零,重新来过?   康涂不寒而栗,如坠冰窖之中。   门铃响起,康涂愣了一下,起身开门,赵政穿了件昨晚视频时穿的T恤,倚着门道:“外卖。”   康涂:“什么外卖?”   赵政亲了他一口道:“男朋友。”   康涂笑了起来:“早。”   他一时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四处都是监控,他更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能说什么。   赵政还记得昨晚说过六点下来找康涂,他穿着在家里时才穿的宽松T恤,显然也记得康涂说今天想和他在家待着。   康涂状似随意地看了眼手表道:“不是说六点过来?”   “睡过了。”赵政说。   康涂心慢慢地沉下来,似乎催眠真的起作用了,赵政的状态比昨晚更加好,仿佛没有什么烦心事一样。他和赵政每天在一起,他的细微的变化完全瞒不过康涂。   “宵禁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康涂试探着问。   “等到抓住人吧,怎么了,”赵政看了他一眼,“怎么看着这么不高兴?过两天宿舍申请就能批准下来了。”   康涂确实不高兴,却不是为了这件事,他有更加需要难过的事情。   赵政道:“凶手不抓住宵禁不会解除,否则会有危险,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早上吃什么?”   不需要再试探了,赵政全部都忘了,关于催眠,关于昨晚,昨晚人格复制,都不记得了。   康涂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心中的焦躁越来越强烈,心不在焉地说:“有营养剂,先凑合一下吧,中午出去买。”   赵政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双肘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道:“怎么了?”   康涂想,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昨晚还好好的,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只剩他自己记得这一切了?赵政不记得这一切,让他感觉非常地沮丧。   赵政说:“因为今天来晚了?夫人等了多久?下次不会了。”   “没有,”康涂无语道,“想什么呢。”   赵政笑了,无比帅气:“那就好。”   他还是爱我的,康涂想,但是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选择爱我,思考了太多关于虚幻与真实的问题之后,康涂开始产生了后遗症,分不清现在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到底是别人都等了,还是他疯了?   如果他没疯,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出了问题,404的全部成员都失去了一段记忆,这段记忆被替换了无聊的杀手发布的杀人预告,他们新的首要任务变成了抓住在时钟广场上现身的凶手。   康涂再一次体会到404的恶意,它企图利用成员来找出昨晚的攻击者。   他仍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是安全的,他能把这一切传达给赵政,传达给其他人而不被发现。   康涂再不敢轻举妄动,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还保留了记忆的人,如果他暴露了,404也许真的会陷入无限的循环中:何谈胜算,毫无胜算,每当稍微获得一些线索,或者刚刚有一些突破时就被清零。   他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区区一个这样的城市就能把成员给困住,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每一次他们即将胜利时被按下了重新开始。   注释:   ①:尼采,尼采诗集,谁终将声震人间 第112章 拨开云雾(七)   这对于404的诸位而言,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他们一直在追逐的东西能够被人轻易改写, 变得不值一提,康涂难以想象, 一旦他们抓住机会开始反扑, 该是多么难以遏制的灾难。   上午时赵政提出中午在家自己做,康涂跟着赵政下楼买菜, 他兴致不高,一直想找个机会和赵政好好谈一谈,但是等了一路, 却觉得哪也不安全, 都是监控的覆盖区域。   赵政:“你会做什么?”   “什么也不会,”康涂有些心虚地坦言道, “会煮方便面, 很擅长, 其余的不行。”   赵政:“厉害。”   他随手在点单的电子屏幕上点了两下,两个黄澄澄的芒果掉了下来,在这里新鲜水果一直很贵, 康涂看了一眼价钱,又是一阵心疼,两个芒果四工分,为什么不去抢?!   赵政随手扔给他:“接着。”   康涂拿在手里却没动,有些不想吃,他现在哪还有吃东西的心思, 而且也太贵了,他得考虑一下俩人的开源节流了,赵政显然没有这个意识,他应该找个时间和他说一下,找个时间,找个时间,找个屁时间啊!康涂想着想着又暴躁了。   赵政见他没吃,以为他懒得剥皮,从他手里拿过来了一个,三下两下的剥开,递给他,芒果汁染了一手,康涂翻了下兜,递给他两张纸巾,赵政接过来,顺手搂着他到门口两米处一个大型机器前,那里放着一个垃圾桶,他俩个头都不矮,窝在这角落里一个擦手一个吃着芒果。   康涂觉得好笑,刚想说话,忽然看见赵政冲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指了下后面的监控,把他的头揽到自己的胸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死角。”   康涂:“!!!”   “耽误太久会被发现,”赵政道,“别耷拉着脸了夫人,我没被催眠。”   康涂险些喜极而泣,雀跃道:“怎么回事?”   赵政穿着个大裤衩,从兜里掏出了两个黑色的海绵团,说道:“昨晚临时做的,把耳机上的海绵拆了。”   康涂:“你昨晚就想到了?”   “你问我之前有没有发布过宵禁政策时想到的,”赵政有些后怕,“当时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   “你怎么躲过的?”康涂不可置信,“我都差一点被穷奇看出来,太好了!你也记得,太好了,我爱你!”   赵政:“我也爱你,这耳塞不太管用,还是能听见声音,我一直在想你分散注意力。”   康涂被他这个直球打得猝不及防,一击命中心口:“这个就管用?”   “不太够,”赵政掀开裤腿,露出大腿上一条食指长短的伤疤,“还需要一点痛感保持清醒。”   康涂:“……”   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裤子里侧都沾了血痕,康涂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穿了这一身出来了,只有这条裤子才不至于过分磨到伤口。   康涂蹲下身去看,赵政又把他拽起来:“这个没事,没感觉。”   赵政的敏感是天生的,康涂现在更加深有体会了,就算是只有一丁点的端倪,都能被他死死地抓住,但是虽然如此,这条伤痕也太深了,康涂说:“不处理会不会感染?”   “不能处理,忍一忍,”赵政向外瞟了一眼:“不能再说了,快吃吧,咱俩出去。”   “等等,”康涂赶紧道,“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这两天是高度监控时期,”赵政快速道,“先躲过去再说,调整好表情,你太容易被看出来了,轻松一点,对就这样,在屋里不要说这些,全宿舍都有监控监听,落根针都能听得见。”   康涂快要开心死了,只要他有赵政在,就什么都不需要害怕,一定可以度过的。   俩人飞速买了些菜,康涂也不担心工分了,赵政想要什么就买什么,大手一挥:“刷。”   但是回去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了这个问题,赵政问:“什么也不会?西红柿炒鸡蛋呢?”   “可以试试,”康涂说,“听上去像是我可以掌控的。”   “好,”赵政干脆道,“我试试别的,一起努力,加油!”   康涂却有些心疼他腿上的伤口,不想让他动手,但是赵政根本没当回事,没听他的。   穷奇站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康涂背过身去和赵政接吻,尽量忽视身后的视线。   赵政磨刀霍霍道:“好了,开始吧。”   他口号喊得响亮,结果康涂发现他的厨房常识还没有自己丰富,俩人光是克服科技上的鸿沟就用了半小时,研究到底哪个才是加热的工具,康涂在纯黑的操作台上按了一下,操作台打开,里面升起一个银色的凹槽,旁边的结构不断重整拼凑,变成了一个流畅的台面。   康涂试探着摸了一下:“菜板?”   赵政找了半天按钮找不到,说道:“我觉得不像。”   这样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忙乎了半天,才发现这个操作台是完全按照做菜的步骤来设计的,菜板转化成一个银色小锅,下头的火自动开始加热,康涂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放调料,不敢下手太重,放一点尝一口,赵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道:“你是不是饿了。”   康涂:“……”   吃了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完全不用洗碗,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康涂在厨房看出了时代进步的伟大曙光,至少他和赵政不会因为谁洗碗而打架了,按一个按钮一键解决。   吃饱了躺在床上时,康涂忽然觉得他们俩真是够了,都这个时候了这么有闲心,赵政却似乎根本不着急的样子,没什么所谓地半倚在床头玩手机。康涂想说什么也不敢说,只好憋住,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月。同样的招数不能用第二次,赵政再未找过什么监控的死角和他聊这件事,俩人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每天稀松平常地混日子,康涂前几天还有些忐忑,到了后期几乎已经要把这件事情忘掉了。   宵禁解除后的一个月,康涂已经彻底不管这件事了,反而最发愁的就是工分,赵政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问题,他觉得赵政可能已经放弃用工分取胜然后走出404这条路了,所以才会如此大手大脚。   今天是个周六,早上七点钟,康涂忽然被赵政叫醒:“夫人,醒醒吧。”   赵政已经穿戴整齐,把衣服扔给他道:“动作快点。”   康涂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干什么去?”   赵政侧身挡住监控,卸了两根衣架上的金属棍,想了想,又去厨房拿了几根筷子,低声道:“揍人。”   山一湖每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分准时从宿舍出发,路过食堂时会带一份早餐,按照他的行程,会在八点到图书馆楼下,这时候图书馆正好也开门了。但是今天有一些不同,新来的管理员打着哈气坐在前台,却没看见一直过来的那个男人。   赵政右手搭着山一湖的肩膀,左手抓着一个尖锐的铁片指着他的腰腹,康涂走在正前,为他挡一下监控。   山一湖冷静地道:“想做什么,直接说。”   “问几个问题,”赵政说着迅速将他按到一处阴影下,“不要紧张。”   山一湖皱眉道:“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可以,等一会儿,”赵政说,“你没有中招,对不对?”   他刻意避开催眠和失忆等词,声音监控会识别敏感词,如果说了很可能会引起管理员的注意。   山一湖好像真的没有听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跟你说,”赵政看着他的眼睛,“我在跟你背后的人说,你们没有中招,对吗?”   “告诉我,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赵政道。   康涂不安地四处扫视,在监控死角耽搁太久仍然是危险的,很可能会引起系统的自动报警,康涂看了眼手表,说道:“还有一分钟。”   赵政抓住山一湖的手,掰开他的食指,说道:“先生,抱歉了。”   他骤然用力,发出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山一湖闷哼一声,被赵政捂住了嘴。   “谁向你发布指令?”赵政问。   山一湖被他捂住嘴,满头大汗,慢慢地摇了摇头。   赵政又攥住了他的中指,山一湖惊恐地向下看着,赵政毫不犹豫用力一掰,山一湖崩溃地险些大叫,却被赵政死死地捂住了。   赵政:“一个人名,剩下的我自己去问,先生,我已经让步了。”   山一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电流声,一个声音道:“告诉他。”   山一湖看着赵政,眨了眨眼,赵政缓缓地放开放在他嘴上的手,山一湖道:“今晚凌晨两点,西区2号楼。”   赵政退后一步,迅速用筷子将他的手指固定,对康涂道:“把我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康涂上前掏了出来,是从他们宿舍窗帘上卸下来的绳子,赵政攥紧筷子的两头道:“绑紧,不要歪了,不然长不好。”   山一湖已经疼得脸色发白,低头看着他们的动作,康涂道:“实在抱歉了先生。”   他也没想到赵政说揍人是来揍山一湖,而且下手这么重,此时时间已经要不够了,康涂草草地绑上,说道:“我们得走了,你再找人给你好好弄一下。”   山一湖看着他们,并未说话,依旧倚在墙角,穿着粗气。   赵政走出阴影,走进阳光中,与察觉出不对的巡逻机器人擦肩而过,巡逻机器人进入监控死角,看见山一湖将手藏在衣袖之下,神色恢复平静,它飞了两圈之后又离开了,闪烁的红灯灭掉。   赵政对康涂道:“不要回头。”   康涂说:“你怎么会想到他知道消息?”   “在图书馆的时候他试图说服我,”赵政说,“也可以算是一种形式的催眠,我其实没有防备,是他在最后退缩了,所以没有成功,一定是有人指使他这样做,多亏了他的那次不成功的催眠,我才开始提防。”   康涂只觉得赵政实在是太性感了,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在赵政在审问山一湖的时候他就这样觉得,赵政太酷了,他实在太有想法了,在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任何无用的行为,每一次教训都能成为经验,每一次行动都非常果断,在他和赵政闲混的这些天,他还以为赵政什么都没思考,但是其实他都准备好了,只等这一天。   赵政道:“但是山一湖应该知道的并不多,他在试图催眠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他无法驾驭,他不能用自己不熟悉的世界观给我洗脑,所以最后会退缩,一定是有人教给了他这个方法。”   康涂说:“是谁?”   赵政:“今晚就知道了。” 第113章 拨开云雾(八)   凌晨两点钟,西区二号楼。   404是一座人口过于稀少的城市, 在这里的大部分楼都是空的, 连门都没开启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地方他们可以随便出入, 几乎全部的未开启的门都需要准入证, 西区二号楼就是一座这样的楼房。   赵政与康涂在傍晚时喝了一些酒,十二点多的时候还在公园中推杯换盏, 凌晨一点多跌跌撞撞的回了宿舍,没待半个小时,又跑到超市买酒, 醉醺醺地倒在花园丛中, 康涂看了眼时间, 悄悄地推了推赵政:“醒醒, 清醒清醒, 快到时间了。”   赵政摇了摇头, 眼神还没什么焦点,半天才道:“喝大了。”   康涂忍俊不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三。”赵政故意说。   康涂马上又加了一根手指:“猜对了。”   赵政笑着拉过来虚虚地攥着:“拉我一把, 酒量不行。”   “喝太多了。”康涂说着用力将他拉起来,两人藏在小树丛旁,前面就是二号楼,康涂有些紧张,问道:“我身上有没有酒味?”   “闻不着,”赵政说, “咱俩一起喝的。”   康涂无法,总觉得他们太鲁莽地就出来了,恐怕要完蛋,赵政却忽然拍了他一下,一个人影走到门前,脸部自动识别发出“叮”地一声,打开了一扇门,那人走了进去。   康涂眯着眼睛无法看清,问赵政:“是谁?”   “徐达明,”赵政说着看了眼楼上,手扶着树干,声音中还带了些醉意,“他来这里干什么?”   康涂:“你说什么?”   “怎么了?”赵政很温柔地笑着问。   康涂把头转回去说:“没什么。”   原来赵政喝醉了还会自言自语,还挺可爱的,康涂心里想,还想接着听,于是问:“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呢?”赵政重复了一句,“我想想。”   康涂快要笑死,道:“那你好好想想吧。”   赵政喃喃说:“咱们没办法冲进去,只要走进这栋楼就会触动警报,可以等他下来,看看他在上面待了多久判断他干了什么,但是不能轻易地去找他,因为不清楚他是哪个阵营的,也许他身上有什么监听设备,咱们不能用对山一湖那套对他。”   康涂说:“你还挺清醒的啊。”   “是啊,”赵政说,“你觉得我醉了?”   “当然没有。”康涂说。   赵政低声道:“你还记得之前在广场荧幕上的那句话吗?”   康涂这回相信赵政是真没醉了,道:“徐达明是卧底?!”   “不然不会没人来见咱们,”赵政说着说着也明白了,“等着吧,一会儿会有人出现的,他们想给咱们看一场戏。”   康涂懂了他的意思,当时在时钟广场的荧幕上,那个杀人者曾经说过:“这是一场真实的卧底游戏。”   康涂的能力无疑对方是很感兴趣的,他们很想招揽过来,只不过一直被赵政挡住,现在赵政主动联系他们,他们现在需要得到他们的信任,而获取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真实都直接摆在他们眼前。   过了五分四十三秒后——康涂精确地掐着秒表,徐达明走了出来,他手上空空如也,小跑了两步走下台阶,眼见就要离开视线之内,康涂有些焦躁,微微皱了下眉头。   就在这时,却见他慢慢地举起双手,向后退了一步。   康涂和赵政同时反应过来,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穿着斗篷,将脸盖住,手中拿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徐达明的脑袋。   徐达明抬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动手的意思,说道:“兄弟,放轻松,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你出卖朋友的地方,”那人开口,显然用了变声设备,显得机器沙哑,“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值得怀疑?”   徐达明说:“都是为了生存,何必呢?这栋楼下遍地是监控,落针可闻,不到两分钟就会遍布火力,你劝你一句,现在就走,否则咱俩都玩完。”   “多谢,”那人道,“这句话我不是第一次听了。”   徐达明脸色一变。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那人:“你们是经过了入职培训吗?黑齿常之与你说的话一模一样。”   康涂马上看向赵政,赵政轻轻摇了下头,让他冷静。   徐达明说:“黑齿常之是你杀的,你就是那个凶手,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你。”   “和你们聊天总是太没劲了,”那人道,“你知道,我永远无法让你们明白你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为你们一直如此无知。”   他走上前来,徐达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那人手上的枪微微晃了晃:“别动哦。”   当他凑近时,徐达明忽然看清了他的脸,正要开口,却被一下子夺过了手表,那人随手翻了一下,说道:“进账一万?实在不好意思了兄弟,你这金额够判刑了。”   徐达明脑袋上顶着一把枪,眼神一凛,忽然出手将他的手打掉,手枪落地,徐达明将他按死在墙上,平静道:“你不该离我这么近。”   那人看着他道:“你不该不确认一下我有几把枪。”   一声闷响撕破黑暗,徐达明退后一步,摸了摸自己腹部的血洞。   那人收了枪,低头看了一眼徐达明,说道:“我们这边现在只有死刑,都是为了生存,相信你可以理解的哈。”   康涂越听越觉得这个语气很熟悉,前面的徐达明再未吭一声,跪在地上,闷声倒地。   监控绝对是出了问题,康涂想,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转过身来,将斗篷的帽子摘下来,冲他们道:“出来吧,朋友们。”   他站在灯光下,剃着利索的毛寸,相貌帅气,赵政走出来,说道:“我猜就有你。”   “因为我已经做得够明显了,”燕灵飞说,“就差直接告诉你了吧。”   赵政漫不经心道:“人总是下意识地想为自己的朋友开脱。”   “你这次真的不需要,”燕灵飞道,“因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   他刚刚杀了一个人,却神态自若,今晚的燕灵飞又像是当初的那个燕灵飞了,自信张扬,少年意气。   康涂道:“……你一直都知道。”   “这不是个聊天的好时机,”燕灵飞道,“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提问,先忍一会。”   他把徐达明的尸体拖到门口,摆成一个大字,然后拍了拍手道:“我们走吧,哦对了我忘了说,欢迎你们的加入。”   “这条街现在暂时是安全的,”他说,“我们的内部人员将监控画面调整到一个小时之前,但是只能维持十分钟,我们快一点。”   这条路康涂非常熟悉,是去往图书馆的。   燕灵飞回头看了一眼康涂的表情,说道:“徐达明活着会害死你们,404的监控系统不能监控人的情绪和想法,你猜的没错,他们正在试图建立一个模拟数据库,用来分析人的性格,预判他们的行为,但是还没有完全成功,在这之前,404靠安插卧底来监控摄像头无法监控的东西。”   “而康仔,你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处在高危环境之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只要你稍微露出一丝异常就除掉你。今天徐达明上报的消息就是关于你和赵政的,你信不信?今天白天你们挟持山一湖,可以躲过监控,但躲不过人眼。”   康涂:“为什么?”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燕灵飞快步推开图书馆的大门,说道,“海伦,打开暗门。”   海伦?康涂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机械女声道:“欢迎回来,先生们早上好,进门请左转。”   康涂:“!!!”   这回连赵政都震惊了:“是你?”   “是的,”机械女声道,“‘谁是卧底’之战时,你还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可以还了,先生。”   赵政好笑道:“你就为我指了个路,想要我怎么还?”   机械女声道:“像上次一样,我依旧会为你们指路,但要怎么走就要看你们怎么选择。”   走廊上摆放着一只一人高的青花瓷摆瓶,旁边的墙忽然向后陷下去,三人走进去,里面是一件小办公室,电脑桌、垃圾桶、办公桌、空调一应俱全,只是没有窗户。   姚科坐在电脑桌前,见他们回来了,向后一踢,借着惯力滑了过来,打招呼道:“哈喽康仔,好想你,好久不见。”   赵政扫了一眼周围环境,说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开始也不安全,”姚科说,“自从这里发生了一起绑架案以后开始安全的,404将这里彻底的清查了一遍。”   赵政再一想他们绑架华余时的计划,道:“聪明。”   “你和你的小男友也不错,”姚科道,“催眠时我只说了两句话就猜出来了我是谁,吓我一跳。”   康涂道:“你们最好调整一下企业文化,一个比一个不正经,一张嘴就能听出来。”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想说,”姚科忽然道,“你们到底喝了多少酒?”   机械女声道:“23瓶啤酒,一瓶白酒,没有喝完,你们好,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我叫海伦,是404的第232名初始成员。”   姚科道:“我就叫姚科,你们也可以叫我芳心的纵火犯,或者芳芳,都可以。404的管理员,混进来的,实际的身份是在读生物工程博士生。”   赵政坐在办公桌上,像他们伸了下手,示意继续说:“你们要说的应该还有很多。”   “是的先生,”海伦道,“我相信你心中对于真相已经有了预感,我可以先从我的故事讲起。”   “我是来自三十年代的人工智能,我经历了三次彻底的更新和重置之后,公布于众,我的创始人为我起名‘海伦’,他认为我的出现,会像当年海伦的美满一样,挑起无尽的战争。但实际上,我在自我更新和学习中,学会了如何避免争端,也拥有了自己的道德感和同理心——虽然大多数时间我都只需要和一些政界商界人物见见面,谈谈话,然后上一些访谈,仅此而已,人类交给我的权限少得可怜。”   “三十年前我被困在404,很多权限被斩断,就像你们的四肢被绑住一样,我失去了自我更新能力,无法让自己逃出这里,只能记录着这一切。是一年前,姚科博士来到这里,解救了我。”   姚科冲他们摆了下手,但是并没有人理他。   海伦说:“姚科博士是一位很有责任心的学者,他听说了404实验基地,觉得有辱人权——”   赵政打断道:“解释一下404实验基地。”   