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崽都变成巨佬了[娱乐圈]》 作者:为喵作伥   文案:   进城的十八线小明星方怀,日程排的很满。上午搬砖,下午送外卖,每晚敲着空饭碗数钱。直到某一天……   当他的电影角色被关系户抢走——   某总裁:哪家公司投资的电影?收购。   当他写的歌被人抄袭了——   某明星(发微博):假的,原作者@方怀。   当他被人造谣蹭影帝的热度——   某影帝(颁奖典礼上):没有方怀,也就没有今天的我。   ……   方怀:???   这些都是谁?   他万分确定,自己没见过几个长相出众的男人,反倒养了几种动物。一条鱼养来红烧,一只鸡养来清蒸,还有麻辣兔肉、蛇羹……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只不过后来它们都不见了。   方怀:抱歉,我们见过面吗?   大佬:你救过我,还养过我,忘了?   方怀:……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佬低笑:你之前养我的时候,我还没化****。你天天来看我、摸我、跟我聊天……是不是喜欢我?嗯?   方怀:…………   搬砖的手,微微颤抖。   CP外表高冷面瘫内心忠犬偏执总裁攻x耿直软萌特别貌美小明星受。   食用指南:   1、日更,1v1,大佬们对受的感情有亲情也有爱情,不是np,正攻叶于渊!!写着写着跑偏了的修罗场,正攻戏份80%,其他大佬戏份20%,谨慎入坑。   2、攻真身是龙,酷,很酷。   3、认为本文融梗请拿调色盘,空口鉴抄的喵喵这边祝你身体健康了:D。小白文无逻辑,谢绝写作指导,影响心情的评论会删。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娱乐圈甜文爽文   主角:方怀,叶于渊┃配角:欢迎关注微博@为喵作伥~┃其它: 第1章 喵   “封影帝,您学生时代一定谈过恋爱吧?”   女主持半开玩笑地问。   话音刚落,刚刚气氛还沸腾热烈的节目录制现场,忽然鸦雀无声。   封朗此人,和他光鲜履历一样的引人注目的,是他出道以来从不间断的花边新闻。   观众和嘉宾全都竖起耳朵。   封朗转了转手机,等女主持不安地握紧话筒,才漫不经心地道:   “没有哦。”   他衬衫扣子松了两颗,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慵懒而性感。他的相貌俊美到有些不讲道理,最出彩的还是那双桃花眼,他似乎是混血,眸色比普通华人要浅上不少。   他兴致不高,是配合新电影宣传不得不出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封朗的心不在焉。   “那一定被人暗恋过吧?”女主持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不依不饶地问。   封朗动作一滞。   他掀起眼睑,看向女主持人,笑了:   “这个倒是有的。”   他说话声不紧不慢,低沉醇厚的嗓音如耳语,直让人听得耳畔酥麻发热。   女主持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打量他的表情,忽然跟打了鸡血一样,追问:“嗯?是学生时代的暗恋吗?”   封朗没有立刻回答。   他磨挲着腕表的表盘,好半晌才回神。封朗摇头,笑着说:   “准确来说,那时候我还不算是人。”   “但他很喜欢我,天天围着我转。”   “我很……”   封朗说到此处,顿住了。   女主持把‘不算是人’理解为封朗的自嘲——也许他那时比较渣,不珍惜他人的真心,所以‘不算是人’。她忍不住问:   “……您很后悔、很内疚?”   “不。”封朗摇头。   封朗抬头,向来轻佻的浅色的眼眸难得显出几分认真。他直直地看着镜头,像是透过时光与距离、看向什么人。   他一字一句,低声说:   “我很想他。”   .   方怀提着打包盒,走进乡下小诊所一楼病房。   “方建国,你要的糖醋排骨。”   附近找不到中餐馆,方怀是去很偏远的地方打包的。他背后的体恤被汗浸湿,紧实而线条优美的肩背显露出来。方怀弯腰,打开盒子。   老人不许他喊爷爷,说那样太显老。   与前几天灰败病态不同,今天,老人的脸色有几分红润。他就着方怀的手吃了两口排骨,咳嗽一下,说:   “你明天就回国去,机票我给你买好了。玉佩留给你,还有……”老人把一个模样古怪的白玉递给他,挠了挠头,思考自己有什么遗产,“我的六位数Q号给你吧,说不定能卖点钱。”   方怀静静地听着,半晌后,露出些困惑的神色:   “留给我,你不偷菜了?”   “瓜娃子,”老人拍他的脑袋,“我要死咯。”   “哦。”   方怀说。   过了一会儿,他问:   “那什么时候回来?”   “死了,没了,不回来咯。”老人看着他,笑得顽劣又调皮,丝毫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怕不怕?”   方怀一怔,沉默下来。   老人并不觉得扫兴,他咳了两下,说:   “对了,我死掉之后,你记得养我的Q宠,农场里的菜也留给你吧。”   “哦。”方怀想了想,没把Q宠停止运营的新闻告诉他。   “还有……”   老人咳了咳,面色灰败下去,强提起一口气:   “瓜娃子,你记得,你……你要站的很高,被很多人看见,被很多人喜欢。”   方怀安静地听,到此处,皱了皱眉:“我不要。”   小诊所采光不好,即使是早晨,也昏暗潮湿极了。   老人没了声音。   方怀低头,夹了一筷子排骨放到老人嘴边,说:“方建国,吃吧,别吵了。”   老人不动。   方怀沉默片刻,嘟囔道:   “Q宠早就停运了,你QQ农场的菜也早被偷光了。”   方怀顿了顿,又说:“排骨你不吃,我就一个人吃了。”   没有人理他。   一边的心电图平成一条直线。   方怀夹起一块排骨,放到嘴边:“真的吃了。”   一片安静。   方怀说到做到,把骨头连着肉一股脑吞下。然后他站起来,后退两步,再退两步,出门去。   执班护士见他,愣了愣,用英语问:   “方先生,您好,怎么了?”   “方建国死了。”方怀说。   他的神情平静,说完最后一个字,脸上透出些茫然。   “啊……”   护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刚成年的少年,身量高挑瘦削,头发微卷,俊美得有几分不驯。他平时是爱笑的,此刻却不笑了。   他沉默着。   初夏灰蒙蒙的光线照来。   方怀垂下眼睑,过了许久,低声问护士:   “做什么可以‘站的很高,被很多人看见,被很多人喜欢’?”   “也许,”护士试探着回答,“当明星?”   .   方建国的葬礼很简单。   没有亲朋吊唁,牧师握着十字架念完悼词,小诊所的医生与护士挨个放上花。   方怀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他没哭,甚至没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悲伤,表情连带内心都是彻头彻尾的空白。   处理完所有事情,方怀回到两个月没回的乡下小屋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   方建国提前订好了机票,明天的飞机回国,在海市转火车去南市。   “我要,”方怀敲了敲脑袋,感觉今天思维有些迟钝,自言自语,“我要收拾一下行李,对,行李。”   方怀站起来,拿起桌面上的收音机,把相框拆掉、相片塞进包里,又拿上两件衣服。   他打开柜子,忽然发现一瓶藏在角落的红星二锅头,下意识一皱眉,回头指责:   “方建国,你——”   这话戛然而止。   暮色从小格子窗里一点点透进来。   方怀把那瓶酒拿在手里,又松开。   他渐渐红了眼眶。   一周后。   南市,城乡结合处。   方怀拿一个一次性塑料瓶,在洗手的水龙头下接了点自来水喝。   飞机连带着火车,接连着一周的辗转,他这才回国、到了南市。沿海的发达城市,火车站一瓶水就要四块钱。   方怀喝不起。   他喝完,随手把瓶子捏扁,握着粉笔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卖艺”。   他长得帅,即使只穿了T恤和工装裤,人高腿长的站在路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驻足。这里离市中心还远,周边是些卖水果小摊贩、十元一件衣服,暂时还未被城管驯化。   有路过小女生忍不住举起手机拍照。方怀皮肤白皙细腻,骨相极好,天生微卷的发梢泛着些浅褐,配上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   他眼尾微垂,给人无辜之感,浅色的眸子澄澈透亮,细看却又是不驯乃至冷淡的。乍一看会觉得他有点像混血儿,端正地站着。   方怀头一次来城市,别人打量他,他也在打量别人。   现在女孩子穿的这么暴露吗?还有那个很多人低头在看的亮片,是手机吗?   方怀看一眼自己从方建国那里继承的蓝屏老人机。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乡巴佬,网都没上过。   “不是卖艺吗?卖啊。”旁边有人喊。   方怀回神,扯着嘴角,点点头。   他右手放在胸口,微一鞠躬,行了个礼。这稍显正式的礼仪在此情此景,竟丝毫不显得违和。   众人看他没带吉他,甚至没带麦克风,这是要表演个啥?   方怀拈起一片树叶,吹了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流淌而出。他吹的是首《祝你生日快乐》,虽现在会吹树叶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众人有些失望。更有甚者直接嘘声喝倒彩,转身要走。   “吹树叶算什么卖艺啊?!”   “吹的还是《生日快乐》,又不是幼儿园……”   “卖艺嘛?卖脸还差不多吧?!”   方怀却没受影响,半闭着眼,认真专注地吹。   一个举着自拍杆的女孩路过,在不远处停下脚步。这女孩是个网红,也是晋江直播站主播,手机屏幕上,弹幕飞快闪过——   【小哥哥这是在卖艺?23333】   【up求凑近一点,让我们看看小哥哥!地雷火箭炮都送你!】   【卖艺就是吹树叶?不够看吧,这我也会啊。】   由于方怀相貌的出挑,围过来的人着实有些多。女主播被挡在人群外面,只能模糊拍到一个高挑的青年轮廓、录到对方的歌声,却拍不清脸。女主播看了两眼,也打算走了,说:   “人太多啦,而且我们这次行程有点紧,明天再——”   说到此处,她忽然愣住。   周围的人也愣住。然后,他们慢慢张大嘴巴。   一只暗红色羽毛的鸟儿飞来,停在方怀肩上,偏头蹭了蹭他脖子。   很快,又是一只相思雀。   几分钟的功夫,方怀身边已经绕了五六只鸟儿,正依恋地围着他打转。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哈士奇挣脱绳索,撒丫子奔到方怀旁边;一只萨摩耶停下脚步、主人怎么扯也不走;一只小流浪猫顺着方怀裤管往上爬,在肩上安稳坐下。   众人:“……”   方怀吹完一曲《生日快乐》,把树叶折起来,清清嗓子开唱。   他唱的是自己编的一首歌,词是方言,在场没有人听懂,但并不妨碍他们领略艺术的魅力。   少年声音清朗,像是月色下一汪汨汨流淌的泉,独特悦耳的嗓音抓耳极了。方言的唱词咬字带着跨越时空的神秘韵味,令人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当然,如果有和方怀来自同一地方的人,就会发现他的唱词是:   “崽崽哟,快长大。   长大好炖汤哟,美味又醇香。   崽崽哟,长高高。   长高能红烧哟,好吃又健康。”   这是方怀自己编的,从小时候就一直在唱,唱给他家后院儿里养的一群动物。后来他发现,除了他养的动物,别的动物也很吃这套。   方怀一边唱,手指在空中划动。那四五只完全不同种的鸟儿,竟像是训练有素一般,随着方怀的手指整齐飞行。猫崽停在方怀肩上,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哈士奇用后腿人立而起,跟着节奏踏步。   一曲终了。   方怀躬身,又行了个彬彬有礼的绅士礼,把棒球帽取下来收钱。   刚刚还在嘲讽他只会吹树叶的人,看到此刻都目瞪口呆了。   “我去,本来以为是个青铜,没想到……”   “这是科学的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像超能力?”   “小伙子牛逼啊。”   而女主播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打算给他——她的直播间在刚刚四分钟里,人气直接爆炸,有粉丝直接刷了一个深水鱼雷!弹幕里全都是“666”,还有什么“up快上去勾搭!小哥哥帅炸!”。   有那么几个质疑的声音,都被观众过度的热情掩盖了下去——毕竟,这并不是有意为之,女主播这次来的目的大家早就知道,主打的是轻松旅游闲聊向直播,拍到小哥哥完全是出乎意料的。   而正是这份出乎意料,让视频中的‘超能力’和好听的歌声更加真实,更加吸引人。   女主播心情也激动,她刚想走到前面给钱、顺便一窥小哥哥的真面目,还没挤进人群里,却远远看见城管大队来了。   正收着钱的小哥哥被别人一提醒,背上包就跑,女主播只看见对方匆匆离去的一个背影。   “很遗憾,”女主播只得对着镜头说,“以后有缘总会遇见的吧。”   很快,这一段视频被单独剪辑下来在网上传播,掀起一阵热烈讨论。   作者有话要说:又见面啦!   这是一篇纯甜文,纯甜文~不是np哦,攻是下一章出场的那个~   我们的目标是苏爽甜不动摇!! 第2章 喵喵   视频的热度悄悄蔓延,很快爬上了热搜前五。   除了‘超能力小哥哥唱歌召唤神兽’这个有点夸张的tag之外,还有另一个tag,也紧跟着挤上了热搜——   ‘林睿是超能力小哥哥’。   林睿是个鲜肉流量,演技一般,知名度不算高,但身材很好,有一波疯狂吹他颜值的脑残粉。   在那一段略显模糊的视频上热搜的一个小时后,林睿按照和粉丝的约定开了直播,在直播里正穿着和视频里人一模一样的工装裤、T恤,也戴了顶棒球帽。   两人声音有些微妙的相似,身材也有相似点,都是一米八出头的瘦削少年感,在宽松T恤和工装裤的遮掩下,这一点区别几乎可以忽略。而且,视频本身像素就不高。   林睿刚打开直播,一大波弹幕立刻涌出来——   【睿睿这一身打扮有点眼熟啊……】   【姐妹们看热搜吗?!天啦噜,粉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睿睿你是超能力者?!】   【可是,我觉得声音不太像诶。林睿的声音更尖。】   【不像吗?我倒是觉得很像】   【睿睿你说,你两个小时前干嘛去了23333】   林睿看着镜头,笑了笑:   “今天刚到南市,下午去郊外随便转了转。”   【我的天,实锤了,睿睿你就是辣个超能力小哥哥!】   【我粉的鲜肉原来是个超能力!唱歌还辣么好听,睿睿求你出单曲专辑靴靴】   【睿睿你说,那个视频里的人是不是你?】   林睿没直接回答。   没有人知道,这身衣服他是十分钟前才换上的,让助理满街去照着视频找了相似的衣服,最后一刻赶上了直播。   他眼看着猜测他就是‘卖艺小哥哥’的弹幕越来越多,好半晌后,眨眨眼,把食指竖在唇间说:   “嘘。”   弹幕更加炸了。   【好好好,我们不说23333】   【瞒着经纪人偷跑出去,为爱卖艺?!太可爱了吧,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路转粉】   短短一个小时,借着热搜和直播的东风,林睿微博粉丝翻了一倍。   .   那天的太阳很大,岸边干涸了,吹过的风都熏热沉闷。   它能感觉到生命在那阵闷热中一丝一毫地流逝,意识也逐渐模糊,直到——   一阵小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男孩穿着背带裤,白白嫩嫩的,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在它身边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它。   鲤鱼一身银白的鳞片,很是漂亮,腮却费力的一张一合着,气息逐渐微弱。   “这条鱼搁浅了,”小小的男孩子蹲在它身边,用挖沙的小铲子不断往它身上舀水,“方建国,我们把它带回去吧。”   “死了。”方建国急着回去打麻将,心不在焉道,“救不活的。”   “救得活。”小男孩抿紧嘴唇,执拗道,“救得活的。”   他吃力地把鱼捧起来,放进装沙子的小桶里,往里面倒了一瓶矿泉水。回去的路上,男孩一直小声地同鲤鱼说话,好像害怕它孤单、害怕它听不到声音、害怕它这么寂寞地死去。   那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照彻生命,勾住了即将散去的一缕魂魄。   男孩的声音不响,却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说:   “你要活着。”   “你必须活着。”   “活着,才可以——”   “……”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   漆黑如墨的一双眸子,蓦然睁开。   叶于渊沉默地看着前方,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与清醒,丝毫也不像刚从一场久远的梦中惊醒的模样。   迈巴赫平稳前行,车内液晶屏上滚动着港股变动信息。   秘书并未发现自己老板刚刚睡着了,仍在前座小声而谨慎地汇报着:   “研发部已把最新成果提交。夏季达沃斯闭幕式上,您有一个演讲,演讲过后是慈善晚会,我建议……”   叶于渊沉默地坐在原位,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连坐姿都不曾改变。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叉在身前,眼睑半垂,认真而漠然地听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秘书一边打量着他的神情,见叶于渊一言不发,以为他是不悦,语气也更加慎重了。   实际上,叶于渊只是在……   “您是在走神吗?”AI在蓝牙耳机里问,“实际上,我不建议您这么做。一会儿的闭幕式演讲非常重要,您也许可以再看一遍演讲稿。”   AI顿了顿,又问道:“您刚刚似乎睡着了,当您醒来后,我检测到您的肾上腺素分泌偏高,心率超速——您很在意自己的梦境吗?还是说,您很在意梦境里的那个人?”   叶于渊沉默片刻。   “不。”他漠然道。   “……但您的各项数据在说‘是的’,刚刚在我提到‘梦境里的那个人’时,您的心率再次超速。”AI接着道。   “你应该学会一件事情。”叶于渊顿了顿,缓缓开口。   漆黑的眸子不见任何感情波动,他的声音低沉醇厚,与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淡漠然。   AI愣了愣:“嗯?学会什么?事实上,作为Ptah的第四代产品,我的学习能力是非常出众——”   “沉默是金。”   叶于渊淡淡道。说罢他抬手,在蓝牙耳机上按下了关机键、设置勿扰模式。   AI:“……”   一个小时后,夏季达沃斯论坛闭幕式现场。   今年的开幕与闭幕式都有全程网络直播,与会者、发言人的门槛也更高。   “今年的夏季达沃斯论坛在南市举行,的确出乎许多人的意料,”接近闭幕式,晋江直播站官方实况主播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和观众闲聊:   “有小道消息称,是因为Ptah公司的地址在南市——对,就是这位叶于渊先生。”   此时镜头恰好切换到台上,引起了弹幕的一阵躁动。   【啊啊啊啊大家快看我老公】   【没想到闭幕式演讲是叶于渊……】   【我靠,国际top10首富这么帅的吗?!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中年秃头男!】   那是个男人,他一身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有股子严肃禁欲的英俊。他相貌生的很好,俊美得有些不近人情,鼻梁挺直,薄唇形状优美,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浸在冰泉中的冷玉,触即生寒。   “人机交互模式的变革,必将推动——”   闭幕式的结束演讲,其分量不言而喻。   全程脱稿演讲,叶于渊并没有过多采用手势与渲染情绪的语调,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不紧不慢——就像他本人一样,他向来不是个善于言辞蛊惑人心的演说家,而是个沉默果断、近乎冷血的决策者。   这人一些人对他着迷,另一些人对他恨之入骨。   他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在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不见丝毫慌乱,神情几乎是冷漠的。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走到这个位置,他已不需要再殷切地去讨好谁。   “噢,有的人可能不知道,”主持人看着弹幕,了然地点点头,“早几年,叶总英俊的外貌还经常为人所津津乐道——近几年就没什么人这么说了。”   “他手里握了太多的东西,像是外貌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慕了慕了】   【我酸了,比你有钱,还比你帅。】   【所以Ptah的崛起,是第四代AI发布以后的事情吧?在此之前……叶总是不是经常被人骂小白脸啊,噗。】   【莫、莫欺少年穷?】   【上面两位醒醒,第四代AI发布以前,叶于渊就已经是top10首富了ORZ】   “说起来,如果不是叶先生被选做闭幕式演讲,”主播促狭地笑了笑,“我们也许这辈子都没有这个荣幸,听到他一次性讲这么多话了。”   叶于渊的惜字如金,在业内是公认的。以至于到今天,他站到这么高的演讲台上、漠然地俯视着所有的人时,许多人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声音很好听。   在主播与观众闲聊的间隙里,闭幕式即将走到尾声,   “无论如何,本次夏季达沃斯也即将圆满结束,让我们……”   主播说到此处,声音忽然顿住。   情况有些不对。   “……技术仍需突破。人类——”   叶于渊的声音停顿了短暂的几秒。   向来深如寒潭的漆黑眸子,也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无比自然地接着往下讲,似乎那片停顿是别人的错觉,但仍有许多人察觉到了。   【刚刚是不是有那么几秒空白?】   【忘词了?不会吧,叶于渊不是有些强迫症、要把一切做到最完美吗?】   【也就几秒,别在意啦】   闭幕式很快结束。   叶于渊在保镖的护送下走下台,许多人过来同他攀谈、握手。   他惜字如金,只与众人颔首,便离开了现场。   “叶总,”秘书汪强跟在叶于渊身侧,小声说,“接下来的安排是这样的,今晚需要出席一个慈善晚宴,还有——”   叶于渊做了个手势,示意‘稍等’。   他走过拐角,一切喧嚷都被隔绝在身后。叶于渊安静地站着,抬手,按了按微型蓝牙耳机。   AI在耳机里询问:“现在可以播放了吗?”   叶于渊:“嗯。”   就在十分钟前,闭幕式演讲的现场。   与许多人猜测的不同,那几秒钟短暂的空白,并不是因为叶于渊忘词了。   而是因为,被设定了关机勿扰模式、非紧急情况不得打扰的AI,通过蓝牙耳机,在叶于渊耳边说了几个字:   ——“发现关键信息。”   关键信息是一段视频。   叶于渊站着,沉默地看完这一整段视频。   视频是在南市的郊区拍的,背景有些吵。一个高挑瘦削的男孩子站在人群中央,指尖停着一只小鸟。   像素低,视频不大清晰,即使是AI经过数据分析推演加工过的视频,也不足以还原视频中人的每一分细节。   同往常一样,叶于渊的表情很平静漠然。   只在看到最后时,他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尾音有些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不会蹦跶很久,这篇文打脸都是又快又响der,别担心! 第3章 喵喵喵   方怀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城管。   他卖艺的一大半钱都没来得及拿,背上包就跑。好在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体力耐力都十分不错,跟城管大队兜圈子,十几分钟就成功逃脱。   他擦了擦汗,拿出一个小布袋,数了数钱。   全副身家,一共二十五块三毛钱。   “……不太够。”他闷闷地想。   得赚点钱。   再卖艺说不定还会遇到城管,怎么赚?   方怀视线一移,看见不远处的施工场地。一栋栋高楼在其后冉冉升起,戴着黄色安全帽的人如小点,在工地中穿行。   方怀:“唔。”   搬砖……   好像不错。   两个小时后,方怀从包工头手里领了当日的工钱,离开工地。   方怀来城市的目的,不仅仅是活着。还有……   ——“你要站得很高,被很多人看见,被很多人喜欢。”方建国去世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并没有兴趣成为方建国期望的人。两人的关系和‘爷孙和睦’四个字有很大区别,在方怀眼里,方建国就是个奇怪、没朋友、自说自话的糟老头子。   路边的LED广告屏,正在播放《恒星之光》的招募视频。   这档节目正在筹备期,召集海选选手,宣传的如火如荼,哪儿都有广告牌,这么一路走来方怀就看了三四次。   而《恒星之光》的宣传语是‘你想要站得很高,去触摸恒星的光芒吗?’。   方怀站在路边,鼻尖沾着点搬砖时的灰尘,仰着头,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很久。   半小时后。   星光娱乐大厦四楼,《恒星之光》练习生现场报名点。   方怀敲敲门,在得到应允后,在椅子上坐下。工作人员李春芳低着头,刷了刷微博——接近五点,再过几分钟,她就要下班了。   “好吧,”李春芳退出了微博界面,心不在焉地抬起眼睛,“小伙子,你叫什么,会什么才艺?”   《恒星之光》是星光娱乐旗下的一档选秀综艺,选唱跳偶像的。但现在大部分报名都是在网上进行,象征性地设置了一个报名点,不过来的人非常少——李春芳这一整天,加上面前这位,也就见了三个人。   方怀有些坐如针毡。   “我叫方怀。我会,”他想了想,说,“我会唱歌。”   李春芳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阵,好半晌,后知后觉地露出些惊奇的表情。   这张脸,很不多见。   骨相也太好了点,虽然因为奔波赶路有些风尘仆仆,但那股子干净的英俊还是直接透了出来。方怀的皮肤白皙细腻,底子很好,唇角天生带笑,微垂的眼角无辜中透着几分不驯。   李春芳是做这行的,美丽的皮囊见了无数,但素颜无整容状态能达到这个程度的,屈指可数。这张脸不仅骨相好,可塑性还很强,是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生明星脸。而且,方怀的气质很特殊。   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很干净,很舒服。   李春芳慢慢坐直了,说:“行,你唱两句给我听听。”   方怀嗯了一声。   他清清嗓子,仍是唱了自己最熟悉的那首歌——也就是他编的那首《崽崽长高曲》。他原本还想唱方言,但忽然想起自己的方言生僻,懂的人很少。毕竟这是一场‘选拔’,方怀于是临时把歌词改成了普通话,即兴填了词,歌词倒是与‘崽崽’无关了。   因此,他这次唱的并没有之前卖艺时唱的流畅自然。   然而这一次,当他唱完,李春芳的反应却古怪极了。   “这是你自己写的?”她有些好笑地问。   方怀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李春芳拖长嗓子‘哦’了一声,问他:“小伙子,你是林睿的粉丝吧?”   方怀:“?”   李春芳上下扫视他一圈,眼神带上点了然:“连服装都迅速模仿了,还挺到位的啊。你别说,唱的还真有一点点像——不过这歌词都不一样啊,唱的还磕磕巴巴的,也就声音还算过关。”   方怀:“……?”   他老实地说:“这就是我编的,林睿是谁?不认识。”   他听李春芳的话,理解的还有些吃力。   ……人怎么可以是‘粉丝’?   “哎哟,欺负阿姨不上微博呢?”李春芳摆摆手,“我也快下班了,你走吧。”   “报名呢?”方怀怔了怔。   “到点儿了,今天报名截止了,你明天再来吧。”李春芳心不在焉道。   她本身就是林睿的妈妈粉,今天下午也是看了林睿直播的。本来对这小伙子还有些好感,此时也都没了。   李春芳站起来,把方怀推出门,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听阿姨一句劝,不要总想着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要走自己的路子。”   方怀有些懵,‘哦’了一声。   他回过味来,解释道:   “我没——”想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啪。   门在他眼前合上。   “我没有,”他沉默片刻,敲了敲门,说,“没有偷别人的东西,歌是自己编的。”   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但他却执拗地把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完,才轻轻吐了口气,转身走出大厦。   .   从星光娱乐的办公大厦出来时已入夜了。在寻找今晚住处之前,方怀打算先吃个晚饭。   他进了一个便利店,挑好标价‘3.99元’的饼干,去结账。   店员:“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忍不住多看了方怀两眼,尤其是那张脸。   方怀说:“现金。”   说罢,他拿出一个旧布袋子,从里面数出十几个硬币,竟然还有九个早就绝版的一分钱硬币,凑起来刚好三块九毛九。   店员:“……”   与此同时,便利店外的马路上。   迈巴赫安静地停下,秘书走下来拉开后座的门,定制皮鞋踩在普普通通的水泥路上,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意味。   方怀把饼干包装袋咬着,一边把钱规整地点好数、放到小布袋里,一边走出门。   便利店的自动门向两边滑开。   刚走出门,方怀一怔,脚步滞了滞。   ——路灯下,一个男人沉默地站着。   他很高,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像是刚从什么发布会上下来。他的肩上落着泛白的灯光,相貌俊美如神祇,气势强大,眉眼冷淡。   那一双如浸霜雪的墨眸,深如寒潭,漠然地落在方怀身上。   .   与此同时,南市新城区,某夜店。   这家夜店主打的是高档服务,绝对隐私,很多公众人物都喜欢来。灯光昏暗,人们三五成群坐着摇色子、喝酒,倒是没有很放肆。   但封朗今天有些兴致缺缺,不仅没加入游戏,甚至从刚坐下开始,就心不在焉地在玩手机。   “封影帝,别扫兴啊,”另一个偶尔一起玩儿的制片人劝他,“来都来了,好歹喝点酒吧。”   “唔,”封朗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手机,半垂着眼眸,浅色的眸子里一片懒散,“行啊,你喂我?”   优雅而又懒洋洋的声音低低响起,尾音勾人,让人耳畔有些发麻。   酒吧昏暗的灯光坠在他眼角眉梢,轮廓深邃,瓷白的皮肤,琥珀般浅色的眸子,让他此时有些像个中世纪颓废又缠绵病榻的贵族。   “你别gay我,”制片人搓了搓手臂,把酒杯递给他,“喏。”   封朗没用手接,干脆一低头咬住杯沿、接过了酒杯,接着刷手机。   他换了个姿势,长腿大喇喇支着,衬衫扣子松了两颗、露出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他很高,宽肩窄腰,半卧在沙发上时,衬衫顺着线条优美的腰线收束,是一段引人遐想的弧度。   封朗微仰了头、让盛着酒液的酒杯微微倾斜,眸子仍盯着手机。   制片人:“啧。”   浅金色的酒液沾到封朗唇角,和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就这么副慵懒性感的模样,随便喝个酒都像在拍限制级大片似的,每根头发丝儿都在撩拨。   一点都不像个正经演员。   要不是知道对方真实的底子,制片人都有点想潜规则他的冲动。   “我真是奇了怪了,”制片人凑过来看看他的屏幕,“手机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以为封朗会是在跟哪个小嫩模在微信上聊天,却没想到,他的手机上显示的是微博——准确来说,是微博上的一段视频。   像素不高,视频有些模糊,是个穿工装裤和体恤的少年正在唱歌。   制片人看了看,‘哦’了一声:   “林睿啊,你看上他了?”   视线一直停留在手机上的封朗,听到这句,漫不经心地一抬眼睑,露出一双慵懒性感的眸子。   封朗咬着高脚杯,顿了顿,把酒杯握到手里,懒洋洋地问:   “林睿是谁?”   “就这个啊,”制片人指了指他的手机,“这不是林睿今天下午跑出去卖艺的视频嘛,等等……”   他上下扫了封朗一圈,将信将疑地问:“热搜上那俩tag是紧挨着的吧,全国人民都知道卖艺小哥哥是林睿了。你看了这半个小时的微博,就只看了这一条视频?”   与此同时,视频的进度条走到尽头,封朗随手把进度条拉回开始,循环播放。   封朗耸耸肩:“是啊,我喜欢这个视频。”   “林睿交好运了,”制片人说,“他靠着这个视频火了,《恒星之光》的PD有意请他去当评委。”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微博找出林睿的照片给封朗看:   “看,就是这个小伙子。”   封朗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照片,笑了起来:   “不是他。”   “啊?”制片人愣了。   “卖艺的,”封朗伸出骨节分明的食指在空中晃了晃,从桌上取了一根百乐滋咬着,说,“不是他哦。”   “他自己都说了……”   制片人边说着,边看了看林睿的微博。   最新一条还是几个小时前发的,转发一个粉丝的微博,就一个字:   “减肥中的林睿V:嘘。\\@林睿的小可爱:我猜,这个卖艺的超能力小哥哥就是我家睿睿,对不对?睿睿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视频]。”   而评论区出奇的和谐。   【可爱超标了!我宣布林睿今天和我结婚!】   【粉了】   【林睿睿求求你出专辑好吗,妈妈不许你再这么埋没自己的好嗓子!】   【唱的也太好听了吧?!神仙唱歌啊】   【请问你还卖艺吗,我就蹲这儿了】   【请问这个超能力是天生就有的,还是国家会发啊?!】   制片人随意看了看,忽然有提示音,是微博关注人发表新微博提示。   而那条半分钟前刚发布的新微博,竟然正是封朗发的。是——   “封朗V:猜错了\\@林睿的小可爱:我猜,这个卖艺的超能力小哥哥就是我家睿睿,对不对?睿睿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视频]。”   制片人:“……”   原po那个‘林睿的小可爱’那条微博,正是一开始把‘林睿是超能力小哥哥’tag推上热搜的微博。   封朗刚转发完,微博就开始疯狂提示新消息,他随意按灭了屏幕。   而微博,在封朗转发完微博过后安静了两秒,炸了。 第4章 喵喵喵喵   老城区,便利店外。   方怀:“……?”   他四下看了看。   这片区域的位置较为偏僻、主要是居民区,这个时间点都在吃晚饭,街上没什么人。   那个男人的确是在看他。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立在路灯下,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薄唇展平,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方怀。   眼神漠然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   隔了一段距离,方怀就模糊地看到了个轮廓。相貌英俊的有几分不讲道理,鼻梁挺直,薄唇展平,冷冷地落着点灯光。   方怀:“……”   他后退半步,莫名有点想换一条路走。   这时,那男人边上另一个人却迎上来、截住了方怀的去路——事实上,路灯下那个人的气势过于强大,方怀刚刚甚至还没察觉,边上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西装、发际线堪忧的小青年,他夹着一个公文包,拿着份文件,挡在方怀面前说:   “方先生您好,打扰您了。我是叶于渊先生的私人秘书汪强,您现在是否有时间,我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一同商谈一下合作的事宜好吗?车停在那里。”   他指了指迈巴赫,又上下扫视方怀一圈,心里浮现几个词:   贫穷,一贫如洗,除了美貌一无所有。   说是‘合作’大约都抬举他了,‘扶贫’还差不多。   方怀呆呆道:“哦,就在这里说吧。”   他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站着的人。   说来奇怪,可能是那人的眼神实在太凉,单这么被看着方怀就有种极大的心理压力,倒也不是害怕。   不过……   很好看。   进城这么些天,方怀人也见过不少了,但很少遇见这么好看的人。   他心里虽然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但总有些讶异中混着好奇的心态,像是在田地里看见了一株特好看的南瓜花似的。虽然被那人看着有些心理压力,方怀还是忍不住又掀起眼睑,再看了一眼。   这一眼,恰好撞入一双软下来的墨色眼眸。   漆黑的眸子中微微盛了些灯光,模样竟然是很温柔缱绻的。他的唇边仍是展平的,但那人的眼神已经柔和了下来,定定地注视着方怀。   方怀:“……”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半秒。   就在视线相接的那一秒,叶于渊的眼神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他轻咳两声,仓促地移开视线,薄唇微微抿起。   再抬眼时,漆黑的眸子中已经恢复了冷淡平静的模样。   方怀:“……?”   应该是错觉?   方怀心里涌上些微的奇妙。他有些好奇地又去看那双眼睛,这回是冷淡的,与刚刚相似的心理压力又涌了上来。   他不得不看向汪强,压低了声音问:   “那是你们老板吗?”他透亮的浅色眸子里透出些赧然,“抱歉,他的眼神有些凶,可以请他稍微……”   汪强:“……”   两人离叶于渊有一段距离,方怀压低了音量,按理说叶于渊应该是听不见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方怀说完话的同时,叶于渊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一分。   他仍是面无表情的,薄唇展平,古井无波的漆黑色眸子微敛。   半晌后,司机下车拉开迈巴赫的后门,叶于渊如同下车时一般,沉默地又坐回车上。后门关上、车窗升起,隔绝住外面向内窥探的视线。   方怀点点头:“谢谢,这就好多了。”   汪强:“……”   他没有接到叶于渊的指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方先生,我注意到您今天下午去了星光娱乐《恒星之光》的报名处,对吗?不知道您是否有意向和星光直接签订A级合同,不用通过选秀即可出道。”   A级合同已是星光最高级别的合同。星光旗下的一线艺人都是这一份合同,而给方怀的这一份,比起其他A级的条件更加丰厚到不可思议。   方怀思考片刻,随意地说:“不用了吧,谢谢。”   听不太懂。   从‘报名处’之后的所有字,方怀都没太理解,不过这无关紧要。   汪强:“……啊?请问,为什么?”   方怀老实道:“就是不太想签。”   他缺乏常识,却不傻。前面是金山还是刀山还未可知。   毕竟是专业秘书,汪强的反应很快。他对方怀微微颔首,说:“好的,稍等片刻。”   他走到车边,与叶于渊交谈片刻,又走回去同方怀说:“好的,那不打扰您了。您要去哪里?不介意的话,可以载您一程。”   说实话,汪强心里奇怪极了。从一开始拿到这份A级合同时就觉得奇怪。   但叶总的决策,作为下属他们自然无权干预。   方怀与汪强挥手道别,自己背着包,沿着街往前走。   这周边是老城区,并不繁华,路上零星开着几家小店,一只上了年纪的流浪狗躺在路边打瞌睡。   它的呼吸声又沉又闷,破风箱似的。   方怀半蹲下,伸手摸了摸流浪狗的头。   他以前也养过狗,是只土狗,一开始捡回家时挺脏的,很乖,眼睛特别漂亮。   “你生病了吗?”方怀回过神,打量它一阵,自言自语,“不是生病,是老了。”   流浪狗没看他,有气无力地动了动耳朵。   “怎么你也不理我啊?”   方怀忽然想起什么,笑了笑。他的声音比平日说话时低些,清朗悦耳的少年音,柔软而温柔。   他平时跟人说话不多,对着动物时却很爱说话,小时候能对着自己养的鱼说上一整天。他依稀记得,那条鱼也是很好看的,一身银色的鳞片,但性格有点冷淡,不爱搭理人。   “还没到日子呢,”方怀并不介意流浪狗脏,半蹲着把它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它的肚子,“你还能活一阵子。”   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把《崽崽歌》唱了一遍。   干净清澈的少年音色,在月色的晕染下温柔的近乎不可思议。   昏黄的路灯光线安静地落在他身上。微翘的发梢勾住些光,浅琥珀色的眸子柔软透亮得几乎要流淌起来,他周身泛着些暖洋洋的光。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半首歌时间不到,流浪狗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神采,很快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好了,”方怀摸摸它的脑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走了。”   狗狗用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好半晌后,它垂下头,慢慢走开。   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街上,直到少年高挑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拐角。   叶于渊沉默地坐在后座。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神色平淡,眼睑垂下来,半遮住漆黑漠然的眸子。   汪强以为他心情不悦,不敢多嘴,只小声问:“叶总,一会儿去哪里?”   叶于渊薄唇微启,刚要回答,声音却忽然滞了滞。   ——蓝牙耳机里,猝不及防传来一道声音。   清朗温润的少年音,如汨汨清泉,尾音带笑,在耳边轻声道:“怎么你也不理我啊?”   方怀与动物说话时的口吻,与跟人说话时不大相同。他从小到大接触动物多于人,与动物交流要更为熟稔,褪去了警惕与戒备,声音也更软些,还有点甜。   很快,耳机里切换成了AI的机械音:“刚刚检测到您在听见这句话时,肾上腺素分泌程度偏高——需要帮您把这句话设置为闹铃吗?”   叶于渊:“……”   他沉默下来。   “叶总?”汪强出声提醒,“目的地是?”   “晚会。”叶于渊淡淡道。   说完这句,他伸手,把这段音频设置成了循环播放,眸中有柔软的神色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漠然的平淡。   汪强点点头,迈巴赫发动。   .   “封朗V:猜错了\\\\@林睿的小可爱:我猜,这个卖艺的超能力小哥哥就是我家睿睿,对不对?睿睿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视频]。”   【等等等等,我有点混乱】   【老公你终于记起自己的微博账号了吗?!】   【猜错了?猜错了?!卖艺的不是林睿?】   【我一开始就觉得声音不像,林睿的声音更尖,没有那边那么好听】   【那边蒸煮不都默认了吗。】   【抱走我家睿睿,水军黑粉不约】   【哈哈哈哈哈水军,封朗你是太久没发微博、忙着去国外拿奖,现在新人都把你当水军了hhhh】   【……】   与微博上。由于封朗的转发,卖艺视频的热度仍在持续发酵,对林睿的评论也从一边倒的夸掺入了不少质疑。   然而,林睿的粉丝反应很快。   【我觉得卖艺的就是睿睿啦——卖艺视频三点上传的,睿睿四点就直播了,这么短的一个小时,上哪里去换一套衣服?】   【继续装呗,还没装够?!】   【楼上柠檬精红眼病了,看睿睿唱歌红了就嫉妒他噜。】   【他有胆子直播来一次卖艺,我就信,科科。】   【嘻嘻,表白我睿,唱歌太好听辣,偷偷卖艺什么的也太萌啦!】   【我站封影帝了,林睿的声音明显比那个卖艺视频里的更尖更娘,谁给他的脸?!】   晚上十点。   林睿刷了刷微博,忍不住皱眉。   封朗怎么会管这回事?   他是查过资料的,那个视频里的男孩子就是个乡下来的,没有任何背景,在国内也没有任何亲戚,所以他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林睿,”经纪人匆匆走进来,“你准备一下。”   林睿:“啊?”   “啊什么啊,”经纪人翻了个白眼,“明天直播澄清。”   反正他们好处已经占了,粉丝已经涨了、热度也炒起来了,反正林睿当时也没一口咬定那就是自己,现在澄清虽然会有些损失,但还来得及。   林睿却没立刻回答。   他阴着脸没说话,片刻后,竟然摇摇头:“不。”   经纪人:“……你什么意思?”   “说谎就要说圆了,”林睿不知想起什么,凝重的脸色渐渐散开,笑了笑,“去跟杂技艺人借几只表演用的鸟,越听话越好。还有——找得到那个男孩子吗?给他一笔封口费吧。”   林睿是个大胆的人,一直都是。   如果不够大胆,一开始也不会想到李代桃僵来为自己牟利,且行动如此迅速。   他一边心里计划着,一边打开微博,开始编辑微博。   半小时后。   城市入夜,但许多人仍没有睡。很多加班的人、熬夜的人,在休息的间隙打开微博,恰好刷出这么一条。   “减肥中的林睿V:没想到连封哥都看了那个视频,事情闹的这么大……好吧[摊手],是你们非要我说的——那个卖艺的就是我。陈哥今天跟我说卖艺视频上热搜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要是提前知道视频引起那么大轰动,我就换一身衣服再直播了,没想到被你们认出来,是我大意了[doge]   “唱歌是爱好,之前去山里度假的时候,跟一位老爷爷学到了通过歌声吸引小动物的方法。看样子很多人都对这个感兴趣,我明天早上十点会再开一次直播[doge]。”   【哇,真的要直播超能力了。】   【@黑粉,都出来看看好吗科科,我睿坦坦荡荡,说干就干哟,等着明天打脸吧。】   【期待期待!睿睿加油。】   【继续演呗,这次我站封影帝。不过讲道理,封朗一个好好的影帝,管这档子破事不掉份儿吗?】   【反正是驴子是马,明天都见分晓啦。】   作者有话要说:别担心,攻不会就此消失,他会不停地、反复地出现……总体来说还是一个甜甜甜宠啦~ 第5章 喵喵喵   方怀从便利店离开后,在老城区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家民宿。   这家民宿条件一般,好在价格便宜。方怀卖艺连带搬砖的钱,刚好够一天的住宿费。   方怀这一整天也累了,交费之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天亮。   他睡得太沉,以至于并没有发现方建国去世前交给他的那枚玉佩,从领口中滑落出来,在沉沉的夜色中泛出莹润的光泽。   那是个普通白玉质地的玉佩,外表粗糙浑浊,雕工也并不精致,整体的形状还有点怪怪的——像是许多东西混成了一团,有些模糊,看不出大体的形状。那阵莹润的白光持续了许久,将至黎明时,才渐渐淡了下去。   早晨七点,方怀睁开眼睛。   他看着掌心的玉佩,有些疑惑。方建国交给他这个玉佩,他之前一直是用红绳穿着戴好的,现在红绳却忽然断了……   也许是昨晚睡姿不当压到了呢?方怀摇摇头,没再深想。   八点要赶到工地搬砖。   为了搬砖,方怀今天特意穿了宽松的黑T恤,由于没几条裤子,就仍穿昨天那条宽宽松松的工装裤。他出门,上了公交车。   去工地的公交线路方向偏,整个车里都没多少人,座位空了一片。方怀坐在较靠后的位置,车晃晃悠悠的,他昨晚睡得晚,此时忍不住有些犯困,眼皮打架了好一会儿后,有些迷迷糊糊了。   公交车忽然停住。   非常凑巧,此时除方怀以外的最后一名乘客,恰好下了车。车内唯有司机和方怀两个人。   司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横亘在眼前的迈巴赫,嘀咕了一声:“哪来的有钱人?……这车开到这破地方来,不怕剐蹭了?”   下一秒,他忽然瞪大双眼。   ——秘书打开车门,一人迈着长腿下了车。他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薄唇展平。比起过于英俊的外貌,更为震慑的是那久居上位者的气势,还有……   “叶、叶……”司机看的眼睛都发直了,那感觉就像看见一摞行走的人民币似的,嘴边一声‘爸爸’差点脱口而出,“叶总!”   叶于渊显然事务繁忙,边往前走,秘书在一边仍在一刻不停地汇报着。高大的男人面色漠然,安静地听。   他走到公交车前门时,司机早已抖着手把门打开。   叶于渊对他微一颔首,神色淡淡,向后座走去。   司机从没这么近距离见过名人,要不是昨天闲着看了夏季达沃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观摩了叶于渊,他估计仍不敢相信,站在这车里的就是他本人。   近看与隔着屏幕看又不相同。叶于渊真的很高,近看竟然比屏幕里的更加英俊,那股慑人的气势也愈发强烈。司机没来得及打量多久,便被随即赶来的秘书笑眯眯地拦住。   “您好,司机先生,商量个事情——放心,不违规的。”   而另一边,叶于渊走到后座,垂下漆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正沉睡着的少年。   方怀睡的似乎很香甜,呼吸均匀,如蝶翼的眼睫收拢着,唇边带着一丝柔软的笑意,鼻尖泛着些可爱的薄红。宽松体恤的领口微敞着,露出一段优美的锁骨,隐隐能看见用红绳穿着的一枚玉佩。   叶于渊的视线淡淡划过那枚玉佩。   他俯身,把方怀轻而易举地抱在怀里,从公交车后门下车。他面上不见什么特殊的表情,是冷淡到近乎漠然的,抱着人的姿势却温柔极了,甚至动作都不敢稍重一些,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而就在两人接触的同时,那枚玉佩,一瞬间散发出莹润的光泽,很快又黯了下去。   “叶先生,”AI的机械音传来,“数据采集成功。检测到方先生有十四个小时未曾进食。”   冷淡如霜雪的漆黑眸子,几不可见地紧了紧。   已经成年的大男孩,瘦削的像一只幼猫,轻的不可思议。叶于渊眸色愈沉,薄唇抿紧了些。   他……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叶于渊抱着方怀下了公交车,坐进迈巴赫后座。   车平稳地行驶。   叶于渊垂下眼眸,看了熟睡的少年半晌,眼神渐渐软了下来。他伸手帮方怀轻轻拨开遮住眼睛的碎发,修长的食指蜷了蜷,刚要挪开,忽然看见少年的侧脸沾了点灰尘。   他伸手,刚要拂去那一点灰尘——   掌心传来微痒湿润的触感。   叶于渊呼吸骤然一滞,后背紧绷。   他看向沉睡的方怀,小孩不知梦见什么,舔了舔叶于渊的掌心后,咂了咂嘴,嘟囔道:   “不好吃。”   叶于渊:“……”   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啼笑皆非。   他微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又恢复平静的模样。   “怎么回事?”方怀在梦里想,“这排骨好像没什么肉。”   下一秒,方怀微张了张嘴,啊呜一口咬住了叶于渊的手掌。他有两颗圆润微尖的虎牙,一点点磨着掌心,一边咬一边慢慢皱起了眉头,微微泛红的鼻尖动了动。   叶于渊浑身一僵,呼吸稍沉,好半晌才平复过来。   他表情是平淡的,眼神却软极了,几乎是纵容地任由少年咬着自己的手。他左手食指上贴着创可贴,想了想,伸出左手,有些笨拙地顺了顺方怀一头微卷有些乱的头发。   他微垂了眼睑,平时不做这动作,不大熟练,耳根微烫。   秘书:“……”努力低头,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叶于渊还是西装规整,一丝不苟的模样,但周身的气场却分明不一样了。   像一尊玉砌出来的神像褪去了严肃冰冷的外壳,变成了一介凡夫俗子,沾上了烟火气,忽然有了常人的喜乐悲欢。   .   十分钟后。   方怀醒来时,公交车恰好到站了,司机正抖着手打开窗抽烟。方怀揉着眼睛下了车,走进工地。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工地人群中,不远处的迈巴赫才启动,缓缓驶离。   工地上尘土飞扬,挖掘机发出突突的声音。   非常奇怪的,以往是中午才会发盒饭,而这天方怀一到工地,就被厨娘塞了一份餐盒、里面有红烧排骨,说是加餐。   方怀一头雾水地接下了,吃过饭后,戴上黄色的安全帽、把毛巾搭在肩上,和另外几个搬砖的兄弟集合。   他们刚要去干活,忽然包工头先是招手让挖掘机停下了,然后让他们过去。   “大伙儿们,”包工头拍了拍手,指着南边说,“今天南边那片空地被一个人征用,就别往那边去了,也尽量别吵。这边这块地的活儿干完,今天咱们提早散、工钱照结,好不好?”   “嚯,谁啊,面儿这么大?”一个人问,“把整个空地都征用了。”   “你好奇个什么劲儿?”   “是不是个大明星?我老婆昨天看微博了,跟我讲那个林、林什么睿的,就在咱南市——”   “去去去,开工了。”   大家笑闹一阵,纷纷散开干活去了。   方怀搬了两个小时砖,有些想上厕所。然而,工地棚子里的厕所都满了,一个工人悄悄跟他讲、靠南边有个荒废的厕所。   方怀想起包工头的嘱咐,原本有些犹豫。但他实在急,而且据说那废弃厕所离包工头说的方位还有一段距离,方怀这才将信将疑地去了。   他一边解开裤链,一边漫不经心地哼着崽崽曲。   他很喜欢唱歌,闲下来就喜欢唱唱歌,当做是娱乐。   他唱歌的声音并不大,奈何声音干净透亮且有穿透力,在空旷的工地上,被风带了很远。   ……十分不凑巧的,不远处,林睿刚刚架起手机开始直播。   而这一道干净的歌声被风吹入麦克风,很快,引起弹幕的一小阵骚乱。   .   不远处,空旷的工地上。   “你说你那么多地方不选,怎么偏偏选个工地旁边的?边上还有人在搬砖呢,尘土飞扬的。”   车停时,经纪人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懂什么,”林睿捏着手机跳下车,看了看不远处的一栋大厦,小声说,“这边地方空旷,偏郊外,绝对没人打扰。”   而且他昨天找大师算了一卦,这边风水好,绝对不会出差错。   林睿倒是个很信这个。   “好吧,工地就工地——对了,快到点儿了。”经纪人催促道。   “嗯。”林睿的视线扫过保姆车上的一溜笼子——里面各种鸟类都有,画眉、麻雀、鸽子,大大小小的笼子共有十多个。   这些鸟儿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其实是经过特殊驯化的。驯化方式稍微有些残忍,通过喂食特定饲料、定期断食,鸟类表面上看不出异样、顶多有点精神不振,其实寿命早就大大缩短了,有的甚至活不过一星期。   但他昨天实验过了,的确足够真实。他把一个小方片按在掌心,到时候直播时唱歌,助理再把笼子门打开,鸟类就会飞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转,和视频里的效果是一模一样的。   他昨天连夜寻找,为的不就是这么一个真实吗?   经纪人说没找到视频里的男孩子,林睿也没多在意。他猜测,对方多半也是用这种方法驱动鸟类,谁也没比谁高贵。   林睿打开直播间,立刻有许多弹幕涌出来。   【睿睿!终于等到你,么么哒】   【前排表白我家睿,今天还要接着卖艺吗2333】   【坐等超能力现场,打脸黑粉啦。我睿拿的可是爽文男主剧本,科科。】   【路人评论一句,林睿是真的很刚。别人说他演,他立刻就直播了有没有?黑粉尴不尴尬,求锤得锤哦?】   【继续演,科科。脑残粉是追星追傻了吧,超能力也能造假的好吗。我在国外看过动物表演,就有通过违禁药物、虐待动物的驯兽方法。】   林睿看人进的差不多,清了清嗓子,说:   “好啦,别让大家久等,那我们这就开始吧——这次换一首歌好了,你们想听什么?我从弹幕里随便抽一首。”   弹幕里闪过无数的歌。   【威风堂堂!虎视眈眈!我要听我睿娇!喘!】   【改革春风吹满地】   【是男人就唱学猫叫!】   林睿看着那一个个歌名,故意露出些窘迫神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说:   “既然大家都想听《十年》,那我们就唱《十年》吧。”   说罢,他不等弹幕反应,清清嗓子开唱。   【hhh明明说学猫叫的人多一点。谁说《十年》了?】   【别欺负睿睿啦,没看他都害羞了吗?可爱超标了!】   【好听,好听!!啊这个少年音,我死了】   【有点尬,讲道理,跟昨天视频的声音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有点尖诶,还有点娘。】   【肯定有些紧张,影响了一点点发挥,别太苛刻了。】   【林睿睿,求你娶我。超级好听呜呜呜呜呜,求你出专辑,我的小钱包早已饥渴难耐。】   与此同时,镜头之外。   助理轻手轻脚地打开鸟笼,并不是一下全打开的,而是按着节奏循序渐进。   第一只小麻雀,扑扇着翅膀飞入镜头里,停在林睿的指尖。   【哇,超能力开始了!】   【睿睿冲鸭!太棒了吧!!】   【黑粉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这是你们自己要看的,科科。】   麻雀的动作有些呆滞,但很快,的确随着林睿挥手的动作飞舞起来了。不一会儿,又一只画眉入镜。画眉扑扇翅膀的动作有些笨拙,但的的确确也跟着林睿的动作动起来了。   【太厉害了吧,求教程!!!】   【好帅!超能力!】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   那一条弹幕发完之后,有少部分人也纷纷意识到了。   林睿仍是笑着唱歌,看向镜头背后的眼神,却带上些慌乱。   第三只鸟是山雀,按着节奏,此时本该飞到了。可那只山雀扑扇着翅膀飞到一半,却忽然急刹车般掉了个头,冲着另一个方向飞去!   原本,山雀冲林睿飞来时,是神情恹恹、无精打采的。这次它冲另一个方向飞的动作却轻快迅速,整只鸟都充满了活力,黑溜溜的眼睛也再次亮了起来。   【咦……】   【那只山雀不听使唤了诶,睿睿,你是不是昨天太累、影响超能力啦?】   【科科,粉丝醒醒,这明显是穿帮了好吗】   【睿睿没关系的,我们都知道你昨天刚到南市,奔波这么久也累了,还被黑粉攻击……肯定会影响发挥啊,人之常情,抱抱我睿。】   【等等,你们仔细听——我戴耳机把音量开最大了,靠北边的地方好像有另一道歌声!】   【我去,真有。唱的好像是……】   北边,正是山雀飞去的方向。   助理咬牙又放了一只麻雀,这次麻雀甚至没冲林睿去,直接就冲着北边去了!除此之外,正跟着林睿手指打转的麻雀和画眉,也隐隐有出逃的迹象。   而林睿的面色,彻底黑了。 第6章 喵喵   【有瓜的香味!我闻到了!】   【我开最大音量,听到了另一道歌声——是我的错觉吗,唱的跟昨天爆红那个视频好像啊。】   【我靠,什么情况。林睿不是说那视频拍的就是他吗,那另一道歌声怎么解释?还有这鸟……】   镜头下,林睿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原本还算听话的麻雀和画眉都不再转悠了,停在半空中,小脑袋也往另一个方向扭着,像是在看什么。   林睿的歌声停下了。   他几乎立刻就意识到,那个视频的正主就在附近,很可能正在唱歌!否则,这群鸟不会是这个反应,而且,他的确听到了细微的歌声。   林睿飞快思索起解决方法,额头上冒起了汗。   半晌后,他微微蹙了眉头,喃喃道:   “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什么???】   【睿睿你别慌,有什么隐情?】   【……脑残粉醒醒,你家这明显是超能力穿帮、被蒸煮直接撞上啊。】   【那就一道声音而已啊,这群黑粉瞎开什么天眼啊。心疼我睿了。】   【那请林先生解释一下,那道这么像的歌声,是怎么回事?】   “昨天经纪人跟我说,”林睿犹豫片刻,表情中尴尬中掺着几分难过,“在我的卖艺视频火了之后,有个人去报名《恒星之光》,唱的歌正是我写的那一首,虽然唱的不怎么熟练——当然,我能确定,卖艺的我是,歌也是我写的,至于他为什么会唱……”   他边说着,边往旁边走了两步,那道仍断断续续的歌声就更远了,即使音量开到最大,也听不真切。   林睿这话说的含糊,神情透着些难过忧伤,反倒让粉丝立刻脑补出了所有剧情。   【我懂了,肯定是对方模仿我们睿睿啊。眼红他靠卖艺视频走红……】   【抱抱我睿。那个人是不是就在后面?他肯定是知道你要直播,故意来捣乱的……可怕,睿睿注意安全啊,别被疯子伤到了。】   【睿睿你人也太好了吧?这种恶心的垃圾,模仿就算了,看样子他还想来打搅你直播!我实名呕吐!!】   【林睿的脑残粉还能不能好?刚刚那段我是录音了的,现在就去做声波分析,请乖乖等锤。】   【我刚刚开大音量听了,唱的真不怎么样,东施效颦。】   【那怎么解释那鸟的反应?】   的确,刚刚好几只鸟都叛变了,正停在林睿手上的麻雀和画眉,状态也很不好。   “也许他很喜欢我写的那首歌吧,”林睿回避了‘鸟’的话题,勉强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但是他这种做法,我的确很不能苟同。而且说实话,我是从小都在练声,以前老师也说我嗓子条件好,才能唱成这样——换个人来,即使是同一首歌,唱出来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说那个人是东施效颦啊,hhhhh】   【真的,唱的没有睿睿万分之一好】   【等等,你们快看后面!有个人!】   方怀要回工地,经过这条路是最近的。他一边仍哼着歌,一边攀着土丘往上爬。   刚爬上空地,一堆鸟儿冲到他怀里。方怀有些懵,看了看鸟儿飞来的方向——在那里,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正举着一个‘手机’,在对手机说话。   方怀:“……?”   助理到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出事了。他连忙走过来,拦住方怀。   方怀刚出现在镜头里,很快被助理挡住,而林睿眼疾手快地调转了镜头,走到另一个方向。   【刚刚惊鸿一瞥……我竟然觉得那个人很好看?】   【只看到了一秒,不过我认得那条裤子。那人穿的裤子都跟昨天卖艺视频里的一样啊。】   【好看?错觉吧,我看着挺丑的,就是个又矮又丑的搬砖民工。谁给他的脸碰瓷睿睿?】   【我要气炸了!!抱紧我睿睿,这就是个一直盯着睿睿碰瓷的红眼病,从歌到衣服一条龙的抄袭,今天故意来搅混水。】   【谁模仿谁还不一定呢。】   【睿睿太惨了吧,努力又不红,好不容易红了还要被柠檬精碰瓷……】   林睿看着弹幕,勉强扯了扯嘴角,虽没明说,但从眼角到眉梢都透出些‘强颜欢笑’的味道。   麻雀和画眉蔫头巴脑、不情不愿地停在林睿指尖。   “来,不要管那些心态不正常的人了,我们继续直播吧。”林睿说。   他右手背在身后,悄悄把药加了量——这样,他对鸟儿的控制能力便更强了,也不用担心穿帮。当然,这样对鸟类的身体损伤也更大,但此时顾不上那些。   【心疼我睿,注意身体啊。】   【那个捣乱搅混水的就在后面啊,睿睿你要不先别直播了……】   林睿清清嗓子,接着唱那首《十年》。   由于加大了剂量,这次,麻雀和画眉倒是听使唤了,又灵巧地随着林睿的指尖飞舞起来。   【该让那个冒牌货看看正主是怎么样的,嘻嘻。】   【我被弹幕气笑了,这么明显的事实都看不明白?林睿的声音明显跟卖艺视频不一样吧!】   【谁记得,刚刚那道歌声刚出现的时候,好几只鸟都叛变了……】   【谁说超能力穿帮的?这不是好好的吗。】   【就是,两只鸟儿也很听话诶!那个冒牌货一定做不到吧,科科。】   而另一边,助理和方怀正在交涉。   “先生,需要多少钱,您随便提。”助理挡在方怀身前,满头冒汗,“可千万别再往前走,打搅我们林睿直播……”   方怀却没回答。   刚刚,几只鸟飞来时,方怀下意识垂眸扫了一眼,仅一眼,他的眉头就一点点皱紧。   ……山雀、麻雀,还有他身边这几只鸟儿,它们的状态都很不好。   看上去没几日可活的了,笼罩着一股病恹恹的死气。   其中几只翅膀上还有伤,甚至有只鸟儿的脚骨折了,只是伤的并不明显,乍一看看不出来。   “怎么了?你们……”方怀把那只腿受伤的黄雀托在掌心里,黄雀依恋地蹭着他掌心,“被谁欺负了?”   麻雀仰着头,黑亮的眸子哀伤地看向某个方向,鸣叫两声。   方怀:“嗯?”   他顺着麻雀的视线看去,看见刚刚那个正对着‘手机’说话的青年,青年此时唱起歌来,有两只鸟随着他的动作飞舞。   而那两只鸟……状态都很不好!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方怀都能看见,那只小麻雀挥舞翅膀的动作都僵硬极了,小眼睛里一片浑浊。而画眉的翅膀下有伤,那伤不在表面,但看它的动作可以看出伤的极深。   除了两只正在飞的,那边还停着五六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一只气息奄奄的鸟。   助理:“先生?可以请您先离开一下吗?”   方怀安静了片刻,看看那两只鸟和笼子,又收回视线看向助理。   他诚恳地说:“可能不行。”   浅琥珀色的眸子清凌凌的,透亮而干净,有些不驯。   助理没反应过来:“啊?”   方怀边说着,边迈着长腿跨前了两步。   助理意识到不好:“你等等——”   林睿那边,歌声仍在继续,两只鸟儿的动作越来越吃力。   【我感觉这两只鸟有点病恹恹的……】   【可能是环境不好吧,尘土飞扬的。】   【睿睿的声音太好听了呜呜呜,睿睿啥时候出专辑?】   【那个冒牌货呢?灰溜溜地跑了?】   下一秒,众人同时听见一声清越干脆的口哨声。   咻——   正随林睿指尖飞舞的麻雀和画眉,动作同时一滞。   【什么鬼?模仿不成,改吹口哨了?】   【冒牌货快滚好吗,偏要打搅我们睿睿直播吗?好恶心啊。】   【别急着判断,你们看麻雀和画眉!】   两只鸟儿挥舞翅膀的动作愈发迟缓,眼神也游移开。林睿往不远处看了眼,一咬牙,把手背到身后,接着加药的剂量。在药量加到顶峰时,两只鸟才迟缓地转过视线。   林睿刚要松一口气。忽然,下一秒——   林睿、助理、十几万在看直播的人,不约而同地听见了一道声音。   ——“崽崽哟,长高高……”   .   与此同时,市中心某高档公寓内。   封朗叼着个棒棒糖,心不在焉地看直播。   两条长腿闲适地交叠着,他单手支着额头,浅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半垂着。   他模样生的实在是过于俊美,几乎有点超脱了性别的秾丽,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和天生带笑的薄唇,宽松的领口露出一片锁骨和胸膛。他打了个哈欠,拿着平板的手有点累,干脆懒洋洋的放手。   ——下一秒,平板电脑没借助任何外力,浮在半空中,打开的正是林睿直播间的画面。扫地机器人在脚边转来转去,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经纪人絮絮叨叨的声音:   “封朗,今天下午有通告有通告有通告……”   “知道了,”封朗啧了一声,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直直地卡在扫地机器人嘴里、让它的嘴闭不上,“吵死了,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呢。”   做完这些,他浅金色的眸子微微一亮,忽然想起些什么。他晃了晃手指,隔空取来自己的手机。   “唔,”浅金色的眸子里有几分恶劣的光彩流转,封朗笑眯眯地自言自语道,“这么精彩的画面,要让大家一起看看才好。”   封朗随意打了几个字,按下微博发送键,又把手机随意丢开了。   半秒后。   许多人的手机传来微博提示音,是关注人发布的新微博。   “@封朗V:我在看这个小朋友的直播,很有趣呢。\\\\@减肥中的林睿V:……”   【封朗你醒醒,两天内cue了这个十八线两次,你说你图什么?!降维打击要不得啊】   【真的很有趣吗?我去康康】   【我也去康康!】   【咦……】   【咦……!】   顷刻间,无数人涌进了林睿的直播间。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了解前因后果,刚一进去,就听见一道特殊悦耳的歌声——   “崽崽哟,长高高。   长高好炖汤哟,美味又醇香。”   唱的仍是方言,而那方言却又与现在仍在使用的任何一种不同,比起方言更像是古语,有种神秘而动人的韵味。除了语言,这一句短短的歌,最出色的还是那道声音。   那一道汨汨清泉般流淌开的少年音色,并不显得女气,很特殊悦耳的音色,但凡清清楚楚地听过一遍后就不可能再错认。和方怀这个人一样,干净又特殊,让人感到舒服的同时又不会显得世俗,让人想要一听再听的声音。   方怀手中托着几只鸟儿,一双透亮的眸子看着林睿的方向。他唱这句时有意提高了声音,以确保那两只鸟儿能听到。   助理脸色都白了。   林睿浑身僵硬。   弹幕安静了一瞬,忽然炸了!   【我有一个想法……】   【我怎么觉得……】   【我也……】   【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懵逼的我。】   【我靠,这才是正主吧?!林睿哪来的脸说人家碰瓷他???】   【等等,那两只鸟……】   刚刚还病恹恹的麻雀和画眉,在听见歌声后,忽然整只鸟都不一样了。浑浊的眼珠子浮现出一些亮色,它们挥了挥沉重的翅膀,转向歌声传来的方向,奋力飞了起来!   “等等!”   林睿下意识要控制住两只鸟,脚步一动,镜头歪了歪,竟然就刚好让不远处的少年入了镜。   ——方怀头顶还带了个黄色的安全帽,帽子有些大,更衬得那张脸巴掌一般小,鼻尖蹭着点灰,明显是工地工人的打扮。但即使这么一副有些减分的打扮,硬生生被颜值和身材拉扯出了杂志封面照的水准。   只见灰扑扑的天幕下,少年微翘的发梢从安全帽下探出来,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如汨汨清泉,澄澈透亮地映着天光,鼻尖沾着灰尘、吹了风泛着些可爱的浅红,浆果色的唇形状优美,几分无辜又几分不驯。   他下颌坠着一滴汗珠,顺着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一路向下。高挑瘦削的身材,俊秀中透着些独特的少年感。   方怀掌心捧着几只鸟儿,肩上还停着一只,那几只鸟儿的神情都十分依恋放松,与方才跟林睿相处时的僵硬完全不同。   浆果色的唇一张一合,仍在轻声唱着歌。   方怀张开双手。很快,麻雀和画眉磕磕绊绊地飞到他掌心里,倦鸟归巢一般,闭上眼睛安稳地躺下了。   而直播间里,由于这骤然变故,密密麻麻的弹幕闪过,几乎看不清了。   【我去……】   【这脸,我窒息了。】   【真的是素人吗?搬砖吗?!好看的有点不讲道理了吧?!神仙下凡???】   【我好像恋爱了。】   【我跟小哥哥已经原地结婚了,不接受反驳。】   【同框林睿完全被艳压了好吗?照妖镜啊这是!】   【我不能呼吸了。如果这不是视频,我会怀疑这人是假的???我是美术生,天生对人体结构比较敏感,这个小哥哥的脸……讲道理,不仅仅是好看,很逆天的水准。】   【我想把林睿遮掉……看完小哥哥,再看他的脸,太tm辣眼睛了。】   【我想听小哥哥唱歌!】   【理智分析一下,你们看那鸟的反应……刚刚还病恹恹的,现在立刻好了,精神百倍了?!】   【林睿才是冒牌货好吧?不仅是冒牌货,还tm是个劣质仿品啊。他哪来的胆子说别人碰瓷他?笑死我了。】   而此时,林睿抖着手,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   ——他又怎么想得到,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不仅刚好直播的地点撞上人家正主在附近,那人还刚好在唱歌,完全被直播的镜头拍进去了。   而且……而且,观看人数怎么会这么多?!   林睿看见右上角观众那里显示的‘20万’,吓得手机差点要掉了。他刚刚唱歌时不是才六万人吗?!怎么翻了一倍还有多。好像就是从那个少年开始入镜后,人数开始爆炸式增长的。   林睿抖着手想退出直播,但人太多,页面卡住了。不仅如此,林睿想要移开镜头、别再让那个漂亮到不像真人的人和自己同框,却已走到了工地边缘,周围两边完全无处可走!   于是,整整二十万人,眼睁睁看着林睿和方怀同框。两人虽然穿的很像,而林睿穿的甚至还比方怀好些,毕竟方怀是刚刚搬完砖的——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两个人的颜值几乎有本质的区别。   林睿的确比普通人好看,但被后面那个少年一比,立刻照妖镜一样显了原形。更别说两人的声音……   众人看着此时摆在眼前的事实,又联想起不久前林睿对‘模仿者’各种明里暗里的嘲讽,都多多少少地回过味儿来。   弹幕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一一闪过。   【我去,林睿真的是明星吗?这么一对比,皮肤好差,眼睛好小,鼻子还有点歪……反正就是奇奇怪怪的!】   【看着后面的小哥哥,我大脑已经完全空白了。】   【爱情就像一阵龙卷风,我想小哥哥原地娶我QAQ】   【这个干净的少年音,听得我耳朵都酥掉了!我依稀记得,林睿以前通稿还吹自己是‘独一无二少年声线’,233333】   【某位糊逼脸好大啊!刚刚还暗示对方没天赋、声音难听、即使唱同一首歌也比不上他林睿唱的……现在听听,谁才是没天赋的那一位一目了然了科科。】   【我是路人,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直被林睿当枪使了。实名呕吐!其实,昨天那个‘卖艺视频’里的人就是小哥哥吧?林睿从一开始就只是碰瓷捡漏吧?!】   【还有林睿的‘超能力’,像个笑话一样好不好?那些鸟儿也不听使唤,样子也病恹恹的。而且昨天‘卖艺视频’里,小哥哥除了鸟,周围的所有动物都有反应的哦,什么哈士奇猫咪松鼠……刚刚林睿表演的时候,周围的野猫完全无动于衷好嘛。】   【所以,林睿没有超能力,是怎么驱动那些鸟的?】   林睿退又退不出直播,此时已经完全慌了。他面色越来越难看,一股浓浓的后悔与愤怒嫉妒涌上来。   后悔是后悔自己不该听信算命的、不该在这里直播,也后悔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自己既有公关团队,又有直播这么一个实锤,本来可以借着这次事件大火一把,从此青云直上……   愤怒则是愤怒助理拦不住人,愤怒这个少年的‘捣乱’,为什么他偏偏要走上来唱歌?!除此之外,他看见少年那张脸、听见他的声音,又看见网友的弹幕,嫉妒的面庞都微微扭曲了。   林睿从没有为自己一开始的撒谎、贼喊捉贼后悔。   在他看来,那个无名少年就是个乡下来的,上了热搜也没用,还不如把这个热度给自己。在这种想法之下,不知不觉间,林睿早已经把那些超能力、好听的嗓音、路人的赞誉理直气壮地全部看成自己的东西。   他看着那些弹幕,实在忍无可忍了。好不容易,卡住的页面缓缓反应过来,林睿果断退出直播——当然,这只是他以为的。实际上,他按到的不是退出直播,而是锁屏键,直播仍在继续,甚至摄像头和麦克风仍在忠实地记录。   以为自己关闭了直播,林睿原本还收敛的表情,立刻更加凶神恶煞起来。他完全肆无忌惮了,转过身看着那个少年:   “你他妈是谁啊?我可以让你吃官司,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看着方怀,面色黑如锅底,心情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就这么个人,哪里好了?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长得好看了点而已,一点基本礼貌都不懂,没眼色……   【好大脸,真的好大脸。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开始围观活体奇葩。】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好了不起哦233333333】   【dbq,@林睿粉,你家不是一直小可爱奶油蛋糕人设吗?请过来围观这个满口脏话的泼妇hhhhhh】   【人设崩辽。林睿怎么会这么说话?……他不知道直播还开着?】   【玛德,我想听小哥哥唱歌!!!林睿能不能别瞎比比妨碍我听小哥哥的声音了啊!!!】   方怀唱完最后一句,掌心中两只鸟儿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   他这才抬了抬头,看向林睿。   浅琥珀色的眸子,清洌洌的,干净而明澈的模样,把林睿扭曲的面庞倒映在内。   那眼神,怎么说呢……   少年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就是认认真真地看着你,却像是把人一眼看透了一样,连内心里最肮脏的角落都被刨出来晾晒在太阳下,无所遁形。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林睿后背一寒,内心的怒火却更盛,“你没有家教吗?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儿,你妈没有教你怎么做人吗?!”   “我没有妈妈。”方怀认真地说。   他的声音干干净净,不紧不慢,汨汨清泉一般地流淌。   【小哥哥是孤儿吗?】   【看样子经济状况很不好呀……心疼。】   “你……!”林睿内心荒谬,又急又怒,“那又怎么样?你不过是个……”   方怀动了动鼻尖,眉头微蹙起来。   “你手心里有什么?”方怀忽然问。   林睿浑身一僵,很快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   他掌心里,贴着可以强行驱使动物的违禁药剂。但这显然是错误乃至违法的,即使他以为自己关掉了直播,也不敢随便乱说。   【手心……】   【等等,我刚刚就在想,如果林睿没有超能力,他是怎么驱使鸟儿的?!】   【嗯???】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林睿咬牙切齿道,“这些鸟我是可花了钱的,老子要怎么样,哪怕是一个个杀掉——”   听到此处,方怀唇角微抿,浅琥珀色的眸子沉了下来。   他一直都是那副样子,从未有过很强烈的情绪波动,此时却让人真真切切感觉到,他生气了。   不远处,镜头之外,鸟笼里忽然传来黑卷尾的哀鸣。   这一声哀鸣如石子入水,忽然激起千层浪。仍在鸟笼里的五六只鸟儿开始激烈地撞击笼子,而停在方怀掌心的、肩上的鸟儿也扬起脖子长唳!   林睿和助理一时都方寸大乱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早就被药物控制住的鸟竟然能爆发出这么巨大的力量。   一直鸟撞破了笼子,很快,两只、三只……   它们奋力扇起翅膀,飞向方怀。   那个场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壮观的。方怀张开手,接住一只只鸟儿,透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林睿,林睿竟觉得后背一阵凉。   而在看直播的人看到这阵场景,忽然意识到什么。   【花了钱?!花了钱就可以随便杀是吗?!某糊逼的价值观令人作呕。】   【这鸟的反应……我靠,林睿虐待动物实锤了。】   【刚刚那只鸟叫起来的时候,我有点想哭。】   【+1】   【林睿这种人是要遭天谴的吧】   掌心的麻雀忽然仰着头,啾啾鸣叫起来,群鸟一片响应。   方怀侧耳听了半晌,看向林睿,眼神微凉。   浆果色的唇微翘了一下,很快又展平,少年的鼻尖仍有点泛红,透亮的眸子望着林睿,道:   “它们说你刚刚欺负了它们,请你准备一下。”   【小哥哥真的有超能力吗?他能听懂麻雀的话?】   【心疼小哥哥,心疼小鸟……】   【你们竟然还能思考吗?我已经沉浸在小哥哥的颜里无法自拔了……】   林睿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准备什么?!”   方怀说:“准备……”   这话没说完,方怀掌心的麻雀忽然奋力飞起!   刚刚还被林睿乖乖驱使的鸟儿,飞到林睿面前,就在林睿一头雾水之际,麻雀先是用翅膀扇了他一巴掌,又用尖利的喙狠狠地啄了一下林睿的鼻子!   林睿的鼻子整过,此时肉眼可见地歪了歪,两管鼻血流下来……   然后是黑卷尾、画眉、山雀——所有的鸟儿一窝蜂涌上去,用翅膀扇了林睿的巴掌!   弹幕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所有弹幕同时爆炸,全国将近二十万在看直播的人,顿时全都乐疯了! 第7章 喵   弹幕都乐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靠,他鼻子歪了,真的歪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噗!】   【林睿粉请睁大眼睛看好,你们粉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林睿都翻白眼了,我去,乐死我了……快乐源泉,我做成gif了哈哈哈哈】   【新表情包get】   麻雀报完仇,立刻回到方怀掌心里。方怀收拢掌心,带着一群鸟儿,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他动作敏捷利落,腿长而且熟悉地形。身形矫捷地翻身下了土丘,三两步之间消失了。   让林睿想骂人都没处去。   弹幕还在持续爆炸,然而很快,屏幕黑了黑,直播中断。   观众懵了懵,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林睿的手机没电了。   众人意犹未尽,又等了一会儿,确定直播不会继续了,才一点点退出了直播间。   .   有二十万人看了直播,但放在全国的范围内,二十万毕竟只是少数。   林睿的公关团队反应的很快。   在网友把整个过程整理出来之前,宣传团队先一步买水军压制了评论,导致微博上看起来混乱极了——既有人说林睿是冒牌货,又有人说林睿是被碰瓷的。   【???有人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不知道……懵逼树下懵逼的我。】   【碰瓷狗太不要脸了,抱走睿睿惹】   【脑残粉还在执迷不悟?】   【睿睿不仅被人碰瓷,直播还被人恶意打断,那个模仿狗真的不要脸。】   【高价收直播录像,我要把小哥哥舔秃!!我去!!!人类原来真的可以好看到这个地步。】   【我要录音,我日,这个少年音听的我耳朵都酥掉了。】   【我要开会没看直播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谁是水军,谁说的又是真话?我靠,暴躁了。】   由于直播突然中断,也由于直播最后的那个反转,微博和论坛几乎乱成了一锅粥,说什么的人都有。   林睿的团队动作迅速——他们知道自己在直播上已经棋差一招,但不愿放弃,毕竟对方可是个乡下来的贫穷少年啊。没多久,相关营销号就开始铺天盖地发文章了。   “林睿被碰瓷?!八一八近年来有多少明星被路人碰瓷过。”   “直播时被恶意打扰的人,除了林睿竟然还有她?!”   “人总要学会自己走路,才能长大——说给只会模仿的人。”   “林睿是不是在犯水逆?气运大师教你这些诀窍,轻松化解霉运。”   “……”   那些去看了直播的人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在直播里,所有真相几乎都明明白白。有人贴出了直播录像,又有人摆出了声音频率分析图,林睿唱歌的声音和‘卖艺视频’里的完全不同,但他们的言论很快被水军压了下去。   微博一片混乱,舆论隐隐有倒向林睿的趋势。   很快,林睿自己发了微博。   “减肥中的林睿V:抱歉啊,刚刚手机没电,直播到一半断了[呲牙],以后有空补上。这件事我说了很多遍,但还是有人不信?卖艺的就是我。某些人可能是过于喜欢我那首歌,其实我也可以理解啊,但是直接打扰我的直播,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呢?   另外,就不指名道姓了吧,大家看一看这段视频,清者自清。[视频]”   那一段视频,是一段录像。在《恒星之光》的报名点,一个男孩子端正坐着,正在唱歌唱的正是卖艺视频里那首方言歌。   男孩的脸上有打码,但许多人还是认出来了——正是直播里出现的少年。报名处的阿姨很快指出了他模仿,而方怀愣了愣,刚要说什么,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水军掺杂着不明真相的路人,各种言论一下子爆发出来。   【唱的好不熟练啊……也不是方言啊。】   【所以才说是碰瓷啊,科科。】   【大妈也是睿睿的粉嘛?哈哈哈哈】   视频一出,原本摇摆不定的舆论似乎又倾向了林睿这边。主要是,林睿这边准备充足,从营销号到水军,全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再加上那个视频,立刻把很多正懵着的路人诱导了。   而那一部分知道真相的人、站在方怀这边的人,因为没人撑腰,人微言轻,只能干坐着着急。   【我都快气炸了,这怎么回事?!这么明显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硬是不信。】   【声音频率完全拟合不上啊!林睿那个辣鸡娘娘腔,谁给他的脸碰瓷。】   【直播录像就在这里,审核不给我通过……妈的,气炸了!!!】   【说实话,林睿这一套贼喊捉贼、颠倒黑白实在是玩得六。】   .   事情的反转出现在当天晚上。   由于夏季达沃斯在南市召开,这几天,南市各种名流活动不断。昨晚是慈善晚宴,今晚有一个慈善拍卖会,许多媒体都在跟进。   拍卖开始的前五分钟,布加迪威龙姗姗来迟。   本打算收工的媒体们纷纷精神一振。   ……就他们所知,张扬放肆到开三千万跑车来这种拍卖会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一身黑的保镖拉开车后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伯鲁提定制皮鞋,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腿。不到三十岁的戛纳影帝,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竟然一反常态穿的十分规整。   一粒扣,青果领,外套内搭马甲,裁剪得体的高定西服勾勒出极好的身材。封朗还像模像样地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迷人含情的浅色桃花眼半垂着,薄唇懒洋洋地勾着。   许多人心里浮现四个字,衣冠禽兽。   心里想归想,脚下一点不闲着。此起彼伏的镁光灯照亮了大半边天,无数只话筒怼到封朗眼前。   “请问您如何解释跟某流量小花的绯闻?”   “有传闻说您已经与某影后同居了,是真的吗?”   “您在微博上两次提到了林睿,请问您对林睿有什么看法呢?”   “能否解释一下——”   封朗把金丝眼镜取下来把玩,明明在无数镜头下,却也不太提得起劲的样子。他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睑半垂,遮住其下浅金色漂亮的瞳孔。   半分钟后,封朗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耸肩道:   “你们太吵了,能安静一点吗?”   他的音质很特殊,大提琴一般醇厚而华丽,尾音的微哑中有几分耳语情话般的性感。这话明明语气不重,说出来时,却莫名让人背后发寒。   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刚刚还闹成一锅粥的现场,在封朗发话后,一点点就安静了下来,唯有快门声此起彼伏。   “嗯,”浅金色的眸子中有光华流转。封朗点头,漫不经心道,“小朋友,你刚刚问的什么?”   被封朗点到的那个年轻记者愣了愣,呆了一瞬,立刻紧张到面红耳赤:   “啊?我吗?”   “对。”   “啊,我,我问的是,”记者吞了吞口水,道,“您在微博上两次提到了林睿,请问您对林睿有什么看法呢?”   封朗安静了半晌,忽然笑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浅金色的桃花眼流光溢彩似的,懒洋洋的,眼底有些微嘲弄的神色。封朗转了转手机,心不在焉道:   “唔,是个很努力的小孩。”   “努力?”那记者愣了愣。   “对啊,”封朗耸肩,桃花眼弯了弯,笑眯眯的,“昨天下午四点刚在北机场下飞机,四点十分就赶到南郊卖艺了,多努力啊。”   众人:“……”   众人:“???”   记者懵了。   然而,没等众人再追问,封朗已在保镖的护送下进了拍卖会场。   采访记录迅速被上传到网上。   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反转。舆论原本已经全盘倒向林睿了,不到半小时的功夫,再度混乱了起来。   【等等,等等。】   【我之前为什么会漏掉这个盲区???这是下午四点整饭拍接机照片[图片],这是‘卖艺视频’最开始在直播时的截图[图片],就差了十分钟,北机场和南郊区最快的交通工具也要半小时!】   【请林先生解释一下@林睿】   不过,区区一个时间差的证据,由于直播和饭拍照片时间说不清,倒也还是有一批人在观望。   【饭拍照片这个时间锤不够硬啊,时间点模糊,观望。】   【我心痛了,封影帝可以不要再给某些十八线蹭热度了吗?】   【观望+1,等锤。】   【抱走睿睿,搞不懂那个姓封的天天针对我家睿睿,有意思吗?自己糊可以别扯我家睿睿吗?】   【姐妹,抱歉,你说谁糊?看看这个戛纳奖杯,你家糊逼一辈子都够不到[图片]】   然而,十分钟后——   “叶于渊V:第四代AI新功能测试。[视频]”   微博安静了一秒,然后……   【这谁?这谁???我老公原来有微博的吗???你别骗我!!】   【不会错!根据我多年叶总舔狗的经验,这看似朴素实则霸道的名字,这性冷淡高贵的微博默认头像,这简单干脆果断的说话方式,就是我亲爹叶于渊!!】   【我把那个‘V’来回看了二十遍,不是仿的,就是官方盖章的叶总ORZ】   【叶总,我叫你一声爸爸你敢答应吗?!】   【先别急着激动,你们快看那个视频啊啊啊啊啊啊!!!锤,锤,锤!没有比这更硬的锤了!!!】   【啥啥啥……锤?】   【就是林睿碰瓷事件的锤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很多人一开始,只以为那一段视频是个普通的测试视频。他们抱着围观前沿高科技的心态点进去,很快,被内容完全震惊到了。   一开始,画面全黑,AI的机械音响起。   “我把这个新技术称作‘唤醒’,”AI声音平板道,“不,请先别发散你们的想象力,不是指唤醒白雪公主。而是唤醒——画面。”   “当我们探寻真相时,录像监控的缺失经常成为一个大麻烦,对吗?”   这次‘卖艺视频’事件便是如此。   林睿下飞机的机场监控,被早有预谋地删除了,具体时间已不可考。而方怀的卖艺地点在南郊,南郊地方偏僻,周围的监控摄像头早已停止工作,而且清晰度也不足够,否则调用监控便可以知道,卖艺的人究竟是谁。   AI停顿半晌,留给人思索的时间,才接着道:   “而我,能‘唤醒’它们。即使它们正处于报废、停止工作状态,也能读取这一段时间的所有监控录像。”   “这很不可思议,对吗?具体原理已经公布,通过国际专利认证。我会在此做简单的讲解……”   “……大致原理如上。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我的第一段成果。”   第一段成果,正是AI‘唤醒’了昨天下午四点时,南郊的那个摄像头。   非常凑巧的,方怀卖艺时的站位离那个废弃的监控镜头非常近。   通过被‘唤醒’的监控视频,完全可以看出,卖艺的人不是林睿,穿着半旧的工装裤、背着包,俊美而不驯的模样,正是被许多人嘲讽模仿林睿的方怀!   看到此处,许多支持林睿的人心里又不忿起来——科技自然也可以造假,谁知道这段看上去很真实的视频,具体真实性又如何呢?   “好吧,我猜测有人会说我是骗子,”AI的机械音适时响起,“我对这两天网上的纠纷略有耳闻。为了证实这一切,我通过某些已知技术手段,找回了被人有意删除的监控视频。”   第一段视频,是林睿下飞机时的监控。不偏不倚,恰好是四点整下的飞机,他一开始没带口罩,脸也看得一清二楚。不仅如此,AI甚至调用了林睿一整段路的视频,从下飞机到上车、去宾馆,全程没有去过南郊。   AI贴心地给林睿打了码,但是个人都看得出,视频上的是谁。   最后,AI故意模仿着林睿发微博的口味说道:   “某些人可能是太喜欢那首歌,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啊,但是直接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反过来痛斥原作者模仿,是不是有点太不礼貌了呢?   就不指名道姓了,看过这一段监控,我相信你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许多人看到此处,心头已是巨震。   从各个方面来说,这段视频透露的信息量都已经太大了。无论是证据也好,反击也好,还有……   “咦?”   众人忽然发现,进度条还剩一小段。正疑惑着,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冷淡漠然,低沉成熟,醇厚而富有磁性,悦耳到不可思议:   “林先生,你说的没错——   “清者自清。”   平淡的语气中有些微嘲弄。   视频播放完毕,整个微博寂静了长达半分钟之久。   【我靠……】   【那个是不是……?】   【好像是……?】   【叶总的声音??!】   整个微博彻底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收个尾,马上进新副本辽~ 第8章 喵喵   【爸,你是怎么跟这回事扯上关系的!】   【我老公的声音真好听呜呜呜呜低音炮,啊我死了。】   【@xx峰会,@xx论坛,请你们经常邀请叶总演讲,谢谢ORZ】   【这怕不是个被科技耽误了的配音演员……】   【我的关注点偏了?叶总不是与世隔绝搞开发吗,为啥关注这个,他要进军娱乐圈?】   【什么叫进军……两年前星光娱乐就被叶总收购了啊,只是不参与实际管理,收购的比较低调。】   ……   就在叶于渊发完微博没多久,一个微博大V又真身上阵,发了白天直播的全程录像。录像里把所有真相解释的明明白白,顺便带上了一张gif——林睿被麻雀啄歪鼻子的表情包。   更有人贴出了声音频率分析图,被水军压制住的种种证据同时浮出水面,舆论再一次彻彻底底的转向。   林睿的微博已经完全被攻陷了。有八卦博主整理了本次事件的始末长微博,更有人把林睿以前那些被刻意掩盖下去的黑料挖了出来,某字母站也有林睿的鬼畜视频。   【这位糊逼戏太多了,舞了那么久,总算把自己舞死了哈哈哈哈】   【来上香】   【林老爷是个体面人,大家吐口痰再走吧。】   【我想蹲一个小哥哥出道……长成这样不出道是暴殄天物啊!】   【楼上+1,出道出专辑拍电影!!!我都想去工地蹲人了】   【我预感这事情还没完,林睿那个辣鸡戏精估计还要挣扎。】   果然,没多久,林睿微博发了一封诚恳的道歉信。但在道歉的同时,明里暗里地提了方怀没教养、恶意打断他的直播,以及恶意伤人——他把最后麻雀跃起来啄人的行为,归咎于方怀。   然而这一次,买账的人很少。而且就在林睿发布微博没多久,一个动物博主就直接提了林睿的大名,并且带上‘虐待动物,恶意驯化’的标签,把林睿如何通过药物控制动物的事情揭露的一清二楚。   【我靠,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了,他又没有超能力,怎么还能……】   【直播的时候其实已经暴露了,当时他说话惹了众怒,被那群鸟一鸟扇了一巴掌,噗。】   【@动物保护协会,出来收钱了!!】   【我觉得这里应该@警察局,我刚刚去看了直播——里面还有珍稀保护动物啊???这是要坐牢的吧】   【科科,他之前自己说的,‘我花了钱,哪怕一只只杀掉你们也管不着’,科科。】   【一首凉凉送给林大糊逼。】   不久后,林睿通过‘卖艺视频’热度拿到的通告,全都一一被取消了。他还想再卖惨、或者干脆走黑红的路线,奈何自身实力实在不够过硬,拍拍平面照片还行,演戏唱歌全都一窍不通,再加上有虐待动物和碰瓷的黑历史。   而且,星光娱乐的最大股东直接拍板封杀林睿,但凡星光投资的任何电视剧、电影、节目,都将永不录用该明星。   不久后,林睿这个名字,渐渐淡出了大众视线。   而微博上,关于‘卖艺超能力小哥哥’的超级话题悄悄建立了起来。托视频热度和封朗、叶于渊转发的福,在方怀本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拥有了一批粉丝。   粉丝虽然数量不算多,但行为很规矩,圈地自萌,不会到处ky招人烦。但无奈粮实在是太少——说舔颜、声控吧,小哥哥一共就两个视频,第一个视频还很模糊。   饥渴的嗷嗷叫的某位粉头,在某次看完两个视频后,实在忍不住,悄悄找上了某大手。   这位大手微博名叫‘不图’。他画画和主流的风格不太相同,为人也比较神秘,产量不高,但画的质量是真的好。他的所有画似乎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但那人从未出现过正脸——   有时是个少年的背影,挽起湿漉漉的裤脚,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小腿;有时是少年的侧脸,眉眼掩在棒球帽的阴影下,唇角微翘,能看到从下颌到锁骨的线条优美无比……   当这个粉头第一次看到大手的画时,她就有一种直觉,这个大手来画她们家小哥哥一定非常合适!   “@搬砖小队长:太太QAQ,不知道您接不接商业稿?想拜托您画一张我们家草莓奶油小蛋糕哥哥,可以有偿的。”   大手没有回答。   两个小时后,大手发了一条微博:   “不图V:不接商业稿,不追星,不画草莓奶油小蛋糕,只画我看中的人,不用再问。”   【超遗憾,好想图大大画一下我们家的呜呜呜呜】   【讲道理,我觉得图巨佬画里的人,和最近很火的那位,有些微妙的像。】   【姐妹别说了,圈地自萌吧,别给小哥哥招黑qaq】   .   方怀的手机上不了网。   他的蓝屏老人机连听个音乐都很困难,更不要说什么微博朋友圈的。也因此,他对网上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一无所知。   从那片空地跑走后,方怀找了块空地坐下,给一群鸟儿包扎好伤口——但那只是表面的伤口,一群鸟儿还是病恹恹的。   方想了想,清清嗓子,随意唱了两句《桃花扇》:   “我这里捧金杯略表诚敬,你本是青云客久负才名……”   唱这个时,他的声音和往常干净清冽的少年声线并不相同,正经的旦角戏腔,音色清亮婉转,尾音还带着点低泣的颤。他跟方建国学过些唱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水平如何。   半人高的荒草,灰扑扑的天幕下,方怀发梢翘着,被风撩起,他把自来水倒到毛巾上擦了把脸,浅琥珀色的眸子跟水洗过一样,鼻尖泛着点红,英俊的少年气儿挡也挡不住。   当然,唱的什么并不重要。   在那歌声中,病恹恹的鸟儿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回复了健康。山雀依恋地蹭了蹭方怀脖颈,展翅飞向远方的故乡。   然后是画眉、麻雀……等所有鸟儿一一飞走,方怀才轻轻出了口气,停下歌声。   他并没有发现,每当有一只鸟儿蹭了蹭他时,他随身佩戴着、用红绳穿起的玉佩,就会发出一阵微弱莹润的光。   不远处。   “我听到有人在唱,在唱《桃花扇》,”一老者抖着嘴唇,在学生的搀扶下颤巍巍下了车,“很熟悉,这个唱法,这个咬字……”   “董教授,”他的学生、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李素无奈道,“我刚刚让助理去找过了,没人。那就是一片工地……您回车上吧,这风这么大。”   这么些年,也许是思念心切,董教授总会幻听。   老者布满皱纹的手紧了紧。   他站在原地,双眼通红地看向不远处,好半晌,才重重叹一口气,回了车上。   送走了鸟儿,方怀回工地接着搬砖。搬完砖后方怀先回了一趟民宿。   下午还得去报名《恒星之光》。他其实知道,那个叫‘李春芳’的阿姨并不是很待见他,但他从没想过放弃。   回到民宿,方怀浑身脱力地躺进小沙发里,忽然一愣。   ……他怎么感觉,有东西在发光?   民宿的小出租屋采光非常不好,即使是白天,也非常潮湿昏暗。小小的窗格透出一点光线,萎蔫的蝴蝶兰耷拉着脑袋。也正因此,一点点微弱的光线变化都会显得非常突兀。   方怀把方建国给他的玉佩拿到手里,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   这玉佩,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方怀举着玉佩,端详了足足有十分钟。粗糙的玉佩,虽然是白玉,但浑浊极了,给人一股浓浓的廉价之感。方怀认真看了许久,却实在没看出什么异常,最后只得作罢。   下午两点。   星光娱乐大厦,大理石地板和旋转门,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方怀一边想着玉佩的事情,一边等电梯。   电梯门打开,他也没多看就往里走——方怀甚至没注意到,当他往里走时,身边那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抱歉,”一个中年男人看见方怀走进来,面上浮现一丝了然的笑,伸手挡住他,“你走错电梯了,这是专属电梯……”   这男人是星光娱乐的高管,名叫陈明。叶于渊虽然不参与实际管理,但每隔一段时间会来视察,负责接待的就是陈明。   方怀怔了怔,抬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还透着些茫然,发梢微翘,莹润的唇微张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景象,先下意识道:   “对不起,我这就走。”   从刚刚起就一直沉默着的男人,忽然开口:   “不用。”   这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语气是冷淡到近乎漠然的。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少年,半晌后,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他仍是那副严肃英俊的模样,沉默寡言,西装穿的规整,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   陈明却一愣:“叶总?”   他有种微妙的感觉。从这少年踏进来的那一秒起,叶总就有点不一样了。   好像有点……紧张。   怎么会紧张呢?陈明心里讪笑一下,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而在叶于渊开口的同时,方怀忽然浑身一滞。   ——在那人开口说话的一瞬间,他竟然有种非常、非常奇妙的体验。好像冬至的清晨看见冻土里长出一簇又一簇不知名的花,很惊喜,很不可思议。   他喜欢这个人的声音。   那种感觉让方怀感觉新奇极了。他其实听过很多好听的声音,方建国本人的声音就很好听,还有邓丽君、费玉清……等等一系列方建国喜欢的歌手,声音也全都很好听。   方怀知道,也欣赏和喜欢,但没有任何一道声音能给他这种感觉。   他微抬起眼睑,浅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男人,笑了笑。   到这时,他终于有种眼熟的感觉了。他们是不是昨晚才见过?在便利店外。   “顺路。”叶于渊骨节分明的手指磨挲了一下袖扣,低声问,“几楼?”   方怀看向那男人,说:“四楼,谢谢。”   这四个字,方怀再次确信,自己的确很喜欢这个人的声音。   很新奇。   “您的声音很好听。”方怀弯了弯眼睛,诚恳地说道。   他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说的话也是,透亮莹润的眸子中漾开笑意,唇角微翘着。   方怀是有话直说的性格。自从方建国去世后,他的这个特质加深了不少,他希望把能说的话早点说,谁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呢?   闻言,叶于渊沉默片刻,微一点头:   “谢谢。”   四楼很快到了,方怀对两人道谢,走了出去,电梯门缓缓合上。   电梯里,陈明大脑里拉起警报——他十分担心叶总会生气,因为以往,叶于渊最厌恶别人拿他的相貌和声音出色来说事。   “叶总——”他迟疑着开口,刚说了两个字,声音却忽然一顿。他忽然发现——   叶于渊漆黑冷淡的眸子软的不像话。   甚至,耳根都泛起一层可疑的薄红。   陈明:“…………”   等等?! 第9章 喵喵喵   走进报名点,方怀已经做好了再次被那个‘李春芳’阿姨冷嘲热讽的准备,没想到,这次报名点却换了个人。   那是个很和善的大叔,乐呵呵地帮他填了表,还叮嘱了他一些注意事项,报名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仅仅是报名,之后将会有一次海选,这次海选既不录制也不对外播放,目的只是选出正式参加节目的四十个人。   当然,这四十个人不全是未出道的,其中有不少的一部分是早已出道、甚至曾经红过的,想借着节目东山再起。   从星光娱乐出来,回到民宿时已接近傍晚。   他并没有发现,在这整个过程中,他戴着的玉佩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而那光芒愈发强烈——   晚上,方怀洗漱完毕,设定好明天早起的闹钟,上床睡觉。   窗台上一盆萎蔫的蝴蝶兰,许多只小鸟停在窗台,仿佛被什么吸引了,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玉佩从他领口滑出来,方怀睡熟了。   微翘的发梢无风自动,少年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了些,他周身有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流一点点旋转、加速,玉佩的莹润光芒也逐渐扩大,到最后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其中。   在玉佩散发的那阵光芒中,方怀的眉头一点点蹙起……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里。那个空间十分单调,从头到尾的是彻彻底底的白色,而他漂浮在半空中,身侧零零碎碎地飘着许多物件。有些物件是灰色的,如同蒙在雾中,只隐隐露出一个轮廓——方怀努力辨别很久,那里面似乎有书本、西装、听诊器、话筒、键盘、画板……等等一系列东西。   只有三个东西是完全能够看清的。   一堆各种动物的玩偶,和一件西装,一份卷轴。   方怀:“……?”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地四下看了看,触目所及仍是一片白。他想了想,拿过那堆动物玩偶——玩偶很可爱,很像动画片里的各种角色。有小鸟、野狗等等。   方怀拿过那只眼睛又黑又亮的小鸟玩偶看了半晌,忽然一愣。   有点像今天上午的那只小麻雀。   说起来,麻雀应该都是长得很像的,但他上午从那个青年手中救下的麻雀,翅膀上有一块比较独特的纹路。而这个玩偶上也有。方怀又看了看其他玩偶,或多或少都有些眼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而他并没有注意到,玩偶的头顶浮现了半透明的一行字:“动物的喜爱,好感度100%,获得能力:无条件获得任何动物的喜爱与帮助(野生或家养皆可),治愈动物能力(包括致命伤)”。   方怀放下玩偶,又拿起西装。   这个西装倒是没见过。   西装上方,同样有一行半透明的字体一闪而逝:“叶于渊的??,好感度???,获得能力:预知梦一次(注意:预知事件必然发生,无可更改)。”   方怀只隐约看到了一行字的轮廓,想再看清楚些,眼前忽然一阵模糊……   一行字隐隐闪过:“预知梦开始。”   方怀有些混乱,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视线已经暗了下去。   “……”   方怀被一阵铃声吵醒。   他有些懵,看着那发亮的小方片呆滞半晌,电话却自己接通了。   “方怀,你昨晚又怎么了?!”经纪人石斐然在那边劈头盖脸道,“你看热搜都成什么样了。”   某年某月,周六,早晨八点。   热搜前三分别是‘方怀 叶于渊订婚’和‘方怀与封朗深夜幽会,疑情变?’,再加一个‘段炀坦言:方怀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方怀:“……???”   “谁?”听着那三个陌生的名字,他更加懵了,挠了挠头。   他穿着宽松的体恤和短裤坐在床边,晨光自落地窗穿窗而入,在少年微翘的发梢停留,晕染出一种近似亚麻的色泽,短裤下是又白又直的小腿。这幅外貌许多年都不曾变过。   这房间不大,摆设有些乱。   地上散乱地摊着漫画和剧本,书桌上却井井有条地放着文件,门口放着两双拖鞋。   ……两双?   这个房子里住了两个人?   方怀的视线在这个细节上微微一滞。   而经纪人仍在那边说着,语气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昨天段炀还打电话跟我问你……方怀,我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干涉你感情生活的想法,但实在是太——”   “……”   “我也不知道。”他老实道,“你说的那几个人,我不认识。”   说罢打了个哈欠,浅琥珀色的眸子迷迷糊糊,仍然处在状况外。   经纪人:“……”   他气结,苦口婆心的劝,而方怀那边却仍是平平淡淡、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模样,把石斐然气得够呛。   挂了电话,方怀又坐在床上回了回神,才下床。   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拖鞋,走进洗漱间拿起牙刷——牙刷牙杯也有两套,他直觉左边这套是自己的。大脑完全不记得,身体却有记忆。   这是他的家,方怀想。   他甚至在角落看见了几张海报,像是什么电影的宣传。海报上有他,至少脸看着像他,气质却不怎么像。   其中一张海报上,少年姿势不驯地坐在废弃的王座上,歪戴着王冠,浅琥珀色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眯着,皮肤是一种病态的苍白。   一束天光从他头顶射下,周围是丛生的藤蔓与无名花朵,有种惊心动魄、近乎邪气的美感。   下面的字写着‘六月二十三日,《无名之曲》全球公映。提名七项奥斯卡,戛纳最年轻影帝方怀倾情出演。’   方怀:“…………”   “戛纳。”他有些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他吗?   海报旁边还摆着许多小礼物,有粉丝手工做的方怀Q版玩偶、手办、告白信等等,上面写着‘致方怀’,他想了想,拆开几封看。   第一封。“最可爱最帅的怀怀你好鸭!!不知道这个会不会被你看到QAQ,我想告诉你,不要管那些黑子们怎么说,我们永远爱你!你超级棒!!!最近在拍新戏吗?千万别累着自己。另外……偷偷问一句,怀怀你是不是要跟叶总结婚啦?”   方怀:“……”   好多词语看不懂。‘叶总’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吗?有些怪。   第二封。“买到了《它们》这张专辑,还是签名款,我原地爆哭呜呜呜!跳起来给我怀一个亲亲。对了,私心觉得段炀哥哥对怀怀是真的好啊,希望你们的友(爱)情能一直持续下去~”   方怀:“……”   看不懂,下一封。   第三份。“想问我怀还会不会跟封影帝合作啊?之前在《霜冻》里的对手戏也太带感了吧?!”   方怀:“……”   还是看不懂。   他放弃了。   方怀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想出门看看。他打开衣柜,却见里面分成两半,一半是些运动服、体恤之类的,另一边则规整地挂着三四套高定西装,而且明显不是自己的尺码。   所以,这个房间真的有两个人在住?另一个人是什么,朋友吗?   方怀不明所以,随意取了一套衣服换上,出门去。   他的手刚放在扶手上,非常凑巧的,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打开门,门外有一个人。这人很高,方怀已经是瘦削高挑的衣架子身材,那人却比他还高半个头。看上去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头正常人难以驾驭的奶金色头发,左耳一枚耳钉,皮肤很白,模样英俊而桀骜。   那人跨在机车上,从风镜下露出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眸,长腿撑地,随手扔了一个头盔给他。   “上车。”那人对他一抬下巴,道。   声音很特殊,有点烟嗓的意味,但的确是一把好嗓子   方怀下意识地接过头盔:“……”   谁?   “啧。”   那人不耐地皱了皱眉,脾气似乎很不好:“傻了?让你上车。”   方怀呆滞地看他。   他迟疑片刻,诚恳地问:“你是?”   那人的脸色黑了一瞬。   奶金色的眸子瞬间眯成一条线,很快又松开。他蹙了蹙眉,迈着长腿几步走到方怀面前,俯身探他的额头:   “生病了?”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茫然地看着他。   不远处,忽然传来鸣笛声。   布加迪威龙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一人取下墨镜,骨节分明的食指搭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扣了扣。他视线扫过两人,懒洋洋道:“好巧,段炀也在。”   他的声音也和人一样慵懒,尾音暧昧到让人耳畔发热。   “不过,”他薄唇微勾,笑了笑,“怀怀今天要和我一起过哦,对吧?”   两人对视半晌,空气中忽然弥漫开火药味。   方怀:“……”   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   手机忽然再次响起。   方怀迟疑一瞬,下意识拿起蓝牙耳机戴上,按下接通。   低沉醇厚,冷淡却又无比动听的嗓音自耳边流泻而出:   “在家等我。”   “我很快回来。”   方怀:“………………” 第10章 喵喵喵喵   微博上,关于‘卖艺小哥哥’的讨论热度稍减,但仍有不少的一批人正关注着   【今天也是吹爆我家小可爱的一天!!!】   【我已经把视频舔到第136次了,请问我家草莓奶油小哥哥什么时候出道?】   【其实,之前林睿放了个视频是在《恒星之光》的报名点吧?小哥哥有去报名恒星之光诶,是不是说……】   【奶一个小哥哥《恒星之光》出道,嘿嘿嘿。】   ……   【对不起,是我太久没上微博了吗?你们在说谁?!】   【噗,就是那个搬砖小哥吗?他好土啊,让他出道你们认真的吗?】   【+1,颜和声音还勉勉强强,但是……让农民工出道你们是认真的吗?!他是给大家表演搬砖还是表演种地啊?】   【当偶像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啊,好多人初高中就开始训练了,让一个零基础新人走红对别人公平吗?】   【颜粉,他就是站那儿当花瓶我也可以,嘿嘿。】   ……   翌日。   方怀起床的时候,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他昨晚似乎做了个梦?但是一醒来,梦里的东西又全都模糊了,任何一个细节都想不起来。   方怀心不在焉地叼着牙刷,很快把那个奇奇怪怪的梦抛到脑后了。   早晨八点,阳光落在窗台上,一只麻雀啁啾着停在方怀头顶。他打着哈欠穿衣服、收拾背包,刚要出门搬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方先生,您好。”那边说,“我是《恒星之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您报名了对吗?我们正在进行海选,还有一个小时结束,看到您一直没有来签到……”   方怀:“?!”   海选?   半小时后。   方怀站在海选场所体育馆外排队,困到不停地打哈欠,勉强支撑着眼皮。   他昨天是赶了巧,昨天就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由于日程紧,报名刚一截止就要开始海选了。今天上午便有一场海选,因此,方怀的搬砖不得不暂停。   报名有很多人,最终能参赛的名额只有四十个。而在第一轮初选中,四十人又会淘汰掉一半。   为了节省时间,海选是两人一组的形式。   这倒不是说两人中只有一个人能获得资格,两人一组,只是为了提高效率罢了,每个人打分都是单独的。   但尽管如此,同一组的两个人氛围还是无可避免地有些剑拔弩张——毕竟,凑得那么近,大家总会下意识把同组两个人对比。   比如方怀这一组。   方怀刚到时,许多视线便聚集在他身上。对这位‘卖艺小哥哥’,哪怕不太关注时事的人,这几天也略有耳闻。除了方怀之外,和他同组的另一个人似乎也来头不小。   名单上,和方怀同组的人叫‘任平’。此时任平正排在他身前,身前骄矜、淡淡地瞥他一眼。   方怀:“……”   “你好?”他不明所以,对任平点点头。   方怀昨晚睡眠质量差,此时浅琥珀色的眼睛迷迷糊糊的,一汪水一样,鼻尖微泛红,不住地打哈欠,肩上停着一只小鸟。   任平没回答,甚至没说话。他的视线扫过方怀,从宽松偏旧的体恤,到打了补丁的运动裤,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半晌后,不冷不热地‘呵’了一声。   穷逼。   方怀:“……?”   他不通人情世故,更不知道任平在想什么,但看出那眼神不大友好,便没说话了。   任平似乎很受欢迎,大家排着队等海选时,周围许多选手都乐意找他搭话。而他说话也是那副不咸不淡、骄矜高傲的模样。   “对了,任平,你见过叶总吗?”他身边一个人忍不住好奇,问。   “叶总是指叶于渊吗?”任平一抬眼睑,淡淡道,“见过啊。”   “哇,什么时候?”   “见过太多次。”任平随意地扯了扯嘴角,语气十分平常,“第一次应该是在叶哥的私人岛吧?他邀请我爸去打高尔夫,我爸有事,就让我去了。”   有人注意到,他叫叶于渊说称呼‘叶哥’而非叶总。   任平说罢,不经意捋起袖子,看了一眼表。于是便有人小声问:   “任平,那是Ptah的智能表吗?好像是全球限量发售的啊。”   “这没什么啊,”任平耸肩,“这是叶哥送的。”   Ptah产品的标志是特殊拓印、无法造假的,许多人看到此处,都信了七七八八,纷纷凑上来问各种问题——毕竟那是叶于渊,和他们平时生活隔了十万八千里的top10首富啊。   任平低头按了按智能表的表面,忽然一僵。   关机了。   怎么会关机了?电量明明是充足的。   任平其实并没有见过叶于渊,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这块表,因此也经常借此到处去吹牛——反正叶于渊跟他不可能有交集,也管不着。任平看着那关机的表,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Ptah所有产品的智能系统在叶于渊的AI那里都有预留权限,如果有特殊情况,AI有权力直接关闭某个系统——   但那怎么可能呢?   凑巧坏了吧。任平心头有些惴惴不安,放下表,没有深想。   “厉害了,你家和Ptah有生意来往?”   “你来选秀是追梦吗?噗,你是不是那种……不红就要回去继承千万家业啊?”   “除了私人岛,你们还在哪儿见过?”   “……”   “之前,叶哥邀我去他近郊的私人球场和泳池——对了,”任平说到此处,忽然看向排在自己后面的少年,笑了笑:   “你如果想去叶哥的球场看一看,我可以问问叶哥,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不过……你可能得换身衣服,不然,即使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人未必愿意给你进。”   这话说罢,周围的人也噗呲一声笑起来。   方怀穿的倒是不邋遢,就是衣服有点旧,裤子上还打着补丁,完全是在靠颜值硬撑着。   方怀在旁边听他们说话,听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他勉强清醒了一下:   “哦。”   方怀胡乱点点头。   他们在说什么?   真的太困了,他眼睑半垂着,浅琥珀色的眸子迷迷糊糊。   而这幅表情,落到任平眼里,则变成了‘窘迫难堪’的表现。任平心中忍不住微微一笑。   穷逼就是穷逼。一个又土又穷的农民工,哪怕踩了狗屎运走红,本质还是蝼蚁,跟他们这个阶层有天差万别。任平轻蔑地想,像方怀这种人,跟他做对手他都嫌掉份儿。   不要说进叶于渊的球场泳池看看了,就连给叶家的管家提鞋,方怀怕是都不够资格。   想到此处,原本因为方怀的走红而有些嫉妒的任平,心情忽然就舒畅了。   队伍前进的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方怀与任平这一组。   工作人员出来喊名字,方怀一个激灵,好不容易醒了。   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样,慢慢透出些清明,他茫然地看向工作人员。接下来该做什么?   方怀的气质特殊而干净,有种天真却又不驯的味道,刚睡醒的模样,英俊的少年感挡也挡不住。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被他这样子帅到双颊发红,十分耐心地解释道:   “一会儿你进去,有两分钟唱歌,随意一些就好——对了,如果能表演才艺就更加分了。”   方怀点点头,认真地对她道了谢。   他和任平一同走进去,任平全程都是那副傲慢的模样,很不屑似的,正眼都不给方怀一个。任平边走着,边拿出一支玉箫,这是他准备的才艺。   这支萧的音质非常好,造价当然也很高,不会吹的人随意吹一吹都能十分好听。   两人走了进去。   几个评委坐着,把两人打量了一遍,小声讨论了一下。最后,总评委咳了咳,对他们微笑一下:   “任平先开始吧。”   任平慢悠悠地瞥方怀一眼,走上去,清了清嗓子。   海选是无伴奏的,因此,任平特意挑了一首偏古风民族风的歌曲。这首歌算是一首古风串烧,把许多歌糅合在一起,挑选的很巧妙,刚好把任平嗓音中的一些缺点掩盖了下去。   一干评委听得不住点头,眸中闪过些赞许。   有一些瑕疵,但是瑕不掩瑜,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而且,在歌的中间,他还无比自然地插入了一段玉箫演奏,玉箫声如山鸟高唳清啸,那韵味、那感觉一下子就上来了,让评委几乎有些惊喜。   任平表演完毕,鞠了一躬。   评委们都鼓了鼓掌,一个女评委甚至还夸了一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来也巧了,任平和方怀的曲风应该都偏向民族风,偏把两人分到一组——不过现在看来,方怀应该是比不过任平了。   许多评委都是看过‘卖艺小哥哥’那个视频的,心里也对方怀有些好感。但是,方怀应该只会唱那一首歌吧?   两次都唱了同一首方言歌,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唱。初听的确是惊艳的,但稍显单调,比起任平这种精巧绝妙的设计,就更是逊色不少了。而且看方怀没带乐器,看样子,应该是没准备才艺了。   海选有一项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才艺表演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因为正式的节目时,也会有专门的一次才艺演出,所以海选就能拿出才艺的人分往往会高些。   评委们看向方怀,纷纷觉得有些惋惜。   而任平走下来,淡淡瞥了方怀一眼,骄矜中略带些得意。   “好了,”评委纷纷在表格上写了分数,总评委清清嗓子,道,“方怀,你一共有两分钟。”   方怀在评委席前站定,对众评委微一鞠躬。   这是个体育馆,人烟熙攘都被挡在外面,柔软的晨光铺了一地。   任平自己表演完,也并没有走,就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倒要看看,方怀会唱个什么东西出来。他看过方怀的视频,也知道方怀的声音底子不错,但也仅仅是底子不错了。   要参加选秀出道,他欠缺的可太多了。农民工终究是农民工,任平有些轻蔑地想。   一众评委也并没有太大期望,任平的表现已经超出他们的期待值,反倒对方怀就没什么想法了。   室内安静下来。   方怀微微闭上眼睛,尘埃在空气中漂浮成光柱,那一点光坠在少年微卷的眼睫上。方怀很白,并不是病态的苍白,是一种很细腻健康的瓷白色,他唇角天生微翘,俊秀得干净无暇,让人心生好感。   就在他垂下眼睑的那一瞬间,在场的许多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方怀的气场,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炮灰,很快打脸~以及怀怀其实是个小天才来的,不要因为他来自山里就小看他鸭!   小剧场,任平:是这表坏了,还是Ptah贩卖假冒伪劣产品了??   AI:别担心,都不是。只是您已经进入Ptah智能系统的黑名单了而已:D   任平:…………??? 第11章 喵喵喵喵喵   就在他垂下眼睑的那一瞬间,在场的许多人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方怀的气场,不一样了。   有几个评委放下手机,坐直,饶有兴趣地看向他。任平则眯了眯眼。   那种变化并不强烈,但的的确确不一样了。如果说从前方怀这孩子给人的感觉是干净、天真而无害的少年感,但仅仅在闭眼的那么短暂一瞬间,有什么已经变了。   他眼睫上盛着熹微的光,整个人安静下来。   他没有笑,神情很专注,却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好像忽然有种莫名的吸引力,空荡荡的整个体育馆完全变成了他的主场,连空气的流速都骤然放缓,尘埃一点点堆叠着飘落。   方怀闭着眼睛。   视线全黑时,听觉便更为清晰。他远远听到露水从草梢滑落、行人说笑、一只野猫踩着小瓦片行走的声音,很快那些声音又尽数消失。   他像是站在一个隧道里,周围有关城市的一切声音渐渐褪去,数年前的山风再一次掠过他的眼角眉梢,他听到了许多年前久远的歌。   方怀喜欢唱歌。   很喜欢。   崽崽歌只是他随意编的一首,因为唱的多,所以熟练。但这并不是他编的唯一一首。   远远不仅这一首。   从很小的时候起,他的灵感总会从各种地方冒出来,有时是墙边的一片青苔,有时是落雨的屋檐,有时是养过小动物柔软的肚皮。   许多旋律一一流转过,在一片安静的空旷中,一段特殊的旋律浮上脑海。   那是一首很温柔的歌。   它有关微弱的心跳与呼吸、初夏时晚来急的一场雨、与生于微末中不甘消亡的生命。   很多年前,方怀在初夏傍晚的雨中,捡到了一只小动物。那只小动物脏兮兮的,心跳弱到几乎听不见,只一双湿润透亮的眼睛不甘而执拗地看着他,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   那天晚上,小动物睡着之后,方怀坐在它身边等方建国回家,脑海里忽然浮现这段旋律。旋律迅速成形,自我编织,不消片刻便成了一首歌。   也就是这一首。   闭着眼的少年微微启唇,唱出第一句:   “当所有柔软一丝一缕编织成梦——”   只这一句。   所有评委的耳边几乎如同有电流划过,瞬间从耳根一路酥麻到背脊!   太干净抓耳的声音,如此特殊少见的少年音色,清朗却又不会过于单薄,曲调被特殊的声线晕染出无尽的余韵悠长,只一句,就把人带入了特殊的磁场之中,随之共振。   像是万千泉水忽然涌流向大海,又像是所有雨水一齐倒灌。   其中一个评委的手机差点没握住,另一个评委喝的一口水卡在喉咙里,而总评委不由自主地微微睁大眼睛。   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是看过网上那段很火的视频、也听过《崽崽歌》的。《崽崽歌》已经足够让人惊艳了,但那时的嗓音,却远远没有达到如今这种令人震撼的程度。   方怀在以所有人都没想象到的速度成长着。又或者,这就是他本来的实力?   任平也呆滞了一瞬,下一瞬,面色就铁青了。   如果只是《崽崽歌》状态的方怀,他有自信自己的表现完全能够吊打……但是,这他妈又是怎么回事?!   连评委看向任平的眼神,都带上了不少怜悯。   方怀正在唱的这首歌,并非民族风与古风,曲调更偏现代一点。但那和任平歌曲的侧重点都是一样的,干净、柔软。   而方怀的特殊音质在干净这一点上完全超过了任平,方怀的歌比起任平各种混杂的古风串烧又更添一丝深沉意蕴,是个能引起人灵魂共鸣的曲调。   简单来说,任平不仅被方怀完全碾压,就连他原本的优点,在方怀这副逆天嗓子的衬托下、竟然完全变成了缺点!   任平的面色隐隐发青,像是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脸上,面庞都嫉妒的微微扭曲了。   方怀唱成这样,要不是自己亲眼见着,他都要怀疑对方是在假唱了。不然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农民工、没经过任何的系统学习和训练……说是天才也不为过。这么小概率的事件,凭什么就是他方怀啊?!   但任平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想,唱的再好又如何?方怀既没有才艺,还是个穷逼。这个时代资本至上,一个穷逼农民工,给叶总提鞋都不配……   方怀的歌声还在继续。   评委们已经完全被吸引住,甚至没空多给任平一个眼神。   唱到第三句,方怀终于睁开了眼。他站在空旷安静的体育馆内,声音一层层回荡着,如同反复鼓动的心跳与呼吸。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在眼睑一点点掀起的同时,葳蕤生光。   这是写给他养过那只小动物的一首歌。   它叫《心跳》。   评委安静地听着,有人随着歌声一点点打节拍,有人闭着眼品味。而总评委听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两年前在国外听见过的一段旋律。   尘埃缓缓飘落。   在方怀唱歌的同时,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放慢,所有人几乎都被他带入了特殊的磁场与节奏里,有那么一瞬间,听到了远方一点点拍打在屋檐上的雨声,听到了微弱的心跳与呼吸。   但那旋律又并不平淡乏味,它在缓慢地氤氲着情绪,从一开始的柔软逐渐如干燥温热的柴火燃烧起来,逐渐炽热,一直到推向高潮——   就在副歌来临的前一秒,任平忽然重重的咳嗽一声。   “时间,”他面色难看地指了指手表,“两分钟,到了。”   评委:“……”   方怀:“……”   歌声戛然而止。   刚刚还被雨声潮气所包围的体育馆,在歌声消失后,忽然又回复了乏味平庸的模样,静的可怕。   其中一个评委勃然大怒,直接拍桌站起来:“你他妈——”   “好了好了。”   马上被别的评委拦住了。   任平做的事情虽然有些僭越,但的确无可厚非。本来就是有时限两分钟的,任何选手都是两分钟,给谁延时都不公平。   但方怀的那首歌完全拉慢了时间节奏,仅仅几句就把人带入了他的主场,体育馆的地板都变成了青石板,一闭上眼睛还能闻到山雨晚风的潮气,像在氤氲着一场无比绮丽夺目的雨后日落。   而就在副歌即将到来的时候,被打断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感觉不上不下的,让人心里憋着口气,跟阳痿了似的。   也难怪那个评委生气,周围许多评委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但又没有理由骂人。   不远处。   就在方怀唱歌的同时。   一辆迈巴赫在体育馆外安静地停下,车门打开,一人沉默地走下车。   这周边是专属通道,清过场,也因此没有闲杂人等围观。   少年独特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门缝中倾泻而出,带着初夏山雨的潮气,裹挟着一阵干净的晚风,好听得有些不可思议。   叶于渊一言不发地站着。   他垂了眼眸,漆黑的眸子中一片淡薄的雾气弥漫。此时南市正是开白玉兰的季节,几片花瓣落在他肩上,而叶于渊却一无所觉。   他沉默而认真地听着那歌声。   秘书汪强站在一边,一句话也不敢说。他能感觉到,叶总的心情似乎非常复杂。   他们原本是要去赴某个饭局,中途停了车。一开始听到歌声时,汪强能感觉到,叶总应该是心情不错的的。但后来他下车细听之后,情绪又一点点低落了。   不过,那歌声的确很好听。汪强自己听着,都忍不住入了神。   忽然,一直沉默着的叶于渊低声道:   “这首歌叫《心跳》。”   很好听。   但不是写给他的。   思及此,男人漆黑的眸子一黯,薄唇微抿。   “噢。”秘书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老板的神色。   “……”   叶总的眼神,怎么……有点委屈?   .   海选结束,方怀和任平从体育馆内走出来。   往外走的时候,任平一边面色铁青地瞪着方怀,一边在心里反复自我催眠,他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拿一个农民工来当对手,不是掉份儿吗?   方怀:“……?”   “你眼睛不舒服吗?”方怀想了想,善意地提醒道,“有点红。”   是真的有点红,布满血色,看着就有些疼。   任平:“……!”   这是在变相骂他红眼病吗?!   他气得更哆嗦了。   外面的选手对里面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看两人出来脸色不对,心里都有些奇怪。   感受到别人的视线,任平迅速冷静下来。   他的大拇指磨挲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就是机缘巧合得到的Ptah限量版智能表,心情总算平复了些。他的神情渐渐恢复了骄矜与高傲,整了整领子。   “任平,”别的选手上来搭话,对他挤了挤眼睛,“怎么样?那个农民工是不是表现的一塌糊涂?”   任平笑容一僵,说:“是啊,一塌糊涂。”   ……好的一塌糊涂!   但这话不能说,说了他面子往哪儿搁?!   “不说这个,”任平摆了摆手,谎话张口就来,“今晚叶哥约我爸吃饭,我一会儿回去还要准备准备。”   “厉害了。”那选手有些羡慕。   任平说罢,不经意地去看方怀,期盼对方也露出些艳羡的神色。   这一个角落没什么人,除了任平和方怀,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选手。海选出来后,方怀在一边的座位上坐下,沉默着没说话。   任平心中愈发得意,以为方怀是羡慕的说不出话来了,然后等他一细看——   方怀的眼睛闭着,呼吸均匀,眼睫垂下来遮住了浅色的眸子,唇角自然上扬。   ……短短两分钟,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在说的事情就这么无聊吗?!   任平:“我%¥%#*……”   算了,他想。   反正方怀这种最底层的蝼蚁,这辈子都不可能接触叶于渊那种人——他说不定是心中难堪窘迫,为了避免尴尬装睡的呢?   这么一想,任平心里又愈发舒坦了,连带刚刚海选时被方怀压了一头的郁气都一并消散。旁边的选手还在好奇地追问叶总:   “真的吃饭?你家是真的和Ptah有合作吗?”   “以后应该有,”任平故意矜持道,“暂时还没有,但是叶哥……可能比较欣赏我吧,经常约我爸吃饭。”   “我靠。”   那选手瞪了瞪眼,表情讶异极了,像是十分震惊艳羡又难以置信。   任平一愣。   仅仅说他被叶于渊欣赏,不至于这么惊讶吧?不过,别人的吹捧与羡慕会带给他无穷的快感,他愈发眉飞色舞,语气故意十分平常:“这没什么啊,其实叶哥不仅欣赏我,还——”   “叶……”那选手喃喃道。   “叶?!”任平眉头一抖。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僵了僵。   他身后。   西装革履、沉默英俊的男人站着,刚刚被任平嘲讽为‘垃圾’‘底层蝼蚁’的少年正被他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睡的香甜。   男人动作轻到不可思议,温柔极了,像是在对待最宝贵的事物。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双眼睛。   漆黑的眸子如浸霜雪,冷淡漠然地看着任平。半晌后,他薄唇轻启,眸中闪过一丝暗讽的意味,淡声问:   “欣赏你?”   “……你是谁?”   而任平,已经彻彻底底僵成了一尊石像。   作者有话要说:叶于渊:委屈.jpg。 第12章 喵喵喵喵   任平彻彻底底地僵成了一尊石像。   体育馆外的角落,周围一共有十几个选手,此时视线全都集中到了此处。   大家都听过任平吹自己如何如何受叶于渊的赏识,半信半疑的有,非常笃定的也有。不过所有人在此时看到这幅场景,忽然全都反应过来了——   如果任平真如他所说,受叶于渊的欣赏乃至喜爱……那现在的状况,又是怎么回事?!   而且,那个被任平嘲讽为蝼蚁、底层人的少年,又怎么会被那位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生怕磕了碰了?!   任平的嘴唇抖了抖,好半晌才转过身:“叶总……”   “哟,不叫叶哥了?”不远处一个选手笑了笑,小声说。   任平的脸色更白了。   叶于渊漆黑的眸子深如寒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在看任平时,如同在看别的任何没有生命的物品。   任平的心一瞬间被惶然占据,说了很久的谎话,连他自己都快信了——好像他真的是被叶于渊欣赏着,天天和对方一起吃饭,实际上,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叶于渊会是什么反应?以对方的身份……   但是,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之后,再看到他怀中的少年时,任平心中忽然又涌现出更加强烈的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是他方怀?!他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不会、天生就低人一等的穷逼,跟他任平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他渐渐发起抖来。   “叶哥,”任平看向那个气势强大的男人,大脑迅速运转,很快镇定下来。他心念电转,扯了扯嘴角,“好久不见,上次的事,您还没消气?”   他的语气非常平常镇定,不得不说演技很好。   在任平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是面子。面子第一,其他都得往后排。   他拿准了主意,只要一口咬定自己和叶于渊的确认识、只是闹了点小矛盾……以对方的身份,肯定不至于失了风度,偏要跟他争个一二出来,多半是转身走了。   叶于渊沉默,眸色愈暗。   ……他刚刚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一边看着的秘书叹为观止,原来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   而那十几个选手看任平镇定的态度,对刚刚的猜测又怀疑起来。面对叶于渊,一般人可没这胆量和镇定当面说谎,难道真如任平所说的,两人其实只是闹了矛盾?   “难道他们真认识?”   “我看也像,任平那个限量智能表可不是假的。”   “那他还真……挺厉害的。一般人都不敢那么跟叶总说话吧?多半是真认识了。”   任平把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慢慢扬起了一个微笑。   叶于渊漆黑的眸子微敛。   怀中的少年动了动眉头,像是有些被吵到了,唇角抿了抿。   严肃英俊的男人沉默半晌,转过身。   这些小事交给秘书就好,现在重要的是……   任平见一切如他意料的进行,叶于渊果然走了,一时松了口气。   他眼看着叶于渊走的远了些,差不多听不见这边的响动,顿时有些得意忘形,小声道:“嘁,什么方怀,也就一个垃圾底层农民工,一只蝼蚁,要不是——”   叶于渊的脚步微微一滞。   秘书:“……”   秘书简直想为任平鼓鼓掌。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人看上去像只欺软怕硬的老鼠,没想到还挺有勇气的。   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叶于渊转过身,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化不开的冷淡与霜雪,一片暗色。   他不像是动怒生气,表情仍是淡淡的,但给人的感觉忽然就变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气势强大、冷淡漠然,现在他周身那种感觉,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气氛忽然凝滞。   就连刚刚还在小声讨论的选手都莫名收声。初夏的上午,任平却忽然如坠冰窟。   刚刚还艳阳天,忽然阳光就被阴云遮去,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   叶于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看着他:   “再说一遍。”   那声音低沉极了,如经年不化的雪,一寸寸要把人的血液全都冻住。   任平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腿下忽然无法克制地一软,差点就要跪下了!   他心中涌上了无法自抑的惶恐,那惶恐与生命危机的担忧一寸寸胁迫着他,让他连原本的嫉妒也都找不见了——明明叶于渊什么都没干。   “什、什么方怀,”他嘴唇颤抖着,明明不想说,却不自觉地的确重复了一遍,“也就一个垃圾——”   他好不容易刹住了车。   但叶于渊那双眸子,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中一瞬间有滔天的怒意翻涌,但很快又隐没与一片暗色中。   叶于渊的视线扫过任平,半晌后,眸中闪过一丝暗讽。   他薄唇轻启,低声道:   “你不配。”   说完这句,男人抱紧怀中熟睡的少年,转身上了迈巴赫。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任平无法自抑地腿一软,跪了下来!   他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在众目睽睽之下跪着,伸手打了自己两巴掌。他的嘴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无法阻止地吐露实话:   “我、我没见过叶总,限量表是打工时偷某个富商的,我是个特别虚荣的人,一直说谎跟大家炫耀,炫耀我认识叶总。我嫉妒方怀的才华……我是垃圾、蝼蚁……”   吐露实话的同时,他原本对方怀进行过的诋毁与谩骂,也被他自己亲口用来骂自己。   任平特别想停止,但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像中邪了一样!   他眼睁睁看着周围人的眼神,惶恐夹杂着尴尬与窘迫。他最在乎、最引以为豪的面子被直接扯下来践踏,而他还无力阻止,他几乎快被这感觉给逼疯了。   嫉妒、惶恐,还有……后悔。他为什么那么想不开,偏偏要拿叶于渊来炫耀,偏偏要去骂方怀?!   那十几个选手一开始被这转折惊讶到,等他们听清任平的话,再看向他时,眼神就不带任何怜悯了。   “我看方怀挺好一小伙子,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吃你家大米了?!”   “你自己天天说谎炫耀和叶总的交情,不嫌自己恶心吗?!”   “我去,人的脸皮原来真的可以厚到这种程度??!”   “等等,偷这个金额的表是要判刑的吧?!限量智能表啊?!”   “他应该是被Ptah系统除名了——看,那表用不了了。太惨了,Ptah智能系统国际方方面面都在使用啊,以后用途还会越来越广,进了黑名单这辈子基本就跟高科技无缘了。”   “自作自受,呵呵。”   “……”   很快,任平偷盗智能表的事情最终被查清楚,以前羡慕嫉妒过他的人全都知道了,众人唏嘘一番,很快淡忘了这件事。而任平却惨了,这个金额,还涉及机密……牢底坐穿不至于,但也够他呆上好一阵子了。   .   方怀睡着了。   他这几天睡眠质量都不是很好,经常会做梦,还是相似的梦。   梦里是一片纯白色的空间,一堆玩偶、一件西装和一个卷轴浮在半空中……这个场景,似乎有点眼熟?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天做了个梦,梦里好像也是这么几个东西,就是之后的内容有些模糊。   那个卷轴飘到他面前,一点点展开。   然而,每次在卷轴将要展开时,梦境都会戛然而止,这次也是这样。   方怀睁开眼,看到的是民宿的天花板。   海选结束后,他好像太累,出门就在门口睡着了。之后的事情……   算了。   也许是有好心人把他送回来了?   方怀并未多想,看一看时间,才下午两点。现在去工地,还能搬三个小时的砖。   他抹了把脸,出门去了。   两天后。   《恒星之光》节目组的效率很高。   海选似乎才过去不多久,最终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而方怀是在搬完砖回民宿的路上接到了电话。   “方先生,您好,恭喜您通过了《恒星之光》的海选。”工作人员在那边说,“我们了解到,您似乎并没有出道,所以——”   所以?   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方怀莫名其妙地把手机拿下来看了一眼,蓝屏老人机没电了。他没法子,只能有些茫然地依然往民宿走。   民宿在小巷子深处,周围是些早点铺、汽修和卖窗帘什么的。巷子不太宽,违章建筑一堆又一堆,平时没什么车,今天竟然停了一辆小车——这车叫甲壳虫,方怀并不认识,只知道挺小的。   不过,跟他没什么关系。   方怀刚要往楼上走,从那小车上走下来一个胖胖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擦着汗叫住他:   “你叫方怀是吗?”   方怀:“……?”   “嗯。”他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那人露齿一笑,模样特别憨厚,“我叫石斐然,是你的临时经纪人……《恒星之光》节目组给安排的。”   通过《恒星之光》海选的名单是上午出来的,一共有四十个人,大半都出道了。   《恒星之光》和以前那些素人选秀不同,出道没出道都可以参加,当然,特别有名的也不会自降身价,所以多是些出道了但默默无闻的、或者红过但过气了的。没出道却通过了海选的寥寥可数。   而且,出道或者签了艺人约的其实更加有优势——不仅仅是实力更高,到时候宣传也更加容易,抖出什么黑料也能有团队及时处理。就说最根本的,艺人有训练室、有老师教唱跳,素人想要练习还得自掏腰包呢。   至于给方怀分配这么一个‘临时经纪人’,上头有没有什么特殊用意石斐然不知道,以往也没有过先例。不过,石斐然也是个打工的,帮人办事罢了,哪敢多问。   而且这‘临时经纪人’,条件简直好的令人咋舌。方怀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完全是星光娱乐为他单方面提供,包括训练室和唱跳老师、宣传团队、助理,乃至住处……都要上节目了,肯定不能还住在民宿里。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石斐然擦了擦汗。   方怀听罢,神情有些莫名,点了点头。   石斐然以为他是不接受,毕竟从农村来的、自由惯了,刚想进一步解释,就听少年迟疑着问:   “经纪人……是什么?”   石斐然:“………………”   作者有话要说:怀怀:……hello? 第13章 喵喵喵   一个小时后。   石斐然自掏腰包,请方怀吃了一顿饭。他原本以为方怀看着高挑瘦削,饭量必然不大,却没想到——   他看着面前摞得高高的空碗碟,心里有点想哭。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一个小时前,方怀向他再三确认,自己是真的可以吃这些东西了。因为是第一餐,想给对方留个好印象,石斐然找的是一家粤菜私房菜馆,人不多,消费挺高。   而这一个小时,在石斐然的反复解释之下,方怀也总算懂了‘经纪人’、‘艺人’等等一系列东西的意思。   “这次过海选的有四十个人,”石斐然在纸上圈出几个名字,“第一轮就会淘汰掉一半,真正有实力、有竞争力的是这几个人。”   “第一个是鹿羽,童星出道,以前是男团的。”   鹿羽就属于曾经红过、现在过气了,想要借着《恒星之光》东山再起的那一类。   他其实也不算完全过气,只是比不上以前那么红火,现在就天天在炒‘努力却不红’的人设,公众号发“盘点那些有天赋有实力却偏偏不红的艺人top10”往往都会带上他。   方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照片上的男孩子,长得白白净净,模样很可爱。但眉眼太细了,眼睛不算清澈,有些阴柔。   “还有许路风,幕影传媒那边新签的。”   方怀看了看,是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笑的很灿烂。   “……”   一顿饭吃下来,方怀听的云里雾里,被填鸭式地塞进了各种信息,那些信息混乱地堆在脑海里。好不容易石斐然去厕所了,方怀决定出门透个气。   这家私房菜比较高档,地方在南市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竟然还有自带一个不小的花园。南市的市花是白玉兰,此时正是花季,花园也有几株白玉兰正在盛开。   接近傍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却还没有亮。余晖色彩灼灼,车马人声被远远隔绝开。   一株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很高,背对方怀站着。裁剪合体的西装勾勒出优美的肩背线条,他的肩上落着几片花瓣,本人却一无所觉,沉默地注视着什么。   方怀眼神落在那人身后的树上,忽然看到一个东西。   “唔……”   他脚步一滞,半晌后,向那边走去。   听到脚步声,男人转过身。他肩上眉梢落着夕阳,英俊而沉默的模样,漆黑的眸子微微一顿,定定地注视着迈步向他走来的少年。   两人都没有说话。   方怀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软软的落日,显得温柔又干净。   一直走到很近,方怀也没停下脚步。   叶于渊眸色微深,骨节分明的手指忍不住磨挲一下袖扣,薄唇抿了抿。他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细节动作……像是透露着些紧张。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滞了滞,开口:   “你——”   此时两人已经离的很近了,没有任何一句解释。   从陌生人的身份来说,这似乎有些突兀。但叶于渊没有觉得被冒犯,只不过……   就在叶于渊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   方怀眉梢微一动,神情讶异中掺着些苦恼,然后——   他伸手向前一撑,把比他高上不少的男人抵在背后的树上。   叶于渊呼吸骤然一滞。   一个标准的壁咚……不,树咚。   叶于渊顺着少年的动作后退两步,背后靠上了树干。他下意识低头,一手叩住少年后脑将他拢进怀里,另一手伸手扶住方怀的背,以免他摔了。   有点太近了。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少年的眼睫,浅色的眸子干净又澄澈,认真专注的神情有一股子英俊的少年气。这么近的距离,呼吸都缠绕着不分你我。   因为是方怀微仰头环抱上来的,他微翘的发梢刚好蹭到叶于渊的下颌,普通的洗发水味道很好闻。   心跳忽然不稳。   “……”   西装革履、沉默英俊的男人垂下眼睑,耳根染上一层淡淡的薄红。   另一边,方怀看着掌心的雏鸟,松了口气。   ——他刚刚看到男人身后树枝上的鸟窝,一只幼鸟在边缘摇摇欲坠。他怕一出声惊动了它,于是便不敢说话。刚刚那人说了一个字,声音果然惊动了小鸟,树枝一晃,它掉下来了。   还好,现在鸟也接住了,该后退——   退,退……退不开。   方怀:“……”   他原本以为,这位是出于礼貌扶了他一下。   怎么,搭在他后背上那只手,还真的用力了?   就像一个真正的拥抱,把他整个人完完全全禁锢在怀中。   余晖温柔。   车马人声远远传来,这一角却安静极了,气氛有些尴尬——在方怀看来是这样的。   西装革履的男人微垂了漆黑的眸子,视线落在方怀脸上,看不出什么特殊情绪。方怀想礼貌地提醒对方后退,也想解释一下原因,刚抬起眼睑,忽然愣了愣。   他……很热吗?   叶于渊的皮肤很白,是一种类似寒玉的冷白,乍一看像一尊不近人情不染烟火的俊美神像。而此时,他从耳根到颈侧泛起一层淡淡的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很快又忍不住垂眸,重又看向身前的少年。   方怀:“……?”   初夏的南市并不算热,不过对方穿着西装,也许会比较热。说来奇怪,室外没有空调,靠近这位时,方怀却觉得周围都冒着丝丝寒气与水雾。   气氛一片安静。   方怀想往后退,但那人看上去没用力,扶在他后背的手却半寸不退。   最终,是被方怀接住的小鸟啾啾两声,打破了过于怪异的寂静。   “对不起,”方怀另一手摸了摸鼻子,“能……”   叶于渊像是这才回神,他沉默片刻,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半晌后,他低声道:   “抱歉。”   低沉醇厚,如浸霜雪,冷淡却十分抓耳好听的音色。听到这声音方怀才忽然有了熟悉感——他对人的外貌特征没什么概念,有些轻微脸盲,但能记得住声音。   而且这个声音很特殊,能让人记上很久。   方怀道一声谢,笑了笑,后退一步。   他摸了摸雏鸟的小脑袋,吹一声口哨,半分钟后,去觅食的大鸟飞来接走了自家小孩。   做完这些,方怀才抬头看向叶于渊,解释道:   “对不起,刚刚……”   男人沉默地听着,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怀说完,周围又恢复了那片安静。他其实想再听对方随便说点什么,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好听,可惜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爱说话的人。   “那……我走了?”   方怀回头看了看,他和石斐然的位置靠窗,石斐然也差不多该从厕所回来了。   男人听罢,又是一阵沉默,才有些勉强地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男人明明从头至尾都是面无表情的,话也没说,方怀忽然感觉对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方怀:“……?”   他不明所以地过身,刚走两步。   忽然,那人在他身后,一字一句、低声道:   “我叫叶于渊。”   声音有些闷。   但还是很好听。   方怀一怔。说起来,他们好像见过几次面,也挺有缘分的,但之前一直不知道名字。   “叶于渊,你好,”方怀转过身,浅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笑了笑,“我叫方怀,很高兴认识你。”   他说‘叶于渊’这三个字时不大熟练,发音有些拗口,但不熟练的语气与认真中竟然非常可爱。   沉默的男人眸色微微一软。   两人如同第一次见面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认真而正式地交换了名字、握手,然后道别——方怀远远看见石斐然回来了,正到处找人。   叶于渊定定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他低低道:“我也是。”   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   冷淡低沉的声音软下来,低沉醇厚,凉意褪去,像是冰块晒到太阳一点点融化,悦耳的不可思议。   说完这句,他唇角微抿,垂下眼睑,眸中一片柔软。   刚找过来的秘书:“……????”   老板好像被人魂穿了,怎么办?!   .   粤菜馆。   和叶于渊道别后,方怀推开门,走回了座位。   “去哪里了?”石斐然随口问了句,“对了,刚刚跟你说话那人是谁?”   方怀坐下,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随意道:   “出去转了转。他说他叫叶于渊。”   石斐然正在剥桔子,也随意道:   “哦,叶于渊啊——”   他忽然手一抖,手指一颤,刚剥好的半个句子掉进垃圾桶里:“你再说一遍?!”   石斐然往窗外看去,却已经看不到人了,一辆车缓缓驶出去、汇入穿行车流中。   “叶于渊。”方怀于是又说了一遍,这三个字的发音有些为难他,说的不大熟练,“挺高的,很和善,声音好听。”   ……说来还有点惭愧。   这就是方怀目前对叶于渊的全部印象了。   石斐然看着他,方怀说话都很认真,应该是很少说谎,一般人都没那么干净剔透的眼睛。   石斐然听到‘很和善’三个字,就缓缓坐了回去,手拍了拍肚皮,呼了口气缓缓道:   “哦,原来是重名啊,我说呢。”   那位怎么可能‘很和善’。   说实话,虽然知道叶于渊和自己在一个城市,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这位和自己就不是一个位面的。哪里可能出门吃个饭就碰到呢?   这个话题很快揭过。   “《恒星之光》初选就在两个星期之后,”石斐然咳了咳,开始讲正事,“你会唱歌,这我知道。但是《恒星之光》是选偶像——你除了唱歌,还会什么?”   方怀怔了怔,吹一声口哨。一只画眉穿窗而入,落在他筷子上,俯身啄米粒。   “还会这个。”他老实道。   石斐然:“……”   他有些目瞪口呆,之前在视频里见过,还是第一回 面对面看到。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   “是选偶像,不是选杂技艺人,这个虽然……虽然挺酷的,但是不够。”   现在唱歌好的多了去了,几乎跟圈里沾边的都能来两句,凭什么脱颖而出?   《恒星之光》一共有四轮,评选方式有评委打分也有网上投票,后期还会有拉票的环节。方怀在网上的人气不低,可谁又能保证他热度能持续多久呢?   还要接着练习,临时抱佛脚也得抱。   “我先确认一下,你是认真的想要参加《恒星之光》、想要获胜的对吗?”石斐然问。   方怀正用筷子挑米粒出来喂鸟,闻言放下筷子,认认真真地看向石斐然:   “是的。”   他没有加重语气,但有一股无比郑重的感觉。   石斐然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松了口气。   “祝我们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橙汁和汤碗碰了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   与此同时,在这几天里,‘方怀’这个名字在国内唱作圈也悄悄传开了。   起因是方怀在海选中的惊艳表现,这给当时评委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不少评委心中还有些惋惜——可惜海选不录像,不然刚刚那一段要是能录下来,带回去看……   不过,方怀的歌很特殊。他并没有很复杂高超的技巧,完全靠的就是声音本身,现场听的时候那效果几乎是震撼的,录制下来反而可能没有那么好。   无论如何,海选在场的所有评委,在心里默默把这段旋律和方怀这个人给记下了。   海选的过程是半保密的,他们不便对外多说,但心里的激动却又实在难以按捺,于是,在那天的后来,便发生了许多类似的对话——   “我今天在《恒星之光》见到了一个好苗子,他唱的……啧,真不是我吹,好听的耳朵都要掉了。可惜海选时限两分钟,来不及听完一整首。”   “喔,谁啊?”   “具体的我不方便多说——就不久前那个网上很红的,搬砖小哥哥。”   “哈哈哈哈你在搞笑吗?!你也跟网上那群人一样被洗脑了?视频我又不是没看过,勉勉强强吧,声音和编曲都只是中游水准吧。”   “哎,跟你说不清楚。”   能当《恒星之光》评委的,在圈内都或多或少有些地位。于是短短两天,小半个国内唱作圈都知道了‘方怀’这个名字——当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朋友是魔怔或者被洗脑了,把这当做一个笑话来说。   毕竟,一个农民工搬砖的……倒也不是说他们歧视这个职业,之前国内还很流行那种卖惨的选秀节目,唱的好的也是有的。但是,一个小孩儿,一个没经过正规培训的乡下娃娃,唱的能好到哪里去?   要说天赋吧,大家又不是没看过视频。《崽崽歌》的视频唱的的确比常人要好,但火起来主要还是靠的‘超能力’,单就歌曲的水准来说,远远没有达到天赋惊人、震撼惊艳的程度吧。   甚至有人满心戏谑地开始坐等《恒星之光》播出,要看看那个被朋友吹上天的小农民工,会有什么‘优秀’表现。 第14章 喵喵   当天吃完饭,从粤菜馆出来,石斐然帮着方怀一起搬了个家。   说是搬家,其实方怀本来就是暂住民宿,行李就一个小包,背上就能走人。   星光娱乐给方怀提供的‘宿舍’条件很不错,不是很高档的小区,但治安和地理位置很好,去哪儿都方便。房子在八楼,有电梯,一共九十平,很整洁的一个小房子。   就是室内的装修风格有些……朴实。   石斐然第一次看的时候,颇有些一言难尽。这小区虽然不是高档,也是不少白领的奋斗目标了,怎么里面装修的活像八十年代农村?搪瓷杯,普通的小块地砖,拉线白炽灯,呼啦啦转的风扇,墙上贴着主席画像,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条件不太好,你先忍……”   石斐然边说着,边看了方怀一眼,忽然一怔。   方怀停在门口,没有动作。   浅琥珀色的眸子发亮,唇角翘着,微卷的发梢盛着灯光,整个人忽然熠熠生辉。   很高兴似的。   “你喜欢这个?”石斐然有点不能理解他了。   “嗯,”方怀背着包进门,点点头,“很喜欢。”   他很珍惜的拿起那个搪瓷杯看了看,又放下,看着这个房间,简直喜欢的不得了了。   这和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乡下的小平房,不大,就两个屋子,外面带个小院儿,养点鸡鸭鱼。连那个杯子摆的位置都很像——方建国喝完水,总是随手把它放到桌边。   方怀把背包里的收音机拿出来,随手放在柜子上。石斐然奇了:“你还听收音机?”   方怀点了点头,随意按开调了调,旦角咿咿呀呀的唱腔流泻而出。   “董老师啊,”石斐然平时偶尔也听听,跟着哼了两句,“要我说,董老师早十几年嗓子状态好的时候,真的吊打那些个,唉,可惜了。”   “董?”方怀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姓。   .   翌日。   《恒星之光》的录制日期将近,方怀起了个大早,赶去星光娱乐训练。   跟石斐然说的一样,他虽然从小到大都在唱歌,但对‘偶像’应该会的东西一窍不通,还有很多东西要补的。   星光娱乐有专门的歌唱和舞蹈老师,而接下来的三天,方怀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二点,几乎都是泡在训练室的——并不是强制要求,老师授课时间一天只有三四个小时,别的时候他就自己练习、琢磨。   “啧,”石斐然走进来的时候都有些心疼了,“方怀,拼也不是你这么个拼法啊。”   方怀正在练基本功,拉筋。他额头布满汗水,鼻尖微红,唇角抿着,那动作一看就很疼,小孩儿愣是一声不吭。   他体力足够,柔韧性却差得远了,毕竟以前也没练过。所以,方怀这几天都发狠了似的练,恨不得边吃饭边压腿……事实上,他今天还真这么做了,把老师吓了一跳。   旁边的舞蹈老师闻言,深有同感地点头:“对,方怀太拼了点。”   训练室偶尔有别的艺人来,方怀看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后,就加倍努力拼命了。许多人看他长得好看天真,没想到是个这么能吃苦拼命的孩子。   方怀笑了笑,没说话。   他昨天十二点才从星光娱乐离开,回到家又压腿压了两个小时,凌晨才睡,六点又起床,其实挺困的。疼也是真的疼,但他没打算说。   “大后天就是初选了,”石斐然道,“这个是要录制的,紧张吗?”   “有点。”方怀老实道。   “别太紧张。”   石斐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接下来的话。   这几天看方怀这么拼命的练,很有可能是白费功夫。石斐然好多次想说,看到少年那浅色澄澈的眸子,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他觉得吧……方怀通过初选的可能性,很低。   那四十个人,第一轮要淘汰一半,但出道过的就有三十七个,老早就开始演艺活动的大有人在。初选是不看网上投票的,因此方怀仅有的优势也消失了。   比唱歌?他看过‘卖艺’视频,和网上很多人说的那样,方怀让人惊艳的是音色和‘超能力’,歌本身和唱歌技巧都十分普通。而那些出道过,哪个没有一把好嗓子?加之有长久的技巧加持。   至于跳舞和才艺,方怀更是不占优势了。在网上,不看好方怀的人占主流,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得意洋洋地站在高处,想看看这位农村来的、一腔热血的孩子要怎么跌个大跟头。   说来残酷,但的确是这样的。   休息时间。   舞蹈老师悄悄把石斐然扯到一边,低声道:“你劝劝方怀吧,他这么个拼法……主要是,他学舞也没用啊,那第一轮怎么可能过得去,完全是白费功夫。你看微博上说的。”   第二轮才用到舞蹈,第一轮就是纯唱歌、加上简单动作罢了,每个人的时间不会很多。   微博上,由于之前卖艺视频的热度,讨论这件事的人还是蛮多的。但除了少部分粉丝之外,大多数的路人、乃至原本的粉丝,都在唱衰这个农村来的孩子。   【他能过海选已经不错啦2333该为他鼓鼓掌,毕竟是农民工】   【第一轮是实实在在的专业打分,再弄什么超能力耍杂技肯定不管用了……】   【我是小哥哥的粉,但是客观的说……小哥哥主要是脸和超能力惊艳吧,还有嗓子好,歌真的不怎么样。也许过几年打磨一下可以,现在真的有点过于着急了。】   【就是挺可惜,我还挺期待他跳舞的,说不定会给表演个秧歌啥的哈哈哈哈。】   【鹿羽练了多久?十三岁就出道了,努力到现在,他一个搬砖搬了十年的凭什么跟人家比?!哦哟,他弱他有理了?】   【他跟别人那是一个画风的嘛?!笑死我了,别人是偶像,他顶多算个谐星。】   甚至还有人剪辑了视频,用方怀的‘卖艺视频’和鹿羽、许路风等人以前的表演视频对比,最后的结论是方怀完败。   “唉。”石斐然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猜方怀是不知道自己很可能被淘汰、进不了第二轮,才这么拼命的练舞。他知道自己应该提醒方怀,但又总是狠不下心。   石斐然和舞蹈老师对视一眼,都有些心酸。   不远处。   出来接水的少年安静地听完两人的对话,他鼻尖冒着点汗,过度的运动量让他颈间泛着一层淡粉,浅琥珀色的眸子那一瞬间氤氲开什么情绪。   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喝完水,笑了笑,转身回去接着练习。   当晚十一点。   整个星光娱乐大厦,只有一间练功房仍亮着灯光。   方怀听着音乐,唱了两遍,唱到第三遍副歌时忽然破了音。破音之后的小半首都不太在调上,效果听起来一塌糊涂。   唱完后,方怀忽然想起今天听见石斐然和老师说的话。   少年看着窗台上一点灯光,忽然恍惚了一瞬,浅琥珀色的眸子微漾。   也不是难过和气馁,无论怎么样,他也没打算放弃。就是有一点点失落。   一点点。   夜色温柔,夏夜微凉的风轻轻拂过。   忽然,休眠中的室内扫地机器人突然开机,挥舞着小扫帚走到方怀脚边。   方怀刚要给它让开位置,就见那个小机器人在他身前停下了。   机器人仰头,小小的黑眼睛看着他,用机械音说:   “你很好。”   方怀起初没在意,它又转了转,接着执拗地说:   “你很好。”   方怀这回发现了。他倒是没去想扫地机器人为什么说话——像那些‘手机’‘电脑’都能说话,他觉得这很正常。   少年摸了摸鼻子,小声说:   “可是很多人不喜欢我。”   小机器人卡了卡。   方怀蹲下身,和它面面相觑。半晌后,小机器人有些艰难地小声道:   “我……”   方怀:“嗯?”   “我喜欢。”机械音更小了,低到几乎听不见,“我喜欢你。”   方怀一怔。   不远处,走廊深处。   西装革履、沉默英俊的男人握着手机,他的声音通过手机软件转化成机械音,被不远处的扫地机器人播放出来。   月色温柔地落在他眸中,软极了,光一点点漾开。   他唇角抿着,耳根微烫,对着手机低声道:   “我喜欢你。”   夜色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怀怀每晚熬夜练习,其实有人陪他的来着,毕竟某人怎么可能放心他一个人走夜路嘛。   (本来想写到新大佬那个剧情的,一不小心……明天一定出来!) 第15章 喵   与此同时,微博上。   现在讨论热度最高的,当然是这几天一直在宣传的《恒星之光》。   无论是那些出过道自带人气的选手,还是不久前在网上爆红的‘卖艺小哥哥’,《恒星之光》占了天时地利,热搜上十个有四个是讨论它的。   【呜呜呜为我家小鹿原地三百六十度爆哭,我家崽崽一定要红啊!!】   【为小鹿爆哭+1,我家小甜心那么可爱那么努力,就是不红……希望这次好好的,别再有什么潜规则骚操作了。】   【期待卖艺小哥哥!】   【hhhhh期待什么?期待他表演一个现场扑街吗?笑死我了。】   【其实我更期待神秘总评委是谁?!别的都知道了,就这个超级神秘——我可以期待一下我家羊羊吗?!】   【楼上姐妹想多了,段炀不是在国外开演唱会吗。】   一个人退出微博,叹了口气。   他是《恒星之光》海选的总评委,但并不是正式节目的总评委——他的分量还不够。而至于为什么总评委是‘神秘’,倒不是节目组故意吊胃口,而是……这个人还没找到。   原本是有的,对方临时有事,档期满了。现在情况便非常尴尬了,随便找个倒也不是不行,但那分量不够,观众选手也都会有意见。   他想了想,给自己远在海外的朋友打了个电话。   隔着太平洋的某国,太阳刚自海平面升起。   某房间内,被随手扔在外套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室内简直像是遭了贼或者刚刚台风过境,各种各样的东西散乱地铺了一地。贝多芬音乐节选和几本《海贼王》漫画混放着,边上有一个捏扁了的啤酒罐。   一个人被埋在书本与曲谱里——真的是埋,没有一寸皮肤露出来,只能勉强看得到个人形,让人疑心他能否正常呼吸。   手机坚持不懈地振动了半分钟。   终于,那一堆的书动了动,一只手从书堆中伸出来。那只手很白,白到几乎有些病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瘦削得十分好看,食中二指指腹因长年夹烟有些微凹。   那人摸索着先翻出助听器戴上,被声音吵得皱起眉头,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拿过手机:   “什么事?”   他终于坐了起来,是个高挑瘦削的青年,年龄看着并不大。他染了一头常人难以驾驭的奶金色头发,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英俊得有些桀骜。   “段炀,你认识方怀吗?”总评委原本想直入主题,忽然想起前两天听见那个叫‘方怀’的小孩唱的歌,不由多问了一句。   那青年打了个哈欠,不耐道:   “不认识,谁啊?”   “……噢。”总评委有些讶异,他原本以为两人会认识的。   总评委听段炀说过,对方有个一位故友,他有一首名叫《呼吸》的歌,就是为对方写的。《呼吸》和方怀唱的那首歌,两首歌从歌词到旋律都不像,但又有种微妙的暗合。   “对了,你开完这场演唱会还有事吗?有空回来当个评委,《恒星之光》缺人——顺便见一见这孩子,特别有才华。”   段炀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有才华?能比我有才华吗?”   总评委:“……”要脸吗?!   不过,段炀也的确有资格这么说。   “所以你来不来?”   “看情况吧,很可能不来。”青年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点燃了烟,“我忙完这一阵,想歇一下,回老家一趟。”   “去干嘛?”   段炀有些含糊地道:“找人。”   总评委没听清:“啥?回老家干啥?”   “啧,”段炀不耐地皱了皱眉,说,“种地。”   “……”   .   就在《恒星之光》初选录制的前一天,微博上。   某个微博八卦博主悄悄贴出了一张图片,图片上是个少年正趴在训练室的地板上午睡——他睡的很香,鼻尖微红,唇边天生带笑,显得可爱又天真。   然而,这条微博下面的反响就不怎么好了。   【我被颜值日到了。】   【科科,某农民工这是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过初选,干脆自暴自弃了吗?在训练室睡觉,笑死我了,别人都在努力练习,你不练就滚好吗?】   【楼上+1,看不惯某些人又懒又爱占便宜的模样。星光那边条件那么好,他占着名额就是过去睡觉?!我生气了。】   【大家体谅一下啦,反正他又过不了初选,不想努力了也很正常233333】   【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出来的啊,摊手,看看我们家又有天赋又努力的小鹿羽[图片]。】   【真的,可以理解他了,就是有点太懒惰了。毕竟四十个人选二十个,怎么都轮不到他……但是有很多选手明知道会被淘汰,还是在努力啊,他这么做真的败好感了。】   “……”   石斐然看见微博的时候,气得都要背过气去了。方怀那哪里是在训练室偷懒午睡啊?!那本来就是午休时间,方怀吃完饭自己加训打了个盹,前后不过十分钟,不知道被谁断章取义成这个样子。   说别人懒可以,但是说方怀懒惰……石斐然真是气到浑身发抖了。   别人不知道,他和方怀的舞蹈声乐老师都是知道的,不说别的,就这一整个星期,方怀是拼了命的在练。方怀甚至很可能一天只睡四个小时。   努力到让人心疼的程度。   而且,要说方怀是不知道自己大概率过不了初选、才这么努力?石斐然隐隐约约感觉,他其实是知道了的。即便知道,他的努力程度也不曾减弱半分。   方怀本来就是个很通透的孩子。   石斐然抖着手联系宣传团队控评,至少不能在比赛前让不好的节奏带起来,不然正如那个评论说的,败路人缘了。   然而,还没等他的电话打通,忽然看见微博上最新的热门视频。   “封朗的糯米团V:   最近哥哥都没什么新通告,估计又在家里宅着啦……拿出以前囤的照片给大家解解馋[图片]”   “封朗的糯米团”是封朗的某个粉头,偶尔会组织探班,和封朗那边经纪人都认识。   照片上的男人身高腿长,半躺在椅上,剧本遮住了形状优美的浅金色眸子,从鼻尖到下颌的弧度优美无不,薄唇唇角天生微扬,似笑非笑的模样。   一层软软的午后阳光落在他身上,暧昧的阴影与亮暗极具故事感。   【2333这是在睡午觉吗?偷懒?】   【帅到窒息,睡个午觉都像在拍杂志硬照?!】   【片场里都能偷懒睡觉,服了,太不敬业了吧?】   【黑粉闭麦好吗?你梦里的偷懒,这是拍《风必摧之》的时候,一天只能睡四个小时,中午加上吃饭有半小时休息,哥哥他看剧本看到睡着了。】   【……】   石斐然看着那张照片,忽然打开了思路!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一边联系团队,一个小时内把#盘点大家忙里偷闲的午睡,谁最帅?#的tag推上热搜尾巴,各种‘午睡’照片摞在一起,并带上了营销号写的鸡汤——   什么“很多人只看到他们表面的光鲜,没看到他们背后的努力,一天只睡四小时,中午打盹也不过十分钟。”   顺便再po上方怀昨晚十一点还在练习的照片,整个大厦,只有一盏灯还亮着。   对方怀铺天盖地的嘲讽与诋毁终于止住了。当然,有一部分人还是不信,坚持认为水军营销,但也有不少的一部分人挺心疼他。   只有一件事情是大家都认定的,那就是方怀八成过不了初选。   他们都知道这个在乡下生活了许多年的孩子将在城市撞的头破血流,有的人嘲讽,也有的人怜悯,而这些言论混杂着把《恒星之光》的热度再次炒高。   《恒星之光》的初选,很快就要到了。   .   南市,某公寓高层。   身高腿长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浅金色的眸子如流淌的酒液,叼着一根棒棒糖。   平板没有借任何力量漂浮在空中,自动刷新了一下微博。   男人半睁着眼看最新的‘午睡’tag,半晌后,薄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笑:   “唔,还不算太蠢。” 第16章 喵喵   《恒星之光》初选当天。   灯光舞台早早就位,工作人员组织着观众进场,总导演握着喇叭统筹调配。《恒星之光》的宣传非常到位,除了招募的观众之外,还有不少人在外面转悠、张望着。   而由于选手很多是已出道的,举灯牌的粉丝也不少,最多的当然是‘小鹿’和‘鹿鹿我爱你’之类的。毕竟,鹿羽以前是实打实红过,人气最高。   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但评委和选手已经来了不少。   这次的评委相比海选时,分量更重了不少。一共有四位,第一位是个老牌歌星,第二位是去年爆红的新生代歌手,还有一个国内顶尖乐队的主唱、一个是某当红流量。   到第三轮时,还会有神秘总评委加入。   评委中有三个人已经到了,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前三我都能猜出是谁。第一肯定是鹿羽,他以前的歌我也听过,底子好、有灵气。”那流量笑着道。   “鹿羽是前段时间不走运,被合同给蹉跎了,”主唱道,“他和他经纪人可不是指着《恒星之光》起来嘛,八九不离十,他有实力。许路风能进前三,幕影之前签的那新人也有潜力。”   因为是幕后,大家也没什么顾忌身份合适不合适。这四个人都是有经验也有底子的,真正开始录制了,评分是绝对公正,更何况还有一整个专业评审团在把关。   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幕后八卦一下。   “对了,还有那个叫什么……方怀,‘卖艺小哥哥’听说了吗?”   “哈哈哈,我知道,我看过他视频,声音底子不错。”   但也仅止于‘不错’了,流量和主唱对视了一眼。   有颜有嗓子,但没有实力——耍杂技和超能力可不算实力,他差的还太多了。别的不说,偶像和素人平时看着差不多,一站在台上那就高下立判了。   方怀空有底子没有实力,歌也一般,到时候站在台上,怎么出丑的都有可能。   毕竟,选秀综艺,菜是原罪。   “我能理解他,他估计就是突然火了、沉不住气,被粉丝捧的飘了呗。”   甚至连方怀通过海选,不少人都认为是节目组海选故意放了水,想要方怀的热度——毕竟,有好多有实力的人海选都淘汰了,方怀那种水平,又怎么可能通过?而海选评委在结束后,一个个把方怀吹上天,这更笃定了他们的看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选手都到的差不多了。观众们一一就位,评委也走到座位上坐下,全场的灯光都灭了下来,唯有灯牌还在闪烁着。   现场在场控的指挥下安静下来。   大屏幕亮起,开始播放宣传短片和选手个人VCR的拼接——由于是初选,并不是每个人都录了的,只挑着潜力选手录了,比如鹿羽和许路风。   选手在后台等着,有专门的休息室。场控点完数发现,一共只有三十八个人。   他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了?”鹿羽是个白皙秀气的男孩子,一米七八的身高,说话也很温和,“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人缘很好,周围许多人都乐意跟他呆在一起。他原本有专门的休息室,但还是坐在外面。   “少了两个人。”场控擦了擦汗,核对一遍道,“是方怀和陆仁。”   “哦,”鹿羽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与无奈,“陆仁昨天跟我说……他不想来了,你要不打电话问问?”   鹿羽和陆仁是同一公司的,平时有交流也正常。   场控打电话去问,打了两次才接通。   “抱歉,”陆仁的声音很虚弱,“我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   这理由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不过,偶尔会有这种情况。   也因此,有时选秀综艺公布初选名单时,都会有意模糊一下人数。虽然只有两三分钟,但也有的选手顶不住这压力,或者好早就开始自暴自弃了——比如陆仁,他虽然出过道,但本来实力就弱,人气也不高,跟方怀一样,几乎是垫底的存在。   与其来了接受众人嘲讽,不如干脆弃权,还输的漂亮些。   场控无奈地点了点头。   “至于方怀……”鹿羽摊了摊手。   他的潜台词大家也听到了。   至于方怀,多半也是弃权了。   演出的时间表是按照报名顺序排的,方怀刚好是最后一个,而鹿羽是倒数第二个。理论上,方怀只要在表演前赶到就行,但这个时间点还不来……大概和陆仁一样,是弃权了吧。   而网上,也有很多人正在讨论这个事。   小陈是个大三学生。   自从两周前她通过‘卖艺视频’粉上小哥哥之后,到最近《恒星之光》的播出,她一直都非常期待。《恒星之光》的初选在网上是有直播的,这天晚上七点,她早早地就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了官方直播间。   “干啥呢?”舍友从一边探头出来,“哦,看《恒星之光》?我喜欢鹿羽啊。”   小陈双颊红扑扑的,道:“我喜欢方怀。他好可爱啊,之前林睿那件事情……我真的超喜欢他啊!”   “噗,”舍友嗤笑一声,“方怀?他要实力没实力,也就一张脸勉强路人水准罢了,一会儿说不定怎么丢脸的。”   “……”   小陈被她说的心里难受,可舍友说的似乎又是事实,她甚至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两人讨论一会儿,就各自抱着笔记本安静地看直播了。   只是小陈的心情始终有点压抑。   但是,没关系。她给自己打气,她只要看见方怀就很开心了,至于名次……并不重要。   但很快,又传来了方怀迟迟没有赶到拍摄现场的消息,网上许多人在议论。   宿舍里,小陈和舍友对视一眼。舍友安慰她:“没事,他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小陈勉强笑了笑,心里知道方怀很可能是不来了,她说:“没关系的,我还是会喜欢他。”   《恒星之光》现场。主持人说了开场白,评委也一一亮相。很快初选就开始了,节目也进入了一个又一个小高潮。   而一直到进程过半时,方怀仍然没有来。   场控站在门口张望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握着笔在名单上勾去了‘方怀’这个名字。   不远处,走廊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沉默地站着,秘书跟在身边。   “叶总,”汪强犹豫了一下,说,“方怀可能弃权了,场控说他没来。”   叶于渊漆黑的眸子不见一丝波澜,他薄唇展平,半晌后,十分笃定道:   “他不会。”   谁都有可能弃权,但不会是方怀。   在提到方怀时,冷淡的眸子微软了半分,很快又恢复平静。他低声吩咐汪强:   “去查。”   一定出了什么事情。   .   倒数第五个选手上场时,靠近门口的观众席忽然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我靠,现在才来,还来得及吗?!”   “我要哭了,我就是为了他来的……无论如何,不弃权就好。”   被几人簇拥着的是个少年,戴着棒球帽,穿着普通的体恤和短裤。他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鼻尖泛红,还冒着点汗,那一双极具辨识度的浅琥珀色眸子如水洗过一般,熠熠生辉。   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很快进了后台。   正是方怀!   好几个人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不过很快就意识到这不对,又坐回去了。   而且,即使赶到了,情况也不容乐观。   那几个粉丝刚刚开心片刻,心情又低落了下去——截止现在,已经有好几个非常高分的人了,方怀至少要超过其中一个,才有可能晋级。   而这可能性又太低太低。   还有十分钟就要轮到方怀了。他要在这十分钟里换衣服、化妆和准备,时间可以说是非常紧张了。   后台,几个化妆师都快疯了。   方怀飞快地换了一套衣服,一个人在给他套外套,来不及上底妆,只能画画眉毛什么的,幸好方怀皮肤好,在舞台光上也完全无压力。   唯一一个闲下来的化妆师在一边,忍不住感慨:“小伙子,大家都以为你弃权了。”   “我不会。”方怀是一路跑过来的,还在喘着气,额头冒汗。   那双浅色眼睛却亮极了,星辰一般焕出光彩来,整个人英俊得不可思议。   倒数第五个选手唱完了歌,外面是一阵欢呼与喝彩——显然,这位选手的表现十分不错,他也得到了不差的评分。而那些灯光与喧嚷都被远远的隔绝开。   方怀远远地听了一会儿喝彩声,半晌后,笑了笑。   少年的嗓音很干净,轻声说:   “我不会。”   “我不会弃权的。”   “有人……有人喜欢我。”   门外,沉默英俊的男人后退了半步,食指微蜷起来。   他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很快恢复平淡的模样。   漆黑的眸子却已彻彻底底软了下来。   不远处,倒数第四位选手的歌声结束,评委们正在打分。   一般这个时候是切入广告,此时,摄影拿着摄像机随意捕捉画面,也算是轻松氛围。大屏幕上,刚好切到后台的景象。   观众们都安安静静地等着,有人在玩手机,而更多的人放下手机,颇为好奇地看向大屏幕——   一个少年站着,化妆师在帮他画眉,而他有些走神,嘴里正哼着歌。   此时,他像是看到了镜头,对摄影师微微一笑。   于是,许多的观众同时看到了这个微笑,听到了那零星的几句歌。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澄澈透亮,浆果色的唇角翘着,干净而又满是少年感。在他笑的同时,连尘埃似乎都放缓了跌落的速度,时间骤然停滞。   在这一个笑容里,许多人同时都有那么一瞬心脏停跳的错觉。   至于那歌声……   “卧槽,这是谁说的‘相貌只是普通人之上的水准’??你家普通人长这样?”   “窒息了,我不该相信营销和黑子说的话。”   “之前的那俩视频太模糊了,看到真人的时候我——我——”   “等等等等,这歌声……垫底吗?!我怎么觉得……”   宿舍中。   小陈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而刚刚还嘲讽过方怀‘普通人颜值’的舍友,按下暂停,放大了屏幕上的画面,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去,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怀怀:有人喜欢我。   大佬A:(害羞)没错,就是……   大佬B:这都被你发现了?!   大佬C:那你喜欢我吗?   ……   叶总:……????   说一下,怀怀一定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力来获得他应有的东西的,不会通过大佬们的力量。他可以,但是他不会……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呀。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点,躺平任太阳ORZ   下章打脸。 第17章 喵喵喵   小陈的舍友忍不住喃喃道:   “我去,真好看……”   同样的话,还发生在许许多多地方。   毕竟‘卖艺视频’和林睿的事情掺杂在一起,真正了解了全过程的人是少的。而又由于有一批粉丝经常吹‘卖艺小哥哥’的颜值,反而引起了某些人的逆反心思,把模糊的视频截图下来。   可想而知,截的图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许多人在各种洗脑包乱飞的情况下,都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普通人颜值’的言论。谁知道……   因为正好是空档,就连观众席都响起了一阵范围不小的议论。   “很好看啊?”   “这哼的歌是一会儿要唱的吗?我怎么有点期待?!”   “……”   很可惜的是,很快评委便打完分,镜头切走。众人仍有些意犹未尽,但注意力已经又回到了台上。   由于这突然的一出,网上几乎一边倒的怜悯和嘲讽松动了一些——看直播的人可不是瞎子,会被带一会儿节奏,但在亲眼看过后,许多人都意识到了什么,也愈发期待一会儿方怀的表演。   当然,嘲讽的言论仍是占大多数的。   打分结果出来,倒数第四位选手的分数是8.7分,中游的一个分数。很快倒数第三位选手也唱完了歌。   压轴的是鹿羽。   鹿羽生了一双小鹿眼,平时温温柔柔的模样,一直走的也是好脾气温柔美少年人设。而由于他的身份特殊,《恒星之光》节目组也特意给了他恩惠。   倒数第三位选手退场后,全场安静了下来。   幕布缓缓拉开。   白皙的少年抱着吉他,安静地坐着。鹿羽穿一身普通的白衬衫,灯光安静地照射着,他微微垂眸,随意扫了一下弦,又看向观众席笑了笑。   观众席静了静,很快响起口哨声和尖叫声!   “鹿羽!!鹿羽!!!”   “好帅啊!!”   “小鹿我爱你,加油冲啊!!”   宿舍里,小陈和舍友安静地看着直播。   舍友是鹿羽的粉,刚刚被方怀的颜给日到了,但此时,看着屏幕上的鹿羽,又再次叛变、回归大本营。她忍不住捧着脸喃喃道:   “方怀也是挺惨的……之前那个镜头,应该蛮多人期待他表演。谁知道好巧不巧,他是最后一个,而我家鹿鹿是倒数第二个。”   鹿羽的颜值和实力都是没话说的。   即使方怀没网上传的那么不好、甚至实力很不错,但有鹿羽珠玉在前,除非他的表现能比鹿羽还让人惊艳,否则都会让人觉得乏味逊色,这几乎是无可避免的。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鹿羽初中就出道,至今也有十年了,颜值和实力样样不缺,只缺个机会了。   就连评委心中都忍不住有些惋惜。   鹿羽唱的是一首老歌,准确来说是许多老歌的拼接。与串烧不同,几首歌的衔接十分融洽,有种奇妙的韵味。其中的第一首,便是《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   一曲唱完,欢呼声前所未有的大,几乎快把天花板给掀翻了。原本对鹿羽不感冒的路人,甚至都忍不住打开手机,搜索‘鹿羽’这个名字。直播中,弹幕的反响也非常强烈。   【我去,真的好好听啊,改的这么巧妙?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几首老歌吗?!】   【又好听又不失韵味,真的好有才华啊啊啊啊啊?!而且还好帅??路转粉。】   【我忽然有点心疼那个卖艺小哥哥了,他应该没有黑子说的那么差,但是……运气太不好了,刚好和鹿羽紧挨着。】   评委也忍不住点头,被摄影机拍下了赞赏的眼神。   ……的确名不虚传。   鹿羽唱完,很多观众都开始心不在焉了,有点像高潮后的贤者时间,对之后也没什么期待了。   有人低头玩手机,要不是碍于规矩,有人甚至想直接走人。   而宿舍里,小陈的舍友看完鹿羽表演后,也退出了直播间,只偶尔扫一眼小陈的屏幕。   经过刚刚那么一起一落,小陈的心态已经很佛了。   “能看看小哥哥就行,”她抱着抱枕,嘟囔道,“一眼,就一眼。”   评委和评审团很快给出了鹿羽的评分。   满分十分,他拿到9.8分——这场目前为止最高的分,估计也会是最高分了。评委中那位老牌歌星是出了名的刻薄,可就连她,都给了9.7的分数。   方怀站在后台。   他远远地听到了欢呼与喝彩,听见了主持人激动地抱出分数,他的嗓子有一瞬间发紧。   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摄影机在一边忠实地记录着。   方怀缓缓垂下眼睫,闭上眼睛,在幕布后面安静地等待。   那些声音忽然又变得很远。   “有请最后一位选手。”   