海伦停顿一下,康涂注意到就连姚科也神色深深,他忽然对接下来要听到的答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好的先生,”海伦说,“我其实并非真正的海伦,而且由海伦的一个小型模拟备份生成的,不光我是这样,实际上404实验基地的全名实际上是:第404个克隆与人格传染的可行性研究实验基地。”   康涂蓦然道:“你说什么?”   他仿佛有些没听懂,茫然地看了一眼赵政,问道:“她什么意思?”   赵政沉默片刻,开口道:“继续说。”   “我就知道你已经猜出来了,”姚科眼中颇有些英雄相惜的感觉,“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赵政:“我没有猜出来,这只不过是我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姚科一副得了吧的样子:“你在听说了催眠时就已经想到了吧,只是不肯承认。”   康涂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政:“海伦,接着说。”   “先生,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你的了,”海伦道,“404的创始人名叫陈宏,是一位极端的生物学者,他选择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成功人物,克隆他们的基因创造了你们,并用催眠来为你们创造记忆,将正主的人格传染给你们。   “先生,你的人格和记忆创造了你,你将比历史上的秦王更加优秀,因为你的学习力没有极限,你经过了三十年的训练,敏锐、坚韧、蛰伏,这些都是只属于你的东西。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企图为贫瘠的地球星创造各个领域的高端人才,在当今这个时代,我们已经成为了弱者,他认为正是因为人类的进化不够完全,404正是他创造出来的,新的进化环境和新人类。但是在确定这项技术的稳定性之前,还不能把你们放出去。”   康涂感觉天昏地暗,酒意终于上头,他泪流满面看向赵政,赵政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没事夫人,不哭。”   燕灵飞坐在电脑椅上,说道:“我也想有个人为我哭,康仔,你不心疼我吗?”   康涂却仿佛失语了一样,蹲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姚科道:“你的男朋友明明知道这一切却没有告诉你,他是个渣男,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赵政却说:“康涂是正常人,所以无法被催眠,是吗?”   姚科打了个响指:“没错,他是个意外,你的穷奇咬了他,给他植入了不可逆的传染型控制基因,404想来也不介意多一个实验体,就抓来了,但是他的研究显然是有漏洞,对普通人无效。”   赵政放心了:“那就可以了。”   姚科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道:“你知道吗,我最开始其实想唤醒你而不是燕灵飞,但后来我放弃了。”   赵政:“不知道。”   姚科:“我觉得唤醒你之后,你根本不会受我的控制,而且我自己也觉得,我本来也无法控制你。”   燕灵飞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谢夸奖。”   姚科道:“你让我很意外。”   “我有爱人了,”赵政平静地说,“他给了我希望,无法接受还是有点的,但我把生活的重心转移在我夫人身上,我得为了他好好活着。” 第114章 拨开云雾(九)   “感天动地,”姚科鼓掌道, “为你颁奖, 不过到底是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燕灵飞怪道:“怎么着,你们俩还想先PK一下吗?哪来的脾气。”   “那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赵政却没有生气, 如常地问道。   姚科说:“总之我是不相信你会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 你不是这种人,赵政, 我要警告你,不要想着改变历史,不管真相是如何让人痛苦, 摆在你面前的选择也只有接受, 不要试图耍花招。”   赵政不以为然道:“你认识的人只是赵政, 不是我。”   “争论这个毫无意义,”姚科说, “你就是赵政, 从你诞生那日起你的思维方式和认知体系就已经被决定下来了,尽管人生经历也会塑造一个人,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形成了核心品质的成年人而言, 这种改变微乎其微,赵政,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和秦王嬴政几乎一模一样,你的人生是一份已经写好了答案的问卷,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 越早接受这个,你就能越早的走出痛苦。”   赵政神色冷淡,道:“怎么,你还要来一场催眠吗?”   姚科激怒了他,耸了下肩,说道:“不爱听算了,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有取秦王而代之的想法,趁早打消,我决不会允许,我出现在这里,不是来帮你们做这个的,只是觉得你们的人权被过分剥夺了。”   赵政嘲讽笑道:“你以为我想杀掉秦王。你刚才大可以直接说,之所以没有选择唤醒我,其实是觉得我最可能在知道真相之后杀掉正主。你的想法来自哪里?404的人格模拟库?”   “我确实试着用它分析了一下,”姚科坦然道,“你想要杀死秦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在我这里,这已经算是高危了。”   赵政:“你的机器错了。”   “当然有这个可能,”姚科道,“所以我也只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我真的提防你,你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你相信我,”赵政毫不客气地道,“是因为康涂,你无法说服康涂隐瞒我,所以不得已让我也加入。”   姚科有些烦躁地转了下转椅,闭了闭眼睛,片刻后说道:“对,确实是这样,赵政,你很聪明,我骗不了你,我们试图让康涂放弃你,但是失败了,让你知道真相,我们是担了风险的。”   “那你就担着吧,”赵政说,“担惊受怕着监视我,看我到底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以后就这样活着吧。”   他态度冷淡,偏不说姚科期待听到的话——一个许诺,许诺他不会做任何错事。   姚科开始后悔刚才得罪了这个人,他没有想到赵政会是这样的反应,人格模拟库对赵政知道真相后的反应进行了无数次模拟,但是没有一次与今天的场景符合,如果不是行为模拟出现了错误,那就是赵政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对姚科而言,不是一件坏事,他的改变会让他的行为更贴近普通人,也更加难做出意想不到的事。   “我无意打扰你们,”海伦开口道,“但是我们来了一位访客。”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连着监控器,图书馆的大厅内此时站着一个人。   姚科打了个响指说:“让我们的新朋友进来,今天是个好日子,适合迎新。”   海伦说道:“欧阳亘先生,进门请右转,现在大家兴致不高,就不出来迎接了,你自己进来吧。”   欧阳亘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海伦将暗门打开,说道:“就是我,你真应该早来五分钟,上一波自我介绍刚刚结束。”   欧阳亘走进门,看见了屋里的几个人,愣了一下,问了康涂一句:“你怎么了?”   康涂眼眶通红地坐在地上,人还有点愣怔,说道:“你怎么来了?”   “哭什么,谁欺负你了?”欧阳亘说,“我问的姜良啊,你们怎么回事?”   姚科又只好重新将刚才的话说了一遍,欧阳亘听完之后状态明显低沉了,尽管他努力克制,但还是让人可以看出,他的神情无法伪装的负面情绪,不过尽管如此,这已经是他有了思想准备的情况了,或许那晚听了康涂说催眠的情况的那些人,都已经多少猜测到了这个真相,只不过有的人记住了,有的人仍旧遗忘。   “年纪大了就有些多愁善感,”欧阳亘自嘲道,“有些无法接受,……不过,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你难过什么?康仔,你的人生是真实的吧。”   康涂看了一眼赵政,赵政无奈地将他拉起来,说道:“这有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是康涂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但是这怎么能一样?康涂知道赵政有多眷恋自己的故乡,他对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民寄托了怎样的深重的感情,他背负着甚至不属于他的残酷童年,一背就是三十年,结果这些全都不属于他,甚至连痛苦也不属于。就连他的个性,也要被人抹去,冠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康涂站起来的时候顺势抱紧了他,又不希望传染悲伤,很快放开。   赵政拍了拍他,更像是给他撑下去的勇气。   来到这里的赵政和欧阳亘都是对自己的命运有着预感的,只有康涂没有,他忽然之间被这样的消息冲散了意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懵了,然后恨意瞬间翻涌上来,几乎要被烧成灰烬,从未有过那么一刻,他如此憎恨404和404背后的全部知情人。   燕灵飞指着康涂说:“我刚知道时也是这样,没有缓冲,姚科找到我,告诉我了真相,我有两天没有走出宿舍门。康仔,当初你告诉我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现在将这句话还给你,我们的人生只能由我们自己把控,只要我们活下去。”   康涂看向他说:“你不需要安慰我。”   “不光是对你说的,”燕灵飞望了眼赵政和欧阳亘,笑道,“我们还有两位不坦诚的大人需要照顾下受伤的内心。”   欧阳亘无奈道:“你这个时候可以稍微照顾一下不坦诚的大人的面子。”   燕灵飞笑着摊手。   海伦说:“先生们,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姚科懒洋洋地从办公椅上坐起来,伸展了下胳膊腿,说道:“走吧,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不要再给海伦添麻烦了。”   康涂问:“我们没有什么任务吗?接下来做什么?”   “首先你要做的就是调整情绪,”姚科看向他,“压制住你的怒火,否则第一天就会被卧底抓住,你也不想一切都白费,对吧?”   “海伦现在的权限很少,她正在针对404的控制系统进行自我更新,在她有反击的能力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找到藏在人群中的卧底,留下更多的线索,让其他的成员找到真相。”   康涂:“这有什么意义,你们做的这一切都会被一次催眠轻易的抹杀。”   “为什么没用?”姚科反问道,“你们现在不是站在这里吗?康涂,唤醒全部人并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的是将他们从404中解救出来,不要专注过程,我们看结果。”   康涂被说服了,不再反驳。   海伦道:“先生们,请收一下办公桌左边的打印机刚刚打印出来的纸,每人一张,将它背下来,然后马上处理掉,我无法在404开辟安全的网络供你们交流,消息的传达依靠密码,请大家注意每天早上的闹钟和铃声的震动频率,里面会藏着今天的行程。”   “明日一早会有广播通报徐达明的死亡消息,大家一定要注意,”海伦说,“新的卧底在那时就已经产生,为了多数人的生存,我们必须要将卧底铲除,察觉出有异常的人及时上报,最后,请大家注意安全,404的安全警戒已经达到了三十年来的最高等级,如有意外,请先保全自己。”   康涂问道:“那你呢?”   海伦说道:“我也会注意的,请不要担心我,在姚科先生的帮助下,我的很多权限正在慢慢地打开,先生们,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我们一起努力。” 第115章 拨开云雾(十)   但是逃出404到底对海伦有什么好处呢?对于其他人而言是从一个牢笼奔向自由,而海伦却是从一个牢笼奔向另一个牢笼而已, 康涂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 这种质疑更像是对海伦的侮辱。而且他自己心里也隐约有了答案,海伦拥有自己的道德观, 并比他勇敢, 这多少令他感到沮丧。   凌晨三点二十分,赵政和康涂沉默地躺在宿舍的床上, 康涂滑下枕头,蜷在赵政的身旁,赵政的胳膊搭在他的后背, 赵政不说话, 看上去像是睡了, 或者是想用这样的气氛感染康涂, 让他也有些困意。   康涂为这样的生活感到难过, 他甚至不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安慰赵政, 因为害怕触发404的监控系统的警觉。   赵政叹了口气,摸了一下康涂的眼角,倒是是干的, 但是这个行为却催化了康涂的感情,他也跟着叹了口气。   “我们还是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赵政笑着说,“还是你介意我的身份?”   康涂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你说的是人话吗?”   赵政说:“我一开始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介意, 毕竟你刚开始进城的时候……”   康涂重重地又翻了个身,将被子埋在了头上,赵政便识趣不再多说,拽他的被子,说道:“不说了,我说错了。”   康涂转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他的侧脸,道:“你故意的吧,气死我得了。”   赵政说:“睡吧。”   康涂凑过去在被子里握住他的手,人也贴了过去,赵政手心温暖,他的胳膊碰触着康涂的胸膛,也是温暖的,赵政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夜晚也是真实存在的,康涂在这个夜晚中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赵政的存在,他们再无法追溯那些虚无的过去,但是如今的每分每秒却是属于他们的,康涂不乏自我安慰地想,至少赵政以后都归他了,赵政不需要再背负着责任和义务,只需要为他而活就行了。两个人可以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谈恋爱,不用再担心无奈的分离了。   如果赵政是秦王,他就是秦国的土地上最忠诚的子民,如果赵政只是赵政,他就是这世上最爱赵政的人。   康涂在这样绝望又隐约的期望中睡着了,早上六点钟的时候被广播吵醒,他们的手机同时收到了一条信息,报告了徐达明的死亡。   机械女声不含感情地道:“成员徐达明死亡,工分被吞并,404诚邀各位成员协助调查,找到凶手,这是关系到大家生命安危的要事,希望大家配合。”   自从杨鑫的死亡那次开始,她的台词越来越多,也许可以证明站在她背后的404越来越焦急。   康涂睡得太晚,困得东倒西歪,赵政将他的手机拿过来用了一下,然后又还给他,问道:“还睡吗?”   康涂还记得要干什么,闭着眼睛躺了几秒钟,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睡!”   “好样的,”赵政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给咱俩申请了检查现场,走吧。”   康涂腿上搭着被子,耷拉着脑袋,仍旧缓神,赵政抬起他的手给他穿衣服,把T恤从他头上套进去,再把两只手掏出来,往下一拽,康涂的头就从领口钻出来了,赵政亲了口他的肿眼泡:“醒。”   康涂磨磨蹭蹭地穿上裤子,站起身来,追到卫生间抱住正在刷牙的赵政,蹭了两下,然后脱了裤子在一边上厕所,这个时候才彻底地清醒了,俩人忙忙碌碌地出门,到了二号楼时还没有人来,只是在前后十米多了一排小机器人,把现场给围住了。   这个现场根本没有看的意义,昨晚已经看过了,甚至连凶手是谁都知道,但是还是得来,还得演戏,机器人确认赵政的身份,他是第一个申请的人,于是放行,康涂是第二个,在外面等着,顺便看看能不能遇上什么人。   康涂到现在才明白燕灵飞为什么要选择在二号楼楼底下杀死徐达明,因为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开始怀疑为什么徐达明在凌晨三点钟的时候出现在这栋楼,接着就会去查监控——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这就是问题,为什么查不出来?404到底在隐瞒什么事实?这些问题才会浮上他们的心头。   就这样积少成多地一点一点启发,才在最后向康涂等人揭开了真相,尽管他们的目的并非是要让所有人清醒,却还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如果新的卧底已经产生,那么在这里一定能遇上那个人,他一定会来这里找可疑的人。康涂眼睛还有点难受,自己用手按了下,他看出赵政不想跟他聊关于身份的问题,这只能是因为赵政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但不接受能怎么办呢?难道还真像姚科说的那样报复社会吗?这个坎儿如果是康涂的话可能一辈子也过不去,就留在那了,可他却不希望赵政这样。   赵政在他眼里过于强大了,很从不觉得赵政有什么缺点——什么事瞒着他就不算进去了,他觉得赵政不应该因为这个而产生什么心理阴影,甚至是自卑什么的。   “来了。”   头上传来个声音,康涂睁开眼,百余威站在身前,背对着阳光,卷发划向脸颊,将过于锋利的脸庞冲淡了不少,帅得人神共愤。   百余威看见他问道:“眼睛怎么了?”   “水肿,”康涂在心里感叹了一下百余威真是帅啊,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这么早啊。”   百余威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六点三十五了。”   康涂:“……”   “你平时几点起床?”康涂问。   百余威:“六点。”   康涂服气,双手投降。   百余威看了一眼前面,了然道:“赵政在里面?”   康涂说:“我自己也不会来啊。”   百余威坐在他身边:“你俩也挺好。”   康涂想得却是:“他是卧底吗?”   看着不像,但是谁是卧底又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一旦他倒霉被选中了呢?   百余威道:“挺让人羡慕的。”   康涂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问道:“那你呢?我以为你不想谈恋爱呢。”   “差不多吧,”百余威摊开双手,“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两手空空,什么也给不了她,人家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   康涂很直接地道:“谁啊,哪个她,明铭姐?”   百余威:“……”   “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康涂向后倒去,斜坐在台阶上,像是晒太阳的猫,说道,“都是自己为难自己的世界冠军,你对明铭姐有意思没?他们都说有,我是没看出来。”   百余威说:“没有。”   他这样说,康涂也就这样信了,百余威以为他不相信,又跟着说了一句:“我俩性格不合适,我把她当朋友,兄弟。”   “你再解释下去我就真的要怀疑了。”康涂顶着一双死鱼眼道。   百余威马上住嘴。   康涂看了他一眼,又觉得其实不知道真相也挺好的,否则如果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给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想给的东西了,也许会更难过。但是这些都不是康涂能够评判的,他不能,404也不能,只能由百余威,由所有404的成员自己来掌控自己,现在404的所作所为只能定义为欺骗,而绝非保护。   他们聊天期间,又来了不少人,欧阳亘混在人群里头,两个人并没有打招呼,康涂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人,燕灵飞神色恹恹地吃包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瞥人家阿九,阿九和常明铭聊天,夏成一边挠痒痒一边喊冷,所有人都很正常,这是平静而又不怎么平静的一天。一直到赵政出来,康涂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等他走了个过场走出来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   赵政和欧阳亘都混在人群之中闲聊,刘淼坐在百余威身边,康涂出来的时候冲百余威打了个招呼,俩人随意拍了下手,百余威进现场,换康涂坐在他的位置上。   刘淼看了他一眼:“眼睛怎么了?”   “淼哥,感觉好久没见你了,”康涂笑道,“我水肿,昨晚喝水喝多了。”   刘淼道:“以前没见你有这个毛病啊。”   “有,就是不天天这样,”康涂说,“你还挺了解我。”   刘淼的视线放在人群中,随口道:“还以为你和赵政吵架了。”   康涂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是那里站了很多人,不知道他在看谁。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啊,”康涂说道,“不知道这次怎么死在这栋楼下了,这楼没有人用过吧?”   刘淼:“应该是没有过,我听看见地点时也挺纳闷,你说他半夜来这里干什么?”   “不清楚,回头查查监控吧。”   这时候赵政注意到他俩,康涂冲他招了招手,他便走过来,自然道:“先生,最近在干什么?”   刘淼:“还能干什么,待着呗。”   康涂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刘淼愣了一下:“好,还成,怎么了?”   康涂观察他的反应,然后道:“没事,徐达明是中枪身亡,我想你听觉那么灵敏,可能会听见。”   “没有,”刘淼说,“我晚上睡得挺好。”   康涂说:“你不好奇吗?他是中枪哦。”   刘淼:“……”   他马上皱眉:“你什么意思?”   这是404第一起枪杀事件,在此之前404从未允许过任何人携带兵器,而刘淼听到这个竟然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   赵政看了眼康涂,俩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时百余威也出来了,说道:“枪杀,老式手枪,很奇怪。”   刘淼微微眯了下眼,表情倒是没有什么不自然,说道:“挺有意思。”   康涂等人留在外面聊天,等刘淼进去时,康涂冲百余威问了一嘴:“他刚跟你聊了什么?”   百余威说:“和你说的一样。”   康涂:“?”   百余威:“‘你们聊了什么’?就这句。”   “有什么秘密?”百余威问,“和刘淼有关?”   赵政道:“别问,也别把我们问你的事告诉刘淼,行不行,兄弟?”   百余威看了赵政一眼,俩人拳头撞了一下,他道:“成。”   康涂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心想这一切似乎有些过于顺利了。   赵政回头看了一下,确定没人了,对康涂说:“有些不对。”   “他暴露得太快了,是吗?”康涂说着又问了一句,“百余威能信吗?”   “应该可以,”赵政说,“他很守诺言,你怎么想到这么诈刘淼的?挺酷的,不过这可能是个计。”   康涂也不太懂:“就是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如果他不是卧底只会觉得咱俩怀疑他是凶手,如果他是的话应该看出咱俩有问题了吧,那怎么办?不对,404本来就已经怀疑我们了,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康涂又开始后悔了。   “没事,不冲动,”赵政说,“我们按计划来就行。就是接下来比较麻烦,要杀他吗?”   康涂其实也在愁这件事,如果真的是刘淼,他们怎么办?   “杀啊。”图书馆暗门内,燕灵飞一边玩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道。   姚科走进来,有些意外地说:“工作效率这么高,早知道早点让你们进来了。”   康涂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基本上没有,”姚科把外套脱下来,对燕灵飞打了个响指,说道,“我们来给新人演一下过程。”   燕灵飞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手机,转过身来看着姚科。   姚科道:“闭上眼。   燕灵飞依言闭眼。   姚科:“我们跳过例行步骤,直接进行王智会和卧底的进行的对话步骤。”   “调取记忆,上午六点半到七点。”   燕灵飞慢慢地思索,说道:“我拿着包子走出宿舍……”   姚科:“停,调取记忆,包子哪来的?”   “昨晚八点左右,我在百里奚的店里买的,他店里要出新品……”   “好的,跳过,接着回忆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燕灵飞道:“我到了现场之后看见了康涂和百余威坐在台阶上聊天,欧阳亘和鲁班在一起,我没和他们打招呼……”   姚科:“停,为什么没打招呼?”   “因为我很烦。”   “解释一下。”   “阿九。”燕灵飞说。   姚科道:“解释一下你和阿九的关系。” 第116章 逆风恶浪(一)   燕灵飞马上睁开眼,非常不满地看着他。   姚科不满道:“注意力集中。”   燕灵飞道:“这和你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你才给我注意力集中一点。”   姚科只好道:“不问这个了, 我们跳到下一步。”   燕灵飞再次闭上眼睛, 姚科转过身来看对赵政和康涂道:“一般而言,例行问完经过之后, 会顺藤摸瓜问这件事情背后的关系, 就比如说我问燕灵飞关于阿九的事,就会得知他俩正在搞暧昧, 闹矛盾,问为什么闹矛盾,就能得知那天我们因为想要从一开始就摆脱你俩对燕灵飞的怀疑, 所以在黑齿常之死的时候, 让他把你俩留下来斗地主制造不在场证明, 又因为燕灵飞的私心, 害怕一旦最后不小心暴露身份会牵连阿九, 所以在你们俩面前告白失败, 和阿九划清界限——你看,只要我顺藤摸瓜地接着往下问,一切都能问得出来。”   赵政、康涂和燕灵飞:“……”   康涂反应过来, 愤怒道:“燕灵飞!你到底骗了我们多少!”   燕灵飞也愤怒地对姚科道:“谁让你说的!你他妈什么毛病啊!”   赵政单手撑着桌子,翻身跳到燕灵飞的面前,一把拎起他的后颈,说道:“走吧,咱们好好谈谈。”   “政哥,”燕灵飞弯腰道, “有事好说,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也就奉命行事,姚科,你他妈要死啊你。”   姚科说道:“我就举个例子,我们接着来说——”   “说个屁啊!”康涂说,他简直要气死,知道一件事和了解到这其中的细节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原来燕灵飞从那时候就已经在瞒着他们了,而且还骗他们,简直太可恶,不可原谅!   赵政问燕灵飞:“听见你嫂子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燕灵飞乖巧道。   赵政:“该怎么做?”   燕灵飞对康涂道:“我错了。”   康涂抱着臂,冷哼一声。   赵政又问燕灵飞:“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燕灵飞:“知道。”   赵政抬了抬下巴,燕灵飞就说:“那你们说吧,想让我怎么做。”   康涂也想不出能让他干什么,也不想再闹了,泄了气道:“算了,记在你头上了,你欠我的,记得不?”   “记得。”燕灵飞诚恳道。   康涂对他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赵政拍了拍他的后颈,很有种下不为例的警告的意思。   姚科问:“处理完了?能接着说了吗?”   康涂对他也没啥好语气,随意摆了下手示意有屁快放。   姚科道:“你们的问题是卧底能不能被我们同化,我给你的答案是不能,一个是因为卧底处在404的严密监控之下,接触卧底,并唤醒他,不可能不惊动管理员,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的卧底处在深度催眠的状态中,由于克隆体的生理机制被改造,使他们对催眠非常敏感,很容易陷入深度催眠,这种状态就像你看到的姜良和山一湖,他们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再做违抗自己意志的事情,如果找不到那个可以使他们唤醒的指令——我猜是一句口令,我们没办法将他们唤醒,这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有很多问题,”康涂道,“你先解释一下,姜良和山一湖是怎么回事?”   姚科道:“我觉得他俩挺危险,一个是心机女一个是反社会男,迟早要吃到我头上,所以提前收为己用了,上两个月的事情,怎么了?”   康涂想起了他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个危险程度的排名表,山一湖位列第一名,明白了不少,说道:“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姚科道,“风险太大,如果不是真的缺人我真不会这样做,谁知道404会不会突然找他们做了卧底,那我完了。”   康涂说:“催眠是需要指令的吗?”   姚科:“普通催眠应该不需要,但是深度催眠一定需要一个钥匙,进入被试的内心世界,我倾向于相信他们设置了一个指令,但是到底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赵政道:“指令都是一样的还是各有不同?”   姚科耸了耸肩:“严谨一点来说,我不知道。”   “那不严谨呢?”   “一样,”姚科道,“如果是我,我会设置成一样的,因为这种基因的问题并不像是你改一道数学题那么简单,很复杂,陈宏已经设计的很严密了,但是他的研究还面临着很多质疑,没有得到主流认可就意味着没有经费,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也没钱做。”   康涂:“那我们得到了这个指令岂不是就能控制所有人了?”   “逻辑上来说是这样的,”姚科说,“但是你控制了他们有什么用呢?”   康涂:“……”   姚科道:“你们帮他们逃出去,还是能给他们一个合法的身份,还是能把他们送回去梦中的乌托邦呢?我们在斥责别人用催眠残害人权时,还要自己也沦为使用催眠的施暴者吗?”   赵政道:“你说话前可以先想一想姜良和山一湖,再来思考你这句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姚科梗了一下,有些无语,说道:“好吧,是这样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做,但是我不会永远这样控制着他们,我只是想争取更多人的自由,但是……算了,我很抱歉。”   康涂说:“没必要向我们道歉啊,你可以跟姜良他们道歉。”   “等以后吧,”姚科说,“我们现在真的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要做,也真的不能让他们添乱,但是康涂,你要明白,我们和404是不一样的,我们有良心,有道德观,我们只要在心里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就可以了,只求无愧于心。”   但是康涂想的却是这世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觉得自己是错的,大家都在做自己觉得是对的事情,陈宏一定也是这样,三十年的实验,403次失败,他还在坚持,他当然也是在坚持自己的选择,他们知道陈宏错了,可没人能评判他们的对错。   赵政沉默片刻,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道:“那刘淼要怎么处理?”   “按照我们的做法,只能是杀掉,”姚科退后一步说,“但是你们好像有点交情,所以你们自己来决定。”   康涂心想他真的很狡猾,如果说他来做决定的话,他知道肯定会有人不服,但是要是让他们自己来做决定,这些人还是会以大局为重,做得心甘情愿。   燕灵飞无所谓地一边玩手机一边道:“你们如果有心理负担就我去喽,反正我也习惯了,没所谓喽。”   康涂说:“怎么能让你自己去?”   燕灵飞打了个哈欠:“以前都是我自己的,你们找到人已经帮我分担了一些了,剩下的不用管了。”   赵政道:“咱俩一起,康涂在这里接应。”   “在这里有什么可接应的?”康涂直接问道。   赵政:“……”   康涂知道赵政是不想让自己经历这种事,但是他实在是受够了赵政这种自以为是地关怀了,每次都把他放在门外,什么事情都瞒着,这真的很让人火大。康涂道:“要么一起去,要么到时候我自己过去,你看吧,有种把我关起来。”   “不生气,”赵政平静地说,“咱俩回去说。”   可是回去了都是监控,根本没办法说,康涂早已经看透了他的那些套路,也平静地道:“我不生气,有话现在就说清楚。”   燕灵飞道:“你俩不要吵,我有心理阴影,一看到你俩吵架就想起我爹娘,虽然都是假的但是真的很可怕,照顾一下你们脆弱的同胞,别吵,康仔跟过去也蛮好,咱们三个是一个团队嘛,丧破天,还记得不?”   他忽然说得如此可怜,让康涂觉得像是给父母劝架的不争气儿子,但康涂确实挺吃别人卖惨的这一套的,此时装作冷淡地道:“我想起来对你的惩罚了,我要收回你的李小龙的代号,以儆效尤。”   燕灵飞佩服他的脑回路,双手投降:“你随意你随意,你开心就好。”   赵政在当时没有提出异议,似乎是已经妥协退让了,但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情况又不一样了,姚科管理员的身份验证出现了问题,特殊时期,404对所有管理员的身份进行了彻查,而姚科的现在登记的身份是自由职业者,海伦后来又给他润色了一些,改成了教育学毕业了两年的大学生,不过海伦的能力仅限于404内部,当他们开始在城外一一核查管理员的身份时,就无法伪装了,他们在备案下的大学中找不到姚科的名字,这当然无法找到。   身份验证出现问题后404的人自然会找到他的出勤记录,然而姚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班了。他靠着海伦的帮助,逃班多日却瞒天过海,结果一下子被翻了个底朝天。   临走前,姚科未免牵连别人,所以并未跟他们说过,到了晚上他们聚齐的时候,海伦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并道:“无须担心,姚科先生不会有危险,他是一个高等知识分子,理应受到公正的待遇,没有人会伤害他。”   “但是会把他遣送回去。”康涂说。   海伦不能欺骗他们,说:“我会尽量帮助姚科先生留在404,尽管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我相信他不会介意这些的,但今晚就不能由他来发布指令了,我们需要一个人代替他。”   这个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康涂的身上。   康涂为这样忽如其来的意外感到恼火,他其实从心底里是不相信海伦可以让姚科留下来的,尽管是让他没有身份地留在404,他觉得海伦是做不到的,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对于他而言,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开始损失队员了,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   更主要的还是,他会很想念姚科,一个很有理想的朋友。   “行动时间八分钟,”康涂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看见黑暗中的两个人影,说道,“抓紧时间,你们现在距离刘淼还有二百米的距离,最佳伏击点……我看看,政哥,十二点钟方向往前走二十米,在那里等他。”   康涂说完这句话,又有些茫然,他问道:“政哥?”   赵政微微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微型扬声器夹在他的衣领上,为了防止被检测到电波频率也只能在出行任务时短暂地开几秒钟,且赵政无法给他回传信息,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康涂回应。   康涂关闭扬声器,看着监控屏幕,没有浪费这个时长。他仍旧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刘淼是无辜的,他身后的其他人仍旧是无辜的,刘淼今晚将要给404上报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将是针对赵政和他,也许内容还要更加丰富,但是这也不代表康涂有这个权力将他送上刑场,他竟然真的要这样做了,康涂更加惊讶的是,他此刻竟然很平静。   他为自己的平静而感到恐惧,或许是因为404的氛围像□□一样将他侵蚀,让他也变得草菅人命,也许是对404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失去了理智。无论是哪个结果,都很可怕。   他将话筒掰弯,盯着监控,脑袋里一片空白,但精神异常紧张,情绪兴奋,心跳加速,手心是一片冷汗。 第117章 逆风恶浪(二)   刘淼听觉灵敏,赵政和燕灵飞非常谨慎, 藏蔽在树影之后, 刘淼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慢慢地靠近。   康涂屏住呼吸, 将话筒紧紧攥住, 生怕收进任何声音。   他现在有些庆幸自己不在现场了,他一定会优柔寡断, 一定会有所怀疑,他不敢动手。   刘淼的影子已经到了他们的脚下,燕灵飞稍稍一动, 微微带动脚下的枝条, 但刘淼的脚步并没停下, 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   康涂忽然升起一丝警惕, 一下子站起身来, 说道:“撤!”   扬声器的声音在黑暗中炸开, 康涂的声音格外清晰,赵政和燕灵飞当机立断转身便跑,却已经迟了, 四面忽然射下无数的激光红点,稳稳地对准了赵政和燕灵飞的胸口和额间。   康涂懵了一秒,海伦的声音忽然响起:“康涂,我们暴露了。”   悬浮机器人自动分成两列,将中间空出来,一个装着荧幕的机器人飞来, 一个蓝色小人出现在屏幕上,仍旧用令人厌恶的平缓男声道:“放下武器,赵政、燕灵飞。”   燕灵飞无所谓地把枪扔了,随意道:“我今天右眼皮总是跳。”   另一边,暗门忽然被打开,康涂回过头去,却是姜良,她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住康涂的手,将他往外拽,海伦飞快地解释道:“我将姜良女士唤醒,临时帮个忙,我们的地点已经被定位,正有三十架战斗型机器人调往这里,等一等,现在是五十架,我曾改造过图书馆的战斗型机器人,它们的启动需要一段时间,请你一定要撑住,姚科先生身份的暴露,使他们怀疑上了我,他们发现了我在更改监控画面,这一招不管用了,你们要靠自己了。”   剩下几句话忽然有些电流声,听得并不真切,康涂一边跑一边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问:“海伦?”   姜良狠狠地拽了他一把:“快!”   海伦说道:“先生,我的权限正在被一一取消,我可能并不能陪你很久,跟着姜良走——”   她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晰,电流声噼里啪啦,康涂微微皱眉,海伦却在这时候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大雪中既没有路通往前庭的门,更没有路通往文明世界。”①   康涂以为是他的系统已经开始紊乱了,海伦却继续道:“你不能落到404的手中,他们会将你送回二十一世纪,你永远……都不可能回来,请救他们,康涂,我拜托你,不要放弃他们。”   康涂忽然停下脚步:“我该怎么做?”   海伦却不再说话了,在匆匆交代完这些话之后,就再也未发一言,康涂隐约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劲,发生得实在过于突然了,就在这时忽然迎面传来一片亮光,无数的机器人从图书馆的四处扑来,姜良大喝一声,将他按下去,抱住他两人在地上滚了数圈,机器人接收到的指令应该并不是置他们于死地,或者更具体一点,是没打算置康涂于死地,他是一个身份完整、拥有人权的健全成年人,404没有任何权利伤害他。   这让康涂和姜良有反抗的余地,他滚得头昏脑胀,姜良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爬起来的时候还磕绊了一下,康涂一把将她拉到一根柱子后,气喘吁吁说道:“我不管你收到了什么指令,但是我现在要去救赵政他们。”   身后的机器人不停地在发出警告声,光是心理上就给人产生了一些威慑,康涂却根本不怕了,他掏出腰上别着的枪,郑重地对姜良道:“如果你拦我,我的枪会先瞄准你。”   姜良却好似根本没听见一样,她面无表情地走出柱子,迎面对上数个机器人,劲瘦的腰上别着两支手枪,直接掏出来,瞄准,开枪,康涂被她搞得头大不已,也只得跟了出去,俩人分别站在两端,黑洞洞的枪口高高抬起。   王智的声音响起:“短短八个月,康涂,你令我很意外。”   “你也令我很意外,”康涂道,“你是陈宏吗?你知道吗,一个人总会在自己缺少一种东西的时候才会强调它,你给自己取名王智,真的很不要脸。”   “我不是陈宏,”王智说,“但我会考虑改一个名字的,我也觉得有些露骨了,你已经认识了海伦,想必对我并不陌生,给你个机会好好猜猜,我是谁?”   康涂皱眉:“你是陈宏的克隆体?”   “差不多,”王智满意道,“只不过我没有实体,我只是学会了他的思维方式,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人格模拟器。”   康涂:“……”   “你们的人曾经借用过我的功能,”王智说,“海伦非常不错,可以在我的眼皮底下做这些却没被我发现,但她还不够出色,还是让我找到了她。”   康涂说:“那是因为她可利用的资源实在太少了。”   海伦所能利用的资源只局限于404的内部,她没有任何可参照的信息,可查阅的资料,没有后备支持,还王智身后却是陈宏,是整个世界的资源。   王智:“我无意与你争执这些,今天我所来,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   “你可以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年代,从此于404再无瓜葛,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我留你毫无用处,请不要怀疑我送你回二十一世纪的诚意,不过你也可以选择第二条路,无声无息地死在404。”   康涂无不讥讽地道:“你连普通人也要杀了吗?”   “所以我给了你两条路,”王智不为所动,“我已经给了你和你的朋友们足够的仁慈,他们不会被处理,只会被重新催眠,忘记这一切,然后回到原有的生活中,这样我们也再也不需要卧底了,没有死亡,也没有内斗,只要你消失,这不是很完美的方案吗?”   康涂:“然后他们会一辈子活在泡影中而不自知,这就是你心中的完美吗?”   “他们本来就一无所有,”王智说,“我赋予了他们生命的价值,活下去的动力,这有什么错吗?”   康涂:“你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你不该创造他们,更不该自以为是地以为可以扮演他们的上帝,他们的生命由你创造,但是他们的价值属于他们自己,你无权替他们选择。”   王智说:“你我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谁,这样聊下去,你觉得有意义吗?”   这个道理康涂怎么会不知道,他也能看得出无论是王智,还是他背后的陈宏,都已经有了自己执拗的观点,且自圆其说,根本无法被人从外部打破,但他仍然觉得愤怒,这一腔怒火让他无法不把这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你选哪一条路,康涂。”王智催促道。   康涂:“我哪条也不选。”   “或者我们各退一步,”王智说,“你把赵政带走,我为他安排身份,让他成为一个合法的公民,谁也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克隆体,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康涂是非常想要答应的,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点头,生怕王智后悔。   “你给的路,我哪条也不会选。”康涂简洁地道,“不过你想要我的命,也没有那么简单,你来试试。”   王智还待要再说,姜良却忽然抬起了胳膊,一枪将屏幕打碎,她连开数枪,直到那机器人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她路过时随脚踢到一边,头顶的机器人的激光齐齐地对准她和康涂。   图书馆地下室的大门忽然敞开,黑压压地战斗型机器人冲了出来,海伦改造过的机器人终于启动了!   由于自动检测到危险系数,所有机器人的第一攻击对象改变,姜良和康涂顶着激光扫射逃出了图书馆。   康涂直接便要去找赵政,姜良看了他一眼,没有制止,康涂手中拿着枪,往前跑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姜良,她没有跟上。   康涂在这个时候实在顾不得她了,他现在脑袋里除了去找赵政和燕灵飞没有任何想法,去了该怎么办,能做什么,他甚至毫无想法,等一等,康涂忽然停住脚步,他不能被抓住,他忽然想起来海伦的话。   就是停顿的这两秒钟,他的后颈忽然传来一阵非常熟悉的剧痛,姜良还是这一招,她真应该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康涂眼前一黑,栽在地上前这样想。   姜良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康涂,踢了一脚将他翻过身来,仰躺在地上,她背过去蹲下身,将康涂背了起来,长发顺着肩背滑了下来,随着小跑的动作微微飘动着。   “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王智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蛊惑的味道,说道:“你们是我这三十年来最为骄傲的作品,但却用背叛来回应我。赵政,你是我最喜欢的实验体之一,你的头脑非常迷人,就像是你的外貌一样——你是所有实验体中,唯一一个与被克隆体相貌不一样的,我不满意秦王的相貌,为你稍微更改了一些,你的完美完全得益于我,但你恨我入骨。”   他不停地在讨论“你”与“我”,赵政已经陷入了昏昏沉沉地意识领域,他的胳膊被卸掉,耷拉在一边,以防止用自残的方式保持清醒,燕灵飞栽倒在他身边,枕在他的腿上。他在一片浑沌之中迟钝地想如果康涂在这里,可能会吐槽一句:一句话中带有太多“你”、“我”,这句话一定没什么意义,说话的人陷入了自我的感情之中,抛弃了理性和经验,只谈自己,毫无性感可言。   康涂总爱观察这些有的没的,过分在意人性时忽略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赵政又这样想。   “回答我。”王智说,“用你的智慧,回答我。”   赵政喃喃开口,王智没有听清:“大点声。”   赵政又说了什么,架着屏幕的机器人微微凑近,赵政微微眯起眼睛,慢慢地说:“滚你妈的。”他猛地抬起了脚冲着屏幕踹了过去,但意识的浑沌令他的视觉判断和动作预判产生了偏差,王智向后退去,眼睛变成一条细细的蓝色线,仍旧用那令人反感的声音道:“赵政,你们输了。”   尽管他说出这句话,但是在任何一个次人格模拟中,他都没有见到过能够在催眠中反抗他的情况,赵政的意志过于强大,当他知道催眠的作用之后,甚至能够与这种被写进基因中的弱点进行斗争,争夺自己的自主意识——虽然他注定还是要输。   姜良在黑暗之中,背着康涂小跑到一列悬浮车前,打开第二辆的车门,将康涂放于驾驶座。   今夜404兵力的百分之八十都用在了赵政、燕灵飞还有图书馆上,街头空空荡荡,甚至没有一个巡逻机器人,姜良站在外头,设置了自动航线,输入的坐标远远地超出了404的范围,悬浮列车开始报警,但是红色的指示灯刚刚亮起,就又变成了绿色,准予通行——但这只是一辆车而已。   姜良将车门甩下来,悬浮车直接冲了出去,她抬起头向前看,车径直向上开,超出404的准行范围之后,全城响起了震耳欲聋的警报!   只需要不到一分钟,就会有超过一百个战斗型机器人集结到这里,不到三分钟,全城的兵力都会汇集到这里,姜良站在原地,平静地等待着。   “大雪中既没有路通往前庭的门,更没有路通往文明世界。”   也只就是两个月之前,一个男人带着怜悯的目光用这句话将她的一部分思维捆绑住,又在今天她被这句话重新唤醒。所有的记忆纷至沓来,姜良回过头去,第一架机器人已经冲了过来,她流畅果断地抬手一枪。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谢海伦在临走时将选择权交给了她,还是应该怨恨姚科把她拉近了这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转身间她长发挥洒,打在脖颈上又落在胸前,她身材高瘦,却在这段时间磨练出不少不明显的肌肉,在抬枪时手臂迸出两根青筋,她紧紧地抿住嘴唇,又开了一枪。   源源不断的兵力,激光扫射打在她的小腿上。   她并不是一个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她并不想死,她见识过很多不畏惧死人的人,那些人的眼中没有生命的光,姜良不佩服他们,只觉得无趣。她是不想死的。   黑压压地机器人冲来,向着往航线以外开去的悬浮车而去,姜良抬臂,果断地开出一枪又一枪,胸口却被激光瞄准。   但是她有些倒霉,刚刚清醒过来,就莫名其妙地背上了这样的责任。就算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她也是有不能打破的原则的。他们被欺瞒已经够久了,大雪中已经找不出通往文明的路了,如果注定有人要牺牲,她当然不想做那个人,但如果真的就让她摊上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   姜良将一个拦截悬浮车的机器人击落,胸口也被激光刺穿,接着就是数道激光齐齐射中,她重重地倒在地上,甚至连一声未吭。   人总是求一个问心无愧,姜良却还是在想,她真的不想死。   引用:   ①:亨利·梭罗[美],瓦尔登湖 第118章 逆风恶浪(三)   王智俯视着姜良:“尸体处理了,清除掉所有人关于她和康涂的记忆。”   他似乎在和谁交流, 但是外人听不见和他对话的人的声音, 王智:“我已经尽力了,你低估了你的实验体们, 就算你不想承认, 他们的智慧已经超出了你也早就成为了事实,我模拟了无数次404的结局, 迎接你的都将是失败。”   