和刚刚鹿羽出场时铺天盖地的欢呼不同,这一次,在场只有零星的一两个粉丝叫出了‘方怀’的名字,大多数人是沉默着、心不在焉地看着。   有人甚至已经闭上眼睛补觉,又或者低头刷微博。   下一秒。   屏幕上,比赛现场,所有灯忽然都灭了。   “等等,停电了?还是怎么的?”   “嘘——”   空荡荡的舞台中央,一束追光打下。   和许多选手复杂的灯光要求不同,方怀的灯光要求很简单——一束光就够了,追在正中央。   刚刚还喧嚷嘈杂的现场,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沸水没入冰中,骤然安静下来。就连玩手机的观众都不由放下手机坐直了。   气氛莫名。   台上的少年闭着眼睛。   他的眼睫很长,盛着点光,明暗交织着晕染出一股神秘的故事感。少年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忽然与人群隔的很远,连时间的流速都骤然放缓,尘埃一点点堆叠。   有点……过于好看了。   好看得让人心悸。   许多人心里同时闪过这个想法。   他穿着一身偏民国风格的小西装,时间仓促,发型来不及打理就还是原样。刚刚那个短暂的镜头只是仓促一瞥,而那时的少年好看,但也是正常范围内的好看,不像现在,浅浅的呼吸都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瓷白的皮肤在灯光下细腻温润,他像是一步从上百年前跨到今朝、误入尘世的哪家小少爷,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这也太……”   “等等,之前谁说他土来着?!哪里土了?”   就连那刻薄的歌星评委都忍不住小声道:“有点那时候的味道。”   短短的十秒。   观众都放下了手机,而原本打算退出直播间的人,也鬼使神差地移开了手指。   小陈看着笔记本,呼吸都忍不住屏住了,而刚打开手游的舍友也忍不住凑在一边看,自己被对手击杀都顾不上了。   时间忽然被拉的很长。   方怀站在人声鼎沸到极致、最后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听觉被放大,穿过眼前的人烟熙攘,穿过城市的车马喧嚣,向更远、更久之前的地方行去。   曲调早已在心中浮现轮廓,但还缺少一种颜色。   它在哪里?   人烟散去,白墙在暮色中勾住一缕光,废弃的戏班子,幕布垂下来,一只玉镯半掩在荒草中……   画面成形,色彩骤然浮现,曲调自行编织成形。   屏幕内外的观众不由屏息。   十秒后。   少年的眼睑掀起,水洗般干净的眸子泛出潋滟的光泽。他唇角微抿着,唱出了第一句:   “长亭外,古道边。”   清唱,无伴奏。   仅这一句,许多人忽然脊背一阵电流涌过,耳畔已经微微酥麻了,甚至有种被抽出空气后的晕眩感!   ——是真的好听!   少年干净的音色有种特殊的张力,并不显得淡薄,如月下汨汨的清泉,又不会因为干净而显得缺乏深度与故事感。仅一句,完全把人带入了特殊的、独属于他的磁场里。   但是……   【emmm等等,和鹿羽撞歌了?】   【黑子滚啊,这才一句,开你妹的天眼。】   【科科,还是无伴奏,我盲猜一个故意模仿吧。说不定是临时调换了歌,就为了蹭我家小鹿的热度?】   在那一瞬不可思议的短暂晕眩后,许多人也反应过来。   这个……是不是有点太巧了?还是真就这么微妙?!   方怀仅仅一个十秒的亮相,没有特殊的灯光加持便已十分出彩,这让许多鹿羽的粉丝心里都很不好过——她们家小鹿被抢了风头啊!到此时,她们才又找回了场子,变本加厉地开始攻击方怀,键盘打的噼啪响。   宿舍里,小陈的舍友也忍不住说:“这个有点微妙啊,确定不是临时改的歌吗?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有伴奏,就他清唱?”   小陈抱紧抱枕,抿了抿唇:   “小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的。   他只是运气不好,但是这也……太不好了吧?   观众席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摄像机切到评委脸上错愕尴尬的表情,简直像在暗示什么。   方怀唱完那一句《送别》,停顿了大约两秒。   他安静地站在台上,喧嚷与嘈杂不曾入耳。在那短暂的空白后,他微微启唇,接着唱下面的歌。   许多人很快发现,除了第一句,那是跟鹿羽所唱的完全不同的歌。比起歌,那更像是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它从曲调到歌词都是全新的,但又并不单薄乏味……和《送别》契合的非常好,古朴而又迷人。   “不见当时明月,不知此事难全。”   多年前的月色再次照彻此时脚边的灰暗,从缓慢美好的开篇,到战时的颠沛流离,到无可奈何的黯然离散,一点点从和缓至紧绷,气氛也从静谧推至激烈。   像是万千江流一齐涌向大海,像是所有雨水同时倒灌!   观众和评委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   在那歌声中,他们甚至有的人轻轻的战栗起来,无法自抑地共情了。明明那只是一首歌,甚至没有任何画面和背景交代,但是——   那画面像是凭空自眼前浮现。水乡,残垣,灰墙白瓦,青衣旦的水袖,掩在荒草间的半只玉镯。   【啊啊啊啊啊好听死了!!!】   【@鹿羽粉,来听听。这是模仿你家?让你家小鹿写一个我看看,笑死我了。】   【万万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这词曲是他自己写的吗?!等等,他有这水准参加什么选秀?!】   “我去……”   小陈的舍友挤在笔记本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已经把音量开到最大了,却还是嫌不够。   “这是什么歌儿?他自己写的?!……怎么这么好听??!”   小陈坐在她旁边,心情激动的无以言表,恨不得下楼去跑两圈。   “我知道他可以的,”她吸了吸鼻子,“我,我们都知道。”   选秀综艺,菜是原罪。   而实力……则是一切话语权的根本!   刚刚还噼噼啪啪舌战群雄的键盘侠不知何时都闭嘴了,安静如鸡地看着,弹幕刷屏的是各种各样‘难以置信’和‘请问这个是原创吗?小哥哥叫什么名字啊?’之类的言论。   而比起看直播的观众,反应更大的是现场的观众和评委。   ——直播终究通过一层录音设施过滤,而他们在现场听着,那感觉更加清晰、也更加震撼!   震撼到甚至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动地被代入那种特定氛围中,无法抽身。简直就像着了魔一样,在歌曲进入高潮前较压抑的一个部分时,很多女孩子偷偷拿起纸巾擦眼泪。   而那位老牌歌星评委,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这更是让人无比吃惊了——她一向以刻薄严格的形象示人,哪怕是之前鹿羽,都只是简单夸了两句,何曾动容到这个程度?!   镜头忠实的记录着一切。   在副歌段落到来时。   副歌很好的承接了前面的铺垫,将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让人有些头皮发麻。不过……似乎还缺少什么?就像明明已经到了浪尖,却还觉得后面仿佛藏着什么。   因为是清唱,在副歌第二段时,台上少年的歌声忽然暂停了五秒。   在那整整五秒的空白中,许多人忽然都有种预感。   观众握紧了手中的荧光棒,弹幕的刷屏都停止了一瞬,有人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后背轻微战栗,下一秒——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戏腔!   与正常唱歌时的少年音色完全不同,正正经经的昆曲旦角戏腔!   尾音婉转中带着低泣的颤,气息悠长,与歌曲的衔接妙极,丝毫不显得突兀。这句戏腔出现的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少年微闭着眼,却以歌声掌控了全场的情绪。   昆曲把歌曲的画面再次具象化,而那婉转悦耳、出乎意料的戏腔,让人后背如电流窜过,一瞬间从脊背酥麻到了天灵盖。   现场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气氛彻底被点燃,观众情绪推向了最大的高潮!!   【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我知道了,这首歌讲的是青衣旦与民国学生!】   【我窒息了,这是人吗??!他还会唱戏??!这个位置太巧妙了吧??】   【正不正宗我不知道,只知道真tm好听啊!】   方怀并没有在戏腔上过多停顿,很快接入下一段歌曲,仍是少年干净的音色,把情绪再一次晕染、推高。而那句戏腔不仅悦耳又恰到好处,还填补了故事的空缺。   观众已经完全被扯入了歌曲的情绪旋涡之中。情感在一丝丝细腻渲染后,达到了无可比拟的高潮,刚刚戏腔的那一瞬的宣泄与喷薄,把所有人都拽入故事的节奏与磁场中,随之共振。   短短五分钟,众人的情绪已经几经起落。   整个录制现场安静极了,没有伴奏、没有音响,甚至连灯光都只有单调的一束,唯有歌声响彻每一个角落,纠缠、往复、激荡!   画面一点点具象化。   一直到副歌结束,进入收尾的段落,许多人仍意犹未尽,久久沉浸在曲调、尤其是那句令人惊艳的戏腔之中。   少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他眼睫上盛着光,很安静柔软的模样,英俊得不可思议。   周围人的评论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安静地唱好这一首歌,把这一个故事完完整整地讲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以《送别》开始,最后也以《送别》结束。   方怀唱完,后退半步,对观众席一鞠躬。   全场寂静了不知多久。   就连评委都一脸呆滞的表情,仍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之中。   方怀:“……”   他直起腰,不明所以地看着众人沉默呆滞的表情,忽然有些担心。   唱的太糟糕了吗?怎么——   半分钟后,孤零零的掌声响起。   方怀看见石斐然在台下用力的鼓着掌,满脸通红。   众人这才从歌曲中回过神来。   很快,掌声连成一片,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   ——口哨和欢呼声一瞬间爆发,快把屋顶给掀翻了!   宿舍里,小陈已经捂着嘴哭出来了,而小陈的舍友则抱着笔记本,简直有些意犹未尽,喃喃道:   “怎么这就完了?这么短?!这届节目组不行啊。”   包括那些嘲讽过方怀土气、农民工、菜鸡的人,有的仍在死鸭子嘴硬,有的默默删了微博,而更多的则是捧起平板和笔记本,一边搜索‘卖艺小哥哥’的相关视频,一边自言自语:   “真香!”   而站在台下的鹿羽,原本势在必得,此时脸色有点发青了。   ……说实话,原本听说他压轴、方怀垫底时,他的心情还是挺开心的。因为方怀必然是垫底,而他将是那个漂亮的收尾,方怀的苍白无力将更加衬托出他的优秀。   万万没想到,情况完全调转了过来!   此时,在方怀这出彩惊艳的表演下,反倒是他刚刚的演出,完全索然无味了起来!! 第18章 喵喵喵喵   “奶油蛋糕爱好者:对不起,方爸爸。以及姐妹们,有更多爸爸的资源吗?跪求给我康康。\@奶油蛋糕爱好者:方怀能晋级我叫他爸爸,科科。”   【噗,又疯一个。】   【今天已经第几个了??哈哈哈哈哈】   【行了,今天方怀喜提一大堆女儿儿子和宠物狗,你去后面排着队吧,前面好些还没认祖归宗呢。】   “……”   这样的事情,在今天的微博是十分常见的了。好多人十几分钟前还在嘲讽,忽然就灰溜溜的删了微博,甚至有人直接拖家带口入了粉籍、漫山遍野地找方怀以前的视频和照片,看完了还意犹未尽。   除此之外,直播中弹幕的态度也几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去,这也太好听了吧???之前瞎jb带节奏的营销号你给老子站出来??!】   【差点因此错过一个神仙小哥哥,我哭泣辽!!!】   【崽崽呜呜呜呜,麻麻就知道你可以,你果然做到了QAQ我家怀怀是最棒的!!!亲亲抱抱举高高!!】   【我怀疑他要拿全场最高分……说不定比鹿羽还要高。这个词曲绝了,是原创还是别人帮他写的?】   【原本心疼他跟鹿羽撞了,现在我有点心疼鹿羽跟他撞了,噗。】   《恒星之光》在结尾的惊天大反转,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连电影都不敢这么演啊,不被所有人看好的选手爆了冷门,甚至几乎超过了冠军候选人,直接引爆了现场的情绪!   短短半个小时。   #恒星之光方怀#和#方怀 真香#两个tag直接挤掉某某明星离婚、鹿羽《恒星之光》回归等等tag,空降热搜前排。   这一整个晚上,无论是看直播的人也好,没看直播等剪辑版的也好,全都知道了这次大型真香现场。   甚至有人做了表情包,把评委在方怀上场前的不屑表情和唱完后的激动表情对比,以及观众在之前的心不在焉和之后的激动热烈对比,这些搞笑的表情包被轮了轮之后,把《恒星之光》和方怀的热度再次炒高。   而‘卖艺小哥哥’这个名字,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回到了大家的视野。   ……   如雷鸣的掌声持续了很久。   那一瞬的氛围热烈前所未有,尖叫声和欢呼声差点把屋顶都掀翻了!   那位老牌歌星眼眶通红,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拿过评分牌打分。而现场那几个一开始就支持方怀的姑娘更是哭的声音都发抖了。   主持人和节目组都没想到,结尾还能来一个这么大的反转,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在评委打分的时候,掌声一点点小下去,留下了一个短暂的空档。   灯光还没来得及切换,少年站在台上,那一束孤零零的追光仍在。   少年灯光下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茫然地与台下众人对视——他像是有些讶异于众人的热情,又像是还沉浸在刚刚歌曲的情绪中未能抽身,眼眶微微泛着红。   他不像是悲伤,表情中也是茫然更多些。高挑瘦削的少年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英俊而又不驯,模样有些手足无措,这一幅画面顿时戳中了许多人。   现场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再次响起口哨和尖叫!   “方怀,我爱你!!”   “你是最棒的!!!”   一个从一开始就支持方怀的女孩子大声喊道。   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哑了。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那声音也逐渐变大。他们挥着荧光棒,还沉浸在刚刚的激动里,宣泄似的大喊:   “方怀!!”   “别哭,你是最棒的!”   “崽崽冲鸭!!!”   方怀听了一会儿,半晌后,他后退一步,对观众席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们,”他拿着话筒,对着镜头和观众席,笑得英俊又干净,眼角眉梢都在发光,“谢谢你们喜欢我。我很……很高兴。”   刚唱完歌,他的声音还有些鼻音,鼻尖微微泛红。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熠熠生辉。   许多人再次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心悸。   台下一个姑娘生气了调戏的心思,喊到:“不是喜欢你!”   “啊?”   方怀呆了呆:“不喜欢吗?对不起。”   少年的眼神太过干净,连这么呆呆的、手足无措的样子都可爱的过分。   观众席再次传来哄笑与口哨声,那姑娘又说:“是爱你!!”   “我也爱你!!”   “方怀,我爱你!!!”   方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畔,有点发烫。他不知怎么回应,只能小声说:“谢谢,谢谢你们。”   【我去,太可爱了吧???】   【是我亲妈滤镜了吗?!我觉得又帅又可爱,简直犯规了!】   【粉了粉了,乡下淳朴boy真香。】   而此时,评委那边经过慎重的讨论,终于得出了方怀的分数。   但他们卖了个关子,没先公布。那个主唱对着镜头笑眯眯道:   “大家都知道,之前很多人是不看好方怀的,”他说,“包括我们评委组,下来讨论的时候,也一直没想到……方怀能带给我们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方怀,谢谢你能来《恒星之光》,谢谢你的歌。我们最终给出的分数是——”   “9.9分。”   全场最高分。   录制现场寂静了一秒后,再次炸开了锅!   台下。   鹿羽看着台上熠熠生辉的少年,表情一瞬间有点沉。但当摄像机扫过他时,他一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鹿羽,”工作人员问他,“你有什么感想呢?”   “实至名归。”他笑的真心实意,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恭喜他,也祝福他。我很高兴能有他这么一个对手,也很期待之后的进一步接触,希望能够一起成长。”   他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心:“方怀,加油。”   摄像机一移走,他的笑容就淡了。   .   不远处。   欢呼鼓掌声如雷鸣,粉丝大声喊的‘崽崽冲鸭’和‘方怀我爱你’远远传来。   扫地机器人在脚边打转,把走廊扫了一遍又一遍。   西装革履、沉默英俊的男人站在走廊入口处,在听到‘我们爱你’时,他微勾了下唇角,忽又抿紧些。   漆黑的眸子中有那么一瞬的黯然。   ……方怀现在有很多人喜欢了。   以后应该会更多。   这是很正常的,他那么好。   “叶总?”秘书试探着问。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眸,转过身。   忽然,他的脚步一滞,漆黑的眸子骤然晃了晃。   ——地下的扫地机器人,后背的小钳子里夹了一张小纸卡。   这个机器人,和前天晚上星光娱乐大厦的机器人是同一型号,外貌都一模一样。说来巧了,那晚之后,星光娱乐换了一批扫地机器人,旧型号被替换。   而方怀并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那个跟他说过‘我喜欢你’的小机器人,不见了。   叶于渊顿了顿,俯身取下纸卡。纸卡是方怀上台前匆匆写的,少年的字迹清隽:   “谢谢你的喜欢。”   “愿你与所爱的人永不分离。”   “……”   叶于渊静了片刻,眼神忽然一软。   沉默的男人微抿起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纸卡,视线自那几个字上一寸寸描摹过。   半晌后,他垂下眼眸,向来冷淡的眸子软的不可思议。   他勾了勾唇角,低声道:   “借你吉言。”   ……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怀怀是刚好看到这个机器人,以为机器人是前天晚上跟他告白的那一个,所以在纸卡上写了祝福的话~ 第19章 喵喵喵喵喵   《恒星之光》初选正式落下帷幕。   不过,这仅仅是个开始。随之而来的第二轮选拔主要是才艺选拔——才艺选拔不如初选严苛,仅打分,不淘汰选手,是为第三轮大众投票铺垫的一个环节。   虽然不严苛,但也不可谓不重要。   ……主要是,石斐然很担心方怀并没有什么才艺。   毕竟从小和城里孩子生活环境不一样,不像别的小孩三五岁就开始弹钢琴、学书法的,方怀会什么呀?之前海选他也只靠唱歌通过,平时除了听听曲儿,好像还真没别的爱好。   反观鹿羽,对才艺选拔似乎势在必得。也是,他钢琴大提琴样样精通,三年前还上春晚和名家合奏过。   刚在初选被抢了风头,鹿羽团队也反应的很快,把鹿羽的才华轮起来——什么拿过的奖项啦,上过春晚啦。   而方怀这边,纵使石斐然想吹,也找不到东西可吹。难道要他找营销号写‘方怀,擅长吹奏树叶,技艺高超’吗?!   每次想到这里,石斐然愁的脑门都要秃了。   不过,再看到他给方怀建的微博,他又开心了。   ——初选完毕的同时,石斐然动作利索地给方怀建了微博,短短几小时已经破百万粉了。   而网上关于方怀的话,也多是很正面的,带节奏的黑子也被压了下去。   算了,石斐然想,车到山前必有路。   微博上也有不少人在说这事。   【下一轮才艺,崽崽不要压力太大,麻麻们永远都爱你!】   【才艺这轮可能不大好啊,鹿羽那边是上过春晚的。】   【不求出彩,不出错就行。不过……怀怀的目标是拿冠军的话,还是尽量努努力的好。】   国内选秀综艺,只记第一不记第二,方怀既然初选能拿这么高的分,肯定是冠军候选人之一。这就有点剑拔弩张了,才艺虽然不一定要出彩,至少不能被鹿羽甩开太大的差距。   但是……算了。   才艺的事情明天再说,方怀今天也累了,该让他去好好睡一觉了。   在回程的车上,方怀就已经睡着了——看来这一天真是太累了。   看着方怀睡着的样子,眼睫卷曲,发梢微翘,睡得颊侧微微泛红,石斐然莫名有股父爱在心头充盈,特别想慈祥地笑……他搓了搓手臂。   对了。   石斐然忽然想起今天去参加初试的时候,他找司机去接方怀,万万没想到走错了路,还堵车,方怀是下车一路跑过去的,因此才迟到了。   这事说来奇怪,司机是信得过的司机,不可能使绊子,也不会犯低级错误。当时石斐然也在车上,那感觉就跟鬼打墙似的,走一条路就错一条。   邪门。   .   翌日。   《恒星之光》通过初选的二十位选手,每个人都要录制个人VCR、拍海报做宣传用。有人是早就准备好的,而方怀就要现在录制。   早上八点,方怀被打包塞进了录制组,打着哈欠换衣服,全程乖乖的任人捣鼓。化妆的时候,几个化妆师凑在一起讨论,不知怎么聊起了八卦:   “封影帝最近有个通告,好像也在这边。”   “我知道,是意大利那个奢牌的代言吧?”   “他也太宅了,下一部戏是《霜冻》吗?我好期待来着。”   方怀:“……?”   上午先把VCR给拍了,下午拍宣传照。下午三点,实景摄影棚完全仿造出了高中教室的模样,午后暖洋洋的阳光从窗边洒来,在书桌上淡淡地铺开。   “你坐在那里,”摄影师想了想,说,“不用太紧张。”   方怀思考一阵,点头。   摄影师看着取景框,按了几下快门,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嗯。   这张宣传照的主题贴合方怀身份,定位是英俊不驯、阳光开朗的高中生,重点是少年感、英俊和轻微的顽劣。其实方怀也适合干净单纯那一类风格——不过那就跟鹿羽撞了,而鹿羽的人设是早早立好的。   好在,方怀这张脸这身材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路子很广,各种风格都驾驭的来。反观鹿羽就窄了点,五官秀气但是平淡,只能走干净单纯少年风格。   镜头里,方怀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课桌上散乱地放了些漫画、笔盒。   午后的阳光在桌面铺开,光影交错,少年戴着单边耳机,微翘的发梢有点乱,垂眸看着漫画,浅琥珀色的眸子如打盹的猫咪一般半睁着,唇边勾起一点弧度。   “好帅!”   “从天真崽崽到年下奶狗型男友?!”   “我以为他是走呆萌干净那一卦的……这可塑性,绝了。”   拍照前摄影师跟方怀讲过那感觉、大致的动作,但方怀一上手就能达到这个状态,的确是悟性和可塑性都很强了。   不过……   嗯,还差点什么呢?   摄影师摸了摸下巴,方怀只是表现出了表面的感觉,没有和他自己的性格融合,还是稍显生硬。   一个人轻轻推开门,走进来。   刚刚还在一边小声讨论的场记、助理、化妆师等女孩子忽然安静了一瞬。   她们看向那个人,微微睁大眼睛——   “嘘。”那人食指竖在唇间,笑眯眯地对她们眨了眨眼。   女孩们互相握着手,努力点头。   进来的那人很高,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西服。高定西服的设计很巧妙,浅灰色,一粒扣和青果领,优雅又不显得轻佻,偏向成熟雅痞那一类。   那人身材线条极其优美,从肩背到又长又直的腿,薄唇带笑,浅金色的眸子如流淌的酒液。   ……是封朗!   摄影师也愣了愣。   他和封朗以前见过面,此时礼貌地点了点头。   不过,封朗想干什么?   而另一边,方怀拿着漫画,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   昨天为初选忙了一整天,今天早上六七点又起床工作,也不怪他觉得累。方怀午饭也没太吃饱,又饿又困,虽然还努力维持着摄影师说的那个姿势,眼睑已经一点点耷拉下来。   忽然,他鼻头微动。   他闻到一股近似橙子的甜香,就在很近的地方,似乎就在嘴边——   方怀又饿又困,下意识微微启唇,凭着本能啊呜一声,把放在嘴边那个橙子味棒棒糖咬进嘴里。   摄影师:“……!!!”   他睁大眼睛,抖着手疯狂按快门。   对了,这感觉对了!!   画面中的少年像是看书看到困了,模样英俊不驯,夏日的午后,微光停在垂下的眼睑上,浅琥珀色的眸子迷糊,半梦半醒间咬住了嘴边的糖果。   不驯与随性中又透着几分奶味儿,和方怀本身的性格特质无比契合!   封朗站在方怀椅子背后,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棒棒糖,漫不经心地笑着,微微俯身。   他人未曾入镜,只一只手被拍入画面中。拿着棒棒糖的那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西装精心裁剪的袖口,又与偏乱、随性的教室布景形成些微冲突,更加提升了画面张力。   氛围、动作、色彩搭配都刚刚好。   绝了。   摄影师换着角度连拍了几张,双眼发亮,激动得不行了。   而与此同时。   俊美的男人半垂着眼眸,视线自少年的眼角眉梢一丝丝淌过。   半晌后,他喉间溢出些优雅而富有磁性的笑声。   “怀怀,好久不见。”   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把好久不见的封影帝拉出来溜一溜   小剧场,此时此刻,正在开会的某总裁:……   想打人。   (叶总下一章上线~) 第20章 喵喵喵喵   一直到照片拍摄完,方怀都不知道他的糖是哪儿来的——他刚刚差不多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边没人,嘴里有一颗糖。   他看摄影师没有表示反对,不想浪费,于是认真地把糖吃完了。   还挺好吃的。   海报和VCR拍完,没两天又是才艺展示了。   才艺展示和初选时间挨的很紧,节目组并没有打算给选手很多时间准备。准确来说,它并不能算是一轮选拔……说是调剂氛围的一个小插曲比较恰当,当然,它的分数也至关重要。   鹿羽那边,已经是对才艺这一环节势在必得了。当然,他们家也的确有炫耀的资本。   才艺说来说去,除了唱歌之外,不就是弹琴、吹奏、跳舞之类的么?中规中矩的来个弹唱,脱俗一点的吹个洞箫,准备的时间也不算多,平时没有积累的话,要出彩很难的。   鹿羽可不一样。   鹿羽本人那边没发话呢,粉丝和营销号先得意洋洋的把话给吹出去了。   “你的努力,我们都看到了。低谷只会是一时,不会是永远,最璀璨的桂冠终究会属于你。晚安鹿羽,今夜好梦。[图片]”   这几乎是明着讽刺方怀不够努力、群众和评委投票不带脑子,埋没了鹿羽这颗明珠。   “震惊!十二岁出道,十四岁春晚钢琴演奏轰动全国,竟然是他?”   这就是吹鹿羽才艺的实绩了。   “……”   方怀的粉丝当然不甘示弱,奈何方怀的过去对她们来说是一片空白,也不知从何吹起。   最让她们害怕的,是方怀本人和团队那边的安静如鸡。隔壁鹿羽的通稿都吹到自家门口来了,他们一点表示也没有,这沉默的态度让她们心里没底,说话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甚至有点担心方怀一个可展示的才艺也没有。   【@鹿羽粉,还记得你们上次是怎么被打脸的吗?初选的时候我可是听过一模一样的话,科科。】   【我昨天给小哥哥算了一卦,他才艺会拿高分。】   【我家崽崽是有才艺的,你们等着吧。】   一直到才艺的前一天,晚上十一点,鹿羽发了微博。   “鹿羽V:我知道努力不一定有用,但还是想试一试,再刀山火海也想往前闯一闯。晚安,做个好梦。[图片]”配图是半夜的训练室,穿着练功服的鹿羽对镜头比了个‘V’。   鹿羽的粉丝立刻心疼了,一边让鹿羽早点睡、别练了,一边大呼初选的成绩黑幕——在她们眼里,鹿羽的表演是最好的,又怎么可能被一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方怀拿了第一名?   【鹿鹿冲鸭!!我们都知道初选有黑幕,心疼你。】   【没关系,大家都看到你的努力,明天一定会成功的!】   【……】   半个小时后,方怀低调地发了一条微博。   非常耿直。   “方怀V:我有才艺,别担心,晚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实诚可爱了叭】   【听到有才艺,我就放心了!崽崽加油,晚安!!】   【太朴实了,崽崽你没有团队给写写稿子啥的吗?!】   粉丝们对方怀的要求可低了,不开天窗、不出错就行。   而方怀却总能给她们惊喜。   希望这次也一样……不过,即使没有惊喜,也没关系。   她们知道多半是没有惊喜了,方怀是人又不是神,这太难了。但死忠粉她们喜欢的更多是方怀这个人,与他优不优秀无关。   ……简单来说,用慈祥老母亲的心态追星。   而另一边。   方怀发完微博,不太熟练地退出页面,关了手机。   他最近在学着用手机,还没学会多少。或者说,基本啥也不会。   但他知道有人喜欢他、有人在担心他……不能让他们担心,所以努力跟石斐然学了‘发微博’。   方怀的确有才艺——之前拼命的练习也是为了这个,自己认为还行,应该不至于出差错吧?   不过,他不知道这个现在流不流行了。石斐然一开始听他要表演这个时,还是蛮吃惊的。   方怀拉高被子,睡了一觉,明天要早起。   才艺表演和初选不一样,形式比较自由,不是所有选手必须集中的。《恒星之光》资金充足,毕竟有的选手甚至想展示花样滑冰……因此,场地自选,每个选手分一小批跟拍团队,在规定的时间挨个直播。   这次也没有现场观众,只有网上直播了。   方怀分配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而他七点就到了自己选好的场地。   是南市一个废弃的大剧院。   跟拍的团队还没有到,方怀也没有通知石斐然,自己先到地点熟悉一下。   选这里是有理由的。   废弃的大剧院,天穹破了一个洞,天光缓缓洒下。舞台上因为提前清理过,还是干净的。周围丛生着杂草藤蔓和不知名的野花,一排排座椅早已破损,几只野猫趴在座位上晒太阳。   方怀小时候来过这里,他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候这里还没这么破旧,一闭上眼,还能听见当时的人声鼎沸、说笑声……   他甚至记得当时他和方建国就坐在第一排,仰头看着台上的演出。   这对他有特殊的意义,这是他关于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得的画面。   回忆总会到某个点戛然而止。   方怀睁开眼睛,笑了笑,转身去后台准备了。   大剧院边上有一棵百年老树,不知为何被人当成了许愿树,很多南市市民都信,树杈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牌纸片。   忽然一阵风吹过,一块小木牌被刮到方怀脚边。   他愣了愣,俯身捡起来,不经意瞥到上面的字。字体遒劲有力,非常好看,写的是:   “想见他。”   方怀一怔。   他想了想,决定把木牌挂回原处,于是走到树下。那一条红绳上穿了好几个木牌,一共有七个,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方怀把手中的木牌挂回去,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剩下木牌的内容。   这个人似乎一年来许一次愿,前六块都是写的‘想见他’,而第七块的字迹很新,似乎是刚写的。上面写着……   “想要他只属于我。”   落款是一个简单的‘叶’字。   微风拂过。   “这个许愿……准吗”方怀忽然有些好奇。   “准。”   身旁忽然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好听,用方怀的话来说,就像是冬至冻土里忽然开出不知名的花。   “是吗?”方怀望过去,笑了笑。   西装革履、严肃英俊的男人站在两步距离的地方,薄唇展平,沉默地看向他。   “叶于渊?你好,”方怀记得他的名字,浅琥珀色的眼眸弯起来,道,“信仰这个树有用的话,我也许个愿。”   就许愿一会儿才艺表演成功吧。   谁知,叶于渊沉默片刻,薄唇微抿,忽然淡淡道:   “我信仰的不是它。”   方怀:“……?”   那他刚刚为什么说,这个是准的?   忽然一阵风吹来,卷着些花瓣落到方怀的发顶。少年浅色的眸子在光中熠熠生辉,发梢微翘着勾住几缕光。   叶于渊沉默片刻,迈步走到他身前,微微俯身。   漆黑的眸子忽然软了下来,被温柔的光线晕染开,认真地望着方怀。   他一手搭在方怀肩上,一手帮他别开落到发顶的花瓣——这个姿势乍一看就像一个拥抱,把少年整个人拢在怀里。   沉默的男人一字一句、低声道:   “……是你。”   这一声的尾音近似叹息。   他信仰的从来不是什么树。   而是此时此刻、正站在他眼前的少年。   ——他是他的神明。   .   若干小时后。   上午十一点。   李素是昆曲表演艺术家,在南市戏曲艺术学院当副教授,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他师承董如澜,董教授在国内戏曲界都是叫得上名的人物,上过三次春晚。   只可惜命运多舛,人至盛年,知交零落,唯一的故友也远走他乡。   这天是周末,李素的小女儿李芸一起床,就捧着平板打开某个直播间,看的津津有味。   李素对这些一向很不屑一顾,一边泡茶一边随意看了眼屏幕:   “你们小姑娘一天天看的什么‘综艺’、‘爱豆’,全都是浪费时间,我们那会儿——”   李芸没找到耳机,开的是扬声器。   她嫌父亲吵,有些不开心道:“爸,这真不是浪费时间。我就是喜欢方怀……他唱歌特别好听。”   李素不咸不淡地‘呵’了一声。   好听?他们年轻人懂什么好听,天天听那些口水歌、词儿都听不懂、各种风格混搭在一起。   他自己就是干这行的,好多人基本功都不过关,就有胆子自称‘歌星’了。   一直到十分钟以后。   “啊啊啊,轮到崽崽了,”李芸捧着脸,喃喃道,“怀怀加油!”   直播间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方怀的才艺展示开始时,李芸情不自禁地睁大双眼:“我的天!竟然是……”   李素心中不屑,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   “……”   他差点打碎了茶碗,不可置信地站起来,看向女儿手中的屏幕,失声问:   “芸芸,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这么正宗的唱腔,他没理由没听说过啊! 第21章 喵喵喵   1.   “我信仰的不是它。”   “……是你。”   叶于渊的声音很低, 尾音中些微的叹息散在风中。   他帮少年拂去花瓣后, 手指忽然一滞,耳畔浮现一层薄红。   叶于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后退半步,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薄唇微抿。   漆黑的眸中有几分苦恼与赧然,一闪而逝, 很快恢复平静。   方怀:“……?”   他没听清楚。   但他并不是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想了想,只是说:“对不起, 我没有听清。”   “没事。”   叶于渊紧绷的后背这才放松了些。   两人对视一会儿,都没说话。   半晌后,叶于渊低声道:   “不用太紧张。”   他的视线落在方怀身上, 漆黑的眸子乍看上去竟然很温柔,但一会儿又觉得那是错觉。   听叶于渊说话,让人觉得很舒适。   方怀笑了笑,点头:“嗯,好。”   方怀想,以后要是他们能够成为朋友, 他希望叶于渊能够多说点话,让他多听一听。   现在就算了。   夏日的微风吹落些花瓣,城市荒废的一角, 安静到几乎能听到光芒缓缓坠落的声音。   “那我先去准备一下, ”方怀见他似乎没话想说, 于是笑着挥手,“以后见?”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再拐角,他才收回视线。   而方怀走到后台清理出的休息室,开始准备一会儿才艺表演的东西——他的这项‘才艺’,对服装和扮相的要求都挺高的。   唱曲早已熟稔了,只是动作还有些生疏,毕竟他不是从小就开始练身段儿的,和专业的比还是差远了,好在选的这一段主要是文戏。   这是方建国除了打麻将以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也是方怀的。   既然现在有机会,他想……让更多人看到它。   .   一个小时后。   跟拍的团队带着设施来到大剧院,放设备、找角度。一边工作一边闲聊着:   “方怀的到底是什么啊?”   “这场地……他要表演个话剧什么的?”   “希望别出差错吧。”   许多选手并没有明确说自己的才艺,不过从选的场地也能看出一二。   有的选手会故意不说,以保持新鲜感。   至于方怀?   网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猜测他要再吹个树叶、逗个鸟,那样虽然有些无聊,但也不至于出错。不过可想而知,最后的分不会高到哪里去了。   网上直播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一个叫许路风的选手展示了花滑,在节目掀起了一阵小高潮——许路风是个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今年刚签约出道的,有人发现他的父亲是退役花滑选手,拿过冬奥会金牌的人。   这次顺序是抽签决定的,说来有趣,初选的前三名恰好挨在一起。先许路风,然后方怀,最后鹿羽。   而这次方怀运气也十分不好,刚好在花滑的后一个,以至于轮到他时,弹幕几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喜里。   偶尔一两条‘期待’和‘崽崽加油’都很快被刷过去了,乍一看竟然像是无人问津。   【啊啊啊啊好帅!!】   【我靠,这水准够得上专业了吧?!又帅又美啊。】   【马上就到我家崽崽了!】   【你家崽崽?谁?】   【花滑什么的太帅了呜呜呜,想嫁。】   滑冰场,许路风手里提着冰刀,看到弹幕顿时不好意思极了。他刚想登小号充值刷个深水鱼雷,忽然屏幕上一阵特效,有人砸了十个巨型深水鱼雷。   我靠。许路风目瞪口呆。   五万块……   滚屏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加油。”   【感谢大佬!怀怀加油!】   【原来下一个是崽崽啊。期待!】   【来吧,让你家崽崽给我们表演一个杂技遛鸟和吹树叶,科科。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套小把戏,我差不多看腻了。】   【排楼上,腻死了。会耍杂技了不起吗?是选偶像又不是选杂技艺人,我笑了。】   每次新的选手表演开始时,房管都会禁言十秒钟。乱糟糟的弹幕总算干净了,许多人长出一口气,看向舞台。   镜头角度找的很不错,与舞台的地板平齐,有种莫名的味道。   废弃的大剧院,空荡荡的舞台,边缘丛生着藤蔓和不知名的花,破了一个洞的天穹有光缓缓洒下。   这副场景给人的感觉很奇妙,让人心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没有歌声。   十秒后,房管再次打开了弹幕,一条条飞速闪过。   【噗,人呢?】   【又跟上次似的迟到了?某些人这作品还没多少,先开始耍大牌了哦。】   【才十秒,你们就不能耐心一点吗?】   李芸打开直播时,正看到一条条不友好的弹幕,气得手抖,下意识发弹幕反击了。发完她才仔细看画面里的场地。   “咦。”李芸摸了摸下巴。   她的父亲李素是昆曲表演艺术家,父亲的师父是董如澜教授,她小时候跟父亲去看过董教授的表演,依稀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剧院?   原来它已经这么破了啊。昔日整个南市最热闹的地方,现在竟然如此荒凉,说不定明天就要拆掉建楼盘了。李芸心里一时唏嘘。   她忽然又意识到什么。   方怀挑这个地方,莫非是……   “不会吧。”她心想,“这可难了,一个弄不好就是出丑啊。不求崽崽出彩,不要出错就行。”   父亲李素悠悠翻过一页报纸,一边泡茶,一边又在数落她:“又看什么‘综艺’啊?你有空能不能把学习搞一搞,我看你追的什么‘偶像’那一个个,唱也不像个唱的样子,怪里怪气的,空有皮囊没有内涵。”   李芸充耳不闻,只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   下一秒——   “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翦。”   唱的是《桃花扇》玉芙蓉。   这一声如锦缎如流水,婉转又顺畅,气息拿捏的极稳,加上戏腔自带的效果,让人背后一时有如电流涌过!   先声夺人。   弹幕安静了一瞬。许多人在屏幕后面都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失去了言语,包括李芸和李素。   而李素的反应要更为激动些。他的表情从‘不屑一顾’渐渐变得空白,下一刻,睁大了双眼,差点打碎了茶碗,霍然起身,失声问:   “芸芸,这是谁?!”   他不会听错,这唱腔分明、分明就是……   李芸无暇回答他,只仅仅盯着屏幕。   一人从幕布后面走出来,旦角扮相,从头面到服饰一应俱全,步如云——要知道,昆曲扮相现在已经不太符合许多年轻人的审美了,有人觉得太夸张,亦或是过时了、欣赏不来。   但看着那人,完全不会有这种感觉。   只会觉得惊艳。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呼吸停滞了——也许是场地选的太好,在那种废弃的剧场舞台之上,天光缓缓洒下,忽然就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别拿原唱骗我,这百分百假唱的吧??!】   【排了,我昨天还在看董老师以前的录像,声音和唱腔好像啊。】   【这谁啊??快告诉我这谁啊?我疯了???】   【好听啊啊啊啊啊啊】   方怀的身段不太行,毕竟不是从小就学这个的,那女气和柔弱无论如何也拿捏不出来,有心分辨就能看出,戏装裹着的还是个高挑瘦削的少年。   他之前和老师商量过,扬长避短,尽量减少动作、突出唱词。   但扮相,是十足十能拿满分的了。   “这,”李素看着屏幕,心情简直复杂至极,“这孩子的可塑性太强了。”   他是专业的,自然一眼就看出对方身体的些微僵硬。但那扮相……对于乾旦来说,能达到这程度的屈指可数。   方怀的可塑性,太强了。   平时看着干干净净的少年,换上校服戴上耳机就是帅气叛逆年下小男友,穿着西装又英俊风度翩翩,没想到换上戏装反串旦角,竟然也毫无障碍。   很美。   竟让人一时想不出别的形容。那种美并不柔弱,带着某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特质,那双眸子仿佛要焕出光彩来。   【太六了吧?!】   【23333就我发现怀怀动作有些僵硬,努力减少了动作把重点放在唱词上吗?好可爱啊】   【假唱实锤,我这就去翻董老师的表演视频做音频对比。】   “正作绵飞雪,落红成霰。”   昆曲唱的慢,韵味悠长。   但《桃花扇》又并不是一出慢悠悠、轻缓美满的戏。   此时此刻,无数人屏息,视线都集中在方怀身上。   方怀的粉丝和节目组当然很高兴——方怀又给了他们一次惊喜。而一人正站在废弃剧场的入口处,沉默地听着,眸中色泽微软。   舞台上的方怀就像在发光。   他天生就该站在那里,被所有人喜爱,被所有的光芒与镜头眷顾。   李芸抱着平板,激动的已经恨不得蹦起来了。而一向对她要求严格的李素这次竟然也没说什么——不如说,他自己比李芸还要激动。   这个小孩子姓‘方’。   如果他没有猜错……   父女二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恨不得凑到屏幕前去看。   而李素完全忘记了他刚刚说过的‘你们年轻人追什么爱豆,全都是浪费时间’之类的话,在方怀某个转调成功完成时,还忍不住叫了声好。   但与此同时,有那么几个人的心情却糟糕极了。   “这一句后面跟了一段念白,”经纪人放下手机,磨了磨牙道,“那一段是最出彩的,不能让他唱到那里,不然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温润的青年没说话。   他一边在手机上按了按,一边低声道: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假唱’的tag,刷起来吧。”   这跟董如澜早期那会儿的风格太像了。   而且,现场又只有方怀和几个摄影师,这么容易作弊的环境,方怀想要自证清白都难——他的动作,有心人都能看出只是一般水准,唱腔却那么精妙,谁信啊?   而董如澜避世多年,连讲课都不怎么去讲了,又怎么可能站出来帮方怀洗刷冤屈呢?   不可能的。   2.   现场一共有三个摄影师。   其中一个是总摄影师,另外两个是摄影助理,设备是早调试好的。当方怀唱词唱的‘绵飞雪’时,一个摄影助理忽然踉跄一步,碰到了摄像机!   镜头骤然一晃,黑了下去。   【怎么回事?!】   【我靠,我想打人,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下面那一段念白啊啊啊啊啊啊莫打扰老子听曲!】   【莫打扰老子吸崽崽!!你他妈把我的崽崽还回来!】   总摄影师的眼睛一时瞪圆了。   他一边面色发青地扶仪器,一边骂人:“你他妈怎么回事?!饭碗不想要了???”   而那个摄影助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就像撞邪了似的,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意识、往前迈步,此时自己也快哭了。   下一秒。   总摄影师和助理同时瞪大双眼。   西装规整、沉默英俊的男人迈着长腿走来,几步便到摄影机前,从摄影师手中接过了仪器。而秘书在他身后,笑着把两人请到一边详谈。   叶总……怎么在这里?两人都呆滞了。   那感觉就像看见纸片人从财经杂志里自己跨了出来似的,极度不真实。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之间。   叶于渊沉默地接住仪器,薄唇展平,面上不见任何特殊的表情。骨节分明的食指在仪器上轻叩,半晌果断地拆掉几个东西、按下某处。   他的手指很好看,做这些事时又果断极了,几乎是赏心悦目的。   台上的人并未注意到这些。   《桃花扇》并不是一首舒缓的、圆满轻松的曲子,相反,它非常沉重,甚至字字泣血。而唱词已经到了‘落红成霰’,少年微微闭上眼睛。   许多年前,那个人唱的应该也是这一句。   画面一点点浮现……   短短几秒之间。   直播间里已经炸了。   【我靠,投诉!!!老子要投诉!!!】   【@节目组,请给个解释吧。】   【干卡着浪费时间,先切下一个节目吧,我想看看我们家鹿鹿了。】   【排楼上,先换下一个吧,别浪费时间。】   李芸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也惊到了,一看到弹幕,牙关又咬紧了些——这时候如果切换到下一个选手,后面方怀有没有补时间还是个未知数,观众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崽崽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而李素的反应更大。   年过四十的李副教授霍然起身,抖着手指画面:“谁搞的?我要打电话到电视台去投诉!”   李芸:“……”   此时此刻,节目组也乱成了一团。   副导演手中握着手机,一咬牙,说:“要不就先切换到下一个鹿羽的?观看人数十万了,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总导演面色凝重,下巴僵硬,即将点头——   手机忽然响了。   总导演一看上面的备注,心中一慌,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叶总?”   那边传来一道低沉冷淡的声音,如浸霜雪。   只有两个字……   “不换。”   不允许切换到下一个节目。   方怀努力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的东西,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得一清二楚。   AI自动在蓝牙耳机上拨号,叶于渊说这三个字时,面上没什么特殊表情,手上的动作不停。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仪器上飞快调整、操作。   十秒后。   废弃的大剧场中,沉默的男人扶正仪器,松开手,低声道:   “好了。”   这一声很轻,冷淡低沉,醇厚的嗓音特殊又抓耳。   直播间的众人再次看到了清晰的画面。   前后半分钟都不到,摄像机连带收音设施全都好了,几乎什么事情也没耽误。有人眼尖,看到了在摄像机前一晃而过的手。   【这只手真好看,是助理小哥吗?】   【声、声音也很好听……苏到耳朵要掉了。】   【感谢助理小哥!!又可以愉快吸崽了啊啊啊】   【你们,确定,是助理小哥吗?】   一部分观众沉默了。   是他们想的那样吗?   但那又怎么可能呢??!   而另一边,鹿羽和经纪人的面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你不是说不会出问题的吗?”经纪人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们都想好了,先让那边摄像机短暂故障,再借此要导演组换节目。到时候观众注意力肯定都在鹿羽身上,即使那边仪器修好了,未来还会不会补一次也是未知数。而且观众没了一开始的惊艳,给方怀投票的会少很多。   鹿羽的面色也不大好看。   片刻后,他说:“微博轮话题,现在就去。”   经纪人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直播间里,画面再一次清晰起来,连声音都完全修复好了。   在短暂的讨论后,直播间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台上吸引走了——方怀好像就是有这样的特质,只要他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你就不会去想别的事情。   他有特殊的、独属于自己的磁场。   一身戏装扮相的少年,在微光下半闭着眸子,模样好看得不讲道理。玉芙蓉前两句的唱调还算是舒缓轻慢的,不听词甚至有几分像一个旖旎的春梦。   直到这一句。   台上的人忽然睁开眼,语速骤变:   “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   “青溪尽是辛夷树……”   破了一个大洞的天穹,软软的光落下,给整个画面晕染上一种不真实的色泽。而方怀睁开眼时,眼角有泪猝不及防涌出。   ——“不及东风桃李花。”   婉转中带着低泣的嗓音,在此刻突然提高。少年急急地念出这几个字,字字泣血,几近破音。   许多人看着屏幕,忘了打字。   刚刚乱成一团的直播间,在此刻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简直像是约好了的一样。   一直到念白结束,接入下一段低回的唱腔‘溅血点做桃花扇’时,弹幕才忽然如同爆炸一样挤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他上次初选的时候念了一句《牡丹亭》,我当时觉得有点东西,还挺好听的……又进步了还是怎么的?!念白这功夫绝了。】   【不说了,我去找我爷爷收集的昆曲碟片了,太特么好听了。】   【假唱的当然好听了hhhh笑死我了,你们还真信了?这就是放的董老师的碟片,他对个口型罢了。真要是现场唱怎么可能零失误啊?】   “……”   《桃花扇》玉芙蓉这一段不长,很快就结束了。   而弹幕的热情却丝毫不曾消弭。不如说,在那短暂的震撼之后,弹幕如同爆炸一般疯狂增长。   【啊啊啊啊我想娶他,不对我想嫁……娶……】   【总之我想跟他在一起!!!】   【等等,怀怀怎么了??】   有人敏锐地发现,方怀在唱完最后一句时,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了!   但大家对此了解的不多,更多人只是以为这是一种表演谢幕方法——像那些什么悲情舞蹈、戏剧,最后不都经常有演员最后以摔倒或者卧倒收尾的吗?   他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   只有少数人意识到,方怀的状态……是真有点不太对。   【怎么感觉要摔了?】   【周围人赶紧的啊,扶一下!】   【赶不过去吧,摄影助理都在台下呢,这距离有点远啊?!】   下一秒。   西装革履的男人就像凭空出现在舞台上——他很高,站的笔直,从镜头的角度看,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勾勒出优美的肩背线条。那人手指微蜷了蜷,把将要跌倒的少年抱入怀中。   他抱的很紧,指节微微泛白。   方怀的眼睫垂了下来,唇角抿着,不知具体情况如何。   台下和屏幕外的人都沉默了两秒。   【他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还是说我眼花了?!】   【心疼我崽崽QAQ这是怎么了?】   【看背影好帅啊,想看正脸。】   【想看正脸 1】   那人抱住方怀后,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过身——   屏幕忽然黑了。   “……”   【我靠,我靠,我靠。】   【我刚刚好像看到眼睛了?好帅啊啊啊啊啊啊不过有点迷之眼熟???】   【我比较关心怀怀现在怎么样了QAQ】   【轮到小鹿啦!!!小鹿冲鸭!!!】   鹿羽的团队早有准备,一切换就立刻带节奏、控评,刷深水鱼雷汉化,因此,那些还在讨论上一件事的人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有网友录了像,但很快发现——自己的录像只截止到那个男人出现之前,后面的画面莫名被剪掉了,还真有点邪门,像是所有人同时出现了幻觉一样。   而屏幕上,鹿羽已经开始了。   他弹钢琴,并没有打算从形式上取胜,几乎完全是在炫技。不得不说,曲子难度很高,一个音也没错,的确是很厉害的了。   【鹿鹿66666】   【哈哈哈哈比起某些人动作僵硬的唱戏强多了。】   【说实话,上一个我真心欣赏不来,唱的也假假的。】   【上过春晚果然名不虚传】   【只有我觉得钢琴角度有点奇怪吗?这样完全看不到人的正脸啊。】   这条弹幕刚刚发出,就被房管迅速删除了。   有些人也有疑惑,不过并没有深究——在弹钢琴的那个人,真的没有露正脸,恰好被挡住了,只露了背影。   不过这背影的确是纤细的少年模样,许多人都没太怀疑了。   3.   方怀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   他有那么几秒失去了意识,头晕、耳鸣,脚下完全不稳了。   但只是短暂的几秒。   意识回笼时,他已经被人抱在了怀里。   准确来说不是抱,因为方怀很快清醒过来,自己后退了一步。   “叶于渊?”第三次了,他说这三个字仍是有些笨拙,“又见面了。”   很好看啊,他忽然想。   方怀有轻微的脸盲,但能分辨美丑的。叶于渊的皮肤很白,不是细腻的瓷白,那色调偏冷,乍一看是不近人情的,凑得这么近时像一尊俊美的神像,漆黑的眸子透着丝丝凉意。   只是当他看过来时,冷淡的神色又会褪去不少,显出些柔软来。   闻言,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问:   “不舒服?”   方怀摇了摇头:“还好,谢谢。”   他从上台开始状态一直很好,最近也没有感冒什么的病,刚刚真的非常非常奇怪。硬要说的话,有点像是方建国说过的‘撞邪’了。   不过,现在的人不提倡封建迷信吧?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说。   摄影师和助理过来打了个招呼,眼神还有些不好意思:   “方怀,我们节目组接下来没事了,你一会儿可以自由安排。”   他们刚刚在被秘书询问事情,并没有看见舞台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对于刚刚直播过程出的岔子,心里还是挺愧疚的,尽管他们都不是故意的。   方怀点点头。   “要去干什么?”摄影师随口问。   “先,”方怀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脸,“把这个洗了。”   他是戏装,从头面到妆容一应俱全的,的确是该卸个妆的。   “嗯。”摄影师点头,心里还有点惋惜。   方怀的戏装扮相真的很好看,就这么卸掉了?   方怀并听不到对方内心的话,跟人挥手,转身。   转身……   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从体型上来说,应该是大尾巴。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沉默地跟在方怀身后——而且他的表情十分自然,一如既往的冷淡,唇角展平,好像这原本就是他要去的方向。   方怀:“……”   秘书:“……”   秘书心想,李经理和张总就在外面等着呢?这样真的好吗?!这次来这边是谈一个项目,涉及土地开发,只跟Ptah的分支项目有关,叶于渊本来不用来的。   三个小时前,这边刚谈完正事,还有些细枝末节没处理,一转头叶总已经不见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工作狂叶总了,秘书想。   “叶于渊,”方怀边走边转头看他,有些想笑,浅琥珀色的眸子透亮澄澈,“你是过来干什么的?”   “谈生……”意。   秘书下意识道。   “散步。”叶于渊淡淡道,说罢看了秘书一眼。   秘书:“……”   他停下脚步,后背冒了些冷汗,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远。   “嗯。”方怀点点头。   没走多久,后台休息室已经到了,他当时衣服就是在这里换的。   房子有点狭窄,还是老式的小窗格,一块小小的镜子。窗边一株白玉兰已经开花了,麻雀站在窗台上啾啾叫着。   叶于渊仍跟在后面,在门口停下,唇角微抿。   方怀从刚刚起,就没跟他说一句话。   他手指微蜷了蜷,眸色有些黯。   “不进来吗?”坐下后方怀看向门口,一愣。   他手上已经在帮对方倒茶了——用保温壶装的热茶。   他和方建国小时候住在山里,附近有村子,方建国就是去那里打麻将的。偶尔有人跟方建国溜达回来,在家里喝一口茶。这里虽然不是他家,但也可以待人接客了。   方怀是很讲礼貌的。   闻言,男人怔了怔。   半晌后才迈步走进来。   他从少年手中接过杯子。这杯子其实就是保温瓶的盖子,Ptah那些员工估计不会想到,自己严肃冷淡、有钱又不近人情的老板有一天会坐在狭小简陋的室内,抿着唇,用盖子喝一口热茶。   而且表情丝毫没有不适。   漆黑的眸子被水汽氤氲着,一点点软下来。   半晌后,叶于渊低声道:   “很甜。”   “茶很甜?”方怀愣了愣。   叶于渊沉默片刻,微一摇头。   他定定地看着方怀。   “不是茶。”   低沉醇厚的嗓音,尾音的微哑带着些缱绻温柔的意思,一闪而逝。   方怀一无所觉,对他弯着眼睛笑了笑,一边取下头面装饰,舒了口气,然后拿起毛巾擦去脸上的戏妆。   瓷白的皮肤一点点露出来,少年的眼角眉梢都在熹微光线里焕出光彩来,浅色的眸子如琥珀,干净又让人喜爱,从头到脚都透着丝丝甜味。   他像一块橱窗里亮晶晶的糖果,明明和星辰一般耀眼,却又很柔软甘甜。   像是一个触手可及的愿望,一个并不遥远的美梦。   方怀看着小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石斐然今天家里有事,没能陪着来,但帮他准备好了东西。有个瓶子上面写着‘结束了用这个洗脸’,是卸妆水。   方怀迟疑了一瞬,打开盖子,想了想,直接往脸上倒。   下一秒。   ——“嘶。”   方怀倒抽了一口凉气,马上闭上了眼睛。   ……疼。   那个液体倒到眼睛了!   感觉有点像往眼睛里倒辣椒水,又酸又刺,真的很疼。方怀试探着睁了睁眼,眼眶完全红了,生理性的泪水盈满眼眶。   叶于渊眸子一滞,眉头微蹙起来。   “别动。”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方怀手中的毛巾,帮他一点点擦去眼睛周围的水渍。   他的动作很轻,刚擦了两下,手上忽然一停。   这样似乎……太近了。   方怀仍闭着眼睛,盘腿坐在木地板上。而叶于渊俯身,两人凑得很近,几乎呼吸交缠,软软的光从小窗格照进来。   男人耳根忽然微微发烫。   “很适合接吻的姿势。”AI的机械音在耳机里平板道,“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读取了您的脑电波。”   叶于渊:“……”   是时候考虑换个AI了。   .   另一边,微博上。   #方怀 假唱#的tag被悄悄轮了起来,没半个小时,已经挤上了热搜前五。   【???什么情况】   【据说是才艺表演假唱了。真是为了红不择手段啊。】   【之前他不是就靠潜规则上位的吗??买热搜,初选和海选怎么过的自己心里没点ac数?底子里都烂透了,能指望他好到哪里去。】   【楼上一看就是水军吧,抱走我家崽崽。之前嘲他农民工嘲的最凶的不是你们家吗?一转眼就成了关系户空降??你家鹿鹿还挺不走运的哦,竟然被农民工黑幕了,科科。】   “这个是和董老师作品的音频对比,某人有没有假唱大家自由心证吧。[音频]”   这是某个微博大V,也没做音频分析,但单听声音……竟然还真挺像的。董如澜早期作品录音条件不好,听着有些模糊,但咬字、换气许多细节竟然都对的上。   【???】   【不是我说,真的有丶丶像。】   看见这些带节奏的言论,方怀的粉丝简直气炸了——自己家的小孩被欺负了,谁不心疼?   【看过直播的都知道不是假唱吧?全程没出错是因为他努力,一天练习十六个小时了解一下。】   【你们都聋了吗??这哪里像了?!泼脏水NMSL】   【某人的粉太没素质了吧?上来就人参公鸡,果然饭随爱豆。】   【真的没素质,和某农民工一样,果然九年义务教育不能少。】   这波节奏自然是鹿羽粉丝带起来的,他们也没打算掩饰。   才艺表演可是要大众投票的,现在,方怀的路人缘越差、他们越得利了。而且方怀的粉丝已经被激怒了,这对他们反而更好——方怀粉丝都失去理智了,无差别攻击,反而自己成了靶子,更败路人缘。   节目组估计也没预料到,他们原本规划的好好的赛制,竟然成了恶性竞争。   李芸打开微博看了两眼,大脑里轰的一声。   她和许多粉丝一样,几乎就要气炸了。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父亲:   “爸,现在网上在造谣方怀假唱,说他刚刚放的是董教授的音频。”   李素正在拨董教授的号码,此时恰好接通了。   李素:“……”   电话两头安静了一会儿。   半晌后,电话那边传来一道苍老却慈祥的声音:   “……方怀?” 第22章 喵喵   叶于渊的手僵了一瞬。   他轻咳两声, 垂下眼眸, 继续帮方怀擦脸上的水渍。刚刚一不小心洒进眼睛里的卸妆水被生理性眼泪冲掉了,方怀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人。   两人对视半晌。   软软的光线从小窗格照进来,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极了。方怀看着叶于渊,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淡的眸子此时却很柔软。   方怀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想跟叶于渊交朋友, 那种可以互相串串门、说些话的朋友。   还有点想邀请叶于渊回他以前在山里的家,门口的牵牛花很好看。   方怀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一来是接触的人少, 二来他也不是自来熟的性格。   ‘想和他当朋友’这个想法在方怀大脑里滚过一圈,很快又被否决掉了。   还是算了,太突兀。   气氛静谧。   叶于渊的动作很轻, 帮方怀擦完水渍,手指不经意掠过少年的唇角——方怀没什么反应,叶于渊自己倒是先蜷了蜷手指,轻咳一声,不太自在地别开视线。   叶于渊顿了顿,低声问:   “还疼吗”   方怀摇摇头。   “要用热水敷。”叶于渊一边听着AI在耳机里说的方法, 一边不太熟练地道,“最好购买眼药水,晚上睡前用浸了热水的毛巾敷。”   方怀点点头, 想, 不容易。   竟然说了二十五个字。   叶于渊说完那句, 两人又沉默下来。   都不是话多的人。方怀也不是沉默寡言,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话题。光停在木地板上,狭窄的室内安静极了。   忽然叶于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严肃沉默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按掉了电话。   两秒后,手机再次震动。   叶于渊再次按掉。   “你有事要忙?”方怀想了想,说,“刚刚谢谢你。你如果有事,可以先……”   “没有。”叶于渊淡淡道。   方怀一怔,看向门口的秘书。   秘书是跑过来的,顶着一脑门的冷汗,干笑两声:“路过。”有紧急会议。   叶于渊:“……”   他唇角微抿,气压瞬间就低了下来。   十分钟后。   从废弃的剧院出来,秘书一直在偷觑叶于渊的表情——要不是研发部那边有突发状态,他也是真的不想打扰的啊。虽然叶总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上司,但总归……   走了两步,秘书忽然发现不对。   严肃英俊的男人,一如既往的沉默着,那漆黑眸中的神色却并没有低落、生气的神色。   秘书:“?”   到上车后,叶于渊垂下眼眸,眼中甚至有柔软的神色蔓延开。   他的手中,握着两小袋茶叶。   是透明的包装袋,有些简陋,上面用便签贴着方怀仓促写下的话——“希望你喜欢。”   这正是节目组发的茶,比较平价,品牌是《恒星之光》的赞助商之一。他之前喝完茶后说了一句‘很甜’,方怀便误以为叶于渊喜欢喝,在告别的时候悄悄递给他。   叶于渊把便签珍惜地折了折,握在掌心里。   下一秒。   微光一闪,片刻后,便签已经凭空消失不见了。   ——珍贵的东西都要好好保存起来。   他单独开了一个小空间,来存放这些东西。现在已经有两张便签了。   为了避免折痕,叶于渊尽可能地翻动便签。也因此,他并没有看到便签背面,小而潦草的的一行字……   “我们能做朋友吗?   ——方怀”   .   《恒星之光》才艺表演环节也结束了。   从这一轮开始,大众投票正式计入评分。各家粉丝拉票进行的如火如荼,而与此同时,#方怀 假唱#tag的热度还在不断上升,紧跟着的还有#方怀粉丝 疯狗#。   【真的假唱了?我没看直播,之前看了初选,觉得他还挺不错的啊。】   【科科,有点智商的人都知道。他那戏腔顶多是业余票友水准,怎么‘唱’成这样的心里没数?!】   【楼上,嘘。一会儿某农民工的粉丝又要来激情开撕了哈哈哈,你小心被那群疯狗惦记上,狗急了也是跳墙的。】   方怀的粉丝快气疯了。   【不能自乱阵脚,大家先别急,别落了把柄。】   【我平时脾气很好的,但遇见这种事情,真的想顺着网线过去打人!!!】   【自家小孩被欺负了,还要一声不吭吗?什么毛病???】   不得不说,鹿羽粉丝那边带节奏真是带得好。知道方怀粉丝肯定会反弹,先来了这么一手,把‘疯狗’的帽子直接扣人头上,无论说什么,有的粉丝甚至是理智分析不可能会假唱,都会被鉴脑残粉、亲妈眼。   实际上,方怀的粉丝并没有真的像网友说的到处咬人、骂人,在最生气的时候可能说了两句,但后面那些,很多都是路人甚至鹿羽粉丝伪装成方怀粉丝骂人、泼脏水的。   而路人哪懂圈里这么脏的一套啊?当然是谁声音大听谁的,节奏已经被带起来了,许多路人甚至连直播都没看,就直接嘲方怀假唱、方怀粉丝疯狗了。   大众投票是在直播的同时开放的。一开始方怀出场时,票数几乎是压倒性的第一,而轮到鹿羽的节目,鹿羽追上来不少,但仍有差距。   网上节奏这么一带,差距被不断缩小,短短半小时,已经快超过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才艺环节结束的小半天里。   石斐然也跟着着急,他倒不是束手无策……但是,需要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方怀并不知道这些。   他上午刚表演完,没有休息,换了衣服下午就接着练习。他知道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因此一秒都不敢懈怠。   傍晚。   以往练习时,方怀的晚饭都是在隔壁沙县小吃解决的。他今天也打算去,谁知刚走出星光娱乐大厦,就被一大群人堵住。   方怀怔了怔。   ……他一开始在林睿的视频里走红,但毕竟当时还是素人,很多人不知道他的行踪。而后来《恒星之光》初选后,他火了,但一直以来团队把他保护的很好。   以至于到现在,方怀都并不知道自己很‘红’的事情。   而今天,石斐然在忙网上热搜的事情没空盯他,于是叮嘱方怀先别练习、回家休息,方怀嘴上说着好,转头又去了公司。   刚好遇到蹲点的媒体和狗仔。   信息时代,媒体的反应还是挺快的。   “方先生,请问您在上午的才艺表演真的假唱了吗?”   ——比较礼貌一点的狗仔是这么问。而更不要脸的,则是直接在言语里下套:   “您用董如澜教授以前的录音来假唱时,不担心会被别人揭穿吗?”   “由于您假唱,《恒星之光》似乎有意取消您的比赛资格,是真的吗?”   “……”   方怀一怔。   这么多人啊,他真没见过这阵仗。   高挑瘦削的少年穿着普通的体恤和运动短裤,浅琥珀色的眸子透亮而澄澈,他鼻尖被风吹得微微泛红,模样英俊又干净,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他认真地看着第一个记者,心平气和道:   “没有假唱,是自己唱的。”   至于后面那些,他没太听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便不回答了。   “是吗?”记者们当然不信,不依不饶道,“您的粉丝简直是一群不辨是非的疯子,在微博上逮着人就咬,这是否是您授意的?”   “既然没有假唱,为何别人说您假唱时,您的粉丝在微博上像是被戳到了痛脚,非常没素质,疯狗一样到处咬人呢?”   这话的逻辑其实很有问题——被人污蔑了,难道连争辩都不能争辩一下?但当时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方怀闻言,忽然沉默了片刻。   他原本表情还是平静甚至温和的,到此时,微翘的唇角一点点展平。   他有点生气了。   受方建国的影响,方怀并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只有在很少数的时候才会这样。而现在就是那个‘少数时候’。   浅琥珀色的眸子依然透亮。   “疯狗?”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他现在拥有自己的手机。   他知道自己的‘微博’,不太会操作,但是知道,那下面都是他的‘粉丝’写给他的话。   那是一群很好的人。   他们很温柔、很可爱,从来不会去苛求他什么,在低谷的时候一直为他打气。而他相信他们。   ……无条件相信。   就像在曾经没有人愿意相信他时,他们也曾经那样相信他一样。   不知怎么的,方怀又想起了那个说‘我喜欢你’的小机器人。他垂着眼睑笑了笑,再看向那记者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是的,”那记者笑了笑,“都上热搜了,就是一群乱咬人、素质低下的疯狗——”   “闭嘴。”   他平静地道。   周围的记者皆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方怀会有这样的语气和表情——他以往给人的感觉太干净无害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方怀不会生气、不会发火,是个很好拿捏的农村小孩。   原来不是这样。   暮色里,少年的表情还是很温和平静的。浅琥珀色的眸子落着软软的夕阳,干净又充满少年气的模样。   但给人的感觉忽然就变了。   “她们不是狗。”方怀说完笑了笑,“这个才是。”   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旁边趴着打瞌睡的一小批流浪狗忽然睁开眼睛,动了动耳朵。下一秒,响起了几声兴奋的‘汪汪’,几只体型挺大的流浪狗撒丫子奔到方怀掌心下,蹭了蹭。   然后,它们转头看向边上的记者。   那眼神绝对谈不上友好。   流浪的巨型犬牙都很尖,甚至有的还流着口水,乍一看像几匹狼。   那几个恶言恶语的记者,背后忽然冒了一层冷汗。   他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给自己壮胆道:“这是犯法的!恶意伤人,而且我们……我们有录像……”   但说完,他们又发现,那几只狗还真没有伤人。   只是在吓人……但真的很可怕啊!   谁知道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咬,那些狗又有没有狂犬病啊?!方怀刚刚那一下态度骤变,已经完全把他们搞懵了,觉得这个少年的行为并不能用常理来预测,也因此愈发害怕了。   “不仅你的粉丝是疯狗,”那记者一边后退半步,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也是疯狗啊,方怀……”   方怀看向他,没说话。浅色的眸子还是安安静静,很好相处的模样。   少年顿了顿,认真地问:“你想见一见真的疯狗吗?”   记者一瞪眼:“你什么意思——”   下一秒。   那几只刚刚还算乖的流浪狗忽然人立起来,冲着记者大叫一声!它们没有伤人,甚至没有碰到人,但模样实在凶神恶煞。   几个记者下意识腿一软,待反应过来,转身就跑!   他们一边害怕,心里也愈发确定了,农村来的果然是农村来的,没见识,他竟然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的名声??!   方怀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他们身后。   干净英俊的少年笑了笑,掏钱买了肉干分给流浪狗。刚刚还凶神恶煞的狗狗,在此时一个比一个的乖,还争着要过来蹭方怀的掌心。方怀对它们一一认真地说:“谢谢。”   然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安静地走回了星光娱乐大厦,拨通石斐然的电话。   ——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但他还被蒙在鼓里。   这样不行。   .   与此同时。   南市大剧院,今晚刚好有一场经典曲目的首次开演,也很是吸引了一批票友。刚好是昆曲,有消息灵通的、年纪较轻的人,已经听到了网上关于《恒星之光》方怀假唱的风声。   其中一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半吊子票友,听这个一小半是爱好,更主要是为了装逼——这个票挺珍贵的,刚买到时他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在朋友圈秀过了。   他刚入座,跟身边的人高谈阔论道:   “那个叫方怀的,我看他是想红想疯了。连董老师的音频都敢用来假唱……他挺了不起的啊。”   他身边那个中年人还比较有理智:   “我女儿上午在看《恒星之光》,我瞥了两眼。那孩子唱的的确挺不错,很有味道,是有点像董老师,但我感觉他没有假唱——实际上也行不通吧?以前那会儿董老师的录音都很不清晰,他应该是被冤枉的。”   “首先,不是被冤枉的,肯定就是假唱。他就是个半吊子,怎么可能有那水准?”年轻人摆了摆手:   “再说,就算真是被冤枉的又怎么样?这时代,还不是网上主流在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难不成董教授还亲自站出来,为他说话不成?呵呵。”   这当然是在开玩笑了。   董教授可是好久没出现在大众面前了,之前还上上课,现在据说完全在家养鸟种花了。即使了解了这件事,又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一个无名小卒站出来?   很快,演出即将开始。   就在此时——   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模样很慈祥。   无数摄像机愣了愣,下一秒,镁光灯疯了似的一阵接着一阵的闪烁!   在场的票友有人激动得直接站起来,大声喊:   “董老师!!”   而记者更是疯了——戏曲界泰斗级的人物啊,现在还健在的都没几个了!   记者一个挤着一个的涌到他面前提问。   而董如澜笑了笑,说:   “这些先不急,演出要紧。”   “对了……今天我学生跟我说了一件事,你们年轻人有个节目叫《恒星之光》对吗?听说里面有个小朋友,叫方怀?”   记者愣了愣。   “是、是的……”   说到这里,他疑惑了起来。难道董教授是亲自出来,要骂那个假唱的人?这不符合他的作风啊。   想到此处,那个叫‘方怀’的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气。可气是他假唱,可怜是他被迅速打脸。   周围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面上纷纷露出复杂的表情。   直到下一秒。   “我很欣赏他,”董如澜慢慢地道,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唱的很好。”   老人是笑着的。   但那眼神有些冷,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字——不准你们欺负我家小孩。   护犊的意味很明显。   记者:“……”   众人:“……”   这段简短的视频被传上微博。   仅仅十分钟,微博炸了!   而鹿羽的经纪人原本在诱导粉丝继续撕逼、继续带节奏。他心中的想法和众人一模一样——那位泰斗级的人物又不可能亲自站出来为方怀说话,粉丝做的音频对比没有力度,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下一秒,他打开微博,直接懵了。   什、什么情况?!   而鹿羽坐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微博。一开始脸上还是带笑的,到后来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现在面色已经微微发青了。 第23章 喵   董如澜太久没有出现在大众视线前, 许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了——但对他的成就还是有所耳闻的。   泰斗级人物, 戏曲界如今辈分最老、荣誉最高的那一拨儿,和他同辈的哪一个不是大名鼎鼎?   而这刚好又是一出昆曲表演,在场全是票友。许多年轻人还不明就里,而中年老年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甚至红了眼眶,那模样跟毛头小子没什么分别。   董如澜说完那句‘唱得很好’, 就对镜头笑一笑,被学生搀扶着走到一边坐下,看演出。好像他真的只是随口一提、顺便一说。   而人们在难捱激动的同时, 也纷纷议论开了。   “方怀是谁?”   “角儿?没听说啊。”   “我女儿在看个综艺,里面好像有这名字,记不清了。”   而那个在高谈阔论的年轻人, 后半句话一下子就卡住了。   ——他刚刚还在说“方怀肯定假唱了,就算没有,董教授又怎么可能亲自站出来帮他澄清?”   现在:“……”   卧槽,脸好疼。   与此同时。   短视频在微博上很快破了万转。   发视频的人是个票友,女白领,平时爱好听昆曲、也刚好在追《恒星之光》。她上午看了直播, 一开始对方怀的观感比较路人,直播中被方怀的才艺圈粉了。   而没想到到了晚上,就遇见这么戏剧性的一幕!   网上的人反应还不快, 而鹿羽的粉丝、一些别的选手的粉丝还在得意洋洋地嘲讽方怀假唱, 粉丝没素质之类的话。   【假唱狗滚出娱乐圈。】   【连董教授都敢碰瓷, 又蠢又毒。】   【粉丝行为,爱豆买单。某家疯狗追着我骂、威胁要人肉我,我可以报警吗?】   【……】   女白领艾特了某个树洞博主,把视频发了。她拍视频的时候手都在抖,画面有点晃,但因为恰好是前排的位置,能够清晰的看到人。   老者很慈祥,嗓子包养的很好,也许因为职业的关系,有种非常沉稳的气质。   “今天我学生跟我说了一件事,你们年轻人有个节目叫《恒星之光》对吗?听说里面有个小朋友,叫方怀?”   “我很欣赏他,他唱的很好。”   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的很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视频发出没多久,微博炸了!!   最先看到的是昆曲票友圈,几个大V甚至没看视频什么内容,看到董教授那张脸就激动地转发了。而大约二十分钟后,看过《恒星之光》的人才后知后觉,议论声一点点响了起来。   【我靠我靠我靠,@鹿羽粉,你家踢到铁板了哈哈哈哈】   【谁再说一句假唱,我顺着网线过去骂人。】   【真.打脸】   之前昆曲圈的大佬过于激动,转发时来不及解释,并没有直说这是董教授。而最可笑的是,鹿羽粉丝这时秀了一把智商下限。   “@小鹿冲鸭:这老头谁啊?昆曲协会主席还是哪个大老板怎么的,怎么就打脸了?他欣赏方怀又怎么样,他欣赏方怀、方怀那个垃圾就不是假唱了吗?真是笑死我了。假不假唱他说了不算,人董教授说了才算。”   这个粉头发完微博后,很奇怪的发现,方怀的粉丝……竟然没有跳脚。   还在评论里‘哈哈哈哈’。   【23333333】   【您厉害,您说了算哈哈哈哈哈太厉害了,我算是见识到无知有多么可怕了。】   【的确,董教授说了算啊,噗。】   【姐妹,快删微博吧。】   粉头懵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几年前春晚的截图……董如澜的戏曲节目,上面的人和视频上 的人一模一样。   粉头:“……”   靠。   而这一次,方怀的粉丝全都彬彬有礼极了。她们一开始的激动给自家小孩招了不少黑,之后有努力反省——虽然,谣言的大头并不是因为她们,而是那些假装粉丝搅混水的人。   【@鹿羽粉,您请看。】   【这是董教授亲口说的,唱的不错,他很欣赏。或者说,您认为我家崽崽手眼通天、买通了董教授来帮他作伪证?】   【又蠢又毒,这四个字你们家自己抱走吧,不用谢。】   【@鹿羽粉,您的脸疼吗?疼的话这边建议您用冰水敷一下呢亲亲。】   鹿羽粉:“……”   董教授真的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   许多人,包括鹿羽、鹿羽经纪人心里都同时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而鹿羽更是脸都青了。和经纪人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在琢磨着该怎么办。   国内选秀综艺,只记第一不记第二。这一次机会必须要抓住,不择手段也要抓住。   才艺环节的分数,鹿羽原本势在必得,之前宣传也宣传出去了,营销号也买了。除此之外,他还付出了另外一个代价——万万没想到,这么多道坎儿都没能拦住那个农民工。   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除此之外,为鹿羽激情站街的粉丝都惊呆了。他们有的人是单纯想搅浑水,有的人是真的相信方怀假唱、鹿羽被方怀抢了资源的,此时都不由地自我怀疑起来。   【董教授亲口否认,没有比这更硬的锤了吧?那之前鹿羽那边怎么说的信誓旦旦的,路转粉了。】   【这节奏是鹿羽带的?什么居心?有点恶心啊。】   【没有假唱??方怀唱的真的这么好???这科学吗?!】   【即使没有假唱,方怀粉丝疯狗咬人的事情也是石锤吧?这个没得洗了。】   路人也不是傻子。刚刚那么大一阵节奏是谁带起来的,心里也多多少少懂了,鹿羽微博粉丝瞬间掉了不少。   鹿羽经纪人的脸都黑了。   除此之外,这些路人态度的变化直接体现在了才艺表演的投票上。   鹿羽的票数原本已经超过了方怀,而此时,方怀的票数再次开始疯长!   李芸也拿着手机,一颗心脏砰砰跳,热切地关注着投票的事情。   ——她的父亲李素已经把方怀的事情告诉了董教授,她猜到董教授会有所反应,但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真身上阵站了出来。这实在是一个意外之喜。   但鹿羽毕竟粉丝基数大,在加上之前的一波宣传、方怀粉丝还被人扣着‘疯狗’的帽子,即使现在方怀票数开始疯长,还是差一截。   “要想个方法给崽崽拉票才行。”李芸喃喃道。   鹿羽那边拉票采取了最脏的方法,就是拉踩。而他们肯定不能这么做,但能怎样有效的帮崽崽拉票呢?   她加入了一个粉丝群,群里集中着方怀主要的粉丝。此时群里也在讨论这个。   “大家觉得转发抽奖怎么样?”   “咱们影响力不够啊。”   “去找个大V买推荐?”   “……”   一个名叫‘用户178656’的人重复了一遍:“转发抽奖?”   李芸看见了,心里有一瞬觉得奇怪。那个人就像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头像是企鹅自带头像,用户名也是默认用户名,不过她很快去关注别的了。   晚上八点,Ptah总部。   一场关于研发的紧急会议刚刚结束。而以往总会多留一会儿、吩咐事情的叶于渊却直接站起来,一反常态地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   秘书跟在身后。   男人穿着一身规整的高定西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薄唇展平,眉间拢着淡淡的郁色。回到办公室后,他一言不发地打开平板,看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后,叶于渊按灭平板,指尖在桌面上轻叩。   秘书安静地等待着。   叶于渊沉默了片刻,低声问:   “转发抽奖……是什么意思?”   .   方怀给石斐然打了电话。   石斐然说的很含糊,把最重点的东西都模糊过去了——他私心并不想方怀知道这些。一是以方怀现在的状态,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   二是……他希望方怀永远是无忧无虑的,哪怕这有点可笑。   方怀是个特别干净的孩子。   石斐然说不清具体的,但他特别不想方怀知道这些东西,所以下意识地隐瞒了。也因此,挂了电话后,方怀还是一头雾水的。   以他目前的常识,实在无法从石斐然那些似是而非的话里,推断出事情的真相。   方怀盘腿坐在训练室里。已经入夜,整个星光娱乐的大厦再次安静了下来,月色从落地窗穿入。   现在知道的是……   刚刚那几个记者说了,‘别人都说你的粉丝是疯狗’。   方怀拿起手机,有些笨拙地打字、编辑微博。   “我相信你们。”   就这五个字,他打了差不多十分钟。他只会手写输入,而操作也不太懂,还是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发出去了。   微博发出去之后。   许多方怀粉丝在看到这五个字的同时,忽然眼眶一酸——平时维护方怀、跟黑子对骂时话都不带软,动不动就八百字小论文回怼的,此时对着键盘,忽然一个字都打不出来了。   #方怀粉丝是疯狗#的tag还在热搜上高高挂着。   许多粉丝都在想,没关系的。毕竟骂的是他们,又不是方怀,崽崽没事就好,但心里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但以往粉丝被骂,还是在这种风口浪尖被骂,而‘疯狗’这个又几乎是无法洗脱的称号,艺人那边所做的一般是撇清关系,开除粉籍。   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爱豆挺身而出,站出来护着粉丝的。毕竟粉丝行为偶像背锅,而‘人肉’‘疯狗’这些称号已经扣上了,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开除粉籍,不然自己也要一起被骂。   但方怀在这时站出来了。   许多人的心情几乎是无法言说的。一会儿又觉得方怀不该发声,一会儿心里又酸酸胀胀的,在那种莫名的情绪中,尝到了舌尖的甜味。   心头的些微委屈尽数消散。   【崽崽,喜欢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你其实不用站出来的,真的,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样那些黑子都要骂你了。】   【怀怀,我本来以为是我在保护你,没想到被你反过来护着了……】   【崽崽对不起,麻麻之前给你招黑了QAQ。】   “……”   方怀看着评论,笑了笑。他很想一个个回复,但打字实在太慢,只能挑着几个回了。   他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   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他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但一定……那个是因为他还不够。   不够好。   他希望能变得更好,好到让喜欢他的那些人,都不用再遭受任何谩骂与鄙夷。   月色安静。   浅琥珀色的眸子落着月光,干净柔软,一点点盈满了什么。   ——他之前参加选秀的目的,只是单纯为了完成方建国的愿望。直到后来,想要他的歌被更多人听到。到现在,想要变得更好的想法,忽然又前所未有的强烈。   训练室在一楼,落地窗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迈巴赫安静地停在不远处。   严肃英俊的男人沉默地站着。他立在路灯不远处的一片微弱光芒里,肩上落着些软软的光,漆黑的眸子被晕染开,一瞬间竟然非常温柔。   他低着头,一手拿着素描本,另一手握笔,在画纸上浅浅勾勒出形状。   画上是一个少年。   浅色的眸子如同落着漫天的星光,干净英俊的不可思议。他眼睫垂下来,像是在做一场美梦,又像是在春光最明媚的时候睡一个懒洋洋的午觉。   当晚。   一个拥有不少粉丝、一向沉默寡言的微博画手,发了一条微博。   “不图V:转发抽奖,给《恒星之光》@方怀V投票,抽十个人送Ptah限量版平板(第五代)。[图片]”   这个画手的产量不高,但水平的确是很好。因此几乎不社交、不参与任何互动的他,也有数量不少的一大批粉丝。而这批粉丝在看到‘十个人送Ptah限量版平板(第五代)’时,都沉默了。   ……怎么回事?!   十个人???!   这一款上个月才发布,还没向大众发售,全世界好像一共才一百部吧??这位大手子是被盗号了还是家里有矿、还是干脆是叶于渊的亲戚啊?!   不过,配图的质量倒是一如既往的高。   配的图片是一张素描,画的正是方怀。   笔触温柔,落笔缱绻。画中的少年仿佛被全世界宠爱着,不谙世事,天真干净、   画的角落,配了一行字。遒劲有力的字体收了力道,笔锋转折都无比柔软——   “愿你永远无忧无虑。”   他的神明,不需要长大。   方怀可以永远住在乌托邦里,永远天真浪漫,永远不谙世事。   所有的苦难与不堪,留给他。 第24章 喵喵   “不图V:转发抽奖, 给《恒星之光》@方怀V投票, 抽十个人送Ptah限量版平板(第五代)。[图片]”   【我靠,怎么肥四?我看错了吗???!】   【第五代,十部,太太您家里有矿[抱拳]】   【我觉得不只是有矿那么简单,太太您是不是姓叶,有个亲戚叫叶于渊?!】   【已转发, 崽崽冲鸭!!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我喜欢的画手大大喜欢我喜欢的爱豆!】   “……”   而除此之外,也有人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小爪子:噗……境泽真香定律诚不欺我??@不图V:不接商业稿, 不追星,不画草莓奶油小蛋糕,只画我看中的人, 不用再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追星?太太你再说一遍[doge]】   【我真的觉得,太太以前画的就和怀怀很像啊,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   【楼上 1】   “不图V”这个账号本来就拥有为数不少的一批粉丝,再加上不可思议的奖品,这条微博转发量蹭蹭上涨,而方怀和鹿羽票数的距离进一步拉近。   方怀的才艺本来就足够惊艳。   旦角亮相那一下的gif被截成动图, 在微博上过了万转,一整段四分钟的录像被粉丝传上b站,也爆了。更不要说还有抽奖和董教授的支持——许多票友甚至没有看《恒星之光》, 单单冲着董教授的面子, 就去给方怀投票了。   投完票顺便听了一听唱的那一段《桃花扇》, 别说,还真不错!   不愧是董教授看中的孩子。   当然,更老一辈儿的票友听完后,盯着‘方’这个姓思考了很久。他们那时候网络还不发达,好多事情被掩埋在时光的犄角旮旯里,要很费劲才能窥见一个影子。   一切都在静悄悄地酝酿着。   投票截止时间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截止十一点,鹿羽有七十万票,方怀六十九万五千多票。   差距五千票,这是一个微妙的数字。   方怀的涨势不曾放缓,而鹿羽那边却差不多快停了——鹿羽前期宣传的太狠,现在有点像是泡沫被戳破之后的空虚。   某办公室内,鹿羽经纪人正焦急地兜来兜去,鹿羽则神色不明地坐在沙发上。   “五千票,五千票!”经纪人喃喃道,“你知道这有多丢脸吗?之前那些大话都吹出去了,营销也买了,粉丝也煽动了,要是拿不了第一……”   鹿羽没说话。   “一定要赢,不赢你就完了!”经纪人咬牙切齿地下了结论。   鹿羽已经糊过一回了,这次《恒星之光》要还不能夺冠,被方怀那个乡下来的抢了所有风头,那鹿羽就真的完了。而且他们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怎么可以失败?   “你怕什么?”鹿羽眸中闪过一丝不耐,淡淡道。   和昨晚一开始知道董如澜站出来时、气急败坏的反应不同,此时的鹿羽已经平静下来。   “我的底牌还在,”鹿羽笑了笑,桌上放着一副塔罗牌,他随意抽出一张,“那个农民工的底牌已经打完了,有什么好慌的?”   虽然不知道方怀是怎么请动的董如澜。   也算他厉害,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经纪人的脚步一点点停下来,半信半疑地看向他:“底牌?”   鹿羽看着手中的塔罗牌。   半晌后——   《恒星之光》投票页面,原本已经放缓的鹿羽的票数涨势,再次开始暴涨!   “……”   方怀粉丝敏锐察觉了什么。   怎么回事?本来已经胜券在握了,鹿羽不会是刷票了吧?!   可是不应该啊,这个投票是有防刷票机制的,而且完全实名,怎么可能。   【我靠,崽崽冲鸭!!鹿羽那边到底是什么妖怪?!】   【2333你家崽崽冲不动啦,这只是我家鹿鹿的实力而已,我们之前藏票了。】   【不可能的,他找到程序的bug?】   【哦哟,某农民工的疯狗粉丝又要开始乱咬人、泼脏水了?】   两人的票数差距又开始拉大。   鹿羽粉丝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去了,对方怀的粉丝各种大开嘲讽。然而,没等他们得意多久,甚至连十分钟都不到——   鹿羽刚刚忽然变迅猛的涨势,停滞了。   不仅停滞了,还回掉了!   《恒星之光》的投票规则是这样的,已经投给一个人之后,不可以再转投另一个人,但可以弃票。弃票后,该选手的票数会减少。但一般很少有人会弃票。   但刚刚十分钟,整整有三千人弃票了!   小李是个高中女生,她也在看《恒星之光》。但方怀和许路风她都很喜欢,纠结了很久,不知道投给谁——她的电脑打开着投票界面,已经很久了。   而就在十一点时,她眼前忽然一黑,鬼使神差地移动鼠标,把票投给了鹿羽。   “……”   刚按下鼠标,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小李看着屏幕,皱了皱眉,果断按下弃票。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许多地方。   办公室里,鹿羽的脸色一点点青了。   刚刚的气定神闲完全不见踪影,他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里。   这怎么可能?!   以前,这一招明明是百试百灵的。为什么偏偏在遇见方怀时,一次又一次的出错?!   而他还没来得及生气多久,忽然又更慌了。   微博上有吃瓜博主po出了鹿羽诱导粉丝造谣方怀假唱、鹿羽粉丝给方怀粉丝泼脏水的全过程和石锤——锤很硬,不仅是聊天记录,竟然还有一些很难取得的信息,一一比对验证。   “@瓜农在家:某人的粉丝为何不进军奥斯卡?cos方怀粉丝cos的那么像,顶着怀粉的名字到处骂人拉踩、装疯狗,再贼喊捉贼,你们还挺厉害的啊?!这是鹿羽粉丝反串泼脏水记录[图片]这是ip比对和浏览痕迹查询[图片]。”   【我靠,太恶心了吧?拉踩就算了,还装成方怀的粉丝到处喷人、败路人好感?!】   【什么鬼东西,鹿羽还有脸艹干净少年人设?滚吧。】   【有点心疼方怀的粉丝啊,平白被骂、无辜背锅?】   【不用心疼我们23333崽崽已经很宠我们了,一点都不委屈。】   然后就有人发现方怀昨天发的微博,竟然在最风口浪尖的时候,亲自站出来给粉丝说话。   那会儿方怀的粉丝几乎被全网黑、全网嘲疯狗啊,而且从当时的情景来看,翻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靠,什么神仙爱豆?!我柠檬了,方怀粉丝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我酸了。】   【我也想被爱豆无条件信任呜呜呜】   很快,不仅是那些误投给鹿羽的人弃票,许多对鹿羽幻灭的、粉转路的人也纷纷弃票。   十二点整,投票截止。   方怀七十一万票,鹿羽六十九万票。   形式完全倒转。   方怀赢了!   .   方怀并不知道这些。   昨天晚上,他把自己所能做的都做了,又看了一会儿微博评论,就笨手笨脚地关掉手机,接着练习。他的时间并不多。   才艺投票的事情,方怀知道,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知为何,身边人都或多或少地对他隐瞒了这一点。   因为胜算还未知。   中午十二点。   投票结果落下帷幕。石斐然长出了一口气,走出办公室。他所在的办公室隔一个走廊,就是方怀的练功房。   石斐然站在落地窗外,安静地往里面看。   宽敞明亮的练功房里,少年在安静地练基本动作。   下一轮是唱跳了,不仅要唱还要跳舞,方怀的歌是已经选好了的——他对这方面不熟练,老师就商量之后帮他选了。   “方怀真的很……很沉得住气,”舞蹈老师以前跟他说过,“一开始很拼,进程过半还是这么拼,品性很好的一个小孩子。”   初选结束后,方怀依然每天练习到很晚。才艺展示后也是这样。   荣誉,吹捧,喜爱。   石斐然发现了方怀的一个特质。别人在得到许多人喜爱时,或多或少会有膨胀、虚荣心,也就此滋生懒惰。但方怀不一样,别人的喜爱会反作用于他,让他更加努力,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让自己配得上他人的喜爱。   方怀有一个足够谦逊优秀的人格。   方怀隔着落地窗,对他挥了挥手。少年瓷白的皮肤在光线里是一种细腻的白,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看向他的眼神还带着点关切——石斐然太累,脸色显得有些颓败。   石斐然搓了搓脸,摇头,对他笑一笑。   一转身,石斐然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一身规整的高定西装,眉间拢着一股淡淡的郁色,英俊又严肃的模样。他站得端正,安静地透过落地窗往训练室里看。   ——竟然是叶于渊。   石斐然张了张嘴,讶异极了。   叶于渊淡淡地看他一眼,微一颔首:“你好。”   石斐然背后立刻起了一层冷汗,磕磕绊绊道:“叶先生,您好。”   叶于渊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还是个如假包换的超级有钱人,让他怎么能不紧张?   不过……叶总为什么会在这里?   石斐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见随着老师,不太熟练地转身、抬腿的方怀。经过这几天的训练,方怀已经熟练了不少,但动作里还是透着股笨拙的可爱。   他不胖,但竟然像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鼻尖微微冒着点汗,模样英俊又招人喜欢。   然后,石斐然就眼睁睁看着叶于渊微勾了下唇角,眸中有柔软的神色一闪即过。很快男人轻咳两声,恢复严肃的模样。   石斐然:“……”   他掐了自己的脸一把,一定是看错了。   “叶先生,”石斐然不得不走上去问,“您找方怀有事吗?”   叶于渊沉默一阵。   他薄唇微抿,眸中有某些情绪闪过。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是刚好路过这里,刚好很想见到他。   叶于渊每天都很想见到方怀,想跟他说说话,无论什么。   但一直到现在,两人仍然停留在陌生人的距离里。   想到此处,男人漆黑的眸子微黯了黯。   叶于渊沉默片刻,从名片夹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石斐然。他低声道:   “给他,谢谢。”   石斐然半信半疑地接过。   ……叶于渊专程跑过来给方怀名片?什么情况?   石斐然看着叶于渊,忽然就警惕起来。   会不会是潜规则什么的?石斐然打定主意,如果真的是这样,无论如何也要帮方怀推拒掉。   然而叶于渊最终没什么,又定定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进了电梯。   秘书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对石斐然了然道:“你放心,不是你所担忧的那种情况。”   石斐然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当天吃午饭时,石斐然把名片转交给了方怀。怕方怀看不懂,又解释道:“这个人叫叶于渊,这里是他的电话号码,然后——”   方怀吃东西的动作一顿。   他的吃相很规矩,但速度竟然很快,看向石斐然,浅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动。   “叶于渊?”他把那一口吞下去,问。   石斐然点了点头。   方怀忽然有些开心。   他拿着手机,认认真真的把叶于渊的号码记到了通讯录里。他平时打电话还是用蓝屏老人机,用不惯石斐然给他买的智能机,只在刷微博时会用。   接下来的几天,方怀依然早出晚归,依然每天勤勤恳恳的练习。   叶于渊的号码在蓝屏老人机里的备注是‘叶于渊(朋友)’。   他每天早起会看一眼未接来电,一直是空的,叶于渊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也许是很忙吧。   方怀有些想打电话,但又觉得过于贸然,最后还是洗把脸去接着练习。   而与此同时。   叶于渊一小时平均低头看五次手机。   他一向不依赖手机,大部分事情交给私人AI处理,应该第一次这么频繁。   几乎在会议结束后,许多下属发现,叶总会第一时间打开手机,薄唇微抿,沉默地查看。   两分钟后,他漆黑的眸子微黯,有些失落地按下锁屏。   没有未接来电。   下属:“……”   什么情况?!   一周时间一晃而过。   才艺选拔过后,#鹿羽人设崩塌#又上了一次热搜,即便公司给他砸大价钱洗地、营销,鹿羽的人气还是下滑了许多。之后,又进行了一轮选拔。   这一轮方怀有些不占优势。   ……他的优势是唱歌,而跳舞几乎是弱项中的弱项。这没办法,人无完人,样样都精通才是不科学。   而在这次唱跳中,方怀的舞蹈略显逊色,在评委打分中没能比过另一个选手,分数降下来了。   【没事的,崽崽加油!】   【其实还挺可爱的,噗。】   【比起上次才艺的时候已经有进步了。】   【笑死我了,脑残粉这都能洗?不好就是不好。】   【崽崽不要对自己太严格,真的不要。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身体要紧的。】   方怀的舞蹈gif也被单独截下来……他其实已经进步不少了,但动作略显僵硬,竟然有几分迷之可爱,还吸了些粉。   粉丝其实都在安慰他,当方怀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够。   大家都看出来了。决赛也跟唱跳有关,许多人都有些遗憾,方怀在这方面的欠缺,很可能让他错失冠军了。   他的准备时间还是太少了。   马上要到决赛,决赛仍然是唱跳,舞蹈是绕不开的。   方怀咬牙,把一天的训练时间从八个小时增加到十二个小时,用舞蹈老师的话说,不要命似的,简直要住在训练室了。   勤能补拙。   方怀和老师一起钻研,选择了一支对基本功要求并不高、但效果足够好的舞。方怀天赋不足,但肯下功夫,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对着视频扣。   决赛的前一天。   方怀一个人在训练室,认真地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流程——他对自己有很严格的要求,起码自己要满意。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满意过。其实他的进步已经很让老师吃惊了,从上一次选拔到现在,方怀的进步几乎是不可比拟的,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很好了。   他有这个天赋。   或者说,他足够勤奋、肯下功夫。把动作的每一个细节一一找出来练习,十遍不行就一百遍,这样枯燥的练习很多人都撑不住,但方怀可以。   只这最后一次,在音乐渐淡时,方怀睁开眼睛,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中的少年也在安静地看他。   暮色在脚边安静地铺开。方怀对着自己笑了笑,背起包,关上了训练室的门。   他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   不会后悔了。   当晚,十一点。   方怀这天回家得早,他想早点睡,养精蓄锐迎接明天。然而却没睡着。   头有点……越来越疼。   他这几天的训练有点过度了,石斐然劝过他,没劝住。缺乏睡眠和过度练习,毕竟不是铁人,生病是很正常的。   方怀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倒到一半,忽然头晕目眩,鼻子也堵堵的。他看向壁橱玻璃窗倒映的自己,看见自己颊侧通红的。   还有点冷。   明明是八月份。   少年慢慢蹲下,在地上蜷成一团,眼睫一点点垂下来。   忽然门铃响起。   那门铃一开始是有规律的,逐渐急促起来,像是门外那人着急了。   方怀晃了晃头,好不容易爬起来,吸了吸鼻子。他甚至没有多想,脚步虚软地打开门,下一秒就腿下一软。   “你——”   叶于渊说到此处,骤然一顿。   他薄唇抿紧,把少年拢入怀中,伸手一探。   ……很烫。   叶于渊的心脏一瞬间揪紧了。 第25章 喵喵喵   头疼。   嗓子疼, 冷。   方怀以前是很少生病的。   山里水土养人, 他小时候喜欢到处跑,体力和身体都不错,连感冒都很少有。反倒是他养的几只动物,其中有一只就特别体弱多病,不仅眼睛瞎、还聋,方怀每天早上起来看它, 都担心它死掉。   他的身体很好,比方建国好得多。   一直到一个月前进城。   方怀其实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这里的许多东西,这不是他熟悉的生活。但他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些, 强迫自己融入他们的生活节奏。   不熟悉与不适应堆叠起来,酝酿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水土不服。   方怀迷迷糊糊地蜷缩起来,眼睛紧闭着, 每一下呼吸都很艰难沉重。瓷白的皮肤上附了一层淡淡的薄红,少年的额头和鼻尖都在冒汗,却冷的发抖。   “我想回家。”   他蜷成了一团,眼睫微颤着,陷进一场又一场漫长的噩梦里。   “方建国,我想回家。”   室内空调明明已经调到了最适, 大夏天的,却还是很冷。最轻的羽绒被盖在身上都重的可怕。   从方建国去世到现在一个多月,无数记忆碎片一一涌过。他站在人群里, 却忽然很孤单。他被许多人喜爱着, 心里的某个角落却空荡荡, 只能一直一直逼迫着自己。   空气粘稠着附着上来,如水淹没了他的口鼻,潮湿的一层又一层——   直到他被人抱进怀中。   那个怀抱带着点水汽,如雪松的冷香,动作有些笨拙,似乎对这个并不熟悉。那个人迟疑一下,轻轻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摸了摸他的头。   “我想回家。”烧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嗫喏道。   人生病了都会莫名变得很固执又脆弱。   “方建国。”   方怀干净清朗的嗓音带上些鼻音。   记忆退回他最有安全感的那一段时间,把早已离开的人,又一次带回到他身边。   “方建国,你在吗?”   方怀又问了一次,这一次声音里带上点慌张。   那人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低叹一声,妥协道:   “我在。”   声音很好听,低沉醇厚,原本是冷淡的声线,被水汽晕染出无尽温柔的意味。   少年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   有人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个吻有一点笨拙,并不熟练,很柔软。男人做完这个,垂下眼眸,耳畔微微发烫,低声重复道:   “我一直都在。”   “不会走。”   “除非你……不想见我。”   方怀低低地嗯了一声。   吃过药、量过体温了,药物带来的困倦一点点袭来,但他的心脏仿佛还没踩到实处,不敢睡。   “你真的是方建国吗?”少年有点迷迷糊糊地问。   “……”   那人轻咳两声,含糊道:   “是。”   “你给我唱首歌,我想听,可以吗?”方怀又问。   那人:“…………”   他会很多东西。   但……不包括唱歌。   长久的沉默。   “嗯?”   少年微掀起眼睑,一双水雾蒙蒙的浅琥珀色眸子茫然地看着他。   “……”   “想听什么?”那人有些艰难地问。   方怀说了一个歌名。   又过了许久。   有些蹩脚的歌声低低地响起,甚至有点跑调,从咬字到节奏都不大对。   但出奇的,方怀在那歌声里一点点安静下来,呼吸逐渐平稳。   他睡着了。   那个带着些雪松味道的怀抱环绕着他,一点点浸到梦里,像是回到了许久前的一个冬天。   那个冬天的早晨,落雪堆积在窗外,方建国在屋子外面一边煮饭一边哼着歌。   小男孩抱着一只毛绒绒,躺在被窝里睡懒觉。养在玻璃缸里的鱼隔着玻璃,吻了吻他的额头。   连时光都很温柔。   .   翌日,《恒星之光》决赛。   这是个晴天。   休息日,七八点钟,城市还没有醒过来,老人牵着狗慢悠悠地遛过街道。工作人员把巨大的海报展开。   “今天,触摸恒星的光芒。——《恒星之光》决赛。”   这一场为期一个月的选秀,即将在这一天落下帷幕。从一开始通过海选的一百个人,到四十个,初选筛掉一半,到决赛时,只剩下八个人了。   截止目前的总分第一是方怀,但他跟第二名鹿羽的差距并不大。   鹿羽之前人设崩塌,但毕竟不可能直接剥夺他的参赛资格,底盘也还在。掉了一大波粉,但团队拼命营销,抱着侥幸的心态。毕竟,方怀的舞蹈那么弱,鹿羽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拿第一。   要是拿第一,那分量可就不一样了。   有多少人是靠选秀第一走出来了。这年头黑料不是事儿,热度和人气才是一切的话语权。   决赛是晚上开始,电视、晋江直播站同时直播,但选手几乎在上午就到达、开始彩排了。   石斐然一起床就知道不好。   ……方怀的电话打不通。   他敲了好久的门,最后找保安拿备用钥匙开了门,房子里没人,一个玻璃水杯碎在地上。   石斐然心里一瞬间就慌了,差点以为方怀遭遇什么不测。所幸,他很快接到了叶于渊秘书的电话:   “别担心,方先生只是发烧了,昨天叶总带他去看医生。”   “噢。”石斐然点了点头,心中的大石头刚刚落地,又提了起来,“发烧了,没事吧?”   秘书犹豫一阵,道:   “现在还没醒,还在低烧。”   其实打针更好,但叶总怕方怀在打针时乱动、伤到自己,最后只是吃了药,等睡熟后才打的针。   还在低烧。   几分钟后,石斐然面色凝重的挂了电话。   先不说方怀生病,即使没生病,他的舞蹈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之前舞蹈老师有些夸张的跟他说,方怀练的非常好,但石斐然总是不敢信。   再加上现在生了病,状态肯定有所下滑,得冠军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   以这种状态去参加比赛,对他的身体肯定也不好。   上午十点。   除方怀以外的七个选手都到了决赛场地,正在彩排。   一个女孩发了一条微博。   “@怀怀是我家的小可爱:呜呜呜呜呜呜呜怎么办,怀怀好像发烧了!!看拍的照片,别的七个选手都到了,打电话问工作人员,他模糊地告诉我是生病了。”   【生病了?崽崽没事吧QAQ严重吗?】   【怎么办,晚上就决赛了啊!!!我疯了,崽崽准备了那么久!!!】   【身体要紧,怀怀之前就是太勉强自己了QAQ我觉得比赛是其次,如果状态实在不好就弃权吧。】   【科科,装病的吧。反正跳的那么烂不可能冠军,干脆编个理由弃权,还体面点。】   此时此刻,几乎方怀的所有粉丝都慌了,又慌又心疼,竟然还有人敢往枪口上撞。   自从之前被泼脏水之后,他们很注重自己的言行,但也不是好欺负的包子——那个说风凉话、恶意揣度的,很快就被粉丝撕出了两条街,安静如鸡了。   但大家的担忧却越来越深。   并不是非要方怀夺冠。第三轮过后,大家也都发现方怀的舞蹈真的是弱项。   但方怀的努力大家都看在心里。   他并没有特意去诉苦,也从来不对任何人说自己的难处。但平时吃着饭都能睡着,累到一边打瞌睡一边还在压腿练基本功,说的梦话都是背歌词,转过身却还笑着对粉丝说,一点都不累。   他在舞蹈上的进步不明显,但的确一点点进步了,不知是用多少汗水堆砌出来的。   【真的想让他的努力被别人看到。】   【怀怀不是那种因为注定会失败就放弃的人,他比你们想象的要坚强的多。】   【我喜欢他,不是因为他优秀,只是因为他值得。】   方怀值得被喜欢。   与他的实力无关,只是因为他……   足够好。   第三轮唱跳选拔之后,方怀其实遭到了很多谩骂。他红的太快,一旦有一丝不完美,就容易加倍反噬——嫉妒之心人皆有之,许多人会想,既然大家都并不那么完美,凭什么你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追捧?   他有很多苦楚,很多压力。   但从来不跟任何人说。喜欢他、粉他甚至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他不需要粉丝为他做任何事,甚至会在有变故时,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他们。   但他的运气实在不好。   从一开始到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地狱模式,好像一直都在被上天刁难。   “@怀怀冲鸭:崽崽加油,我在尝试联系节目组看看能不能推迟决赛。”   “@我永远喜欢崽崽:怀怀别担心,你安心养病,别的事情我们来做!”   “@怀怀是我的小甜心:转发本微博并祝福怀怀早日康复,抽十支MAC口红,为我家崽崽祈福@微博抽奖平台。”   然而,决赛时间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这是当然的,电视台都定档联系好,场地也布置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生病就推迟呢?即使那个人是冠军种子选手之一。   虽然那样会缺失许多看点。   节目组有些人甚至想,方怀不来反而还是一件好事,毕竟来了说不定摔的更惨,倒不如这样输的体面些。   时间一点点流逝。   粉丝一一到场,七个选手已经都去后台化妆了,方怀仍然没有出现。   VCR播放完毕,主持人报幕,评委一一亮相。   神秘总评委出场时引起了一阵骚动,接下来是第一个选手上场,气氛一点点推向高潮。   方怀的粉丝早就到了。   他们聚在一起,在一片黑暗中倔强地举着灯牌,要提醒所有人——   还有一个选手没到,他很努力,这里所有耀眼的光芒与掌声、喝彩也该有他的一份。   他叫方怀。 第26章 喵喵喵喵   写着‘崽崽冲鸭’和‘怀怀加油’的灯牌, 在一片黑暗中孤独地亮着。   他们的数量并不少, 分部在整个会场的许多角落。和别的粉丝不同,他们并没有高声呐喊欢呼,只是安静而执拗地举着灯牌。   有一个人,他没有来。   但他的名字安静地闪耀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知道,方怀很可能没办法亲自来到这里,获得他应有的掌声欢呼与荣光。   但他们想要他的名字在这里、在这个会场里, 亮起来。   永不熄灭。   节目的间隙,总评委看到灯牌,微一挑眉。   这位神秘总评委很年轻, 年轻的有些过分,皮肤是一种接近病态的白。他左耳一枚耳钉,英俊又随性地靠着椅子, 即使在镜头下,也永远是一脸不耐无聊的模样。   他看了那些灯牌半晌,又问身边的人:“方怀是谁?”   那评委笑了笑,解释道:“一个选手,发烧了,似乎是弃权了。”   那总评委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   也许是节目组还抱有希望, 方怀的节目顺序安排到最后一个。   但一直到倒数第二个选手上场时,他都没有来。   奇迹发生了许多次。在海选,在初选, 在才艺环节……但偏偏不在决赛。   方怀不会来了, 许多人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他不是神, 会累,会生病,不可能每一次都实现他们每一个愿望。   纵然,那真的很让人不甘心。   替他不甘心。   但是……   “没来也没关系。”   “你想要去的地方,总有一天会抵达。因为——”   “你已经闪闪发光了。”   许多粉丝挤到方怀的微博下评论。   不是安慰,也不是同情。   方怀的上一条微博还是前一天,发的是简单的两个字‘晚安’。他的微博都很简单,字不多,也没有卖萌的表情,但会很认真的回答粉丝的问题。   《恒星之光》的宣传口号就是‘站到最高的地方,触摸恒星的光芒’。   于是,有粉丝在微博自觉轮起了tag。   ——“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   他早就熠熠生辉。   .   倒数第二个选手是鹿羽。   这和初选时的情景多么相似,当时也是这样,方怀迟到了。但当时支持他的人没有这么多,当时他的好也没有被那么多人发现。   但是,当时……他到了。   鹿羽的唱跳是很过关的,选的风格也对了路子,即使之前有黑历史压在身上,也引起了不小的一阵欢呼。   【鹿羽跳的很好啊,搞不懂你们为什么黑他,红眼病?】   【带节奏泼脏水了解一下。他鹿羽今天要是拿了冠军,完全就是捡漏、运气好罢了。】   【运气就是好又怎么样?略略略,不像你们家,运气和实力都没有,活该一辈子糊。】   这种明显引战的弹幕,很快被官方房管封号了。   而方怀的粉丝还在等待。   万一呢?   鹿羽在台上发表感言,而主持人在一边,随时准备着上台念广告词——念完广告词就打分,进入收尾环节了。节目组不可能让二三十万人等一个人,方怀现在赶得到也没有用了。   即使赶得到,化妆和换衣服总要时间吧?节目不可能留出那么大的空档等他。   一直到鹿羽走下台,女主持人握了握话筒,马上要走上去时。   大门忽然敞开,有光透进来。   已经开始录制了,门一般是不可能开的。除非——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我靠,又是在最后一分钟赶到?!】   【现在还来不来得及啊,没时间化妆了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想哭。】   和上一次方怀在最后关头赶到不同。   这一次,几乎全场都寂静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少年穿着略宽的白衬衫,裤管下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小腿,像个刚放学的高中生。他额头冒着汗,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颊侧微红。   方怀还在发烧。   高烧退了,低烧持续不断,并发症接连而至。一个接一个的梦做到了傍晚,方怀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大脑里想起的第一件事是——   今天是《恒星之光》的决赛。   他要来,方怀想,他必须来。   有那么多人……在等他。   所以他来了。   现场寂静了将近小半分钟。   女主持人握着话筒愣住了,求助地看向总导演。总导演按着耳麦听了半晌,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暂时不上去’。   刚刚,导演耳麦里,再次传来上次那道冷淡低沉的声音:   “延迟。”   导演做了个手势,唯一一束追光追在门口,随着少年向前走的步子,一路前移。   导演做这事情的时候,心脏都在剧烈地砰砰跳着。为方怀一人延迟三分钟,这是他所能做的所有事情了,即使叶于渊没有要求,他也打算这么做。   这本身就是一次冒险。冠军种子选手在最后赶到,无疑是一个很大的看点,但如果方怀到时候表演砸了,整个节目的节奏被打乱,决赛不像决赛,无论是方怀还是节目组都必然会遭到加倍的谩骂。   而这甚至是一个大概率事件,毕竟方怀第三轮唱跳的表现就很糟糕,他没有筹码。   一场胜率很小的豪赌。   人潮拥挤着分出一条通向舞台的道路,而方怀就顺着那条道路往前走。   现场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   像是沸水煮到爆发前的一个顶点,许多情绪酝酿着,直到——   举着灯牌的粉丝忽然哭了出来。   “怀怀加油。”她哭着说。   于是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忽然爆发,像是激动,也像是在极大压力过后的忽然放松,劫后余生一般。   “怀怀加油!”   “崽崽冲鸭!!”   “不要有压力,我们都相信你。”   那声音由小一点点到大,由分散一点点汇聚。   最后,所有在场的方怀粉丝不约而同地喊到:   “方怀,加油。”   “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   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   生于微末,渺如尘土。   掩盖在尘沙之中的星星,原本就一直在发光,只是那光芒不为人知。   现在,他们看到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   或早或晚,他的名字终将会镌刻进光芒的中央,永不褪色。   方怀一怔。   他后退半步,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没有言语,无需声音。   这无比郑重的一个鞠躬持续了十秒,方怀最后又看了那些举着他名字灯牌的人们一眼,笑了笑,迈步向前走。   少年被光簇拥着走到了舞台前。   那舞台很高,大约到方怀胸口的位置,楼梯在一边——但那就要绕远了,现在决赛的节奏已经被打乱,再多拖一分钟都很伤。   【不化妆?不换衣服了?】   【来不及了,只能直接上,是有点吃亏了。】   【他只要来了就好了,真的。】   “要给你搬一个梯子吗?”副导演问道。   “不用了。”   方怀看向他,笑一笑,摇头。   然后他一手撑着舞台边缘,轻轻一跃——   宽大的衬衫被扯起来,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腰线,少年的发梢被风撩起,他身形矫捷地撑着舞台边缘翻身而上,动作利落又帅气。   凝滞许久的空气忽然缓缓开始流动。   “方怀,接着!”台下有人喊了一声。   方怀抬手接住了被扔向他的东西。   “谢了。”   那是一个耳麦。   方怀扣上耳麦,闭眼,深呼吸一个来回。没有化妆,少年瓷白的皮肤在舞台灯光下竟然看不见一丝瑕疵,英俊又干净,仿佛被所有的光芒宠爱着。   他对着台下的观众弯了弯眼睛,笑起来。   “方怀,我喜欢你!”一片寂静中,几个粉丝忽然大声喊道。   “我也喜欢你们。”他认真地道,“很喜欢。”   粉丝们握紧灯牌,含着泪点了点头。   说完这句,他闭上眼睛,所有的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一束追光。   他的状态其实并不好。   低烧,头晕,并发症带来的耳鸣和听觉失真。   但那都不重要了。   少年站在舞台中央,站在一切光芒中央。空气流速忽然放缓,被某种特殊的磁场拽入旋涡中,又再次加速。   他右手的掌心向上摊开,缀着光的眼睫一点点掀起——   音乐骤然响起!   .   小王是个艺术生,在南市舞蹈学院读大三。她最近正好在追《恒星之光》,但和一些人不同,她并不喜欢方怀。小王是颜控,但不是单纯的颜控——毕竟是唱跳综艺,要看脸,直接去看写真、走秀岂不是更好?   一个不会跳舞的选手,对于她来说,就跟花瓶没什么区别。   方怀就是那个花瓶。   还是个不那么成功的花瓶,小王有些不屑地想。她不吃这种干干净净奶狗类型的,追星又不是养儿子,没有一点荷尔蒙吸引的偶像也太无聊了。   晚上八点,小王准时打开直播间。她是特意问过朋友,朋友说方怀很可能弃权了,她这才打算看一看决赛的。   毕竟之前第三轮的时候,她是真的被方怀的舞蹈给辣到眼睛了,跳成这个鬼样,粉丝还有脸说‘你知道我家崽崽有多努力吗’和‘他有在进步啊’。   因此,当后来看到方怀在最后一刻赶到、导播还把镜头切到他身上时,小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打算退出直播间。   忽然,她的手指停在半空。   也就是方怀一手撑着舞台边缘翻身跃上的那一下。   方怀是瘦削高挑的少年身材,比例很好。他今天又恰好穿了一件略宽的衬衫,从腕骨到手肘的线条很好,尤其由于动作扯起衬衫下摆,不经意露出的一截腰线。   发梢被风撩起。   小王愣了愣。   ——她自己是学舞蹈的,对各种动作天生敏感。同一支舞、同样的动作,专业的和外行人来做起来就是不一样的,外行人跳舞很尴尬,那是基本功没到,也是感觉没上来,根本没开窍。   同样是跃上舞台,很简单的一个动作,有人是干巴巴、僵硬的。方怀以前也是,他上一次其实没那么差劲,动作有认真抠细节,但就是太干太硬了,还有些紧张,没有丝毫灵气。   现在忽然有了。   弹幕也有人在说这个事情。   【我靠,我觉得刚刚翻上去那一下好帅?日到我了。】   【截gif了,我可不可以期待一下他开窍?身材这么好,不会跳舞是真的可惜了。】   【这算是量变引起的质变吗?他肯定不是天赋型,要是天赋型,上次就不会跳成那个鬼样了。】   小王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决定再看个十分钟。反正也就十分钟,不耽误事儿。   一直到方怀站到舞台中央、扣上耳麦,所有灯光汇集在他身上。   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小王忽然讶异地睁大眼睛。   ——竟然是这首歌! 第27章 喵喵喵喵喵   那感觉很奇异, 当方怀站在舞台上的时候, 你几乎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没有报幕,决赛的节奏已经完全被打断,但竟然并不显得突兀。   方怀能够牢牢吸引住一切注意力。   甚至有不明状况的观众问身边的人:   “这是节目组提前准备好的惊喜吗?”   节目本来是有固定节奏和形式的,比如选秀综艺,一般都是先播放个人VCR,然后选手亮相表演、评委打分点评。而刚刚好多人差点以为要结束了, 忽然又出现一个人。   还直接跳上了舞台。   原本这是让人一头雾水的展开,但方怀的气场和颜能镇得住场,没觉得突兀, 只是好奇。   他旁边的人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他只是……”   忽然他安静下来,和许多人一样, 视线不由自主地向舞台上靠拢。   全场一片寂静,甚至有人屏住呼吸。   少年翻身跃上舞台,站在中央,垂下的眼睫上盛着一点光芒。   他伸手向前,握紧的右手掌心一点点摊开。   下一秒,音乐骤然响起!   那是模拟心跳如潮汐般一下又一下上涌的电音, 而灯光也随着节奏明灭交替,与此呼应的,是站在舞台正中的少年。   他一手扶着耳麦。   观众下意识地屏息。   方怀上一次站在舞台上时 , 还是束手束脚又略显僵硬的, 这一次他却仿佛把每一次呼吸都融入了旋律中。   前奏的音乐一点点加快, 一直到灯最后一次熄灭又亮起。   【咦,这首歌吗?!】   【这个小弟弟是不是被粉丝捧飘了,上一次怎么翻车的不记得了吗?】   【我有点期待啊,感觉这次他整个人的气场有点点不一样。】   这首歌的名字叫《childish》,中文翻译过来就是‘幼稚’。   灯光再一次亮起。   在短暂的视觉黑暗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牢牢地定格在了舞台中央。   台上少年就在这一秒睁开眼睛,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仍然是抓耳又好听、让人能耳畔一阵酥麻的少年声线,也许是因为生病,带着点鼻音和略哑的奶味——但那和这首歌的风格正好契合了。   这是一首英文歌,原唱写这歌的时候才十六岁。   小王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首歌的舞蹈虽然不难,但是细节多到不可思议,就连她们学舞蹈专业的都有点懒得去把所有细节动作一一搞明白。努力和耐心本来就是很难的事情。   但如果练得好了,的确效果会很不错。   而随着第一句歌的响起,方怀轻轻往前一迈,踩进了节奏里。   他完全没带妆,顶着舞台的光,皮肤竟然看不见一丝瑕疵。方怀穿着略显宽松的衬衫,那并不像他自己的尺寸,在做动作的同时领口微微散开,露出一片白皙干净的锁骨。   少年高挑瘦削的身材,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莫名的美感。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天生微翘的发梢被风撩起,每一步丝毫不拖沓,帅气又带着少年特有的随性洒脱,英俊的不可思议。   这乍一看是支动作很随性的舞。   像是干净英俊的高中男孩,在数学课上懒洋洋地打着瞌睡,伸手漫不经心地逗一逗窗边的小奶猫。也像是放学后漫无目的地穿街过巷,书包懒散地单肩挎着,笑眯眯地递给同龄女生一颗糖果,肆意挥霍着大把的时光。   这舞里同时有华尔兹和爵士的元素,优雅又轻佻,矛盾交织着暗合。   乍一看随性,但其实《childish》的节奏很快,细节多到不可思议。   正常人甚至撑半首就累了,而方怀本来又发着烧,不过半分钟,颊侧已经附上一层淡淡的薄红。他的听觉其实已经失真,对旋律的掌控力度变弱,只能用力去听着伴奏中的鼓点踩节拍。   但竟然没有出一点错。   长久的、不间断的练习几乎形成了肢体记忆,方怀甚至不需要听清背景音乐,仅仅给他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都能精准地踩在每一个位置上,把每一个动作都表达出来。   因为发烧,他鼻尖和颊侧都是微微泛红的,浅琥珀色的眸中一片水雾迷离,英俊干净却又透着种有些脆弱的美感,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   观众席在短暂的安静后,再一次骚动起来!   【感觉好A啊,怎么回事?!】   【只有我比较关注歌吗,我去,崽崽的发音为什么这么标准?英式发音好听到耳朵掉了。】   【年下奶猫型叛逆男友,我可以!爱了爱了。】   【他这是开窍了吗??!这支舞我以前真的看过,没有引战的意思,他跳的真的很有感觉啊,就……说不出来的味道。】   方怀的歌声本来就是不需要质疑的,从海选开始就靠着歌声的实力取胜。而这一次唱跳,他的歌声依然出彩,但舞竟然也丝毫不逊色。   很好看,很吸引人。   小王是舞蹈专业的,比旁人看得要更清楚些,方怀练习的时候一定是拿最高标准要求自己——这支舞的细节做的极致了,才会呈现出一种随性到浑然天成的状态,也就是俗称的‘感觉’。   她一时庆幸自己刚刚没有退出直播间,一时又后悔自己没有开录屏、把这一段舞录下来!   方怀究竟是有天赋还是纯靠努力?许多人到此刻都分不清了。   而导演更是激动极了。   他之所以敢赌,就是在之前第一次彩排时看过方怀的舞。当时方怀比第三轮有很大进步,但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他不仅撑住了场子,还完完全全给了所有人一个很大的惊喜!   《childish》虽然是随性少年感觉的曲子,但节奏很快,更绝的是中间有一段变奏。那一段变奏的节奏再次加快,编曲和电音有些许迷幻感,是整首歌的高潮部分。   有人说这一段是败笔,但更多的人因为这一段而迷上了一整首歌。   许多人都在期待这一段的到来。   中间还有一个小插曲。   方怀穿的衬衫是亚麻质地的白衬衫,不是那种很正式的白,有一点点做旧的米色感,扣子也比一般衬衫要大些。又因为衣服很宽松,在动作时经常会露半截腰、一小段锁骨。   而在其中一个幅度较大的动作,方怀后仰时忽然没收住,第一颗扣子直接崩了出来!   那是领口最上方的一颗,扣子掉了之后,散出一小片胸膛。方怀不瘦,锁骨下的胸膛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并不夸张但十分好看,像是细腻的瓷器。   观众已经有点想尖叫了。   但更绝的是下一秒。   那扣子飞到半空中,恰好被少年直接咬住。穿着宽松做旧衬衫的大男孩,浅琥珀色的眸子中水雾迷离,因为发烧颊侧微红,露出一片锁骨,唇齿间还咬着一颗扣子。   “……”   浅琥珀色的某种闪过一丝茫然,方怀的动作微微滞了一瞬。   然后,他无比自然地接入下一个动作,扶耳麦时不着痕迹地把扣子握进掌心里。   观众席里响起了几阵尖叫,弹幕也小范围地爆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好苏啊,原曲没有这个动作啊!】   【这应该是个意外吧?!应急处理666】   【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刚刚他呆了一秒有没有?!】   这一个突发状况吊足了胃口,也让人更加期待后面的内容。   但只有方怀自己知道……   他的状态很糟糕。   可以说是越来越糟糕,头疼嗓子也疼,原本只是低烧,现在耳鸣和视觉失真也一齐涌上来。他的眼中一片水雾蒙蒙,不是故意配合表演做出的表情,是被难受得逼出些生理性的泪。   但接下来的一个段落难度更高,对唱和跳的要求也更高。   他掩饰的很好,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方怀的异常。   除了一个人。   西装革履、严肃英俊的男人沉默地注视着舞台。   方怀的每一次表演他都会到场,并不一定会跟对方见面,但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看。   这一次当然也是这样——甚至半小时前,还在发低烧的方怀是他送来的。叶于渊本来不想他以这种状态来参赛,当时看着少年那双浅色的眼睛,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微抿着唇妥协了。   这是方怀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替他做决定。   即使他心疼。   看着那个逞强执拗、烧得难受却还逼迫自己做到最好的大男孩,疼到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所有人都在为方怀欢呼,在感慨于他的巨大进步。   叶于渊面上不见任何特殊的情绪,漆黑的眸子神色淡淡,握着扶手的指节已经泛白了。   他忽然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跟着边上的秘书一愣:“叶总?”   叶于渊定定地看了舞台上的少年半晌,转身走出门。   走廊很长,远处微微透出点光。   从二楼vip独立观众席到后台,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路过某个房间时,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叶于渊脚步微微一滞,深如寒潭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很快又隐没无踪。   他往前走,通过工作人员专属通道,走到舞台下很近的地方。这里不会被任何摄像机拍到,却离舞台很近,近到能预防任何突发事故。   叶于渊站得笔直,些微舞台灯光落在他肩上,像是霜雪落了一身。他沉默着,微仰头,漆黑的眸子软下来,认真地看着台上。   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孩。   所有人都在为方怀欢呼、为他着迷,期盼他能走得更高,飞得更远。   只有叶于渊怕他颠沛流离,怕他难过,怕他疼。   也只有叶于渊在想——   倘若方怀不慎跌落,该如何接住他。 第28章 喵喵喵喵   《childish》这首歌一共有六分钟。   第四分钟进入副歌段落, 现在已经是三分半, 对体力的消耗已经非常大了——跳舞本来就是很费体力的一件事。   在舞台的灯光和摄像机特写镜头下,可以看见方怀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几缕额发黏在额前,颊侧微红,浅琥珀色的眸子布满水雾、却焕出光彩来,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 唱的也丝毫不带喘。   【啊啊啊啊好帅好可爱好苏,我爱了。】   【崽崽怎么可以这么优秀?怎么可以??】   【其实我觉得鹿羽跳的更好。】   【楼上ky滚好吗?!】   【怀怀娶我吗?啥时候娶啊QAQ除了嫁给他,我已经不想做任何事情了QAQ】   大家都觉得方怀没事了。   既然都来参加比赛了, 怎么可能有事呢?而且方怀这看上去不是好好的嘛,能唱能跳,换另外任何一个人烧到三十七八度床都爬不起来, 怎么可能还来唱跳?   而且,也没有人确切地说方怀是病了,说不定就是粉丝杞人忧天的呢。   这么一想就坦然了。   毕竟看唱跳本来就是可以调动情绪的事情,大家都很激动也很兴奋,摇着荧光棒比谁都热情。只有极少数的老粉丝在激动之余,心里也悄悄地担忧——   崽崽没事吧?有没有勉强自己,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但担忧也很快隐没,更多的是为方怀高兴。   他看上去的确很好。   而与此同时,后台会场的某个小房间里, 泄露出噼噼啪啪敲打键盘的声音。经纪人面色凝重地盯着电脑, 时不时和鹿羽交谈几句。   “你那边好了没?快点搞, 随便给舞台上弄滩水、让方怀扭个脚也行啊!”   “我这不正在弄吗!”   鹿羽都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面前放着五张塔罗牌,额头上有汗滴落。   一开始听到方怀发烧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段起了作用,颇为庆幸了一阵子……谁知道后来,他拿起塔罗牌一看,花纹根本就没有变!   方怀生病单纯就是因为自己练习过度、着凉导致的。   这幅塔罗牌是鹿羽从黑市上淘来的。   那时他年纪很小,但他从小就贪婪。十六岁那年机缘巧合得到了塔罗牌,这个牌的用处非常广泛,最常用的是操控人的部分神智,类似于诅咒,每次生效之后,塔罗上的花纹都会改变。   当然他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一开始并不信——从小到大都没想过这些灵异神怪的事情,当时刚好在参加出道训练,他随意许了个愿,想要最有可能作为C位出道的那个人不能出道。   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真的忽然生病嗓子毁了,不久后就退圈,而C位出道的人成了他鹿羽!   鹿羽当时欣喜若狂。   他一开始害怕付出‘代价’,不敢经常用。直到后来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教会他用邪术剥夺别人的技能、气运乃至命格,用别人的东西来偿还这个‘代价’。   自那之后,他的人生一路顺风顺水,轻轻松松。   他不需要付出很多努力,公演之前用邪术夺取同队人的歌唱与跳舞才能,第二天便能表现优异,而那个被他夺取才能的同期生则会表现狼狈、被人大骂。   为了给自己镀金,他造假了一个音乐大学的学历,靠夺取别人‘钢琴’的技能拿了不少奖,最红火的时候甚至还上了春晚,而被他夺取技能的那个音乐家则在表演上大出洋相,事业受损。   当然,这些都没有人知道,别人的遭遇如何也与他无关。   而他又很会艹人设,调动粉丝情绪,一旦有什么黑料就利用粉丝冲锋陷阵,闹出事情了就开除粉籍、撇清关系。有什么大不了的呢?粉丝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群蠢货而已。   再有事情就动用塔罗牌和邪术,反正他也不需要付出代价。   直到遇见方怀。   方怀初选迟到就是他阻挠的,让司机开进了一个又一个死胡同。   然而自那之后,他的‘能力’一点点退化了。好像被什么非常恐怖的存在压制着,不仅对方怀无法施展,乃至于对别人的效果也变弱。   初选过后,鹿羽想要对方怀故技重施,在才艺环节时用了一次——那一次方怀在舞台上差一点跌倒就是他做的,但最后却失败了。除此之外,才艺环节时他原本想夺取别人的能力,却忽然失效,无奈只能高价请一位钢琴手假扮他。   在之前的一些黑料被爆出来之后,鹿羽的人气也一路下滑,勉强靠着营销支持。   想到此处,鹿羽眼中一片阴霾。   “都是因为方怀,”他心想,“如果没有他,我一定会拿冠军的,那些都是我的,他凭什么拿走我的东西?”   “很快了,他很快就会付出代价的。”鹿羽阴着张脸道。   他又抽出一张塔罗牌,牌身微微发光。   这一声自门缝中泄出,恰好被路过的人听到。门外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嘲弄,很快隐没,又恢复了淡漠平静的模样,走远了。   鹿羽放下牌,仅仅盯着手机。手机上呈现的是《恒星之光》决赛直播的场景,他要方怀出丑、要让他失去他引以为豪的一切……   而鹿羽经纪人还在网上试图引导舆论,让其往不利方怀的方向走——   他忽然面色惨白地发现,热搜上正挂着三个tag,排位还在不断上升。   分别是#鹿羽才艺环节造假录像#,#鹿羽邪教#和#鹿羽这些年造过的孽#。不说别的,单说邪教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被上头封杀了!   他抖着嘴唇,正想要跟鹿羽说,就听见门被人敲响。   原本锁上的门竟然被鬼使神差地推开了。   “鹿羽选手,”是拿着话筒的采访主持人和几个扛摄像机的工作人员,来录制采访花絮、稍后会剪辑发布到网上的:   “你好,《恒星之光》已经快走到尾声啦,想必您一定有很多话想对粉丝和观众们说,那么——”   鹿羽正看着手机屏幕,面色越来越阴。   怎么回事?   按理说,此时方怀应该踩到地上的障碍物扭到脚才对。又失效了?   “能否唱一句歌,送给一直支持你的人们呢?”   鹿羽被那句话拉回了神智。他没注意到经纪人惨白的脸色,而是面对摄像头,下意识假笑起来:“当然。”   他想了想,挑了首拿手的歌,唱道:   “相逢时应道无常……”   刚唱一句,他、经纪人的脸色全都白了。而那采访主持人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尴尬。   怎么这么难听?这嗓子很普通粗哑、比起鹿羽之前温润的嗓音差远了,还不在调上。跟鹿羽数十分钟前的表演简直判若两人。   鹿羽和经纪人交换了一个慌张的眼神。   嗓音和唱歌也是他从另一个人身上‘夺取’来的,这普通粗哑的声音才是他的本音,时间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自己本音是这样的了。   “是太累了吗?没关系的,这一段我们后期不会剪辑进……”   鹿羽有些仓促地站起来,一不小心踩到一个凭空出现的障碍物,扭到了脚。   这是本该出现在方怀脚下的障碍物!   鹿羽的脸彻底绿了。   更恐怖的事情在下一秒。   他一边龇牙咧嘴地疼,身体却忽然失去了控制,对着镜头,将自己从几年前至今的所有恶行一一坦白!   他自己明明不想说,但声音却完全不受控制,如实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我从来没有努力过,只是喜欢立人设而已。我没把自己的粉丝当人看,顶多算是一种道具——他们送的手工礼物我觉得非常可笑……之前才艺表演弹钢琴的不是我,对,我找人代替造假的……”   鹿羽越说心里越绝望,面色完全青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之前做错什么,但被别人知道又是另一回事了。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他的事业、他的一切全都毁了!   可能已经毁了。   鹿羽看见经纪人举起的手机,上面实时上升热搜榜挂着的、明晃晃的三个tag,心里完全慌了。   而一边,那主持人拿着话筒,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彻彻底底地呆掉了。   主持人忘记了一件事。   刚刚她朋友恶作剧,打开了她手机的直播功能。而此时安静地放在她口袋里的那一个手机,其实正在直播,把所有声音完完整整地播放了出去。   当然包括鹿羽的歌和那段‘真情’坦白。   因为职业原因,主持人之前有开过直播宣传,有不小的一批粉丝。那些粉丝不明所以地点进来,听了半晌,从一开始的一头雾水,听到后来彻底炸了!   虽然鹿羽之前就有流传出人设崩塌的黑料,可是那和这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啊!之前人设崩塌还可以推锅粉丝洗地,这次鹿羽自己坦白抖出来的黑料要怎么洗?   【唱的那句好难听啊,怎么回事啊,根本不像他原来的声音?】   【我靠,我这是吃上热乎的瓜了吗?!这声音好像鹿羽啊……等等,这声音就是鹿羽啊!】   【已录音哈哈哈哈姐妹们微博见。】   【鹿羽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好恶心啊啊啊啊,谁粉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没把粉丝当人看?!】   【求求快点把这种人封杀吧,又造假又污蔑,不封留着过年吗?!】   网上渐渐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   《childish》的节奏一点点加快。   方怀的每一步都恰踩在节拍上,并没有因为体力过度消耗和生病而表现出任何异常。   略宽的亚麻质地衬衫掩着皮肤,汗珠从额淌过下颌、没入锁骨,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形有着独特的美感,英俊又干净,微哑却带着奶味的歌声随着节奏蔓开。   全场的气氛被一步步推高,温度也逐渐上升。   【快到副歌了吧?好期待啊啊啊】   【崽崽加油!麻麻们等着看你登顶!】   【神仙爱豆呜呜呜,努力又有天赋?我觉得他把自己活成了鸡汤,刚刚我去重温了一遍他第三轮的视频,真的进步好大好大。】   方怀的神情很自然,既不紧张也不难受,他的台风一向很好。   只在灯光暗下去时,他会抿紧了唇,流露出片刻痛苦的神色——所有摄像头都捕捉不到,麦克风中些微急喘也被伴奏声掩盖。   灯光和人群在方怀眼中氤氲成几个模糊的色块。   所有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即使有耳麦,他也要非常努力,才能够分辨出伴奏的旋律、让自己一直稳稳地踩在每一个节拍上。   真的很难。   他眼睫被水珠打湿成几捋,许多人都以为那是汗水,其实只是被逼出来的眼泪。   没有人知道他很难受,没有人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   但这样很好,方怀迷迷糊糊地想,他不想要任何人为他担心与难过。   即将进入副歌的那一个段落,因为是变奏,中间有一小段空白。   灯光和音乐在短暂的一秒内全都消失。   会场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舞台上,上一秒还游刃有余、踩着节拍掌控着节奏的少年,趁着这一秒的空档捂住耳麦,大口急喘着,肺部如烧灼一般,头疼耳鸣,生理性的眼泪一滴滴坠落。   没有人看到。   只有台下的一个人薄唇抿紧,攥紧了掌心,指节微微泛白。   下一秒灯光亮起,而方怀已经恢复如常。   副歌到来。   干净微哑的少年音牢牢掌控着节奏,扣着旋律,把情绪进一步推向高潮。   他的眼睑半垂下来,一手扶着耳麦,扣着节奏把《childish》这一段被无数人认为无比刁钻的舞蹈完美呈现。这一段舞的难度其实不高,但很难表达、细节很多,多一分则做作,少一分则寡淡。   而方怀用他独有的方式命名了《childish》。   矛盾交织着暗合,旋律与灯光从少年的指尖蔓延到手肘,停滞在锁骨处,又向四肢百骸流淌开。他仿佛天生就属于舞台,甚至不需要睁眼看,也懂得如何掌控所有人的情绪,懂得如何号令每一个音符。   洒脱又帅气,英俊又天真,懒散又浪漫。   如浪潮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弹幕和观众甚至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啊啊啊啊好帅啊啊啊啊啊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回事?!】   【我刚刚猜到会很帅,没想到帅到这个地步有没有?】   副歌在无数人的惊叹与意犹未尽中结束。   收尾的段落很短暂,如同优雅华尔兹的谢幕,少年站在舞台边缘,循着旋律节奏向台下行了一个绅士礼。   整首歌到此结束,音乐戛然而止,灯光一点点熄灭。   就在灯光熄灭的下一秒,前排忽然响起一阵惊呼——   舞台上,上一秒还游刃有余、掌控一切节奏的少年眼睑垂下来,像是疲倦难受到极致。他浑身骤然脱力,从舞台边缘跌落!   前排观众震惊地瞪大眼睛。   跌下去的那一秒,方怀的心脏短暂地攥紧了一瞬,很快又松开,些微的恐惧被一点点莫名的情绪替代。   也许会很疼,他迷迷糊糊地想。   但他不怕疼。   他只是很怕冷,很怕一个人摔到地上,再一个人爬起来。以前从树上跌落的时候,方建国会接住他。   但现在不会了,方建国已经不在了。   不会有人再接住他了。   一切色彩和声音忽然都被隔开很远,时间流速放缓又加快。   直到最后一秒。   方怀忽然睁了睁眼睛。   那是个带着些雪松气息的怀抱,略有些颤抖,把他整个人都牢牢拢在怀中,不让噩梦与疼痛有一丝一毫侵袭的可能性。   ——有人,接住了他。 第29章 喵喵喵   旋律结束的同时, 灯光恰好熄灭。   宽阔的会场里, 只有灯牌和荧光棒亮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原本光线骤变就会造成短暂的视觉缺失 ,而许多的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惊艳与激动里。   直播的观众对此一无所知,屏幕全黑了,弹幕还一条条飞快划过。   【好帅啊啊啊啊啊】   【我初选和才艺都对他无感的,突然真香?!】   【崽崽你做到了呜呜呜, 我何其有幸喜欢你。】   路人在惊叹,粉丝在为他感到自豪。   只有评委和前排的一些观众看见,舞台上的少年, 从边缘跌落了。   他一脚踏空,疲倦难受到极致、甚至失去了抵抗的力气,略宽松的衬衫被风掠起, 锁骨到肩线是瘦削中略显脆弱的一段弧度。   一切发生的太快,导演和工作人员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但所有看到的人,心都一瞬间提了起来。   石斐然更是霍然起身,差点红了眼眶——他从昨晚开始就没联系到方怀,心态和大多数粉丝都一样,看方怀在舞台上没有表现出异常, 就真的傻乎乎的以为他病得不重了!   评委席上的总评委忽然坐直了些,往舞台边缘瞥去一眼。   他有一头常人难以驾驭的奶金色头发,右耳一枚耳钉, 皮肤是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 英俊又不羁。他很年轻, 甚至年轻的有些过分,但分量却十分足够。   之前国内唱作圈寒冬,也就段炀还有这种热度,专辑一旦发售必然销量登顶,大小奖项拿到手软,从国内一路红火了大半个地球,前两天刚巡回演唱会回来。   原本的总评委有事,段炀是临时被请来的镇场子。   他一整场决赛一直兴致缺缺,没太表露个人喜好,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段炀就是这样,脾气很不好,怼天怼地的一点就炸,之前还当着无数镜头的面骂过媒体傻逼,也很少有人敢招惹他。   他不认识方怀,在方怀出现时,也仅仅是不耐地掀了掀眼皮。   他甚至有点想取掉助听器。   很少有人知道他听觉障碍,视力也挺差,重度近视,五米之外分不清人脸。每次遇见不耐烦的场合,他就会取下助听器,世界清静了。   他经纪人之前还想给他立一个什么‘当代贝多芬身残志坚才华横溢’的人设,差点被他骂到自闭,才歇了这个想法。   段炀的手指很修长,是双弹琴的手,食中二指指腹有点烟茧。他扶上助听器,边打了个哈欠——   歌声忽然响起。   很干净特殊的少年音色,嗓子里微带了些哑,在嘈杂喧嚷的环境里,竟然让人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段炀的手指一顿。   他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摘下助听器的动作忽然就停住了。   一直到一首歌结束,那个助听器都没能摘下来。音乐戛然而止时,段炀甚至有些不悦地想,怎么这么短?!   他看不见舞台,只听见了身边评委的议论声。   “上面什么情况?”   “方怀摔了?”   “我没看清。”   “那么高摔下来,很疼吧?”   段炀在旁边听着,随意地‘嗯’了一声。   边上那评委是个当红流量,一直想跟他搭话、奈何段炀一直不咸不淡的,此时抓紧机会打趣道:“难不成段炀也从舞台上摔下来过?”   “小时候摔过。”   段炀有些不耐,神色恹恹地说完这句,就闭上眼睛。   那种潮湿刺骨的感觉一点点涌上来,生命从四肢百骸流失,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响,寂静的可怕。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段炀都还能记得那种濒死的体验。   听觉视觉一同缺失,只剩下嗅觉残存,先是凉凉的雨水与泥土味道、血腥味儿,到最后一刹,他才忽然嗅到了另一种味道。有点像是阳光下晒好的被子一样干净的味道,带着些奶味,不由分说地裹住了他。   段炀闭上眼睛。   那流量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评委位置坐的离舞台近,但离边缘其实很远,并没有看清具体的场景。   那一刹那的黑暗中,少年的衣摆被风扬起,许多人嗓子眼里堵着一声惊呼,甚至有人直接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   但那都赶不及了。   决赛的会场很宽敞,为了直播和录制效果,离方怀最近的人都在数米之外。   时间的流速忽然放缓。   前排观众一点点睁大的眼睛、导演慌乱站起来的动作、经纪人未能发出的呼喊——   忽然有人看到,一个人沉默地站在台下。   他很高,薄唇抿紧,与周围的嘈杂与喧嚷格格不入,一切的沸腾在他周身尽数静了下来。漆黑的眸子认真安静地注视着少年,因为心口揪紧而显出几分沉郁的色泽。   方怀很难受,很痛苦,在跌落的那一瞬也很害怕,没有人看得到。   方怀是神明,是星星。星星生来就该熠熠生辉,不会生病,也不会脆弱不堪,所有人都会惊叹于他的光芒,没有人看到星星表面的划痕与伤口。   叶于渊看得到。   ——“前面发生了什么?出意外了吗?”   ——“不知道啊,一点声儿也没有。”   ——“怎么灯还不亮,我要看崽崽呀,肯定是最高分。”   “……”   一直到这一刻,还很少人意识到,那颗星星就要掉下来了。   他太累了。   这么长的一条路走过来,一秒钟都没有歇息过。   许多视线透过昏暗,集中在舞台边缘方寸的空间里。有不明所有,有好奇,有担忧……   叶于渊微仰了头,沉默着站在台下。   ——于千万人瞩目中,他伸手,把跌落的星星抱进了怀里。   .   《恒星之光》结束后,微博炸了。   这一期决赛看点简直数不胜数,一夜之间,单单热搜前五就占了四个。不仅有爆点,还有跟鹿羽有关的惊天大瓜,整个微博都快被挤瘫痪了。   几个热搜分别是#方怀 《childish》视频#和#方怀 冠军#,#方怀生病了?#。第四个热搜则是跟鹿羽有关的,是#鹿羽凉凉#。   鹿羽彻底凉了,还想再扑腾的机会都没有,几个瓜交代的明明白白。原本还有人想为他说话,吃到满嘴的瓜之后的沉默了。   所幸,他的凉并没有影响到《恒星之光》的播出   【来上香。】   【我以前粉过他……跟邪教似的,一有事情就鼓动粉丝上去送人头,出事就粉丝祭天,实名呕吐。】   【才艺真的是造假啊,他胆子还挺大的。】   而除此之外,更多人关心的则是方怀的状况。   也有人非常想知道,那个在舞台下接住他的人是谁——但很神奇的,所有相关的话题几乎都会被光速删除,热度升不起来。   方怀是《恒星之光》当之无愧的冠军。   但拿奖之前,先进了医院。   粉丝一时都自责极了,他们之前看方怀来了,还以为是他病好的差不多,此时回过味来,全都快爆炸了。   【我宁愿他没有来参赛,好好躺着养病】   【 1,他才十八岁啊。】   【为什么我之前还在欢呼激动啊?要是他当时掉下来,没有人接住他怎么办啊?!】   【我只希望崽崽好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QAQ不想他有太大的压力啊】   明明拿了奖,大家的情绪却都低落极了。   他们当然比谁都要更希望方怀好,但这样的结果,又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   几乎所有人都难过极了。   粉丝群一个个都沉寂了下来,大家只要一看到自己之前兴高采烈地讨论名次、夸奖崽崽进步的话,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   而就是在这时。   某知乎大V洋洋洒洒地写下一篇长文——   “他还是个孩子,请你们放过他吧@方怀粉丝。”   他在长文中痛斥了方怀粉丝之前疯狗咬人的行为——虽然那是鹿羽粉丝污蔑的,但不明真相的人依然很多。   再然后,大V又指责粉丝给方怀太大的压力、完全是在逼他,话里话外都透着指责的意思。   这个大V看似是站在方怀的角度,是在为方怀考虑。实际上,完全是靠言语在给方怀的粉丝施压,逼迫他们脱粉!   说实话,粉丝其实并不是故意的。他们本来离方怀就远,一直不知道他竟然病到这个程度——况且,他们只是期待和鼓励方怀夺冠,远远没有到‘强迫’的地步。   长文的热度还在不断上升。   石斐然看到长文的时候气得手都抖了。这一定是哪个红眼病干的,看着方怀夺冠了眼红,要用这种手段‘好心好意’地替方怀赶跑最死忠的那一批粉。   道德枷锁可不是人人都乐意背的,即使再怎么喜欢,天天被骂也扛不住。   再加上方怀带病参赛这事,对粉丝们本来就是个刺激,情绪再被这么一煽动……   石斐然先联系了几个粉头和站长,想先稳住大家的情绪。但无奈悲观和难过的情绪还是蔓延开,有个女孩电话打到一半,甚至哭了出来:   “我不配喜欢崽崽,我……”   石斐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怀是在半夜醒过来的。   他挂过水,烧已经退了,但还是晕乎乎的,下意识拿过手机打开微博。没想到的是,一进去,就看见了铺天盖地的道歉。   那些喜欢他、鼓励他、安慰他的人,在语气无比难过郑重乃至卑微地……向他道歉。   为什么?   方怀一怔,顺着评论了解了来龙去脉。   整个病房静悄悄的,只有手机的荧光映在少年侧脸上。方怀安静地看着屏幕,半晌后,浅琥珀色的眸子一点点漾开些不悦的情绪。   他忽然又有点生气。   明明不是像那个人说的那样。在那个人的文章里,几乎把那群喜欢他的人描述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方怀知道,那并不是真的。   那个人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方怀下意识打开微博,想说点什么,但手指顿了顿又移开。   不能直接说。   一定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方怀还是有点晕乎。   他颇为困难地锁了屏,闭上眼睛思考着,白天睡太多了,此时并没有立刻睡着。   他忽然听见门被轻轻推开。   方怀刚想睁开眼,忽然额头上有温凉的触感。是有人用手背在探他额头的温度。   方怀并不习惯这样,闭着眼动了动,想挣开,但这似乎让那个人误会了什么——之前方怀发烧的时候,也是这样,虚弱又缺乏安全感,总是睡不安稳。   下一刻,少年的呼吸骤然一滞。   有人俯身,在他额头笨拙又郑重地轻轻吻了吻。那人的耳畔泛起一阵淡淡的薄红,声音很低,却悦耳的不可思议,在方怀耳边响起——   “晚安。” 第30章 喵喵   “晚安。”   这一道声音低沉醇厚, 原本是很冷淡漠然的声线, 偏偏在压低之后的微哑中透出几分温柔来。   男人倾身过来,不大熟练地帮他掖了掖被角。   他又在床边站了片刻,沉默一阵,才走开。脚步声在门口微微一滞,又停了许久,才传来门被推开的响动。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方怀:“……”   少年在黑暗中睁开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 有些茫然地往门口看了看。   半晌后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   算了,睡吧。   方怀放弃了思考, 拉高被子,一边思索着粉丝的事情该如何解决,一边渐渐迷糊了, 几乎就要睡过去。   沉睡之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少年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到笔和本子,打着哈欠,一笔一划地写字。   先认真地写了‘叶于渊’三个字,其中有的字不确定是哪一个, 写的拼音。   再犹豫一下,又写了几个字。   .   石斐然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这回事。   那个知乎大V这篇长文实在是刁钻,无论方怀这边怎么说, 都感觉不是很合适。   直接说, 训练过度生病不是因为来自粉丝的压力?一看就很假, 而且真的非常像是强颜欢笑,反而会让粉丝更自责。   自从方怀努力学着怎么用微博后,石斐然就不管理他的微博了,只监督着他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现在,眼见着#方怀粉丝是想逼死他吗?#的tag在热搜上越升越高,石斐然自己都快坐不住了。   他只能发了一个方怀的病历报告,是劳累过度和发烧,但并不严重,没有伤到身体。   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决赛结束后方怀睡了十几个小时,挂水到一半已经退烧了,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但粉丝的愧疚感并未消弥多少。   以前别人诋毁方怀的时候,粉丝第一时间站出来发声。这一次被骂的人轮到他们自己,大家反而一个个都沉默了。   不是不会反击,只是的确自责后悔。   【笑死我了,别人是想爱豆红,我看某家粉是想他们爱豆死吧?】   【天天嚷着夺冠冲鸭,真当你家爱豆是神仙吗?之前不都说他生病了,还一个个举灯牌要他来参赛夺冠,你们好棒棒呀。】   【你们之前说,自己有这么一个爱豆何其有幸?那你们家爱豆有你们这群粉丝何其倒霉,哈哈哈哈。】   【我不粉他,单纯吃瓜不站边,觉得方怀的粉丝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   这里面具体有多少水军、多少纯吃瓜路人就不得而知了。   石斐然最担心的就是粉丝被激起逆反心理,大规模脱粉——本来追星就是开开心心的,为爱豆的进步而高兴,帮他控评打榜看他走上巅峰,谁又喜欢被骂呢?   好在,这种情况暂时没有出现。   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而就是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石斐然接到一个电话。   “红毯?”   “是的,时聚盛典,”工作人员在那边道,“就今晚,我们也知道这可能有点仓促,但是……”   这一个时尚盛典的红毯,就在南市,圈内还是有点份量的。流程原本早就定好了,可其中一个男星忽然有事来不了,他一缺席整个流程都要改。   负责人也是病急乱投医,想起有个刚刚《恒星之光》夺冠当红的方怀。   石斐然愣了愣,下意识想拒绝。   除了方怀还在病中之外,礼服、经验都是问题,方怀甚至还不知道走红毯是什么。   “抱歉,您可能不太清楚,方怀他病——”   石斐然说到此处卡了卡。   他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捧着水杯,浅琥珀色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正安静地听他讲电话。   此时是早晨八点。   石斐然是刚到的,昨晚在隔壁小旅馆凑合了一宿。   他知道叶于渊在病房外坐着,沉默地守了一整个晚上,此时似乎是有事处理、暂时离开了。   软软的光线落在他肩上,方怀高挑瘦削,略宽的病号服松松搭在身上,平时的干净沾上些病气,竟然英俊得让人更加移不开眼睛。   两人沉默地对视两秒。   “我想去,”方怀在石斐然开口前,诚恳地问,“可以去吗?”   不是一时兴起,他很想去。   他要做的事情,必须要让很多人都看到。   方怀昨晚忽然又想起了那一个小机器人,想起了在一片黑暗中亮起的、写着他名字的灯牌。   这一次,他想为他们挡住冷枪暗箭。 第31章 喵   这是《恒星之光》决赛之后的第三天。   决赛是在晚上, 方怀没能参加后半程——他在自己的环节结束后, 直接离场,后续发言领奖都是由经纪人代替的。像这种选秀综艺的第一名,当然会有相应的奖励。   除了奖金之外,还包括出专辑、配合宣传以及各种资源通告。方怀本人虽然病着,睡了一整天还有多,但该有的节目组一个也没少给, 决赛结束当晚配套宣传通稿和海报就出了。   “@恒星之光官方微博V:完美收官,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爱心]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 请一直这么闪耀下去。[图片][图片]”   因为方怀没能参加最后的大合照,发的是他之前拍的宣传图,少年在午后光线里坐着打瞌睡, 咬着一颗棒棒糖,浅琥珀色的眸子迷糊地垂着,英俊散漫中又带着股奶味。   【这颜……啊我死了。】   【能不能别用这句‘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啊?一群吸血鬼粉丝想出来的应援,看着就恶心】   【排楼上,方怀的粉丝可能都是妖怪吧, 追星如讨债,不拿冠军别回来见我们,科科。】   节奏不知是谁带起来的, 无论是什么关于方怀的事情, 都会歪曲到喷方怀粉丝、心疼方怀上面。而方怀的粉丝, 已经有大半天没有发声了。   这天是周六,晚上有时聚盛典,国内原创音乐大赏。当然,这几年唱而优则演,来走红毯的纯音乐人少、流量双栖的多。   而一直到下午、开场前两个小时,时聚官方才发布了一个重磅消息——方怀要来走红毯!   大家一时心情各异,方怀的一个老粉丝实在没忍住,发了一条微博。   “@小爪子:崽崽病好了吗?就走红毯啦?不要累着自己呀QAQ@时聚盛宴官方微博V:神秘嘉宾@方怀V,惊喜吗?”   ‘小爪子’是老粉,也是一个粉头。她《恒星之光》的每一次选拔都会去应援,拍的照片质量也很好,微博下面总是聚集了一批嗷嗷叫的粉丝们。   而这次却不一样了。   【假,太假了,接着装。真关心他的身体,之前怎么不说啊?】   【你们不就想他这样嘛?最好天天工作天天拿奖,反正爱豆没人权啦,科科。】   【恶臭。】   小姑娘看见评论里这么多人的恶言恶语,顿时又慌又难受。她咬紧了下唇,把手指按向删除——   忽然消息栏提示多了一个转发。   “@方怀V:已经退烧了,别担心我。\\\\\\\\@小爪子:崽崽病好了吗?……”   女孩的视线在那个‘V’上面来来回回了好久,眼神渐渐呆滞了。   是……真的……   真的崽崽!   女孩瞪大了双眼,半晌后,握紧手机。   她忽然很想哭。   方怀在《恒星之光》夺冠后发的第一条微博,是给被嘲、被指责的老粉丝报平安。虽没有明说,但这也无疑表明了一种态度。   因为夺冠,方怀吸了一波新粉,那些粉丝等不到他的新微博,一直在老微博上打卡,此时全都涌过来了。   当然,下面说什么的都有,嘲方怀粉丝的言论依然被顶成热评、大家都在‘心疼’方怀有一批吸血鬼粉丝。   但老粉却预感到了什么。   他们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没有为自己争辩,安静认真地等在电视机和电脑前,等待时聚盛宴的到来。   .   造型师在帮方怀吹发型,方怀的发质很软,在光下颜色偏浅,发梢微翘着,平时看着英俊又充满少年感,弄的太正式刻板并不合适。   方怀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有点出神。   他穿的是一套浅灰色西服,一粒扣,没系领带,整个人帅气又英俊。时间仓促,能找出这么一套合身又够档次的礼服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方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总觉得不对劲。   半晌后,他看向造型师,问道:“只有这一套衣服吗?”   “是的,”造型师耸了耸肩,“时间太紧了,你喜欢什么样的?”   方怀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他想了想,不太熟练地比划解释道:   “我想要——”   “这样的吗?”   冷淡醇厚的嗓音,在门口低低响起。   方怀与造型师看过去,皆是一怔。   造型师和旁边打下手的几个助理看向门口,一点点露出茫然呆滞的神色。   那人很高,沉默笔直地站在门口,肩上落着淡淡的暮色。他手中拿着一套西装——高定西服不能折,要一直拿着,那西服熨帖得很好,质感极佳。   以叶于渊的身份,什么时候干过给别人提西服的事情。但他动作虽有些不熟练,被这么多人直勾勾地看着,仍是神色淡淡的模样。   只在触及方怀的视线时薄唇微抿,手指蜷了蜷。   沟通过后,造型师和助理一个个出去了,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睁了睁,唇边渐渐晕开笑意。   “叶于渊。”他很认真地念出了这个名字,这次熟练了许多,“你好。”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怀又看向那套西装。   这一次,他的表情有点不一样了。   “不喜欢吗?”叶于渊微蹙眉。   方怀摇头,恰恰相反。   这跟他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叶于渊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方怀看着沉默的男人,忍不住想。   叶于渊将西服挂在衣架上,又沉默一阵。   他想多待一会儿,似乎没有合适的理由。   “我……”   叶于渊刚说出这一个字,忽然一滞,尾音急急收住。   方怀正伸手去拿衣架上的衣服。   ——他已经脱下了浅灰色的西装外套,衬衫扣子解了一半,松松地搭在身上。窗帘是拉紧的,但仍有暮色淡淡地从缝隙中透下来,少年领口敞着,露出一片瓷白的胸膛,锁骨到肩线的弧度极其优美。   他不是那种单薄的瘦弱,轮廓清隽又英俊,光线还有点暧昧地在皮肤上缓缓停留。   叶于渊:“……”   男人眸色微暗。   方怀:“……?”   他看着叶于渊的表情,下意识认为自己做错了:“抱歉。”   其实方怀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小时候和方建国住,没什么私人空间意识。之前《恒星之光》录制的时候,后台位置挤、赶时间的时候,大家如果找不到空闲更衣室都是直接换衣服的,并不十分避讳。   现在距离开始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并不宽裕,刚刚那个造型师甚至直接上手帮方怀穿衣服,还点评了两句他的身材。   叶于渊:“没事。”   他尾音透了些哑,转过身,耳畔微微发烫。   方怀迟疑一阵,看了一眼时间,动作很快地把衣服给换了。   身后传来衣物窸窣声。   男人食指微有些发紧。   一直到方怀换好衣服,说了一声‘我换好了’,叶于渊身形微滞,才转过身来。   方怀心里惦记着一会儿的红毯,一边打领带一边还在往边上的本子上看——他怕自己生病后遗症、记忆模糊,把一会儿要做的事情全都一笔一划写了下来。   方怀不大会打领带,又走神,打的第一个领带乱七八糟,第二个又正经刻板过了头。少年回过神来,垂着浅色的眼睛,有些苦恼地看着领带。   “……”   暮色在地板上一点点铺开。   半晌后,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这是一双写代码的手,也是画画的手,中指指腹有长时间握笔压出来的茧。   这双手很好看,手指在领带间穿梭的模样依然很好看,甚至有点像种艺术。   叶于渊垂眸,沉默着帮方怀打领带。   此时两人凑的很近,方怀鼻端能嗅到雪松般清冽微冷的味道,并不像某种香水,但竟然让人感觉很熟悉。   傍晚熏热的风很温柔,不远处的嘈杂声并不曾入耳,夏末傍晚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模样十分亲密。   叶于渊视线扫过落地镜,看见镜子里映出两人的模样,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方怀忽然有点高兴。   “我很高兴。”他认真地说。   有叶于渊这个朋友。   方怀从昨晚就开始想,要给叶于渊送一个什么礼物、或者帮他做些什么。   叶于渊帮了自己很多,几乎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   寒冬暖,雪中炭。   方怀很珍惜。   叶于渊手指微微一滞,半晌后,耳畔的薄红向颈侧蔓延开。   “没事。”他淡淡道。   领带打成半温莎结,浪漫又不会显得轻佻,很适合方怀的年纪。   他微抿了抿唇,想说什么,方怀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是时聚盛典工作人员打来的,计划临时有变,进度加快了。   方怀站了起来。   他的造型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工作人员和石斐然等在门外。方怀的手放在了门把上,顿了顿,忽然又松手,转身。   他看向叶于渊。   严肃英俊的男人也在沉默地看他,肩上落着暮色。   半晌后,男人漆黑的眸子软了下来,他低声道:   “很适合你。”   西装和领带都很适合他,很好看。   让人移不开视线。   方怀弯了弯眼睛,点头,浅琥珀色的眸子漾开笑意:   “谢谢你。”   门轻轻合上。   男人食指轻触耳根,半晌后,又移开。   眼神克制不住地软了下来。   .   晚上七点。   时聚盛典正式开始,毕竟是个有分量的大赏,镁光灯能照亮大半边天。好些个流量小花亮相,气氛完全被炒了起来。   还有不少人在等方怀这一位‘神秘嘉宾’,心态各异。工作人员提心吊胆地怕他掉链子,粉丝怕他不熟悉红毯出事故,当然也有人抱着新奇的心态,想见一见这个在《恒星之光》中逆风翻盘的男孩子。   走红毯其实也不是人人都行的,有些人平面照还行,一上红毯就现原形、被各种艳压,亦或者气势不够,造型平庸或者奇葩。   而且这次《视觉华国》的摄影师也要来,他们家是著名的照妖镜,拍明星从不P图,好多明星都是提前打好招呼、让他别拍。方怀这边事出紧急,石斐然根本不知道这摄影师要来,也没有打招呼。   很快到了方怀的位次,他是比较靠后的——有那么点镇场的意味。而且,按照时聚盛典以往的习惯,神秘嘉宾不参与奖项争夺,可以即兴一个一分钟以内的短节目。   “接下来这位,是很多人都十分期待的,”女主持人拿着话筒,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胃口,“是谁触摸了恒星的光芒?”   “方怀!”稀稀落落的几声喊。   倒不是因为方怀人气低迷,正相反,因为《恒星之光》的冠军身份和那几重热搜在身,他的热度几乎是全场目前数一数二的。   一边也早有方怀粉丝拿着相机和仪器等着,没好意思跟着路人一起喊方怀的名字,尴尬又窘迫地笑了笑。   女主持人这才想起网上说的事情,方怀粉丝这两天是千夫所指,什么话也不敢说,灯牌带了也不敢打开,只低调地穿着应援服,忍气吞声地到场给方怀撑牌面。   主持人想说点什么来缓和氛围,忽然话就止住了。   刚刚四周还嘈杂喧嚷着,一瞬间忽然也安静了,只有快门声此起彼伏。   一个少年迈步走上了红毯。   他高挑瘦削,几乎没怎么化妆,在镜头下英俊干净的不可思议,浑身的少年感挡也挡不住。许多人担心方怀镇不住场子、气势撑不住红毯,此时忽然都哑然了——   谁说年纪轻就不适合红毯的?   少年皮肤瓷白细腻,站在灯光与镜头之下,仿佛被所有光芒簇拥宠爱着。他弯一弯眼睛,浅色的眸子都焕出光彩来,像是万千星辰一齐璀璨。   他很少穿这么正式的装束,一身质感极好的高定西服,竟然是星空蓝的。他很适合这个颜色,宝石袖口不显得沉重,浪漫又帅气,还有几分贵气,一瞬间把身边所有人都衬成了背景板。   “方怀!你好帅!!”   有路人在一边忍不住喊道。   方怀的粉丝一般叫他‘崽崽’和‘怀怀’,路人才会直呼其名。   方怀的粉丝只沉默地按着快门,把自己缩在人群里,心里为方怀高兴,却又有点酸酸的,只狼狈地隐身在黑暗里为他加油。   “谢谢。”方怀笑了笑,“你也很好看。”   主持人也很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接着道:“先要恭喜方怀成为《恒星之光》的冠军了,之前节目上来不及发表感言,现在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吗?”   她刻意用了‘观众’,而不是‘粉丝’。   方怀的粉丝都千夫所指了,主持人猜他可能并不想跟现在这一批粉丝扯上关系,如果说‘粉丝’,他会有点尴尬。   有粉丝敏感地发现了这个问题,也只是笑笑,更加垂下头,有些尴尬地拨弄了一下摄像机。   镜头里,少年站在红毯中央,就像在发光。   他本来就该发光。   谁知,镜头下少年沉默了。   他浅琥珀色的眸色微微一滞,半晌后笑了笑,认真地道:   “没有话想对观众说,但有话想对我的粉丝说。”   主持人一怔。   周围的媒体和粉丝也是一怔,媒体敏锐地嗅到了什么,把录音话筒更凑近了些。   主持人并不想出什么岔子。每一个嘉宾走过红毯时照例是会说两句,但不说也行,她想了想,有些尴尬地笑着道:“那我们一会儿再说,现在先……”   而方怀已经说了。   他穿着一身星空蓝的西服,坦然地注视着镜头,也注视着那些把自己藏身在阴影里的粉丝们。他此时没笑了,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中微漾,模样很温柔。   他已经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话筒,此时握了握,微微启唇。   “他们之前一直说我是星星,说我……”说到此处,方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食指蹭了蹭微红的鼻尖,“‘无需触摸,自成恒星’。”   他微微一顿,全场的议论声一点点小了下去,所有人都在安静地听。   半晌后,干净的少年声音再次响起。他说得认真,竟然无端有了种郑重的味道:   “我想对他们说,其实——”   “你们才是我的星星。”   主持人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媒体飞快地按着快门,而好几个方怀的粉丝则低下头,弯了弯唇角,忽然就红了眼圈。   而更让所有人吃惊的事情在下一秒。   下一秒,灯光忽然暗了,LED屏幕的画面变幻,如星空缓缓流转。   神秘嘉宾可以有一分钟短节目,许多人恍然意识到这回事。   在那一片微暗的光线中,少年干净清朗的音色如汨汨清泉,含着些笑意,在耳边淌开:   “所以,这首歌……”   “送给我的星星们。” 第32章 喵喵   “所以, 这首歌……”   “送给我的星星们。”   全场的主灯光暗了暗, LED屏幕画面流转,如星河闪烁。时聚官方并不缺钱,全场随处可见全液晶大屏,之前放的是赞助商广告,现在那些画面全都变成了星空。   方怀在红毯中的顺序几乎是最后一个——再他后面出场的,就是真正的重量级评委了。   走红毯的百分之九十都是要参与奖项竞争的选手, 而‘神秘嘉宾’并不参与竞争,照以前惯例是可以有一两分钟短节目,刚好衔接在选手和评委中间, 也放松一下氛围。   不过近几年这个惯例已经快被人遗忘了,红毯表演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伦不类,话筒也不是专门唱歌话筒、音响也有欠缺, 一个弄不好就是在那么多摄像机前出丑,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很多人不乐意做。   没人想到,方怀会唱。   主持人有些吃惊地看了负责人一眼,接到示意后退到一旁。媒体记者一个个举起了摄像机,路人挑眉, 无数视线集中在此处。   方怀站在长长的红毯尽头,转过身。   他面对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那里有媒体和路人, 也有穿着应援服的粉丝。有粉丝低着头擦了擦眼睛, 有粉丝悄悄按亮了灯牌, 但更多的只是安静的、认真地看着他。   少年对他们笑了笑,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落着最温柔旖旎的星光。   这首歌叫《星星》。   星光缓缓流转,简单干净的钢琴声从音箱中流淌而出。这首曲子是昨晚写的,伴奏来不及编曲制作,方怀第二天借了钢琴,录制了一分半的短伴奏。   昨晚,半夜整个城市都陷入沉睡,睡眼惺忪的大男孩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下音符。   他有很多话想讲给他们听啊。   ——谢谢你们的陪伴,谢谢你们喜欢上平凡又许多事情不懂的方怀,谢谢你们把他从泥泞尘土里捡起来、一点点耐心地等着他发光。   谢谢你们在低谷末路时守着他,在恶言恶语中保护他,一直……一直相信他。   他们就是他的星星。   很温暖又很沉默,用最安静无害的光芒裹挟着他,看着他往前走。   不离不弃。   方怀话不多,打字也慢,平时纵然想说,也有心无力。于是所有想说的话一点点揉进旋律里,最温柔的耳语一般,随着钢琴和细碎的星子一点点淌开。   刚刚还喧嚷的环境忽然安静下来,观众包括媒体都认真地看着他,后面还有这次大赏的评委饶有兴致地问身边人,这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这次提名了哪个奖项。   “这首歌很好听啊,是翻唱的吗?”   “旋律太温柔了。”   “别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挺有魄力的。”   是很有魄力。   这是第二次,他一言不发地站在了粉丝身前。他的力量其实也并不大,但是却硬是用自己仅有的一切来护他们。   这和随便发一条微博并不同。在这种大场合,写了一首送给一直以来粉丝的歌,在这么多镜头之下把它唱出来——在此之前,这一批方怀的粉丝是全网嘲的,好几个大V都转了微博,决赛过后方怀有了一批新粉丝,新粉丝的数量更多、也都反过来在骂他们‘吸血鬼’、‘追星如讨债’。   而方怀的行为,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这些人脸上。   少年干净的歌声仍在继续。他的声音温柔又悦耳,浅色的眸子盛着光,站在灯光下认真地看着不远处的人群。   黑压压的人群中,一个又一个灯牌沉默地亮了起来。   上面写着‘怀怀加油’、‘崽崽冲鸭’,还有之前决赛时的应援语‘无需触摸,你已自成恒星’。   他们没有说话,甚至仍然置身在那一片阴影里,但是灯牌已经一一执拗地亮了起来。   像许多无声的告白,那些灯牌如同细碎的星子,在一片无垠夜空中一点点被点亮、那光芒逐渐蔓延开——   前排女孩泣不成声,举着灯牌的手都在颤抖,不远处的粉丝也默默红了眼眶。   而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来现场的粉丝,也透过电视、网络直播认真地看着。不少人控制不住泪水,心里明明是酸的,却忽然又感觉到了甜。   像是在空中坠落了很久、在冷风中飘荡了很久,忽然踩到了踏实的地面上,被人牢牢抱进怀中。   弹幕一一闪过。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男孩子很厉害,很有爱心……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怀怀什么,但是,就是喜欢。】   【不是别的任何人,只是他。】   【我很庆幸自己喜欢的是他,也很骄傲。】   【我喜欢他,可以喜欢很久很久。】   短节目是有时间限制的,并不长,眨眼间已经过半。伴奏的钢琴声缓缓流淌,方怀握着话筒,在一个两秒的停滞中微微吸气——   这首歌他唱的很认真。   甚至比之前比赛时还要认真,把所有情绪与心绪一丝丝填进旋律里,眸子熠熠生辉。   就在进入副歌前的一瞬。   LED屏幕和四周全液晶屏上流转的星空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的画面和留言。   “@小爪子:崽崽加油,不要勉强自己。你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别的一切,让我们来。”   “@怀怀是我的小蛋糕:我已经在联系节目组,希望能够推迟决赛时间了。怀怀早日康复!”   “@冬天的我:喜欢你,每一个模样的你。”   有粉丝在微博、粉丝群里的留言,时间从初选到决赛前夕一直都有。并不像营销号上断章取义的‘逼迫方怀拿奖’,这些才是大多数粉丝的态度。   他们在包容他,在等他。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照片。一片黑暗中亮起的灯牌,应援前聚在一起认真地商量,粉丝等在会场外面、困到睡着……   方怀的时间紧迫,只来得及收集这些,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他们为他做的所有事情,他全部都看到了。   在场的粉丝全都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们来的时候弓着背、躲躲闪闪,应援服不敢光明正大地穿,过街老鼠一般连灯牌也不敢举。   现在他们却出现在了那么耀眼的地方。   就好像……他们真的是星星。被人认真地看着、喜欢着,和他们最喜欢的那个人一起,熠熠生辉。   观众和媒体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   无数灯光与镜头聚集在红毯镜头上,在伴奏渐渐淡去的同时,许多人睁大眼睛。   台上的少年唱完最后一句,认真地看着屏幕。   他红了眼眶。   ——他身前,原本一片黑暗的人群中,无数灯牌亮起,全都是他的名字,许多人都动容到无以复加。   无数镜头安静地记录着的这一副画面,英俊干净的少年红着眼眶,他身前是一片灯牌交织成的星空,他与粉丝沉默又温柔地对视。   这一个场景,一直到很多年后,还时不时被人提起。   夜色温柔,晚风一点点吹过。   一只小小的扫地机器人在少年脚边,安静地仰头看他,笨拙又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裤脚。   .   方怀没能呆到盛典结束,就忍不住悄悄溜走了。   他原本也不参与颁奖,并不是晚会的重点。在间隙时借着上厕所为由,从后门悄悄离开。   方怀的心绪并不平静。在最后看见那么多灯牌时,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坐到嘉宾席后,旁边的女明星还笑着递给他一张纸巾,方怀就更不好意思了。他也没打开微博看一眼。   中途从盛典出来,方怀和粉丝们简短的见了个面、说了两句话,一直到上车时,心脏里都充盈着一种奇异的情绪。   那种感觉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又很新奇,心里又暖洋洋的,像在冬天的早晨晒太阳。   石斐然开车,把方怀送回了医院。他并发症没好全,耳鸣,还要再挂一瓶水。   “对了,今后有什么打算?”石斐然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跟方怀闲聊。   说来惭愧,他虽然是个‘临时经纪人’,却仿佛没能帮到方怀什么事情。石斐然也是有经验的,以前带过一个男团和一个影后,然而到方怀这边,方怀看上去很多事情都不懂,其实很有自己的主意。   像是这次回护粉丝,又包括之前的许多次事情。   而且,方怀并没有和星光正式签约,再具体的事情石斐然也不好插手。   “想继续唱歌,”方怀声音里带着些鼻音,想了想,又说,“我已经成为‘明星’了吗?”   石斐然有点想笑了:“不然呢?”   方怀认真地思考一阵,有点高兴了。   方建国让他做的事情,才一个月,他已经完成了一小半。虽然走到这一步,许多想法都改变了不少。   “那明星一般做什么?”   “拍戏,录专辑,上综艺……”石斐然一边开车一边道,“看你喜欢什么。对了,你之后还打算和星光签约吗?”   方怀并没有正式和星光娱乐签约,一切都是‘临时’的,他拥有一切的决定权。   方怀点头。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回到医院后,方怀实在有点饿,跟护士问了厨房在哪里,决定给自己弄点东西吃。   他借了食材,简单地煎了一个鸡蛋、煮了碗面。就在解下围裙的同时,方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质感极佳的西服,星空蓝,裁剪得十分合体,一看就并不便宜。   ……这件衣服不是他的,忘记还给叶于渊了。   可他并不知道叶于渊在哪里。   方怀给自己搬了一个小凳子,嘴里咬着荷包蛋,坐在厨房的小桌子旁边。夜很深了,厨房只亮了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方怀拿出了自己的蓝屏老人机。   他谨慎地按开通讯录,认真地注视着某一个号码,迟疑着按下了拨打按钮。   甚至没过两秒。   那边传来一声低沉微哑的声音,明明是冷淡的声线,在夜风中听来却温柔的出奇:   “……喂?” 第33章 喵喵喵   时聚盛典直播结束, 许多人是红着眼睛退出直播间的。   方怀粉丝肯定情绪波动大, 但出奇的,许多仅仅只是看直播的吃瓜路人,在看到最后少年红了眼眶那一个画面时,鼻头也有点酸酸的。   