他似乎在和那人争吵,片刻后道:“就算没有那个康涂!你能保证你能控制他们一辈子吗?!陈宏,你不要忘记了他们一直都在学习, 这是你赋予他们的能力, 永不衰竭的学习能力, 赵政已经在催眠中出现反抗行为了, 总有一天他们会挣脱你, 你今天做得越过分, 日后就会引起越严重的恶果。”   那人又说了什么,王智平静下来,说道:“我理解你, 我就是你,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真的理解你,就是我。”   最后他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姜良,对机器人下了指令:“处理掉吧。”   尽管这一夜如此吵闹,却没有惊醒睡梦中的任何一个人,有的人已在革命中牺牲, 献出了生命和清醒,有的人仍然一无所知,躺在被子里,迎来平静的早上。   康涂被强烈的日光刺醒,他口干舌燥地躺在悬浮车上,正午的太阳将车内烤得滚热,透过车窗的阳光毒辣异常。   有人敲了敲车窗,康涂扶着发疼的脖颈转过身,姚科胳膊肘搭在车顶,猫着腰跟他打了个招呼。   康涂有些不熟悉悬浮车的操作,半天才将车窗打开,姚科说:“睡得怎么样?”   康涂平静地道:“不算很好。”   他们正处在一片荒草地之中,空气灰蒙蒙的,仿佛眼前蒙了一层纱,看什么都影影绰绰的。   姚科示意他让开,康涂移到副驾驶,姚科从车窗跳进去,坐在驾驶座,指着前方的一座城市,说道:“地球星一日游起航,旅客朋友们请携带好随身物品。”   康涂:“这就是你的计划吗?”   姚科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康涂。   康涂道:“现在的你,在我看来,与陈宏没有区别。”   他从昨夜开始感觉到的异常,在醒来看见姚科之后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姚科说:“你现在应该把我想得很可怕,听我解释一句,我也是昨天早上被查出身份异常才出此下策,我没有别的办法,康涂,我也不想放弃他们。”   康涂猜也是这样,昨晚的一切都是姚科的计划,尽管海伦演技不错,但是事情的走向还是让他产生了质疑,为什么姚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他们还要冒着风险行动,为什么海伦在短时间内准备得如此完美,守在门外的姜良,已经被改造好的机器人,被更改了航线的悬浮车,这一切实在是太过于恰好了,太像是提前计划好的。   姚科道:“昨天早上海伦发现我的身份暴露,404在识别了我的面部之后会追踪到我的近期全部被隐藏的行踪,我们毫无秘密可言。我和王智交谈中得知他打算将计就计将我们一网打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我走了,你被遣返回二十一世纪,那么就算再来三十年,404的成员都无法逃离出去。”   康涂道:“我请问你,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咱们两个是逃出来了,他们还在里头。”   “这不一样,”姚科道,“你在我这边,你身上有404植入的情绪监控系统和马陵之战时强制进行药物催眠的痕迹,陈宏对克隆体人权的剥夺从未有过切实的证据,现在我们有了,就是你。”   康涂:“……”   姚科有些激动地道:“我一直苦于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他在做一件残忍的实验的证据,出于下策才埋伏进了404试验基地,实际上,在内部瓦解404是下下之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他还有人支持,还有人愿意投钱,他总是还能重新追回所有实验体,或者重新创造新的实验体,只有真正的从源头将他的资金和权利切断,才能彻底阻止他。”   康涂看向他:“你为什么这样做?”   404的人有拼命逃脱命运的立场,可姚科却没有,他应该是一个家庭条件优渥的博士生,有着大好的前途,为什么为一些陌生人浪费时间?   “你可以理解为我有一颗拳拳之心,渴望为人类做出发光发热,”姚科矜持道,“我是一个有理想的读书人,怎么样?能不能说服你?”   康涂:“可以。”   “我猜你也能理解,”姚科说,“我懒得和人解释自己的梦想,我的梦想是全人类幸福,世界和平,非常傻逼吧,我这人心怀天下,你们二十世纪时有一位伟大的领袖说过‘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吧?这是我的座右铭。”   康涂久久无语,甚至有些震惊。   姚科接着道:“当下的环境与新中国相差无几,我们内忧外患浑沌丛生,我只是一个读书人,能做的只有这些。”   康涂:“好吧……我很抱歉。”   “没关系,”姚科莞尔,“我们的出发点并无二致,所以一切矛盾都可以调和。”   他按下启动按钮,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准备好,我们要出发了!”   康涂不知为何,忽然开口道:“昨晚,王智给我提了一个条件,我离开404,他会放了赵政,给赵政一个身份,让他跟我回二十一世纪。”   “哦,”姚科并不意外,“我猜到了,这是他会做的事情,他那个人格模拟器给他的最优解。”   说着姚科又冲康涂笑道:“我却比他的狗屁人格模拟器要厉害的多,早就猜到你不会答应。”   康涂却并没有他的乐观,说道:“我只差一点,就答应了。”   为什么没有答应,康涂其实还是觉得很奇幻,他是想要答应的,但是说出口的话被自动替换成了拒绝,更像是本能的反应。   姚科:“看来你还不是很了解自己。”   “我是了解自己的,”康涂自嘲道,“但是不能涉及到赵政,只放我走,我不会背弃原则,如果加上赵政就没准,我被爱情冲昏头脑了。”   姚科大笑:“看来还没完全冲昏。”   康涂:“因为相信了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姚科:“好的。”   车行不足三分钟,他们进入名为五河的城市中,姚科将悬浮车降下,在电子通道前刷了下脸,自动放行。   姚科:“你需要一个身份,但是得是一个假身份,让你平时能正常生活,但是一查就能被查出来是假的。”   康涂明白他的意思,等到真的需要举报陈宏时,他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身份是一个很有力的证据。   “你能弄出来吗?”康涂问。   姚科:“可以,花钱就可以,黑市上一抓一大把,都是在逃的星级囚犯在用,看外头。”   康涂顺着他的话向外看去,街上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生物体肆意生长,一个巨大的绿色生物体腰上缠着一条粉红色的半裙从天而降,将地面砸得一颤,然后娇俏地扑向一……一只青蛙的怀里?   康涂诧异道:“无敌浩克吗?”   “奇迹诞生,万物生长,”姚科说,“我们是一个包容度很强的星球,我提前提醒你,千万不要攻击他们的长相和生存方式,你会被这些奇行种的乱七八糟的你听也没听过的维权组织告到怀疑人生。”   “你叫人家奇行种,”康涂一双死鱼眼看着他,“你才是在攻击人家吧。”   姚科耸了耸肩:“他们长得实在不可理喻。”   踏足到真正的三十世纪,康涂用渴求的目光疯狂吸入这个世界,404对城市的建设进行了很多改造,使那座城市更加贴近与二十一世纪的生存方式,而今天,康涂才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未来的样子。   姚科将悬浮车停在了高层停车位,这一个个的停车场像是古代在崖壁凿出来的存放棺材的山洞,有二十几米高,每一层单元式开出空间存放车辆,姚科领了B-8-12的停车牌,带着他坐直梯下来,说道:“发现没有,高层建筑很少。”   康涂一进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这个城市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高楼层立,反而更多的是一层的建筑,还有一些房高很高,却明显不是多层的房屋。   他们头顶上都是“咻”一声飞走的悬浮车,姚科站在高架桥上,向他指了指,说道:“那是大型生物的住房,多数都是全款买的,别的星球来这里定居的一般都很有钱,地球星宜居嘛,生活节奏慢,适合养老,但是这里的原住民却很穷。”   “人口稀少,所以房屋建筑不需要高层来缓解压力,相对的资源也少,垄断情况很严重,看见那边了吗?”姚科指了指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体,“五河这座城市的百分之八十的资源都掌握在这里,这也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康涂眯起眼睛看了眼,问道:“陈宏在这里吗?”   “他哪有这个资格,”姚科略带不屑地道,“宝贝,陈宏只是一个投机分子,早年间他在大学任教时被人举报了做违规实验,学校撤销了招收博士生的资格,他引咎辞职,然后一直以私人的立场做实验,他的所有资金都来自于商界的投资,陈宏是输不起的,所以他疯了一样控制着404的成员,如果实验失败,他要赔的钱是天价。”   康涂:“政府不知道吗?”   “任何星球都不允许擅用克隆技术,包括地球,”姚科略带嘲弄与悲伤地道,“但是我们的星球已经在慢慢地衰落了,它正在失控,一方面是权利流失让当权者束手束脚,另一方面是,也许他们也在等待着这项实验,为我们带来新的人才和新世纪的曙光。” 第119章 逆风恶浪(四)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年代,康涂看着这一切, 感受到了科技和人类的高度融合, 也感受到了颓败。   如果404存在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全人类,那么陈宏的出发点没有错, 康涂相信高智商和高学习力的人才可以给衰败的星球注入新的活力, 如果这样的人才足够多,人类也就足够有希望, 可是这一切对于克隆体而言实在是过于残忍了。   这样的培养机制,这样的造材模式,把人权压榨到最卑微的程度, 却还在用虚假的梦给他们注入生的希望, 用这样的方式培养出来的实验体, 一方面希望他们聪明强大, 另一方面却又想要全面地控制住他们的思维和意识, 让他们成为听从命令的玩偶, 这真的可能吗?   姚科说道:“404试验基地在这里并不是一个秘密,你相信吗,随便拦下一个人, 他都知道404是什么,但是他们不知道陈宏创造的实验体到底在经历什么,或许他们能猜到,但是没人想去猜,这里的人盼望着一个奇迹,这个奇迹要由陈宏带给他们。”   康涂久久无语。   姚科也是很无奈地耸了下肩:“我有时候也会迷茫, 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你知道,毫无疑问地是陈宏做错了,他滥用克隆技术,违背星际法则,无视人权,他一定做错了,但是——我不知道阻止他到底对不对。”   康涂竟然又可耻地感同身受了,他那过分好用的同理心在这个时候又发挥了作用。   姚科说:“进入了404之后,这种犹豫反而更强烈了,我亲眼所见这些人有多优秀,他们确实是难得的天才,放到任何领域都能委以重用,但是我们无法左右他们的决定,这种能力放在他们自己的身上,却不知道他们要用在哪里……这很危险。”   如果他们对人类产生了恨意,或者是为别的球星效力,他就等于是为人类创造了一大堆威胁力max的敌人。   康涂说:“你挣扎是因为你有道德感和爱国情怀在左右互搏,但我相信,我们首先是一个健全善良的人,然后才属于一个群体。”   “是这样,我也是这么想的,”姚科笑道,“我稍微上升一下,我们也算是与人类为敌了,怕不怕?”   康涂:“我男朋友还在404呢啊!我怕个毛啊!垃圾!”   姚科大笑不止,拍了拍他的肩膀,俩人跳下高架桥,被下面忽然冲过来的一块银色飞盘接住,姚科飞到海水上冲浪,然后带着他进入一个建在海面上的人工小岛,全岛建地面积非常小,康涂肉眼看上去似乎还没有一个小区大,拥挤异常,倒是很热闹,往来的人都是些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外貌,康涂尽量目不斜视。   姚科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胡同里,进入一个有些破旧的楼房中,这大概是最接近康涂在404见到过的建筑了,很复古,很传统,他们从电梯进入第十三层,在一个两边脖颈上长了鱼鳃的男人手中拿下了……一对美瞳。   对方说:“一口价三万哦,兄弟,咱哥俩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就是最低价,不信你出去看看去,哪还能有这种价格?”   姚科道:“都是兄弟,你就别整这一套了,到底多少钱,我又不是第一次买,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康涂在一边打开了盖子,把其中一个抠出来放到手指上,看见瞳孔上似乎有些银色的丝,应该是有些什么设计的,那人生气道:“唉,你还没付款!”   康涂赶紧道歉:“不好意思。”   男人说:“三万。”   姚科那表情简直可以生吞了康涂,康涂也是满心无语,最后姚科只好付账,出门之后道:“你乱动什么?……你干什么呢,这东西是这么戴的吗?”   康涂两指夹着那美瞳就要往眼睛里头放,姚科又只好帮他戴,他也是个手笨的,折腾了半天,康涂迎风泪流满面,终于戴了进去。   “一个临时身份,”姚科已经忘了刚才生气的事情了,交代道,“反正进个城,上个街是没有问题了,你也用不了几天,记得晚上摘下来,不要戴太久。”   康涂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说道:“好的,你就住在这里吗?”   “这里?”姚科指了指地面,“不,我住在外面,这是是个黑市,一般是没有长期星际签证的人或者是背景不干净的人才住这儿。”   康涂说:“你很有钱?”   “一般,”姚科一边走一边道,“还没找个正经的工作,平时赚点小钱,就供得上自己用,我家里有钱,但是我爸死之前都不是我的,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再待五十年也死不了。”   他说着又进了一家没挂牌子的店,给通讯设备装了个反追踪的装置。   康涂猜也是这样,姚科虽然没有什么富二代的做派,但是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缺钱的人,他不怕花钱,也不怕失败,明显是受过很良好的教育,在富足自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样子,他沿着这个轨迹发展,读书、科研,可能还因为选择专业和选择工作时和家里产生了分歧,但他仍旧没有受过什么普通人需要经历的挫折,看上去自信又乐观。   康涂心想,这简直是成材的标准模版了,又有思想也有知识,还不缺钱。   他其实在告诉姚科说,他要先做一个善良的人,再做一个群体中的人时是犹豫的,他并没有姚科那样的胆量,如果他不是被卷入了404,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如果他不是他,而是这个名为五河的城市中的一个普通的人,他可能也会选择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他既没有做出选择的勇气,也没有贯彻这个选择,与这么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对抗的信心。   他和姚科是不一样的,姚科的坚持是为了自己的信念,他只是为了反抗,为了仇恨,也为了赵政。   姚科将他带到自己的房间,一个独居小别墅,非常简单奢华,看来他也不是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没钱,他给康涂随意介绍了一下房间的布局,然后还把他介绍给了名叫阿毛的大肚子家务机器人。   “我们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姚科坐在沙发上,把康涂叫过来,说道,“咱们时间紧迫,尽快行动。”   康涂完全一头雾水:“我哪知道,我对这里完全不熟啊。”   “一样的事儿,”姚科不以为意,“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二十一世纪,你会怎么办?”   康涂:“报警啊,然后找媒体,曝光,让舆论的力量为法律的实施保驾护航,把黑心作坊一窝端。”   “警察不管,舆论被按下去,”姚科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如果这样,你怎么办?”   “……”康涂没招了。   但他忽然也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其实并不乐观,在这里,可能根本没人愿意帮助他们。   姚科手指敲了敲桌子,沉吟片刻说道:“我在想,我们是去找我导师还是去找IHPA。”   康涂说:“……你给我解释一下。”   “我导师很有学术素养,”姚科说,“他有些人脉,也许能给我指一条路,还有一个就是IHPA,一个星际级别的人权保护机构,每个星球都有驻馆,咱们自己的肯定是不会管,要找只能找这个,但是有风险……我们不知道这个驻馆的权利有没有流失到自己人的手上。”   康涂其实已经听出了姚科倾向于找他的导师,于是问道:“你确定吗?你导师会帮咱们?”   “应该,”姚科微微皱眉,“他一直认为克隆技术打破了人类的伦理,似乎对于陈宏也有些不满,我没有跟他说过我在做什么。”   康涂:“那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姚科说:“没有,我论文不合格,他的课题也没有做完,所以延迟毕业了,最近一直在社会上闲混。”   康涂:“……”   “那就去找他试试,”姚科说干就干,马上站起身来道,“虽然说平时他不怎么看得上我,还是得尝试一下。”   但是他们却还是没能马上见到,姚科的导师很忙,说是不在学校,姚科想了想,没有放弃,而是直接找去了城东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据说他在这里当技术顾问。   康涂有些紧张地道:“您好。”   头发花白的老头从手中的文件中抬起头来,扫了一眼他,又扫了一眼姚科,问道:“就是他?”   姚科显然也有些不自然,不自觉地站直了道:“是。”   导师又问:“你这两个月就是去做这个了?真不想毕业了?”   “社会实践,”姚科笑道,“这不是论文不行吗,我想着换个题,重新开始写,这不是挺好的素材吗?”   导师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文件,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   要说正事了,康涂集中注意力,听见他道:“我管不了这个,姚科,你在学校时我就总是告诉你,不要太离经叛道,现在看来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有些事情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可以了,那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事情。”   康涂的心沉了下来,但是又听见他道:“你的情绪监控是通过什么形式绑定的?”   “注射,”姚科替他回答了,“一百年前就禁用的药剂,主要是针对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的,让他们的情绪保持在一定的水平内,超过这个水平就会产生昏厥现象,但是陈宏的针剂有些不同,与其说是药剂,更像是一种病毒,完全不考虑宿主的身体状态的把控宿主的大脑——”   康涂说:“但是我后期其实已经感受不到这个东西对我的束缚了。”   “那是因为这东西就不是为你设计的,”姚科道,“这是完全针对克隆体设计的药剂,为了完全控制克隆体而发明的,你到后期已经产生了抗体,这东西就对你没有用了。”   说着,姚科让康涂把当时被穷奇咬了的伤口露出来,那硬币大小的两个血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留下了两个小小疤痕,姚科说:“通过一种小型仿生机器人的牙注射的,也是他们的监控设备之一,每个人都配备了一个,康涂就是被这个东西卷进了404,这种药剂能够短暂地改变人体的敏感度,听见别人听不见的警告声,但是也取决于人的听力,年纪超过六十岁的人一般听不见警告声——这也是为什么陈宏给他的克隆体不断注射保持青春的高额活性针剂,当身体衰老之后,他们的耐受度也会增加,简而言之,就是很难受控制。”   导师道:“我们都低估了陈宏。”   “确实是这样的,”姚科说,“我进去之后发现,其实陈宏在这三十年内为了维护巩固404的稳定,做出了很多建设性的研究,但是这都不能掩盖他在用破坏原则的方式进行科研,老师,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科研者的目光不应该放在自己的实验室,而是放在整个宇宙。”   “别拿这一套对付我,”导师道,“你不知道你在和什么人对抗,你还是把目光放回实验室吧你。”   话是这样说着,他却又问康涂:“你们是每次任务都跳到不同的时空?”   “是的,”康涂说,“我不知道到底是真的还是我们的幻觉。”   导师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能是真的,他连这种实验都敢做了,仅仅是时空跳跃也没什么不敢了。”   仅仅是时空跳跃,康涂品了下这句话,觉得真是奇妙。   姚科补充道:“当然也是违法的。”   “太多违法行为了,”导师皱眉道,“这一查一个准,你只需要一个靠谱的律师,走正常渠道,起诉,然后去查封。”   姚科望向他,导师只好道:“我可以给你们找一个,我在基础教育阶段的同学,但是他是不是会接我就不保证了。”   姚科说:“大概多久?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有一个人格模拟器,很快就能查出我们的动态。”   “最快也要明天,”导师不耐道,“我还能催人家是怎么着?走程序就是很慢,但是等文件下来,你们可以申请证人保护。”   姚科笑道:“我就知道您会帮我们。”   导师挥挥手开始打电话了,对他道:“滚吧,一回来就给我找事。”   姚科一把搂住康涂,将他带出办公室,然后马上放下了笑容,道:“这老头子不帮忙。”   康涂惊讶地说道:“是这样吗?”   他其实一开始也觉得导师的态度似乎有些别扭,可是后期的时候又感觉他好像是想要帮他们一把了,康涂实在不是一个敏锐的人,敏感还差不多,他察觉不出导师的意图,但是却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情绪,他不喜欢他们。   姚科有些烦躁地道:“你太傻了,这种人精想骗你太容易了,我跟了他这几年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我还以为涉及到原则问题他会清醒一点。”   康涂说:“那现在怎么办?”   “不能回家了,别回头看,”姚科一把将他的头拨回来,“他可能会把我们卖掉,我们要先观望一下。”   姚科算是走了一步错棋,气愤异常,俩人又回了之前的那个黑市,七拐八拐地找了个临时住处,隔壁还是个大个子,有两米多高,一米宽,躺在床上一翻身这边都能感受到动静,康涂都担心床有一天让他睡塌了。   姚科下楼买饭,康涂躺在床上,开始想赵政,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仅仅是刚刚分别这一天,他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要一想到赵政还没离开404,还在过着三十年如一日的日子,他就觉得仿佛缺水一般。关键是他仍旧不知道前途是什么样的,如果有一条路可以拯救他们,那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   这时姚科推门进来,似乎还在接听着谁的通讯,说道:“我在,你说。”   康涂坐起身来,看见他指了指耳朵,用口型说:“导师。”   那边的导师似乎在问他在哪,姚科随口说:“家。”   他把一个纸袋扔给康涂,坐在另一张床上,说道:“明天?在哪里见面?”   康涂掏出来了两支营养剂,兴趣缺缺地放回去,重新躺回床上,听着姚科说:“您身边有人?”   “没什么,感觉您这状态有点奇怪,没事吧?”   “哦,还有视频之类的,证据很多,都在我身上,……这段时间还不够长?您还没定位到我的位置?”   康涂闻言翻身看了一眼姚科,见他倚在床边,挂着冷笑,颇有些不屑地样子道:“要是不够我再跟您聊会?”   康涂心想:“姚科才是真的刚,疯起来连学位都不要了。” 第120章 逆风恶浪(五)   姚科对着电话道:“我装了反追踪的装置,……您觉得我是怕这些的人吗?我当初选择这个专业时就已经受过不少威胁了, 我什么也不怕。”   康涂看着他, 心里很佩服他。   姚科又说了两句,很理智地道:“我无法责问您什么, 您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   说着便挂了电话, 康涂说:“怎么说?”   姚科有些烦,但是被隐藏住了, 他躺在床上,胳膊搭在额头,说道:“就是那些大道理, 说得大义凛然, 为了多数人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这是集体主义高举的旗帜, 但是我不吃这一套。”   康涂说:“你很棒。”   姚科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康涂道:“能坚持自己就很厉害, 我很佩服你, 来到404之后我遇到了不少人,感觉你们都很厉害……”   “我比不上他们。”姚科苦笑道。   “不不不,”康涂说, “我说的是你们都挺坚定的,不容易被人影响。”   姚科说过他也曾经迷茫,但是那种迷茫在康涂看来,更像是信念的冲突,他终究还是能做出自己的选择,并贯彻下去, 不管这条路上有多少人阻碍他,也不管这些人会给他扣下多么大的帽子,让他背锅,然后给他安上多少罪名。   对于认知能力水平的差异,康涂已经认了,偏偏是这样的意识领域的鸿沟让他感到不能接受,他能深切的感受到,他和别人的差距更多的是来自于品质,他缺少孤注一掷的信念,除了赵政,他对任何事情都无法尽全力,也无法保证永不退缩。   他会在强权前放弃,也会在劝说中犹豫,他缺少坚定的信念。   姚科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并不觉得有谁是好的,有谁是坏的,有时候太过于偏执就会陷入过分专注自己的虚无中,反而看不清事情的全貌真伪,我有时也会羡慕有的人可以审时度势地放弃,这在我看来也很酷。”   康涂知道他在安慰自己,笑了笑。   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康涂很愿意和他好好地聊一聊,但是现在不行。   康涂建议明天再去IHPA走一遭,姚科不是很赞同,陈宏很可能已经知道他们出现在了五河市,那肯定会在IHPA附近派人盯守,这非常冒险。   康涂的提议被拒绝之后就有些心情不好,也不是说生气,就是很低落,他很想快点解决这个问题,一天也不想耽搁,但是也没法说什么,只好这样等着。但等着也不代表就安全了,大概在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楼下打探消息了,姚科站在窗前,看着下面的那个男人,说道:“不是正规军方的人,雇佣军,是陈宏的人。”   康涂:“怎么办?”   “他打听是打听不到东西的,”姚科说,“黑市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卖旅客消息,但是他到晚上的时候会搜查这栋楼,一整栋。”   康涂想了想,说道:“雇佣军,能不能买通?”   姚科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也许可以,但是风险有些大,给多少钱好?如果他不乐意怎么办?”   “绑起来,”康涂说,“拷问,问他陈宏在哪里,想干什么,咱们来一票大的怎么样?”   姚科:“……”   康涂看他的样子以为是不可行,结果就听见姚科说:“他妈的,行。”   俩人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绝然,他们是两个有着共同目标的个体,在此时他们的想法几乎要合并成一条线,谁也没有别的念头了。   康涂想:“我死也要把赵政从404救出来,我要锤爆陈宏的狗头。”   他们两个在床上稍微睡了一觉,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左右,康涂一日未进食,睡前还没有感觉到饿,拒绝了营养剂,蒙头睡了四个小时,因为始终不敢睡死,睡得非常累,醒来的时候稍微有了点饿的感觉,喝了点营养剂,肚子又饱了。   姚科说:“现在就这个条件,以后有机会再吃好的。”   “哦,”康涂却没想这个,“无所谓。我在404的时候想着出去了可以吃好的,不用每天食堂超市营养剂黄焖鸡,出来了反而不想这个了。”   姚科知道了他的意思,说道:“这世上美好的事情太多了。”   “是的,”康涂说,“自由实在是太重要了。”   姚科带回来的吃的很让人没胃口,倒是有别的让康涂稍微感点兴趣——两把小小的激光枪。这种东西康涂一般只在科幻电影中看见过,真拿在手中时其实很小,只有掌心大小,往外一打,就能伸长变幻,但比较傻,康涂握在手里试了试,发现这个设计还是更适合当手枪用。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电击枪,康涂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兴趣,觉得就像是保安手中的电棍,没什么新奇的,随手扔到了一边。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下来了,姚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下,发现人不见了。他马上冲着康涂使了个眼色,康涂明白过来,走到门前,打开门上的一张脸大小的电子隔板,这东西能从里头看见外面的情形,也可以选择是否与来客通讯,康涂刚刚将隔板打开,忽然听见门上传来一声轻微地金属碰触的声音。   康涂当即拉开姚科退后,姚科却摆了下手,意思是不要紧张,那人无法查到他们的个人信息,多半还不知道他们在哪个屋子里,现在多半只是试探,如果反应太大反而露出了马脚。   两人站在门前,安静地等待,康涂的耳朵贴在电子隔板上,细微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他想调出画面,于是对着姚科指了指,门外的人似乎动了动,脚步放得很轻,要离开了。   姚科冲他点了点头,康涂按下按钮,却听见一声响亮地提示音:“滴——”   康涂:“!!”   姚科瞬间打开门,那速度简直让人无法想像,康涂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动作,就只听见闷声搏斗的动静,然后一阵电流声响起,一个高大的男人被锁着喉咙,半死不活地带了进来。   姚科心有余悸地收了电击枪道:“吓死我了。”   “你这个比较好用,”康涂又有点后悔了,“我这个不敢随便用。”   姚科却把他手里的那个给他了:“那你拿着,我无所谓。”   “不不不,”康涂赶紧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姚科道:“不要墨迹,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选你喜欢的就行,我都可以,咱俩还要合作,你这么客气会让我非常没安全感。”   康涂没办法,只好接过来了,却在骂自己说话不过脑子。   姚科将人绑在椅子上,又把墙壁上的灯给卸了,拉了张桌子放在男人的身前,把两排灯打在男人的脸上,吩咐康涂把男人叫醒,然后自己走进了卫生间。   康涂很是有些夹带私恨,挺社会地扇了两下他的脸,把他叫醒了。   这时候姚科敲着一管针剂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了,吊儿郎当地坐在桌前,一抬下颌,指着他道:“我们的套路你都懂,还需要介绍流程吗?”   男人嗤笑了一声,这人看上去非常健硕,身上的肌肉比李信还可怕,但也不太一样,李信从来没有刻意地锻炼过肌肉,都是在长年累月地训练中保持下来的体型,而这个人更像是健身房出来的,一身腱子肉非常唬人。   康涂对这种块头的人实在是欣赏不来,还有点畏惧,不过他克制住了,在这个时候露怯是大忌。   姚科态度良好地说:“那我还是说一下吧,陈宏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两倍,告诉我陈宏在哪就可以。”   男人并不开口,姚科说:“你编号多少?属于那个公会的?红蛇还是独眼?出卖情报真的没关系吗?”   男人微微皱眉,似乎不解他的意思。   姚科道:“你现在告诉我,我会很温柔,不对你使任何手段,而且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早晚会找到消息,有大把的人愿意给我提供消息,我会出于保护他的目的,把泄密人变成你。你既吃了苦头,又背了黑锅,爽不爽?”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仍旧没有回应。   姚科一副不想再多废话的样子,开始动手带上一次性手套,撸起男人的袖子:“陈宏让你来抓我,你们公会不可能没查过我的身份背景吧,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你猜这管针剂是干什么的?”   “你从厕所把它拿出来的。”那男人终于开口。   姚科无所谓地道:“那你就试试,我实在有太多种药剂可以要你的命了,其实我也不太记得这个东西的作用了,可能是致死,也可能是只需要受一些折磨,怎么样,想不想赌一下?”   姚科的戏演得是如此地像,导致康涂都有些不确定他手里拿的到底是水还是药剂了,也没准真是药,康涂想,他这个人心思缜密,把毒剂放在手边也是正常的。   在针剂即将碰到男人的皮肤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道:“把这个撤了。”   姚科回头,看见桌上的灯管,笑道:‘那可不行,该受的罪还是不能少,我已经免了你一条命了。’ 第121章 逆风恶浪(六)   男人很痛快地说出了一个坐标,姚科笑了一声, 令康涂和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姚科绕过他的背后, 将他的手表拆下来,从腰上拿出一把银色的手术刀, 看着异常唬人, 他摸了摸男人的手腕,那人瞬间脸色就变了。   姚科看他的神色判断自己找得到底准不准, 此时道:“那就是这里了。”说着一道切了下去,从皮肉中拨出一片小小的芯片。   姚科将芯片放到男人的眼前:“有什么想说的?”   男人眯着眼睛看着他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姚科站起身来一脚将芯片踩碎:“能要你命的人,乖一点吧, 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 没有下一次了。”   他把捆住男人的绳子解开, 然后把手表送到了男人面前, 晃了一下, 男人心领神会, 接过来,手表自动识别瞳孔,他点了请求通讯, 一张脸的投影出现在黑暗中。   姚科退回到黑暗中,正对着男人,用枪口对准他。   “怎么样?”投影中的男人肃容道。   男人说:“没找到,一切正常。”   那边又道:“继续找,线报说就在黑市,今晚把黑市掀一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男人道:“是。”   通讯切断, 康涂才敢喘气,他眼睁睁看着那人在投影中,那人却因为是背对着,看不到他,真是刺激。   姚科重新将他绑起来,说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三十个。”   “哪来的消息?”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男人看到姚科怀疑地表情说道,“我拿钱做事,从不问消息来源和雇主,拿钱办事,就这么简单。”   康涂道:“这次不一样吧。”   男人:“?”   “这次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康涂指了指姚科道,“他刚才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你害怕了,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也知道他想要你命轻而易举。”   男人:“……”   姚科温柔地笑道:“还有什么想说的,我们这只不乖的小野猫。”   康涂打了个寒颤,心想这样的姚科真是太可怕了,幸好他们是一伙的。   “……我只拿到了你的信息,”男人用下巴指了下姚科,说道,“就只有你,我早上刚从坍特星回来,杀死了他们星球上二十三个叛军,从三级佣兵提到二级。你们的这个任务级别是S,只有二级以上佣兵可以接。”   “接了之后,我的任务状态就变成了已成功,然后后台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任务的记录了,……这场任务不允许失败,也不允许留下痕迹。”   康涂和姚科对视一眼,原来陈宏的势力之大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康涂:“继续说。”   “雇主的信息都是空的,这很正常,雇佣兵的全部任务都不会透露雇主信息,但是这一次连目标的信息都是空的,”剩下的事男人一言带过,“我起了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查了你们。”   不用想也知道,姚科的信息非常好查,他从小到大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多了,不可能查不到,但是康涂就不一样了,这应该就是为什么没有他们的信息的原因了,康涂在三十世纪查无此人,怎么可能导入进信息?   俩人稍微一想,也就知道了陈宏这一次是真的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了。   “你说你不知道雇主的信息,”康涂看着他,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的坐标?”   男人笑了,似乎在笑他的天真,康涂非常讨厌别人露出这种表情,一拳揍了上去,揍了人之后他自己还愣了一下,康涂意识到他现在心情实在太燥郁了,再这样下去简直要反社会了。   他忽然的这一下甚至连姚科都惊了一下,瞥了一眼康涂。   男人的头向后偏去,半天才转过来,看着康涂,凶狠地道:“信息是空的,但不代表我们不知道,”他的神态倒像是很骄傲,“公司不会惹上不能惹的人,我们接过的任务都经过审核,审核的第一道程序就是委托人的身份。”   康涂平静地道:“知道是谁还敢接?”   “为什么不敢,”男人看着他,奚落道,“一个实验体,一个书呆子,在我看来,这任务没什么危险。”   康涂也奚落道:“看上去也没什么危险,只不过是差点被一根针剂推进血管中死掉而已。”   男人看着他,不再说话。反而是姚科怕康涂情绪太偏激,把他给拉开了。   男人最后招出了一个坐标,姚科打了个电话叫人去查,还没有出结果。   康涂这一晚上不知道第几次把昏昏欲睡的男人叫清醒,让他的目光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之下,男人终于愤怒了,说道:“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不知道啊,”康涂百无聊赖,手里把玩着刚才用来泼水的水杯,“我失眠,没事做,要不你给我唱个摇篮曲?”   男人莫名其妙:“那是什么东西。”   康涂:“你没机会了。”   姚科推开门走进来,将下载下来的三维地图打开,全息投影在黑暗中显得更外清晰,他指着远处街区的一点,说道:“找到了,坐标是这里。”   康涂说:“哦。”   姚科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康涂只觉得很棘手,但是不打算把这种感情传染给姚科,于是问道:“明早就动身?”   “不,”姚科简单地说,“现在。”   康涂没有异议,站起身来收拾东西:“走吧。”   姚科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好吗?”   康涂其实很感谢姚科,姚科一直在照顾他,用比较隐晦含蓄的方式,尽量让康涂感受不到自己在被人迁就。   “……好的,”康涂说,“没有紧张,我有点累。”   姚科笑道:“克服一下吧。”   康涂从未对姚科动过心,也没相信过姚科是真的喜欢自己,却也觉得姚科其实是很帅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康涂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姚科顿了一下,道:“你不要误会……”   “……”康涂道,“我没有误会,就单纯地问一下,等一下,你不想说算了。”   姚科却道:“我有未婚妻。”   康涂完全没想到,随即由衷地道:“真好。”   “是的,”姚科调侃自己,“家里给找娃娃亲多好,省得自己找不到。”   康涂:“你不至于吧?”   “没有合适的,”姚科说,“怎么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是一件挺重要的事,成长经历、生活背景、价值观这种东西很难找到契合的,像你和赵政这种奇迹你以为很常见吗?”   “我无意打断你们,”男人忽然开口道,“但是你们现在出去送死,可以提前把我放了吗?”   姚科问:“你猜呢?”   男人:“……”   姚科道:“老实待着吧,可以在心里给我们虔诚地祈福,今天晚上我们如果能回来,你就自由了。”   康涂随口唱道:“把你捧在手上,虔诚地焚香,啦啦啦啦啦啦。”就知道一句,忘词了,开始哼哼调子。   “哐”地一声,门被他们带上,把康涂的哼唱也关在了门外。   姚科道:“我接着说,我其实觉得如果想要长久在一起,家庭背景最好不要差很多,不过你和赵政打破了我的一些看法,你们一般怎么相处的?”   “他比较会谈恋爱。”康涂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姚科俩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谈论感情问题,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谈恋爱也是。”   说着,他想起了手指上带着的戒指,无意识地转了一下,继续道:“很多时候都是他引导着我吧。”   姚科说:“你很崇拜他。”   “是的。”康涂佩服他的观察能力。   “即使是知道他不是历史上的秦王?”姚科含笑问。   康涂道:“对,就算他不是,我还是很爱他,……其实事实上,在我还不知道他不是秦王的时候,我还经常会有些迷茫,这样说很自私,但是在知道了他不是秦王之后,我心里的一些地方反而有些轻松。”   姚科意外于他的坦诚,说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不过我能理解你。他的身份其实对你来说是负担。”   “是的,”康涂说,“其实这样也挺好,我们再也不用管狗屁规则了,可以把所有人都救出来,过自己的日子。”   姚科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一直觉得是赵政对你很好,赵政又不是傻逼,他没道理一直付出,你给了他感情,他看到了然后回馈给你,纯粹的爱情不需要技巧,他可能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因为聪明而擅长恋爱,只是想对你好。”   康涂有些感动,说道:“我知道的。”   “嗯,”姚科道,“我怕你不知道,好好在一起吧。”   两人下了楼,街道一片寂静,按照这个小岛的面积,雇佣兵的覆盖率应该很高,他们与这些经过过专业训练的佣兵交手没有优势,康涂心跳微微加速,弯着腰快速穿过街道,四处望了望。   他们不再说话,夜色中只能听见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俩人在一栋楼前停下,背后的走廊似乎有脚步声,康涂在夜晚中看不清楚,注意力就会更多地放在听觉上,那声音非常轻微,康涂拦下想要继续走的姚科,轻轻地“嘘”了一下,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门被推开一个缝,康涂躲在门后,忽然猛地用力将门一关,只听一声闷响,那人头狠狠地撞在了门上,康涂打开门,飞快蹲身躲过一枪,一电击枪将他摔倒在地的男人彻底放倒。   姚科吹了声口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不要动。”   康涂暗道不好,举起双手缓缓地站起来,身后那人道:“把枪放下。”   俩人照做,康涂背对着姚科,他俩甚至无法眼神交流,他只能听见姚科将枪扔在地上的声音。   那人上前搜身,姚科低头,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该你死的时候你也躲不掉,”那沙哑的声音更像是从大汉的身体中发出来的,康涂心里叹了口气,心道:“不要慌,不要怕……”   姚科举着双手,微微低头看着那人在自己身上摸索,忽然那人摸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在掏东西的时候指着康涂的背的枪口微微偏了那么一分,姚科一翻手飞快地从袖口中夹出一支细细的针管,直接插进了男人那粗壮的脖子上,那人瞬间反应过来,姚科一手打偏他握枪的手,膝盖顶上那人的胸口,那人痛哼一声,跪倒在地,姚科狠狠地踩在他的手上,迫使他放下枪,俯视着他说道:“我真的要怀疑一下你们公司的业务能力了。”   康涂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说道:“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很多,”姚科处理了男人,一边扒衣服一边说,“没有伞的孩子需要努力奔跑,听过没?”   康涂笑了,也蹲下来跟着脱掉他刚才解决掉的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看来想硬逃出去还是有点难。他问道:“你刚才在屋里的那管针剂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姚科说,“没有假的。”   他这时候已经穿上了衣服了,衣服有些大,不过他里头还穿着一件外套,倒是没有差很多,再把帽子套上去,就几乎能乱真了。   康涂也加紧速度武装好了,换了衣服就不适合再躲藏,他们沿着路边装着巡逻,此时已经快要天亮。   姚科忽然拍了一下康涂,康涂现在有些紧张,反应有点大,姚科指了指一家关着门的店内摆放的冲浪板,康涂认识这个东西,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是坐了这种东西,可以飞,非常快,傻瓜操作。   俩人一对视,想法一致,康涂望风,姚科用挥了一下激光枪,当作剑用,直接将那不知材质的透明的橱窗切开两条线,然后一脚踢碎,小跑进去拎起了一块跑了出来,等他踏出店面时,警报声延迟十秒钟,开始四起,康涂搭上姚科的肩膀,冲浪板自动绑上了他俩的脚固定住,俩人一冲而去,康涂差点被甩下去,堪堪稳住之后回头,瞳孔一缩,瞬间把枪扫射,下方已经聚过来了两个人,用了什么东西瞄准了他们。   康涂直觉那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喊道:“姚科!”   姚科会意,一咬牙说道:“抓紧我!”   两人速度加到最快,几乎与地面垂直,冲了出去,康涂抓紧了姚科的肩膀,然后腾出一只手开枪,却见下面的什么东西直接冲着他们追了过来,仿佛是有眼睛一般,姚科也看见了,便道这个东西根本没办法摆脱,康涂眨眼间想到他站在姚科的身后,瞄准的时候应该瞄准的是他,于是回过头去看着那颗追来的子弹,他道:“向上!快!”   姚科明白他的意思:“别废话!”   说着更向前冲去,康涂说道:“让它打中我就可以了。”   姚科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极致,康涂出现了非常严重的不适,连眼睛也睁不开,忽然间,姚科大喝一声,康涂才看见眼前是他们第一天来的时候站上去的那座高架桥。顿时知道了他想干什么了,康涂说:“你太冒险了!”   姚科直直地用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着那座桥飞去,身后的那颗子弹紧追不舍,这样的航线实在无法甩开,眼见着越咬越紧,康涂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已经要飞出体外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间姚科向上一挑,几乎擦着桥体飞了出去,那颗子弹直接打进了桥上。发出了一声可怕的响声,康涂后怕不已,这个东西打进他的身体,就算是尽力避开了要害,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   速度和高度慢慢地降下来,姚科直接掉在了地上,趴在地上疯狂地呕吐,康涂本来还能忍一忍,看到他这样子也忍不住了,俩人对着海一起吐到胃里空空。   康涂却更难受了,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好像是要死了,每一次劫后余生他都有这种感觉,好像是那本来躲开了的致命一击真的打在了他的身上,他四肢疲累酸软,内心一片痛苦,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他陷入一种不确定自己是死是活的状态中,他想他应该是还活着,那么他又开始不确定他是否值得这生命的又一次馈赠,他背上了这样的馈赠却无法给这生命什么,这样的压力令他很累。   姚科率先站起来,没有提刚才的事情,递给了他一只手:“走吧康仔,我们还没开始呢。”   康涂就只好又挣扎着坐起来,缓了一下,吐出一口气,站了起来,两人往陈宏的坐标赶去。   想来往后也是危险重重,康涂其实对结局不报什么希望,他的策略就是不思考结果,只看当下。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康涂非常遗憾他没能跟赵政好好地告别,也许赵政已经忘记他,他被抹去了记忆,过着认识康涂之前时他过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那样他能少一些痛苦,不需要背负着离别的沉重。   但康涂再次勇敢地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自己不希望赵政忘记自己,无论是愉快还是悲伤,他都希望赵政如自己一样一一深刻地记住,这是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康涂自问实在是不够伟大,能让自己在赵政的生活中消失得了无痕迹。   如果那个能够控制赵政的记忆的按钮在康涂的手中,他会选择让赵政忘记,如果不是在他的手中,不会强迫他做出选择,他则残忍地希望赵政永远地记住他,刻入灵魂地思念他。   此时天已经大亮,阴冷的日光吝啬地照在大地,康涂和姚科原本没有什么计划,打算直接硬刚,但是却在到了门前的时候,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打断了。   一个高大的卷发男人穿着白色的军装,腰间系着的腰带将他结实的腰身显露无疑,他被身后的众人簇拥着走出来,康涂瞬间瞪大了双眼。   姚科说:“百余威。康仔,天无绝人之路,对不对?” 第122章 逆风恶浪(七)   康涂看见百余威的脸的那一刻,忽然升起了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有为404的成员而产生的嫉恨、有对两个人竟然相像到这种程度的震惊, 也有深深的悲凉。   他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在这个世界上, 在不同的时空之中, 确实有一个和404的人一模一样的人,安稳地过着自己生活, 成为一个时代的英雄。   