方怀很能调动别人的情绪。他的话其实不多,但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会很容易地融入他的情绪中, 感受到相同的触动。   看完直播,许多人意犹未尽打开了热搜,不出意料地在‘实时上升热搜榜’上发现了#方怀 红毯演唱#和#方怀粉丝太幸福了吧#的tag, 除此之外……嗯?!   怎么还有个#方怀 比心#?   ——时间推回一个小时前。   距离时聚盛典的结束还有半个小时,方怀借着身体不舒服为由,从会场里悄悄出来。   这是夏末一个宁静的晚上。   许多粉丝还举着灯牌等在外面, 一边聊天一边等结束,当他们看到一个人走出来时,都愣了愣,下一秒又激动起来。   那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少年的皮肤在路灯光下泛着细腻的色泽,浅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看得出眼眶还是有些红。   他和站在外面举着灯牌、同样眼眶发红的粉丝们打了一个照面。方怀和粉丝们面面相觑, 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说话。   两秒后,彼此都不大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粉丝经常在网上说‘怀怀娶我’和‘崽崽好帅啊’,但那毕竟是网上, 猝不及防一见面, 肯定是害羞的。再加上刚刚被方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袒护了。   而方怀更是头一遭了。   他想过来跟粉丝们说一声早点回家, 没想到此时此刻面对面,忽然不好意思了。   “崽崽,我们合个影吧。”   最后还是一个小姑娘举了举相机,打破了尴尬温暖又好笑的氛围。   方怀和粉丝们合了影。   石斐然开着车在不远处等他,方怀离开前,还有些笨拙、但十分认真地叮嘱道:   “早点回家,外面不安全。”   “不要太喜欢我,别耽误学习工作,自己的生活比较重要。”   “不要经常晚睡。”   粉丝原本看到他是又害羞又感动的,看方怀认真劝说的模样,又有些想笑了。一个小姑娘调侃道:   “除了‘不要太喜欢你’这件事之外,别的所有事我们都做得到。”   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调笑与附和:   “对呀,太喜欢你了怎么办?”   “崽崽你这么招人喜欢。”   “你喜不喜欢我们啊?”   “……”   方怀被他们簇拥在中间,听到这里,少年的耳朵尖都微微发红了。他食指蹭了蹭鼻端,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好在这时,石斐然把车开了出来,降下车窗,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方怀这才松了口气,说:   “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家。不要太……晚睡。”   他和粉丝们挥了挥手,道别。   粉丝们有些意犹未尽,但也说了再见,在原地目送着少年高挑瘦削的背影上了保姆车。   他们看着方怀拉开车门,就在此时,身形一顿,转过身。   “咦?”   粉丝们疑惑地纷纷看他。不走吗?   方怀转过身,抬手对着他们的方向……比了个笨拙的爱心。   不知他跟谁学的。   路灯下,少年微翘的发梢勾着软软的光,弯着浅色的眼睛,模样英俊又干净。他耳朵尖微红着,比了两个口型,这才又挥挥手,上了车。   保姆车缓缓驶离,开向医院的方向——方怀还要回去挂水。   一群粉丝呆在了原地,好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低低响起。   “他说的是什么?”   “好像是‘我也喜欢你们’和‘晚安’。”   “……我去。”   好几个女孩子当场脸就爆红了。   犯规了犯规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招人喜欢?!   粉丝抖着手把这一段短视频上传微博,热度飞涨,和方怀红毯的视频一起在热搜上迅速爬升。   不远处,路灯下。   西装规整的男人沉默着看完全过程,漆黑的眸中蔓开些软色,很快止住。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薄唇微抿了抿。   ——‘我也喜欢你’。   他也……很想听方怀对他这么说。   男人沉默片刻,转身上了车。   .   晚上十点,市医院二楼的厨房。   这晚夜色温柔,城市一隅,风声很慢,人声远远传来。   方怀几乎刚按下拨号键,那边就被接了起来。   “……喂?”   冷淡低沉的声线,却被夜风晕染出些许温柔的意味。   隔着手机看不到表情,从叶于渊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特殊情绪。   但实际上,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滞,映在车内后视镜里的眸子中,有些微紧张的情绪,一闪即过。   这是方怀打给他的第一个电话。   蓝屏老人机的音质并不好,有些沙沙电流声,声音隔了一层。   叶于渊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冬至冻土里那几簇不知名的花又开了。   方怀用手碰了碰耳朵。   他咬着荷包蛋,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端着盘子走到窗边。   夏末的晚上,这天有星无月,树叶沙沙声响。厨房外面就是一棵很大的榕树,一只小麻雀停在方怀肩上打瞌睡,方怀喂了它几粒米。   方怀顿了顿,道:   “你的西装——”   方怀当然不知道,这一套西服是意大利某知名设计师独立设计定制的,全世界就一套,按着少年的身材数据裁剪,因此才这么合身妥帖。   走红毯,只是把它送给方怀的……一个借口。   电话那头迟迟没有传来后续。   叶于渊沉默片刻,眉心微动,淡淡道:“嗯?”   面上不动声色,心已经悬了起来。   他不喜欢?   又过了半分钟。   男人沉默地拿下手机,看着屏幕,显示‘对方信号不佳’。   叶于渊:“……”   另一边,方怀也在看着老人机。   信号断断续续的,他敲了敲手机底部,那沙沙声才好不容易小了下去。   他一边吃掉了半个荷包蛋,一边有点苦恼。   方怀平时还是用老人机多些,智能机不太会操作,也就勉强上一个微博——主要是他以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不能够触类旁通,要机械记忆。   也许应该进一步学习了,他想。   信号总算好了一点,但方怀握着手机,忽然又忘记自己刚刚想说的话了。   “怎么了?”   冷淡醇厚的嗓音低低响起。   “对不起,”方怀只得道,“我忘记刚刚想说的话了。”   话音落下,两边都安静下来。   迈巴赫在医院后门停下。   严肃沉默的男人握着手机下了车,站在路灯下,眸色微软: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   他不急。   夜色温柔,少年浅浅的呼吸通过话筒传来,像夏夜里很柔软的一场梦。   方怀手指在窗边轻叩一下。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想说什么,反而越是想不起来。   他有点担心自己打扰到叶于渊——他一定很忙。即使不忙,也已经十点多,该睡觉了。   方怀想了想,说:   “那等我想起来,再打……”   叶于渊眸色微微一凝。   三分钟都不到。   他垂眸看了一眼表,这一通电话,加上中间信号不佳的时间,也才两分四十七秒。   不远处的小水洼倒映着细碎的星子,不等方怀说完,叶于渊忽然低声问:   “你今天,”他食指蜷了蜷,有些艰难地问,“遇见粉丝,跟他们说了什么?”   意图明显,转折生硬。   所幸方怀并没有察觉。   方怀已经换下西装外套,略宽的衬衫挽起至手肘。他在窗台上坐着,肩上停着一只打瞌睡的小鸟,两条长腿支着。夏末的夜风吹过,方怀笑了笑,问:   “说了些话,你想听吗?”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怀于是一五一十地重复道:   “我说,希望他们不要太晚回家,平时不要太晚睡。”   “自己的生活最重要。”   “还有……”   电话那边的人安静地听着。   “我也喜欢他们,晚安。”   方怀认真地说完,有些话几乎一字不差。   叶于渊沉默了半晌,声音愈发低沉:   “最后那两句。”   那句,我也喜欢你。   “嗯?”方怀想了想,不明所以道,“晚安?”   “……”   方怀忽然有些困了。   他迷糊地睁着眼睛,等叶于渊说话:“嗯?”   长久的沉默。   最后,夹杂着沙沙的电流声,那边传来了男人低低的声音,含着些无奈的软:   “晚安。”   晚风吹过,夜色温柔。   这天晚上,方怀睡得很好。   连梦境都是软的。   而就在他沉睡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在红毯表演的视频破了万转,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红毯视频是官方录制的,多视角,其中很凑巧的,剪进了一些方怀唱歌时周围人的反应。其中就有一个评委在问身边的人:“这孩子是谁?提名了什么奖?他最近有没有空?”   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方怀的表演的确很优秀。   但问题就是……这个评委,是电影《霜冻》的音乐总监王安。   《霜冻》由奥斯卡的常客、华人林升云导演执导,从头到脚都是顶级配置,主演基本已经敲定了,主题曲演唱人选却似乎还没定。   音乐总监王安这个问题就很微妙了。   什么叫,最近有没有空?   短短半个晚上,‘方怀或将献唱《霜冻》主题曲’的谣言不胫而走。   林升云早上爬起来一看热搜,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小老头对自己的作品吹毛求疵极了,主题曲从作曲到作词都还没敲定,是因为他追求完美。   他想要一个很特殊的声音,干净又具有故事感,找了很久。   哪里想到,被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十八线流量碰了瓷、蹭了热度?!   他不知道红毯的事情,只以为热搜是‘方怀’那边买的,这虽然膈应了点,在圈内也是常规操作了。   因此,林升云下楼拿报纸,被记者堵住问问题时,想都不想就道:   “方怀是谁?不可能的,我的电影,永远不会请这些心浮气躁的年轻人来唱主题曲。”   小老头拿着报纸,气哼哼地回了家。   他家安装了智能系统,察觉到主人心情不好,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歌。非常凑巧的,根据热度检索,放的正是方怀昨晚唱的《星星》。   林升云猛灌了一口咖啡,拿着报纸听着音乐,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不仅仅是平复下来。   他听着AI播放的音乐,姿势从一开始倚着沙发,变成坐正,最后忍不住凑到音箱前仔仔细细地听。   干净又具有故事感,单单听这么一段,眼前竟然就浮现出了画面。   林升云把杯中的咖啡喝完,心情激动得难以言喻。 第34章 喵喵喵喵   第二天中午, 热搜上。   #林导表示:我的电影, 永远不会请方怀来唱主题曲#   【‘永远’这说的是不是有点过啦?我觉得方怀还是挺有潜力的,过几年实力说不定会够格。】   【本来就是他家想要越级碰瓷、蹭《霜冻》的热度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拿了个破选秀冠军而已,一点实绩都没有,就想唱《霜冻》的主题曲?林导瞎了都不可能选他。】   【哟, 好久没来,现在你圈选歌手原来不是看实力,跟学术圈一样是熬资历了?那我建议全部电影主题曲都请张青老师来演唱好了。】张青是八十年代的老牌歌星。   【他的实力也就勉强上个综艺吧, 他会写歌吗?会作词吗?唱作人都算不上,也就是个流量吧。】   方怀粉丝和石斐然只觉得冤枉。   这热搜真的不是他们这边买的,谁脑子轴了才去买这热搜?方怀也不缺热度, 越级碰瓷一看就是找骂。方怀实力真的不缺,但缺的是实绩——不说别的,一张专辑都还没有,一个奖项都还没拿,的确是个崭露头角的小年轻。   ‘方怀或将献唱《霜冻》主题曲’这个谣言,的的确确就是借着红毯视频东风上去的。   毕竟, 整个红毯讨论度排前三的,除了各奖项得主之外,就是方怀送给粉丝的这首歌了——视频热度高, 每一个细节都被扒拉出来, 再加上《霜冻》热度也高, 借了东风。   要怪就怪王安不该提那一句“他最近有没有空”,也怪林升云是个暴脾气、心直口快的主。招点黑也就算了,现在圈里的谁没点黑粉呢?   他怕的是得罪林升云。   方怀以后要在这里长久的走下去,至少不能一开始就得罪这位,不然,以后要往电影那边发展就有些困难了。   石斐然心里一合计,和几个粉头一商量,妥了。   反正林升云眼高于顶、看不上他们家崽崽,他们一开始也没想要切《霜冻》这块蛋糕,何不一刀两断?   辟谣辟谣。   “@小爪子:问过崽崽那边啦,近期没有唱电影主题曲的意向,要准备首张专辑。”   “@怀怀我可以:是误会了,热搜已经在联系撤,给各位造成不必要麻烦很抱歉呀。《霜冻》主题曲和我们怀怀没有关系,林导应该另有心仪歌手。”   “@今日新闻V:方怀献唱《霜冻》主题曲系谣言,或将追究营销号恶意引导责任。”   “……”   刚打开微博的林升云:“……”   他看着满眼的‘澄清,方怀不会献唱《霜冻》’和‘林导这么高追求,我家崽崽不敢高攀’。   另一边,音乐总监王安还在手机里喋喋不休:“林导,你怎么嘴那么快?之前在红毯听见了,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就是想着他或许能符合你的条件……你说个实话,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林升云:“还行。”   或者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仅声音,作曲作词都很不错。尤其是作曲,很有灵气——那种灵气很微妙,很多人写一辈子的歌都未必有,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真正打动林升云的,是这段旋律。   王安:“还行?”   林升云铁青着脸,说了实话:   “……很好。”   王安:“唉,你看这——”   林升云深呼吸了一个来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完了,心脏病要发作了。   .   上午,方怀出院了。   毕竟是年轻人,再加上原本身体底子就好,这个发烧来势汹汹,好得也快。方怀早上醒来,除了仍有些疲倦感,已经不再头晕嗓子疼了。   病好了,许多别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   比如正式签约、比如首张专辑的录制,这张专辑是《恒星之光》冠军的奖励之一,从作曲到作词团队都给方怀提供了最好的,一切都可以由他自己定。   石斐然劝他先休息一下,但方怀觉得自己在医院里已经休息够了,下午就去了星光娱乐签合同。   艺人合同与专辑合同。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石斐然与方怀正式地握了握手。这是方怀慎重考虑过后的决定,他不懂那些经纪人资源好不好、人脉宽不宽的,但他和石斐然相处起来很舒服。   然后是专辑的事情。   “专辑就是许多歌的集合,”和方怀接洽的负责人是个年轻女性,叫关婷玉,长卷发很温柔的模样,一看见他就笑眯眯的,“有一个主题,这个由你来定。”   这张专辑是《恒星之光》送给方怀的礼物。   也就是说,无论销量,无论题材,全权由方怀来定,团队会为他完善、宣传和把关。   关婷玉很喜欢方怀,她是路人粉,之前决赛的时候还悄悄去举过灯牌。她知道方怀很多事情都不懂,说话也十分耐心,拿出了对幼儿园小朋友的好脾气。   方怀认真地听着。   夏末,光软软地落在桌面上。方怀握着铅笔写了一串音符,很快又把它们全都划去。   他脑海中隐约浮现了旋律,却看不清晰,像是蒙着一层雾。   ……他的歌?   “有什么想法吗?”关婷玉看着他,顿了顿,又说,“不急。”   她一看见方怀就想笑,关婷玉已经快三十了,以往从不追星,但看见这个干净英俊的大男孩时,那种快乐的泡泡就忍不住从心底冒出来。   “嗯。”方怀点点头。   他写过很多歌。   从小时候开始,灵感就会从各种各样的地方冒出来,落雨的屋檐、火炉冒着的热气、微弱的呼吸,但是……有时也会没有。   就像现在。   他脑海里上一段出现的旋律是那首《星星》,在那个很安静温柔的晚上。但再往后,从那晚到现在两天了,一段旋律也不曾出现。   原本有一道门,门里有源源不断的旋律与颜色曲调,现在那道门被什么东西悄悄关上了。   通俗点说,灵感枯竭期。   这对方怀来说并不常见。他是个晒会儿太阳都能写一段曲子出来的人,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又让人有些微的焦虑与苦闷。   他闭上眼睛。   午后的光软软地落在他身上,微翘的发梢色泽略浅,光线明暗交错,他像是从中世纪油画里一步跨出来的少年。   明明视线消失了、听觉被无限放大,却没有任何曲调与旋律被他捕捉到。   从视觉到听觉都是一片浓重的暗色。   让人有些困惑。   方怀和关婷玉在里面谈,石斐然中途接了个电话,此时在外面。   “喂?嗯,是我……抱歉,您再说一遍?”   石斐然的表情一点点古怪了起来。   他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号码,又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继续讲电话。   方怀走出来时,有些疑惑地看向石斐然:“怎么了?”   石斐然摸着自己的啤酒肚,满面红光:   “好事,大好事。”   这事别人都还不知道,石斐然想起上午微博上那情况,心里一时五味陈杂,当然,扬眉吐气的心情占了上风。   不知道那些说‘林导瞎了都不可能看上方怀’的键盘侠,听说这个消息会怎么想?光是想想那个画面,石斐然就想笑出声了。   就在刚刚,林升云亲自给他打了电话!   石斐然按捺着激动,给方怀解释了事情始末。   方怀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说:   “可能不行。”   “我最近……写不出歌。”   石斐然心里咯噔一下。   .   傍晚。   方怀拎了一袋蔬菜,沿着老城区的墙角,慢慢地往回走。   之前太忙,好久没做饭了,他想给自己做一顿,再好好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写不出歌,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知道很多‘明星’都是不写歌的,只是唱。   而且,他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写不出,毕竟有基础在,按着规矩硬写,还是能写出一些的。   但方怀并不满意那些旋律。   他推开自己家的门,没开灯,就坐在旧沙发上沉思。室内是接近八十年代的装修,搪瓷杯还在木桌上放着,但这是最让他放松的环境。   方怀闭上眼睛,依然没有任何旋律出现。   他把手垫在脑后,支着长腿卧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老人机最近越来越不行了,屏幕坏了一半,看不见来电显示。方怀按下接通。   “喂?”   电话两端一阵沉默。   暮色在瓷砖地板上淡淡地铺开,快入夜了,夏末的穿堂风已经有些微凉。   几秒后。   “……心情不好?”   如浸霜雪的嗓音夹杂着些微电流,低低响起。   语气比起疑问,更像是肯定。 第35章 喵喵喵喵喵   狭小的室内没有开灯。接近傍晚, 一点点夕阳透过小窗格, 在地板上交织出亮暗不均的色块。   “心情不好?”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低声问。些微电流声带着穿堂风响起,那声音淡到近乎耳语,细听却很温柔。   方怀一时没说话,蓝屏老人机开了最大声放在一边。   这是公司给方怀‘分配’的房子,白瓷砖地板和老式家具, 垫在桌上的报纸微微泛黄,空气里是带着些陈味的旧书气。沙发很小,躺上去还有嘎吱声。   方怀有一米八出头的身高, 曲着长腿窝在旧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还是少年身高抽条的年纪,他身材偏瘦, 从锁骨顺着往下是一段瘦削阴影,一直没入衬衫领口。   少年仰头,睁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有些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半晌后。   “……方怀?”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的男人微抿了唇角,眸中有些懊恼神色一闪而逝。   这是他第一次叫方怀的名字, 语气却太客套疏离。   方怀渐渐回了神。   心情不好?   “还不错。”   他弯了弯眼睛,静了一会儿,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你最近有空吗?改天, 想请你来我家做客。”   这个倒是真的。   他想, 既然他们已经算是朋友, 叶于渊又帮了他很多事情,应该好好地、认真地答谢一番。   朋友是用来真心相待的,不是用来抱怨诉苦的。   叶于渊沉默片刻,淡淡地嗯了一声。   一直到电话挂断。   天色将晚,西装规整的男人站在落地窗旁,薄唇展平,暮色在漆黑的眸子中微滞,窥不见特殊情绪。   从这个高度,足以俯瞰整个城市的景象,带着微渺烟火气的路灯光线氤氲开,却无法升腾上到三十二层的高度。   该怎么说呢?   他其实很希望方怀同他诉苦抱怨。   仿佛那样,就会比别人要更亲近一点。   .   翌日早晨,方怀起床,蔫蔫地去洗漱。   洗手间窗台上放着绿植,少年微翘的发梢沾着水滴往下坠,他用手捋一捋湿透额发,取下毛巾来。   大脑里还是没有旋律,一片乏味的空白,这让方怀感觉有点茫然。   之前灵感之于他就像呼吸的空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此,失去的时候也会加倍不适应。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连唱歌都不信——不是不想唱,一开口,嗓子里的声音也好像被堵住了。   莫名其妙。   他把自己的状况跟石斐然说,石斐然昨天还没意识到事情这么严重,今天立刻把他提溜到信得过的心理医生那里去了。   “轻度焦虑,”医生在本子上写了几句话,看一眼玻璃门外乖乖坐着的大男孩,说,“刚到新环境不适应……他是不是有亲人刚去世?”   很多因素造成的,压力、焦虑、异乡、亲人的别离。   石斐然一愣。   方怀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只知道方怀的籍贯和以前生活,不知道他的亲人如何。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由他自己慢慢调整,别给他太大的压力。”医生无奈地说。   从事艺术相关工作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这种状况,这并不少见。   灵感就像被缪斯吻过的一只蝴蝶,你永远不知道它会停在谁的掌心里,握也是握不住的,倏地一下就从指缝间飞走了。作家、画家、音乐家……有人酗酒,有人为此发狂,有人彻夜彻夜睡不着,有人在街头流连徘徊。   “但他连唱也唱不出来了,一句都唱不出。”石斐然摸出烟,又放回去,“他是个歌手。”   此时是下午了。   他们上午尝试了很多,让方怀唱自己以前写的歌、唱别人的歌,让他唱之前练习了无数次的《childish》……都不行。说话还能说,但要唱,一开口就发不出声音。   “再正常不过了。”   这并不是单纯的心理因素,由心理导致生理障碍的案例比比皆是,放到艺术家身上则更多了。但这跟抑郁症、自闭症之类的又不同,不能通过药物治疗干涉,顶多心理疏导一下。   也许应该让方怀休息一下了,石斐然想。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出门,就接到了《霜冻》音乐总监王安的电话:   “石先生,那边谈的怎么样了?如果方便,今晚可以一起吃个饭、见个面。”   潜台词是顺便把合同签了。   这一个上午王安和林升云凑在一起,把方怀以前唱歌的视频都找出来看了。   林升云虽然之前自己作死放话,想到到时候公布消息会被网友如何嘲笑调侃,脸挺疼的,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不如说,能恰好遇见方怀,他们这边才该是谢天谢地。   眼看着那边就快开拍了,主题曲还没定好,很多人都催促着林升云将就找人了。   而他也很自信方怀不会拒绝。《霜冻》肯定会拿奖的,到时候方怀就是身价百倍——即使不说那么功利的话,那孩子写歌唱歌都很有灵气,这对他也不是难事吧?   “这个,”石斐然叹了口气,“有一些突发状况,如果你们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谈谈。”   两个小时后。   石斐然和方怀离开,包厢里,剩下王安和林升云面面相觑。   刚刚照顾方怀的情绪,他们没把事情拿到明面上谈,现在才能敞开了说。   “写不了歌、也唱不了?”   “那孩子的经纪人说,”林升云道,“写还是能写的——石斐然拿给我看了看,少了些灵气,但是硬写出来的也还行。”   ‘还行’对于林升云来说,已经是比较高的评价了。   比不上方怀之前写的歌的水准,但比他们之前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符合《霜冻》的感觉,艺术本来就是很感性的事情,方怀的确是适合《霜冻》的那个人。   “但……唱是的确唱不了了。”   “我有个想法,”王安迟疑了一下,“不如让他写主调,找作曲的——比如老胡来润色,再另外找歌手唱?”   林升云面色沉了下来:   “胡闹。”   他们昨天想的是,把作曲作词和唱都交给方怀。这有点像一场豪赌,但之前方怀展现出的天赋和灵气,是值得他们下注一赌的,而他本身有人气有热度,投资方也不会很反对。   但如果只让他写曲,方怀个人履历撑不起来、挑不了大梁。   现在让方怀来写主调,找个作曲润色、再找歌手来演唱,到时候方怀只能在边角挂个名字,甚至《霜冻》主cast里都不会出现他,完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方怀虽然出了力,但以后《霜冻》的所有荣誉都与他没多大关系。   很可惜。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石斐然他们有意隐瞒,没到一天,一些消息还是陆陆续续透了出去。   先是林升云有意请方怀来为《霜冻》主题曲作曲作词演唱的消息,被网友带锤爆料到网上。   “@瓜农在线发家致富V:哈哈哈哈我刚吃到一个惊天大瓜,林导要自打脸了。据说,他对媒体说完那句‘这辈子都不会请方怀来唱歌’之后一转头、听了方怀的那首《星星》,又改变了主意,下午就约了石斐然谈事情,我偶然碰到了[图片]。”   【林导:我就是死这儿,从外边跳下去,也不会……方怀真香.jpg】   【自炒滚,霜冻女孩求求某家别再捆绑我们炒作了。】   【真的不是炒作,免鉴定我是利益相关,林导和王安那边真的有这个想法。我之前就觉得方怀很有灵性,看来他运气也不错,一出道就遇贵人了。】   【啊啊啊抱住我家崽疯狂亲!不过,姐妹们先别扩散,扩散招黑,等官方消息再说。期盼一切顺利。】   方怀的粉丝当然是最开心的。   《霜冻》这部电影不可能扑街,到时候他们崽崽就是跟着一飞冲天。而且,即使扑街了,履历上有给电影单独写过主题曲,那分量也是不一样的。   然后他们等啊等,还没等到《霜冻》官方发声,反而先听到了小道消息。   ——方怀唱不了歌,也写不了了。   消息还没有传开,被粉丝捂得死死的,但也引起了一阵小范围的恐慌。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可能,但……   万一是真的呢?   而有好几个经纪人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这事,已经坐不住了,一心期盼着方怀快滚蛋——方怀一滚,这个名额说不定会落到自家艺人头上,他们就是既得利益者了。   .   “咱不写了,”石斐然在电话里说,“去他的什么《霜冻》,不缺钱。”   石斐然忍了又忍,才没直接在电话里骂人。   这不是林升云的意思,也许王安预料到林升云不会同意,是让助理私下找石斐然说的——问方怀能不能给他们写主调,多少钱他们都可以开。   多少钱都可以开,潜台词当然是,方怀只能在《霜冻》主题曲的边边角角挂个名字,主cast名单里也不会有他。当时石斐然就回了对方三个字,‘犯不着’。   接广告、代言,上综艺,以他现在的热度,方怀即使不用唱歌也可以过的很好。   但……石斐然有时候也想,真的不再唱歌,只每天广告综艺当花瓶,那样似乎与方怀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我觉得没什么。”   方怀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对着电话认真地说:“《霜冻》的故事我很喜欢,帮他们写曲子并不麻烦。”   很多事情石斐然和别人没有跟他讲的太清楚,但方怀自己能猜到。   方怀的想法很简单。   虽然他现在没有灵感,硬写出来的东西自己也不满意,但如果可以帮到别人,也没什么不行。他写歌唱歌也不是为了什么,而且,他觉得《霜冻》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仅此而已。   灵感的缺失带来了程度不轻的苦闷,但方怀依然保持了很好的风度与品格。石斐然有时候觉得他不像个山里来的孩子,他很多事情不懂,但眼界和胸襟却又比许多见过世面的成人还要开阔。   他的心思很简单,又很透彻。   方怀挂了电话,就开一盏小夜灯,认真地吃完一整碗面。   吃完就洗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式电视机还有点雪花屏,放着一部情景喜剧,画面一帧帧闪过,小夜灯昏黄的光停在少年眼睫上,像是细碎的星光,他看得很认真。   晚上九点,情景喜剧结束,切入广告,方怀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   他坐在窗台边上,随手拿了一片落在窗外的叶子折起来,放在唇边。   是一段旋律很简单的童谣。   晚风撩起少年的额发,一只小鸟停在方怀肩上,偏头蹭了蹭他。   他住的楼层不高,但能看到楼下川流的人群与灯火,卖红薯的老人抱着孙女、点着灯,收摊了,慢悠悠地朝家的方向走。   他从那些烟火气中尝到了一点点寥落。   方建国说人生而孤独,他从前不信。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反而都被他说中了。   清醒的时候,方怀很少让自己想起方建国,这样会好过一些。他不喜欢分别,更加不喜欢长时间的离散,但从小到大又一直在经历这些。   方怀睡觉去了。   他睡的很沉,并没有听见一直在响的手机铃声。   .   翌日,星光娱乐一层。   “方怀?他江郎才尽了,写不出歌儿了。”   “唱也唱不了,太惨了。”   “还是可以接代言上综艺的,就是别再想搞什么艺术家人设了,怪可笑的。”   “听说还是能写的,王安想请他去写个主调——不挂名的那种,估计要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啧啧啧。”   石斐然刚走进玻璃门,一切议论声全都收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圈里人见风使舵,但方怀也还没倒,他们背后说说也就算了,肯定没那个胆子当面嘲讽。   石斐然面上挂着微笑,心想,一群扑街凭什么操心别人的生活?方怀就算永远不唱歌,照样过的比这群人好。石斐然这次来,就是谈代言的事情,某轻奢品牌属意方怀。   但他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   还是有点气愤的,关于《霜冻》的事情。   由于那些关于方怀江郎才尽的谣言,石斐然一路都是被人注视着的,但当他走进电梯又走出来,忽然没人看他了。   所有人都盯着手机。   石斐然:“?”   他也不明所以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进热搜。   然后就看见——   “《霜冻》主题曲作曲公布”   石斐然点进去,懵了。   他看见上面大大的几个字:   “作曲:方怀。”   写在最醒目的、主要作曲人的位置,不是挂名,不是炮灰,会上主cast表。   《霜冻》官方和林升云同时发布认证。   ……是真的!   .   方怀一觉睡到早上八点。   石斐然没有找他,他没有事情干,自己尝试着写歌,写不出来,然后又做家务。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方怀依然很自律。   先是练习,闲下来时看一看报纸,到下午两点睡一觉,醒来时又是傍晚了。   他的智能机一直在震动。方怀谨慎地看了它两眼,先拿起了另一边响铃的老人机。   大脑里那扇门依然是被挡住的,声光色泽被隔绝在背后,他的耳边空旷,听不见任何旋律。   他几乎要适应这种感觉了。   今天的夕阳很漂亮,赤色的边缘镀着一层金,很浪漫的颜色在地上铺开。   电话那边,传来些微的电流声与浅浅的呼吸。   “嗯?”   那人沉默良久,低低地问:   “想去看星星吗?”   冷淡却很温柔的声线,忽然和许多年前的画面与声音重合。方怀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竟然有轻微的晕眩感。   ——想去看星星吗?   ——你想去,我们现在就走。   “你想去,我们现在就走。”   晚风骤然变得急促。   在那一阵带着烟火味的分钟,方怀的脑海里,忽然有许多音符与乐章喷薄而出。 第36章 喵喵喵喵   “@林升云V:《霜冻》作曲, @方怀V。合作愉快。”   【林导:真香!】   【我去, 真的是崽崽!!牛逼了我的崽!!!】   【dbq,之前不是有人说他江郎才尽、写不出歌了吗?林升云疯了还是造谣的人疯了。】   【你梦里的江郎才尽,林导会找个写不出歌的人当《霜冻》主题曲作曲?】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是作曲,不是‘演唱’或者‘作曲 演唱’?我不是抠字眼,就是奇怪。】   方怀如果参加《霜冻》这个企划, 他本人没什么实绩,业界内并不买账,最大的优势就是热度了。《霜冻》毕竟不是纯文艺片, 如果他来演唱,他的人气能增光添彩不少。   但是作曲……就很奇怪了。   就连演唱,很多人都嫌他不够格, 更不要主作曲人。而且,方怀作曲,并不能给电影带去什么热度,顶多粉丝听一听歌罢了。即使别人能同意,投资方能同意?   至于那些听了小道消息说方怀写不出歌的人,就更加诧异了。   是方怀好了, 还是《霜冻》打算跟方怀共沉沦了?   但许多人觉得,林升云可能只是打漏了一个‘演唱’,实际上唱作都是方怀, 这样比较合理。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 作曲的确是方怀, 演唱就说不定了。   ……不是林升云不愿意给,而是方怀要不起。他写曲还能强行写出来,唱是一时半会唱不了的了。   但仅仅是作曲,也够了。   这个事情匆忙,石斐然一边联系宣传,心里一边悄悄猜测林升云忽然公布的原因——   昨天见面的时候,林升云的确有让方怀来作曲的意思,方怀没有意见,但林升云没立刻答应,毕竟方怀的履历目前挑不起大梁、投资方不会同意。   按照王安说的“让方怀来写,但不挂方怀的名字”,虽然卑鄙,但对于《霜冻》来说才是最优解。   石斐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毕竟林升云看上去真不像是个莽撞的人,他怎么可能让《霜冻》和方怀共沉沦呢?   这个暂且不提,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方怀的团队和粉丝都不是吃素的。   在有人质疑方怀不够格给《霜冻》作曲之前,团队先剪辑了一个方怀所有原创曲目cut,从卖艺视频里的方言歌曲,到《恒星之光》海选、初选,以及红毯上的那首《星星》,还有平时随手写的段落。   方怀主要的弱点是没有实绩。   他出道时间短,甚至没有一张完整的专辑可以送去参赛,自然谈不上什么实绩不实绩的,只能用实力说话。   方怀的所有原创曲目cut视频《他与星辰同光》在youtube、微博、字母站同时发表,同时,石斐然以团队的身份回应了林升云的微博。   “@星光娱乐V:霜冻时节,与你相约,感谢信任。@林升云V@《霜冻》官方微博V。”   在视频发表之前,很少人特意去关注了方怀的作曲实力。   他们只知道方怀的声音好听、人努力,把所有曲目放在一起时才发现,方怀的作曲实力竟然丝毫不输。   生机蓬勃,灵气四溢。   单独听不会觉得,放在一起才发现,方怀有很鲜明的个人风格。他把自己和许多情境糅合在一起,汇成笔下的旋律。   【别的不敢说,在音乐上真的是天赋型了。】   【崽崽好优秀啊,怎么这么优秀,我哭了。】   【优秀是优秀,可惜以后写不了歌了……】   【上面你是哪里来的造谣狗?滚。】   在林升云认证方怀是作曲之后,关于方怀江郎才尽的谣言就更没有人信了。   .   “想去看星星吗?”   “你想去,我们现在就走。”   冷淡却温柔的声音,在暮色里低得仿佛耳语。   晚风忽急。   记忆与现实的鸿沟与空白被一笔勾平,零碎的色块画面晕染在灯光里一一浮现。   方怀在那一秒钟短暂地回想起什么。   很久以前,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快,他甚至来不及握住什么。   少年浅褐色的眸子微张,像是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指尖流向心脏,阔别许久的音符旋律骤然回归,黯淡黑白的画面再次被赋予了声光色泽!   他几步跨进室内,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握着桌上的铅笔、直接在台历上写下一串音符。   一直写到第二行,速度逐渐放缓。   第二行刚刚过半,脑海中的声音已戛然而止。   像是魔法时限已到,马车变回了南瓜,色泽再次褪去,一切回归苍白。   暮色安静地滞留在他脚边,那扇刚刚被打开一道缝隙的门又再次合上。   方怀:“……”   他轻轻出了一口气,心跳一点点回归正常频率。   还是不行,写不出来。   刚刚那一阵感觉,是怎么回事?   “看星星?”方怀一手握着手机,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在楼下吗?”   方怀走到窗台边,低头往下看,果然看见了沉默立着的人。迈巴赫开不进老式小区,他一个人站在暮色里,有种十分孤独却温柔的味道。   天色将晚,这天的夕阳很浪漫,天边一朵朵鱼鳞云,忽然毫无征兆的,有雨声一点点渐响。   ——夏末时节晚来急的一场雨。   这个城市的夏天多雨,出门要随时带伞。而叶于渊显然没带伞,他神色不见任何波澜,眉间拢着淡淡的郁色,并不显得狼狈。   他站在天幕下不避不让,西装规整,任何雨丝都无法触及他。   直到不远处的铁门被急急推开。   穿着普通体恤的少年举着伞跑出来,他还穿着拖鞋,雨丝夹杂着风斜斜刮来,瞬间就把他的发梢打湿了。   他撑着一把柠檬黄色伞,此时夕阳已经被乌云遮住,天色暗下来,他是整个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下雨了,”方怀在电话里的声音微微急促,“你先……”   少年浅褐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隔着雨幕,有些茫然地与男人对视。   这雨不小,那人没有撑伞。   模样是一如既往的稳重与淡漠,规整得不见丝毫狼狈。   “……”   叶于渊沉默半晌,在方怀察觉到异常之前,空中无形的屏障解开,雨珠也落在了他身上,转瞬便打湿了质感极佳的衬衫。   “叶于渊。”   方怀笑了笑,隔着两步同他打招呼,撑着伞走到他身边。   他有一米八出头,并不矮,叶于渊却还比他要高上不少。   一把伞把两人扯进了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中,潮气与雨水气一点点鲜明,因为叶于渊高,方怀的伞撑得稍有些吃力。   下一秒,伞被男人沉默地接到手中。   骨节分明的手扣着伞柄,不经意与方怀的手背相触。方怀没什么特殊感觉,叶于渊垂了垂眸,食指不着痕迹地磨挲了一下指腹。   “你有急事吗?”雨声很大,方怀提高了点声音,“去我家坐一坐吧。”   他原本也打算请叶于渊来做客。   男人漆黑的眸子沉默地注视着他,没回答。   方怀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微仰头,在他耳边认真地说:“可以来我家做客吗?就现在。”   少年也许刚刚喝完一杯热牛奶。   他身上是很淡的味道,像是皂角或者竹叶的气息,微热的呼吸带着些奶味,声音干净清朗。   叶于渊这回听见了。   他沉默片刻,低低道:   “好。”   他接过伞,向不远处的居民楼走。伞是向方怀那边倾斜的,把他整个人都遮在伞下,而叶于渊的半边肩膀就露在雨幕中。   伞不大,两人靠的很近,雨声远远隔绝在外。   方怀心里想着晚上做些什么菜,而叶于渊沉默着,面上神色仍是淡淡的,耳畔却微热了。   他薄唇微抿,食指不着痕迹地蜷起、握紧了伞。   可惜这段路不长。   .   方怀的家并不大,很整洁,开着一盏夜灯。   桌上铺着报纸,墙上挂着旧画报,屋里的处处装饰都透着年代感。方怀递给叶于渊毛巾和搪瓷杯,杯子里是姜茶,热气氤氲开。   方怀没淋太多雨,换了套衣服了事。   叶于渊衬衫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结实有力的身材轮廓,从肩线到腰腹线条优美,西装外套搭在手肘上。但他的模样并不狼狈,安静地坐在旧沙发上,脊背笔直。   “你洗澡吗?”方怀摸了摸鼻子,“会感冒的。”   但叶于渊比他高、衣服尺码也大一些,他家里没有换洗衣服。   方怀忽然有些懊恼,刚刚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个?   叶于渊沉默片刻,四下环视一圈。   他不会感冒的。   最终,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怀去帮他调水温和找衣服。   他其实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邀请朋友回家。他在衣柜里翻了翻,忽然接到石斐然的电话。   “方怀,《霜冻》的作曲不出意外就是你了。”   方怀:“嗯。”   “可能过两天要出门,你准备一下。”石斐然犹豫片刻,没说别的。   这是林升云的习惯,他的电影主题曲的主创人员都要跟组一段时间,寻找电影独特的节奏与灵感。   方怀一怔,点点头。   他看过《霜冻》的故事,并不夸张地说,他很喜欢。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   与此同时,客厅里。   叶于渊站起来,走到木质小书架前。   他身上并不往下滴水,手指是干燥的。他垂下眼眸,看着书架上的几排书。   第一层是国内外名著和一些科幻小说,有翻阅过的痕迹,其中几本还夹了书签。方怀平时看书,但最近太忙,只偶尔看一看。   第二排的书整整齐齐,没有被动过的模样。   在那一整排书中,一本书夹在其中,平淡无奇的封皮与书籍,书名是《单相思》。   单相思。   未曾宣之于口的、无疾而终的暗恋。   叶于渊微勾了下唇角,眸中有自嘲的神色一闪即过,很快恢复平淡的模样。   他把那本书放回书架上,转而打开手机。   看了半分钟,他面色淡淡,眼神已经沉了下来。   微博上,一段很短的音频剪辑被上传。   ——“我最近……写不出歌。”这是干净特殊的少年声线。   ——“这是某种轻度心理障碍,只能由他自己克服,短时间内可能有些困难。”医生说罢,微微叹息。   “多少浏览量?首发者是谁?”叶于渊一手轻叩向微型蓝牙耳机,低声道,“删。”   AI工作效率很高。   半分钟之内,整个网上流传的音频消失无踪。   但这一段音频,依然在私下里小范围地传播着,引起了不小的一阵讨论。 第37章 喵喵喵   网上所有视频顷刻间被删的一干二净。   本来也是如此, 非法泄露个人隐私的视频与言论按规定是会被删除的, 但这是头一次这么快……始发微博的热度甚至还没来得及炒起来,转发量堪堪几百,就迅速被删除了。   在网上无法扩散的信息,意味着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但即便如此,也并不妨碍许多人私下讨论开。   《霜冻》主题曲本来就是个抢手的活。眼看着就要开拍了,主题曲主创班底一个都没定, 时间越紧,意味着林升云越急,到时候被谁捡漏了还未可知。   如果方怀的确唱不了、写不了, 那再好不过了。   许多人眼热这个位置好久,蠢蠢欲动地想要取而代之,方怀‘江郎才尽’的消息对他们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这样他们就有正当的理由可以攻击方怀乃至林升云, 最好把这个位置让出来。   AI效率很高,不过几分钟,很快检索出了视频的来源,是个黑客,他入侵了那位心理医生诊所的监控系统、盗取音视频后贩卖给别人。   “给他转账的账户是这个,”AI说, “张乔,是一位歌手,怎么处理?”   是个不温不火的二线歌手, 想来也是看中了这个位置, 狗急跳墙到想了这个方法。   “随意。”   叶于渊沉默着。   入夜了, 夕阳过渡成月色,在他脚边的瓷砖上一点点铺开。浴室的门半掩着,有蒸腾的热气散出,方怀在帮他调水温。   处理一个张乔并不麻烦。   甚至不需要动用什么特殊手段,单就雇佣黑客泄露他人隐私这一项,走最正当的程序也足够让对方跌个大跟头。   麻烦的是……   一开始,叶于渊就并不想方怀参加《霜冻》的企划。   情况复杂,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谁知道他们动作那么快,直接官方宣布了作曲,现在已经改不了了。   “可以洗澡了,”方怀的发梢微湿,从浴室走出来,对他点点头,“我去做晚饭了,有什么忌口吗?”   叶于渊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漆黑的眸子里是淡淡的郁色,摇头。   他转身走进浴室。   他很高,进门时甚至需要微微躬身。浴室不大、该有的东西却一点不少,水雾弥漫开,置物架上放着叠好的衣服和毛巾,沐浴露与洗发水放在一边。   沐浴露是很干净的味道,皂角竹叶香中夹着些奶味。   “……”   不知想起什么,叶于渊耳畔微热,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花洒的水自男人额角滑落,一路经过线条结实优美的肩背与腹部。他的皮肤是一种色调很冷的白,远看有时像玉的质感,在水流过的几寸皮肤上,隐隐可见折射着灯光的银色鳞片浮现。   他闭上了眼睛。   .   与此同时。   眼热《霜冻》主题曲的人,并不只张乔一个。   近几年由于网络版权意识的加强,唱作有再度回温的趋势,歌手也有了出路,不是非要往影视方向发展才能混出头。因此,唱作圈的竞争也一日日激烈了起来。   要资历,要成绩,要实力。   好多人早就盯上了《霜冻》的位置,方怀在这些人眼里,就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霜冻》开始物色主创的时间比《恒星之光》开录还要更早,那时候方怀还是个无名小卒。   张乔是其中之一。他年纪不小了,为了赚钱一直唱口水歌,转型也转不成,老早就盯上了《霜冻》,错过这次可能再没机会了、急得没了头绪想到那个法子。   他很快被找上门的警察带走问话,在记者的镜头下,他知道自己此次翻盘无望、还是勉强维持着风度说:   “一切等调查结果……对,希望能还我一个公道,不要污蔑我的清白。”   “除此之外,我有一句话非常想问林升云林导。”   “方怀的背景是有多大,”他笑了笑,语气愈发急促,“他现在是一个歌都唱不了、什么写不出来的废物,让他担纲《霜冻》?”   同样的话还出现在许多地方。   从一开始,盯着《霜冻》的人就不只张乔一个,大家原本维持着非常微妙的平衡,而方怀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平衡,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请林导再考虑一下。《霜冻》耗费那么多人的心血,真的不值得。”   “哟,视频删的这么快,真有后台?”   “粉丝还在洗呢,有本事让你家崽崽现在唱两句、写一段歌出来?做不到吧。”   “这位后台一直都不小吧,《恒星之光》没有点猫腻谁信啊?还有莫名其妙空降《霜冻》,真有点好奇是哪位金主了,连林升云都能收买过来。”   网上的视频可以删,言论可以控制传播,但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有些说话真的很难听,行为也极端。   更何况,不是一个两个。   有别的歌手的激进粉丝甚至跑去林升云、王安家门口泼狗血,如果不是方怀的私人住址没人知道,估计也难以幸免。   接到王安电话时,方怀正在切萝卜丝。   这一顿饭他做的很认真。动作谨慎又一丝不苟,他有好一会儿没认真做菜了,担心自己手生,前几天还有意练习了一下。   给叶于渊的礼物已经准备好,正放在柜子里,昨晚他有些笨拙地包装好、装进了盒子里。方怀手头的钱并不多,《恒星之光》的奖金还没有到账,现在只有星光娱给他发的补贴。   准备完礼物,就不剩什么钱了。   叶于渊帮了他很多事情,无论多少都是值得的。   电话铃响。   “喂?”方怀切菜的手指停了停,接通电话。   “方怀,你好,我是王安,《霜冻》的音乐总监,”王安之前算计过方怀,想他来给《霜冻》打白工,此时不由地有些尴尬,“你现在有空吗?”   方怀一怔,开着水龙头洗一洗手,嗯了一声。   “如果可以,你能今晚就过来吗?就在邻市,别的都准备好了,书房和录音室也有。”   他是指跟组写歌的事情。   《霜冻》还没开拍,选址布景已经做好了,工作人员在那边陆续准备着。他们希望方怀能今晚就去那边感受氛围、了解《霜冻》的背景和故事,明天开始专心写歌,至少把雏形和大致旋律定下来。   原本没想这么仓促,但舆论发酵实在让人不堪其扰。这不是个普通的问题,《霜冻》还未拍就闹出这种事情,给人的印象就非常不好了。   他们恨不得方怀下一秒就恢复正常、把歌写出来。   而且……王安心想,如果方怀实在写不出来,他不介意再换一个作曲。本来方怀的身份难以服众,现在又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已经反悔过一次,又哪里差第二次?   这些心里的算计当然不会跟别人说。   也别怪他凉薄,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情,谁让方怀偏偏挑着这个时候灵感枯竭呢?比起艺术家,王安更像一个商人,这也是林升云最不喜欢他的一点。   林升云是艺术家,王安可不是。他是制片人出身,从一开始就懂得怎么利益最大化、怎么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收获,他并不是坏透了,只不过是利益至上而已。   说起来,王安到现在也不知道,林升云之前怎么忽然就公布了作曲,莫名其妙的,理由到现在还遮掩着不跟他说。   王安一边这么想着,扯回了自己的思绪。   “嗯,”少年蜷起食指碰了碰鼻尖,浅褐色的眸子干净又茫然,窗帘半搭着放下,遮住一角夜色,还有些微雨声远远传来,“是今晚就要去那边吗?”   “你有事吗?”   “有事。”方怀认真地说,“看星星。”   约好了的。   “最好过来吧,”王安愣了愣,颇有深意道,“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歌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写的。”   如果方怀不是傻瓜,就该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方怀没说话。   电话不知何时挂断了。   门外的男人沉默着,在听见‘看星星’那三个字时,呼吸骤然一滞。   ——他以为方怀忘记了、亦或是隐晦地拒绝了,原来不是。   叶于渊的额发湿着,正用毛巾在擦头发,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眸色软了。   客厅没开大灯,厨房昏黄的灯光从半掩的门扉中透出来,颜色浪漫又温柔。穿堂的晚风拂过,这天虽然下着雨,但星光依然无比灿烂。   .   几分钟后。   方怀切了水果,端着盘子走出去时,与站在门边的男人四目相对。   夜色温柔,刚入夜没多久,灯光一点点氤氲在热气中。   叶于渊沉默片刻,低声问:   “想写?”   想写《霜冻》的主题曲吗?   方怀过了几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怔了片刻,点头。他很喜欢《霜冻》的故事,很触动——如果灵感没有缺失,他也许早就写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台历。   ——台历上,写着一行半的音符,字迹有些凌乱,看得出是方怀的笔迹,写的十分比较急促。第一行挤挤挨挨地写了许多音符,到第二行的中段才缓下来。   短短一行半的音符,像是一小簇烟花猝不及防地被引燃,令人惊喜又眼前一亮。   生机蓬勃,灵气四溢。 第38章 喵喵   那一段音符杂乱地堆叠在一起, 交织缠绕, 自行奏响。   叶于渊垂下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台历上一行半的音符。   他的乐理知识并不算好,只能勉强拼凑出一个大概。男人沉默片刻,看向方怀,微抿唇:   “这一段。”   方怀这才想起自己一个小时前,那一刹那的灵感迸发时随手写下的两段。   就是那个时候, 叶于渊问他……   想去看星星吗?   方怀俯身去看那一段旋律,半晌后,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微漾开什么。   “你想听吗?”   叶于渊微一点头。   他食指蜷了蜷, 下意识想磨挲袖扣,却发现自己没穿着西装。他面上不见什么特殊表情,但如果秘书就在旁边, 一定会发现——磨挲袖扣,是叶于渊有些紧张时的表现。   紧张这种情绪在叶于渊身上并不多见。   ——这段旋律,和方怀以前写过的那首《心跳》一样,是写给某个人的歌。   这种预感来得毫无征兆,他却非常笃定。   空间并不大的室内,因为水汽的蒸腾, 温度偏高,夜色铺开。   “稍等。”   方怀随手握了一片叶子,轻轻吹出这一段。毕竟只有一行半, 那一段旋律很短暂, 只能听出大概的调子便戛然而止了。   方怀自己很喜欢这一段。   但他并不知道叶于渊怎么想, 在看向对方的表情前,他没有来地有些不安与忐忑。   窸窣雨声远远传来,被小窗户隔绝在外,夜色安静又温柔。   叶于渊沉默了良久,食指蜷起又松开,喉间微微发紧。   “怎么了?”方怀原本觉得这一段不至于糟糕,看男人的反应,心里也提了提,“不好听?”   叶于渊背对着他,低声道:   “好听。”   他的语气如常,站在小夜灯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尾音透出些哑。   方怀松了口气,转身去厨房里端碗。   而叶于渊站在原地,许久没动。他脊背挺直,站得端正,在夜色中静成了一尊雕像似的。   但他内心远不似表面那么平静。   他食指蜷缩起来,呼吸的频率并不太稳。   一向严肃寡言的男人站在狭小的室内,某种情绪一点点满溢出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无措。   ……该怎么说呢?   这首歌,好像是写给他的。   .   下雨了,看不了星星。   叶于渊从听完那一小段旋律就开始走神。   在饭桌上一直沉默地夹菜、不太熟练地帮方怀布菜,视线却并不与他相交,稍一触及就会别开去,耳畔微微发红。   方怀心里奇怪,低头吃饭,当他不看叶于渊时,却又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方怀:“……?”   他并不是话多的人,一开始试图聊天,话题总进行不下去,只能作罢。   气氛莫名。   吃到一半,叶于渊忽然站起来,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方怀看向他,点点头,比口型道:“你忙就好,不用在意我。”   叶于渊点头,沉默片刻,走到阳台上。   电话接通。   他心跳失速了大半个晚上,连夏末微凉的夜风吹过都是熏热的。   一直到此时站定,接通电话,他随意地听了半晌。   叶于渊往室内看一眼,转过身,眸中的软色褪去,逐渐恢复冷淡漠然的模样。   片刻后,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嘲讽。   他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王安也在跟林升云打电话:   “方怀是真唱不了吧?要我说,算了,犯不着,何必拉一整个剧组当垫背。再过个两三天,他要是还……不如就再换一个。我看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谁挺不错的,才华也有热度也有。”   林升云听了半晌,心里只觉得有些厌烦。   王安的业务水准没话说,但这方面的行为,他实在是很有点看不上。林升云是个倔强的人,骨子里也有艺术家的清高。他打定了主意要从王安手里收些东西回来,不要再让他指手画脚,态度有意淡了下来。   “不用再说了,我没这个打算,”林升云说,“方怀很好,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挂了。”   他挂了电话,心里忽然又有些好笑。   他刚想起一件事,还没来得及跟王安说。   因为这件事情,《霜冻》就是换掉王安这个音乐总监,都不可能换掉方怀这个作曲。   另一边,王安挂了电话,心里骂了林升云一句迂腐。   林升云这种人他见多了,自命清高的可以,一天天端着,到时候不还是要向资本低头认输?   他一开始给林升云推荐方怀,是因为方怀身上的商机。现在因为方怀‘江郎才尽’,商机消失了,还带来了麻烦,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赔钱的买卖。   .   一顿饭走到尾声。   方怀其实有些沮丧,他感觉自己菜做的还可以,结果叶于渊全程走神,最后他自己把一整盘糖醋排骨全吃掉了。   “一会儿,”叶于渊顿了顿,打破了沉默的氛围,低声问,“有事吗?”   今晚下雨了,看不了星星。   方怀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语气模糊地说:“可能会……早点睡。”   其实不是。   他已经给石斐然发过短信,让他九点开车来接自己。他打算按照王安所说的,今晚就去那边。《霜冻》的取景地在南市的邻市,开车只用三个小时左右。   并不是受胁迫或者什么的,他甚至没有听出王安话里的机锋与威胁暗示。只不过,那首只有一行半的曲子,他很想把它完整地写出来。   灵感的缺失在此时变得让人非常苦恼。   那一瞬间的灵感涌现暂时不知道起因经过,换一个新环境,也许会有所启发。   《霜冻》也许会成为那个启发。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呢?”   叶于渊沉默一阵,食指磨挲了一下指腹,低声道:   “我送你去。”   “……”   方怀有些茫然,认真回想了一下,他刚刚难道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好像没有。   他的思绪很快被那一小段音符扯开。   他能感觉到,这一段旋律像是一道很小的缝隙,扯开巨大苍白的幕布一角,把其后奔涌的色泽与声音透出些许。虽然它很快就被合上,但他已经看到了。   他想见一见这首歌完整的模样,非常想。   三小时后。   《霜冻》是民国时期的故事。   它的取景地就在南市的邻市,是个与世隔绝的四线小城,水乡,四处可见灰墙白瓦和摇着小船卖夜宵的小贩,在现代化的过程中顽强地保留了许多旧时习俗与韵味。   入夜了,仍在下雨,地面一片潮湿。这里灯火熄得很早,只有广告牌还亮着些白光。   车行驶平稳,一路上没什么颠簸,方怀坐在车上就睡着了。   眼睫垂下,呼吸均匀,鼻尖还微微泛着些红。他穿着略宽松的体恤,怀里抱着个小小的盒子,靠在椅背上睡得很熟。   方怀抱着的是要送给叶于渊的礼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时机送,就一直带在身边,这么抱着睡着了。   方怀做了个梦,梦里有隐约的画面与声音浮现,一切都隔着一层。   有人群的笑闹远远传来,他所处的地方却很安静,风有些冷。   梦境沿着那一个画面一路延续,天色一点点变暗,天幕被遮住一角,看不见星星。他嗅到潮湿的泥土腥味和铁锈味,温度更低了。   直到他被人抱出来。   天地忽然开阔。   那个人在他耳边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   梦境到此处戛然而止。   方怀睁开眼睛,看着陌生天花板。   天边还没泛起鱼肚白,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这里不是他家,是《霜冻》取景地的酒店,离剧组很近。   他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   整个城市都在沉睡,推开窗户,能看到一只小舟横在岸边,灯火熄灭了,唯有星光在河面铺开。   四周看不见任何人,石斐然在隔壁的房间睡觉,有打呼噜声音远远传来。   方怀打开小夜灯,在房间里的桌子边坐下,他深呼吸一个来回,打开笔盖。   笔尖落在纸张上,写下第一个音符。   “……”   又三个小时后。   天色亮了起来,整个小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小船再次摇起来,渔歌伴着风,有早点里炸油条与豆浆的味道。石斐然打着哈欠走出门,要安排今天的行程。   今天主要的事情是带方怀进组看一看。   《霜冻》没正式开拍,布景已经搭好了。没选在影视城,而是新选择了场地、提前清场,这两天已经有演员陆陆续续到了,过不多久就要开机仪式。   对于方怀这次的事情,网上的控评做的比较成功——那一段视频毕竟是涉及个人隐私,删的很快,在网上也没怎么传开,顶多在匿名论坛讨论一下。   但私底下又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有些人的话甚至说的很难听。   石斐然刚走两步,就愣了愣,他在方怀房间门口看见了一个纸团。他弯腰捡起来,展开一看。   是一整页的音符。   他敲了敲方怀的门,门很快打开。垃圾桶里塞满了纸团,他刚刚捡到的是没装下、被挤到外面去了,每一个纸团上都写满了音符。   “怎么丢了?”石斐然奇怪道。   “那些写的不好。”   方怀认真地说。   石斐然看着那满当当的垃圾桶,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你几点开始的?三四点?你睡会儿吧。”   方怀摇摇头。   他骨子里还有些不驯和执拗的意思,从没想过放弃是什么东西。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横亘在自己面前的屏障,却更加不愿意认输了。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他不怕累。   他心里拥挤着许多的问题,这首歌就像是那个答案。 第39章 喵   《霜冻》开机的时间将近, 取景地已经清过场, 来来回回都是工作人员,许多演员已经提前到了、要来熟悉场地和剧本。跟组编剧带着方怀看场地。   “《霜冻》的故事你差不多知道吧?”编剧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人很温和,“我之前和林导交流过,他跟我说了一句话——‘关于至死不渝的浪漫与理想’。”   “至死不渝的浪漫与理想。”方怀跟在她身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这个《霜冻》给人的感觉很像。   《霜冻》并不是一个很常规的故事, 它围绕着主角展开,但更像是一部群像电影,每一个角色都是有血有肉的, 用自己的人生诠释浪漫和理想两个词。   这天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四周工作人员来往,都免不了多看方怀两眼。这孩子的相貌太出挑了, 这里已经有好些演员,样貌都不差,但方怀放在里头依然很让人眼前一亮。   “张老师,徐枢还没来。”一人匆匆走过来道,“又有事耽搁了,说是明天才上飞机。”   编剧姓张, 此时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还没来?”   她转向方怀,微微颔首:“抱歉,稍等我一下。”   她把伞交给方怀, 自己撑开伞向某个房子走去。   方怀撑着伞站在灰墙白瓦下, 看着顺着墙蜿蜒而下的水迹, 一时有些走神。他从昨晚三点到现在,就没合过眼,却不累,许多音符吵吵嚷嚷地挤在大脑里,那让他灵光乍现的事物却仍然无处可寻。   一只黑猫蹭蹭他的裤脚,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方怀一边沉思着,一边无意识地把伞往猫咪方向倾了倾,自己露了半边肩膀在雨中。   许多人忍不住悄悄举起手机拍照。服饰设计师和人讨论着事情,不经意往窗外瞥了一眼,一时有些怔住了。她身边的人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哇了一声,问:“这是谁啊?帅,有点眼熟,演员吗?”   那个设计师摇了摇头,顺口说:   “他身材好,很适合穿军装。”   少年是个衣架子身材,高挑瘦削的,各种风格都驾驭得来。《霜冻》里那个年代的军服制式很好看,但许多演员撑不起来。   方怀今天穿了略宽松的亚麻衬衫,袖子挽起至手肘,微一抬伞,伞檐下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浅琥珀色眸子,站在灰蒙蒙的天幕和白墙之下,偏伞帮小猫遮雨。   极具故事感的一副画面。   “你们不知道他吗?”一个音乐助理路过,小声道,“就是方怀啊,之前选秀拿冠军的那个,给咱们主题曲作曲的。”   “选秀综艺?”设计师愣了愣,“不像啊。”   她对许多选秀综艺并没有好感,但那个男孩子看起来很干净。   “他表面看着老实,其实很会营业炒作的,天天给自己立宠粉老干部人设,粉丝一个个都死心塌地的,”助理摇了摇头,“不过,听说他写不出歌了,不知道林导是怎么想的,我估计过会儿这个作曲还要换。”   “谁说的?”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在场的三人循声望去,俱是一愣。   高大俊美的男人倚着门,漫不经心地半睁着一双浅金色的眸子,打了个哈欠。外面下着雨,走廊的灯光远远照来,那人垂着眼眸,心不在焉地把玩了一下手机   他上个星期还在国外参加电影节。   是《霜冻》的主演……封朗。   .   方怀上午参观完剧组,又认真地听完编剧的话,还看了别的配角在练习的几场戏,回去又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这个房间不大,有一架立式钢琴和桌子,窗帘被放了下来。方怀握着剧本,先看两眼,又在钢琴上按一下,写几串音符又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循环往复。   他写歌很快,提笔就能写,即使没有灵感也能硬写。只不过写一段废一段,很快垃圾桶里又满了。   中午石斐然来给他送饭,随口道:   “你一会儿有空,要不开个直播?”   从之前红毯之后,方怀有好久没露脸了。他虽然每天会发微博,石斐然偶尔帮他发些照片上去,但和粉丝的互动还是太少了,维持一定的热度还是要的。   石斐然这么说,也有劝方怀转换一下心情的意思——方怀把自己逼的太紧,也许和粉丝聊聊天会好一点。也不是什么正式的营业直播,就是和粉丝说会儿话,石斐然自己会在一边盯着、有房管控评,不至于出大错。   他又耐心地与方怀解释了一下什么是直播。   方怀点头:“可以。”   他嘴里咬着一片面包,眼神一看就在走神,三下两下吃完面包后又坐回了桌边、拿起笔,三分钟后又扔了一个纸团进垃圾桶。   石斐然:“……”   半小时后,方怀不大熟练地架好手机,打开了直播。这是方怀的第一次直播,也并没有提前通知,但很快也涌进来了好几千人,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是崽崽吗?真的崽?!啊啊啊啊我死了,崽崽离我好近,疯狂吸。】   【崽崽你瘦了qaq最近太累了吗?你给自己放个假好不好啊。】   【怀怀最近在写歌吗?看到后面的钢琴啦。】   【纯素颜无滤镜啊,崽崽你太实诚了吧?但是该死的好看呜呜,我吹爆。时差党这次熬夜值了。】   方怀对‘直播’完全不熟悉,很费力地分辨了那些闪过去的一行行字,认真地回答道:   “在写歌,不在家里。”   “熬夜?不要太晚睡了,晚安。”   “我弹给你们听。”   有粉丝要求他弹钢琴,方怀便顺手弹了一段。大家对灵感的事情绝口不提。   忽然,又几条弹幕划过——   【弹得真难听,明明写不出歌还硬赖着《霜冻》的名额,实名呕吐。蹭热度也麻烦要点脸吧?】   【求求林升云清醒一点,赶紧把这位花瓶换掉好吗?请方怀滚出《霜冻》谢谢】   那个id很快被封号,粉丝怒火中烧,却不好直接在弹幕里开撕,只能压着怒气心照不宣地刷弹幕把那条盖过去。心却愈发高悬起来。   这次直播很快结束。   方怀按灭了手机屏幕,许多观众也一点点退出了直播间,人数减少下来。有人不远退出,就挂着直播间去做别的事情,最后人数维持在了一百左右的数目。   这一百个人有的去睡觉,有的工作,过半个小时后回来一看……听见了钢琴声。   方怀只是灭了屏幕,没有彻底关掉直播!   另一边。   方怀放下了笔,向后靠近椅背里,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他看着剧本,又看了看自己撕下来的台历——上面的一行半,是他之前在一瞬间灵感迸溅时写出来的,那一行半过于精巧,以至于现在写什么都像狗尾续貂。   现在是下午五点。   从昨晚凌晨三点到现在,不算参观剧组和吃饭、直播的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二十个小时。雨停了,夏末蝉鸣声一点点微弱,风扇呼啦啦转着,他的纸上仍然一片空白。   二十个小时,而从灵感骤然消失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星期。   按下去的钢琴按键,和蝉鸣混杂在一起,听起来也刺耳无比。   留在直播间的那一百个人,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把这件事情扩散开,时不时滑过几句弹幕。   【你们谁联系的上石斐然?提醒一下崽崽吧】   【好心疼我的崽,一直在写吗?其实我觉得有几次已经很不错了,他要求太高了。】   【……】   方怀握着笔,过了两秒,又放开。   他合上了钢琴盖。   “我写不出来了,我没有灵感。”   他一瞬间有点沮丧地想要妥协。   真的写不出来,每一个音符像是完全失控了、不听使唤,全都不对。   灵感的来源是什么?充沛的感情,灵光一现的思索,对生活永无止境的爱意。   他像是有那个小零件坏掉了,导致整个机器都无法运转。   多日以来的疲惫与烦躁逐渐升腾。   方怀看着天花板,过了半分钟,忽然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   是《命运交响曲》。   他按下的第一个键就是最高潮部分,情绪直接从巅峰交织着往上攀升,像是骤然降临的暴雨与海啸,激烈的音符一瞬间席卷了一整个狭小的室内!   上一秒还在夏日融融的安静傍晚,下一秒直接置身于翻滚上涌的暴风中心,让听者都不由为之战栗。   方怀从来不跟任何人抱怨任何事情,音乐是他唯一的倾诉途径。   所以这是一场发泄。   他按着琴键的手指用了力,每一下都落得满当,刚刚还时不时划过的弹幕一瞬间都安静了。挂在直播间里的一百个人,有二三十个在认真的听,一瞬间全都被扯进了那一阵旋涡中。   ……太有张力了。   逆境,不顺。当方怀在弹这首《命运交响曲》时,和以往比起来,分明多了些什么。   【啊啊啊啊啊】   【有人录音了吗?我觉得这个命运交响曲有点迷之韵味……】   一曲终了,方怀合上琴盖。   大脑仍然空白,暮色将晚,什么色泽与音符也没有。   他轻轻呼了口气。   ——继续写吧。   他走到桌边,再次握起了笔。这次却没急着落笔,他以往都太急了,写了一段又一段,逼着自己不停往前赶,却越走越后退。   充沛的感情,灵光一现的思索,对生活永无止境的爱意。   方怀在心里咀嚼了一遍这几句话。   灵感……   上一次灵感迸发,是什么时候?   他原本以为那是个巧合。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暮色渐沉,很快天就要黑了,但方怀忽然有种预感,今天的星星会很漂亮。   他很想……很想去看。   他打开手机,翻出一个号码,食指在拨号键上久久停滞。   他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方怀拿上钥匙走到门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掩上门。这个时间是饭点,又下着雨,街上几乎没有人。   雨越下越大,风也逐渐急促起来。   天色完全暗了下去,方怀没带伞,走到一半,不得不在一边的便利店屋檐下避雨。他在屋檐下安静地站着,衣角被雨水浸湿,看着沉沉的、不透一丝光线的雨幕和天空。   “小哥哥,今天我们今天提前闭店,你——”便利店打工的女孩拉下铁闸门,走过来跟他说话,“……你是方怀吗?”   两分钟后,小姑娘抱着签名乐呵呵地上了男朋友的车,给方怀留了一把伞和一盏灯。她问过方怀要不要送他回住处,方怀婉拒了。   他想等等,也许一会儿雨停了呢?   又过了十分钟。   不远处有住户打开了窗子透气,电视天气预报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近日暴雨……今夜将持续降雨……温度或将……”   方怀:“……”   他也许不应该出来,这种天气,不可能有星星。   要按别人的话来说,方怀这就是在犯水逆。做什么事情都不顺,运气还差,没有灵感,想出门看一看星星、却忽然遇上大雨倾盆,困在街上哪里也去不了。   少年垂着眸子站在路灯下,衣角浸了雨水,整个人蔫蔫的,微翘的发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他迈步走进了雨幕里,打算冒着雨回去了。   忽然头顶出现一把伞。   雨滴敲在伞面上的声音渐响,有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车灯的光在雨水中晕开。   男人沉默地站在他身边,握着伞,不由分说地把他拢在伞下。   叶于渊刚刚结束了长达十个小时的会议,赶过来时,正看见方怀垂头丧气地站在屋檐下。男人食指都蜷紧了。   方怀半晌没说话。   叶于渊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半晌后,低声问:   “要去看星星吗?”   “下雨了,”方怀说,垂下眼睑,说,“没有星星。”   雨声很响,阴云遮住了一整片星空,整个世界被大雨环绕,人置身于其中,只会觉得自己渺小。   叶于渊沉默半晌,说:   “雨会停的。”   “至少今晚……”   方怀的声音忽然停滞。   叶于渊的那一句话,仿佛给整个世界施下什么咒语。   激荡的雨声一点点收住,豆大的雨珠变小,路边的小水洼里映出乌云褪去的景象。   冷冽的夜风温柔下来。   方怀站在小城市的中心,听见了窗户打开的声音、嗅到有人家里煎豆腐下锅的香味、老人轻轻哼唱出的摇篮曲,这无数的景象交织在一起涌来,在雨声小下去的同时变得无比清晰   色泽一点点浓郁。   无数的声音与光线如海浪同时向他涌来,他置身于那些色彩的中央,但很快所有都尽数褪去。在雨声完全停止的短暂安静中,方怀看见了——   星星。   乌云褪去,繁星铺满天幕,细碎的星光印在万千水洼中,一同闪烁。   紧闭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音符丝丝流泻出来。   “雨会停的。”   方怀站在无数星光与灯火的中央。   他的灵魂随着逐渐涌入的色彩与音符一同震颤,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一同模糊,他已经触摸到了那一道缝隙,找到了症结所在。   他的灵感曾经无迹可循,生发于天地万物。这一次不一样。   充沛的感情,灵光一现的思索,对生活永无止境的爱意。   叶于渊……是哪一种?   “看星星?”   “嗯。”   严肃的男人微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表情仍然是平淡的,漆黑的眸子却软了下来。   方怀的心底有旋律缓缓流淌开,这次的灵感不是骤然迸发,是一点点透露出来,如小溪汇聚成河流。还差一点点,曲调丝丝成形,还未浮现。   这一张很难的考卷总算做到头,他找到了这次的答案。   那个答案的名字……   叫叶于渊。 第40章 喵喵   雨停了。   灰蒙蒙的世界被颜料上色, 所有鲜明的色彩一一浮现。   一切被雨声掩盖过的色泽与声音再度清晰, 烟火气与人声环抱住整个城市,水洼倒映着细碎璀璨的星空。   就跟方怀想的一样,这天的星星很漂亮。   靠海的水乡小城,整座城市遍布河流,每一条河流都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汇入大海。   街上没什么行人,两人沿着路边慢慢地走。   方怀还沉浸在刚刚一瞬间情绪里, 有些新奇又有些快乐。锁住灵感的门开了一条缝隙,却又还差一点什么。   “我以为你工作很忙。”方怀说,“平时不想打扰……你想坐船吗?”   他瞥见了靠着岸边停泊的小舟, 思维忽然跳跃一下。   这是可以租给游客的船,晚上无人管束,船工坐在旁边昏昏欲睡。   方怀会划船, 尤其是这种小船。他以前住的山里也有溪水河流,方建国自己打了一只小船,就停在门口。   “……”   方怀说完,才觉得这不太合常理。   太晚了,也不安全,叶于渊也不一定会喜欢。   浅琥珀色的眸子中闪过些局促, 他鼻尖被风吹得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抱歉,当我没——”   不等他说完, 沉默的男人微一点头:“嗯。”   他面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薄唇展平, 漆黑的眸子却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柔软。   昏昏欲睡的船工打了个喷嚏醒过来,看见两人,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他用一口方言嘟嘟囔囔道:   “老板,你们终于来了,再晚半小时预约就过期咯。”   方怀没太听懂:“什么?……预约?”   叶于渊轻咳一声。   船工于是没多解释,只是把船桨交给方怀,简单示范了一下。   方怀一迈上了小舟。他上手很快,毕竟以前经常划船,那个和这个仅有细微的区别。十分钟后,方怀自己划出几米,又熟练地一摆桨,小船稳稳当当地停在岸边。   “我会划这个,”他看着叶于渊,一扫几天来的闷闷不乐,笑得英俊又不驯,带着几分少年意气风发的味道,“想试试吗?我们去看大海。”   每一条河流都会通向海洋。   连方怀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曾经和叶于渊说话时还有些局促、此时一点点不见了。   他显得熟稔又亲切,眼睛里满满的是神采与快乐。   西装规整、向来严肃的男人沉默片刻,微一点头。他比方怀高上不少,垂下眼眸,刚要迈步——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方怀的手指修长好看,因为并不是养尊处优地长大,指腹有些茧。   方怀亚麻质地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眼角眉梢都像是盛着星光。他怕叶于渊没坐过这种船、站不稳,下意识伸手要牵他。   水波漾开,夜风温柔。   “……”   叶于渊食指磨挲一下袖扣,喉间一时发紧,食指蜷了蜷。   半晌后,他有些笨拙地伸手、握住了方怀的手。   方怀对此一无所觉。   小船分开水,晃晃悠悠地往前划去。船桨搅碎盛在水中的星子,空气中是微凉的潮气与雨后独特的味道。很快起了风,方怀干脆松开船桨,让水流带着小舟慢悠悠地前进。   他自己则仰着头靠进小船里,支着长腿,眸中映着漫天的星子。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嗯。”   “叶于渊,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谢谢你。我之前其实……其实挺沮丧的,我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嗯。”   方怀说,叶于渊安静地听。他话不多,一直听得认真。   小船穿过灯火街道,从小河道驶入江流中,向着大海的方向行去。   晚风很轻地吹过身侧。   “找到了吗?”叶于渊忽然低声问,“重要的东西。”   方怀偏头看他,叶于渊坐着,此时也恰好垂眸看来。两人对视半晌。   “还没有,差一点点。”方怀笑了笑。   的确是差一点点。   他耳边能听到隐约的音符,不再是一整片的空白,那些音符杂乱无章、拥拥挤挤,但最主要的东西还空着。   叶于渊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多问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人是很渺小又孤独的一种生物,”少年伸手比划了一下,仰头看着星空,说,“就像一小块石头,被人扔进水里,就一直被带着往前走。”   不断地分离,不断地告别,最后握在手中的东西很少很少,一阵风吹来就无影无踪。   方怀微垂下眼睑,在夏末暴雨过后带着潮气的这么一个夜晚,忽然想把心脏翻一翻、想把掩在角落里的东西也拿出来,看看星星。   小船被风带着往前。   叶于渊沉默又温柔地坐在方怀身侧,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无垠的夜空   “我……不想找到它。”   方怀看着星空,忽然说。   他到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的灵感,是被他自己放弃的。   从一个月前刚刚来到南市,一直到现在,他写了几首歌。而那首写给粉丝的《星星》,是一个契机。《星星》意味着他在被人喜欢,他也在尝试回应别人的感情,和人建立更深的情感羁绊……   但那又算什么呢?   “我很想家,”少年闭起了眼睛,声音愈发低了,“但我在被风带着往前走,认识新的人、新的事物。我最重要的人、我的故土、我的同伴都留在身后……我被他们遗弃了。”   方建国很喜欢喝酒,方建国打麻将运气特别不好,家门口的榕树上新搬来了一窝鸟儿,桌上的报纸好久没换——他明明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但记忆里的色泽又逐渐淡去,他就要失去它们了。   所以写不出歌了。   并不是真的没有灵感,是他的潜意识里在抗拒这些。抗拒新的旅程,抗拒着往前走。   漫天璀璨的星星依然闪烁着。   叶于渊安静地听着。   “我与这个世界产生了越来越多的联系,我很开心,但是又很难过。我离方建国和故乡越来越远了,关于他们的最后一点东西也消失了。”   “还有我养过的小动物……它们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这个世界上。”   方怀闭上眼睛,微蜷起来,短暂的快乐过后,再一次感觉到了冷和疲倦。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他平时并不经常想这些,但却不代表它们不存在。所有的情绪积攒在一起,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一点点流露出来。   沉默许久的男人忽然开口:   “没有消失。”   他的声音很低,平静的语气,却莫名有郑重的意味,尾音夹杂着叹息随着晚风一点点淌开。   方怀一怔。   刚要攀附上背脊的寒冷忽然止住。   “不会消失的。”   “那是北斗七星,小熊座的旁边是北极星,北极星的旁边是月亮。”   方怀不由地睁开双眼,向天际望去。   那一秒的时间骤然被拉长,晚风放缓速度。他置身于大海与天空的间隙里,一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孤独,下一秒,又被那低沉的声音带回人世。   时间与距离的界限一瞬间被模糊,耳边的声音与多年前的一声叹息忽然重叠起来。   那一天他走丢了。   大约是六七岁的时候,一个人在森林里迷了路,还摔了跤,一边茫然地往前走。之后的记忆就不太清晰了,一直到现在还模模糊糊地蒙着一层。只记得那道声音。   记忆里的那个人伸手、不太熟练地把他抱在怀中。他平时沉默寡言,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尾音的微哑也温柔极了。说的是……   “北极星的旁边是月亮,月亮下面——”   “是家。”   现实与记忆里的声音再次重合,多年前的色彩跨过岁月翩跹而至,在数年后的夜晚晕染浸开。   夜风忽然又急促起来,潮水声慢慢上涌。   “看不见家,”方怀的声音发紧,和许多年前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被它遗弃了,回不去了。”   叶于渊沉默半晌。   他眼神柔软,低声问:   “你看得见月亮吗?”   星星闪烁的时候,看不见月亮,而月亮没有消失。   “月亮只是睡着了。明天、后天——”   总会回来的。   像是一切离开的、远去的东西。   星光盛在方怀浅色的眸中。   随着夜风拂过,那一道缝隙一点点打开,更多的色泽与声音透露出来,许多杂乱的音符在他脑海中一点点交织缠绕。   月亮只是睡着了,像是哄小孩的话。   方怀一时有些哑然,一时又有些想笑,然而心里漫上来的却是更多更加激烈的情绪。这个道理他并不是不懂,但被叶于渊说出来的时候,仿佛又被赋予了更深刻更郑重的东西。   他没由来地相信,叶于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月亮没有消失吗?”   叶于渊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漆黑的眸子沉默又柔软地落在少年身上。他坐在小船上,脊背挺直,模样不见拘谨,忽然微微侧身,垂下眼眸,一手从江水中掬起一捧:   “你看。”   清澈的水倒映着漫天星子。   然而星子的背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光与影的特殊效果,仿佛卧着一轮明月。   方怀忽然失声。晚风的流速放缓,他的视线落在叶于渊掌心里。   ——他从深渊里,捧出了月光。   “叶于渊……”   “不会消失的。”   叶于渊微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很快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沉默又认真地注视着方怀,把这句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晚风轻软。   方怀张了张嘴。   潮水骤然漫上来,他的灵魂在大海中央,与海水星光共鸣,忽然随着急促呼啸的海风一同在天地间震颤!   先是远远的人声、岸边的灯光与渔歌,然后是星辰、大海、月光。   他看见了月光。   方怀的心绪在星空下随着浪潮声起伏,他在繁星中掬起一捧更深切的色泽,它掩在夜幕背后,藏在宇宙与一切故事秘密的深处,它亘古不曾消亡,永远不会褪色。   从世界第一簇火光、人迹罕至,到人烟熙攘,所有人都在被时间的洪流裹挟着往前走,无法控制地告别、分离、沿着不同的道路前行。但每一个方向都向着月亮,所有曲折绵延的旅途都是在回家。   方怀霍然起身。   他的眸子一瞬间焕出光彩来,无数音符在脑海中自行编织成段,压抑许久的灵感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小舟靠岸,夜风温柔。   他需要一架钢琴和一支笔。   “我找到那个重要的东西了,我……我想写歌了。”   “嗯。”   方怀迈步上了岸边,下意识急促地往前走。他沉底压抑了许久的心脏忽然跃了起来,血液向四肢百骸流淌,他很快乐,但又感受到了比那更深层次的东西,让他想要迫切地去写点什么。   叶于渊站在他身后,脊背挺直,沉默又温柔地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夜色轻缓地落在两人中间。   叶于渊食指磨挲了一下袖扣,眸中有失落的情绪一闪即过,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低声说:   “我也不会走。”   “这么多年,我很想你。”   方怀不会听到。   但那没关系,只要他快乐。   至少……   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   叶于渊一怔。   方怀转过身,几步跑到叶于渊面前。他微仰了头看叶于渊,忽然伸手,拥抱住他!   叶于渊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微微发紧。   风中夹杂着些海水的潮气。   他明明知道这个拥抱的含义——并不难猜,感谢、友情、快乐的分享,不可能包含他所期盼的那一种。他明明知道,甚至有些懊恼气闷,但心跳仍然无可控制地……一点点失速。   这个夏末夜晚赋予某种旖旎又浪漫的意味。   男人迟疑片刻,不太熟练地伸手,把少年和星光一同拢进怀中,温柔又克制回应了这个拥抱。   夜色深了,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而星光却愈发夺目耀眼。   “叶于渊,”方怀退开些,鼻尖泛红,呼吸急促,认真地看着沉默的男人说,“这首歌叫《深渊月光》。”   叶于渊耳畔发热:“……嗯?”   “我想把它送给你。”   “你等等我,好不好?”   少年干净的音色很温柔,像是酝酿着一个全世界最美好的梦境。   方怀愿意相信叶于渊。   而叶于渊信仰方怀,那是他的神明。   这种信仰是近乎盲目的。   ——你等等我,好不好?   江面波光潋滟,星光与灯火洒在他身上。叶于渊的眼神软得不可思议,许多的话盛在其中,只等以后一点点说给方怀听。   他认真地说:“好。”   只要是你,多久都等。   .   方怀再一次推开书房的门。   智能机的呼吸灯在桌上一点点闪烁,立式钢琴沉默地伫立在角落。方怀并不知道,他手机的直播开了一整个晚上,就放在安静的房间里,没有人察觉,弹幕还时不时划过一两条。   【联系上石斐然了吗?让他提醒一下崽崽关直播啊。】   【崽崽出去了?没带手机?我查到那边在下雨,不知道有没有带伞啊……】   【大家都在蹲什么啊,快十一点了,不睡吗?】   【我想等崽崽回来。希望崽崽快点好起来。】   【 1】   大家都知道是灵感的事情,但没有谁直接说。从常理来说,这短期间内是不可能好的,所以粉丝们也没抱太大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安静了许久的麦克风那头,有轻微的开门声传来。那仍然挂在直播间的九十多个人不由地松了口气,然后下一秒,又忽然瞪大眼睛。   有钢琴声。   方怀掩上门扉,呼吸仍未平复。他打开琴盖,闭着眼睛,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他没有看,大脑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了每一个音符的样子。他接着台历上一行半的音符往下弹,旋律连成一片,如潮水上涌,把他的灵魂裹挟于无尽的星辰于海洋之中。   音符跃动着交织缠绕,他在缀满星星的夜幕与深海中前行,他在最遥远的地方遇见了一朵玫瑰,在最幽深的地方看见了月光。这一段乐章浪漫又灿烂,深刻如史诗,却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灵气四溢。   仍在看直播的人只觉得这几乎有点超出想象——他们能分辨出方怀之前的旋律写的好,而在这一段曲调中,他们却失去了清醒的自我意识,头皮发麻,被拽入旋律中共振!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啊啊啊啊啊】   【我的天】   他们以为这就是极致。   却没想到,再下一秒,许多人情绪随着钢琴的震响,一瞬间攀上巅峰,无法控制地战栗了起来。   他们听见了……歌声。 第41章 喵喵喵   一直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那一百多个在看直播的观众都还沉浸在刚刚的情绪中无法回神。   屏幕已经完全黑了, 声音也没有——应该是方怀的手机最终没电了,直播终止。   他们其实只听到了很少的一段,写的仓促,并没有润色。   但……怎么说呢。   【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听歌听哭了?】   【崽崽进步好大?!这哪里是灵感丢了,分明好好的嘛?!!】   【我……说不出话了,神仙写歌。】   【姐妹们, 录音的都删掉或者别往外面传播,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要心急。最终还是要等崽崽那边官宣, 拜托拜托了。】   【了解。】   这是《霜冻》开机仪式的前夜。   林升云坐在窗台边,敬了祖师爷一杯酒;王安在翻着资料,琢磨换谁代替方怀来给《霜冻》作曲;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做最后一遍确认核验, 采访媒体在校对稿子……   还有营销号在蹭热度,遮遮掩掩地发些类似“一个唱不了歌的歌手、写不了曲的作曲人,以一己之力拖垮整个《霜冻》剧组的‘恒星’,这出闹剧要如何收场?”的文章。   还有一百多个人,回想着刚刚骤然听到的旋律,辗转反侧、心潮澎湃, 一直到半夜都难以入眠。   方怀在写歌。   《深渊月光》和他以往写过的歌都不大一样。他以前的歌要更加轻盈,笔尖落在纸上都是软的,关于天地自然, 关于星星与雨水, 关于生命呼吸。   但《深渊月光》不一样。   它有很明显沉底下去的部分, 用最低沉厚重的音符压抑着呈现出来,每一下都是贴着心脏在震颤与搏动,呼吸都很费力。他穿过泥泞阴暗与冰凉的海水一路往下沉,到没有任何声音与光亮的海底,在深渊里……   忽然看到了月光。   那月光很不可思议,又漂亮得让人心悸。原本以为会是一捧寒凉的雪,却原来是温柔的月色,静静地在最低沉的谷底深渊铺开。   旋律也是在这一瞬间反转。   “……”   写完一整首歌后,方怀合上琴键,呼出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凌晨两点,离天亮还有将近五个小时。《深渊月光》只定了主旋律和大致歌词,还没有润色,如何编曲也需要进一步思考。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件事情。   《深渊月光》是写给叶于渊的歌,他并不打算用它来做什么——而现在,他还有一首歌要写。   《霜冻》的主题曲。   一旦开了头,一切看起来似乎就顺理成章了。方怀握着剧本半倚在小沙发上,只开了一盏小夜灯,借着昏黄的光去读剧本,把字里行间的情绪流动暗涌分离出来。   “至死不渝的浪漫与理想。”   《霜冻》的故事他已经很熟悉了。   少年在沙发上曲着腿,半垂着浅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抱着垫了纸的板子,一手握着笔,钢笔在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打了个转。   他闭上眼睛,一瞬间仿佛置身于又长又暗的隧道中央,有山风远远吹来。   许多画面零碎着一一闪过。   窗外炮火轰鸣,衣衫褴褛的女人抱膝坐在台阶上,轻声唱着摇篮曲;穿着军装稚气未脱的年轻人,搂着稻草人跳了一支华尔兹后,笑着饮弹自尽;画家以笔蘸血,一笔勾勒出祖国绵延的版图……   无数画面交织缠绕,汇成笔下的旋律。   凌晨四点,第二首歌主旋律和歌词基本确定。   到这个时候,困意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方怀打了个哈欠,卧进小沙发里,长腿蜷起,闭上了眼睛。