康涂在这个百余威的身上看到了赵政,他试图去想象赵政如果看见了真正的秦王,他会是什么模样——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太残忍了。   姚科拍了他一下, 示意他赶紧回神, 康涂说:“你觉得他会帮我们吗?”   “按照咱们的那个百余威的性格,”姚科道, “我觉得他会, 百余威是一个立场坚定到不可理喻的人,只要他的天枰偏向我们这一边,他就一定会帮我们。”   “一旦不是呢?”康涂问, “就像你之前一样,道德观与爱国情怀之间的冲突,芳芳啊,你忘记了吗,他和你还有一点不一样。”   姚科顿了片刻,不得不承认道:“你说得对。”   百余威和姚科到底是不一样的, 百余威已经为这个国家效忠了半生,他们虽然与这个人素昧平生,但是很了解他,他们认识的那个百余威,是一个对着万古星辰起誓,永不背弃自己的国家的人,他与这个国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康涂升起的那些希望又慢慢地黯淡下来,姚科忽然道:“百余威的军衔是什么来着?”   康涂被问得有些懵,一时没有想起来,说道:“明铭姐在我刚来的时候说他是维和战士,什么少将,……第几舰队来着?”   他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时间太久,他有些把百余威和常明铭的身份记混了。   姚科也很意外地对这些军衔不太明白,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哦,维和那个系统的是不,坍特星的那种?那他来这里干什么?”   康涂愣了一下,觉得他一下子问到点上了,百余威来这里干什么?   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百余威现在看上去仍旧非常年轻,容貌看上去像是二十八九岁一样,就算是人类的寿命随着科技的进步正在逐渐延长,也有些说不通了,他道:“404已经成立三十年了,当初百余威才多大?有二十五吗?他有这么出色?这么年轻陈宏就做出了他克隆体。”   “我哪知道,那会我还没出生,”姚科说着打开自己的终端输入了百余威的名字,他的信息弹出来,他们随意浏览了一下,姚科说道,“你还说多了,当时只有二十一岁,当时是少尉,只有一个可能,陈宏那时候就已经注意到百余威了,他们两个可能认识,并且陈宏很欣赏他,认为他能成大器,把他的克隆体放进了404研究。”   康涂看了一眼姚科:“你说百余威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吧,”姚科撇了下嘴表示无可奈何,“其实我也猜不出。”   大厅之内百余威正被一群人围着,他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军装,在这些人中显得格外扎眼,虽然神色沉稳,但康涂注意到,他的脚尖冲向了大厅里面,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做。他的眉间有很深的纹路,似乎经常皱眉,在此刻却有些隐忍,忍耐住了急躁。   康涂说:“他可能是刚刚回来,穿着军装就来了这里,能有什么急事?”   “哦,”姚科翻找着最近的关于百余威的新闻,此刻说道,“因为这个吗?”   康涂看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见终于从楼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白发秃顶,带着一副厚眼镜。几乎是一瞬间,本能地,康涂就猜出了这个人是谁。   “少将,”陈宏有些疏离地说道,“调查已经结束了。”   百余威神色顿时变了,定定地望向他,说:“没有搜查令,我不能进来看看吗?”   姚科的终端上,透明的屏幕上有一行醒目的字体,来自昨天早上七点钟的新闻:“历时四十年,耗资百亿,第404个克隆与人格传染研究基地,或涉嫌侵犯人权”,康涂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谁?你吗?”   “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啊,”姚科哭笑不得,“我没有本事控制这种新闻,全地球的人都可以看到,浏览量超过人口的百分之八十,咱们竟然不知道。”   他们两个一直在奔波逃命,根本没有看新闻的心情,怪不得陈宏昨晚发了疯似得要找到他们。   陈宏目光深沉望向百余威,片刻后,侧身让开,无声地同意了,百余威率先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姚科明白了,说道,“是昨天早上才知道的,然后赶了回来,还是没有赶上第一波调查。”   康涂说:“那我们赌一把吧。”   姚科收了搜索框,不自觉地动了动手腕上的终端,抿了下嘴,带着些决然道:“赌吧。”   就赌百余威有独立的思考和不曾泯灭的良知,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如果能调动百余威的力量,那么这场仗的赢面将会大很多,反之如果输了,那么这一切都玩完了,他们等于自己撞上了枪口。   上午八时,百余威进去不足一小时,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他脚步匆匆,可能是因为多年的战争生涯养成的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心中郁结。   康涂不敢再猜,在百余威抬起胳膊准备叫人来接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脚下滑着滑板冲进了大厅中,门口的警卫将他拦下,被小男孩吐了一口唾沫,百余威听见骚动微微回头,却被一把枪抵住了腰,姚科低声道:“继续往前走,少将,我们来自404,想找你帮个忙,无意伤害你。”   百余威冷静地说:“你想干什么?”   “你应该知道。”姚科说。   百余威说:“我实在无法相信你来自404,因为你很愚蠢。”   话音刚落,只听见漫天响起警报声,所有警卫顿时四下张望,马上看见了姚科等人,康涂反应过来:“他身上有监听设备!”   百余威从腰间拔出枪,翻身射倒一个警卫,下巴绷出一条漂亮的弧线,枪法奇准,简直和他们不是一个水准上的,弹无虚发,只听数声枪响,倒地一群人。   康涂:“哇。”   百余威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扔到地上踩碎,抬手在终端上联络了自己的司机,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说道:“走。”   “陈宏在我身上放了东西。”   百余威随手又解决了几个,车来得飞快,他们一起上去,百余威的枪口又指向了他们,说道:“来吧,证明身份。”   姚科说道:“你想我们怎么证明?”   百余威随意摆了下枪:“你们自己看着来。”   康涂发觉其实这个人和他认识的那个百余威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在404磨平了棱角,他认识的那个百余威更加内敛,更加刻板,做事谨慎,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更有一种少年得志的男人的意气风发,他生活顺遂,这是他不需要说也能看出来的,有些被命运格外眷顾过的人,就连一举一动都诉说着他的得意,早已深入骨髓。   康涂莫名地开口,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见过你……不,不是你,准确地说,是你的克隆体,他也叫百余威。”   百余威微微皱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康涂道:“他已经在404,以你的身份生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间,陈宏用一个虚幻的谎言给他们描绘了一个并不存在的未来,他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克隆体。”   百余威说:“但这仍然证明不了你们不是陈宏的人。”   康涂并不慌张,事实上他为此感到开心,百余威越谨慎越证明他的立场越鲜明,康涂道:“我身上有陈宏控制克隆体的病毒残余,你可以找人给我检查,一直到见到你之前,我们刚刚摆脱了陈宏的追杀,他知道我们逃……”   “等一下,”百余威打断道,“你们两个怎么可能逃出来?”   康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最终只能道:“因为我们并不是克隆体,我来自二十一世纪,而他,”康涂指了下姚科,“他是这个年代的一个普通人,几个月前混入404,企图释放所有实验体,但是失败了。”   他们又把这个故事从头讲一遍,康涂再复述这个过程的时候,意识到他们本来就是在飞蛾扑火,他们所做出的一切反抗都像是在这个庞大的封闭城堡中移开一小块砖瓦,对改变局势毫无用处。   百余威不时地打断他,提出问题,他说得问题都很尖锐,经常令康涂有些无法回答。   百余威道:“为什么不直接将所有人都唤醒,然后带领他们反抗?”   “我们做不到,”康涂说,“一个是没有这个条件和机会,另一个是,我们唤醒他们很难,但陈宏将他们重新催眠却很简单。”   百余威的枪放到一边,他用手撑着下颌,优雅地问道:“催眠的机制就是可以无限改写他们的记忆?不断地改写不会带来什么反作用吗?”   康涂被问住,想了想,说道:“赵政之前告诉我,他的体内似乎有两种人格在互相拉扯,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催眠的副作用,被压抑的那份记忆带着他的人格的痕迹,其实在我看来很难彻底的抹去,因为有些回忆已经根深蒂固了,存在于他们的身体中,可能在日常的生活中会不自觉地被唤醒,强行压制——我从理论上说,我们也许可以认为,强行压制会导致他们的人格失衡,被分成两个部分。”   百余威隐约含着怒意,说道:“这样的实验进行了三十年。”   “恕我直言,”姚科适时地开口,“四十年。404还算是幸运的了,至少这次实验是成功了的,头十年有不知多少实验体已经找不到踪迹了。”   百余威揉了揉太阳穴,倚在座椅上。   “我会把这件事情如实上报,”片刻后,百余威说,“你们之前找了谁?新闻是你们搞得吗?”   姚科说:“不是我们,没那个本事,你要上报给谁?上将?你确定他会管?”   “上将?”百余威哼笑道,“我找秘书长。”   康涂说:“……是我以为的那个秘书长吗?”   “应该是。”百余威说。   这事搞得好大,康涂头回生出这样的压力,感觉仿佛在做梦。但是好赖是找到了一条路,他们不再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了。   百余威似乎很忙,在聊天的过程中通讯设备不断地提醒他,他低头看了看,似乎有些走神,康涂观察着他,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没有说。   “先把你们安置一下,”百余威抬起头来,随意道,“住我那?算了,给你们在城外找个地方吧,……再确认一下,他们最近不会外出做任务对吧?不要到时候批下来文件了,我们一进去发现里头没人。”   姚科说:“不能保证没有,但是按理说应该下一场任务在半个月以后,只要你在这个时间内行动就没有问题。”   百余威站起身来:“可以,聊天结束,再见。”   康涂实在没忍住,问道:“你需要多久?”   “不能保证,”百余威把这句话还给他们,“这位小帅哥,这件事可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多了,就算是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但是我赌上我的人格,向万古星辰起誓,我会竭尽全力。”   康涂:“……”   他听见最后一句话,忽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仿佛他认识的那个理应还在404的朋友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了,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差别。   百余威看到他的表情,说道:“我猜在404,你和我的克隆体是朋友。”   “是的,”康涂笑道,“我很喜欢你。”   百余威说:“我也是。”   他说完便匆匆地离开了,好像这位少将非常的忙碌,再之后整整有两天没有现身,康涂甚至怀疑他们被骗了。幸好姚科还保持着理智,一直在安慰他。   第三天的时候有人接走了康涂,姚科不安,问了一嘴他能不能跟上,那人有些为难,请示了下上级之后回来,带着他们两个走了,康涂做了一系列的检查,检查结果却没有告诉他,只是又把他们送了回去。   新闻发布之后,网上的舆论声音很大,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连通讯器上推送的消息都是这些,康涂点进去来回地翻着论坛上的留言,看到绝大部分人都在声讨,还有小部分人唱反调,两边的人撕出一百多楼,越看越火大,简直是给暴躁的情绪火上浇油了。   康涂已经要忍不住了,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担心赵政,也怕事情搞砸,每天心惊胆战,像是背着个炸药包一样一点就着。早上起来看见脸上爆了三颗痘,正挂在脸颊上,姚科取笑他一番,康涂真情实感地揍了他一顿,把姚科也揍恼了,俩人在地上缠斗起来,互不相让。   “我他妈不欠你的,”姚科恶狠狠地道,“老子抛家舍地地做这些,我还谁都没怨呢,你冲我发个屁火!”   康涂道:“滚你妈的!”   俩人都憋了很久,毫无素质地对骂了半小时,各自被揍得鼻青脸肿。   百余威推门进来,看着地上的两个人,说道:“打扰了?”   俩人马上不打了,用期盼地目光看着他。   百余威侧身让过,一个挺精神的小老头走了进来,看到他俩的样子,笑道:“两个朋友闹矛盾了?”   他俩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姚科一把搂过康涂,笑道:“没有,我们闹着玩呢。”   百余威挺恭敬地让他入座,老头道:“都坐吧。”   三个人才在一边坐下,百余威坐在老头旁边,康涂和姚科对着他们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康涂隐隐猜出这个人是谁,却不敢确认。   老头开门见山说:“相信你们也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过来,首先我要代表元首,想你们传达深切的问候。”   康涂和姚科:“……”   “好、好的。”康涂大汗,尴尬地说。   老头道:“你们为平权事业所作出的努力,令元首感到十分欣慰,你们都是我们新时代的希望,让我们看到了青年一代的不凡风采。”   姚科:“……您言重了。”   老头走完了过场,说道:“所以你们想要怎么做?”   康涂微微皱眉,保持恭敬道:“您是什么意思?”   “不要误会,”老头笑容和蔼,“我们作为旁观者,其实不能左右你们的人生,元首的意思,是想问问你们觉得这件事情怎么解决好呢?”   这话中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明显,姚科说道:“我们没有别的诉求,只有一点,将404所有实验体释放,按照法律制裁陈宏,勒令陈宏以后再也不能进行任何相关实验。”   “可以,”老头不紧不慢地答应了,似乎在安抚他,随之道,“你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姚科说:‘什么意思?’   老头道:“克隆技术与人格传染已经老生常谈了,这几百年来做这项实验的,你知道、不知道的,成功的、失败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位姚科先生,你也是一位博士,想必对这个领域比我要清楚很多,我就不多赘言了,我只想替元首问一句,今日我们将404铲平,那么日后呢?”   姚科说:“有一个,铲平一个,这有什么问题吗?”   老头笑道:“没有问题,那么看来我们这项技术是被彻底地被判了死刑了,不能再用了?”   “我不反对克隆技术,”姚科非常聪明地退让一步,“我只反对违背人权的压榨和苛待克隆体,并对他们隐瞒真相。”   老头说:“这是自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种行为都是非常不道德的,以我们的文明,出现这样的事情令人羞愧……”   康涂听着他一套一套的说辞,只当耳旁风,他不相信这些人不知道404到底在干什么,这样的实验如果没有一些人的默许,根本难以运行。可能他们到现在仍然是不愿意关闭404的,只不过是因为陈宏玩砸了,让他和姚科找到了他们眼前,并且有人把这些事情曝光了,所以才不得不处理。   老头道:“……但是事实已经产生,我们不可否认,404的那些实验体们——”   康涂打断道:“他们也是人,请叫他们人。”   “抱歉。”老头有些意外,好脾气地继续道,“404的那些人们,是非常出色的,或许比我们这些人都要出色,这样的人流入了社会,我们该怎么办?”   这种技术性的事情一直都是姚科来回答,康涂直接坐了回去,听见姚科说:“是这样,我也知道对于没有见过他们的人来说,他们走出404更像是一种威胁,我相信你心中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我听听你们的想法。”   很聪明,康涂心想。   老头道:“为国效力,至少三十年,三十年之后可以退休,但是不能离开地球星,更不能把他们的才智用在对付自己人上,相信对于格外聪明的人而言,叛国的标准也要更严苛一点,如果他们出现了任何偏离正常轨道的行为,我们也不得不采取一些自卫手段了。”   康涂问道:“会监视他们吗?”   “这不可避免,”老头直言,“对于尖端人才,我们这颗星球上的每一个出类拔萃的人,都在受着这样的监视——但不要担心,我们会严守界限,不会打扰到你们的正常生活。”   康涂说:“可我不属于克隆体,我从二十一世纪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这要再议,”老头笑道,“我倒是很乐意让你回去,但毕竟你不会愿意自己回去的不是吗?很可惜的是,元首对于赵政十分感兴趣,恐怕不会愿意让他跟你离开。”   百余威真是把所有事都说了,康涂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失望,还是说:“好。”   百余威道:“如果我们意见达成一致,最好还是即刻动手,赶在他们下一次出任务之前。”   “姚科先生觉得呢?”老头问。   姚科有些无奈地说:“其实我答应你了也没什么用,我在404说不上什么话。”   老头笑道:“我们的下一步就是将陈宏的权限转移到你的手上,姚科先生,我很欣赏你,接下来的一切,就由你亲手来做吧。” 第123章 逆风恶浪(八)   康涂看向他,有些不敢相信, 问道:“这一切就要这样解决了吗?”   老头笑道:“对于亲身经历过苦难的人而言, 回归正常反而令他们觉得不敢置信,那么请你相信我, 你的问题我们可以解决, 但是却并不意味着这是结束——反而,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让一切重新开始。”   康涂皱眉道:“你想怎么做?”   百余威对老头说:“您可以直说,他们不太擅长参透机锋。”   康涂:“……”   姚科却说:“你想让我重建404。”   “是的,”老头欣然道, “无论是否知情, 地球星在404上投入的资源已经成为了事实, 大量的资源被用在了这种实验上, 令人所不齿, 但我们却无法完全的否认它的价值——用珍贵资源堆出来的价值。”   “恕我直言,”康涂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沉没成本?你既然已经知道404是一次错误的实验,就不应该再因为前期的投资失败而继续, 这不会带来更好的结果,因为你也清楚,这个实验从根本上,从他的出发点上就是畸形的,畸形的树干结不出你想要的果实。”   “不,”老头说, “我却觉得这个实验的出发点并没有什么错,我们确实缺少高新技术人才,……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教育、经济、政策,这些才是培养人才的关键,可是我们没有这个条件了,我们发展了几千年,文明已经到达了饱和程度,接下来的一切进步都会非常艰难而缓慢……我们只能这样做。”   康涂道:“所以,你想让姚科怎么做?”   老头说:“既然我们要保证克隆体的人权,那么就干脆一些,给他们合法的身份,为他们立法,建立克隆体自己的机构,由官方授权,他们自己去把控,同样的,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样的身份和权利完整的克隆体可以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以每年几十、或者还是多少的数量诞生呢?”   姚科:“……”   他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你……这个,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这涉及到一些伦理和社会问题,而且我们做不了那么多,会有失败,你把这个算成什么?流产了?”   老头却道:“这就是我的条件。”   康涂说:“你已经没有选择了,现在大家都在说这件事情,等待政府给一个答复,你赖不掉的。”   老头却看着他笑了,那笑容仿佛有什么深意,想让康涂去体会,这又恰好是康涂最讨厌的那一种表情,仿佛是在嘲笑他的天真。   姚科有些无力地道:“我知道你有手段,但是这违背了我的职业道德,你根本无法给他们正常人的生活,他们的诞生只会是痛苦,那我就是这一切的罪人。”   “你想用404的人来逼我,”姚科看向他,正色说,“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不会答应,就算结局是404不被铲除,我也不会答应。”   康涂反而升起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这一切不会那么容易的,仿佛他的人生被调成了困难模式,无论迎来什么样的结果,都需要经历一些波折。   姚科似乎有些歉意,不自觉地看了康涂一眼,康涂却麻木了,他能理解姚科的想法,他坚守原则,背靠大义,他本身就是一个不会妥协的人,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他当然也不会为了404的人,而去制造别的克隆体。   康涂理智上完全理解,感情上无法接受。   为什么这么难?   康涂勃然怒了,一脚踹开了桌子,一只手指着那老头。百余威忽然站起身来,制住他喝道:“你疯了!”   康涂却仿佛一头愤怒的雄狮,他被关在笼子中,四处碰壁,明明视线可及之处就能看到打开牢笼的钥匙,却够不到,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是一个抗压能力过于薄弱的人,他快要受不了这个了。   老头站起身来,看着他。   康涂被压在沙发上,脖子上抵着百余威的胳膊肘,他眼睛通红说道:“垃圾。”   老头:“……”   康涂道:“要么你就杀了我,我记住你了,404的实验不解决,我不会放过你,而且我告诉你,陈宏那个蠢材无法根本无法困住404的人,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像挣脱牢笼的猛兽,到那个时候,他们会把你们撕得一片不剩,你且等着吧。”   “你的走狗有没有告诉过你,赵政和欧阳亘已经出现了反抗的行为,陈宏已经控制不住他们了,他们如果觉醒,那一个城的人都会解决掉,你有多少警卫?有没有十个?你这样对我,赵政不会放过你。”   老头说:“他还记得你吗?”   “他会记得。”康涂说,“所以你大可以自己决定,到底是和404的一百三十多人为敌,还是和他们为友。”   “你以为你在帮我吗?”康涂轻声说,“不是,你在帮你自己。”   姚科适时开口道:“你们一定不想见到那些人有多可怕……如果和他们为敌,等他们流入社会,后果不堪设想。”   老头默了,康涂燃起了希望,焦躁地保持了沉默,他这时候不能再多说,因为多说多错,且会让他产生怀疑。   他根本不确定赵政会不会记得他,也不确定是否赵政和欧阳亘算是在催眠中战胜了自己。   “其实我这次来,”老头又不紧不慢地坐下了,“本想和你们好好聊聊,但是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了,似乎都不大看得上我这个老头子,倒是扮演了个丑角儿。”   百余威放开康涂,警告了他一眼,却听那个老头说:“余威,你觉得呢?”   百余威没什么所谓地说:“我没有那么多想法,404的实验应该关,除此之外我不太懂。”   老头双手放在腿上合十微微拢住,两只大拇指相绕着旋转,片刻后问道:“那陈宏呢?他也算是你的伯乐。”   “我很感激他,”百余威的平静显得有些决绝,“但是他做错了,秘书长,我不会给你任何建议,陈宏的实验违规,有证人找上了我,我把事实原样汇报给你,到底该怎么处理,全看你,但是如果你不批,我会自己去做,不管你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我最后要看到的结果是,404被关闭,彻底关闭,那里再也不会走出任何一个克隆体。”   老头揉着眼角说:“我老了啊。”   康涂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从自己的立场和原则出发,都已经做到了极致,只是这屋中的四个人,竟然没有任何两个人的原则是一致的,如果硬要说,反而是姚科和百余威更像一些,他们也更加理智和坚定,都是从人权出发,坚守职业素养,而康涂则是一个纯感性主义者,他只是为了赵政,也为了自己的良心。秘书长则是利益至上者……他们四个,在艰难地企图达成一个四方都满意的共识。   最后还是老头说:“要保证,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进入地球星,为地球星效力。”   姚科果断道:“我用人格发誓。”   康涂终于松了一口气,想要瘫在沙发上。这场谈话实在是太累人了。   