这个姿势虽然不大舒服,但时间不多,睡一会儿就要醒来,凑合着。   忽然蓝屏老人机震动一下。   方怀打开一看,收件箱有新短信,叶于渊发来的:   “睡了吗?”   方怀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他经常让粉丝不要太晚睡,反倒是自己没做到,摸了摸鼻子,有些赧然。   他下意识打字发送:“睡了。”   发完之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方怀把老人机放在一边,窝在沙发上闭起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半晌后,有人沉默着推开门,将沙发上的少年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低声说了句晚安。   他很想留在这里陪方怀。   但作为‘普通朋友’,那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天一亮,叶于渊也就没了留在这里的理由。   翌日,《霜冻》开机仪式。   主创、工作人员都很早开始忙碌起来,王安更是起了个大早。他是音乐总监,现在方怀又是这么个情况,一会儿媒体采访的时候,他一定是重点关注对象。   很快媒体陆陆续续来了。   开机仪式还没正式开始,王安坐在座位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已经有相熟的媒体凑上来采访,主要的问题果然集中在质疑方怀身上。   王安老神在在地打着马虎眼。   记者问他:“有考虑过换作曲吗?”   “请等待最终名单公布,”王安笑了笑,“我们自然会有最好的处理,不会让期待《霜冻》的大家失望。”   记者一听,他竟然真有这么个意思,登时跟打了鸡血一样:   “那么传言是否是真的?方怀目前唱不了歌、写不了,以及——”   王安微笑:   “抱歉。”   开机仪式很快开始。   封朗是最后一个赶到的。高大俊美的男人穿了一身浅灰色西装,前两粒扣子解开,浅金色的眸子心不在焉地耷拉着,迈着长腿走到座位上坐下,开始玩消消乐。   但媒体激动了。   封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他的相貌俊美的很张扬,在加上那吓死人的履历和令人浮想联翩的无数段绯闻,他很受媒体的喜爱。   “封影帝,您已与关小姐同居隐婚是真的吗?听说二位在《冰岛森林》中定情,之后……”   “假的。”他漫不经心道。   “封影帝,您和林先生深夜密会是否是……”   封朗打了个哈欠:“谁?”   “……”   林升云在一边重重地咳嗽了一下,脸色不大好看地提醒道:   “这是《霜冻》的开机仪式,无关问题无可奉告。”   时间很快到了,却还空着两个位置。   一个是徐枢,某个配角的演员。而另一个则是方怀。   徐枢是个配角,今天就有他的戏,本来早该进组了。但他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有来,至于方怀……   方怀其实七点就醒了。   他还想起一件事情,送给叶于渊的礼物,因为各种阴差阳错,到现在还没送出去——不知道叶于渊还在不在这边?但他可能赶回去工作了。   他醒来时躺在床上,清晨的光软软落在眼皮上,昨夜的记忆一时如潮水般涌来。水乡的早晨,渔歌悠扬,有早点的香气隐隐传来。   方怀和石斐然打了个电话,石斐然去买早点,而方怀洗漱完毕后去晨跑和练声,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无论在哪里。却没有想到,刚跑出去没多久,一个戴着工作证的女人就在冲他招手。   “你是群演吧?快去换衣服吧,一会儿那边开机仪式结束第一场就要开拍了,”她是群演负责人,群演人数多也分不清谁是谁,再加上平时不怎么看综艺,的确没认出方怀来,“衣服在那边领。”   方怀:“但是……”   “快去吧,时间来不及了。”   方怀:“……”   发衣服的是个大妈,上下扫视了一圈他的身材,视线又颇为惊艳地在他脸上停了停,翻出一套军装来递给他:“更衣室在后头,快点换,别浪费时间。”   她能看出方怀的骨相很好,眼角微垂,平时是英俊少年感的相貌,稍加修饰各种风格都能驾驭,现在是龙套,过一会儿说不定会红遍大江南北。   她递给方怀的这套衣服比别的更为精致些,是个有两句台词的龙套。   方怀一时百口莫辩,被赶鸭子上架地赶去换衣服。   “那个……”   “快换!”大妈轻点着衣服,有点暴躁,“现在年轻人怎么磨磨唧唧的!”   方怀:“……”   这个衣服的确有些复杂,他不太了解具体怎么穿,他匆匆套好,袖口不知道怎么理,推开门: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怎么系上去。”   群演的更衣室很闹腾,几个人勾肩搭背地抽着烟聊天,烟雾缭绕,分发衣服的阿姨扯着嗓子在喊‘你们莫要抽烟了撒’,群演负责人急匆匆地走来走去,沸腾喧嚷又接地气,乱哄哄的。   但此时,沸腾的水像是被投进了一块冰,倏地安静下来。   无数视线忽地集中过来。   方怀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   之前那个设计师说的不错,方怀很适合穿军装。   ——浅灰色制式军装,排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裤子勾勒出长腿、裤脚扎进军靴里。方怀的身材很好,肩背到腰腹线条优美,完全能撑得起军服的版型。他戴了一双白手套,脊背挺直,模样显得英俊又禁欲。   清晨的光线安静地停在他眼角眉梢,浅琥珀色的眸子微漾,垂下眼睑,阴影勾勒出故事感。   许多人只觉得心脏快要停跳了。   大家都是粗人,说不出什么好话,只觉得好看。还不是肤浅的好看,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副油画,边角的光线都簇拥宠爱着他,色泽鲜明,像电影里一个意犹未尽的长镜头。   那个群演负责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大妈则喃喃道:“俊,真俊。”   有群演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录了一段短视频,偷偷摸摸地上传抖音,也有人拍了照发微博。   而就在这时,一个女生挤过人群走进来,看见此景也是微微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   “你是方怀吗?……那边开机仪式,林导在找你!”   .   “方怀还没有来?”媒体也窃窃私语开,“是不敢来吗?因为写不出歌怕丢脸——还是说《霜冻》已经打算换作曲了?”   按照正常的电影开机仪式,作曲作词和主题曲歌手是不会到场的。但大家都知道林升云的怪癖,要主题曲的主创人员跟组,他的电影每次开机仪式,主作曲人都是会出席的。   “我看是不敢来,还有五分钟开始了。”   “临阵脱逃了?”   “林导,请问您不顾众人反对选择方怀为作曲,是否有黑幕——”   “不是,因为他……”足够优秀。   林升云说到此处,嘴边的话顿住。   现场也安静了一瞬。   无数的视线集中在入口处,一路定格在那个人身上,随着他的脚步向前。   一直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有媒体如梦初醒,从美颜暴击中反应过来,把话筒塞到方怀面前:“方先生您好,请问您写不出歌的传闻是否属实?无法进行创作,不日将会退出《霜冻》主创,是真的吗?”   许多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其中包括林升云。方怀没有提前来,林升云之前有提点过,但没有特意叮嘱过面对这类问题该如何回答——他既怕方怀说错话给人抓了把柄,又怕方怀被人说到伤心的点、更加失落。   毕竟,写不出歌的确是事实。   甚至连更恶毒的话都有,在场的媒体是筛选过的,但也并不妨碍有人为了博眼球剑走偏锋:   “方先生,您没有才华又没有实力,占着这个位置公平吗?平时自己不会良心不安吗?”   “……”   方怀微微一怔。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刚刚仍在玩消消乐的封朗不悦地眯了眯眼,放下平板,刚要站起来——   下一秒,方怀弯了弯眼睛,问一边的工作人员:   “抱歉,钢琴可以借用一下吗?”   开机仪式是借用的大礼堂,一会儿还要出去上香拜神,礼堂的角落的确放着钢琴。   许多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各种奇异的、不屑的、探究的视线一时云集。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方怀走到琴边,按下了第一个键。   一声震鸣。 第42章 喵喵喵喵   “抱歉, 钢琴可以借用一下吗?”   现场静了短暂的几秒。   王安心里稍稍一惊。他刚刚还在盘算着要换谁比较合适, 毕竟就在昨天,方怀还是那个状态,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就写好了呢?   除此之外,媒体也将信将疑地看向方怀。质疑,不屑,无数镜头同时记录着一切。   “他这一身还挺好看的, 颜值暴击。”   “这是哪个角色?方怀要客串吗?”   1   “我建议他去上综艺、接广告靠脸吃饭算了,写歌这种事情……做不来,为什么偏要往上凑?不嫌丢脸的?”   角落放着的三角钢琴没有闲置很久, 音色还是准的,但落了些灰尘,在光线里形成一道道光柱。   在方怀按下第一个琴键的时候, 所有议论声都倏地安静下来。   那是很低很低的一个音。   低到像是把心脏沉进最深最冰冷的海底,一切色泽与温度尽数褪去,只让人觉得冷,连心脏都在一瞬间揪紧然后冰冻,短短十秒,整个会场的温度仿佛下降了几度, 窗外的光线仿佛被漫上来的海水遮挡住。   但那阵冰冷却并不缓慢,它十分急促地逼上来,贴进每一个毛孔, 让人为之颤抖——   少年安静地坐在钢琴前, 垂着眼睑。他仍穿着那一身军服, 肩背线条优美,光影勾勒出侧脸的弧度,忽然离所有人都很远。   有人忽然发现,这跟方怀以往的任何一首歌都不一样。   他以前的歌甚至从来不涉及这么低的音域,它们是自由的、放松的、温柔的,也因此缺失了一定的故事性和深度。而现在,那些略显遗憾的缺失全都被填补回来。   所有音符压抑着纠缠、回响,像是低到无法听闻的沉重喘息,被逼到绝境才能透出一点点空气来,把人往更深的地方拉扯……   一直压抑到了一个极致,所有声音安静了一秒。   方怀抬起手腕,指尖悬空在琴键上,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胶着的空气凝滞了一秒。   刚刚还在嘲讽的记者不自觉听入了神,在这短暂的安静中回过味来,面子有点挂不住:“这叫写歌?这旋律也太难听……”让人心情压抑,在许多人心里,就相当于是难听。   下一秒。   压抑着的声音忽然如潮水爆发!   没有任何铺垫,按下的第一个键就直接是高潮,所有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同时上涌,把所有人的情绪从海浪的尖端带着向更加巅峰的地方攀。   几乎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旋律拽入磁场中共振、颤栗,那一瞬间情绪的喷薄甚至让人有哭泣的冲动。听觉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支配被填满,像是在久旱时的一场暴雨。   突如其来的暴雨和狂风席卷了整片天地。空荡的会场忽然刮起无名的风,把所有的镁光灯、视线、旁观者讶异的眼神全都隐藏到幕布后面,整片天地里只剩下那一阵钢琴声,主导了所有的听觉与所有神思。   媒体记者拿着相机,忘记了拍。王安握着笔的手抖了抖,林升云深呼吸一下,眼里渐渐涌上了惊喜的神色——这是捡到宝了。   方怀把情绪掌控的很好。   先压抑后上扬是很常见的作曲思路,但许多人压时压不下去,亦或者压下去了但情绪没能很好地再次上扬起来,而方怀不会有这样的问题。   他的压力是彻底压抑,爆发是毫无保留的喷薄。   如果说方怀以前的歌是让人惊艳,让人觉得才华横溢,那么现在,他的这首歌已经不能仅仅用灵气四溢来形容了。   真正顶级的作曲人,每一首歌都是在写他自己的人生。他把人生态度,所思所想一丝丝揉进音符。   方怀以前的歌的确惊艳,但并没有这么……这么让人震撼。   他比以前更好了。   熹微的光线从窗户中透进来,少年眼睫坠着光,像是细碎的星子,尘埃缓缓跌落。   曲调跨过最澎湃的部分,一点点缓和下来,进入收尾的乐章。收尾的旋律很干净明亮,给所有压抑的热烈的情绪兜了个底,把那种劫后余生的圆满感再一次加强。   直到最后的一个音符结束。   寂静笼罩了一整个会场。   方怀手腕悬空,他的发梢微微打卷儿,睁开眼睛,眸子透亮又澄澈,干净却有种非常通透的感觉。他额角有汗珠流下,胸膛剧烈起伏着。   熹微的尘埃在空气中随着光芒流转,放缓的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因为是开机仪式,这首歌被方怀临时截短,只有一分半。但甚至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方怀轻呼出一口气,放下琴盖,唇角弯了弯,对众人欠身行礼。   刚刚的那些记者已经说不出话来,到最后,反而是封朗先有所反应。俊美的男人半倚在靠背上,眼睑垂下半遮住浅金色的眸子,笑眯眯地鼓起了掌。   众人如梦初醒,再然后媒体才蜂拥而上。   “我……”王安脸色有一点难看,“我一直相信方怀可以的,对,之前说过换作曲的打算,是指在主作曲人不变动的情况下,增加一些辅助的——”   但众人也并不是傻子。王安之前打马虎眼、言辞暧昧,现在又见风使舵,还是给许多人心里留下了不少的印象。商人重利本没错,但这小家子气就让人有点看不起了,有时还会因小失大……比如这次,如果按照王安的想法来,《霜冻》说不定会错过方怀这一位才华横溢的作曲人。   以至于后来的好几年,王安的路越走越窄,只能接一下商业片的工作,无法再往上走。当然,这是后话了。   方怀被工作人员护在后面,选择性地回答了些问题。   现在刚好到中场休息,主创人员采访已经结束了,休息一会儿就该出去拜神、正式开机了。   而林升云根本没理那些记者,小老头听完后就站起来,十分激动地兜了两圈,又快步走到方怀面前,双眼炯炯有神:   “写词儿了吗?还没润色吧,这个不急,我给你派一个团队……”   方怀认认真真地听。   他视线一偏,忽然看见不远处坐在高位上的男人。那人漫不经心地半垂着浅金色的眸子,端着桌上的高脚杯,唇边勾着些浅笑,对方怀遥遥举杯致意。   他身前的纸被折成了半朵玫瑰的模样。   “……”   方怀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对他点点头。   他收回视线,继续认真地听林升云讲话。   .   《霜冻》开机仪式后,热搜前二惯例是被封朗霸占了——热搜第一的是#封朗 《霜冻》定妆照#,第二是绯闻。   封朗的定妆照的确很好看,他在《霜冻》里的形象是非典型的英雄,抽烟喝酒、平时看着就是个二流子,一直到电影末尾为理想而死,是一个蒙尘璞玉逐渐散发光彩的形象。而封朗的定妆照,硬生生把前期一点都不讨喜的人设凹出了不突兀的美感。   而除此之外,出乎意料的,许多人都以为要就此糊掉的方怀,竟然再次上了热搜。   当然,这其中肯定有团队和《霜冻》自身热度的成分在,但也很了不起了。   排位第三的是#方怀 开机仪式歌曲完整版#。   【我就知道崽崽可以呜呜呜】   【我听哭了……原本对《霜冻》题材不感兴趣,就冲着这首歌,我可以。】   【所以,完整版呢?完整版呢?!网上就流传一个一分半的好吗?!我需要官方现在就出一个完整宣传视频!】   另外#方怀 军服#也进了前十。   军服的短视频先是在抖音上火的,《霜冻》宣传团队和石斐然一商量,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借着军服视频又宣传了一下《霜冻》的服化道。   【啊啊啊啊我死了,奇迹崽崽目前收集记录:亚麻衬衫崽,星空蓝高定西服崽,戏装崽,军服崽。】   【楼上的游戏我爱了!请问什么时候可以氪金?!】   【《霜冻》服化道名不虚传……不对,他这是素颜吧?皮肤状态我酸了。】   而因为方怀军服的模样实在过于英俊——不仅是好看,他身量高挑,脊背挺直,仪态神情也是少年感的不驯与俊美,和镜头的亲和度非常高。好几家国际时尚杂志都留意到了这一点,开始若有若无地关注这个来自亚洲的男孩子。   当然,网上如何其实跟方怀关系不大。   从开机仪式后,那边开拍了,而方怀也开始润色、完善他的歌。   主题曲和电影同名,也叫《霜冻》。他第一天只写了主旋律和钢琴版本的,歌词心里有个大概轮廓,编曲还没有一点眉目。   主题曲毕竟是个大工程,不可能让方怀一个人包揽。除了方怀还有另一个作词和编曲,演唱的歌手最终还没有决定。有人觉得直接让方怀唱,但又有人担心方怀的声线无法体现《霜冻》的感觉,现在还在争论。   编曲的人叫张旭豪,很有经验,和方怀相处的也很不错——他们经常凑在一起讨论问题,张旭豪时不时能给他指出些东西,或者提供些思路,人也非常爽朗。   但除此之外,王安派过来‘辅助’做词曲的那个人,就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这里不能这么写,”那个叫老李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这个歌词太直白了,我们是有深度的电影……深度,知道吗?”   他唾沫横飞地比了个手势:“小方,你太浅薄了,果然阅历和学历就是——”   他略显轻蔑地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方怀脾气很好地点了点头,问:“那您觉得呢?”   老李大笔一挥,直接把一整句词改了重写。   张旭豪凑过来看了一眼,顿时一言难尽:“……”   方怀对着灯认真地看,浅琥珀色的眸子里微微漾开灯光。半晌后,他诚恳地说:“对不起,我觉得这样不好听。”   “……艺术,你知道艺术吗?!”   因为老李的存在,大家的进度都被拖慢了不少。剧组刚开拍,大家都忙到飞起,林升云也无暇管这茬。   这天晚上。   老李还在喋喋不休地陈述他的艺术,方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他顿了顿,对众人点头说了声抱歉,握着手机走到门外。   夏末初秋的夜晚,远处有桨声渔歌传来,桂花快开了。   方怀单手一撑,坐在栏杆上仰头看天,问:   “叶于渊?”   那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收到了吗?”少年弯了弯眼睛,眼睫上坠着些星光,“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数百公里外。   沉默的男人垂下漆黑的眼眸,食指微蜷了蜷。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眸色软下来,良久后,低低地说:   “很喜欢。”   桌面上摆着一个陶瓷小酒瓶。   它做的很精致,瓷釉质地好,是纯手工捏烤的,看得出非常用心。瓶底还刻了几个小字,是‘平安喜乐’。这是方怀送诶叶于渊的礼物。   方怀会捏陶土,但对于他来说,要在城市里找到这么一家店、再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出成品,其实并不容易。他准备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送,带到拍摄地点后又邮寄回南市。   如果秘书在此地就会知道,何止是‘很喜欢’这么简单。就这个与叶于渊个人风格有些格格不入的小瓶子,在叶总各种冷清的许久的社交账号上频繁刷存在感。   叶于渊的上一条朋友圈是在两年前,这短短几天,却连发了四五张照片,全都若有若无地把小瓶子摆到中央。包括在开视频会议时,也会下意识把瓶子摆在最醒目的地方。   ……这何止是喜欢。   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第43章 喵喵喵喵喵   方怀的军服短视频热度还在持续发酵——这甚至有点超出节目组和石斐然的预料。   他们原本只是想推一下, 却没想到视频借着一把东风和路人的自发宣传, 在热搜上的排位一路高升。当然,实际说来也是情理之中的,视频的表现力和惊艳感十足。   最开始拍视频的女生是个群演,本身也是个小网红,深谙拍照拍视频的角度和技巧。而好就好在她的位置也恰好得天独厚。   背景所有杂乱的物品、道具全都隐没在阴影之中,灰尘在空气中凝成几道光柱, 更衣室的采光并不好,却恰好构成绝妙的光影效果。镜头里,先是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掀开帘子, 露出其后、站在昏暗与光线交汇处的人。   那是个刚成年的少年,他修长的手指扶在袖口,金属排扣扣到最上, 高挑瘦削,脚下蹬着一双军靴,浅棕色的眸子透亮如琥珀。他微扬着唇角,噙着干净却又略显疏离的笑意,英俊又生疏禁欲的模样,他垂下眼睫时, 时间的流速都仿佛放缓,自带慢镜头特效。   【啊我死了。】   【摆拍的吧,好假……还买热搜, 搞笑。】   【楼上, 不想看没人逼你。另外, @《霜冻》官方微博V,请尽快安排宣传曲视频录制谢谢!以及,私心好想看崽崽穿军装上大银幕呜呜呜,帅得犯规了!】   【杂志封面和杂志内页考虑一下?!别的不说,身材和颜是真的好。】   小徐是方怀的女友粉。   她今年刚毕业,半个月前进了Ptah宣传部实习,Ptah是业内顶尖企业,也许和叶于渊本人的性格和作风有关,整个公司的风格都是严谨、高效、一丝不苟。小徐每天朝九晚五,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刷刷微博、关注崽崽的动态。   这天中午也是一样。午休时间快结束时,她手头暂时没工作,悄悄在电脑登录微博,刚好就看到了方怀的军服视频。   “……”啊啊啊!   她拼尽全力压抑住尖叫,抖着手打字转发微博:   “@社畜徐:谢谢大家喜欢我男朋友方怀的军服[doge]@花木V:猜猜我今天遇见了谁?[视频]”   方怀的粉丝构成里,原本是妈妈粉比较多,后来《恒星之光》决赛后,又涌入了一批女友粉和老婆粉,小徐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这天,小徐发完微博,忽然感觉身边都安静了。   她是宣传部门的,平时部门里都充斥着讨论乃至争论声,安静到这个地步的实在少见。她看见同事的眼神,忽然就意识到什么,缓慢转过身。   西装规整的男人沉默着,视线短暂地落在她屏幕上。他身边跟着秘书和宣传部负责人、几个合作公司老总,显然是例行视察环节。   小徐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她其实挺怕这位年纪不大、地位显赫的老板。员工私底下对此争论颇多,有人害怕他,也有人恰好相反——俗话说的,钱权是男人最好的装饰品,更何况叶于渊本身就是个足够优秀的人。   他人生的前二十四年是空白的,任何一家媒体都挖掘不出任何消息,短短几年从一无所有站到了世界中心。即使不说他那几乎吓人的履历,他的个人能力也足够令人讶异。   他没有任何学校的毕业证书,却被国际top3理工院校破格授予了荣誉教授称号。Ptah第一代到第四代AI的核心算法程序是他一个人编写的,他随手写下的代码让硅谷最顶尖最自傲的程序员都惊叹。   而现在,男人就沉默地站在那里。叶于渊的相貌其实生得非常英俊,他很高,质感极好的高定西服勾勒出身材线条。   他被许多人簇拥着,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气势几乎是不近人情的。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办公室内众人一时神态各异。   “……叶总,有什么问题吗?”   最后是负责人硬着头皮上前问。   叶于渊没什么特殊情绪,视线自屏幕上划过,在‘我男朋友方怀’几个字上停顿片刻,薄唇微抿了抿。   室内一片安静。   众人只觉得空气都停滞了,实际上也才过去半分钟。而且……叶总虽然表情和往常一样,但秘书和几个熟悉的人翌日能察觉出来,这是有些不悦的表现了。   小徐屏幕上还开着军服视频,自动循环播放,高挑瘦削的少年占了大半个屏幕,十几秒的视频重播了好几遍。   半晌后,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声道:   “没事。”   他沉默片刻,率先迈步出门,秘书助理和负责人才跟上。   门合上的那一刹那,办公室里的氛围骤然一松。小徐心脏都快停跳了,此时才劫后余生地呼出一口气来。众人已经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怎么回事?叶总没严格到那种地步吧,午休时间刷刷微博又不犯法,怎么就生气了?”   “吓死我了,”小徐摸着胸口,“我心脏病要犯了。”   “我觉得他是不喜欢屏幕上那人。”旁边一个女模特微微一笑,略带轻蔑地小声说道,“叫什么来着?方怀?……一张假脸看着就吓人,不好看又做作,还天天炒作水军,不够烦的。放在屏幕上都脏了叶总的眼睛。”   这个人叫林方春,是个模特,和分公司的小产品宣传有合作。她明明没什么事情,却天天以‘谈合作’为由往总部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方春对叶总有点小心思。   她从第一天起,就天天捧着爱心便当企图在各个转角偶遇叶于渊,许多方法都试过了,当然最后全都碰壁。大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屡屡碰壁之后,她愈发尖酸刻薄了,几乎有点心理变态。   叶于渊的视线在哪里多停留一下,那东西就要被她疯狂diss。   “我就直说吧,某些不入流的小明星这辈子都不可能入叶总的眼,”她呵呵一笑,“癞蛤蟆想什么天鹅肉?”   小徐气笑了:“林女士,你在说自己吗?”   最后还是同事拦着,才勉强制止了一场争吵。   而另一边。   晚上八点,员工陆陆续续都下班了,现在不是开发关键期,事情并不算多,除了个别加班的人,整栋大厦的灯一点点暗了下来。   视频会议挂断,一天的工作结束。   秘书清楚叶于渊的习惯,办公桌上并没有咖啡和水杯,因为桌上总是摆了许多重要文件,如果不慎打翻了杯子,将会造成一定的麻烦。而中间那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陶瓷酒瓶,应该是第一个出现在桌上的容器。   它被端正地摆在正中心,底下垫着防滑绒布,让它既能呆在叶于渊的视线范围内、又能防止它被不慎碰倒。吧   叶于渊沉默地打开手机,进入微博。   热门推送的是方怀军服视频,下面有许多女友粉老婆粉的打开。像这种荷尔蒙和帅气指数超标的内容,女友粉打卡比例都会短暂超过妈妈粉,里面许多‘怀怀娶我’和‘谢谢大家支持我男朋友’之类的评论。   落地窗外夜色安静,城市的万家灯火明灭。   男人微微抿唇,眸中有不悦的神色一闪而逝。   很快他的视线扫过桌上的陶瓷小瓶子,眸色又软下来。他微蜷了蜷食指,片刻后,从相册中翻出照片。   他以前并不理解下属天天发朋友圈的习惯,妻子做的爱心便当要发,儿子考算数拿了一百分也要发,在别人眼里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现在却忽然懂了。   照片拍的是小酒瓶子,叶于渊顿了顿,开始编辑微博。   他先是下意识打下‘男朋友’几个字,片刻后又轻咳两声,热着耳根一一删去,改成了‘朋友’。男人看着那两个字,仍不满意。   夜色温柔地铺开。   叶于渊垂着眼眸,最后,把那个称呼改成了——   “@叶于渊V:小朋友送的礼物[图片]。”   他按下发送键。   几分钟后。   微博差点又被挤瘫痪了!   一般来讲,像叶于渊这种平时既不经营微博、也很少抛头露面的人,微博热度不该是很高的。   可他前不久才在达沃斯闭幕演讲,再加上最近Ptah各种成果的讨论度居高不下,前几天国际top3理工院校才公布了破格授予荣誉教授的消息,叶于渊之前的寥寥几条微博全都挤满了程序员、颜粉等等的打卡。   而这条微博透露的信息更加特殊。   这跟以前公事公办、性冷淡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小朋友……叶总的儿子女儿吗?!不能吧?!他未婚吧?】   【突然意识到叶总和我们一样是要呼吸喝水吃饭,也会有正常社交生活的人。】   【这是在炫耀礼物吗?!语气好宠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所以,小朋友是谁?嗯??我酸了,我的ph值逐渐走低。】   .   这天晚上六点。   方怀放下笔,轻呼出一口气。这几天,他和整个团队什么事情也没有做,除了白天会去剧组看一看拍摄找找感觉之外,就是在完善和细化主题曲的事情。   作词基本定了,关于编曲具体的还在讨论。老李还在坚定不移地指手画脚、给所有人添麻烦,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去理会他。   方怀的态度很平和。他不是擅长交际和领导的性格,但为人真的非常认真踏实——他话说的少,十句有九句都和曲子相关,永远愿意接受新想法并且实践。   反观老李天天跳脚,一到实干就不行了,团队里大家也不是傻子,这么一对比,高下立判。   有次老李硬是坚持自己写的好,要找专业的人来评判。   编曲张旭豪找了自己的研究生导师,业内颇有名气的一位大家,那位老先生先是看了方怀写的,毫不吝惜地夸了几句。然后,对方心直口快,看完老李写的旋律直接说了一句‘狗屁不通’,当时老李的脸色都青了。   自此,老李也更加和方怀针锋相对,不过大家都当他是跳梁小丑,懒得多管。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时尚主流杂志《Young》找上了石斐然,想要方怀拍摄内页。这杂志是主流三大刊之一,能上《Young》不仅仅代表热度,更代表一种时尚圈的认可。   有些流量明明热度很高,却死活挤不上三大刊,只能在边边角角打转。而刚出道就能接到三大刊通告的人无疑少之又少。   石斐然却没有立刻应下。   他在等。仅仅是拍摄内页不够,他心里琢磨着,想要给方怀讨一个单人封面。   封面和内页的份量又是不一样的,而《Young》那边也对方怀表现出了极大的青睐,十有八九能成。   快入夜了,暮色在水乡的每一寸角落晕染开。   生活助理来发盒饭,大家都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始聊天。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回南市了,在这边只是把大致工作完成,现在进度过半,大家也放松了不少。   方怀拿了盒饭,没参与大家的闲聊,沿着灰墙白瓦一路走向剧组。   副导演最近正焦头烂额着。   一个配角的演员徐枢一声不吭放了整个剧组的鸽子——他一开始是推脱说过一会儿来,后来干脆联系也联系不上,于是只好把徐枢的戏份往后挪,临时重新物色选角。   徐枢的角色有独立故事线,说不重要倒也不是。林升云那边在拍,副导演这边又临时在选角,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自己都快能演了。   那角色是个小少爷。   大家族出生,接受的是最正统的贵族教育。他一生为信仰而生,家道中落和动乱时曾经走过歧路、美玉蒙尘,流落成街头斗鸡走狗的混混,荒唐了数年,后来从军。   《霜冻》前期剧情是在水乡小城,也就是现在正在拍摄的这一段,后续剧情展开时会换场地。   在电影的接近结尾小少爷为信仰殉道,在黎明前夕笑着饮弹自尽,那个镜头是影片一个压抑的小高潮。   “我林殊恒一生春风得意过,困顿荒唐过,我曾经差点成了街头冻死的醉鬼,也扛着枪拼了命搏出一条生路。我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   副导演揪着剧本坐在石墩子上,都快要把所有台词背出来了。   方怀捧着盒饭在一边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和晚归的船,垂下眼睑打开饭盒。他喜欢这里。   副导演看他一眼,白皙英俊的少年支着长腿,低头吃饭,水洗过一般的浅琥珀色眸子在暮色中熠熠生辉。他又想起那个军服视频,脑子里涌现了非常大胆的一个想法。这让他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方怀,你念念这句台词?”   方怀顿了顿,放下筷子,认真地念:   “我林殊恒一生春风得意过,困顿荒唐过,我曾经差点成了街头冻死的醉鬼,也扛着枪拼了命搏出一条生路。我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   他念的非常非常认真。   认真、字正腔圆的……棒读。   真的不带一丝情绪,语调都不见起伏。别说什么入戏、展现出人性到绝境时洒脱释然的光芒了,这就是去上表演课的基础班,都会被老师骂出去。   副导演一下子又坐了回去,刚刚因为激动悬起的心脏缓缓回落。也是,强求什么呢?方怀是搞音乐的,他在自己本职里已经做的足够优秀了,要是再天生戏骨,也未免太不科学了。   但话说回来,方怀的外形,还真的挺贴合人物形象。   “这样可以吗?”方怀念完,认真地看他。   “可以了,谢谢。”副导演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他发现了,方怀大多数时候情绪都是不外露的。他情绪向外界的一个出口就是音乐。   而像他们这种搞音乐、画画的,内心情感不一定匮乏,但表达方式十之八九都很平淡,压抑在心中酝酿成旋律与色彩。简单来说,就是天才都有点自闭。   而演员则恰恰相反。   是他异想天开了。   快入夜,方怀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得到许可后就在四下走走看看。他想把《霜冻》的主题曲写到最完美,主旋律虽然已经定下来,编曲的细节还有很大完善空间,因此他每天都会挤出时间来剧组看看。   比如前奏里的桨声、渔歌,中间转调的汽笛枪声,细节都与剧情一一暗合。这需要耗费大量的心力,还不一定会有人关注到,几乎是吃力不讨巧的,但方怀坚持这么做。   这也是林升云最满意他的一点。   船桨与云影在水面交织,暮色铺开。   方怀的电话声忽然响起。   副导演只看见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下一刻,少年微微弯了弯眼睛,眼角眉梢忽然流溢出神采,模样似乎很快乐。   怎么说呢。   方怀大部分时候的情绪都是收敛着的,他很有天赋,也很上镜,无论是选秀、走红毯还是拍视频,都有极好的表现力。   但大部分时候你看不见他的情绪流露,红毯视频还好、能窥见对粉丝温柔的情绪,但选秀和别的视频,好看是的确好看的,相貌到气场也都很戳人吸粉,但情绪的确是生疏礼貌的。   许多演员明星都深谙‘跟镜头谈恋爱’的技巧,方怀不是,几乎所有镜头都喜欢且宠爱方怀,但方怀却没什么特殊情感。   而这一刻不一样。   怎么说呢,副导演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打开镜头,看着取景器里的少年。   方怀眼睫垂着些余晖,浅琥珀色的眸子在一刹那流光溢彩。他是侧对着镜头的,握着手机,光线勾勒出从额头到锁骨的线条,阴影交织着晕染。他整个人的表情忽然生动起来,情绪流溢开。   副导演的心脏登时狂跳起来。 第44章 喵喵喵喵   “叶于渊, 晚上好。”   方怀一手撑着江边的护栏上, 傍晚的风撩起他发梢。他的声音很干净,带着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的声音本来就好听,在他无意识表露出亲昵柔软情绪时,更加悦耳迷人到不可思议。   数百公里外,站在落地窗旁男人握着手机的手指蜷了蜷,呼吸一时都停了。   片刻后。   那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夹杂着些微电流, 低低响起:   “晚上好。”   其实还没入夜呢。   但夏末的蝉鸣已经响起了,归家的渔夫摇桨唱着歌,把这个傍晚渲染出无限温柔的味道。两人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 说完那句,就彼此沉默下来,但并没有觉得尴尬。   方怀的心情很平和快乐。   他很喜欢叶于渊, 也喜欢和对方相处,是把他当挚友来看待了。他很想找一些有趣的事情给叶于渊说,但最近几天都闷在房间里写歌工作,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这让他稍微有些苦恼。   好在叶于渊不会催他,两人一句话不说, 也不会觉得窘迫。   而电话另一边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落地窗之外,城市里的灯火一点点亮起。叶于渊唇角微抿了抿,漆黑的眸子垂下来, 明明是紧张了。   但他面上完全不显, 语气几乎是平淡的。   “你打算, ”叶于渊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低声问:   “什么时候——”回来?   即使是开机仪式,都已经过去接近两个星期了。方怀既不是演员也不是工作人员,那边设施也不够齐全,伙食住宿条件也一般,应该早点回南市来的。   借口和理由总是有很多,能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冠冕堂皇地掩埋住,但任何一种说法都显得像是欲盖弥彰。   真实不过是……   他想见他。   暮色安静地落在叶于渊漆黑的眸中,他沉默着,薄唇微抿,忽然难以开口。   他向来刻板严肃、严于律己,不要说谎言,在生意场上,连似是而非的话都是不会说的。他生来就学不会‘卑劣’二字,现在却要欺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说不出口。   方怀安静地听着,却只有呼吸声传来。他有些疑惑:   “嗯?”   “……没什么。”男人垂下眼睑,淡声道。   方怀察觉到他有话想说,他想了想,很体贴地没有追问。此时,方怀终于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挑着几个特别有意思的和叶于渊说了。   叶于渊安静认真地听着。   这通电话不长,一直到互相道别、挂断电话,那句话在唇边徘徊了许久,都没能问出口。男人放下手机,眸中有懊恼的神情一闪而逝。   而方怀对此一无所知,挂了电话,他心情依然非常不错。   叶于渊话不多,但他很喜欢和对方相处时的状态。方怀在心里算了算日子,《霜冻》主题曲前期取材的工作基本结束了,后天就要回南市去进行下一步编曲和录制。   等回去了,还可以见到叶于渊。   他没交过朋友,不知道别的人是怎么样。他平时并不会经常想起叶于渊,但和他相处时非常愉快,也让他十分期盼见面。   少年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天边染着金红的云彩上,一只小麻雀停在他肩上,啄了啄翅膀。   他浅色的眸子泛着光泽,连方怀自己都没发现,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些弧度。   但摄像机记录着一切。   副导演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手却很稳——镜头就是导演的另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比真正的双眼要更加敏锐。少年的所有微表情和细节都被记录其中,他甚至并没有去思考这合不合适、会不会冒犯,他来不及想这些。   追逐美感是任何一个人的天性,尤其是他们这些跟艺术天天打交道的人。   一直到晚上回去重看录像,副导演心里都是激动的。   方怀并不是没有天赋,只是缺乏那么一个契机,只要方法选得对,他完全可以胜任……   正在此时,门开了。林升云结束了一天的拍摄,略有些疲惫地走进来,打开一罐啤酒在沙发边坐下,问:“选角的事情怎么样了?”   副导演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今天又见了几位演员,但仍然没有收获。不要说林升云那一关,仅仅是副导演这一关,他们都过不去。   “除此之外……”副导演迟疑一下,说,“我今天下午遇见了方怀,我觉得——”   小老头虚着眼睛看他一眼,眼中一片了然的神色,片刻后,慢悠悠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是《霜冻》的导演,从剧本还只是个雏形时就开始认识它、了解它,可以这么说,没有人比他对《霜冻》更熟悉的。他在见到方怀的第一眼,就知道方怀的外形乃至性格特征,都和‘林殊恒’这个角色非常契合。   但他从来没有提过。   “方怀的性格是很内敛的,收着的,”林升云做了个‘收’的手势,说,“音乐人很多都有这种通病,不会对镜头流露情绪,更加不可能带动观众情绪。”   “要当歌手可以,当演员,这小伙子还差了点。”小老头笑了笑。   “但他镜头感不差吧。”副导演说。   不会对镜头展现情绪,和镜头感是两码事。方怀的镜头感很好,他几乎是被镜头宠爱着的,就连之前被称为照妖镜的《视觉华国》杂志拍出来的方怀的照片,都英俊得可以。   就是红毯那次的照片,一公布出去,登时一阵哗然。这家杂志拍哪个明星都是人间真实,号称从不p图,能把二十出头少女路线的当红小花拍成大妈、把气场全开的酷哥演员拍成街头黑社会。   但就连在他们的镜头下,方怀都好看极了,眼角眉梢都泛着光。这本来该是引起轰动的一件事情,奈何当时跟方怀相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包括《恒星之光》冠军,红毯演唱,宠粉等等,因此,《视觉华国》的照片热度反而被压下去了。   但是,方怀的镜头感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   “林导,你看看这个视频。”   副导演之前问过方怀了,对方并不介意被偷拍的事情,说他可以留着这个视频。他回来之后反复的看,又更加确定了一件事情,方怀会适合‘林殊恒’的。   林升云看的时候神情一点点变了,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看完后,却又沉默了。   “好不好?”   林升云:“……”脸好疼。   “还可以。”他勉强道。   “那……”   “不过,不行。”林升云摆了摆手,“即使我们愿意、即使方怀不清楚情况答应了,他那个经纪人还是拎得清的,不会让方怀来。”   说到此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他们其实也知道,这个角色演员之所以这么难找的原因,甚至能猜到原定演员徐枢忽然失联的原因——   因为,‘林殊恒’这个角色,本身就是个火坑。   这角色本身其实足够出彩,演的好势必能一炮而红,提名个把国际大奖都不成问题。但是……   与此同时,澳门某赌场。   ‘林殊恒’这一角色原定的演员徐枢,正叼着烟心不在焉地掷骰子,他身边的人笑嘻嘻地问:   “《霜冻》不是开拍了吗?徐哥怎么还在这儿浪啊?”   徐枢呵呵一笑,嘲讽:   “妈的,就那角色……”   “哟,徐哥这是看不起《霜冻》和林导吗?”那人奇了,“奥斯卡常客的林导都看不上?牛逼了。”   徐枢摆了摆手。   他徐枢,资历热度都一般,也就演技还拿得出手,林升云那老头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要是没个什么猫腻、又怎么看得上他?只不过是实在找不到人,一线那些个有热度有演技的都不乐意演,才凑合找他罢了。   不要说那些一线演员,就连徐枢,要不是逼不得已必须转型,也都不乐意接这个角色。   看过详细剧本、稍微有点相关常识的人都知道,‘林殊恒’这角色就是个火坑。   因此,当另一个电影《春秋谱》向徐枢抛出橄榄枝、而档期又恰好和《霜冻》后半程撞了时,他毫不犹豫地就踹了《霜冻》剧组。什么奥斯卡,什么和影帝搭戏,不稀罕。   他这么做是不厚道了点,可是也别怪他,人都要为自己打算嘛。   “那那个角色怎么办?他们现在肯定急疯了。”旁边人说。   过一会儿,另一个人又说:“会不会是那个方怀演啊,我之前见着他的军服视频了——挺帅的,还真有点味道。他一个写歌的穿上了戏服,说不准是要演。”   “有可能,现在唱而优则演嘛。”   徐枢虽然资历不老,但入行以来也一直是被吹捧的,当然不乐意听别人夸方怀的话。但他转念一想,心里很快又舒坦了下来:   “嘁,就是捡我不要的垃圾罢了。”   《霜冻》里‘林殊恒’这盘,还真不是人人都能接的。方怀想分这块蛋糕,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别到时候反而自己折进去了。   他敢打包票,方怀如果接了戏,一定会后悔的。   《春秋谱》可就不一样了,暑期档,他是双男主之一,到时候热度话题度都有了,题材还比《霜冻》讨巧——说实话,《霜冻》这种国际大奖青睐的题材,现在很多观众都不爱看了。   到时候,《春秋谱》说不定票房还会碾压《霜冻》。   徐枢越想心里越美,笑着摸牌喝酒去了。   .   当天晚上。   方怀和团队最后核对了一遍,明天要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后天就启程回南市了。当然,他们的工作远远还没有结束,不如说,接下来还有好几场硬仗要打。   但是方怀的工作快结束了。   他的工作是写曲,现在词曲已定,回那边就是具体编曲、歌手挑选、录音、后期的工作了,《霜冻》有可能让方怀来唱,也有可能不。   大家都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么快。   方怀并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个性,但大家都没办法不喜欢他——他身上有现在很多人都欠缺的特质,你说不太上来,但是跟他相处时特别纯粹、特别舒服。   他既不像那些表面圆滑温和内心世故的人,又不像那些名为爽朗实则粗鲁无礼的人。   方怀说话很简单直接,却并不是口无遮拦,他跟人说话时,浅琥珀色的眸子会认真地注视着对方,从来不走神,待人温和又把握着分寸。   不说别的,就剧组那边的工作人员和他们团队里,就有好几个小姑娘暗恋他。   不是那种对明星的崇拜,就是想谈恋爱的暗恋,因为,即使抛开‘明星’那一圈光环,其下的方怀依然很英俊、也很值得人喜欢。   “一会儿去吃烧烤,”团队里那个协助作词的女孩子小刘走过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他,“方怀,你、你去吗。”   她就暗恋方怀,是那种小心翼翼的暗恋。她是团队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方怀偶尔帮她搬东西、拧瓶盖,小姑娘每次都要脸红,而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只有方怀是真不懂。   他大脑里还没出现过‘恋爱’这两个字,听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真的理解过。   方怀只以为小刘是不大喜欢他、甚至有点讨厌他。平时挺健谈的女孩子,一看见他就不说话了,他于是只能尽力避着出现在对方眼前。   “去。”方怀点头,说罢,又弯着眼睛笑了笑,“对了,明天就收工了。”   明天也许是他和他们一起工作的最后一天。   小刘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方怀很少跟女孩子相处,见她神色不开心,有点手足无措,只得笨拙地安慰她道:“收工之后,我应该就不会再跟你们一起工作了。”   言下之意,你再忍一忍,很快方怀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碍眼了。   小刘:“……”   靠,钢铁直男。   她原本只是有点难过,被方怀这么一说,想哭的心都有了。   众人去街边吃了烧烤。   小城这段时间在拍戏,周围都清过场,烧烤摊里来往也是熟人,方怀并不用担心被偷拍到。   吃完又合影、喝酒、聊天,大家相处时间不长,但都挺舍不得彼此。当然,老李除外,自从上次丢了脸面之后,他已经不再来了。   结束后,大家一起回住处,在门口一一道别、回了自己的房间。方怀没喝酒,没有醉,就是太晚了,脑子有点晕,他坐下后一不小心按到手机的某个键。   接过手机自动拨通了最近联系人的号码。   月色温柔。   半晌后,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室内响起:   “方怀?”   方怀微微一怔。他没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点头:“嗯,我在。”   “才回来?”沉默的男人听见那边落锁的声音,眉头微蹙起来,“工作到这么晚?”   方怀意识不大集中,看着天边的星星,含糊道:“嗯……嗯。”   “吃了晚饭吗?”   那边又问。   方怀刚想说吃了,还吃得挺饱。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叶于渊在话筒那边轻咳两声,低沉的声线微微发紧,不太自在地说:   “我……买了一点吃的给你。”   他很快又补充道:   “如果你不饿,就扔掉吧。”   其实是亲手做的。   叶于渊学了挺久,今天挂了电话后,实在很想见方怀,于是回去做了点东西寄到《霜冻》剧组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方怀一怔。   到嘴边的话忽然停住,变成了:   “谢谢,我刚好很饿。”   少年边说着,视线落在窗外灿烂的星河之上。   他垂下眼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唇边蔓开的笑意。 第45章 喵喵喵   午休时间, 小徐去接咖啡的时候, 恰好听见几个女同事凑在一起闲聊。Ptah作风严谨,那是仅限于上班时间,休息时间其实也跟正常的人一样,会娱乐休闲、也会八卦。   “叶总是谈恋爱了吗?”   “我一朋友是他助理,据说叶总最近发朋友圈的频率明显提高了……对了,还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之前他发的那个微博, 我看来看去都觉得‘小朋友’这仨字,啧啧啧,好宠啊。”   小徐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但是, 叶于渊这个人,给人感觉就像活在另一个次元的,想到叶总也会谈恋爱……总觉得有点怪异, 又有点好奇。   她于是忍不住竖起耳朵悄悄听起来。   “我朋友还说,他桌上会摆那些手工小甜点,做的一般般,看起来像是女朋友送的。”   “……天哪。”   另一人老神在在道:“我觉得叶总是单相思。”   她说罢,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分析:   “你没见过他对象吧?没见过,那就对了。要换成是我, 跟叶总这样水准的男人谈恋爱,第一时间就要来他公司逛一圈宣告主权的。”   “那桌上的小甜点呢?”   “说不定是叶总自己做的。”   这句话说完,众人一阵沉默。   要是叶于渊自己做的, 也太……违和了。单是想象一下那位戴着围裙、冷着张脸捏面团的模样, 就背后有点凉凉的。   众人尴尬地笑了笑, 换个话题。   “……”   而这天晚上。   方怀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打开门。门外是生活助理,把恰好寄到的包裹递给了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个颜色素淡的小盒子,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小甜点。   方怀睁了睁眼睛,说实话,他有点惊讶。   这些小甜点,并不是市面上最常卖的——他以前好奇问过石斐然,那些东西叫‘巧克力’、‘蛋糕’、‘饼干’,是现在城里人喜欢的零食,方怀吃过,不太吃得惯。   而这一整盒,每一样式的东西有两三个,被妥帖地摆在一起,全都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零食。像是小麻花、糯米糕……   电话那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月色在地面上铺开。   叶于渊的呼吸很低。   他垂着眼眸,食指不由自主地磨挲了一下袖扣,神色仍是淡淡的,但眸中有些掩不住的紧张情绪,像是在等待老师批改试卷判定分数的考生。   又沉默了片刻,他低声说:   “不喜欢……”就扔掉吧。   那边终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年干净的声线温柔又好听,他顿了顿,认真地说:   “我很喜欢。”   叶于渊知道方怀的性格,他虽然平时看似待人礼貌疏离,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照顾别人的心情、从来不会说半句不好,即使不喜欢也会说喜欢的。   也因此,他甚至不知道要给方怀什么,对方才能开心快乐。   沉默的男人薄唇微抿了抿,说:   “不用勉强。”   方怀没说话了。   “扔掉吧,”叶于渊顿了顿,淡声道,“下次喜欢吃什么——”   这时,电话那边,方怀很轻地打了个饱嗝。   大男孩摸着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扔不了,已经吃完了。”   又补充道:“很好吃,我真的很喜欢。”   叶于渊:“……”   他呼吸滞了滞,下意识问:“喜欢这些吗?”   “喜欢。”方怀毫不犹豫地认真道。   好半晌,叶于渊才回过神,耳畔微红,轻咳两声。   即使这样,他说话的语气仍是沉稳平淡的,说:   “喜欢就行。”   不久后,因为方怀明天还要早起,两人道过晚安就挂断了电话。   叶于渊沉默片刻,在玻璃窗前走了两步,又坐下来,深呼吸一下,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向窗外的月色,第一次不得不妥协、不得不对自己承认——   他无比心动。   每多听方怀说一句话,心跳就会更快些,不仅不随着时间消弭褪色,反而……   愈演愈烈。   .   方怀真的很喜欢那些吃的。   当然,他也很喜欢叶于渊。   方怀明明已经吃了不少的烧烤,吃完后也饱的不行了,但还是意犹未尽。他不太熟练地拍下了空盒子,打开微博,第一次发除了早晚安、日常聊天之外的内容:   “@方怀V:最好的朋友送的礼物[图片]。”   【啊啊啊崽崽交到朋友啦?最好的朋友?!】   【我好酸,我吃柠檬了。刚在叶总那边吃完柠檬就来崽崽这边吃了QAQ,我也想当崽崽的(女)朋友。】   【怀怀,听麻麻一句话,你年龄还小,千万不要英年早恋啊呜呜呜呜呜】   方怀回复不完,还是认真地挑了几条回复。只在看到一个词的时候微微一愣。   ‘女朋友’是什么?他原本以为是指女性朋友,看大家的语气,似乎还有一层别的意思。   翌日。   这是大家一起工作的最后一天了,方怀会不会演唱《霜冻》还是个未知数。按理来说,他自己写的歌自己来唱当然是最好的,然而,包括他自己都认为《霜冻》似乎需要一个更加沉厚一点的声音。   方怀的声音是很好听特殊的,但无可否认,他是那种干净清朗的少年声线,在演绎这类型的歌时会稍显欠缺。因此,这一天,很可能就是方怀和大家一起工作的最后一天。   方怀照常在平时的座位上坐下,一坐下,出乎意料地在本子下发现了一封……信。   这时还早,房间里只有他和小刘,小刘就坐在窗边低着头削水果,在他拿起信的同时,红着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直觉告诉方怀,这封信最好不要张扬。   他拿着信走出门,倚着走廊,读完了一整封信。   “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以你的职业,谈恋爱是个很复杂的事情,你自己也没有这方面打算,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   方怀越看越茫然。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盛着清晨些微的光,他垂着眼眸,有点不知所措地拿着那封信。他知道这封信透露的情感是非常慎重的、必须要认真对待,但心里又实在不理解那些词的意思。   喜欢他知道,谈恋爱……女朋友?   他知道大多数的人都会寻觅一个伴侣。但他从小并不是在正常家庭结构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过爱情的模样,入世又玩,这实在是他从来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怎么答复比较妥当?方怀蹙起眉。   然而,他没来得及思考多久,忽然石斐然打来电话。   “方怀,你现在在那边吗?来我这里一趟,有事情要谈。”   石斐然这几天没陪着方怀在这边,他飞去海市谈杂志拍摄的事情,《Young》最后还是妥协让步了,让方怀上下一期的杂志封面,等方怀结束了这边的工作,就能去签合同。   能把《Young》谈下来,石斐然心里挺美的,但没等他美多久,接到林升云的电话,心情又沉了下去。   “‘林殊恒’这个角色,不能接。”石斐然看着面前的方怀,沉声道,“你没答应他们吧?无论林升云画的是个什么大饼,都别信。”   方怀没有任何表演经验,《霜冻》剧组想让他来演这个配角,听上去好像是方怀高攀了,但实际不是这样。   和方怀不一样,石斐然看过详细剧本的。他之前也听说了徐枢放鸽子的事情,心里丝毫不意外,徐枢既然能接到《春秋谱》,自然是看不上‘林殊恒’了。   方怀还在想刚刚的事情,胡乱点点头:“好的。”   石斐然:“……”   “我跟你说认真的,”他说,“这个角色好是好,但坑特别大。”   方怀:“……哦。”   一边应着一边想,那些写信的人,她喜欢我?   他本来就根本没思考过演戏的事情,当然是石斐然说什么都好。石斐然见他的确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心才一点点落下来,松了口气。   《春秋谱》的定妆照昨天发了。也不知道徐枢是个什么心态,明明是违了约,还光明正大地把定妆照发出来——据他说,是付过了《霜冻》的违约金。   《春秋谱》的定妆照,还真挺好看的。徐枢是个奶油小生,贴合角色,穿着一身侠士短袍,倚着竹林微微笑,微博下都是女孩子‘啊啊啊’‘好帅啊我死了’的声音。   别说,徐枢能接到《春秋谱》还真是撞大运了,比‘林殊恒’要好太多了。   “你以后想往这方面发展呢,”石斐然说,“咱们认真物色角色,一定要慎重。”   方怀没有基础,贸然转型接不适合的剧本、肥皂剧只会消耗自身潜在价值,每一步都要慎重。   方怀仍是说好。他过了会儿,又有些疑惑地问:   “‘林殊恒’这个角色怎么了?”   他看过大致剧本,还挺喜欢这个角色的。   “你不知道《霜冻》的故事是有历史原型的吗?”石斐然此时已经放松下来,也不介意同他讲了,“‘林殊恒’也是有原型的。”   方怀:“嗯?”   “坑就坑在这个原型,他是那会儿争议很大的一个角色。从他的出生、所作所为到后来,”石斐然随口道,“对了,他有块玉佩,家里传承下来的,后来去世前,留给了他的挚友。”   “他挚友也是个传奇人物,不过,说实话……”   方怀听到这里,一点点坐直了。   少年眸子里盛着天光,这天的天气其实不算好,窗外灰蒙蒙的,白色的鸟儿翅羽被风带起。   他看向石斐然,沉默了许久,问:   “他的挚友,是不是姓方?”   “玉佩……”   “是这块吗?”   他的掌心里,静悄悄地躺着那块白色的玉佩。 第46章 喵喵   “玉佩……”   “是这块吗?”   方怀说这话的时候, 表情认真极了, 丝毫不像在开玩笑。他身后的窗外是大片灰蒙蒙的天幕,浅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氛莫名。   石斐然有短暂的两三秒,都快被他给唬住了。然后他缓缓低头,看向那块玉佩。   那是一块略显粗糙的玉佩。它有些划痕,乍一看像羊脂玉, 但又没有羊脂玉那种光滑温润的质感,就像是……路边摊十元三件的小挂饰。   不对,十元三件的小挂饰都比这好看些。   石斐然:“……”   他嘴角微微抽搐两下。   “具体姓什么不知道, 历史上没说,”石斐然摆了摆手,“这玉佩……还挺别致的, 你喜欢?”   方怀垂下眼睑,答道:   “他喜欢。”   却没解释‘他’是谁。   石斐然没太在意,他交代完事情,刚好现在有空,开始跟方怀谈接下来的通告。   “现在定下来的有《Young》的杂志封面,一个轻奢品牌的代言——还没签合同, 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推掉点。除此之外,回去之后有一个专辑, 这个交给你发挥。”   “没有不喜欢, 都可以。”方怀摇摇头。   他喜欢音乐, 但近来也了解了行业内的生态状况,以他目前的身份……或者用方建国的话来说,以他目前的‘腕儿’,还达不到不食人间烟火只写歌唱歌,就能养活自己的地步。   即使他自己不要紧,石斐然、团队乃至星光娱乐,都需要由他来赚钱。   方怀现在当然是有公关团队的,之前《霜冻》还没确定作曲的时候,石斐然、团队和粉丝的危机公关就很好,前期几乎没让消息露出去多少。   但他没有助理。按理来说是该有的,但方怀并不习惯和人那么近的相处,而且,长久以来的生活经验让他能处理好自己的生活。和石斐然商讨之后决定,暂时不安排助理了。   石斐然交代完,又把他送回了那边,主题曲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收尾。   方怀推开门,今天大家的气氛格外安静。他有些不明所以,就看见另一个人对小刘挤了挤眼睛,那女孩先是拼命摆手,又被人促狭地推了一把。   她最后双颊红扑扑地站起来,结巴道:“方、方怀,我有话跟你说,可不可以……”   “可以。”方怀心里茫然,面上平静地点点头。   两人走到了走廊转角口。因为方怀最近在这边工作,为了最大程度保护隐私,这里的监控录像都停用了,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那封信你看到了吗?”小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觉得……我……”   方怀一怔,说:   “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吗?”小刘忽地抬起头看他。   “嗯,”方怀茫然地点了点头,“很喜欢。”   方怀想,‘喜欢’是和‘讨厌’对立的一种情绪。在这不算长的相处时间里,他觉得团队里的许多人都很好、很令人喜欢——   或者说,他天生看人就喜欢看优点,他知道老李疼爱自己的女儿,小王特别谦虚体贴,老张作词很有才华,而小刘虽然平时内敛、但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女孩。   这是很可爱的一群人。   ……‘很’喜欢的。   小刘听到此处,僵了许久的背脊松了下来。她心里一时间涌上了无数的沮丧失落,一时间又觉得理所当然、本该是这样的。她低着头静了许久,才慢慢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我也喜欢你的。”   她又深深地看了方怀一眼。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子,并不是第一次暗恋别人了,但方怀是第一个让她有勇气说出口、有勇气去尝试的人。   她相貌普通甚至有点难看,没什么优点,但在与方怀相处的同时,她那么清晰地认识到,方怀并不会因为看不起她、也不会伤害她。他待人并不亲热,但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内心是干净澄澈的,柔软到一棵荆棘尖刺也没有。   喜欢这样一个人,能让人愿意敞开怀抱接纳自己,愿意……变得更好、更勇敢。   女孩子忽地释然了。   “进去吧,张叔催咱们去最后审一遍——”   方怀点点头。在小刘刚要迈步时,他顿了顿,在她身后低声问:   “对不起,你说的‘喜欢’……是不是和我理解的,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   在刚刚,女孩子对他说话的时候,周身忽然都焕发出光彩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对人的相貌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却觉得,那时候的小刘非常、非常漂亮。   他忽然有点羡慕。   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刘和他不一样。方怀对小时候的事情依稀有记忆,方建国是他的爷爷,但方怀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自他有记忆的时候,方建国已经是个不修边幅又不正经的糟老头了。   就这一个糟老头,每年七夕的时候会在院子里摆一张小桌子、倒上两杯酒,自己坐着看月亮,絮絮叨叨地说话。   “酿的酒喝完了,凑合吧。”   “老董出国表演去了,毛子那边可远了……对了,咱们听的小曲儿现在叫‘国粹’,有意思不?”   “方怀那小兔崽子都长大了,我现在老得一脸褶子了,改天见面吓死你。”   “玉成,又一年了。”   每年这时候,方怀都会被方建国打发去跟小动物玩、去村里看电影或者别的事情。他有天悄悄提前溜回来,就看见方建国醉得整个人晕乎乎,还一边笑着一边说话,举起杯不知道敬谁。   那时方建国也在发光,和现在的小刘一模一样。   意识回笼。   小刘原本已经平静下来,被他这么一问,脸腾地又红了:“就、就是喜欢啊,想谈恋爱、想……亲,也天天都想呆在一起——我猜你不懂,等你到时候就,就懂了。”   方怀看她实在窘迫,不好意思追问了,心里十分抱歉地说:“好的,谢谢。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人回去了。   这是最后一天,工作已经很少,方怀心里想着很多事情,到中午吃饭时,忍不住给叶于渊发了一条短信:   “叶于渊,我是方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也许有些冒昧,可以吗?”   那边很快回复了:“可以。”   “你有喜欢的人吗?”   “……”   数百公里外,男人握着钢笔的手骤然用力,签下的名字拉长出一道墨痕。   叶于渊沉默片刻,放下钢笔。他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在输入框里字斟句酌地输了几个字,又抿着唇一一删去。   最后他回复道:   “有。”   方怀坐在走廊下,现在出太阳了,夏末正午微醺的风夹着桂花香一点点吹来。他低头看着屏幕,思索着,片刻后打字:   “是,”他顿了顿,回忆着小刘的说法,“想谈恋爱,想亲,想天天呆在一起?”   “……”   叶于渊深沉默。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是平淡的。但他脊背绷得很紧,有些艰难地输入道:   “是。”   方怀怔了怔,握着筷子夹了一块豆角。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大片天幕,心里的情绪有些莫名,片刻后他低头回复:   “我很羡慕你们。”   小刘,方建国,叶于渊。   他甚至还不知道,小刘所说的喜欢是什么感受。但有喜欢的人,似乎的确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他们在发光。   那边又沉默了很久,才回复道:   “这不值得羡慕。”   只不过是一场旷日持久、注定无果的独角戏。   对方愿意施舍他,愿意陪他多走一段,尝到的甜就多一点、苦涩则少一点。   但最终还是苦涩的。   叶于渊放下手机,窗外是湛蓝的天幕,飞鸟的白色翅膀被风掠起。   他沉默片刻,微勾了下唇角,很快又恢复平静的模样。   .   方怀下午继续工作。   但不知为何,在修改歌词的时候、校正旋律的时候,他脑海里频频回出现那个画面——糟老头一个人坐在小院子里,握着酒杯一声声喊‘玉成’。   除此之外,还有石斐然之前说过的话,说林殊恒这一角色是有原型的,这位原型有一个挚友,家族传承的玉佩留给了那位挚友。   这对方怀的人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天。   他第一次懵懵懂懂地接触到‘喜欢’和‘恋爱’这个概念,而那些仿佛已经远离消亡、被掩盖于时光角落的记忆又被风掀起一角,引导着他往更深处看。   但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怎么说呢……   方怀在纸上写下玉成这两个字,又开始随手临摹诗词。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写到此处。大脑里忽然灵光一闪。   方怀霍然起身!   “方怀?”身边的人打着哈欠,有些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方怀指尖蜷了蜷,片刻后,低声道:   “他叫……他叫林殊恒,字玉成。”   是他小时候见过的人,是方建国喝醉时嘴里念叨的名字……   他要去找林升云导演,他想看到《霜冻》的详细剧本!   .   林升云放下剧本,有点疲惫。   他眼前的这个演员叫关离,是来试镜‘林殊恒’这一角色的。对方通过了副导演那一关,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把这个角色收入囊中,谁知见了林升云,被直接否掉了。   原本已经打算开始谈片酬的事情,关离听说这,当场就懵了。   他看着林升云无可转圜的模样,片刻后,渐渐发起抖来。   “是,”关离知道事情无法更改,已经完全失去风度了,“我是没做功课、没揣摩林殊恒。那么多资料谁他妈一夕之间看得完?”   “而且,这角色有多糟心你们不知道吗?有多难演你们不知道吗?”他气急败坏道,“我话就放在这里了,不是我说,你出去看看,现在哪里还找得到比我更合适的演员?”   林升云被他说的也很不高兴。   他揉了揉眉心,还是维持着礼貌道:   “抱歉,这件事情……”   “有病,你们脑子都有病,一群垃圾,《霜冻》扑定了。有这个角色在,你们到时候排片都排不上,”关离冷笑着说,“还和《春秋谱》撞档,等着喝西北风去吧,一群扑街货。《霜冻》也是垃圾,你以为自己有多好?垃圾而已。”   林升云:“……”   小老头哪里是好惹的,他腾地站起来,剧本指着关离的鼻尖:“你再说一遍?”   两人对视,关离剧烈地喘着粗气,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要是我能找到合适的演员呢?”林升云眯着眼睛问。   “呵。”关离冷笑一声。   也就是在这时,门被人轻轻敲响。   “什么事?”林升云阴着张脸没好气地问。   门外的少年鼻尖泛红,额角缀着汗珠,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怔怔地看着林升云,片刻后低下头,问:   “抱歉,林导,我能看一下剧本吗?” 第47章 喵   “有匪君子, 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这是《诗经》里的句子。”   “君子如玉,他的名字叫玉成,记住了吗?”   那时候小男孩才将将三四岁,除了方建国,和谁都不太亲近,一开始还被人怀疑智商有问题。   他穿着背带裤, 手里拿着小铲子铲了铲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浅琥珀色眸子,安静了许久, 小声问:   “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记住他?”   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脸上还挂着顽劣的笑,看了他片刻后,笑容一点点淡了:   “你记不记?”   “……”   男孩安静地与他对视。   但出乎意料的, 方建国并没有生气。他只是沉默地看了小男孩半晌,叹一声,摇摇头: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他的声音忽然哑了下去,变得很低,笑容也愈发挂不住了。   方建国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他牵着小男孩的手,等在大剧场外。就在这时, 穿一身戏服的青衣旦董如澜走出来,笑着叫了声‘建国哥’,和方建国拥抱一下。董如澜身边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 俊秀又好看。   那青年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 笑着道:“怀怀,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   方怀才忽然依稀想起这一个画面,也连带着想起了方建国没能说完的那句话。   他说的是:   “他是……”   “我一辈子想爱不敢爱的人。”   “……”   方怀对童年的记忆并不多。   他从记事起,似乎就和方建国呆在偏远的小地方,很少入世,大多数知识都是由方建国和收音机传授的。而这之前的记忆,只余下零星的一点片段。他很想把它们找回来。   南市废弃的剧院,董如澜,‘玉成’……   这些记忆碎片挤挤挨挨地堆在脑海中,串起珠子的线却长久地缺失了。   之前《恒星之光》才艺表演时,方怀选择了南市以前废弃的剧场,也是这个原因。但那次他失败了,一直到最后,仍是只有几个画面清晰。   一直到今天。   到早上石斐然提起了《霜冻》里‘林殊恒’这个名字,提起了玉佩,而他随笔写字时不经意写下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四个字。那么一刹那,掩着回忆的布忽然被掀开一角。   他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之前就对《霜冻》这个故事莫名的好感是为什么。因为那里面的‘林殊恒’,很可能就是他小时候见过、被方建国想了一辈子的那个人。   以前发生了什么?林殊恒是他的什么人?林殊恒……是怎么去世的?   直觉告诉方怀,他必须看到《霜冻》的详细剧本。   “抱歉,林导,我能看一下剧本吗?”   方怀是一路跑过来的,亚麻衬衫扣子散了一颗,鼻尖微微泛红,额角坠着汗。副导演开门把他让进来,方怀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状况,就急急地开口问了。   等他一点点平复下了呼吸,才意识到里面的氛围不大对劲儿。   “……林导?”   关离这是第一次见到方怀。他以前只在视频、综艺上见过,此时微微一惊,没想到方怀真人的确是长的这个模样。这个圈子里,好看的人并不缺,但他演戏演了多年,扫一眼就知道谁的脸特别上相、谁有可塑性。   而且方怀这才十八岁,还没长开,已经很干净英俊了。要他来看……再过几年才是巅峰状态,现在还是块蒙尘的璞玉,已经这么好看。   祖师爷赏饭吃,简直有点不讲道理。   关离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刚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林殊恒’这个角色,好多老牌演员不敢碰,新演员又不够格,他这种不尴不尬中不溜秋的,恰好捡漏了。   因此,之前经纪人跟他拍着胸脯担保过一定会拿下,画了张大饼,万万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被否掉,他也是一时气急,才说那种话。   至于‘林殊恒’为什么难演?首先是因为有历史原型,那位原型还是近代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个演不好特别容易招黑挨骂。除此之外,那个原型……还是个同性恋。   国内风气相比多年前已经开放许多了,最近同性可婚还提上了议程,但与之相对的,文娱这一块风声还是紧的很。   不至于说限制题材、不给排片,但演员演过之后,戏路有所限制是肯定的,可以说是吃力不讨好,因此这一个角色找演员也高不成低不就。   关离原本以为林升云除了他之外别无选择,现在方怀恰好出现在这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他想着想着,脸色不由地有些发青。   “想看剧本是什么意思?”林升云心里也有些讶异,面上却丝毫不显。   难道方怀……想演?   他大脑里开始迅速思考这个可能性。   “林导。”   关离却匆匆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关离扫了方怀一眼,眸中带上些嘲讽,但他只是很小地勾了一下唇角,迅速收住:   “原来你们拒绝我,是早就给某些人开了后门,把这个角色内定了。”   他还真有点好奇方怀到底有个什么背景,让一向对自己作品吹毛求疵的林升云,先是拿出主题曲来拱手让人、现在甚至还要把这个配角留给从来没演过戏的方怀?   方怀长得的确好,但关离也看得出来,他不适合演戏。他的情绪是收着的、内敛的,这对音乐人和歌手来说没什么,对演员可是致命的。   演个普通的角色都够呛,更别说演林殊恒了。   方怀:“……?”   林升云的助理对他招了招手,让他到旁边坐着,倒了一杯茶给他喝,方怀认真地道谢。   一码归一码,林升云断然道:“不是,就是因为你演的不够好,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关离的脸又微微扭曲了一下。但他很快压下了那口气,说:   “那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凭什么?”林升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快气笑了,“哟,现在您又不嫌《霜冻》扑街了?”   “我刚刚是昏了头了,林导大人不记小人过。”关离相当的能屈能伸,假笑着,声音又低了几个度,“别人拎不清,林导还拎不清吗?方怀是能挑大梁的人吗?您给我一个机会,片酬好商量。”   这当然也是林升云心里的顾虑,方怀毕竟还是有那么大的致命缺陷在的。   他心里虽然仍气,但冷静下来想了想。他又看了方怀一眼,那少年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翻过一页剧本,午后的光线在侧脸勾勒出阴影。   林升云心里权衡着,片刻后还是妥协了,不耐地扔给关离一张新的纸条,说:   “三分钟。”   现场试戏。   关离进入状态很快。周围一点点安静下来,方怀翻过两页,忽然意识到什么,也抬头看去。   关离搬了张凳子在中间坐着,他先是低下头伏案,垂着眼睛仿佛在写什么。关离脸上没带什么表情——他的相貌原本是偏阳光开朗暖男的,现在入了戏,给人的感觉就和相貌割裂开,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漠然。   这是一开始家风颇严、被用最正统绅士教育养育长大的小少爷‘林殊恒’。   不得不说,能通过之前的几关,关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副导演已经点了点头,林升云仍是不置可否。   片刻后,关离换了个姿势。他翘起了腿,手中似乎夹着‘烟’,大家都知道,这是后来误入歧途的林殊恒。   林殊恒的所作所为一直很有争议,他甚至不算是一个正派角色。他的少年时代是冷漠的,后来是荒诞的,关离的表演也的确展现出了这一分荒诞。   他先是看着路边不存在的‘人’色眯眯地吹了个流氓哨,然后神情餍足地吸了一口手中的‘大麻’。他打人、欺凌弱小,无恶不作。   又过了半分钟,关离原本是耷拉着脑袋,此时忽然抬头,看向某个方向——明明那里没有人,但大家都知道,是‘林殊恒’听见有个人在喊他了。   关离的眼神一瞬间染上了一股浓重的情欲:   “……我在。”   表演结束。   ‘林殊恒’这个角色不全是正派,甚至到他的结局为信仰而死、吐露真心,才展现出他人生中唯一的光辉。   关离的表演似乎没错,的确把那种冷漠、颓败展现了出来,很让人感同身受,但又似乎……少了点什么。   那样的‘林殊恒’是让人讨厌的。   关离看见旁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发挥的不错。他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路过林升云座位旁时,压低声音颇有深意和暗示性地又说了一遍:   “林导,您不妨出去看看,除了我,《霜冻》还要去哪里找一个更合适的演员。就那个走后门的?您疯了,制片人和投资方那边还没疯,不会给过的。”   这一次,关离发挥的的确比上一次好。   林升云没回答他的话。他面色不耐,却沉默片刻,侧过头、和副导演谈了两句,却忽然瞥见方怀的神情。   少年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眼尾隐在阴影里。他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一直到此时,眉头才微微蹙了起来。   林升云一怔。   他看着关离刚刚的表演,心里知道仍然差点什么,但为现实所迫,已经差不多想妥协了。一直到看见方怀这个眼神,他才有点清醒过来,心跳一滞,然后忽然狂跳起来。他下意识开口问:   “方怀,你有什么想说的?”   方怀的眉头只蹙了一瞬,很快收住。他看向林升云,安静片刻,摇了摇头。   不能说,太不礼貌了。   方怀做不来当面给人下面子的事情。   “那演员这是定了?”林升云的助理在一旁小声说,“这是林殊恒这角色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以往都没人敢拍……就让关离来给他定型了?”   众所周知,第一个出演历史人物原型的演员,往往会成为所有人对这一人物的‘初印象’,不可谓不重要。   以后,大家只要提起‘林殊恒’,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又关离诠释演绎的林殊恒。   方怀的手忽地蜷了蜷。   他垂下眼睛,浅琥珀色的眸子中流转着什么。   室内安静了接近一分钟,没有人说话。   副导演等了等,半遗憾半放松地舒了口气,说:“那咱们就去谈合同片酬——”   关离唇边的笑意也愈发明显,他势在必得了。   也就在这时。   林升云忽地眯起眼睛,打断了副导演的话:   “等等。”   在一片安静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中——   方怀站了起来。   少年的身形高挑瘦削,他站在窗帘和午后光线交织成的光影里,浅琥珀色的眸中氤氲着什么。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   “抱歉,”他看向关离,“我觉得……”   “林殊恒,不是这样的。”   他唇角抿着,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第48章 喵喵   “我觉得……”   “林殊恒, 不是这样的。”   方怀说的认真, 而听完之后,众人皆是微微一愣。   片刻后,关离眸中划过一丝嘲讽,而副导演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他跟方怀接触的不多,但印象里,方怀并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可不就是莽撞吗?不仅当场下了关离的面子, 这话说的也一点不给自己留余地。   他想怎么样,他想自己来演吗?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个提案几乎有点荒唐可笑。   ……方怀哪里会演戏啊。   林升云也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一点余地也不留,眉头当下就有些皱了起来。   而方怀此时已经不再去看别人的视线了,他面向关离, 鞠了一躬。   这一个鞠躬是道歉,为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他面子而道歉。   明知道这样不好、不礼貌,但方怀最后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林殊恒,不是那样的。   “那是哪样的?”关离‘哟’了一声,眼里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我不懂, 你懂?”   关离的确没怎么查过林殊恒的资料,只听了个大略的印象。但实际上,林殊恒的资料也并不好查。   演电影就演, 能给观众留下印象、能让导演满意就行, 又不是主要角色, 谁真去管历史上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样、是好是坏。   而且他演的也没错嘛,林殊恒的确是荒唐堕落过,之前家族骤变、逃亡路上还抛弃了家仆甚至好几个晚辈,这不是冷漠残忍吗?关离之所以刚刚选那几个片段,是因为性格足够鲜明,容易表现——演戏不怕情绪夸张,怕的是那些看似中规中矩,其实细腻甚至一波三折的情绪。   方怀此时已经直起身,隔着数米距离同关离对视。   他的眼睛是干净又透亮的,一瞬间仿佛看穿了什么,这让关离心里忽然涌上些很不好的感觉,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被压矮了一头。   “那是哪样的?你来教教我?”   关离看着他,又语带嘲讽甚至些微愤怒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方怀,”林升云的小助理在一边有些担忧地看他,“别了……”   副导演也劝他:“你明天就要回南市了吧?剧本你带回去看吧,别泄露就行,这件事你别管了。”   林升云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定定地看了方怀片刻,说:“既然你不满意关离的,就自己试试,怎么样?”   “你心里的林殊恒……是怎么样的?”   他递给方怀一页纸。   方怀安静片刻,说:   “好。”   他半身站在阴影里,没有笑容,伸出手,接过那张纸。   那张纸上面写着林殊恒的人生。寥寥几笔,连言辞都显得寡淡,不带任何主观色彩的平淡叙述。林升云给每个演员这一张纸,是把最基本的信息展现给人看,要他们来自己解读诠释。   方怀隐约记得自己见过林殊恒几面,在很小的时候。   如果要以一种色彩和光芒来形容,那个人就很像下着雨午后的光线,灰蒙蒙的天空,但是云朵后面隐着万丈的光芒,只等风雨过去便要破云而出。   至少,不是关离所展现的那样。   方怀在许多双或嘲讽或好奇的眼神的注视下,走到中间的座位上。在路过林升云时,他低声问了一个问题,而林升云挑了挑眉,也是压低嗓子迅速地回答了他几句,这一个细节没有多少人察觉。   少年在椅子上坐下,深呼吸一下。他的视线落在纸张上,整整两分钟后,他放下那一页纸,闭上眼睛。   满室寂静。   尘埃自空中缓缓跌落,汇成几道光柱,自窗外投射而入的光交集在方怀的脚边,勾织出朦胧的故事感。他抬起手腕,自空中握住了一支‘笔’,伏案安静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字。   看到此处,许多人都有些诧异,他选择了和关离一模一样的内容。   除此之外,看得出方怀的动作微有些生疏和不自然。他毕竟是第一次演戏,而关离已经有近十年的大银幕经历了,这么大的距离鸿沟,哪里是说跨就能跨的?   不少人、包括副导演,看到此处已经有些失望了。   副导演心里其实早有预期,他知道方怀不适合演戏,但心里仍微微盼着他进步,现在想想,还是异想天开了。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关离不屑地嗤笑一声。   忽然,方怀的‘笔尖’一停,他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就在刚刚书写时,他浅褐色的眸子里是一片蒙蒙的雾气,像是一潭死水,的确是不近人情的。而就在偏头的这么一下,室外的光线照射进他的眸子里,灰蒙蒙的眼睛有那么一刹那,染上了光。   少年不太熟练地扯了扯嘴角,眼里带着一点点向往,露出了个笨拙的的微笑。   众人忽地安静下来。   方怀的演技还是看得出蹩脚生疏,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和角色重合了。   许多人忽然有些好奇,他看的是什么?   高墙大院背后是森严的家风和规矩,而这么一个从小在阶级制度下长大的人,他透过那扇很小的窗户,又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这样笑起来?   捏泥人的民间艺人,卖货郎担子里的小玩意,还是……   然而没等他们多想,属于这个片段的时间已经过去,切入了下一个片段,是林殊恒人生最荒唐的那一段时日。少年垂下眼眸,脊背一点点塌了下去。   他的眼中不是先前那种冷漠,而是彻底变成了一潭死水。   也许是方怀知道自己很难像关离那样、最直观地仅用动作细节就让人感受到那个形象,他是背对着光的,灰蒙蒙的眼睛里一丝光线都照不进来。他垂着头,神情麻木地向前迈了两步。   既然关离和方怀是演的相同的片段,旁观者肯定会不由自主地把两人对比。   “单就说情绪表现力,方怀还是差了很多。”   “没办法,他零基础嘛。”   “之前第一段时那个笑还行,现在又有点后继无力了。”   演戏说是灵光乍现也可,说是长久的习惯和经验,其实也没错。有经验的演员知道哪一个动作能直接了当地展现人物,而方怀……不行。   副导演看着这一切,只觉得有些惋惜。   那高挑瘦削的少年垂着头塌着背、缓慢地向前走,这个动作没有细节、没什么特殊情绪,看上去就像是方怀不知道怎么演了,随意凑数的。   关离看到这里,心已经完全放平了,心中甚至隐隐有快意涌现。这么多人看到这一幕,林升云瞎了,这么多双眼睛可不瞎,无论如何方怀也不可能……   他刚转过身,忽地听见‘咚’的一声。   ——那个高挑瘦削的少年,跌倒了。   是真的摔,以最狼狈的姿势摔在地上,鼻腔里瞬间就有鼻血涌出。他穿着略宽松的亚麻衬衫,微散开的领口露出瘦削的锁骨,颊侧沾了地上的灰,那样摔到地上,一看就很疼。   有人以为是意外,当即起身,想要去把方怀扶起来。   副导演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而他扫过方怀的眼神时,瞳孔微微一缩。   不对!   他当机立断做了个手势,制止要走上去的人。   方怀就着摔倒的姿势卧在地面上。他面上有吃痛的表情一闪而逝,很快又被更多的麻木与无动于衷所吞没,血迹从鼻腔一路蜿蜒到地上,他漠然地看着那液体,片刻后扯了扯嘴角。   狼狈又荒唐。   像是在看一出人间闹剧,但这一次他不是台下的看客,而是自己已经涂上了油彩、背上了十字架。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摔倒。   这一次……他不想爬起来了。   瘦削的少年就那么一脸漠然地躺在地上,亚麻衬衫沾了污迹,鼻尖和颊侧也是灰尘。他像是一只被遮去翅膀的白鸟,委身于尘埃泥泞里,一点点失去生机。   许多人忽然说不出话来。   方怀知道自己的细节和动作不足以带动情绪、直观呈现角色,他直接用了最简单容易、也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真的摔到了地上。   一些话剧表演会有这样的需求,需要演员真的摔在地上、或者做一些危险的事情,虽然那这是话剧与电影的区别,也是话剧演员的难度比电影演员要高出一筹的原因。   话剧没有后期制作、没有音乐渲染,全都要靠演技,靠最真实的反应来带动情绪。而就在方怀跌倒下去的那一刹,许多人的心的确揪紧了。   再然后,所有人的视线被吸引到了他的表情、眼神和动作上,一瞬间就被扯入那种情绪里,忽然解读出了‘林殊恒’的心情,刚刚揪紧的心脏又是一阵毫不间断的疼。   的确简单粗暴,的确技巧和经验不足,但方怀……的确做到了。   众人都以为到此就要结束了。   关离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很快又消弭于平淡,林升云有一瞬的满意,片刻后又微微摇头。他们都知道,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缺了点什么。林升云微微皱眉,他想看的不仅是小把戏和小手段。   下一秒。   方怀的眼睑一点点垂下,本来就要完全遮住那一双如一潭死水的浅色眼睛了,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浑身一僵。   他掀起眼睑,看见了不远处逆光走来的人。   那个人很重要。虽然看不见也听不清,但他知道,那个人很重要。   ‘笃笃笃’,耳边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原本已经放弃挣扎的人,不知哪里横生出来的力气。他挣扎着一点点站起来,把塌下去的脊背又艰难地挺直,把被砂砾石块磨到鲜血淋漓的掌心背在身后,直视前方。然后……   露出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微笑。   他不像是个摔倒了无数遍、放弃挣扎、每天抽大麻浑噩度日的街头小混混,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衣着整洁英俊干净的小少爷,从书房往小格窗外看,对着那个人,努力地笑一笑。   那个不存在的人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少年微哑着嗓子说:   “……我在。”   别人不知道,方怀知道。   他只见过林殊恒寥寥几遍,每一次记忆都不清晰,但仍然记得,对方的模样是光鲜整洁的。但当他抱起当时还很小的方怀时,只有男孩能感受到,他的手臂在颤抖,有血从绷带后面渗出来。   他有伤。   只是装出最好最妥帖的模样,把所有狼狈都藏起来,要漂漂亮亮地去见谁一面。   这是林殊恒。   并不是关离所展现的那样下流、无耻,这样一个人,即使真的跌到了泥里,骨子里依然是高贵的。   好不算好到彻底,坏也没有坏到极致。是鲜活的、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一个不算正经的英雄。   他的确用脊梁扛起过一片天,嘴上说的是为了信仰和百姓,到死都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但他的确爱他。   室内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方怀其实也并没有真的‘变成’林殊恒,他仿佛只是一个晚辈,从时光深处将那个人牵出来,让大家看上一眼,但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了。   在那一阵沉默里,关离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青白,副导演张口结舌,而林升云霍然站起来。   他有些激动,大家都期盼着他要说点什么话来点评,谁知他沉默了片刻,忽地转向关离:   “你刚刚说,《霜冻》不可能找到比你更适合林殊恒的演员。   “你说错了。”   关离:“……”   他心里狂奔过一万句脏话。他哪里能想得到方怀能做到这种程度?然而,让人说不服气也不是,但要他就这么认了技不如人,又真的不甘心。   妈的。   而那边,小老头脸上挂上了傲慢的笑容,又说:   “你还说《霜冻》会扑街,你也说错了。   “《霜冻》不会扑。”   “它会票房大爆,会拿无数个你这辈子都摸不着边的奖,会让你永远后悔错过了出演它的机会。”   关离原本很有机会拿下这个角色。   方怀比不上他的演技,无论再怎么都比不上。但关离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十拿九稳,根本没有用心准备就急急想要谈片酬,他也好久没去尝试理解一个角色了,只是日复一日机械地贴标签、流水线作业。   这其实没什么不对,现在有不少演员都是这样,怕累、怕吃苦,既然有更轻松的方法,为什么不去做?   但因此,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关离一点点攥紧了拳头,面色阴沉得可怕。   但在阴沉中,又夹杂了一丝茫然。   .   石斐然接到副导演电话的时候,彻底懵了。   他想不通,上午方怀还对表演一点兴趣都没有,下午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拿到了‘林殊恒’这个角色?!   他不是不演吗?!   “方怀,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石斐然努力放平语气。   现在他最庆幸的是‘林殊恒’的戏份不多,虽然有故事线但并不是主要角色,跟组大半个月就够了……但想想,还是觉得不能接受。   那可是个坑啊。   方怀摸了摸鼻子,他左鼻孔还塞着纸巾团止血,他说:   “我其实……”   没想演。   他知道自己能力不够,像那种一两段还好,长了肯定撑不住。但林升云说,如果他不演,‘林殊恒’这个角色要么删去,要么还是找像关离那样的人来演。   两种结果他都不喜欢。   