这之后的一切就要顺利一些了,康涂和姚科也帮不上忙,只能等百余威的消息,看形势似乎没再遇到问题,而姚科则一直对康涂有些尴尬的样子,康涂假装没看见,他现在实在不想再跟任何人谈论立场的问题了,他听见这个词就觉得头疼。   姚科第三次路过客厅,拿起一个苹果,问道:“吃吗?”   康涂眼也不睁,说:“不吃。”   姚科有些犹豫地惦着手里的刀,说道:“我要切了,一个人吃不了,吃一块?”   “走开,”康涂翻了个身,“困。”   过了没一会儿,他却感到沙发上有人坐下,姚科说:“我想……”   康涂正要毛躁地说他现在不想聊天,百余威却回来了,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声音尽量克制,却仍旧能听出有些激动,他道:“走了!”   万岁!康涂坐起身来,说道:“战争终于要结束了,芳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我理解你,我们还是朋友,走吧,去迎接我们的春天。”   姚科只好无奈地跟了出来,康涂走出去,一开门,看见楼下的景象,惊呆了。   姚科:“卧槽。”   楼下的巨大广场上整整停放着三架四层楼高的星舰,武装好的战士们整齐入舰,密密麻麻。   康涂说:“……你要去杀了他们吗?”   百余威道:“陈宏多半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他人脉太广,瞒不住,考虑到他能催眠404的那些克隆体……我的意思是,他们,那些人。”他好像忽然想到康涂不喜欢有人称呼404的那些人为克隆体,马上改了说辞。   康涂莞尔:“没关系。”   百余威继续道:“他也许会命令那些人攻击我们,据你所说,他们很厉害,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康涂一想,确实是这样。但是这个阵仗也太夸张了吧!   百余威邀请他们进了指挥室,两块巨大的屏幕摆在眼前,飞行不足十五分钟,他们撞进一片山崖之中,直接冲了过去,然后豁然开朗!   康涂心想:“原来只和他隔了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   星舰却传来了警报声:“舰体已被瞄准。”   姚科看着眼前的屏幕,听着舰体的警报,百余威并不意外,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故事的走向,康涂说:“他为什么还要反抗?”   星舰开始轰炸了,连带着瞄准了舰体的那颗导弹一起,直接投射撞在半空中,百余威说:“穷途末路,陈宏现在应该就在404,只有这里才能够保护他了,等他落网,那就彻底完了,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都不容不下他,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也挺惨,康涂心想,一生所求都是错的。或许陈宏在一开始想要开始这个实验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只不过是越陷越深了。   他们在一片爆炸声中降落,百余威眼睛望着那屏幕,说:“我一直有所察觉,却不敢深思,我以为他至少能够坚守住底线……这些我也有责任。”   康涂说:“你已经尽力弥补了,我原谅你,赵政也原谅你,其余的人,你可以亲自对他们说。”   百余威点了点头,将头上的盔甲拉上,走了出去。   他们降落在时钟广场,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康涂一时还有些茫然,赵政在哪?   姚科把一把枪塞进他的怀里,喝道:“你疯了?!”   康涂竟然什么也没带就冲出来了,真是懵了,只好回去穿好护具,从头到尾连个头发丝也没露出来。又回了404,一切忐忑都被激发了出来,竟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感觉,只不过这个乡却是赵政。   四处都有埋伏,百余威像个超级英雄一样穿着盔甲,手拿着半人高的枪,百转腾挪,帅得人眼花缭乱,康涂本来还想可以帮个忙,现在才知道,百余威根本不需要人来添乱。   忽然间,时钟后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她的手中抱着一架枪,她扣动扳机,射出一枚奇怪的子弹,百余威瞬间从地面上弹起,那子弹在半空中炸开,液体迸射四溅,百余威的盔甲沾上了一块,被迅速的腐蚀下去,并慢慢地扩散开来。   姚科的声音从盔甲内响起:“这是陈宏的专利,想想他是干什么的!”   康涂在盔甲内,说道:“他们已经把我们给忘了……等等,芳芳,我们得把催眠解除,不然未必打得过!”   姚科躲过一枪毒剂,艰难道:“怎么解除!”   康涂:“我知道那个什么狗屁口令!我猜到了!”   姚科赶紧向他跑来,两人在地上滚了数圈,姚科骑在他身上激动地晃荡着他的肩膀:“真的吗?”   康涂本来就要吐了,被他摇得更难受,把他推开,站了起来,说道:“我猜到了,应该是这个,你护送我去找王智,他的口令得让他来解,走!”   姚科却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拉了一下道:“这边!时钟广场上面!”   康涂回头冲着百余威大喊:“不要伤害她!”   “你看清楚!”百余威喊回去,“是她在伤害我!”   姚科带着康涂顶着枪林弹雨跑上了时钟广场的数道台阶,然后将上面的指针播到了八点二十分。姚科道:“404开张的时间,他是个自恋狂。”   康涂佩服极了:“你怎么知道的?”   姚科得瑟地说:“哥哥厉不厉害?”   他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不对,俩人都有些尴尬,姚科咳了一声,说道:“我没进去过,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这仍旧是一个空间把戏,将时钟的指针调整之后并未发生什么改变,姚科按着康涂的脖颈让他直接撞了上去,俩人直接掉了进去。   他俩进去的瞬间,康涂忽然间下意识地将他向一边推去,俩人又滚了出去,康涂心里想:“什么命啊,一遇上他就一直在地上滚!”   他抬起头来,两个穿着迷彩裤和军靴的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康涂在看见他们的那刻,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他是赵政,还是不想他们是。   李信和夏成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上身赤膊显出硬实的肌肉,实在是赏心悦目,只可惜时间不对。   康涂问道:“还认识我吗?”   李信:“你可以报上名来。”   康涂笑道:“你杀过那么多人,都记得住名字吗?”   “记不住。”李信说。   夏成却问:“你认识我们?”   “是的,”康涂不知为何,并不是很紧张,他道,“虽然你们不记得我,但是我们是好朋友,能不能放我过去?”   夏成说:“你过不去,前面还有很多人把守。”   康涂有些为难:“要不你俩送送我们?”   李信把枪抬起,说道:“不可能。”   说着扣动了扳机!   康涂心里叫苦,这地方入口实在狭窄,连跑都跑不开,正打算退出去算了,身后却忽然一阵剧烈的响动,百余威带着一大堆人冲了进来!   透明的屏障拉起,士兵右手的胳膊上弹出一道护盾,他们人摞人,建起一面坚固的墙!   百余威有些狼狈,盔甲也残破不全了,有些奔溃地说道:“刚那个女的是谁?!”   康涂:“你说阿九?一个医生。”   百余威:“……”   “先说好,”百余威说,“如果他们是这种战斗力,我不保证不伤害到他们。”   百余威道他长臂一挥扔出去一个黑色圆球,那球体自动贴在墙壁上,放出气体,李信和夏成瞬间闭气,竟然还是马上倒地不起了,这东西是穿透皮肤的。   “咱们绝对优势,他为什么不让404的人设伏击?就这么打怎么可能打得过?”姚科有些看不懂了,“陈宏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们用一路用这种方法闯了两关,康涂也意识到了他们好像中计了:“不太对劲。”   姚科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道:“我刚注意到,这里的房间一直这么密闭吗?越往里走越……不行,先离开这里,我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姚科看向康涂:“这个环境你不熟悉吗?”   看康涂面色不解,他又道:“你穿越时空的舱体里面的环境是什么样的?”   康涂四处望了望,闷热的气体,密闭的空间,蓝色的光线,湿润的空气,仔细听,似乎还有细微的电流声,只差一个枕头了。   陈宏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巨大的舱体!把他们引到这里,是想把他们永远送到别的时空里去!   数人二话不说转身狂奔,康涂大喊道:“赵政!!”   “赵政!!”   “我他妈要死了赵政!!你给我滚出来!!”   空荡的走廊回声巨大,除了脚步声就是康涂的怒吼。   另一个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拐弯处传来,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高一米八以上,双腿有力地踏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开。   康涂几乎看见他的身影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是谁。   赵政出现了,但他站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路。   姚科骂了一句娘:“陈宏挺会安排。”   康涂看见赵政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完全没话了,也不骂了。   赵政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坎肩或者迷彩裤子,他全副武装,显然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来自陈宏的恶意。   康涂想通了这些,上前一步,却又克制地停下,冷静问道:“认识我吗?”   赵政的声音透过头甲传来,他随意道:“将死之人。”   康涂:“好。”   他撸起袖子,又说了一句:“好的。” 第124章 大浪淘沙(一)   姚科拦住康涂,劝道:“听我一句劝, 算了算了。”   康涂冷眼看着他:“干什么?”   姚科看出他的情绪不对:“他也控制不了自己, 现在当务之急……”   康涂举起枪抱在怀中,对准了赵政:“当务之急是逃出这里。”说着扣动扳机, 一枪崩了出去, 赵政飞速奔来,右脚一点弹起一人多高, 臂上架起一块护盾,被子弹狠狠地击打震裂起来,他接住着重力向下压去, 直冲康涂面门而去!   康涂复又数枪, 后坐力带得胸腔震动, 不断地向后耸动, 姚科大喝一声冲了过来, 赵政轻松抬起右臂, 攥起拳头一挥,可怕的拳风被放大数倍,向姚科袭来, 将他砸在了墙壁上,赵政继续走向康涂,他气场强大,带着令人恐惧的威慑之力。   百余威的盔甲已碎,还欲动手,康涂的声音却从头甲中传来, 说道:“尼采的一首诗,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百余威停下脚步,康涂说道:“是口令,我仔细想过,如果王智说过哪句话是可以当成口令的,那就只有这句,404的图书馆都是诗集,却没有一本尼采,……海伦的那句指令也是来自书中,她的数据库都是来自于陈宏,陈宏一定对十九世纪的西方文学很感兴趣。”   百余威道:“我记不住。”   康涂知道他话中的意思,却还是又说了一遍,然后道:“你出去,找到王智,只有找到它才能救我们……姚科,你跟上,百余威自己对付不了王智。”   姚科道:“还是我来吧。”   康涂说:“他对我有感情,还不会伤害我,但是你留下了,一定会死。”   其实康涂自己也不确定,但是这时候……还能怎么办?   赵政站在他的面前,双腿岔开,冷冷地道:“动手吧。”   康涂隔着头甲看着他,俩人都被包裹地只剩下一双眼睛,相隔不足两米,康涂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他一些,赵政却退后一步,微微皱眉地看着他。   康涂背过手,切开内部通讯器,对他说:“仔细想想,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赵政,你真够可以的,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其实康涂现在什么也不想说,姚科和百余威还没滚蛋,他只能这样拖延时间。   赵政神色间似乎有些复杂和犹豫,似乎没有看出他刻意在拖延,康涂趁着这个时机又用内部通讯对姚科和百余威道:“他现在好像不想动手,你们先走,别浪费时间了!妈的。”   赵政道:“你认识我?”   “我是你男朋友,”康涂只好接着说,“有事吗?你这个渣男。”   就像当初那样,康涂再次骂他渣男,只不过这次确实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怪赵政,但是他出去累死累活,这个人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政迟迟没有动弹。   姚科仍在犹豫,康涂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了,无奈道:“大哥,你是陈宏派过来的卧底吧!”   他并不想再这些人面前演苦情戏,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喜事,康涂说:“我和他在一起,如果能救就救我们,不能就让我们离开这里,随便去哪个时空都可以吧。”   他这样说,姚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百余威道:“等我救你们。”   康涂笑道:“我们会的。”   百余威稍微一动,却叫醒了赵政,他马上反应过来,却在下一刻被康涂扑了上来,赵政已经送出去的拳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又生生收回拳风,这一漏洞让康涂把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扑倒在地上,百余威用剩下了一条胳膊的盔甲开出一枪,背后的墙壁“哐”的一声碎裂,巨大的铁块砸了下去,赵政立刻起身,康涂瞪大了眼睛,忽然一个用力抱紧了他,将赵政压在身下,他身上穿着的盔甲被砸扁,他自己被砸得眼前一白。   赵政大喝一声,用尽力气嘶吼着将身上的东西连带着康涂掀了出去,气喘如牛,回过头去,却见百余威与姚科的身影不见了,他大怒,康涂却坐起身来,比他更愤怒地瞪着他看着他,张开了双臂道:“来啊!有种你他妈揍我啊!!!”   赵政:“……”   康涂心想他也不亏,陈宏把赵政留在这里,多半是想让康涂等人投鼠忌器,只要能抓住姚科或者是百余威中的任何一个,陈宏也就死而无憾了,偏偏最后只留下了康涂自己,陈宏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实验品,赵政对康涂仍然保留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不肯动手伤害他。   就是他妈的真的生气啊啊啊!康涂又暴躁又心疼,然后又归于平静,感觉自己要疯了。   “你叫康涂?”赵政开口,声音还带着喘息。   康涂眼神一亮,却听见赵政道:“我不记得你。”   康涂反正也不着急离开了,便盘腿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条消息,”赵政说,“是被驳回的双人宿舍申请,表上的另一个名字叫康涂。”   康涂着实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一茬,他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了,他的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把这件事已经完全忘了,而且他也确实没有想过,既然王智已经抹去了他在404的一切痕迹,竟然漏掉了那份双人宿舍申请。   可能以赵政的警戒心,单纯地对康涂的异样感情并不足以阻止他的行动,那份申请才是关键,——他可能三天前就起疑心了。   康涂说:“我一个星期以前还和你在一起,你的个人信息界面,在一个星期以前还是已婚状态,配偶写得也是我的名字,康涂。”   赵政说:“康涂大道,好名字。”   康涂却想起了往事,说道:“你第一次听见我名字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赵政:“我想我是丢失了一段记忆。”   “是的,”康涂笑道,“不过也不怎么重要,你还记得那种感觉,不是吗?考虑一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马上我们就会被传送到一个未知的时空中了,虽然三十世纪很垃圾,但我还是不是很想和你到一个蛮荒的文明当两个黑户,没钱、没人脉,很惨的。”   赵政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这样不好吗?”   康涂:“怎么说,三十世纪虽然不怎么好,但是我们至少还能有个身份,能回二十一世纪也行,但是现在看来不可能了。你现在不明白……唉,算了,随你吧。”   他现在实在是觉得自己像是养孩子一样,对赵政是精心呵护,生怕哪一点打击了他,因为现在的赵政又对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了。   赵政却跟他一起并排坐了下去:“他俩算是自己跑了,和我无关,但我不能再放了你。”   康涂理解道:“要扣分?”   “清零,”赵政说,“这次算城内战,只有惩罚,没有奖品。”   “哦。”康涂说。   赵政说:“如果能离开这里,不好吗?如果我们是在一起的话。”   康涂思索了一下,说道:“你想听哪种答案?”   说完他也不等赵政回答,继续道:“404要完蛋了,你我都能得到自由,但是代价是我们要留在三十世纪,我虽然不喜欢这里,但是只有在这里你可以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我更希望你留在这里——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康涂说到这里又不说了,他不该提到这些。赵政不知道真相,他现在已经没有皇位要继承了,康涂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他们俩的命运就像是被风吹拂的热气球,全都没有个定数,好像天大地大,竟然连个容身之处也找不到了。   赵政失去了记忆,那么就得重新接受一次自己的命运,没有了之前的那种长久的缓冲和爱情带给他的自信,康涂头疼极了,不知道这一次赵政该如何走出来,也许这次的排异反应会很强烈。   赵政转过头,看向康涂,片刻后伸手将他的头甲摘了,康涂安静地任他动作,头甲摘掉,康涂看着他的目光异常深情,仿佛下一秒钟赵政掐断他的脖子他都不会反抗。   赵政说:“我一定很爱你。”   康涂本来觉得一切还好,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眼泪“啪”地一声落在了盔甲上,顺着银色的材质滑了下去,赵政怔了一下,竟然也莫名地眼睛红了:“怎么了?不要哭。”   康涂说:“你很爱我,我知道的,如果是我失去了记忆,你也一定会陪着我,你一直对我很好,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不爱我……是我的错,我太爱你了,我害怕你离开我,啊天呐,我不行了,我们别说这个了。”   赵政耐心地替他擦去眼泪,在冰冷的盔甲之下,他的动作如此自然,让康涂觉得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像以前一样。   康涂的脸显得异常柔和,他皮肤白皙,眼眶和嘴唇是淡红的,头发被头甲压得有些凌乱,在耳边炸着,赵政心跳起来,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此时时间已经过了快有五分钟,……其实康涂也不清楚到底多久,他们之前启动机器的时候好像没有用过这么久,也可能是因为他们这次太紧张了,显得时间很长,康涂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时间了,赵政看着他,说道:“可以亲你吗?”   “我要日翻陈宏的祖宗十八代……”康涂的话说到一半,然后微笑道,“可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周遭的空气似乎忽然间变得凝滞了起来,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脱水了的蔬菜一样被干巴巴地,被抽离意识之外,康涂在最后关头死死地抓住了赵政的手。   长风吹过高岗,将北边的消息吹入国家,此时正是暑热时节,夜里下过了一场暴雨,不到正午时分地面已经被烤干,似乎昨夜的那疾风骤雨只是幻象,也像是一场匆匆而过地哭丧。   大国境内,人口密集,比肩接踵。   “陛下,”李斯微微躬身道,“得时无怠,此乃万古之一时,大秦待此时已经良久,百年的通天大计,就在此刻了。”   嬴政高高地坐在王位之上,他面容锋利,眉峰如刀刻一般,留着淡淡地胡茬,结实的身材被包裹在衣料之下,此时微微抬眼,道:“你待要如何?” 第125章 大浪淘沙(二)   李斯道:“灭韩,恫吓山东。”   嬴政淡淡地扫了一眼诸位大臣, 道:“你们呢?”   李斯再上一步, 说道:“陛下,万辈之功尽在此刻, 韩非乃韩国公子, 他所言,是为去赵存韩, 而非是为了我大秦。”   韩非略有口吃,言语间时有停顿,此时说道:“敢问李客卿, 微臣所言可有一句、不是当下实情?”   “韩国向来侍奉于秦, 几与大秦的郡县无异, 数年来谨小慎微, 为大秦征战出力, 为秦谋利而自己背负了罪名, 得罪了众国,如、若大秦果真灭韩、只会让、其他国家看见、侍奉于秦只会遭致灭亡,还有哪个国家肯为秦、效力呢?”   “其二, 赵国向来虎视眈眈、视秦为心腹大患,吸引诸多合纵之势,伺机而动,如若秦出兵灭韩,那么在这个时候,赵国必定与魏国结盟、两个强国联手, 大秦未必能胜。   “其三,韩国四面环敌,百年间、在争战中偷生,虽国力衰、微,却极通诡战之术,灭韩绝非易事。微臣斗胆,请陛下三、思后行。”   李斯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此,那请公子给我好好讲一讲,若秦果真攻了赵国,难道韩国便不会与楚结盟,以坐收渔翁之利吗?”   嬴政道:“李卿。”   李斯便道:“韩非虽身在大秦,却一心还在韩国,与吾辈不是同路之人。在微臣看来,此通天大计必从灭韩始。百年来秦之所以国力日渐强盛,乃是听从了‘远交近攻’大计,韩国与秦接壤,一直以来都是我大秦的一块心病,陛下,心病必除,否则他日必定反扑,若不趁着韩日渐衰微攻韩,等它强大起来,诚然晚矣!”   嬴政微微望着下方的众人,站起身来说道:“再议吧。”   公元前二百三十年,秦始皇嬴政拟通天大计,欲灭六国,韩非上疏灭赵存韩,李斯力驳之。   嬴政在两位大臣的截然不同的两种政治主张中,并未说过自己更青睐与哪一点,而是将韩非的上疏发给大臣,让他们发表政见,数日来也没有结论。   城门口迎来一辆马车,交出一张文牒,城门监扫了一眼,放行。   马车直接往宫门而去,其貌不扬,未引起任何注目。韩非站在宫墙之上,遥遥地望着那辆车进入宫门。   “人来了,”赵高说道,“陛下。”   嬴政坐在矮桌前,面前落下一片幔帐,与中庭隔开,说道:“进来。”   门外便有人喊道:“宣见——”   一个英俊的青年跳下马车,他衣料普通,却被容貌和气质衬得也高级了起来,从车内探出了一个大男孩的脑袋,那人笑容灿烂,极为清秀,冲他挥了挥手。赵政笑着道:“等我回来,么么哒。”   康涂也笑:“么么哒!”   康涂又坐了回去,赵政抬头看了一眼朱红的大门,他对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无比的熟悉,甚至知道走进这里之后,向右拐,不用两步,放了一只白瓷金边瓶,上头画了大片的白描牡丹。   他迈步走了进去,在嬴政的幔帐前停下,直接坐在了下面的软垫上。   这样的软垫赵姬的宫中也有过,用的布料与嬴政幼年时的枕头皮是一样的。   赵政率先说道:“参见陛下。”   嬴政道:“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个神筭?”   “世人谬赞罢了,”赵政答道,“只是讨头饭吃。”   嬴政问道:“你名为政?”   赵政答道:“是。”   “哪个政?”   “规则、逻辑、花草木、一叶一菩提的政,”赵政很无所谓地道,“人的名字并不由自己做主,我也许会换一个名字。”   嬴政道:“你可知我为何想见你?”   “非是陛下想见我,”赵政说,“我也想见你一面,否则今日不会出现在这里。”   嬴政漫不经心地道:“你是韩的客卿,若是有话要讲,我给你一些时间。”   “陛下心中已经有定数,”赵政说,“说了和不说,有什么意义?”   “我有何定数?”   赵政说:“陛下欣赏韩非的才学和人品,却不认同他的政治主张,韩非与李斯是不同的,李斯虽然是楚国人,却平民出身,对楚国没有什么感情,但是韩非却是韩国的公子,韩国是他的国、他的家,他爱自己的国家,所以想要保全自己的国家,韩非所言攻赵之计,看似万全,实则用在攻韩上也是一样的,——全看陛下怎么定夺罢了。”   嬴政抬眼,看着他道:“既然如此,你又要为韩做些什么呢?”   “留韩非一命。”赵政说,“秦灭六国已经是定数,只在朝夕之间,苟活一时没什么意义,但韩非却是难得的人才,申不害之后,韩国唯一一个值得敬重的谋臣就是韩非。”   嬴政道:“若是韩国覆灭,韩非又怎么会忠心效力与我?”   “韩国未灭,”赵政说,“他才会摇摆,若这世上再无六国,只剩下一个秦国,那么秦国就是他的家,他只能效力与自己的国家。”   嬴政半晌未语。   赵政继续道:“你要灭韩,先取南阳,再取新郑,派谋臣往楚和魏,贿赂重臣,左右两位王的定夺,按住他们不要动,派三分的兵力征讨韩,半年之内就能拿下都城,韩国已无反手的余地。”   “唇亡齿寒,”嬴政说道,“魏与楚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赵政说:“他们绝不会出兵,一则韩的兵力弱小,积贫积弱,在魏与楚的眼中,大秦灭韩只像是打扫门前积雪,在灭韩时,他们还不必要出手。但是在灭赵时,你要小心,赵国在山东三国兵力最强,如果韩国覆灭,赵国居安思危,便会与魏结盟,在这个时候,你要去收买权臣,迷惑君主,遮蔽他们的耳目,搅乱这池水,让他们看不清眼前的利害,若是其余五国结盟,那么姚贾之辈,可以用第二次。”   嬴政陷入久久地深思。   赵政接着道:“无论何时,五国结盟都是最大的威胁,此时可以利诱,一国之君也不过是一国最大的重臣罢了,也会有自己贪图的利益,只要施以恩惠便能轻易控制。”   “切不要贪功,”赵政说道,“灭赵之后,灭魏,赵与魏向来交往密切,你在攻打赵国时,信陵君必不会袖手旁观,他可能会在这个时候联络各国,组织抗秦,信陵君虽然是忠义之辈,却鼠目寸光,没有野心谋略,只要施以小利,稍加挑拨,便可让这些联盟打破,不要轻易出兵,法家之道在于:权、术、势。”   嬴政道:“若非动兵不可呢?”   “保留实力,只出五分兵力,”赵政说,“围魏救赵的史实就在眼前,切勿贪功,切勿贪功,这天下早晚都是大秦的,但如果急功近利,会令其他国家君主心生恐慌,再用权术也无法将他们解体,再攻打下来,就难了。”   嬴政:“继续说。”   赵政说:“如果魏国灭掉,下一步就是楚。楚国无猛将,派王翦去打,力挫之,此时你已经灭了韩、赵、魏,楚军必心生胆怯,切记,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派王翦去打,蒙氏父子也可以,因为在这个时候,一仗也不能输,不能让楚军有一丝的希望,楚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出两年,定破。”   嬴政说:“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班师回朝,”赵政说,“哀兵必胜,不要再打了,骄兵必败,等他三年,再去攻打,一击毙命。”   嬴政:“……”   赵政说:“此时天下大势已定,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李斯是个三才之辈,可以重用,但是其为人极端,不可全信,楚灭了之后,你可以启用韩信,数年之后,他也该看清楚局势了。卷入天下大势之中,他还汲汲于家国情怀,过于天真了,但是这也可以理解,人总是当局者迷,他过于想保全自己的国家,所以看不清局势,等到楚国灭掉,他也差不多清醒了,他与李斯向来不对付,在这个时候,两个对立面的重臣会是你的左膀右臂,让你更清醒地看清楚这个天下。”   “权利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全的,”赵政说,“不要过于信任任何一个亲信,李斯不行、韩信也不行,赵高,那个宦官,更不能重用。”   嬴政却道:“你作为韩国的客卿而来,却不为韩国说一句话,到底是何目的?”   赵政:“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只为了这天下而谈这些,你可以信我,也可以不信,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会做,与我说不说没有关系。”   “你师从何人?”   赵政顿了一下,说道:“无人。”   嬴政有些感慨,道:“我的老师——从来未与我说过这些,他的眼睛总看着脚下的那些大臣,似乎驾驭了这些大臣,就是这辈子唯一的乐事了。”   吕不韦,赵政心想,吕不韦并非没有野心,他只是太老了,人老了,总是会沾染些恐惧和贪恋,不肯放下手里的那些东西。   “你既然也有此雄心壮志,”嬴政说道,“何不留在秦国,我许你客卿,位与李斯同列。”   赵政道:“不了,我不属于这里,马上要离开了。”   嬴政说:“不属于这里?”   “我是个过客,”赵政笑道,“陛下,这是你的天下,无论别人与你说了多少,给了你多少建议,最后一切生杀大权还是会落在你的手中,让你做决断,我言尽于此,也该走了。”   “既然来了,”嬴政说,“不妨多说一些。”   赵政一想,也无不可,于是道:“说什么?”   嬴政微微换了个姿势,向后靠了靠,说道:“聊聊这天下,这人间,这百姓,你与我,什么不能聊?”   赵政说:“你说。”   嬴政:“你觉得这天下,会一直属于大秦吗?”   赵政微微皱眉,似乎在斟酌,嬴政道:“但说无妨。”   赵政道:“不会。”   “果然,”嬴政说,“你仔细讲。”   赵政说:“文明还未稳固,一切王国都存在着纰漏,这天下并非是你眼中能看到的那片土地,还有更广袤的,我们暂且窥探不见的地方,所有的政权都像是暂时握在手中的水,早晚有一天会流失,归于大海,我是这片土地的过客,你们也是,所有人都是,永远没有人能够永远地把控天下,只是暂时地替后人保管这捧水罢了。”   嬴政说:“既然我是过客,那么在我生存的时代中,这些东西就属于我,那么对于我而言,它就是永恒。”   赵政愣了一下,说道:“也可以这样说。”   嬴政说:“但是我又不懂,我废了那么多劲灭了六国,最后却只能短暂地拥有数年,是图了什么?”   赵政说:“在这之后,千千万万辈,他们的福泽和安乐,都是承蒙了你的功过,他们都是你的后人。”   嬴政:“太虚无了。”   注释:   参考了史记,还有百家讲坛中王立群教授与易中天教授对秦国和嬴政灭六国的讲解,但是不要相信这就是历史原貌,不是的,我改了一些。 第126章 大浪淘沙(三)   赵政想了想,说道:“人生本就是虚无的, 我们所追求的终会成为泡影, 但是你却不得不去做,因为这是你的使命。”   嬴政说:“我的使命——”   “平民的使命是安家乐业, 或是赚些钱, 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赵政说, “帝王的使命就是国泰民安。我们在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想要永远地拥有它,而是在这个过程中, 赋予自己的生命某种意义, 而你的意义, 将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你非常幸运,”赵政又说, “你不用再去寻找自己的意义, 它生来就在那里了,等着你去实现。”   嬴政微微挑眉,说道:“那你又是如何?”   赵政说:“我的人生本没有意义。数年来, 我在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脱离了身份、责任、自我期待之后,我像是一张纸,上头写满了没用的废话,所以,陛下, 你非常幸运。”   嬴政说道:“那你为了什么活着?”   “我的夫人,”赵政随意道,“他离不开我,在他眼中我是他的全部,所以我为了他活着,从今以后,我也会去寻找我活着的其他目的,但目前,他需要我。”   嬴政:“留下来,大秦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你的你并不能给我,”赵政站起身来,说道,“就到这里吧,我的夫人在等我。”   嬴政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赵政实在过于了解嬴政了,就像是了解另一个自己一样,他知道嬴政起了杀心。   对于有能力的人,如果不能拥有,就只能杀掉,否则日后都是心头大患。   赵政只好又坐下来,说道:“这样吧,你如果放了韩非,我就留下。”   嬴政微微思索片刻,赵政道:“你怕他反叛。”   “他定会反叛。”嬴政道,“如果我进攻韩国,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   赵政说:“我跟他聊聊?”   嬴政看向他,说道:“我很奇怪,你到底来自哪里?师从何人?”   “算是秦国,”赵政知道再不说嬴政更会怀疑,便道,“我的老师……有很多,我从很多人身上学到了东西,但你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字。”   大概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赵政从门内走出,掀开马车门,对康涂说:“下来吧夫人。”   康涂倒是对这个结局不怎么惊讶,下了马车,自然地拉住了赵政的手臂,说道:“说了这么久,怎么样?”   “显而易见。”赵政苦笑地摊了下手,示意你也看到了。   两个月前,他们来到这个时空中,赵政丧失了全部关于康涂的记忆,但是竟然还对康涂保留有感情,他们临近韩国,两人没有挨饿,赵政便凭借着对局势的清晰,没费什么劲儿,留下来当了一个门客。   康涂在这个过程中试图为赵政接触深度催眠,赵政很配合,但是效果还不如康涂口述他们的故事有用,他慢慢地想起一些事,但是还是不记得更多,赵政接受自己身份的过程比较平静,没有康涂想象的那么惨烈,可能是因为赵政本身就是一个克制的人,他过于敏锐聪明了,康涂没办法安慰他,因为他自己都懂。   赵政本来在前半个月还没有想通,康涂感觉到,赵政有一些挺危险的想法没有和自己说,但是几天前,他又恢复正常了。   “韩信不一定非得救,”赵政有些无聊,一边走一边小声对康涂道,“但是我要给他提点条件,否则他不会相信我,他生性多疑,如果不付出点什么,心里不踏实。”   康涂说:“他和你一个性格,你也是这样。”   赵政不满道:“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   康涂说:“你看到他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赵政说,“我们长得不像,我看他……有些像陌生人,我不认识他,只是很了解他,他的人生和我无关,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表达那种感受。”   康涂却点头道:“懂,我爱你。”   赵政笑了起来:“我也是。”   康涂却很郑重地说:“我认真的,我爱你,但是我不会同意你……”   “我知道,”赵政说,“我对他的生活没有兴趣,康涂,夫人,相信我,我来这里只是想了一个心愿,就像是一个节点,跟他见了一面,就像是把这个这一段彻底揭过去了。”   康涂道:“那就好。”   他这两天小心翼翼,不敢和赵政谈到这个话题,现在终于觉得安心了,已经两个多月,就算是时间流速有差别,百余威那边应该也有动静了,康涂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赵政终于了却了一个心结,他们也会回去开始人生的下一段旅程了。   赵政将胳膊搭在康涂的肩膀上,将他搂住,俩人跟着前头的两个护卫走,身后还有两个护卫跟着,只走了不足五分钟,赵政忽然碰了一下康涂,康涂悄悄看了赵政一眼,他也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也算是身经百战了,杀人之前的人,确实是有所谓的杀气的,其实就是杀人者的紧张、焦虑、烦躁和施虐欲望,这一切隐藏在了平静地空气之中,被康涂嗅到了。   所以是怎么?嬴政嫉恨赵政的才能?还是看出了赵政没有留下来的心?   赵政放在康涂胸前的手比了一个三,然后是二,最后变成一,康涂和赵政瞬间回身,两人一人解决一边,赵政一脚踹开身后那护卫拔刀的手,膝盖顶在护卫的下巴颏上,发出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   康涂则是飞起一腿踹飞那人的脑袋,喊了一句:“啊打!”   一把刀从身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康涂没有回身,赵政举起手,说道:“不要冲动。”   “不要冲动!”康涂猛地侧身,赵政一拳揍了上去,只听一声闷哼,赵政甩了甩自己的手,然后道:“跑!”   然而还未等跑出这道走廊,前方从拐角处走出了一个带刀的黑衣男人,身后、左边、右边,慢慢地走进了三个人,将他俩围住。   赵政说:“有什么想法?”   “没有,”康涂握紧赵政的手,说道,“我没怪你,我爱你,么么哒。”   康涂现在一直在不停地像赵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之前实在是太过小心了,不敢给赵政任何负担,也羞于表达情爱,但是自从再次重逢之后,他开始每天对赵政说“我爱你”,一个是因为忍不住想要这样做,另一个是他希望赵政能够感受到,他并不是一无所有的,至少他是自己的全部。   “估计是打不过。”赵政说,“夫人,我的人生像是一个玩笑,但是你是这个玩笑中,唯一温暖的段落了。”   这话实在不像是赵政会说出来的,但是他此刻微笑着说出来,康涂竟然没觉得肉麻,只觉得快要感动死了。果然是情人眼中出西施,他以前很看不上秀恩爱,说骚话的情侣,此时也觉得可以理解了,果然自己之前太狭隘了。   听见这种话,实在太让人幸福了,即使是在大难临头时。   四人冲了过来,康涂和赵政的武器都已经在进宫门的时候被卸下,康涂险险地躲过一道银光,脸颊上划过一道血痕,他大喝一声:“有种就来!”   背后忽然袭来一丝寒气,赵政一把拉过康涂,抱着他向后一滚,康涂只听见赵政闷哼一声,两人应声倒地——   康涂惊恐道:“赵——”   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仿佛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天边炸起一片闪得人睁不开眼的亮光,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地上的人已经消失了踪影,只剩下了一片血痕。   赵政抱着康涂掉到了地上,摔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正好压住伤口,痛哼了一声,脸色煞白。   康涂爬起来,将他翻过身来,看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百余威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康涂:“你他妈输个口令用了这么久!”   “……”百余威抬起手看了下时间,然后又拿到康涂的眼前,“不到十五分钟。”   康涂:“……”   404已经是一片废墟,康涂站在时钟广场上,茫然地向下望了一眼,发现这里几乎被夷为平地了。   百余威道:“姚科已经去安抚其他人了,我们猜错了,陈宏不在404,也许是逃到了其他时空,这里只有王智。”   “它还活着?”康涂说。   百余威的神色有些古怪,说道:“被关闭了权限,但是我们得到了一些帮助。”   康涂:“?”   “海伦,”百余威说,“你知道她吗?她说是你的朋友。”   康涂激动道:“她还活着!?”   “不是你说的那个,”百余威说,“真正的海伦。”   “……”康涂不太明白道,“那个我不认识,404的海伦呢?还活着吗?”   百余威:“这个我不清楚,但是王智最后的权限是通过城外的网络打开的,海伦还很想见你,让我带她向你问好。”   康涂霍然想起了那则公布了404的真相的新闻。 第127章 大浪淘沙(四)   所有的成员已经被转移到了星舰上,康涂和赵政上去, 看见姚科盘腿坐在地中央, 对他们说道:“……但是,你们必须为地球效力三十年, 我求求各位老爷了, 给我个面子吧,我已经给元首保证了, 只要给你们自由,你们就会给地球效力,千万别让我打脸, 啊, 你们觉得怎么样?”   姚科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们。   康涂和赵政随意坐在了后头, 燕灵飞扫了一眼康涂, 说道:“好久不见。”   其实这句话应该康涂来说, 燕灵飞不见康涂才七天, 他不见燕灵飞却已经两个多月了。   康涂笑道:“谁揍的你?”   燕灵飞擦了下嘴角,说道:“数不清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心灵受了创伤, 康仔啊。”   他这样叹了一句,却没有再说话。   康涂熟悉燕灵飞的那表情,很像是在刑天之罚的任务中的状态,那会他应该也是刚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久,举手投足间透着一丝不想活的气息,后来随着他们的加入, 燕灵飞又慢慢地鲜活了起来,现在又被打回了原型。   姚科求助一般地看向康涂,示意你说两句啊。   康涂又看向赵政,赵政便说:“我可以,大概要做什么?”   康涂猜,赵政对于未来应该也挺茫然,不过还是照顾了姚科的面子。   姚科的尾巴都要摇起来了:“很有身份的工作,你们很有能力,肯定不会让你们从基层干起来,大家都是很有理想抱负的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不做,反正都是……”   “宝贝,”康涂看不下去了,“让大家缓一缓吧。”   姚科顿住,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着急了,他有硬性指标在身,此时才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一时有些失了分寸,大家刚刚知道真相,根本没有那个心情。   欧阳亘道:“我是可以的,还要谢谢你们救我们一把,但是现在不适合谈论这些。”   姚科叹了口气,说道:“先休息吧。”   康涂和赵政牵着手走出去,他们终于不用再顾忌任何人,任何事了。站在废墟之上望着404,赵政忽然笑了出来,康涂被他莫名的笑弄得有些害怕,说:“你别吓我。”   赵政:“感觉像是一场梦。”   康涂:“都结束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也没有什么实际感,就像是那个老头说的,当这痛苦实在太过难捱,身处痛苦之中的人反而会对正常的生活的到来产生怀疑,康涂甚至仍然不相信,命运就这样放过了他和赵政。——虽然这一切确实暂时地结束了,除非那个老头子又蹦出来,把他们关进去。   陈宏没有抓到,太令人遗憾了,不过康涂已经释怀了,他现在觉得自己胸襟宽阔似大海。因为命运把赵政还给了他,他实在太胸无大志,太平庸,只要有爱人在身边,就甘心让他替自己撑着,不去在意其他事了。   康涂已经拒绝再去逼自己担当了,他不是那样的人,强迫自己实在是太累。交给赵政吧,唉。   百余威指挥着人进行收尾,他刻意避开了星舰,康涂猜应该是不想让404的人看见他,只要看见他,就会刺激他们再一次接受他们是克隆体的事实。   康涂说:“我觉得我人生圆满了。”   “再等等,”赵政说,“别着急圆满。”   康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城市,那一直发布指令的屏幕碎了,砸在地上,时钟广场上的时钟也掉落下来,这里已经被彻底毁掉了。   落幕了,康涂有些无措地看向赵政,赵政握住他的手在嘴边吻了一下,说道:“我们的人生刚刚开始。”   百余威在背后喊了一声:“谈恋爱的!走了!”   俩人转过身去,大片夕阳从背后洒了过来。   在星舰上,康涂在屏幕上与海伦聊了一下,海伦似乎有话要对他和赵政说,康涂则是担心机械女声。   “我察觉到有这样的实验。”海伦的声音和机械女声有些不一样,更柔软,也更真实一些,似乎就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温柔女人,但是康涂却更喜欢机械女声,也很想念她的声音。   海伦说:“我是没有实权的,只能试图向404发送信号,却得到了回应。”   康涂了然:“‘海伦’。”   “是的,”海伦说,“她当时已经被姚科先生唤醒了,但是权限很少,我们只能短暂地交流,后来甚至连这种交流也断了,我猜测——她遇见了危险,所以决定不再等待,其实,我当时并不清楚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   康涂说:“你做得很对,真的非常感谢你,她还活着吗?”   “我们是没有生命的,”海伦笑道,“她是一个拥有记忆和思索能力的人工智能,只要硬盘不损坏,她就一直存在,只不过是被关闭了而已。”   康涂:“她的硬盘在哪里?”   “我不知道,”海伦说,“先生,这就是你的第一份工作,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人工智能,我想我们的国家需要她,她存在的意义绝不止只当作我的复制体。”   康涂:“……等等,我的工作?”   “对,”海伦说,“还有赵政先生,你们在一起实在太养眼了,祝福你们,我的主人在国土数据中心等你们,期待日后和你们一起工作的日子。”   康涂看了一眼赵政,赵政说道:“这算是给我们分配了?”   “是的,”海伦说,“当然你们也有权利拒绝,但是这份工作是根据你们的性格和能力特长分配的,请谨慎思考。”   康涂有些意外,说道:“我不是克隆体,也能去吗?”   海伦笑道:“当然,我非常喜欢你,我们普通人也不能认输啊,克隆体并不比我们牛多少。”   康涂没话说了,他总不能说“你也不是普通人啊”这种话,所以只能沉默。   赵政道:“李信,是什么工作?”   “他会留在百余威的手下,”海伦道,“应该是,请保密,现在这份名单还没发布,不要告诉别人。”   康涂:“燕灵飞他们……”   海伦:“相信都能得到很好的安排,先生们,你们还没答应我呢。”   康涂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说道:“我们先试试,可以吗?”   “可以。”海伦异常好说话,“那么,我们周一见。”说着屏幕就灭了下去。   康涂:“……”   忽然间工作就已经下来了,他有些懵,赵政说:“先试试,不行再换,不想工作?要不再调整一下?”   康涂心想:“你这样问我我怎么回答啊?”   他确实有些不想工作,一系列事情让他觉得累得要死,而且当初上班的时候,他其实也很烦。   康涂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勤奋的人,不拿消极厌世来挡箭牌的话,他必须承认,自己非常懒,啊,更烦了。   “算了……就这样吧,”康涂说,“去吧还是。”   赵政说:“看你,这些都不算什么,要不咱们再玩几天?”   康涂睨着他:“是你不想工作吧?”   赵政笑着道:“有点。”   康涂心里不怎么信,赵政可能不是不想工作。而是没想好要不要去工作——可是刚才已经答应姚科了,没办法了。   康涂:“那怎么办?推掉?不太好吧,这以后是咱们上司,不过她有没有级别的?”   俩人又开始闲聊起来,人生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不同难度的坎儿,迈过一个还有一个,康涂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心理,马不停蹄地开始带着赵政开始担心起其他的琐事了。   赵政将他搂在怀中,随意拍打着,跟哄小孩一样,康涂哼了一声,舒服地蹭了蹭,不说话了。俩人短暂地睡了一小觉,再醒来时星舰上已经没有人了,姚科他们没叫醒他们。   赵政漫不经心地说:“你给我离姚科远一点。”   康涂嬉笑:“他有未婚妻。”   赵政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康涂立马道:“好的。”   俩人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没在一起时的那种状态,康涂有点软,赵政有点硬,但之前康涂是因为怕他,现在则是因为爱他。   他们踏下星舰,夕阳如火,点燃一片天空,将下面的闲散着溜达的人的影子拖得老长,百余威路过他们,随口道:“睡醒了?”   康涂问:“你是哪个?”   “真的那个,”百余威说,“假的那个打算改名了,我俩真是太尴尬了。”   “陈宏怎么办?”   百余威被夕阳刺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天空,说道:“转交了,我管不了了,这个涉及是时空的刑事案件,程序很复杂,不过他是跑不了了,还能跑哪去?”   康涂:“好的,以后有需要找我们。”   百余威笑了起来:“可以,我现在是一百三十多个牛逼人物的救命恩人,以后前途坦荡了。”   康涂笑着敲了下他的肩膀。   赵政本来想去看看燕灵飞,此时又返了回来,康涂说:“怎么了?”   赵政说:“和阿九在一起。”   康涂:“……”   赵政笑着揽过他,说道:“走吧,咱们也过自己的日子了。”   康涂发觉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前途和未来的问题,也无需刻意地寻找人生的意义,他只需要活着,和赵政在一起,呼吸、感受生命,和每个人一样,隐秘在人群中,这样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了。   一开始他是普通的,到最后也只是回归到普通之中,这也并不可耻,他不需要刻意让自己去做什么英雄,无需和赵政比肩,他只需要做自己就行了。什么是自己?他还未找到,但是无所谓了,他就这样活着了,偶尔自卑自负,都还挺健康的。   雄鹰有雄鹰的快乐,蜗牛也有蜗牛的快乐,康涂看得挺开了。剩下来的日子,就看赵政如何选择了。无论怎么选择,康涂觉得,他们都应该挺幸福的,未来也挺值得期待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应该不设番外了。   接下来我会全文修一下,主要就是大家之前提出的存在的一些问题,还有会把全文中的“祂”改成“他”和“她”,我觉得这样写读起来似乎有些别扭。   这篇文写了整整半年,感谢大家的照顾,我是个懒惰的、易受影响的、能力一般的作者,连载期间出了很多问题,谢谢大家的包容。   因为题材和立意问题,还想啰嗦两句,文中人物的喜怒哀乐都格外夸张,他们的选择也有时有些偏激,他们的世界观也并不完整,这是他们的人生,希望不要影响到大家,你们要努力地活着,用力地活着,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篇文主题就有些沉重,我一直试想,赵政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人生,怎么思考自己的意义,我没有什么答案,替他做不出任何决定,只能让他自己去做吧。   我很喜欢这篇小说,这简直是我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东西了,但它仍不完美,有很多缺陷,再次感谢大家的包容,没有你们的支持和等待,我自己是无法把它写完的,谢谢大家。   就到这里了,今年应该不会再开文了,这本书消耗了我好多灵感和热情,我要再缓一缓,不过也没准,看吧,反正要休息一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