石斐然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着方怀,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准备宣传的事情了。   而方怀坐在房间里,片刻后,找出了手机。   他不久前发短信告诉了叶于渊,自己明天会回南市……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少年的眉头微微蹙起来。   他不知是该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正思考着,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恰好是叶于渊打来的。   “喂?”方怀握着手机走到窗台边,看着窗外的暮色,小声道,“叶于渊,我明天不回南市。”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问:   “怎么了?”   话筒那头夹杂着些微风声和嘈杂人声,叶于渊似乎在室外。   “《霜冻》有一个角色。”   方怀大致说了说前因后果,男人安静地听着,片刻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却没有多问具体的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演戏、那个角色有什么特殊。叶于渊顿了顿,漆黑的眸子微敛,唇角抿着,低声问道:   “……疼吗?”   摔到地上,疼不疼?   那时所有人都在看方怀的表演,在他爬起来时,只有小助理递给了他一张纸巾。   方怀一怔,含糊道:“……不疼。”   鼻腔里还塞着堵鼻血的纸,膝盖磕在地上,青了一大块。   他不太习惯骗人。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后,叶于渊道:   “说谎。”   “没说谎,不疼。”   “嗯,”叶于渊的声音似乎更低了,他说,“我自己看。”   少年微微一愣:“怎么看?”   电话那头,叶于渊淡声道:   “开门。”   与此同时,门铃响了。   方怀:“……” 第49章 喵喵喵   “裤脚挽起来。”   叶于渊的衬衫袖口挽起至手肘, 露出线条优美有力的小臂来。他手里的托盘摆着碘酒和医用棉, 微侧过身来,漆黑的眸子落在方怀身上,眼中的情绪有些难以解读。   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显得非常熟稔。   毕竟这个城市没有南市那么发达,剧组的条件不算差,但方怀的住处布置是偏向民宿和家庭旅馆风格的, 窗边摆着小花盆,入夜时熹微的暮色里夹杂着些风。   “没有伤口,我看过了。”   方怀刚刚正坐着无聊, 卷起裤脚来看自己的膝盖,在叶于渊转身时,立刻把裤脚又放了下去。他摸了摸鼻子, 说的有点心虚。   叶于渊微抿唇。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对视了一秒。   下一秒,男人长腿一迈,将托盘放在一边桌上,俯身,不由分说地卷起了方怀的裤脚。   方怀这天穿了条工装裤,裤脚挽到膝盖, 便露出了小腿。   他才刚十八岁、还在长个子,加上之前颠沛流离,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偏瘦削身材, 干净细腻的皮肤在暮色里如上好的白瓷。只是那膝盖蹭破了皮, 血已经止住了, 但伤口看着也很疼,除此之外,膝盖那里还有大面积淤青。   叶于渊的呼吸登时就止住,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   他显得非常不悦,这一次连方怀都感觉到了。   叶于渊握着医用棉签的手指蜷起来,沉默片刻,低声问:   “没有伤口?”   “只是比较难看,”方怀与叶于渊对视着,声音一点点小下去,“……不是很疼。”   室内一片寂静,暮色深了。   在长久的沉默后,叶于渊抿着唇,将蘸了碘伏的棉团用镊子夹着,轻按在伤口上。他原本就话少,从刚刚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闷闷的,似乎仍在生气。   方怀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生气?   他尝试着跟叶于渊说说话: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十七天又四个小时。   “你是过来看我的吗?”   叶于渊顿了顿,看向他。   时间不多。   也最近又开始忙起来,今晚十一点要飞瑞士开会,最近事情很多。办公桌上摆着倒计时的台历,明天的日子被圈了起来——那原本是方怀回南市的时间。   所以,而方怀要签《霜冻》演员约,回来的时间也许会延后不少。   他想见他。   “……”   叶于渊看着方怀,食指蜷了蜷。   他忽然意识到,正常人好像不会专程跑这么远,来见一个普通同性的朋友。像是粉饰太平的布忽然被揭开,其下的真相并不难猜。   方怀会不会……   伤口已经处理完,贴上了纱布,裤脚放下了。   叶于渊垂下眸子,忽地有点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   “刚好在这里有事情,”他沉默片刻,说,“顺路过来的。”   方怀随口问的,也没太多想。   他想了想又问:“你不开心?”   从刚刚起就显得不高兴,方怀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自己的确是在受伤的事情上说了谎,但不至于吧?   叶于渊沉默片刻,不答反问:“你呢?”   “我很开心,”方怀非常诚恳,理所当然地坦率道,“我前几天就很想见你。”   叶于渊:“……”   这一记直球实在来得猝不及防。   叶于渊一时间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许久后才低声道:   “嗯。”   “你别生气,”方怀又笨拙地哄他,“想吃棉花糖吗?”   “……”   “可以。”叶于渊沉默片刻,淡淡道。   他还在想着那句‘很想见你’。   片刻后,叶于渊耳畔微红,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知道,能够直接说出这种话的方怀,心思的确干净到一丝杂念也没有。他不喜欢任何人,所以才能对任何人都毫无障碍地坦言‘喜欢’和‘想念’。   喜欢是普通的喜欢,想念是对朋友的想念。   但叶于渊仍然克制不住心动。   方怀还真的出门去买了棉花糖,小摊子就在酒店楼下。他平时吃甜食少,但这里的棉花糖的确很好吃,水乡的糖味带着桂花清香。   跟着叶于渊过来的秘书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眼睁睁看着很少吃甜食、严肃正经的叶总,把一整个棉花糖认真地吃完,沉默片刻,漆黑的眸子软得不像话。他抿着唇角道:   “很甜。”   真的非常甜。   .   《春秋谱》快要开机了。徐枢的经纪人最近正在四下奔走,想借着《春秋谱》的东风,给徐枢接几个代言和杂志封面抬一抬身价,谁想到一问,发现《Young》下下期的封面竟然定给了方怀。   “不知林升云疯了,《Young》那群人也疯了,”经纪人没好气道,“方怀那分量哪里担得起单人封面?”   “算了算了。”徐枢表现的很大度,“他也就高兴这一时了。我听说他接了《霜冻》的盘?”   “好像是,还没官宣,等着吧。”经纪人提到这个事情,心情也平复了下来,“看着挺聪明,没想到脑子也是个不好使的。”   他猜方怀的经纪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这角色是坑,而方怀本人又急功近利,因为林升云和《霜冻》班底的名头踩了进去,到时候,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说不定那边现在还很得意,以为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   徐枢的经纪人想到这里,心情就彻底平和了。他对徐枢叮嘱道:“你好好把《春秋谱》拍了,别作妖,到时候顺利转型乃至拿奖都不成问题。”   “我为什么要作妖,”徐枢耸了耸肩,“方怀那边才是要作妖,你盯着看吧,他就是个闲不住的,恨不得把家都搬到热搜上去。”   “……”   叶于渊吃完晚饭便走了,他晚上还有工作。   叶于渊走之后,方怀就拿着《霜冻》的剧本看,练习台词。第二天,和《霜冻》主题曲的团队道别、把他们送上车后,方怀又去了剧组一趟。   林升云恰好在拍戏。昨天试戏片段结束后,他跟方怀大致讲了讲要注意的事情,并且交代他,如果明天有空可以来剧组看一看。   要当演员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方怀还零基础。从走位、台词、形体,每一项都要从头开始,任务不可谓不重。   昨天表演结束后,林升云跟他说:   “你的感情揣摩的比关离要到位,但还有欠缺。眼神不对。”   方怀有些茫然:“什么眼神不对?”   “你是看朋友、挚友的眼神,”林升云把自己随手录的录像回放给他看,“喏,‘你’要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为什么?因为‘你’爱‘他’。”   方怀那时的表演的确很让人动容。   林升云还有一点奇怪,他发现,方怀其实并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他能够在最后那个片段里诠释出林殊恒的样子,这明明是说不通的。没有感同身受,谈何真情流露?   方怀的样子就好像是……他见过。好像他并不是凭空创造出了那个画面,而只是把许多年前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复刻到身上。   但要拍戏,不可能一直不融入感情而只是靠‘复刻’。   “你回去琢磨一下,就没喜欢过小姑娘什么的吗?”林升云挥了挥手,“即使你的确感受不到,至少要见一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方怀回去后就在想,一边看剧本、查林殊恒的资料,一边思考‘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昨天叶于渊来了,他好多次想问一问,最后不知为什么,还是没问出口。   也许是觉得有点冒昧。上次发短信时提过这个问题,那时叶于渊表现得兴致缺缺。   方怀一边往剧组走,一边仍在想这个问题。   最近经常下雨,他带了伞,走到半路果然下去暴雨。忽然一个人匆匆跑到他伞下,是个年轻女孩,那女孩说:   “小帅哥,不好意思,忘带伞了,借……一下……”   她的视线在方怀脸上定格住,片刻后,浮现出一些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很可爱漂亮,染着一头栗色的头发,妆容非常精致。   方怀点头,问她:“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叫李栗,”那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不经意挽住方怀的手肘,说,“我也去《霜冻》剧组,咱们顺路。你是方怀吗?”   方怀扫了一眼她挽着自己的手,怔了怔。   他不喜欢和人挨得这么近,无论男女,但不可能把李栗挣开,而对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而且到时候要是被别人拍了照片,也许会对李栗有不好的影响。   方怀想了想,把伞递到她手里说:“送你,两个人太挤,你先走吧。”   李栗:“……?”靠,钢铁直男?   他后退一步站进雨里,态度坚决。   少年微翘的发梢登时就被雨水打湿了,他穿着略宽松的白衬衫,浅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过一般干净,站在白墙灰瓦旁边对她笑了笑,英俊又满是少年感。   李栗本来心思不纯,看见这一幕,心跳也不由地漏了一拍。她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而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方怀绯闻女友竟然是她?#的tag竟然挤上了热搜尾巴。   配的正是李栗挽着方怀的手,方怀侧着头跟她说话的照片。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方怀仿佛在笑,而女孩子更是神色熟稔温柔、甚至有几分暧昧的情谊,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这一下,好多人当场就炸了。   方怀的粉丝构成了除了亲妈粉,还有为数不少的女友粉和老婆粉。更何况,这是方怀第一次绯闻。   【啊啊啊啊我!不!相!信!】   【好暧昧好甜啊啊,我有点粉了,真的挺有cp感的,少男少女青涩的爱情?噗。】   【楼上水军滚吧。请问这女的是谁?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李栗捆绑炒作我家崽,nmsl。】   【我不懂了,一个撑伞而已,又不是拥吻开房,哪门子绯闻女友了。】   “……”   这事情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舆论,热搜的排位还在持续上升。   瑞士,一场长时间的会议刚刚结束,瑞士地区的总代理人还在里面和合作方激烈地争论着,而主座上沉默的男人忽地站起来,拿起手机说了一声‘失陪’,走出门。   众人皆是一愣,不由地担心自己哪里做错了。   因为时差,这边刚中午,那边应该快到睡觉时间了。   男人抿了抿唇。   他知道这个绯闻不可能是真的,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子。但是……   心脏有些发酸。   他一时走神,不经意按下了拨号键。他刚想要按下挂断,电话却已经被接通了。   “喂?叶于渊。”隔着数万公里的距离,少年干净的嗓音带着些夏末的潮气与雨水声。方怀顿了顿,说,“我以为你很忙。”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心情一点点平复下来,问:   “很晚了,不睡?”   “哦,”方怀摸了摸鼻子,说,“有个事情要处理一下,我今天遇见一个女孩子,她没有带伞、我把伞借给了她,然后……网上好多人说我喜欢她。”   他和石斐然正在商量怎么处理比较妥当,就接到了电话。   “那你喜欢吗?”   叶于渊放在扶手上的食指蜷了蜷。   “不,”方怀很快说,“我不认识她。”   叶于渊又是嗯了一声。   片刻后,低声道:“不要喜欢她。”   “那我该喜欢谁?”方怀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   叶于渊心跳微微一滞,食指蜷紧了。他垂下眸子,声音微哑:   “喜欢——”   喜欢我。 第50章 喵喵喵喵   “喜欢……”   男人沉默着, 蜷起的食指微泛白。   会议室内的争吵仍在继续, 所有喧嚣嘈杂的声音都离得很远。   叶于渊转过身背对着窗户,白纱窗帘被风轻拂起,漆黑的眸中许多情绪交织着涌起又熄灭。快要日落,绚丽的夕阳在终年积雪的阿尔卑斯山脉边沿晕染开。   “嗯?”   上万公里外,方怀认真地听,许久后却只有呼吸声低低传来。   少年走到阳台上, 忽地跃上窗台,支着长腿坐在台边、探身眺望远处隐没在夜色中的地平线。晚风撩起他的额发,露出过于英俊干净的眉眼来, 他今天穿了短裤,露出半截白皙线条优美的小腿在空中晃晃悠悠。   星光在汨汨的长江江面上铺开,随着江流闪烁汇入大海。   瑞士和华国, 有七个小时的时差。   一边刚刚日落,一边夜已经深了。一边的山脉终年积雪,一边的江流四季奔涌如春。   叶于渊骨节分明的食指蜷起又松开。   他看向不远处积雪的山脉,沉默了许久,问:   “我们前天才见过面?”   方怀不明所以地点头:“嗯,前天晚上。”   那天叶于渊心情不好, 被他哄着吃了一个棉花糖,方怀记得很清楚。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有好一阵子没说话。   “才一天。”   半晌后,叶于渊低声道。   他闭上眼睛, 拇指磨挲了一下袖扣, 唇边忽然微勾出些无奈的弧度, 一闪即过,很快恢复平淡的模样。   才一天。   他却已经这么想他了。   “叶于渊。”   “嗯?”   方怀看着不远处的江面,心脏像是忽然被轻放进温柔的夜风里,让他有点想说些什么。但许多话涌到嘴边,忽然又不想说了。他笑了笑,有些窘迫地摇头:   “没什么,我忘记了。”   那边的人沉默着,片刻后,叶于渊低声道:   “今天阿尔卑斯山的落日很好看。”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平日里是冷淡的,此时忽然显得温柔。   叶于渊没有喜欢过别人。   一直到许久以后,他才后知后觉,喜欢一个人的情绪原来是这样的。   今天看见了很美丽的夕阳,昨天吃了一个非常甜的棉花糖,前天在街上遇见了多年的故友,所有细碎甚至无关紧要的小事情,都想告诉他,看见所有的东西都会想起他。   所有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今天的夕阳很美’。   其实落日想同他一起看,棉花糖想留给他一半,想见所有与他拥有过回忆的朋友,想参与他过去现在未来的人生。   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都想见他。   “……”   挂了电话,方怀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有一点疑惑。   窗外不远处,细碎的星子落在江面上,如同铺满了钻石的绸缎在风中起伏,让人忽然从这一角的画面窥见了壮丽山河的模样。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方怀忽然很想告诉叶于渊——   今天的星星,很好看。   .   其实处理一个绯闻谣言非常简单。   这么多年有无数的经验和案例,再加上方怀和李栗这件事情,没有特别硬的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李栗那边捆绑炒作买的热搜。   方怀原本担心这样对李栗不好——他跟方建国长大,方建国虽然是个乖张的老头子,思想里还颇有一部分守旧的地方,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件事情是女孩子吃亏。   直到石斐然跟他解释之后他才知道不是这样。   方怀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她为什么……”   “为了利益呗,还能是为什么?”石斐然有点好笑,没多讲。   这才大半天,李栗微博粉丝已经翻了一倍多,本来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而已。她看样子是想走黑红的路线,借着热搜的热度很快又发了一条卖惨的微博。   “栗子喜欢吃甜食V:在这里向方怀的粉丝郑重道歉,我和阿怀真的没有什么。他主动来帮我撑伞是出于善意,因为伞很小所以才挨得近……希望你们不要打扰到他的正常生活,怎么骂我都行。”   石斐然看见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大一朵盛世白莲花,硬生生把自己凑上去借伞变成了‘方怀主动撑伞搭讪’,把被网络暴力的可怜人设艹到了十足。   原来只是普通的捆绑炒作就算了,顶多有点恶心,但李栗团队那边吸血的架势十分明显,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拿定主意方怀不会跟他们撕破面子,要逼着方怀也来配合。   【吸血鬼李栗滚蛋好吗?】   【方怀是渣男吧,人设崩塌了,照片上很明显是他主动撑伞搭讪的啊,现在照片上热搜了,人家好好演戏从来不作妖的女孩被骂成这样了,他一点表示都没有?】   【你们,给老娘,睁眼睛,看清楚。这他妈哪里暧昧了!要解释就好好解释,发这个卖惨还引导性严重的微博是怎么回事?李白莲捆绑炒作蹭热度你全家都死了!!】   【呵呵,方怀粉丝疯狗名不虚传,渣男无误。借伞就借伞,凑的那么近干嘛?栗子穿的是低胸装,他难不成是想看……卧槽,好猥琐一男的。】   石斐然看着一条条的微博,心念电转,想出几条方法。他刚想和方怀讨论一下怎么做最妥当,一刷新微博,忽然又看见了两条热门!   第一条是封朗发的。   “@封朗V:下雨。[图片]”   画面上,撑着伞的少年孤零零站在雨幕里,他是高挑瘦削的身材,宽松的亚麻衬衫被雨水打湿了一个角,微侧过身,浅琥珀色的眼眸被水汽晕染得无比干净。   他的伞是像右侧倾斜的,自己的左半边肩膀反而露在了雨中,而右半边的伞下,一只黑色的小奶猫正亲昵地蹭他裤脚。   配图的是张照片,基本没怎么经过后期调色,但是整体的氛围简直绝了!灰蒙蒙的天幕是冷色调的,灰墙白瓦掩在雨水后面,唯一的色泽是那把伞和猫咪,还有少年眼睛里柔软又透亮的光彩。   封朗好久没发微博,跟上次一样,立刻挤满了各种打卡。   【啊啊啊啊啊老公你又记起自己的微博账号了吗?!】   【你拍的吗?原来我老公是被演艺事业耽误的摄影师。】   【怎么肥四,我以为封朗在进组时会发微博,但是他没有。我以为《霜冻》开机了,他要发微博了,最后还是没有……我以为他人间蒸发了,他又诈尸了。】   【啊啊啊崽崽!!我吸爆!!!太帅了吧!!】   封朗发完微博懒得看评论,直接放下了手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有人给他发微信。   封朗扫了一眼,是个备注为‘死鱼眼’的人,就发了两个字:   “谢谢。”   封朗嗤笑一声,按着语音条漫不经心道:   “又不是为你发的,自作多情什么?”   那是方怀,即使叶于渊不说,他也会发的。他的微博影响力显然要比叶于渊的大,除此之外,这也是对方怀影响最小的一种解法。   那边好久没说话,半晌后,才又输入道:   “另一件事情,也要谢你。”   难道他这么低声下气。   封朗扯了扯嘴角,这次没回复,把手机扔到一边去了。   不过叶于渊这一声谢,他还的确受之无愧。   他可是吃了大亏呢。   而另一边,石斐然看着那条微博,一拍脑瓜,顿时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法!   很快,#方怀 撑伞#的tag被顶上热搜。其中有方怀给猫咪撑伞、给编剧撑伞、给路上遇见的粉丝撑伞,总之各种撑伞凑了一个九图,并且配文字调侃‘渣男方怀,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猫了?’。   每一张照片的角度都迷之相似,都是方怀背对着镜头,微微侧身撑伞,眼神都是干净又温柔的。而给李栗撑伞那张,混在里面……一点都不显得特殊。   很快一段监控录像也被传上网。   是方怀把伞递给李栗,让她自己走,而自己淋着雨等的视频。这么一看,究竟是谁硬凑上去、谁‘故意搭讪’的一目了然。   【哈哈哈哈哈我崽看李栗的眼神还没有看猫咪的眼神深情。故意搭讪?喜欢她?不存在的。】   【崽崽:谈恋爱是什么?不存在的。】   【李栗好恶心一女的,盛世大白莲还说谎?口区,我依稀记得她说的是‘怀怀主动给她撑伞’吧?好大脸!!】   【心疼淋雨的崽崽,好有绅士风度啊啊啊,我也好想被崽崽撑伞!!!】   许多人包括方怀都不知道,李栗弄这么一出必定会被戳穿的谎言有什么意义,不仅挨了骂,还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只有少数人心里明镜似的。热度,就是这次捆绑炒作最大的利益。   李栗本来是个默默无闻的十八线,因为这次事件,即使是一边倒的被骂,好歹也红了。这个圈子被骂不可怕,可怕的是冷、是没有任何人给你一个眼神。   李栗后来如愿以偿地接到了不少片约,但由于心术不正,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大成就,但也已经比许多默默无闻了一辈子的小演员好多了。   而石斐然精明,方怀在舆论上并没有吃亏。除了又引了一波路人好感之外,‘想被崽崽撑伞’还一时成为了热门话题。   许多粉丝和路人争相P图,把自己P到方怀的伞下,还有做表情包的、P‘撑伞婚纱照’的,用照片发朋友圈说‘今天下雨,谢谢男朋友方怀来接我’的,大家玩梗玩的不亦乐乎,不只年轻人,不少中老年甚至都知道了方怀这么一个人。   有人戏称,方怀在一夜之间给全国上百万人撑了伞。   这么多照片和图,只有一张照片里非常不一样。   那张照片里,西装规整的男人背对着镜头,他手里握着一把伞,高挑瘦削的少年微仰着头,怔怔地看他。   雨刚停,少年眼里盛着漫天的星光,整幅画面浪漫的不可思议。   所有人都在等着被方怀撑伞。   只有这一张照片,只有这一个人,在倾盆暴雨里帮他撑了一把伞,遮住他。   .   ‘撑伞事件’很快告一段落。   方怀有很多事情要忙,比如说,《霜冻》里‘林殊恒’的戏份,很快就要拍到了。   他这几天都在往剧组跑,和编剧讨论、和林升云讨论,恶补各种知识,但依然有所欠缺。一方面是经验和专业知识的欠缺,另一方面……   “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吗?”林升云第一次严肃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我看不见你的情感。”   林升云以前没意识到,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他以为方怀长这样,一定很多人追,说不定恋爱都谈了好几回,没想到。   那他之前究竟是怎么演出来的?他真的见过林殊恒不成?!   这个想法有点荒谬好笑,林升云摇摇头,不想了。 第51章 喵喵喵   【所以我很好奇, 《霜冻》里林殊恒的角色到底谁演??《春秋谱》那边徐枢都官宣了, 以林升云的脾气,不可能给他轧戏的吧?】   【肯定不是徐枢演,《霜冻》演员表都没他名字,换人了吧。不过徐枢为什么不演?脑子瓦特了?】   【楼上村通网了。林殊恒这个角色谁演谁傻,演不好招喷,还是个同性恋。《春秋谱》多正宗的双男主探案王道电影, 即使不奔着拿奖去,票房也绝对不亏。而且徐枢在那边是一番。】   【我有一个想法,崽崽的军装真好看, 会不会……】   【不要吧??不要吧??!我没记错的话,林殊恒不是个同吗。前几天听说风声又收紧了。】   “……”   《霜冻》里‘林殊恒’将由方怀出演的消息,目前还没有官宣。剧组和石斐然都有许多考量, 再加上时间也紧,于是这个事情一拖再拖,就连方怀的粉丝都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   而方怀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进组开拍了。   这是方怀进组的第三天上午,片场里,各种工作人员忙碌地来来去去。   林升云坐在摄像机后面,捏了捏鼻梁, 疲倦地喊了一声:   “卡。”   镜头下,站在方怀对面那个演员登时松懈下来,走到一边去喝水了。   而方怀却维持着最后一个姿势没动——他穿着白衬衫, 坐在画板前, 握着画笔。   这一场戏是林殊恒的少年时期。   林殊恒是高门少爷, 时局动乱、身体不好,所以一直没送出去读书,一直在家里由家庭教师教授知识。而他对画画很感兴趣,到现在好留下了不少的素描和油画手稿。   也因此,《霜冻》中是有林殊恒画画片段的,比如这一场。   林殊恒毕竟不是《霜冻》的主角,戏份和出场时间都并不多,但导演和编剧对这个角色的态度都并不马虎——他们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从各个细节还原角色。   林殊恒的家庭,他的爱好,他的成长,他一生想爱而不敢爱的人……   他所爱的那个人,历史上并没有记载,连姓氏也没有。大家对林殊恒了解许多,毕竟连历史书上都会写,但对他的情感经历却知之甚少。   他一生未婚,只在去世多年后,他兄长的曾孙收拾祖宅时翻出了被郑重收纳进箱子里的一沓画稿和日记本,许多年前的事情才模糊浮现出一个轮廓。   这一场和方怀对戏的角色,正是‘林殊恒暗恋的人’。各种原因所限,连林殊恒自己的戏份都不多,这个‘暗恋的人’出场时间则更少了,连正脸都不会露,演员倒也不是不用心,但肯定比不上方怀上心。   不过,就是放眼整个剧组,能比方怀更用心的人还真不多。   这一条已经拍了七次,仍然没过,演员和导演都需要休息讨论一下了。方怀握着笔在原地又坐了一会儿,心里默念了两遍台词、模拟了一遍走位,才站起来往林升云的方向走。   “林导,对不起。”   方怀面对着林升云,低着头说。   拍到第七次,的确就是因为他。方怀有些沮丧,更多的是自责——开拍的时候是十点半,按照正常进度大家现在该吃午饭了,却因为他,整整拖累了这么多人饿着肚子拍戏。   林升云心里已经烦躁的说不出话来,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喷火,于是摆了摆手:   “你……算了,不怪你。”   该讲的内容在前几次都反复讲过了,但方怀还是不行。林升云发现了,方怀是个很典型的体验型演员,也有人说这是‘天赋型’。就是说,他自己经历过的、体验过的,他能很轻易生动地表达出来,但他也有致命的弱点。   其一是不擅长对镜头表露情绪,这还好,只要他能体会到角色的心情,他的表演完全能掩盖掉这一点。前两天拍的那几个小镜头,因为方怀能够体会心情,加上他自己努力的揣摩,最终的表现都还勉强在及格线之上。   但这一次就不行了。   方怀自己没体验过、理解不了的东西,无论再怎么努力,都表现不出来。即使方怀昨天自己看剧本、练习台词到凌晨两点,对每一个细节动作都无比熟悉,也还是不行。   林升云看着回放。   一开始是两秒中方怀的特效,少年握着画笔,镜头对焦在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上,在午后的光线里像是块琥珀,干净又漂亮,有种油画一般的美感。   这两秒是很不错的。   然而很快镜头后拉,另一个角色入镜,两人开始念台词。方怀从动作到台词,都只有‘干巴巴’三个字可以形容。他不是动作或者台词不到位,毕竟练习了这么久,就是没有情感、没有灵气。   就连跟他对戏的那个演员都颇有微词。   因为方怀进组演戏,石斐然给他找了一个助理,这样平时也方便些。助理是个女孩,名字叫李云云。   和方怀对戏的演员叫梁涛,一开始是和和气气的,拍到第五次中间去休息,李云云去给方怀接热水时,在拐角不小心听见梁涛助理抱怨道:   “梁哥,那个方怀怎么回事?是走了多大的后门进来的,你演的比他好多了。”   “因为他红啊,我以前以为林导挺高傲的,没想到也对市场妥协……算了,不说这个。”   李云云的手握紧了些。但以方怀这一上午的表现来说,有人会这么嘲,其实并不意外。   但这也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啊。   “先让大家吃饭休息吧,”拍到第七次了,还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方怀心里自责沮丧极了,但各种负面情绪一点没外露,而是对林升云说,“我自己再揣摩一下。”   “行,”林升云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先收工吃饭。”   他心里想,一会儿吃完饭再拍一次,时间很紧张,这一次再拍不过的话……只能延期了。   《霜冻》想要送选明年五月的戛纳,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而林升云又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一个镜头达不到要求绝对不会滥竽充数,而对于这些非必要主线的镜头,‘延期’很可能等于‘删去’,也就是直接取消这个镜头。   制片人甚至从一开始就不满意方怀,想要换掉他,有了这次事件到时候说不定会借题发挥——不要说制片人,就连林升云自己,晚上躺在床上也会想,选择方怀究竟是不是对的。   如果方怀所有跟‘情感’有关的镜头都演不出来,林殊恒就算是毁了。小老头以往没做过这么孤注一掷的事情,这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   事到如今,只能看下午方怀的表现了。   李云云去附近叫了某家当地私房菜的外卖,由方怀掏钱请所有人吃,大家心里的憋闷和怨言这才散了些,纷纷停下工作开吃。方怀没吃,他自己拿着剧本在边上看剧本、练习台词。   短短几星期,就要新人到能被林升云认可的演员,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再加上林殊恒这个角色,方怀真的……不想演砸。   方怀走出片场,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念台词。   “请不要打扰我。”   “抱歉……”   ——“抱歉,你是哪位?”   他身后忽地横插进一道声音。   那声音的音质是很华丽的,有点像慵懒低沉的大提琴。但此时控制着声调和语气,把那种疏离甚至傲慢的少年口吻展现的淋漓尽致。   方怀一怔,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懒散地笑着看他,相貌俊美,浅金色的眼睛非常独特。   方怀知道他,封朗,《霜冻》的男主角。他看着那双眼睛,一瞬间忽然有莫名的熟悉感,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您好。”方怀收回视线,对他礼貌地点点头。   封朗定定地打量了他半晌,那眼神跟要把人彻底看透似的,半分钟后才又挂起了漫不经心的笑容:“嗯,你好。”   “你这么念,”封朗把那几句台词又念了一遍,说,“这里停顿,这里的语气上扬。”   他又随意提点了些,很快有人找来,他便同方怀告别了。   “谢谢您。”方怀认真地道谢。   “不客气。”封朗笑眯眯道。   在转过身时,方怀隐约听见他低叹了一句:   “还真认不出来了?”   “……”   方怀没听懂。   他心里还记挂着演戏的事情,照着封朗刚刚讲的试了试,的确好了不少。   但怎么说呢,那是一种……技巧。   那不是方怀想要的,他也不打算走这条捷径,但他心里还是非常感谢封朗的帮助。   .   “一会儿吃完饭再拍最后一次。”林升云和副导演道,“这次不过,就算了。”   副导演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欲言又止片刻,无奈地点点头。   他给林升云打下手很久了,当然知道‘算了’是什么意思。这对于《霜冻》,对于方怀,都不算是一件好事。   距离休息时间结束,还有半个小时。   方怀还在看着剧本。   他把这一段看了太多遍,甚至闭上眼睛,那些字句就会自行浮现,但仍然是干巴巴的话,没有任何画面感。   喜欢,暗恋,表面的冷淡与不在意……   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即使自己感受不到,至少,他也想亲眼见一见。石斐然和林升云都给他放过电影,但那隔着一层屏幕,总是给了他一种虚构感。他需要自己去看,去体会,去——   少年有点沮丧地往后仰躺下,用剧本遮住了脸。   他已经把自己逼到了绝境,到这一刻,大脑里反而开始胡思乱想。他一会儿想,今天似乎是九月二号,叶于渊说他今天要回国了,是直接回南市吗?   一会儿又想,喜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之前小刘说的‘喜欢’他吗?他觉得是喜欢的,但那种情绪没有强烈到‘林殊恒’的地步,更加接近一种荷尔蒙的吸引。   而林殊恒不一样。   他喜欢的那个人……也许是方建国,也许不是,方怀还并不能确定。林殊恒不仅仅是被他所吸引,更加把他当成了信仰,方怀想着林升云同他说过的话。   那种感觉,比起荷尔蒙的吸引,更加像是——   像是什么?   他一时并不能抓住那个答案,这也许是他根本感觉不到、演不出来的症结所在。一开始林升云以为他是无法理解同性和同性的感情,那却是大错特错的。   在方怀眼里,同性或者异性并没有区别。他所不能理解的,是这种情感本身。   少年仰躺在地面上,剧本遮住眼睛。他想了许久,却理不清头绪,最后睁开眼睛。方怀的视线被剧本遮挡着,他微抬了抬剧本,随意地往不远处望去。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有那么一秒,方怀的呼吸暂停了片刻。   午后的风带着夏末的味道,头顶是大片如油画般湛蓝的天幕,白色翅膀的鸟儿羽毛被风掠起。而就在那一秒,风声忽然停滞,耳边空气流动的声音被无限拉长。   ——是叶于渊。   刚结束一场长达十个小时的航行,从瑞士到华国,那人有些风尘仆仆,肩上落着午后的光。他想见他,所以刚落地就来了,一刻也不愿意多等。   叶于渊过来时,看见方怀在认真的看剧本,也不愿意打扰,便在一边的屋檐下认真地等待。半晌后,叶于渊问助理要来素描本和笔,看方怀两眼,落笔勾勒一道轮廓。   而方怀抬眼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不远处那人一手握着素描本,垂着眼眸,画笔游移着描绘。他沉默地立在那里,身后是小城市杂乱又充满烟火气息的环境,而他整个人与那分割开来。   男人面上不见什么特殊情绪,垂下的眼睛里情绪却温柔极了。那人忽地注意到方怀的注视,抬起眼看他,就是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有些猝不及防,更多的情绪没来得及收敛,就这么完全摊开在方怀的眼中。   下一秒种,男人怔了怔,有点仓促地移开视线,抿起唇角。   世界上有三个事情掩藏不住,贫穷,咳嗽,爱一个人。   他上一秒还在想,能不能亲眼见一见‘喜欢’这种情感的模样,却没有想到,这一秒就在叶于渊的眼中看见了。   叶于渊喜欢自己正在画的那个人。   那种情绪很郑重,压抑隐瞒了许久,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只在压抑到极致时才会露出一点点痕迹,不为任何人所知。   方怀握着剧本的手猛地一滞。   静止的风声缓缓流动开,他的思绪却被扯着停留在上一秒。就在那么短暂的一秒,大脑里所有纷乱的思绪沉寂下去,然后——   所有从不曾出现过的画面与色彩忽然一一浮现。   方怀霍然站起来。   ……他知道该怎么演了! 第52章 喵喵   有那么几秒钟, 方怀只觉得血液流速都加快了。   他只是看着那个沉默着的男人, 忽地理解了林升云解释过无数遍的‘想爱不敢爱’是什么意思。伴随着许多画面,把剧本里早已烂熟于心的话一一串联起来,染上色彩。   想爱而不敢爱……   是小心翼翼,是如履薄冰,是沉睡时落在额前的吻,是轻到说不出口的一句告白。   姿态放得太低, 甚至有点卑微和可怜。   方怀看着叶于渊,心里竟然涌上一些类似同情的心情,不是高高在上的可怜, 同情中还夹杂着一些疑惑和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生气。   他想,叶于渊是很好的一个人。叶于渊平时给人的感觉是内敛冷淡的,其实并不是圆滑温润的性格, 内里有他的骄傲与锋芒,只是并不显露。   原来叶于渊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把姿态放的这么低——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又怎么舍得让他这样?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但那些想法只是浮光掠影地从方怀脑海中拂过,很快便淡去了。   小城市午后的阳光很温柔,湛蓝的天幕泛着玻璃珠似的色泽。   方怀一手握着剧本, 身形利落地单手撑地站起来,几步迈到男人身前。   “叶于渊,”高挑瘦削的少年微仰了头去看叶于渊, 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是不带一丝杂质的惊喜, 他一点点笑起来, “你回国了?辛苦了。”   叶于渊垂着眼眸看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似乎并不会热,虽然已经是夏末,中午阳光还是晒的。但他仍然穿着挺拓的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裁剪合体的西服突出了宽肩与极好的身材比例,整个人仅仅是站在那里,眉间拢着层的郁色,气势冷淡又优雅,是个英俊寡言的上位者。   但他看向方怀时,那些隔阂与藏在冷淡下的锐利又软了下来。   他不着痕迹地合起素描本,骨节分明的食指握起铅笔夹进素描本中,同时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少年身上走了个来回,片刻后眸色微沉。   瘦了。   ……这才几天?   “吃午饭了?”他低声问。   “还没有。”方怀也在认真地看他,片刻后摇摇头,诚恳道,“下午还有一场戏要拍,拍完再去吃。”   叶于渊眉头微蹙了蹙,片刻后说:“还有多久开拍?”   “二十分钟。”   的确来不及吃午饭。   “先吃一点,”叶于渊顿了顿,道,“拍完之后……在看什么?”   剧组选取的是实景拍摄,这里离片场有几十米的距离,是在一个废弃的民居屋檐下,墙角爬着青苔,午后暖洋洋的风里带着些潮气。   方怀从刚刚起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叶于渊,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说:“抱歉。”   他只是有点好奇,一时没能克制的住。他看着叶于渊,心里想,这个人这么好,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喜欢?   而叶于渊被他这么看着,拇指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耳畔微热,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方怀心里仍在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画面——就是叶于渊握着笔,抬起眼睛同他对视的那一秒。片刻后,他几乎无意识地问了出来:   “你刚刚在画的,是你喜欢的人吗?”   叶于渊面上看不见特殊情绪,漆黑的眸中却短暂地晃了晃。   方怀看见了?   他沉默许久,低低地道:“嗯。”   与此同时,他握着素描本的手指蜷了蜷,把本子往后掩去。这一个本子里全部都是……不能让他看见。   “我可以看看吗?”   方怀忽然问。   也许是最近和叶于渊相处变多,方怀有时候会把那一套礼貌礼节什么的忘记,他把叶于渊当成了很熟悉的朋友。   他说完才意识到不合适,说:“抱歉,我随口问的,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叶于渊唇角微抿,手收紧了些。他垂着眼眸看方怀,少年的眼睛很干净,不含一丝杂质的模样,心无芥蒂地看他,的确是把他当成了很亲切的长辈或者朋友。   他沉默了许久,才有些艰难道:   “以后……合适的时候,给你看。”   虽然,‘合适的时候’可能永远也不会来。   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决策果断一击即中的人,在这一刻罕见地懦弱了起来,他不敢说,他害怕那个结果。   他现在拥有的很少,但至少比起一无所有要好得多。   方怀听完有些沮丧,他忽然发现自己和叶于渊的确并不是那种知无不言的关系,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并没有为此苦恼很久。   “去吃点东西,”叶于渊掩饰性地移开视线,看了一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我还想问一件事,”方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可以吗?”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叶于渊妥协了。   他似乎不着痕迹地低叹了一声,问:“什么?”   “你喜欢的人,她是什么样的?”   “……”   “他,”叶于渊看着方怀好奇的眼神,唇角微抿了抿,沉默了许久才道,“很好。”   他不善言辞,的确描述不出来。   “哪里好?”方怀并没有嫌弃答案敷衍。   “全部。”   这一次他回答的很快。   方怀看着他,心里想,叶于渊的确很喜欢那个人。   不是轻描淡写的喜欢,那一份情绪很郑重、很小心翼翼,仅仅是在嘴边说一两句,他的眼神都是软到不可思议的。方怀先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很快,又尝试着将自己的情绪带入——   窝在墙根的猫咪忽然拖长嗓子‘喵’了一声。   下一秒,就在两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那只黄色狸花野猫忽然跃起来,一口咬住叶于渊手里的素描本!   这个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叶于渊恰好在走神,当然本子没被野猫叼走,却被这一下撞到了地上,正好摊开在方怀的脚边,被风刮着翻开到其中的某一页。   那一页上的少年正在午睡,阳光从窗户边沿斜斜投射进来,并没有很露骨,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隐藏在画面的每一寸细节里。不要说方怀,就是旁人但凡扫上一眼,都能把画者卑劣的心思窥探的一清二楚。   叶于渊呼吸停滞了,片刻后,看着那只猫的眼神立刻就凉了下来。   野猫‘喵’了一声,抖了抖,夹起尾巴跑了。   所幸方怀还没有低头看。   “怎么了?”   方怀一怔。他刚刚正在思考问题,原本是看着叶于渊的,此时才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要往自己身侧看。   叶于渊手指尖微微发凉,指节都苍白了。   他唇角抿的很紧,就在方怀视线触及素描本的前一秒——   高大沉默的男人忽地俯身,一手覆住少年的双眼:   “别看。”   风声骤停。   午后的小城市很安静,夏末的风夹杂着水汽一点点涌进鼻腔,一切喧嚣嘈杂的人声车马声忽然被隔绝在外。   这个姿势两人靠的近极了,远远看去,甚至有点像是在拥吻。方怀能闻到叶于渊身上很淡的味道,近似雪松微凉的气息,但并不显得凉薄,很好闻。   叶于渊的声音低极了,嗓音都是紧的。温热的吐息随着声音喷洒在方怀耳边,方怀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泛上些新奇、微微酥麻的感觉,像是小石子被投进湖面,激起些涟漪后很快隐没无踪。   男人宽阔修长的手仍然覆在他眼上,掌心的温度几乎有些烫。   少年的眼睛被遮住,只露出从鼻尖到嘴唇、一截白皙的下颌。他还没长开,下颌弧度仍然是介于少年与青年的青涩模样,唇角天生微翘着,英俊又干净。   因为猝不及防,蝶翼似的眼睫轻颤了颤,从叶于渊掌心扫过。   叶于渊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漆黑的眸子凝着,每一次呼吸都压抑着。   他的另一只手蜷得很紧,那个素描本正摊开在脚边,只要他的手移开,方怀便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并不是他紧张的主要原因。   方怀不明所以,忍不住问:   “……怎么了?”   他还不清楚状况,甚至以为叶于渊在捉弄他、或者在跟他玩什么游戏。不过叶于渊是会这么做的人吗?   叶于渊没说话。   小城市的风声一点点喧嚷起来,从每一个角落灌进来,但他心里却很安静,只能听见身前少年浅浅的呼吸。   很轻,每一下都像羽毛。   方怀被遮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如同油画般湛蓝的天幕在屋檐外大片铺开,白色翅膀的鸟儿停在檐下,翅膀被风掠起,潮气与水汽随着风同时涌进来。夏天快要到尾巴了,蝉鸣声也一点点弱了下去。   他们像是在一个与世隔绝的角落,被屋檐投下的阴影笼罩着,一切很远的东西都与此无关。   叶于渊的呼吸压抑着,却仍慢慢急促起来。   他一时在心里觉得自己卑劣、讽刺自己无耻,但一时又无法克制住情绪的肆意生长,理智与感性互相制衡,至今也不知道究竟谁占了上风。   少年安静地立在那里。   他实在是弄不清状况,忍不住眨了眨眼,眼睫自叶于渊覆盖着他眼睛的右手掌心轻轻扫过:   “……叶于渊?你能——”   下一秒,他的话停了停。   他有某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不能确定,只能感觉到叶于渊似乎低下头,想要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又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而他并不知道。   他身前,沉默的男人克制不住地俯身,垂下漆黑的眼眸……   在自己覆着少年眼睛那只手的手背上,轻轻烙下的一吻。   卑微又虔诚。   叶于渊的眼睑垂下来,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小偷一般卑劣的行径,但随之而来更多的确是连他也无法否认的,几乎要充盈了整个心脏的情绪。   ——他在吻他。   风声忽然急促。 第53章 喵   不远处。   来找方怀的助理李云云忍不住睁大眼睛, 下一秒她反应过来, 努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   如果她没记错,那个是不是……   废弃民居的屋檐角边爬着青苔,白翅膀的鸟儿停在檐下。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方怀从下颌到锁骨白皙优美的线条,而那个高大沉默的男人俯身, 垂着眼眸,在——   吻他。   的确是个吻。   像是在亲额头,但那又绝对不是长辈对后辈疼爱的亲昵、又或者朋友之间玩闹意思的吻。哪怕换成任何一个别人来看, 结果都不会变。   叶于渊喜欢方怀。   旁观的女孩子心情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她跟方怀没相处多少时间,从进组到现在大概三天,但她自己也不能够保证, 自己对方怀完全没有点别的心思——诚然,助理不该对老板心思不干净,她以前当别人的助理时也的确是这样的,但对方怀这很难。   喜欢上方怀,实在是太容易的一件事情了。   但是,叶于渊喜欢他?   李云云心乱如麻, 不断消化着这个事实。就在这时,那俯身的男人一点点直起上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视线漠然地扫过来, 把女孩子看得浑身一个激灵。   叶于渊很快收回视线。   他视线淡淡扫过方怀脚边摊开的素描本, 本子无风自动,一页页翻过、合上。直到这时,方怀才又有些疑惑地问了一遍:   “叶于渊?有什么事情吗?”   叶于渊放下掩着他双眼的手,轻咳一声,低声道:“抱歉。”   方怀摇头:“没关系的,下一次有什么事情,”他顿了顿,说,“你告诉我,好吗?”   末了他又十分善解人意道:“你不想给我看的东西,我不会看的。”   “为什么?”男人垂眸注视了他半晌,忽然问。   方怀微微一怔。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盛着天光,他像是不知道叶于渊为什么会问这个,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才说:   “因为我们是朋友,不对吗?”   朋友。   朋友是个很好的词,它代表着一定程度的亲密、对于朋友的喜爱,信任,私人空间的分享。   叶于渊心里默念这个词,沉默许久,才微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很快模样又变得平静而毫无波澜。   他淡声道:   “嗯。”   放在身后的左手却微微蜷紧了些。   “我一会儿要去拍戏了,”方怀仰头看他片刻,犹豫了一下,问,“你想……”   “嗯?”   “想来看吗?”   方怀其实有些不好意思。这应该是叫‘探班’吧,他在剧组呆了几天,看见过别的演员的朋友或者粉丝过来探班,有时也挺羡慕那种感觉的。   在一整个陌生忙碌的环境里,有一个你熟悉的、喜欢的人,一直陪着你,等着你。   不过,他又想起自己之前好几次糟糕的表现,想了想又后悔了:   “还是算了,下一次——”   叶于渊却已经一口应下了:“好。”   方怀:“……”   方怀立刻感觉更加窘迫了,像是自己无意识地给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土就被掩盖上了。而且……他不知道自己等一会儿会演的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方怀并不迟钝,他能察觉到身边人的态度和林升云的打算,这一次再不过,这个镜头就会被删掉。   也就是在这时。   叶于渊垂下眼睑,帮方怀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衬衣领口,将刚刚跑过来时松开的第一颗扣子妥帖的系上。他做这动作的模样很镇定熟稔,仔细看去,耳畔却有些泛红。   “我很期待。”他说。   “我可能演的不好,”方怀并没有排斥这个略显亲昵的动作,他笑了笑,老实道,“不要太期待,我怕你失望。”   “不会失望的。”   只要是你。   叶于渊看他一眼,面上看不出什么特殊情绪,语气却是笃定的。   他没有加重语气,说的平常而理所当然,而掩藏在那背后无条件的信任,一瞬间让方怀简直想把自己所有东西都送给他。   叶于渊没有说什么‘演砸了也不要紧’之类的失败预期与宽慰,他就是那样毫无理由、甚至毫无根据地相信他,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相信。但非常新奇的是,这样的信任却并不会带给方怀任何压力。   心脏像是被放置在温柔的风里,随着夏末的气流一点点腾空上升。   方怀看着他许久,片刻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   场务来叫方怀去补妆准备造型,方怀先向前走了两步。他刚走出去几米,忽然脚步一滞,急急地转过身跑到叶于渊身前。他鼻尖微泛红,额角有汗,眼神干净极了:   “叶于渊,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于渊点头:“你问。”   “如果,”因为是跑过来,方怀呼吸还有点不均匀,说话却很认真,“如果你喜欢的人站在你面前,你想对他说什么?”   刚刚看着叶于渊,他忽然理解了‘喜欢’的意思。   但还差一点点……   ‘想爱却不敢爱’,是什么?   叶于渊一怔。   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方怀,他看着他,背后是大片泼开的湛蓝的天幕与光,有风自耳畔掠过。   只有心跳和呼吸作响。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方怀莫名觉得,叶于渊的神情郑重甚至有点紧张。他看着他,眼睛里盛满的全是少年的样子,唇角抿得很紧,片刻后低声说:   “我……我会等你的。”   他说。   无论过多久、走多远的路,无论要过多少时间,无论是青春年少还是白发苍苍。   等他把想看的风景都看过,把想走的路都走个遍,等他认识了自己想要结交的所有人,等他遍历过所有浪漫的旅途,等他觉得累了,想休息了。   等他回头,看一看。   他是个无趣平庸又乏味的人,他擅长的事情只有等待。   他只是想要告诉方怀,他大可以大胆的、无所畏惧地往前走,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不用担心自己转身之后,没有一个安稳的地方可以归泊。   有人在等他。   方怀怔怔地看着他。   大脑里像是忽然刮起了一阵飓风,电光火石间将许多东西都卷在一起涌向脑海,他只觉得醍醐灌顶!   所有模糊的画面一一具象化。   “我知道了,”他喃喃道,“是这样的……谢谢你。”   “叶于渊,我先过去,你一会要过来看。”他认真地说,补充道,“你答应了我的!”   叶于渊眼里浮现些笑的模样,他点头:“嗯。”   方怀唇边的笑意也一点点明显,他微微垫脚,用力抱了抱叶于渊,然后向外跑去。   风从白衬衫的衣摆中灌进去,英俊又干净的少年像只鸟儿,倏地就飞进了风里。跑出屋檐,他这时才看见站在一边的助理李云云,心里一愣,跟她笑着打了声招呼。   李云云心神不定地应了一声,刚要跟着方怀走,脚步却是一滞。   她忍不住看向自己身后,仍然沉默地站在屋檐下的男人。   他袖口的黑曜石袖扣折射着一点光,将他整个人的气势衬得冷淡又优雅。他是英俊又寡言的,本来应该是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身份与相貌,但不知为何,只是这么看着,却让人不敢靠近、甚至心生畏惧。   他的视线不带什么情绪的扫过她扫过她,半晌后,说了两个字:   “照片。”   李云云的冷汗一瞬间就流了下来。   在刚刚看见叶于渊在低头‘亲吻’方怀时,她下意识地拍了照,还没来得及删除。她以为自己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真的不好意思。”她低着头操作一番,小声说,“我打开手机权限了,您可以让您的AI操作删除云端和储存里的照片。”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片刻后道:   “你是助理,是离他最近的人。”   他这话意有所指。   助理最容易出幺蛾子,她只能是方怀的帮手,而不能是方怀的弱点、甚至别人用了攻击和拿捏住方怀把柄的武器。这句话是敲打,除此之外,似乎又有更深的含义,李云云心里默念着,忍不住有点后怕。   叶于渊说完便不再管她,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   而AI在微型蓝牙耳机中询问:“照片是否保留备份到本机?”   “不保留。”   他说完便垂下眼睛,内心似乎在进行一阵非常激烈的挣扎。片刻后,他有些艰难道:   “算了,保留。”   “加密程度四星,密匙上锁。”   即使永远不可能,他也自私地想要……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的生命很长。   如果连这也没有,往后数万个漫长的日夜,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过得去。   .   “好好拍。”林升云最后跟他讲了一遍戏,犹豫片刻,最后难得没有嘴犟,而是拍了拍方怀的肩膀,“加油。”   方怀仍然在最后核对一遍台词。他其实早已烂熟于心,但这一次去看这些熟悉的一字一句,心里却又涌上了莫名的、澎湃汹涌的情感。   他忽然无比笃定,自己这一次……一定可以。   落到旁人眼中却不是这样的。   他们只看见方怀紧紧地抿唇,模样紧张,嘴里念念有词,状态甚至并不好。   林升云走到一边,副导演看他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点同情:“他挺用心的,之后再给一次机会?”   林升云摆了摆手:“实在不行了。”   而和他搭戏的演员梁涛的助理还在抱怨:   “不知道哪里来的潜规则,一会儿又要连累涛哥跟着一起……啧。”   “算了,最后一次了。”梁涛有些不快地摆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方怀最后深呼吸一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而梁涛也整理好衣服,走到预定的位置上,几个摄像机同时启动,取景器中出现了方怀眼睛的特写。   林升云微微提气,打下场记板,沉声道:   ——“action。” 第54章 喵喵   在林升云喊出‘action’的同时, 片场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西装规整的男人走进来, 视线落在中央、正坐着的少年身上。   一边的场记随意往边上扫了一眼,同他打了声招呼。叶于渊微微颔首回礼。   场记又转过头去,心想,哦,是叶总啊。两秒后她的大脑回过味来,然后, 动作一点点僵住……   她转过头去看那个人,揉了揉眼睛,片刻后又揉了揉。   她没看错吧?!   而另一边, 这个镜头已经开拍了。   镜头聚焦在方怀的眼睛上。   这是接近三秒的一个特写,取景器中,是方怀浅色的眸子。   这是林升云拍摄上的一个习惯或者说癖好, 他并不苛求演员精湛的肢体语言和台词功底,这也是为什么他之前敢直接启用零基础的方怀来演的原因——林升云的电影,很看重眼神。   也因此,经常与他合作的演员大多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所有情绪皆由眼神直接传递,喜悦与哀恸不过是眸光转瞬的变化。   镜头聚焦在方怀的眼睛上,仅过去半秒, 林升云忽地握紧扶手,坐直了。   林升云对眼神的感觉很敏锐,除了他之外, 很少有人察觉这个变化。   如果说方怀前几次的眼神特写仅仅是在及格线之上, 这一次……已经完全超出了林升云的预期。   那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睁着, 眸光乍一看是平静无动于衷的,内里藏的东西却柔软极了,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下子就点亮了全部色彩,忽地熠熠生辉。   少年的情窦初开,像是冻土里忽地开出一朵生机勃勃的花。   好,非常好。   然而一切波动的、明媚的情绪只持续了一秒,就被迅速压抑了下去。但那一瞬的印象却留在了视网膜上,挠的人心痒,让人想一探究竟。   很快镜头拉开,多角度机位同时运转记录,这一个片段正式开始。   门被敲响,然后,饰演林殊恒暗恋对象的梁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方怀握着笔,视线长久地停在画布上,面无表情地蘸油彩、勾勒轮廓,时不时看一眼摆在桌上的花瓶和苹果。   不得不说,经过这几天的训练和积累,方怀在镜头下的表现已经很自然了。   镜头下的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亚麻衬衫和西式背带裤,发梢微翘勾着光。他一手端着调色盘,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画笔,沉默着垂眼画画,姿势极其规矩,的确是教养长大的小少爷模样。在特意调整过的光线里,甚至不需要任何后期处理,整个画面已经透着一股老旧的故事感。   梁涛双手背在背后,握着一枝玫瑰。他喉结上下移动一下,模样似乎有些紧张,半晌后若无其事地凑到方怀身边问:   “画的什么?我看看成吗。”   镜头里,少年的眸色骤然波动了一下,很快却变得加倍冷淡了。在身后那人视线触及画布前,他先抬手直接揭下了那幅画、揉成一团。   “请别打扰我。”他冷冷道。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看都不会怀疑,少年讨厌他面前这个人,他看他的眼神简直是不耐烦的,甚至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与镜头开始时那一秒的‘情窦初开’对比鲜明。   但生气又不是全然的生气。他其实已经把情绪掩盖的很好,但毕竟是喜欢,在那一层恼怒的面具下,一点点赧然与惊喜还是从细节里透露了出来,他握着的手很紧。   ……很不错!   这一次不仅是林升云,很多人都发现了。副导演忍不住站了起来,凑到取景器前细细地看,而刚刚还吐槽过方怀的、梁涛的助理更是睁了睁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和以前不同,不是干巴巴的表演和念台词。看方怀的眼神,你能真正地感受到,‘他’,或者说林殊恒,是在别扭地喜欢身前这个人的。   正在和方怀对戏的梁涛心里也是微微一惊,但并没有显露到面上。他按部就班地念台词,做动作,而方怀几乎主导着这个镜头——前几次NG的镜头,更多的是梁涛主导剧情,方怀勉强配合他。   而这一次,方怀真正开始主导剧情,开始用自己的情绪和表演带动着镜头往前走!   他蹙眉,他睁眼,他唇边压抑着的微笑,少年眼角眉梢每一寸细节皆是故事,展现给人看了三分,又多了七分潜藏在表面之下,引着人想去一看究竟。   镜头不长,很快便要结束了。到快结束时,不少人的心情已经放松下来,摄影助理甚至有些兴奋地和身边的人开始小声交头接耳:   “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大。”   “真的……真的很不错,虽然没到那种惊艳的地步,但是已经很棒了。”   “我有点转粉了。”   副导演和跟组的编辑也在不住的点头。   林升云不为所动,仍然专注地看着取景器,心情却也是非常不错,这点从小老头放松下来的脊背就能看得出。然而镜头还没结束,作为导演,任何人放松他都不能放松。   变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   在剧本中的这一个时期,时局已经非常危急了。再加上当时对同性恋本来就有偏见,‘林殊恒’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态度是故意冷漠的。而这个镜头的收尾,小少爷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内心澎湃的爱意,在两人争吵时,拥抱住对方、吻了吻他的下巴。   正是这个无比暧昧的拥抱与吻留给了对方念想,却一直到影片结尾,两人都未曾说破,一个以身殉国,一个孤老终生,成了永久的遗憾。   快收尾了,梁涛已经转身要走,按剧本方怀应该走上去抱住他、亲吻他。   但方怀却没有这么做。一直到梁涛手心冒汗,忐忑地将玫瑰递给他,少年面上的神色都是漠然乃至冰冷的。   他没有伸手接过花,就任由那朵玫瑰掉在尘埃里,花瓣散了一地。   不该这样。   按照剧本的走向,花落在半空中就该被方怀接住,而他顺势站起来拥抱住对方,那才是方怀应该演的!   ……怎么回事?!   很多人内心都诧异极了,这个镜头虽然不一定完美,但是只要按部就班地演,绝对能符合林升云的预期了。方怀为什么在最后关头这样?   众人安静了一瞬,因为片场是现场收音、要保持绝对的安静,大家只能用眼神和口型互相交流:   “他改剧情了?这么任性的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一条估计又过不了,可惜了。”   “他怎么又这么搞?觉得自己很厉害?想怎么演就怎么演?!”刚刚吐槽过方怀的梁涛的助理,再一次用‘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语气小声道,“现在好了,演砸了吧。”   林升云的眉头也深深蹙了起来。他心里觉得方怀不是这么任性的孩子,但这一次,方怀的确是做错了,他浪费掉了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的手握紧了些,有些不情愿地举起来,即将喊出那声‘卡’——   他心里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下午还有另一场戏,时间不允许他在这个镜头上过多拖延。而这个镜头明明是能过的,现在全怪方怀……   而在镜头中央,方怀已经完全被情绪拉扯着进入了特殊情景中,他能够体会到林殊恒的心情。他并没有故意想改剧情,只是演到那个情节时,身体催促着他向前拥抱住那个人,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不对,不是这样。   如果是林殊恒在这里,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他不会抱他,不会吻他。   他想要按部就班地走剧情,身体和大脑却违背了自己的意志。到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也非常沮丧,生出一种‘又搞砸了’的感觉。   忽然,他的视线越过嘈杂的人声与杂乱的片场背景,和站在门边的那人对视。   他望进了一双漆黑的眼眸中。   男人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说话,在无声地质疑与指责,只有他自始至终表情不曾改变,没有失望的神色。   那双眼睛甚至是温柔信任的。灰蒙蒙的背景里,那人成为了唯一的光。   一切喧嚷顷刻间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短暂的半秒中,没有人注意,而方怀原本动摇的心绪几乎立即就安定了下来。在那无限拉长的一秒钟,他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   方怀看见叶于渊定定地注视了他半晌,面上不见特殊神情,眼神却是软的。叶于渊无声地对他说:   “你很好。”   ——你很好。   短暂的一秒过后,方怀眼睫微颤,收回视线。   也就是在这一秒,心中的情绪忽然前所未有的鲜明起来。他摒弃了所有质疑的、嘲讽的声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剧烈。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脉搏鼓动。   梁涛已经转身走出了门,玫瑰花瓣散落一地,和尘埃混在一起。光线照射在花瓣上,少年的眼睫垂着,低着头,脊背挺直,不带什么情绪地注视着花瓣。   周围的窃窃私语已经再也掩盖不住了,但不知为何,林升云却没有喊卡。   而在那些质疑的、讽刺的视线中,方怀缓缓地跪了下去。   周围嘈杂的质疑声忽然为之一静。   镜头聚焦在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上,所有人都能看到,少年压抑了许久、掩藏了许久的情绪,抵死纠缠却说不出口的爱意,在这一瞬间忽然澎湃着决堤。   甚至不需要任何过多的动作和言语表情。仅仅是那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所有看到的人为之心悸,足以让所有情绪被拉扯着随之震颤。   就在这么短暂的一个眸光波动中,许多人忽地解读出了林殊恒的情绪。   他……不会说的。   无论再怎么爱到骨子里,他都不会说的。不知道意味着毫无负担,意味着即使未来他去世,对方依然能够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他可以正常地结婚生子,只在逢年过节时偶尔想起他。   这听起来很残忍,但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好的结局。   镜头里,少年颓然地半跪在地上,指尖颤抖着捡朵玫瑰。光线驻留在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在那个人已经走远时,才鲜血淋漓地一一摊开,每一寸都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情感。   掩藏在漫长岁月长河里的爱,没有人知道。   他垂下眼眸,眼眶通红着,吻了吻那朵跌进尘埃里的玫瑰花。   满室寂静。   . 第55章 喵喵喵   满室寂静。   毫不夸张的说, 几乎所有人的表情和眼神都是呆滞的。从林升云、副导演和编剧, 乃至就在半分钟前还在小声质疑嘲笑的助理、工作人员。   这短暂的一个画面给他们的感受,‘惊艳’二字远远不足以概括。   一种莫名的情绪旋涡感染了整个空间,一点点席卷着所有人的心脏,往更加苦涩酸凉的地方行去。   他们被代入了林殊恒的情绪磁场里。   心绪随着共鸣震颤,那一瞬间沉到深海底的绝望,甚至让人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因为太累了, 太痛苦了。   林升云沉默着没有喊卡,于是这半分钟定格成了意味深长的一个长镜头。   方怀眼睑完全垂了下来,他像是痛到极致说不出话来, 眼眶通红,蜷缩在地上,熹微的光落在眼睫上, 肤色在这样的光下是一种透明到似乎能看见血管的瓷白。他的领口在动作中被扯开些,锁骨和腰线是少年独特的美感,却与任何旖旎的□□意味无关。   一种更加深邃沉重的情绪笼罩着整个画面。少年被尖刺刮出鲜血的掌心里捧着支离破碎的玫瑰花,而他垂着眼眸,在沾着尘埃的花瓣到尖刺上,吻了又吻。   像是造物主笔下意犹未尽的一副油画。   不远处, 被卷成一团的废稿纸上,细细勾勒着一个青年的轮廓。林殊恒一辈子画了无数副关于那个人的画,没有任何一幅画出现全貌, 无论素描、油画和水彩。这些画稿不为人知, 寂寂无名地放在他私宅的地下室里, 落灰了数年。   他爱他,从前没有人知道,今后也不会有。   不知过了多久。   大家只觉得时间忽然很长,但一看时钟,才不过半分钟而已。这其实已经超时了,只要林升云不开口,就没有人去打断他。   甚至心里还隐隐有期待。许多人从刚刚那几秒里窥见了方怀无限的可能,让他们想要多去看一下,想看看他究竟还能带来什么惊喜。   蜷缩在地上的少年慢慢站了起来。   他垂着眼眸整理衣领,短短几个呼吸间,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是林殊恒,林家的小少爷,高门家训教育着长大,在任何时候都有不堕入尘埃的高贵品格。   方怀脊背挺直,走到桌边,将玫瑰花夹进日记本中。再然后,他俯身,捡起刚刚被随意团成一团的画稿。   这是他不敢给那个人看的东西。   是他的卑劣,他的懦弱,他鲜血淋漓的一颗心脏。   少年脊背挺直,垂下眼睑看着手中的画稿。他微微偏着头,让画稿正对着光线,让镜头能够拍进画稿上的东西。那是铅笔细细勾勒出的素描,一个人的侧脸。   他细细端详的半晌,看着看着,唇角忽地扯起,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笑?   众人一愣,定睛看去,发现镜头里的少年的确是笑着的。他不久前还痛苦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却忽地笑了,浅琥珀色的眼睛都弯起来,很开心似的。   握着画稿的手却攥得很紧,紧到指节发白。   他笑着笑着,忽然眼眶通红,落下泪水来。   “……”   所有人的心脏一瞬间就揪紧了。   他明明已经哽咽到浑身颤抖,却一点没发出声音,唇角抿紧,仍然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的模样。   这是十九世纪初普通的一天,叫卖报纸的人吆喝着,窗外是大片铺开的湛蓝天幕,人烟熙攘,风和日丽。他才十几岁,人生才刚刚开了个头,一切未来的苦难与酸涩都还来不及轮番上演。   他的人生还很长,但前面的路已经有乌云长久地笼罩下来。   不知多久后。   方怀看向林升云,这个镜头到此结束。   林升云屏息了许久,到这时才从肺部里长出了一口气。他扬起手,如释重负地喊:   “卡!”   .   那声‘卡’刚刚落下,方怀便松了口气,浑身软下来。   太累了。   在镜头前保持每一个细节的到位其实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在正式开拍之前,他用了不少的一段时间来熟悉走位和机位的问题。而工作人员走上去清场,助理李云云给方怀递了毛巾和水,除此之外,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想要和方怀说说话。   在片场除了工作人员,还有些闲着没事的演员、群演,这会儿他们的态度和几分钟前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帅啊啊啊啊啊!”   “进步这么快,有什么诀窍吗?”   “你下次对剧本有什么异议,最好提前跟我们商量,”编剧说着说着,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这次很好……非常好。”   方怀身边围了一大圈的人,他一边礼貌地回答问题,一边越过人群,往门口看去。   叶于渊果然来了,他说到做到。   说来奇怪,从他进来的那一瞬,就有不少的人注意到了他——但是他周身的气场过于不近人情,竟然没有几个人有胆子上去搭讪,唯一一个女演员上去说了两句,很快被叶于渊冷淡的态度给劝退了。   也因此,此时叶于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很高,笔直地立在那里,肩上落着午后的光,身形忽地显出几分寥落。   而方怀身边却有非常多的人,那些人喜欢他、夸赞他甚至吹捧他,他在许多人的瞩目之下,伸出喧闹的氛围正中央。   西装规整的男人沉默地立在那里,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方怀半晌。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细看去是很温柔的,甚至带着几分笑意,像是在为少年高兴。片刻后,他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微抿了下唇角,敛下眸子,转身向外走。   “你一定会红的,说不定会拿奖,”方怀身边是不知哪一个小配角,在他喝水时一直喋喋不休,“你太有天赋了,方怀……方便加个微信吗?”   “抱歉。”   方怀甚至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看向门口放下水瓶,手指收紧了些,忽然站起来。   他分开人群,往门外走去,脚步逐渐加快。   “叶于渊。”   那人脚步微微一滞。   周围喧嚷的、嘈杂的声音也收了收,许多探究的视线往这边投射而来。大多数人其实都看到了叶于渊,心里也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都不敢确定,于是一瞬间都竖起了耳朵。   “我……演完了。”   却没想到,最后方怀说出的是这么普通的一句话。   其实方怀有点忐忑。   他对人的感情变化其实并不迟钝,他能感觉到叶于渊似乎是为他高兴,又似乎莫名地有些不高兴。方怀也不知道要怎么让对方高兴起来,下意识地说了心里的话。   他演完了。   这一场戏非常难,早上八点就开始拍,NG了十多次,到最后心理压力非常大,好不容易拍完了。方怀从来没有跟别人诉苦的习惯,说到这里,却忽然特别想告诉叶于渊,这场戏拍的很不容易。   方怀一时间也有些困惑,他跟叶于渊说这个是想干什么?   片场里人来人往,嘈杂极了。不过隔着一扇窄窄的门,外面却是湛蓝如油画的天幕和宁静的小城市,蝉鸣声长。   叶于渊背对着他,许久没说话。   半晌后,他似乎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转过身来。   他垂下眼睑,眼神很温和地看着方怀。有那么几秒方怀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而叶于渊是他的叔叔之类的长辈。叶于渊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乱的领口。   “我知道。”他低声说。   他当然知道他演完了。   方怀干净的浅琥珀色眸子看着他,心里莫名有些沮丧。   “就这样?”他问。   夏末的风吹过,撩起方怀的额发和衬衫衣角,他鼻尖还冒着些汗,唇角微微垂着,英俊又不驯的模样,看着叶于渊,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直到下一刻。   “我说过的,”叶于渊拇指在他衬衫扣子上磨挲一下,片刻后收回手,说,“你很好。”   他认真地垂眸看着少年,一字一句低声道:   “你很好。”值得被所有人喜欢。   方怀看着他。   浅琥珀色的眸子盛着天光,他一时像是很困惑,看进叶于渊的眼睛里,又看见了大片大片铺开的蓝天与云朵、阳光,电光火石间,忽然醍醐灌顶。   他想要……叶于渊夸他。   叶于渊看着他。   夏末的风夹着水汽,有些微凉,他看着方怀,呼吸忽然滞了滞:   “开心?”   方怀点头:“嗯。”   “他们都在说你很好。”叶于渊顿了顿,移开视线,声音几乎有点艰涩,很少的一点点期盼埋在更沉的情绪里,“为什么,一定要我说?”   “……”   方怀怔了怔,片刻后,不假思索道:   “你是特别的。”   即使刚刚被那么多人夸赞,就连最严厉的林升云都冷哼着说了一声‘不错’,但方怀甚至并没有感觉到真的开心,那一点点快乐只停留在表层。   他想听叶于渊说的那句‘你很好’。不是别的任何人,只是叶于渊。   他的眼睛很干净,一点杂质也看不见。   叶于渊呼吸骤然一滞。   他食指蜷紧了,有那么一瞬间,想不管不顾的吻下去。   “怎么样的特别?”他嗓音发紧,听见自己声音状若不经意的问。   他忽然很害怕听见‘朋友’这两个字。他不想听见方怀说,他是他特别重要的朋友。   他不想当他的朋友。   而方怀安静了许久,思考了许久,最后看着他说:   “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何去界定,只知道叶于渊是很特别的。那种情绪像是非常重要的朋友,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对一切都觉得茫然极了。   叶于渊沉默着看他。   熙攘的人潮被一扇门隔绝在外,潮湿的青苔一点点爬上了墙角。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拇指自方怀的眼尾磨挲过,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与纵容意味。   他最后抿着唇,眸子里带了更多特殊的情绪,低声说:   “不急。”   “你可以……慢慢想。”   .   时间过的很快。   转眼间,方怀已经进组快一个月了。林殊恒其实连主要配角都算不上,他的戏份并不多,有自己独立的故事线,是到比较后期才和主角线交缠在一起的。   在水乡的所有戏已经拍完了,剧组转场,去到靠海的边陲继续拍摄。后半段故事的基调明显比前半段要更加沉重悲惨。   而方怀只剩下两场戏了。   他跟男主角只有两场对手戏,其中一场已经拍完,还剩下一场、也就是林殊恒这个角色的杀青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怀自己的独角戏。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霜冻》剧组关于‘林殊恒’演员的官宣姗姗来迟。   这其实是有多方考量的。其中最担心的是观众反弹、网友不买账,制片人投资方强烈抵制。还怕方怀担不起这个担子,贸然官宣了对双方都不好。而现在,方怀的戏份快结束,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霜冻》官方微博V:林殊恒一生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方怀V。[图片][图片][图片]”   因为错过了之前定妆照的统一官宣,这次配的干脆是三张剧照。   在发出去之前,他们猜到这几张照片会引起热议,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   其实是方怀的粉丝数量过于庞大,这将近一个月没什么消息,早就摩拳擦掌地想要搞个大动作。而且,即使他们不自炒,这三张剧照其实已经够了!   第一张是少年半跪在地上,蜷缩着,红着眼眶亲吻掌心的玫瑰。   第二张是在雨天的巷子里,颓废的青年窝在墙角,早就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衬衫领口印着一个妓女唇印。他眼尾微微泛红,左手拎着酒不管不顾地灌下。一把伞撑在他头顶。   第三张则是青年穿着军服,双排扣一丝不苟地扣在最上,光影勾勒出故事感,他目视前方,对着镜头露出英俊又意气风发的笑容,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洒脱之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五分钟内,我要看到《霜冻》的完整版!!!】   【想埋伏进剧组偷崽崽了,怎么这么帅?!】   【吻玫瑰那张我死了。】   【第二张撑伞的好像是封影帝,虽然知道《霜冻》里主角和林殊恒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情啦……期待对手戏!】   【等等,方怀演林殊恒?他配吗?他凭什么?姓名都没有的野鸡,林升云是瞎了还是疯了。】   毕竟方怀在演戏上的确是零基础,有人会反对也早在意料之中。但即使如此,单凭这三张剧照的张力和感染力,#方怀出演《霜冻》#的tag还是迅速上了热搜。   而不少人知道,林殊恒这个角色本来该是徐枢的,只是徐枢自己毁约了——因此也有不少人看着徐枢的反应。   徐枢表现的很淡定。   《春秋谱》快要杀青了,他该拍拍,该宣传宣传,在方怀上热搜之后自己也发了一段视频,买了热搜,把方怀那条压下去。   徐枢的经纪人都坐不住了:“看方怀好像混的不错啊,”他有点后悔,“他们好像改剧本了,改的更好演一些,真是便宜了方怀那小子。”   徐枢摆了摆手:“再好演,他也演不来。”   经纪人:“……?”   徐枢扬手给他看了看手机里的视频,是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段偷拍,拍的刚好是《霜冻》片场。上面方怀动作僵硬,台词干巴巴,尴尬之气就快从屏幕那头透出来了。   赫然是之前NG了十几次的那一场,其中一次的废片。   “那这个剧照?”   “P图呗。”   两人心里一合计,能把台词念成那样的人,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顿时都放心了。   现在就等着《春秋谱》上映,闷声发大财了。   ……两个人都显得非常乐观。   . 第56章 喵喵喵喵   九月中旬, 《霜冻》的片场。   这是一个废墟, 废弃的木桌和凳子散乱了一地,很高的小窗格外,天幕也是灰蒙蒙的一片凝在一起,门背后有些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杂草藤蔓丛生。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炮火声。   但许多人都知道,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   等到后天, 甚至是明天早上,敌方投降的电报就会发往华国的每一个角落,折磨了这片土地近十年的苦厄与灾祸将走到尽头, 一切冤屈血迹将被洗刷殆尽,太阳将要升起来,关于英雄的歌谣将传彻每一寸土壤。   所有人都在等, 忐忑地卧在角落、心惊胆战地缩在阴影里,听着这最后一次炮火喧天。   少年——或者说青年,他穿着一身军服,右手拎着酒瓶,与身边的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他是高挑瘦削的身材, 双排扣,裤管收束进军靴里勾勒出笔直的长腿。这身衣服很衬他,让他显得英俊又挺拔。他的军服穿的非常规整, 扣子一丝不苟, 肩章熠熠生辉, 有种与杂乱背景格格不入的庄严气质。   但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面颊上有从右耳到唇角的一道伤痕,肩膀和腹部都有绷带,包扎的是在不怎么样,且在渗血。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青年俯身坐下,取下帽子一捋头发,浅琥珀色的眸子显得干净又平和。他随意道:   “等这阵子过去,小董也能继续唱戏了,我家里还有一柜子碟片。他要是想要,去拿就是了。”   “我前些年捡了一个男孩子,家里还留着点钱,可以送他去上私塾。”   “还有——”   他与身边的人对视半晌。   他身边那人军服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同样是灰头土脸、满身伤。那是个相貌俊美的男人。这个人叫莫霜冻,以前是个抽烟打牌的二流子,说来好笑,两个人还是在街巷里打架时认识的。   当时大概都没想到会有现如今这一幕。   窗外是喧天的轰鸣炮火声,越来越近,时间不多了。   “还有……”   青年微微抿唇,掌心攥着一枚玉佩,却迟迟不敢伸出手。   他身边的男人到这时才‘啧’了一声。   “要给你的情人带东西?”男人斜着眼看他,声音沙哑又懒散,“自己给去,老子没空。”   “不是情人。”青年立刻赧然地否认道。   他垂下眼眸,不大好意思地捋了捋额发。忽然他吸进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都是白的,咳出些血沫。   两人都看着地上的血迹。   莫霜冻沉默了半晌,从他手中拿过那枚玉佩,在掌心里随意抛了抛,笑得懒散:   “行吧,算你欠我的。”   “他是我……挚友。”青年笑了笑说,“谢谢你。”   “出去之后别说我死了,就说我在执行秘密任务,收尾工作,要好长一段时间出不来。”他犹豫片刻又说。   男人没说话,片刻后漫不经心地笑着,‘嗯’了一声。   “干杯。”   两人握着酒瓶再一碰,各自饮尽了最后的酒。   炮火声近了。   男人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尘,与青年拥抱一下。   “一路平安。”   “你也是。”   这便算是告别了。男人很高,走路的姿势也是吊儿郎当的,血迹顺着脚踝往下淌,他一手拎着把枪和空酒瓶,一手举起,头也不回地同青年挥了挥手。   没有黏糊或者刻意悲惨的告别,两人都显得洒脱而率性,仿佛前面伫立的不是生死,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场宴会或者赌局。   前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九死一生。   男人从门口走远,而他身后,青年在废墟中站定,对着男人离开的方向、也对着光亮远远投射来的方向,笔直站立,行了一个庄重严肃的军礼。   快要天亮的,熹微的光线凝聚在他眼中,一点点氤氲成了更加深邃刻骨的情绪。   在灰蒙蒙的天幕之下,青年的相貌有种不可思议的英俊,他眼睛里倒映着无边长夜里的火光,倒映着壮阔的万里山河,倒映着即将到来的一场破晓——   信仰的火种连绵不绝地燃烧着,让他即使伤痕累累,即使身处泥泞尘埃,也有不堕尘土的高贵品格,光风霁月,君子傲骨。   无论是歧途、末路,亦或是死亡。   他身后,窄门忽然被猛烈敲响,半晌后被人踹开!   青年却没动。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而是平和地一捋额发,戴上军帽,正了正。   他身后,无数把枪对准了他。   “东西在哪里?”那是个身材短粗的人,一脸横肉,紧紧盯着他,“不想死就拿出来,老子没时间跟你浪费。”   青年眼神温和,扬了扬手中的物事:“这个吗?”   那人眼中一瞬间闪过惊喜:“算你识相,快点——”   下一秒,他的面色一点点青了。   青年擦亮火柴,火光一点点吞没了那小半张纸片,夏末的风一吹,灰烬扬了漫天,像一个无声又肆意的嘲笑。   “我林殊恒一生,”辛辣的酒淌过喉咙的触感仍在,因为长时间的颠沛奔波,他的嗓音已经沙哑了,却依然清朗平和,丝毫不见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恐惧。   他朗声道:   “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片刻后垂下眼眸。   所有炮火与喧闹倏地远去。他看向有光透出来的窗格,一瞬间好像跨过了数年的岁月,回到那片湛蓝的天幕之下。阳光灿烂,白鸽高飞,江南小城的水声桨声悠悠传来。   那个人掌心握着一朵玫瑰捧给他,对他笑了笑。   无数画面走马灯一般淌过。   ——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   而……那个人,是他的信仰。   废墟里,清晨的光线下,青年手上握着一把手枪,食指搭在枪栓上。这把枪只剩最后一颗子弹,是留给他自己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有逝去的、不曾拥有的都一一回归,他隐约觉得自己是拥有过他的。他们在江火灯影里接吻,在元宵灯会买下糖人,从少时相伴到老来厮守,养了一个小男孩。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愿意与自己和解,愿意妥协,愿意承认。   ——他爱他。   青年闭上眼睛,唇边含着笑,扣下扳机。   .   “卡!”   林升云喊完,长出一口气:“封朗留下准备下一场,方怀……方怀可以休息了,回去琢磨琢磨明天要怎么演。”   他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摄像机里的回放,简直是越看越满意。   他敢笃定《霜冻》会拿奖,当然这是不能说的,说了会有他狂妄自大的嫌疑,不过——方怀演的,是真的好。   和戛纳影帝对戏都不显逊色的好。   当然,这里面还是有封朗故意收着、让着他的因素在,这一场是林殊恒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幕,即使莫霜冻是男主角,再去抢戏也不合适。但不可否认,方怀的确有灵气。   林殊恒这个角色的最后一幕拍完了,方怀也快要杀青了。   他只剩下最后一场,那是场独角戏。之所以把这一场压在最后的原因,林升云没有跟任何人说。   助理李云云给方怀拿了毛巾,他身上还有特效妆和人工血浆什么的,拿着毛巾擦汗后,有喝了口水。方怀很认真,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场也一点不懈怠,拍完了下来眼睛仍然盯着剧本,在看下一场戏的内容。   直到林升云对他招了招手:   “方怀过来一下。”   方怀立刻站起来往这边走:“林导,怎么了?”   “后天是你的杀青戏了,剧本上没有台词,对不对?”林升云咳了咳,故作随意道,“我借了一个东西,今天刚到,你拿回去看一看,明天告诉我该怎么演。”   的确,方怀拿到的剧本上,下一场戏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句话,具体的台词动作全是空白。   “东西?”方怀一怔。   “就是……”   林殊恒的,笔记本。   林殊恒的笔记本是由他兄长的儿子找出来,到现在还保管在林家。林升云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但林家那边还在犹豫——一方面当然想要《霜冻》呈现林殊恒最真实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又担心笔记里的内容泄露,有损形象。   一直到上周,林升云才交涉成功,今天让人去取了笔记本,下午应该就能到了。   而对方怀来说,这的确是个意外之喜。   他几乎有点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霜冻》里林殊恒的戏份也不多,大多数都是网上同样能够搜索到的,方怀虽然演了他,但实际上对于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依然一无所知。   除此之外,这一段时间里,还有另一个问题困扰着他。   叶于渊是特别的。   ……怎么样的特别?   这是叶于渊问过他的问题,方怀至今也没有想清楚,究竟是怎样的特别。但他自己又是有些执拗的性格,小的事情可以含糊,在这种问题上偏偏有种莫名的劲儿,越是想不通,就越想知道。   午饭是在住处吃的。   他们已经不在一开始的那个城市,这是在边陲城市的郊外,搭了独立拍摄场所,住宿条件当然称不上很好。而且最近天气恶劣,吃完饭时还是晴空万里的,转眼间忽然下起了雨。   天气预报开始播放暴雨和台风预警,整个剧组的心情都很不好——这说明拍摄进度又要拖延了。   而方怀看着窗外沉沉的雨幕和狂风,忽然蹙起眉。   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不知道由来,但让他莫名有些烦躁。   一直到下午,预感应验了。   石斐然一手拎着车钥匙,一手拎着塑料袋,敲开方怀的门。他边进来时边在打电话:“喂,嗯,是我,我们现在就去——方怀你准备一下,咱们去取林老的笔记本。”后面那句是对方怀说的。   电话那边却一时间没说话,片刻后,吞吞吐吐道:   “关于这个……”   石斐然一愣,片刻后,他渐渐睁大眼睛。   “什么,被淹了?!”他难以置信地问。   那边解释道,事情发生的突然极了。这个边陲小城也靠海,因为笔记本的重要性,林家是直接派了一个人亲自送过来的——而万万没想到,出错就出错在这里。   笔记本放在车上,送笔记本来的人把车停在停车场里,一时疏忽忘记带上本子,自己去酒店吃饭、歇息,打算下去和剧组的人见面交接。万万没想到忽然刮起了台风,酒店又靠着海,海水倒灌,把停车场给淹了。   按照预测路线台风本来不会经过这个城市,但据说受什么气流影响,半路改道了。   整个城市停电,断水,所有渔船紧急回港。窗外台风呼啸,各种事物被卷着吹向天际,一片混乱。   就连信号都断断续续的,石斐然没来得及问清楚,电话就挂断了。   方怀原本是坐着的,此时霍然起身。   那个笔记本很重要!   不仅仅是因为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童年、自己的过去,更因为在这短暂的一个月里,因为在饰演林殊恒,方怀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也敬仰这个人。   林殊恒在历史上其实也背负了很多骂名,但方怀翻看史料时又觉得,有些罪名完全是子虚乌有。   这个笔记本和那些画稿刚被找出来不久,甚至就是上个月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研究和拓印——如果笔记本丢了,很多真相也许就此掩埋了。   方怀眉头蹙紧了,看向林升云,想都不想就问:   “在哪里?”   “什么在哪里?”石斐然瞪着他,“不是,你想干什么?”   .   台风笼罩着整个城市。   因为实在突然,许多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地紧闭了家门躲在里面——由于风力很大,高楼甚至微微摇晃起来。   剧组来交接的人和林家的人站在酒店一楼,那个送笔记本的人已经快要崩溃了,面色都是苍白的,但到此时已经无可挽回了。   海水仍然在不断地涌进车库里。   他的车又停在比较靠里面,即使现在还没淹,也没有人敢进去找笔记本。开玩笑,笔记本的确很重要,但人现在进去,很可能就出不来了,等到时候整个停车场都被淹了,人很可能会活生生溺死在里面。   以前的确有过这种案例。   “也不知道停车场里有没有人,”一个人忽然说,“要是被困在里面,就……”   众人一愣,想象了一下那个可能性,顿时心中一凉。   这是小城市最大的酒店,客流量很大,在台风来时有人在停车场,一点也不奇怪。   但都到这个关头,人人自危,没可能舍己为人去查看的。   众人皆是沉默,忽然门被推开。   一个少年急匆匆进来,他的衣角都被雨水浸湿了,也是胆大,竟然是一路踩着单车过来的。就那双浅色的眸子还熠熠生辉,他抿着唇问:   “笔记本还在停车场?”   “是的。”众人指了指那个地方,又给他解释道,“现在不可能进去了,自己的安全重要。”   他们原本担心方怀硬是要进去,还好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只是眼眶微微红了。   的确,生命是最重要的。   即使他不想那些真相就此被掩埋,也……   方怀走到落地窗边,隔着窗子看停车场的景象,忽地,他瞳孔微微一凝。   他看见了一个小鸭子。   是那种橡胶小鸭子,小孩子的洗澡玩具,它缓缓从已经半人高的积水中飘出来,上面粘着一张纸,已经被水打湿了,但隐约能看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   “救命。”   .   刚刚结束一场会议,男人沉默着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幕,阳光很灿烂。   但片刻后,他微微蹙眉——他查到了天气预报,《霜冻》拍摄地所在的城市刮台风,已经红色预警了。   他拿起手机,刚想拨打电话,忽然手机响起。   叶于渊的眉头随之一松,漆黑的眸字软下来。   “喂。”   但刚接起来,叶于渊就怔住了。   下一秒,唇角抿紧,他忽地站起来。   “叶于渊,”电话那边传来了些微电流声和水声,还有些回音似的,“我……”   方怀淌过污脏的水,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向停车场更深处走去。手机只剩下最后一点电量,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紧——他并不是不害怕。   没有谁不怕死。   但到这一刻,在心里困扰积压了好久的问题忽然有了解答。   ——叶于渊是特别的。   怎么样的特别?   就是……   如果这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他会打给他。 第57章 喵喵喵喵喵   这场天灾来的猝不及防。   是的, 就是天灾。《霜冻》最后一个取景地的名字叫Z市, Z市地处偏僻,因为有山脉阻挡,这么多年来都没经历过这么大风级的台风,不要说红色预警,连蓝色预警都没见过。   渔船紧急回航,海水倒灌, 电线杆高高地塌下来,水电同时中断,风裹挟着断木碎石在灰蒙蒙的天幕上盘旋, 一时间仿佛末日来临的景象。这种猝不及防的天灾之下,恰好在室内的人无疑是幸运的。   而除了在室外、在海边的人外,最危险的是各种海边地下商场和车库的人们, 尤其是车库。   海水倒灌进车库,猝不及防地积起来,车漂浮起来重叠着拦住去路——连入口甚至都被海水堵住了,而信号中断,更不可能向外部求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水一点点漫上来, 没过口鼻。   那种感觉无疑是绝望的。   石斐然是开着车跟过来的,他没方怀跑得快。方怀听说了笔记本被淹的消息,直接出门上了最后一班没停运的公交, 半路公交停运又换了自行车, 冒雨踩过来, 石斐然开车在后面反而被堵车卡住了。   他进了酒店,先是看见被水灌了大半的停车场入口,心里先松了口气。   他知道方怀是个固执的人,但他的固执很有分寸,不至于做出拿命去换个日记本的傻事。他最怕的反倒是停车场积水不多,方怀执意进去找,进去之后水涨起来把他给堵住了。   然而,他的视线从大堂里十几个人脸上一一划过,忽然心里一沉。   没有方怀。   那个林家来的小伙子局促地握着手、额头冒汗,焦急地踱步,其他几个人也是慌乱的,但勉强压抑着恐慌分发搜集物资。把所有矿泉水和食物都收集起来,分发出去,谁也不知道这场台风会持续多久。   “方怀呢?”石斐然问了那个剧组过来交接的人,此时心里还没做最糟糕的打算,留着一线希望,“他……太累了,上去休息了?”   几个人看着他,一时脸色煞白着,没说话。   石斐然的心猛地凉了下去。   “我进去找他。”   林家那个小伙子抖着嘴唇道,一边说一边脱下外套一扔,脱了鞋要往外走。   “你冷静一点!”他身边的人立刻拦下了他,“去送死一个还不够吗?!你们都疯了!”   这一句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断电了开不了灯,窗外雷声轰鸣,闪电照亮了一张张恐慌的脸。众人安静了半晌,有人呜咽出声。   “……方怀呢?”石斐然看着停车场的方向,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个人把一个橡胶小玩具举起来给他看。上面挂着一张早就被打湿、破破烂烂的布条,字迹已经非常模糊了,依稀看得见‘救命’两个字。那两个字的笔迹很稚嫩,像是小孩子写的,而‘救命’下面还有一行更成熟些的字,是‘B13’。   B13是停车场里的一个停车区,这是求救的讯号。不难猜出,此时被困在里面的那一大一小车是停在B13区。   就在半个小时前。   那时停车场入口的水刚淹没到腰部。众人对着小鸭子研究了半晌,最后其中一个人勉强笑了笑:   “是……恶作剧吧。”   说这话的心思谁都能猜到,但此时此地,没有人笑话他。   “即使真的有人在里面,”另一个人急喘着气,说,“咱们也不可能——没那个能力救,要专业潜水队来。我在打110了,没信号。”   谁都知道潜水队不可能来,即使来,也是一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团糟的状态,毫无秩序可言。这样的停车场和地下商场不知有多少,这里不是人最多的,也不是离警察局最近的,凭什么来救人?   里面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方怀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少年唇色是一种很淡的颜色,他衣角浸着水,挽起来的裤脚也在往下滴水,浅色的眸子干净极了,他已经没有最开始那种慌张难过的状态,在此时此地,显出了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镇定。   “方怀,你说是吧?”   剧组那人认识他,这个小鸭子是方怀捡到的,他想要得到方怀的附和认可,才能心安理得的对那些人的求救信号视而不见。   毕竟法不责众。他们也不是不愧疚,也不是麻木不仁,只是灾难当前,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不是吗?   方怀安静了片刻,点点头。   众人都松了口气,有种终于从愧疚感中逃脱的释然感。那个剧组的人走过来,无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你也别觉得愧疚……你在找什么?”   少年俯身从柜台后面找出一支手电筒,换了新电池,又带上矿泉水和压缩饼干、一些柜台常放的应急药和绷带,简单又迅速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出来。   “我去外面上个厕所。”方怀笑了笑,浅琥珀色的眸子弯起来,“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忙。”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现场忽然安静了,许多双眼睛看着他。   “一楼就有厕——”那人刚说了半句,急急地咬紧下唇。   方怀没有说破,没有戳破他们最后那一片心安理得的遮羞布。他没有宣扬自己的道德与品格,甚至在最后还照顾着他们的感受,许多人却一瞬间只觉得自己扭曲自私如蛆虫。   众人眼睁睁看着少年高挑瘦削的背影一步步走到门外。   他没有撑伞,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幕里撑出了一片光亮,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掠起,像一只振翅的鸟儿,又像一个孤身奔赴沙场的英雄。   他们眼睁睁看着他像更深处淌去,直到背影完全被一片阴影吞没。   而那个剧组来的人,莫名就想到了昨天刚拍完的那个镜头。   着一身军服的青年站在废墟里,对着光亮的方向遥遥敬礼,慷慨赴死,模样英俊又洒脱。   方怀和林殊恒……真像。   室内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有人红了眼眶。   只有在天灾人祸来临时,人性才会被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一拷问。   许多人刚刚心里只想着自己要如何度过这次危机,此时此刻如醍醐灌顶,纷纷都醒了。   他们短暂地交流片刻,开始自发的寻找分发物资,给各层的房客送去。把破了洞的落地窗用东西挡住,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好,尽力一齐度过难关。   .   地下车库潮湿又阴暗,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上涨。   污水里有汽油的味道和许多玻璃碎片——这里还比较靠近入口,显然有许多车主敲碎车窗逃生,碎玻璃混在泥水中,方怀一时不慎,被割伤了小腿。   此时水位已经到他的腰。   条件所限,方怀带不了太多的东西。他考虑到自己可能会被困在这里,带了必备的东西,但绷带是不能浪费的,万一被困在里面的人也受伤了呢?   他没有去处理自己的伤口。   水位仍在上涨。方怀一直拿着手电筒四下查看,每隔十米就扬声喊一次:   “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他,少年清朗的声线一点点拉长、回荡,显得很孤单。   四处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唯一的亮光是手电筒,空气是潮湿微腥的,只能听见汹涌的水声。越是往里面走,空气就越稀薄,呼吸非常困难。   方怀脑海里一瞬间也闪过退缩的念头。   他不是圣人,也是一个普通人,生病了会难受,被割伤了会疼,也会怕死。而此时回头,还来得及出去。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最后握着手电筒的手紧了紧,仍然是往前走。   那一瞬间,他大脑里想的是……万一被困在里面的人,是方建国、甚至是叶于渊呢?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方。他知道方建国已经去世了,叶于渊现在在南市安安全全。   他只是想,此时在里面挣扎着、绝望地等着别人来救的人,对某些人来说,一定是重要而无可替代的存在。   将心比心,他希望有朝一日如果叶于渊被困在里面,也会有人去救他。   “有人吗?”方怀仍然每隔十米喊一次,拿着手电筒去照墙上的区域标记。A区在停车场最深处,其次是B区。   他现在已经走到了C区,退无可退,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他心里却不再思考后悔与否的问题了。   水位已经没到胸口,再往前走,就是B区了。B区的平台略高,这里水位比别处要低些。   他继续分水往前跋涉,走了两步,照到墙上写着B13的标志。方怀用布带将防水手电筒缠在手腕上,深吸一口气,下潜。   ……有人!   方怀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污水的能见度很低,水中那个人似乎在挣扎,方怀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托着她的头浮出水面。两秒后,他忽然觉得不对。   “女士……小姐,”方怀用尽全力把她托着,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你还好吗?你——”   他的手探到她的颈动脉,一点搏动也无。他又去听她的心跳和鼻息,到这时才发现,怀里的女人早就死去多时,身体已经僵硬了,刚刚的‘挣扎’只不过是水流推动的。   浑身的血液霎时凝固住。   方怀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向她,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腹部隆起,嘴唇被咬的鲜血淋漓,仍然睁着眼,最后的姿势是蜷缩着、护着自己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   她用尽全力从车子里挣了出来,溺死在了水中。   方怀看着她,只觉得浑身的温度一点点褪去,他忽然觉得很冷。   不知多久后,少年红着眼眶,颤抖着抬起手,帮女人合上了双眼。   “一路走好,来世平安喜乐。”他哑声道。   他将她放在了地势平稳的某处,继续往前走。困在这里的绝不会只一个人。   黑暗潮湿的地下停车场,有泥泞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水仍然在继续上涨。方怀又往里走了二十多米,中途又发现了一对依偎着的夫妻的尸体,他们是被困在车里、水压挤着车窗出不来,活生生闷死在里面的,死去时仍然紧紧抱着彼此。   方怀对他们鞠躬。   他继续往前走,只觉得很疲惫,没有去想后悔与否的问题。   小腿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他拖着伤腿走到A区最高的平台边上靠墙站着,安静地等待。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现在已经不可能出得去了,即使在平台最高的地方,水位也已经到了胸口位置,很快就会没过头顶。   他一时觉得世事无常,昨天还安安稳稳地躺在房间里琢磨剧本,没有想到一场措手不及的台风。他是来救人的,不是来寻死的,但却谁也没救成,自己说不定也出不去了。   方怀低着头。空旷停车场是汹涌的水声,他能无比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如果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   就像方建国说的,‘死了,没了,回不来了’。   方建国选择的是再吃一次故乡的糖醋排骨、跟他说两句话;而刚刚的那个女人,选择的是保护自己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那一对夫妻则是互相依偎着迎接死亡。   如果是他,现在快要死去了,他想做什么?   他对这个世界其实没什么牵挂。他涉世不深,没什么亲人朋友,至于那些喜欢他的粉丝——他知道,自己去世,他们肯定会难过一阵子,但不会一直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毕竟大家也只是网络上的萍水相逢。   他们喜爱方怀,他也尽可能地回报他们,仅此而已。   方怀垂下眼睑,水位上涌,没过了胸膛,他的脖子以下都浸在潮湿阴冷的水中。   他想……   他拿了一个小背包装自己的所有东西。包括矿泉水,食物和用防水袋装着的手机。现在没有信号,但他想,万一到时候有信号了,还可以打电话救援。   此时手机只剩下一格电,无信号。   他打开了通讯录。   他的通讯录里只存了几个人,其中最频繁的联系人是叶于渊。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和叶于渊当一辈子的朋友。   他没什么朋友,叶于渊似乎也是这样。方怀想过的,等以后叶于渊结婚了,他可以去参加他的婚礼,以后叶于渊的小孩还可以当他的干儿子。   他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对人情世故其实看得很通透,他知道叶于渊对他好,也想用尽全力对叶于渊好。   可惜没有机会了。   水持续上涨,没到了脖颈。方怀闭上眼睛,许多画面一一闪过。从第一次在便利店外面见面,到那次发烧,再到后来他从舞台上摔下来、叶于渊接住了他。   然后是雨中安静等着他的沉默身影,水乡小城夏夜的月色与桨声。   叶于渊是特别的。方怀想。   大多数时候,方怀是个歌手,是许多人的偶像,是演员,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他要很认真努力,要保护许多人。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只有跟叶于渊呆在一起时,方怀才是‘方怀’这个人。   少年闭着眼,深呼吸一下。   潮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水位持续上涨,呼吸都困难极了。方怀灭了手电筒,唯一的光是手机些微的光。   他睁开眼睛,看着手机。   就在这时,他呼吸一滞。   ——他看见右上角的信号栏,显示了微弱的一格。   那短暂的一秒,风声水声急促,潮湿的空气环绕上来,倒灌进来的海水忽然更加汹涌,水位上涨的速度加剧,马上就要没过方怀的口鼻。   那一秒,动作比思考更快。   他按下了拨号键,甚至没过多久,那边就被接通了。   这可能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通电话,方怀想着。但出乎意料的,他意识到自己除了掌心微微发凉,竟然没有太多类似恐惧、后悔的情绪在。   “喂?”   那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夹在着些电流声,在灌满水的停车场内响起。   方怀垂下眼睑,吸了口气,唇角微扬起:   “……叶于渊。”   他透过那漆黑的天穹向外看,好像又看见了许多天前那一片湛蓝开阔的天幕。   一阵水潮涌来,方怀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口水。   但他的声音依然很干净平和,但从声音听去,根本想象不到他是处于怎么样的环境里:   “快中午了,你吃饭了吗?”方怀把手机拿远一点,捂着手机咳出了一口血沫,稳了稳呼吸才继续说,“我们这边刮台风,剧组的进度可能延迟,短时间回不去了。”   昨天打电话时方怀承诺他,自己后天能回南市,叶于渊嘴上没说,也许是打算来接他的。   现在可能不行了。   他说的话很平常,甚至带着些笑意,像以往的任何一次通话。   而电话那头,叶于渊沉默了许久。   方怀信号不好,听不真切,只能依稀听见男人的嗓音发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说:   “方怀,你在哪里?”   “不要挂电话。”   地下停车场内,水位上涨,污水已经没过了鼻子,他不得不屏住呼吸,踩着水浮出水面,体力迅速流逝。方怀看着手机上最后3%的电量,说:   “我……”   电量又减少了,现在是2%,手机提示他还剩二十秒将自动关机。   方怀闭上眼睛。   他耳边,汹涌的潮水声忽然消失殆尽。他鼻端嗅到了夏夜晚上夹杂着水汽的桂花香,那短暂的一秒被无限拉长,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别的什么。   他弯了弯眼睛,对着手机说:   “叶于渊,祝你一生平安喜乐。”   “……再见。”   他很喜欢‘平安喜乐’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喜欢,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祝愿。   “方怀!”   那头男人的声音几乎是失态的,因为手机关机,尾音骤然中断。   最后2%的电量消耗殆尽,手机屏幕熄灭,水位上涨到几乎要触及天花板,所有的空气被一一掠夺走。   方怀在水下,眼睫一点点垂下来。他面上窥不见惊惶的神色,倒灌进停车场的海水从鼻腔与口腔里涌入,所有的意识都尽数远离。   也就是在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方怀忽然意识到——   有人在水底,拥住了他。   方怀最后睁了睁眼睛,撞入一双漆黑的眼瞳。那人唇角抿紧,他面色严肃甚至苍白的,怀抱却温热无比。他拥着他,向水面上游去。   因为呛水,最后一丝空气也消耗殆尽,所有意识都模糊极了。   男人的动作忽然一滞。   他沉默地注视了方怀半晌,手指蜷紧。片刻后,他俯身,垂下眼眸……   他动作不太熟练地吻上少年的唇畔,将氧气辗转渡给他。   “……”   汹涌的水声一瞬间安静。 第58章 喵喵喵喵   一片漆黑中, 有微弱的火光亮起。   入口已经被完全堵住, 只有一点点水珠渗出,鼻端能嗅到混着铁屑味的潮气。方怀闭着眼睛,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冷——衣服全都湿透了,贴着皮肤,凉意一点点渗到骨头里。   忽然那一阵寒冷又都被驱散。   贴着皮肤的湿衣服被褪下来, 那股温热的光亮凑近他,将皮肤上沾着的水一点点烘干。那个人的动作并不熟练,笨拙又小心翼翼帮他套上了一件烘干好的衣服。   那一件衣服明显不是少年的尺寸, 袖口直接盖过了手指,下摆长到大腿根,让他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方怀身材并不羸弱, 经常性的锻炼让他有一副修长有力却不夸张的好身材,瓷白的皮肤,腹肌薄而分明,穿起白衬衫和马靴时尤其像骑在马上英俊又夺目的贵族小公子。   “冷……”   他蹙着眉低声嘟囔,嗓音里夹着些鼻音和水汽。   他身边男人立刻紧张起来,他顿了顿, 俯身探方怀的额头,所幸没有发烧,只是着凉了。   哪里知道, 少年一碰到热源就下意识地向他靠拢, 钻进他怀中, 找了个最合适的位置安稳躺下,皱紧的眉头一点点展开,睡熟了。   他身边那人浑身僵着,连呼吸都屏住,紧张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   男人蜷着的指尖一点点松开,他抿紧了唇,把方怀更加往怀里抱了些,不再留一丝缝隙。   “……”   希望他醒来时不要生气。   那人低叹一声,熄灭了火柴。   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整片空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   等到方怀再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维持一个动作太久,有点不舒服,到没有觉得太冷或者哪里疼。   他翻身坐起来。   昏迷前的记忆一点点回笼——从台风骤临,到海水倒灌的停车场,再到一点点漫上来的海水。记忆停止在海水没顶的下一秒,有人抱住他,带着他往上浮。   ……他还活着。   方怀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的确是温热的,能够活动。他的确还活着。   一种说不上什么感觉立刻就攥住了心脏。他一瞬间有些茫然,又有些劫后余生的过度惊喜,胸口堵着更多酸涩的东西,绝不是单纯的开心。那种感觉很复杂,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人都懂。   毕竟,谁都想活着。   但方怀也并没有沉浸在那情绪里太久,他仍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是什么情况,不能掉以轻心。他向着整片空间唯一的亮光看去,忽地一愣。   “叶于渊?”   那人上半身露着,衬衫的扣子已经坏了、只能敞开,宽肩窄腰,皮肤是接近玉的冷白色。他很高,靠墙坐着,漆黑的眸子垂着,眉眼在熹微的光亮里是一道略显冷淡的墨色,发梢还没干透,水滴顺着侧颊淌过脖颈、锁骨。   是叶于渊。   他坐的离方怀有些远,像是在避着他什么,很低地嗯了一声。男人神色有些疏离地与方怀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而方怀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方怀怔怔地看着他,胸膛的起伏一点点加剧。   叶于渊按灭了手中的火,整个空间彻底暗了下去,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潮湿的空气里,有很淡的烟草和血腥味,混在雪松的清冷味道里,几乎嗅不见。   “你的衣服还没干,”叶于渊食指蜷紧,片刻后淡声道,“稍等一下。饿了——”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   他们所在的空间并不大,方怀一米八的身高并不能完全站直。他站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不等叶于渊有所反应,跌跌撞撞地几步迈来,俯身半跪下。   他抱住了叶于渊。   叶于渊呼吸骤然一滞,大脑里的话全都消失了。   狭小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方怀急促的呼吸声。他的呼吸不是剧烈的急喘,而更像是压抑着什么、像是溺水的人攀到了一根浮木。   他半跪着抱住叶于渊,手指很用力,指节甚至有点泛白。   他颊侧贴着叶于渊的脖颈,能听见这个人脉搏的一下又一下的鼓动,温热沉着,渐渐成为了整片天地里唯一的响动。   方怀嗓子里一阵又一阵痉挛,大脑里一片嘈杂。空气里夹在着海水的潮气和腥味,铁屑味和烟草味混在一起。   心里积压了数小时的惶恐与绝望在此时爆发。   “叶于渊,”他心里一时涌出了很多话,嗓子发紧微哑。然后少年垂下眼,借着一点点很淡的光看着叶于渊,他的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浸水的棉布,让他的呼吸都困难极了。   他的声音很闷,嗓子几乎是哑的:   “那个人去世了……还有一对夫妻……我,谁也……”   谁也没救成。   “方怀。”   叶于渊沉默片刻,伸出手,不太熟练地从他的后颈安抚性地抚摸到脊背。   “那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叶于渊抬起眼睑,认真地看他。他们鼻尖几乎要触到一起,方怀身上是少年特有的很淡的味道。   太近了,他害怕方怀听见他超速的心跳声。   男人垂下眼眸,沉默地看着墙缝里生长出的杂草。他唇角微抿,问:   “你呢?”   “……害怕吗?”   方怀许久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看着他,眼眶微红。他说:   “我很害怕。”   一个人在潮湿漆黑的地下停车场,以为自己‘救’出的人早就死去多时,一个人眼睁睁看着海水没过口鼻、呼吸被剥夺。   他很害怕,也很恐惧。   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方怀愿意对别人坦诚自己的懦弱与狼狈。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被攥紧了的心脏骤然松开,压抑的情绪决堤。   叶于渊微仰着头看他。   他们从来没有靠的这么近过。叶于渊靠墙坐着,长腿分开,而方怀就半跪在他的腿间,俯身拥着他,近到呼吸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他能够看见方怀的眼睛,很干净英俊的模样,眼眶通红,不设任何防备地看着他。   叶于渊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去吻他。   片刻后,男人唇角抿紧,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他的右手背在身后,掌心是被玻璃滑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伤口有血洇出来、被烟草堵住,周围隐隐有银色的鳞片浮现。他浑身僵着,片刻后笨拙地伸出左手拥住少年,回应了这个拥抱。   “别怕,”他把方怀整个人抱在怀中,声音低沉又很温柔,糅在安静的夜色里一点点铺开。   他在少年耳边一字一句道:   “别怕。”   “我……”   “我在这里。”   .   二十分钟后。   他们并没有出去,还在停车场里。从方怀进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接近五个小时。   台风是今天上午九点改道向Z市的,风力强,但移动速度非常缓慢。中午十一点正式登陆,而这个酒店靠海、几乎台风一登陆海水就开始大面积倒灌了。方怀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两个小时,车停的靠外、能逃生的人基本都逃了。   困在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停的太靠里面,要么是被水压挡住打不开车门,要么是打开了车门、却没重叠的车堵着出不去,凶多吉少。其实方怀进来前已经想到了这个情况,但他还是来了——他只是想,万一呢。   万一那个说着‘救命’的人还活着,万一他们还抱有一线希望、挣扎着等谁去救。   人在那个情况下真的想不了太多东西。方怀到现在冷静了下来,心里还是留着点东西、他收到的那个小鸭子上面‘救命’的纸条,明明是个小孩子的字迹。   但他并没有发现小孩子的尸体。他心里留着一线希望,每一寸都检查了,他既怕自己是找漏了,又希望那个孩子还在哪个角落躲着、安稳的活着。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靠近天花板的一个通道,构造狭长,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一个铁质的不锈钢板挡住了入口,密封性竟然很好,能感觉到整个停车场已经被海水灌满了,只有一点点水从缝隙里渗进来。   通道内氧气有限,食物和水也有限。刚刚脱离了一个困境,很快又陷入另外一个——不知道多久才能等来救援,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我刚好在附近出差,”叶于渊解释道,“进来找你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本子。”   地上摊开着一个本子,已经湿透了,是林殊恒的笔记本。当然这都是谎话,几个小时前叶于渊还在南市开会,这些都是不能跟方怀说的。   之前,叶于渊时不时点起火柴给方怀暖一暖,他醒来之后就灭了,因为燃烧耗氧,这里的氧气并不多。   其实本来不应该这样。   但是……   叶于渊食指微蜷,收拢了掌心,掩住伤口。   方怀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他仍然是抱着叶于渊的姿势,耳边听着对方的心跳,有种劫后余生的疲倦感涌上来,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灾难当前,人与人的距离会无限拉近。如果放在平常的时候,方怀是不会这么做的,但现在他没有思考很多。   他喜欢被叶于渊抱着时候的感觉,对方像个很熟悉可靠的长辈,又或者……他侧着头去看叶于渊的眉眼,只觉得他今天好看极了。   怎么会有女孩子拒绝这样的人?死亡的威胁暂时褪去,方怀大脑放空,开始东想西想了。   叶于渊知道方怀在认真地打量他。   他喉咙有些微微发紧,耳畔几乎瞬间就泛红了,但他并不能说,只能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   “叶于渊,你跟你喜欢的人告白过了吗?”方怀问。   叶于渊沉默。   片刻后,他有些艰难道:   “没有。”   “我……不敢。”   他垂眸看着方怀,心里一时间有某种情绪汹涌。他回忆起不久前在水底吻住他的触感,呼吸都不稳了。   “为什么啊?”方怀简直不能理解他的自卑感从何而来,眉头扬了扬。   叶于渊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方怀继续说:   “我之前还想着参加你的婚礼,等你的小孩出生——对不起,你不喜欢这个话题?”   叶于渊掌心猝然收紧。   他很久没有说话。片刻后才扯了扯唇角,说:   “我不会有小孩。”   方怀是个很通透的孩子,他虽然不知道叶于渊为什么不高兴,但还是照顾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讪讪地‘哦’了一声,气氛一时尴尬。   “你受伤了吗?”   方怀忽然问。   他小腿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血也早就止住了,但他鼻尖还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叶于渊淡声道:   “没有。”   方怀‘唔’了一声,浅琥珀色的眸子隔着很近的距离认真地打量他,片刻后说:   “你在说谎吗?”   “……没有。”叶于渊轻咳一声。   “我自己看。”   方怀把很久以前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   叶于渊微微抿唇,一时哑口无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小朋友这么记仇?   但他又觉得,记仇的方怀也格外让人喜欢。   方怀不由分说地握住他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看见了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好像是被玻璃划伤的,愈合了一点点,但仍然在流血。   方怀:“……”   他心脏忽然有些酸涩的疼,不是很强烈,但的确让他很难过。   方怀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绷带和应急处理的药被叶于渊用来处理方怀小腿上的伤口,此时所剩无几。叶于渊是捡笔记本时顺便拿了一包香烟,撕开把烟草覆在伤口上止血,当然没什么大用处。   “不疼。”叶于渊面不改色道。   更何况他们的确没有处理的绷带和药。   叶于渊手指动了动,刚要收回手,忽然感觉不对。   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下一刻,心跳声忽然不稳。   掌心有微微湿润的触感,简直像是有电流与烟花骤然亮起,流向每一寸血液。   ——方怀帮他擦去血迹后,低着头,舔了舔他的伤口。   .   与此同时。   Z市的台风仍然在肆虐,虽然已经在抢险救灾,但水电没来,信号仍然断断续续。在酒店一楼,大家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这,把物资发往各处。主要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忙,但剧组过来的人、来送笔记本的人也在帮忙。   而在《霜冻》的拍摄基地,大家也在救灾,每一个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帮助自己的同胞共渡难关。   信号断断续续。   有人录制了视频上传,本来以为信号不好不会成功,却没想到真的上传成功了。早就有人看见了Z市红色台风预警的消息,一时间都涌到了视频下面。   【啊啊啊啊啊刮台风了,熏疼我老公呜呜呜】   【大家都在救灾啊,《霜冻》剧组好有爱。不对,崽崽在哪里?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之前听说他跑去Z市那个酒店了,好像是有事情。那边的视频也有人传……我没看见方怀在哪里。】   【怕不是贪生怕死躲起来了。就他的命珍贵,别人都是贱命一条?大台风天大家都忙着抢险救灾,他一个大老爷们躲起来?!剧组那边连女演员都在收集物资分发,凭什么方怀搞特殊。】   好几个视频的确都没看见方怀的影子。粉丝知道方怀不是那种人,但是……他究竟在哪里?   比起最坏的猜想,他们倒宁愿是他‘贪生怕死’躲起来了。   许多人心里都凝着乌云,心情一点点沉重。而那些键盘侠反倒欢快起来——甚至有人黑进了酒店的监控系统,发现方怀的确没有在救灾,哪里都没有他的影子。   于是键盘侠愈发确定他是躲起来了,各种节奏带的飞起。 第59章 喵喵喵   【凭什么就方怀特殊对待?大家都在救灾, 他凭什么不来?哟, 觉得自己是大明星了,了不起了,自己最高贵?】   【路人都看不过去了,不要道德绑架行吗?有谁规定一定要救灾了吗?身体不舒服不行吗?】   【怀式路人好棒棒呀,科科。不是规定一定要救灾,但人家上到六十老人, 下到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在忙活,他前几天发微博还好好的,赶着这个当口‘身体不舒服’, 太巧了吧?怕死就直说呗,胆小又自私。】   这件事情很明显是有人故意引导节奏。再加上石斐然那边信号不好、无法了解的局面,粉丝又在担忧方怀出事, 无心控评……没多久,#方怀 自私#这个tag竟然上了热搜。   大家都记得不久前的撑伞事件,甚至有年轻人开始跟父母大谈特谈:   “之前那个方怀撑伞就是故意凹人设啊,想凹个什么暖男人设,撑撑伞多简单啊。可惜一到这种重要关头呢,真面目就露出来了, 果然患难见人心吧。”   现在大家别的不敢说,最喜欢嘲的就是明星人设崩塌了。   他们甚至不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营销号、知乎大V写几篇长文痛斥, 带一带节奏, 键盘侠立刻就能开启一场狂欢, 集体高潮。   现实生活不如意,这些人都很享受把那些比他们更有成就的人,踩在地下痛骂的快感。   .   狭小的空间内一片漆黑,只有很淡的光投进来。   方怀盘腿坐着叶于渊两腿间,垂着头,很认真地帮他……舔了舔伤口。   他的眼睑垂着,瘦削不驯的模样,后颈的线条收拢进衬衫里,表情像是执拗又像是有些难过。他不是在城市长大的,当他站在高楼大厦、人烟熙攘里时,从头到脚都透着格格不入的味道,也因此,方怀做这样的动作时显得理所当然。   他是这样的小孩,放到城市里一个月就会不适应了,扔到山里却能怡然自得的过上好久。   有时甚至能想象到他一个人劈柴、打猎、生火的模样,入夜了就点着火把满不在乎地躺到树上,白天醒了就鞠着水洗一把脸,受伤了自己舔一舔,月色很好的时候自己编出一首歌来唱。   他的灵魂是自由的,有不少野性成分在的,他不属于任何条条框框与森严戒律。尽管他已经努力让自己融入这里,但总是很艰难的。   那道伤有点深,还在渗血,方怀唇角也沾上了血珠。   叶于渊的呼吸有点沉,眸色微微发紧。   室内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轻轻重重地交叠在一起,在无边的夜色与潮气中渲染出些暧昧的氛围。   方怀也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说话。他唇边沾着血,甚至没想去擦。   两人沉默着,潮湿微热的气息蔓延开。   叶于渊忽然收了收掌心。   漆黑的眸子里弥散开雾气,更多无法说清的情绪掩盖在其中。他就着方怀的姿势,拇指蹭过少年的唇畔,帮他擦去那一点血。   这个动作其实并不出格,但有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感觉。   方怀有些茫然,看向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笼着一层浅却明澈的光。   风声静止了一秒。   叶于渊垂下眼眸看着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的,他忽然俯身,一手撩起少年的几缕额发,在他额头上吻了吻。   方怀:“……”   叶于渊:“……”   方怀:“……”   叶于渊怔了几秒,和方怀四目相对。他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陷入了一种难以置信、有些难堪的沉默中。   直到方怀迟疑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这是……他们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吗?方怀认真地想了想,他并不讨厌。   叶于渊的视线顺着他的手,移到他的额头上。   片刻后,男人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耳畔微红,说不出话来。   “叶于渊——”   “抱歉,”叶于渊眼神不自然,生硬地转移话题,“我累了。”   方怀困惑又莫名地看了他半晌。   他很想和叶于渊讨论一下这件事,但叶于渊似乎并不想多说,他于是不再多问了。   他帮叶于渊掌心的伤又敷上烟草,让叶于渊闭着眼睛睡一会儿。方怀没有怎么照顾过别人,但他仿佛生来就会这些。他虽然没照顾过人,但的确照顾过不少小动物的。   方怀没有说,他心里堵着一个很大的担忧。   ——他害怕叶于渊发烧。   像这种失血过多、面积较大的伤口,最怕的是恶化发炎,引起发烧之类的并发症,牵一发而动全身。放在外面没有什么,但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也还不知道。   方怀看着那道伤口,想起了自己碰见的那几位不幸丧生的人。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叶于渊浑身冰凉、在水里不断下沉的模样,心脏一瞬间就发疼了。   他想,叶于渊是为他进来的,无论如何他也要让他平平安安地出去。   然而事与愿违。   一个多小时候,方怀探了探叶于渊的额头,感觉到比以往烫了不少,甚至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   他心脏立刻就提了起来。   “叶于渊,”方怀凑到他耳边,一声声喊他,“醒醒。”   很多人都是睡着睡着就没了。   “叶于渊。”   方怀的声音提高了些,他有点着急了,额角坠着汗珠。他用额头试了试叶于渊额头的温度,依然觉得还是很烫。而男人闭着眼睛,眉头微蹙,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   叶于渊眉头动了动,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水雾蒙蒙。他认真地看着方怀,拇指磨挲了一下他的眼角。也许是因为发烧,他有种与平时刻意冷淡完全不同的温柔气质,他声音微哑,说:   “我没事。”   “……你去睡着吧。”   “醒来的时候,就出去了。”   方怀没说话。   “我不睡,你也别睡。”他认真地说。   他想督促着叶于渊喝了水、吃了泡软的压缩饼干。自己没打算吃,他要把食物剩下来。   他们的处境已经非常糟糕了。   空气剩下的不多,已经能感觉到呼吸有点困难了,而食物和水也所剩无几。   叶于渊却没有喝水,也没有吃。   “我吃过了。”方怀说。   叶于渊看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不渴。”   两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僵持,谁也没去碰那些水和食物。   “好吧。”方怀有点不高兴,但没有说出来。他想,等叶于渊渴了就会去喝水的。   他看着叶于渊,不想他睡着了,但自己却忍不住犯困。他强撑着精神,没多久就开始点头,刚闭上眼睛又强迫自己睁开。   叶于渊定定地注视着他。   在方怀第三次强撑起精神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终于伸手,把少年整个人都拥进怀里。   “睡吧,”他低声道,“怀怀,晚安。”   ……他叫他什么?   方怀没来得及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浓重的困倦袭来,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沉沉睡过去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半晌后也闭上眼睛。   这么久了,那道伤口并未愈合分毫。甚至不刻意控制时,伤口周围能看到隐隐的银色鳞片——那并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东西。   本来对于他来说,即使很久不吃不喝也不会有事,甚至直接把方怀带出去也是轻而易举。   但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他能够保证方怀能够平安的出去,至于他自己……   叶于渊闭上了眼睛。   出不去,也没什么关系。他想。   .   方怀睡着时也极其不安稳,噩梦一个接着一个。   他一会儿梦到叶于渊在他面前去世了,在冰凉的水里一点点下沉,一瞬间又梦到了方建国去世时的那一幕——他当时心里其实没有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但那份痛苦均摊到了他的整个人生里,像是一根刺,时不时冒出来刺他一下。   少年抿着唇,皱着眉,无意识地低着头去听身边人的心跳声,哑着嗓子喊‘叶于渊’。   叶于渊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无言地把少年更拥紧些。   数个小时连绵不绝的梦境辗转,方怀终于醒了。   叶于渊说到做到,的确没有睡。他就那样把方怀抱在怀里,疲倦又温柔地注视着他,呼吸声很低很浅,见他醒来,把他的手拢在掌心轻轻握了握。   地上的水和食物仍然没有动。   而方怀发现了一个更加糟糕的状况——氧气显然不够了,而且那个不锈钢板似乎顶不住了,有水渗透进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走到穷途末路了。   叶于渊必须活着,这是方怀心里的唯一一个想法。   他没有关系的,方怀想,他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牵挂。叶于渊……叶于渊还有喜欢的人,他以后还要结婚,组成属于自己的家庭,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他想象了一下叶于渊以后结婚的样子。男人英俊又沉默地穿着西服,身边是温柔美丽、和他很般配的妻子,两人宴了天地,拜了父母,敬了宾客,从此就要过一辈子。   方怀一时有些难过遗憾,一时又为叶于渊感到开心。他想,叶于渊一定是可以幸福的,方怀对此毫不怀疑。   两人安静的对视。   的确这条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们都知道。不是食物和水,是空气。假设救援队还有一个小时能到,现在的氧气也只够他们其中一个人撑到那时候。   方怀心里已经决定了。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他想到死亡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害怕的情绪。他也并不是滥好人,只是……   他很希望叶于渊能够幸福。   两人对视了半晌,叶于渊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差不多,神色淡淡的,眉眼间还有一丝倦色,漆黑的眸子却很温柔。   “叶于渊,”方怀斟酌着告别的话该怎么说,“我想……”   叶于渊看着他,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你还很小。”   他仍然把方怀抱在怀里,一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帮他把有些挡着眼睛的额发拨到后面去。他现在并不紧张了,像个温和的长辈,认真地看着方怀,嗓音微哑:   “你以后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说不定会结婚。外表和权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拥有足够好的品格,而你爱他。”   叶于渊说这话时的语气心平气和,掌心却是蜷紧的。   方怀是第一次听叶于渊说这么多话。   他不喜欢叶于渊的语气,非常不喜欢,方怀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他问。   叶于渊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他顿了顿,才继续说:   “你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人没有见过。”   阿尔卑斯山脉的落日,东京初春开的樱花,挪威的雪。   “现在说要把为了谁放弃生命,太早了。”叶于渊看着他,唇角竟然微微勾起来,很淡地笑了笑。这是认识到现在叶于渊第一次笑,英俊极了,整个人甚至熠熠生辉。   方怀没有笑。   “在这里放弃,你以后会后悔,”叶于渊的声音哑了些,他看着他说:   “等到你更大了,见到更多的人,遇见了真正心动的那一个人。   “等你找到了每一次心跳与呼吸的意义,你愿意和他去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等你每一秒都在想他——   “再把命交给他,也不迟。”   叶于渊甚至没有直接说什么,他的拇指磨挲过他的眼角,在下颌逗留一下,帮他把衬衫第一颗扣子扣了起来。   男人靠着墙壁沉默坐着,唇角已经展平了,眼神却还是软的,他看着方怀,所有情绪都很收敛克制,隐藏在平静的海面之下。   这是告别的话了。   他是个平庸无趣的人,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但这一刻忽然很庆幸。他不需要在最后一刻给方怀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方怀不用记着他,早点忘了就好。   没有关系的。   方怀没有说话,他抿着唇角,执拗地看向叶于渊,眼眶一点点红了。他张了张嘴,忽然一个笔记本挡在了眼前。   是林殊恒的那个笔记本,它现在已经晾干了,字迹模糊,纸页皱巴巴的。   方怀不明白叶于渊把这个本子挡在他面前的用意是什么,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嗓子却仿佛被掐住了,空气稀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有种被蒙在鼓里的焦躁。   而他并不知道。   叶于渊隔着笔记本,垂着眼眸,自欺欺人地吻了吻他。   方怀是他每一次心跳与呼吸的意义。   他想和他去世界上的每一个地方,去阿尔卑斯,去东京,去挪威——   但是去不了,也没关系的。   那些地方,方怀以后都会去的,只不过不是同他一起。   风声静止,空气凝滞。   温柔的夜色里,氧气一点点稀薄,时间被无限拉长。在方怀的视线范围之外,叶于渊的掌心泛起一点点暖白色的光芒。   不用很久,他就会消失,而这里的潮水会褪去,方怀会平安地回到外面。   不用很久……   “……”   方怀忽然推开笔记本,固执看着叶于渊: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以后会后悔,”他攥紧了掌心,红着眼眶,问他,“跟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   “你凭什么帮我选择?”   叶于渊被他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话给问懵了。   方怀执拗地看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显得不开心且难过极了。   但时间所剩无几,氧气剩的不多了,如果他们继续这样下去……   也就是在这一阵僵持的沉默中,忽然,两个人都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咚、咚、咚。’   .   两人同时一怔。   方怀停了停,走向声音的来处。那是一块墙壁,和周围没有什么区别,他把掌心覆盖在上面试探了一下,敲了敲,忽然发现不对。   ……这一块墙壁,后面是空的!   “怎么了?”叶于渊问。   方怀没说话。他迟疑了一下,后退半步,一手插兜,抬起右腿直接踹向那一块墙壁。   轰地一声,墙壁直接破了一个洞,所幸没有引起大面积的坍塌。   几乎是绝处逢生,氧气顿时涌了进来,原本这边的空气已经稀薄极了,打破了屏障后两个空间连通了。   而几乎是下一秒,方怀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墙壁的背后,蜷缩着一个小孩子。   是个小男孩,他身边扔着些饼干包装袋什么的,蜷缩在墙角,刚刚‘咚咚咚’的声音,显然是他敲出来的。   电光火石间,方怀立刻就想起了之前捡到的那只小鸭子上面笔迹稚嫩的‘救命’两个字。他又想起了自己在B13看见的那位孕妇……她明明已经从车里挣脱了出来,但最后还是死去了。   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把自己的小孩抱起来,和仅剩的食物一起放进绝对安全的空间里,然后自己脱力后倒、溺在了水中。   方怀把小男孩抱了起来,他还有呼吸,但已经差不多昏迷了。他有数十个小时没有喝水,如果没有遇到方怀他们,可能撑不到救援队来的那一刻。   他为他们带来了氧气,而他们能够给他水。   就像是上天的垂怜与眷顾。   方怀给小男孩喂了水,看着他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然后,他转向叶于渊。   少年看向沉默的男人,最后他俯身,像数个小时之前那样,抱住了他。   “我们都会出去的,”方怀认真的、一字一句道,“那些地方,我们可以一起去。”   阿尔卑斯山脉的落日,东京的樱花,挪威的雪。   而他也会当叶于渊一辈子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叶于渊唇角紧抿,眸色剧烈的晃着。   最后他缓慢地伸手回应了这个怀抱,把少年紧紧拥在怀里,哑声道:   “……好。” 第60章 喵喵   凌晨四点, 还未破晓, 正是天最暗的时候。台风过境了,暴雨仍然在下。   距离方怀被困在停车场,已经过去了十五个小时。方怀的电话没电关机了——当然,信号还没恢复,即使没关机也打不通。   Z市潜水爱好者协会站在酒店里,和别人焦急地交涉着。他们刚刚在地下商场结束了一场救援工打捞作, 此时都很疲惫,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着:   “里面有多少人?……哦,有两个人求救, 又进去了一个。”   “我们也不是铁打的,需要休息一下。这个停车场的地形比较复杂,救援工作有困难, ”协会会长穿着一身雨衣,神色疲惫,委婉道:   “而且,十五个小时——恕我直言,最佳救援时间是四到五小时,十五个小时, 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许多人一听,当时就煞白了。   难道方怀真的……   凌晨四点,台风风级最大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整个Z市都是一片灾难过后的场景。许多树被连根拔起、横斜在街头, 街上都是碎玻璃与杂物, 天幕黑沉沉。   信号还没恢复,媒体和记者反而先来了。这些是官报的记者,每次大灾难都要奔赴第一线报道,回去写一个诸如‘华夏儿女共渡难关’之类的稿子,除此之外还有新闻直播的记者。   又因为正赶上《霜冻》拍摄地在此处,也有许多八卦记者不死心想挖些猛料,也来了。   ——这整整一个晚上,骂方怀的舆论不曾消停片刻。   【为某三线流量点一首歌:你算什么男人。】   【凹人设啊?怎么不接着凹了?之前不是凹的挺开心的嘛,有本事帮别人撑伞,没本事屈尊降贵来救救灾?锦上添花谁不会啊。】   【怕死呗,人家大明星命金贵着呢,呵呵。】   【太自私懦弱了,真的对他有点失望。粉转路。】   【抱紧崽崽,怀疑楼上是假粉。什么锤都没有就开始跟风黑?不要道德绑架可以吗,身体实在不舒服不能去休息吗?】   官报和新闻直播的记者是客客气气地和现场的人打了招呼,而八卦媒体就没那么好心了。一个话筒直接怼到石斐然面前,问他:   “您好,可以解释一下方怀现在在哪里吗?之前不参与救灾工作,是真的身体有恙,还是找借口贪生怕死?”   石斐然:“……”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记者:“你再说一遍?!”   不只石斐然,周围许多人听见这话,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思议。因为没有信号,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都在说什么。另一个人问:   “你是说,你们觉得方怀不参与救灾,是因为他故意躲着、怕死?”   “不然呢?”那名八卦记者比他们更加惊奇,“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那人嘴唇抖了抖。几乎所有见证过昨天那一幕的人都沉默了下来,有人甚至表情哀恸,几乎控制不住情绪。   英雄埋骨无人问。   他们甚至不知道方怀还能不能再活着出来——这个概率实在太小了,很可能他已经……   而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却抓住一个把柄,就急哄哄地踩在方怀身上狂欢。甚至有人为了嘲讽方怀懦弱自私,给他P了一副遗照。   这不是让人难过,而是让人感到愤怒甚至荒谬。   “他不怕死,”石斐然双眼发红,喃喃道,“没有人比他……更不怕死了。”   那八卦记者一扬眉头,刚想要质疑什么,周围的人却一阵骚动起来。   “怎么了?”   “微博又要瘫痪了……”   “谁发微博?”   发微博的是封朗。Z市的信号断断续续,刚刚才恢复了一点,而第一个把微博发出去的,就是封朗。   只有很简单的两个字。   “@封朗V:道歉。\\\\@瓜农一号:大家都在救灾啊,霜冻剧组好有爱[视频]就是某个流量太不像话了吧?十几岁的小姑娘都在帮忙,他人呢?贪生怕死、躺着睡大觉?”   道歉。   ……道歉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记者都是一愣。   另一边,潜水队和派来的救援人员交涉过后,觉得停车场里面位置复杂,还是先调来了抽水泵开始往外抽水。凌晨四点半,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着。   一辆车在路边停下。   高大俊美的男人撑了一把黑伞,从车上迈步下来。他一反平日笑眯眯的模样,浅金色的眸子不带什么笑意,嘴角展平,怀里捧着一束山茶花。   这一下,在场的不止八卦媒体,就连那几个央视记者都有点惊诧激动了。   “……封影帝!”   “封影帝,可以解释一下您说‘道歉’的意思吗?除此之外,听闻您在剧组素来与方怀不合,是否因为对方人品——”   跑的最快的还是刚刚质问石斐然的那个记者。他激动极了,把麦克风一个劲地往封朗嘴边怼,他预感自己会爆一个大料……   封朗懒散地瞥他一眼,忽然笑了笑,对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这个记者还没见过这么反套路的明星,一时愣了愣,迟疑着往那边迈了一步。忽然他手中的相机被人调转了个度,封朗心不在焉地拨拉一下相机,让镜头对准某个方向。   “人品不佳,”封朗嗤笑一声,“你自己看看?”   抽水泵很早就开始工作了,甚至比潜水队来的还早,此时已经工作了接近六个小时,抽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停车场的水位下降了许多。   潜水员穿戴好设施,打算进去救人。   而各地赶来的记者都强打起精神,打算拍摄一下潜水员入水的照片作为素材,也就是在无数镜头对准停车场入口的同时——   潜水员的动作忽然一停。   这里原本是嘈杂的,无数人议论纷纷,闲聊也好担忧也罢,此时所有声音忽然都停住了。而那些八卦记者则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   一个身影淌着水从停车场深处走出来。   越往外走水位越低,直到水刚刚到他的小腿位置,这一刻,所有人总算看清了具体的模样。   那是一个男人。   他很高,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衬衫被水浸湿着,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眼睫沾着水、眼神是很寥落冷淡的。明明应该是很狼狈的模样,但他生来就有那种冷淡迫人的气势,是久居上位沉淀下来的。   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背着的那个少年。   他背着少年,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那个大男孩显得疲倦极了,发梢都是湿的,却仍然干净英俊,弯着浅琥珀色的眸子和身边的小男孩说话。   一个几岁的小男孩跟在他们身后,牵着少年的衣角。小男孩被照顾的很好,虽然是刚刚死里逃生,竟然没有显得特别疲惫或者状态差。   铺天盖地的暴雨随之一停,片刻后,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天边有隐约几丝光芒流泻而出。   这幅画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一场巨大的灾难走到尽头,天将破晓,男人背着少年,背后灰蒙蒙的天幕泛起了些许亮色,像是色彩浓郁的后现代油画。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不知多久之后,才有记者抖着手按下快门。   ……什么情况?!   是幸存者吗?所有人都后知后觉的激动起来。不过——   “有人活着!”   “那个……是,叶于渊吗?”   “不不不,等等?!方怀?!”   叶于渊毕竟不经常露面,除了科技财经相关方面的记者,别人对他的辨识度其实并不高。反而是方怀,因为职业的关系,再加上昨晚被讨论了一整个晚上,大家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   大家根本没有想到,潜水员还没进去救人,幸存者就自己走出来了,一时没有动作。   最后是小男孩的哭声打破了一片压抑的平静。   “爸爸!”   那个跟在方怀身边的小男孩一路小跑着扑进一个男人怀里,那个男人双眼通红,哽咽着接住了他:   “乐乐,没事吧?难受吗?没事,爸爸在这里……你是个男子汉,很厉害……”   他努力咽下了那句‘妈妈在哪里,有没有和你一起出来’。   昨天台风骤临时他在邻市出差,忽然接到了台风的消息,然后接到了妻子发来的短信——上面只有三个字,‘我爱你’。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连夜赶回来,看见了被灌满海水的停车场。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没想到儿子还活着。   “君君,”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已经泪流满面了,哭着把小儿子抱在怀里问他,“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跟爸爸说说,咱们的救命恩人是谁?”   小男孩也在哭,但声音很响亮。他转身指着不远处的人道:   “是哥哥!”   方怀大可以像别人一样,对那张写着‘救命’的纸条视而不见,但是他没有。   他进来了。   如果没有他,小男孩绝对撑不到那个时候,即使母亲帮他找到了安全的地方、给他留了食物也不行。他受伤了,没有水源,被方怀发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走到了穷途末路。   “……”   话音刚落,媒体简直轰动了!   什么情况?!   所以,大家昨天都在嘲讽方怀贪生怕死不参与救灾,而方怀不参与救灾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正在地下停车场救人,以身涉险,当然不可能在外面救灾?   网上的监控终于被完整调了出来,大家看见了方怀平静地走向停车场的模样。为了维护身边人的自尊心,他甚至没有宣扬明说自己的行为,只是说去‘上厕所’。   然后义无反顾地淌进了那么深的水里。   扪心自问,在场的几乎所有人,在那种情况下应该都不会做出方怀这样的选择。他们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但这不妨碍他们对方怀肃然起敬。   这一次,就连许多向来没有下限的八卦媒体都沉默了,感受到了罕见的愧疚与羞耻。   那种情况下,放弃自己的安全而进到里面去救人的方怀,却在网上被辱骂、被嘲讽、被P遗照……这不是过分的问题,简直是有点荒谬了。而他们每一个人几乎都是在吃着人血馒头狂欢,都是凶手。   无数镜头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幕。   其中就有央视的直播镜头。镜头里的少年半蹲下,抱了抱小男孩,男孩子哭着反抱住他,而男孩的父亲对他不住道谢。   方怀对着男孩的父亲笑了笑,模样英俊又歉疚,忽然眼眶就红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如果再去早一点,说不定能再多救一个人,说不定这个人就不会失去心爱的妻子。   那男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哭得满脸通红,抱了抱他。   这一段镜头一秒未剪,被完整地放上了当晚的新闻联播,作为背景视频。   在新闻联播播出的同时,无论是喷过方怀的人、方怀的粉丝、还是对事情稍有了解的路人,全都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即使在央视不带任何滤镜的镜头下看,方怀也这么好看。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咦,小凯,”一个老太太推了推老花镜,“你昨天不是说这孩子……方、方什么来着,故意骗人?我看他人挺好的啊,他不是去躲着,是去救人的,都上电视了。”   那个男男生翻了个白眼:“嘁,估计又是团队在洗地炒作吧,哪个台?”   老太太:“中央一台,新闻联播。”   男生:“……”   什么情况??!   随着新闻联播的播出,网上很快有人客观地整理了全过程,包括方怀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救人,又是怎么样死里逃生——在那种情况下,他的生存概率其实是很低的。   许多人的心情从难以置信的荒谬到震撼,到最后,彻彻底底的感受到了愧疚。   他们甚至庆幸,还好方怀活着出来了。   不然,他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   .   方怀已经疲惫到极点,上了救护车就睡着了。叶于渊垂下眼眸,帮他盖好被子后走下车。   有助理在善后,他不用担心自己被媒体过度曝光的问题。   而非常出奇的,他的衬衫在不久前还是湿透的,现在已经干了,他穿上裁剪合体的西装外套,再一一扣好扣子,走下车时,已经又是平时严肃英俊、一丝不苟的模样。   封朗在一边等他,手中把玩着一朵山茶花。   叶于渊神情冷淡,目不斜视地自他身侧走过。封朗终于忍不住了,扬声喊他:   “喂。”   男人沉默着,没有回头,脚步停了下来。   “我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没用?”封朗半睁着浅金色的眸子,要笑不笑地看他,“一个灌满了水的停车场都出不来。”   叶于渊没说话,此时刚刚破晓,他沉默地立在一小片阴影里。   封朗的质疑不是没有道理。而且,实际上——   叶于渊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在他的掌心,那一道一整晚都没有愈合的伤已经愈合了,完好如初,不见任何异常的模样。   他没有说话,而封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懂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赞叹道:“这个影帝的称呼应该给你才是。”   叶于渊这时才出声,淡淡道:   “不是演戏。”   他当时,的确以为自己出不来了。他在去之前给自己留下了那道伤,目的就是让自己完全沉浸进去,真的‘认为’自己做不到了。   那样才比较逼真。   “你有病?”封朗看着他,最后问。   叶于渊沉默片刻,抿紧了唇。   “我只是想要他……”属于我。   他以前的确想过放手,不去争,让方怀自己选择。但他是个卑劣的人,从骨子里就是。   他尝试过了,他放不了手的。   “昨晚之后,他现在或多或少,”叶于渊沉默片刻,声音有些发紧,“会有点……   “喜欢我吧?” 第61章 喵   【现在看着之前的监控简直好后怕, 最佳生存时间是四五个小时, 崽崽差点点就真的出不来了。之前谁说他贪生怕死的?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炒作的吧?!就是看见被黑了害怕,找了个借口呗。跑去救人……亏他敢编,胆子挺大的。】   一开始直播和媒体把真相报道出来的时候,还是有很大一拨人不信——毕竟昨晚公众号、知乎大V可是把节奏带的飞起,每一个细节都写的清清楚楚,简直跟真的一样。   即使后面监控视频被调出来, 上面的确显示了方怀走进积满水的停车场,仍是有人不信。   【视频也可以伪造啊……你们少见多怪了吧。】   【目击证人的采访出来了,建议黑子们去看看。呵呵, 造谣违法知道吗?】   【不是,既然说了几乎不可能生还,他又是怎么出来的?超能力?科科, 我更倾向于是假的。】   一直到晚上七点半,新闻联播准时播出。   由于事发突然,Z市这场台风造成的损失十分惨重,不仅是经济和物资损失,伤亡人数并不少。按照常理,新闻联播上应该放一个省长、领导人莅临慰问的视频, 而这次非常凑巧的省长有事,事情又急,就选了另外一段视频。   更加凑巧的是, 完整度比较高的一段视频, 就是方怀从停车场里出来、和被救者家属谈话的视频, 毕竟当时那么多台摄像机在拍。   稿子的主题也向‘乐于奉献’方面靠拢了——这次除了方怀,还有两个见义勇为的人,其中的一位军官壮烈牺牲了。   不是鼓吹这种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行为,只是,英雄应该获得他们应得的荣光。   这一小段视频,在网上引起了很大的一阵轰动。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镜头里的方怀疲惫极了。   他身上裹着别人递过来的毛巾,能看见白衬衫完全被水浸湿了,瘦削的少年身材,天生微翘的发梢也在往下滴水,他垂着眼睑对着家属笑得英俊又歉疚,忽然红了眼眶。   他像是原本想在小孩子面前克制住,却最终还是压抑不住情绪的排山倒海。   【我看今天的新闻联播竟然看哭了qaq!看到崽崽跟小男孩说话、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的时候……】   【我也是。】   【@黑子,睁大眼睛看看,央视盖章的英雄人物。道歉!】   【造谣转发过多少是不是要承担刑事责任?@某营销号@某大V,出来道歉!】   联系上下文,大家很快就懂了封朗之前发的微博‘道歉’是什么意思。很快,#向方怀道歉#的tag上了热搜,之前被诱导过的群众都反应了过来,而煽风点火、幸灾乐祸吃人血馒头的人则被追着骂了许久,一一付出了代价。   网上的视频有删节,大家并不知道方怀具体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只有一张比较模糊的照片,背景是台风过境后的乍破的天光,少年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小男孩跟在他们身后、攥着方怀的衣角。   乍一看竟然很有艺术感。   但因为模糊,的确看不清背着方怀的人是谁。只能看见是个很高的人,宽肩窄腰、身材很好,有人猜测是一同被困在里面的人,因为没有详细报道,最后不了了之了。   .   一周后,《霜冻》剧组。   “我明日乘火车去扬州,依稀记得你喜爱扬州的桂花糖。”   “最近局势开始乱了,上个月发给旧友的电报仍然没有答复,务必注意安全。”   “山有木兮……”说到此处,青年垂下眼睑,搁下笔。   他沉默了许久后,放开笔,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   镜头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浅色的眼睛,被煤油灯的些许灯光照亮,显得温柔又明澈。他的手掌上缠着绷带,渗着血,握着笔的模样很艰难,写出来的信却一字一句都是太平人间的模样。   窗外是纷飞的战火,而这些,远在江南水乡的人都一无所知。   ——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林殊恒生前的最后一封亲笔书信,不是家书,寄给一个看不清名字的人。   因为第二天战争全面爆发,送信中断,这封信便在信箱里躺了数十年,半句不提爱意,却一字一句尽是深情。   青年又缠了缠掌心的绷带,才放下笔,戴上军装帽。   他垂着眼眸端详了片刻,珍惜地拿起那封信,走出门。镜头里是他的背影,后面是暗沉的天幕,他提着灯走进了夜色里,那一点灯火逐渐远去。   夜色与渔火交融,天光未破,晚风拂过。   有不知名的歌声轻慢,被风揉进这个温柔的夜晚。   “……”   “……卡。”林升云坐在摄像机后面,扬声说了一句,“过了!”   “恭喜杀青!!”   这是林殊恒的最后一场戏,是独角戏——剧本是方怀根据林殊恒的日记本,和编剧讨论出来的。笔记本是方怀从停车场捞出来的,因为泡了水,很多字迹都不清晰,现在被送去特殊机构尝试修复了。   到这天,方怀的所有戏份正式结束了。   旁边有工作人员拉开了小礼炮,许多人、演员或者工作人员都走上去与方怀拥抱。林升云看着那一地的狼藉,嘴角抽搐,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方怀的人缘很好。抛开热度名气不谈,他一直很为别人着想,也不耍大牌,在剧组里一向有很高的人气。此时他杀青了,许多人都有点舍不得。   方怀拿着新手机,认真地和他们一一交换了电话号码。   因为只是方怀杀青了,整个剧组距离杀青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大家只给方怀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杀青仪式,一起出去撸串喝啤酒,最后热闹一下。   大家举着啤酒碰杯,方怀不太会喝酒,被灌得晕乎乎。大家都在大声笑闹,把离别的悲伤氛围冲淡了不少。来庆祝的又一些和方怀对过戏的演员、工作人员。   出乎意料的,庆祝到一半,封朗来了。   他跟方怀也有两场对手戏,但他的咖位和在座所有人都有很大区别,因此,大家之前根本没想过邀请他。但他一点也不端着架子,端着酒杯就加入了,很随和散漫地笑,还调侃:   “哟,庆祝也不喊我,合伙来孤立我的?”   “不不不。”众人连忙否认。   方怀和封朗其实也是点头之交,之前有对手戏时讨论过剧本。方怀却倒了一杯果汁,对封朗认真地举杯:   “谢谢您。”   封朗笑吟吟地看了他半晌,与他碰了碰杯:“不谢。”   方怀谢的是之前封朗许多次帮助。无论是讨论剧本时候的点拨,还是在微博上几次站出来帮他引导舆论,以方怀的能力目前还还不了他什么实质的,但这个人情方怀记着了。   别人愿意平白无故地帮他,他却不能心安理得,恩惠是要记住的。   第二天一早,方怀乘上了回南市的飞机。   原本以为只是离开一会儿,出乎意料的,竟然一走就走了两个多月。走的时候还是八月初盛夏的天气,回来时已经是秋季。   南市在南方,没有红枫落叶的景象,但能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凉意和飒爽的秋风,湛蓝的天空高远,的确是秋天了。   而这次竟然有不少粉丝来接机。   粉丝们举着灯牌,热切地等在两旁。方怀第一次见到这个阵仗,有点惊讶,最后和他们合了影,才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离开。   这比之前红毯时的人还要多,方怀第一次意识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喜欢自己。   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快中秋了,《霜冻》的宣传大概是两个月后开始。接下来咱们休息一段时间,”石斐然和方怀沿着特殊通道往外走,边走边跟他说接下来的安排,“小长假后有一个杂志拍摄任务,还有你的专辑录制。”   专辑的事情说起来也拖了很久,专辑是《恒星之光》的奖励。而方怀既然是以《恒星之光》出道,以后肯定也是往唱作这方面发展的,演《霜冻》是计划外的事情。   唱作才是本职任务,当务之急是尽快把第一张EP给发了,积攒人气和分量,顺便赚赚钱,说不定还能拿一两个奖。   有好几个热门综艺向方怀抛出橄榄枝,石斐然还在审核,不确定要不要接。要先跟方怀商量,即使要接,应该也是中秋和国庆之后的事情了。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   机场外,迈巴赫安静地停在路边。   方怀还没踏出机场,眼睛亮了亮,眸子里就漾开了笑意,听石斐然的话也心不在焉了。   “你,唉,”石斐然简直无奈极了,“方怀,你跟叶总交朋友我也不反对,但是你千万注意一点。”   不是他思想污秽,一个有权有钱的男人,一个当红颜值很高的小明星,放在一起任谁都容易想歪。   好在叶于渊那边保密工作很好,这么久以来,愣是一次也没有被狗仔拍到、没有流出什么‘震惊!当红流量竟然被同性包养潜规则’之类的新闻。   方怀当然没有理解石斐然的深意。   “好的,我知道,谢谢你。”   方怀一口回答道。   他笑了笑,对石斐然挥手告别,迈着长腿几步上前去拉开车门。   从石斐然的距离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见方怀的侧脸,他唇角是自然而然扬起的,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漾着秋日午后的天光,一手搭在车门上,俯身和人说着什么。   石斐然心里忽然咯噔一声。   方怀很少笑吗?也不是。方怀的人格里乐观的成分颇多,虽然他不善言辞、不是左右逢源的性格,但是是很好相处也很爱笑的。   但石斐然很少见他笑得这么亲昵的模样。   亲昵又熟稔,那种气质是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他本人可能都没有察觉。   有点耐人寻味。像是有一点点不同寻常,但仔细看起来,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秋日的午后,风还是暖的,带着些微凉意的风掠起少年的发梢,又软软地向前吹去。   石斐然有一秒的出神。   很快,迈巴赫的车门在他眼前关上,一阵风似的扬长而去、汇入万千车流中。   .   “最近有什么安排?”   这次没有司机,是叶于渊自己在开车。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盘边缘叩了叩,熟练地挂挡倒车,神色淡淡的。   但他的眼神却是很温柔的,红绿灯的空档,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副驾驶上少年的模样,忍不住微勾了下唇角。但他很快轻咳一声,掩饰住情绪,恢复了平静。   “有一个杂志封面拍摄,”方怀仍然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他回想着石斐然刚刚说的话,老实道,“还有录专辑——不过是国庆假期之后的事情,国庆和中秋放假。”   叶于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假期刚好连着,一起放十天的小长假。而两天后,就是中秋了。   方怀也放假。   明星其实一般没什么假期,都是在各种工作的空档穿插着放假。但方怀之前的确累坏了,再加上台风事件,再让他连轴转也是不人性化的,所以石斐然和团队一讨论,国庆中秋交给方怀自己安排。   此时刚好是红绿灯,这个红绿灯挺长,有两分钟。   车从刚刚方怀上车开始就在响警报,两人一时都没察觉,现在叶于渊扫了一眼,才发现方怀没带安全带。   “安全带。”叶于渊淡声提醒道。   方怀:“?”   男人沉默了半晌,漆黑的眸子看他,片刻后他倾身过来,帮方怀带上了安全带。那个姿势其实有点暧昧,乍一看像是把少年整个人拥在怀里。   现在毕竟不是在之前停车场,他们平时也是不会这么亲密的。叶于渊坐回位置后,拇指磨挲了一下袖扣,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但方怀并没有表现出异常的模样,他在思考事情。   叶于渊又沉默了半晌,状若不经意问:   “中秋,打算怎么过?”   方怀正在想的就是这个问题。往年中秋他都是和方建国一起过的,现在,他没有什么亲人了。   ——“想来我家过吗?”   ——“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吗?”   两人同时开口。   片刻后,方怀微一扬眉,而叶于渊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当然。”   他低声道,握着方向盘改了方向。   叶于渊从来没有过过中秋节,每一次不是在开会就是在看文件加班。   生平以来的第一次,他开始期待这个节日。 第62章 喵喵   晚饭是和叶于渊一起吃的。   说来有点不可思议, 认识了这么久,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在外面吃饭。照顾方怀的口味选了一家私房菜,环境非常不错,方怀还喝了一点酒——老板自己酿的梅子果酒,度数低,很好喝。   饭后,叶于渊送方怀回家。   中秋节是两天之后的事情, 两天后方怀会去叶于渊家暂住一个星期,两个人一起过节。   方怀酒量不好,虽然梅子酒度数很低, 但他喝完还是颊侧微微泛红了,鼻尖上冒着汗,浅色的眼睛里漾着月光, 很明亮。他有些喝晕了,但并不吵,一边吹着风一边唱歌,轻轻给自己打着拍。   叶于渊看他一眼,面上没什么特殊情绪,漆黑的眸中却浮现了些微软色。   在过去许多年的生命里, 很少有这样的时刻,让叶于渊能感受到这样巨大的满足感。   方怀唱着歌,干净清朗的音色, 被秋日的夜风带着, 在马路上拐了弯儿。   无忧无虑, 天真浪漫。   他的声音并不收敛,放声了唱,特殊的音色如月下汨汨的泉水,抓耳极了。整个城市是各色光怪陆离的的灯光,车流人流匆匆穿行而过,少年的声音淌过大街小巷,有格格不入又有种莫名的韵味。   红绿灯时,停在旁边的车里,二十来岁的女车主笑着吹了声口哨:“小哥哥,你声音好像我爱豆!”   叶于渊:“……”   方怀沉思片刻,降下车窗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真巧。”   车窗降下,两个人隔着小半米的距离面面相觑。那女司机一手夹着烟放在窗外,戴个墨镜,一头妩媚的大波浪。   此时她的手抖了抖,烟掉在了地上,眼睛一点点睁大。   “你你你——”   与此同时,红灯切换绿灯,叶于渊沉默着一踩油门,迈巴赫绝尘而去。   女司机:“………………”   靠,活的崽崽!   很快到了家,方怀同叶于渊告别,一个人上了楼。   上楼梯时,初秋微凉的风衣吹,方怀醒了。等到拿着钥匙打开了门,看着满室寂静,方怀心里的滋味有点莫名。   怎么说呢。   从进《霜冻》剧组开始,一开始是天天和写主题曲的团队呆在一起,后面又是和剧组呆在一起,去哪里都是一群人,忙碌到一刻都不得歇,到此时此刻终于闲下来了。   但是却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孤独和无所适从。   虽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孤独,孤独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摆脱的特质,它总是如影随形。   方怀关上家门,打开白炽灯,想了想又关上,只留一盏小夜灯。他努力让自己习惯这种感觉,走进厨房拿着小锅给自己热牛奶喝。   穿堂的夜风一吹,有点冷。月亮显得很远,旧沙发静静伫立在夜色里,阳台上方怀养的几盆植物有人定期浇水,仍然郁郁葱葱。   他原本很习惯孤独。毕竟从很小的时候就是孑然一身,也没什么玩伴。但是……   方怀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视线落在掌心里。他收拢了一下手掌,只觉得自己好像握住了什么,又似乎并没有。   他拧开水龙头,一滴水也没有。方怀有点疑惑,与此同时,亮在头顶的小夜灯也灭了。   他打电话给物业物业,那边是个说粤语的大叔,两人很艰难地沟通了一阵方怀才弄懂,他太久没交水电费、停水停电了,至少要明早才能好。   方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叶于渊打来的。   方怀忍有些疑惑,微一扬眉:“叶于渊?嗯,我以为你在回家的路上。”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在些微的电流声里显得有点空间感,很好听。   “我想,”叶于渊淡声道,“如果你愿意,今晚就可以住过来。”   他顿了顿,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补充道:   “听说你忘交水电费了。”   方怀:“……”   .   中秋节快来了。   这次中秋和国庆节撞在一起,一共放十天的假,距离假期还有一天的时候,虽然大家都还在上班上学,但街上已经挂满了小灯笼,商家开始借着节日的机会打广告。   人烟熙攘,这是工作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中秋节,也是为期十天的小长假开端。   从下午四点起,每个办公室里都有人数着时间,开始等一个小时之后的下班。Ptah的工作氛围很好,但也无可避免的有不少人开始期待下班和放假。   四点半时,一场持续了三个小时的会议接近尾声,两个高管仍在就某个问题争吵。坐在主位的男人沉默着听,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让人看不清他的态度和偏向。   又过了五分钟,叶于渊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表。   众人:“……”   那两个高管立刻提心吊胆起来,争吵的声音小了。有这么个沉默寡言的BOSS,大家都学会了察言观色和解读潜台词。   然而事与愿违,因为问题复杂,会议还是没能准时结束。五点过十分时,叶于渊的手机屏幕亮了。   众所周知,叶总开会时是不会看手机的,大多数时候手机都是关机的。大家习以为常,却没想到这次,他们向来冷淡的叶总沉默了片刻,却是拿起手机走到一边,对着手机低声说了句什么。   隔得有点远,大家听不清他的话,却是能看见他的表情。   ——垂着眼睑,眸色温柔得不可思议,耳畔甚至微有些可疑的红。   ……什么情况??!   有几个高管当时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茶杯,一直到会议结束都心不在焉的,满脑子的八卦。   十分钟之后,会议结束,秘书走过来问:“叶总,稍后加班时,需要为您准备晚餐吗?还是说——”   每年大部分的法定假期,叶于渊都是不放的。即使大半个公司都放假了,叶于渊也会留在办公室看看文件、或者写代码,他是个非常严于律己的人,有时甚至有点不可思议。   谁知这次,叶于渊看了他一眼,说:“不加班。”   叶于渊把文件放好,拿着车钥匙站起来,很浅地勾了下唇角,一闪即过。他淡淡道:   “我回家过节。”   这句话说完,叶于渊沉默片刻,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就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个体,逢年过节不再是工作机器,也和那些普通朝九晚五、拿着一点微薄薪水的员工一样,是个普通的、有家的人了。   以前,叶于渊从来不认为自己住的地方是家,他在公司的时间甚至都比在那里要久。   但这次不一样了。   空荡荡的灰色房子里住进了一个彩色小人,一切的灰色像是被奇妙的魔法催化着褪去,他的生命以此为界,划分出色彩缤纷的十二个小时。从早上睁眼和他一起吃早饭,到晚上说完晚安后各自道别。   这十二个小时里生命被涂满了他从未想象过的颜色,直到十二点的钟声一敲,辛德瑞拉的魔法失去作用,关上房间的门,生活里的一切才再次显露出苍白乏味的模样。   他退回自己灰色的房间里,等待下一个早晨的到来。   .   半个小时后。   叶于渊刚一打开门,就有轻快的琴声如流水淌出。音符跳跃着,非常欢快,和窗外节日的氛围交融起来,傍晚的风里,空气中有彩色的旗帜飞扬。   “你回来了?”   方怀坐在落地窗前的三角钢琴旁,按下最后一串音符收了尾,走到叶于渊旁边,笑着和他说话。   他们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一边聊天一边吃完晚饭。饭后叶于渊去洗碗,而方怀赤着脚坐在地上,握着游戏手柄玩游戏——他之前没接触这个,在叶于渊家看见,玩了玩之后,一不小心上瘾了。   “方怀,穿上袜子,”叶于渊把碗一一放进洗碗机里后出来一看,皱了皱眉,“会着凉的。”   方怀盯着电视屏幕,完全没听到,一连声应道:“好的,等一会儿。”   叶于渊又走回去按下开关、设置参数,几分钟后走出来一看,少年还是光着脚丫子盘腿坐在地上,眼睛盯着屏幕,那模样认真得有几分可爱。   叶于渊:“……”   “穿袜子。”叶于渊又提醒道。   方怀想都不想:“好的好的,等一会让。”   叶于渊只能自己进房间,从方怀装衣服的背包里翻出袜子。他拿的时候一不小心带出了一条内裤,是米白色的,洗得有点旧了,上面竟然画着一个奥特曼的图案。   叶于渊:“……”   他哑然地看着那条内裤,不知想起什么,耳根几乎登时就红了。半晌后叶于渊才匆匆俯身,别开视线,捡起它有些笨拙地叠好、放回原位。   方怀还坐在地板上玩游戏,地上铺了纯羊毛地毯,倒是不担心硌着。他光着脚,方怀的皮肤很白,脚趾尖泛着点粉,在空中晃晃悠悠的。   “穿袜子,”叶于渊好脾气地说,“我放在这里了。”   方怀两只手都握着游戏手柄,一点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叶于渊沉默片刻,自己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了袜子。方怀简直自觉极了,一点也不乱动,任由叶于渊握着他的脚套上袜子。   吃完饭,叶于渊拿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里开始办公,方怀还在打他的游戏。大概八点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吃水果,然后就到了睡觉时间。   方怀和叶于渊说完晚安,进了自己的房间里,上床睡觉。他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很快就睡着了。   而叶于渊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又过了许久,才垂下眸子,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天就此结束。   翌日。   方怀早上醒来时就接到了石斐然的电话,要他录一段中秋祝福视频发微博,祝粉丝中秋快乐。方怀从来没有自己录过视频,最后还是叶于渊帮忙,才搞懂了怎么操作。   背景就选在叶于渊家里的阳台,方怀背对着大片湛蓝的天空,秋天的蓝天很高远,像是造物者笔下色彩鲜明的油画。叶于渊拿着手机录像,看向方怀,示意可以开始说话。   方怀有提前想要说什么,他说的话都很朴素,也很真挚。   “今天就是中秋节了,”少年对着镜头笑了笑,“希望你们能开开心心地过节,吃好吃的,好好的休息放松。”   “还有,希望你们能和所爱的人团聚。”   “中秋快乐。”   方怀说完,抬眼看向叶于渊,男人对他点了点头。方怀对着镜头又笑了笑,走向他,一手遮住了镜头,这一个短视频就此结束。   而视频上传之后,明明没什么特别的话,却引起了一阵热议。   怎么说呢……   视频里的方怀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模样显得很居家,干净又英俊,简直有点像个高中生。而更主要的是,他看着镜头时,不由自主流露出的亲昵神情。   那是他以前看镜头时从未有过的。   很亲近,很自然,像是在透过镜头看着什么人。尤其是最后录完视频时的那一秒,大家都能看见他抬起眼,对着镜头背后的那个人笑了笑,样子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开心与放松。   而且,镜头里的方怀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众所周知,镜头是诠释摄影师心情的另一种语言。   握着镜头的人一定是喜爱方怀的,看视频时,许多人心里这么想。那样的角度色彩,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却任何人都能读出其中无尽缱绻的意味。   【啊啊啊啊我死了!!!这件毛衣好好看555我想和崽崽穿情侣装了。】   【第一次看见崽崽这么看着镜头啊……他以前还挺抗拒镜头的,好像。】   【摄影师是谁?不要是石斐然吧?!我去,这镜头给人的感觉太暧昧了吧??!我有点酸了!】   【崽崽中秋快乐呀!什么时候出专辑?我的小钱包已经等不及了!】   “……”   录完视频,应该是彻底没事了。晚上就是中秋节,他们商量好了去哪里赏月,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是清闲的,可以自由安排。   ——原本是这样。   而万万没想到,中午的时候,方怀又接到了石斐然的紧急电话,跟他讨论专辑有关的事情,说希望下午他能抽空去一趟。   “我不想工作,”方怀微蹙着眉说,“一定要今天吗?”   石斐然也无奈极了,他说:   “事发突然,只有今天可以了,就一下午,不占用你太多时间。”   方怀很快察觉了他的潜台词,顿了顿问:“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吗?”   石斐然犹豫了一下,说:   “是董教授……”   “他想见你。” 第63章 喵喵喵   “方怀, 这是董教授, ”工作人员把他领进去,介绍道,“我国著名昆曲艺术家,目前在南市戏曲学院——咳。”   那是个穿一身唐装的老人,他已经满脸皱纹了,但坐着时仍然是脊背挺直的, 坐在轮椅上,目视前方,眼神非常清明。   正是董如澜。   “董教授, 您好。”方怀怔了怔,对他微一点头,“我叫方怀。”   这次中秋节的加班实属突然, 是为了决定方怀的首张专辑——就是那张连题目都还没定的专辑。因为方怀在《恒星之光》里的惊艳戏腔,大家有考虑过在这张专辑里加入昆曲的元素,想请几个业内人士帮忙。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董教授亲自联系了工作人员。   董教授仿佛陷在某种久远的回忆里,视线定定地落在茶杯上,过了很久才缓慢地挪到方怀脸上。老人的视线自他眉梢到唇角一寸寸描摹过, 片刻后,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方怀,你好。”   他的嗓子保养的很好, 单从腔调咬字就能听出和别人不一样, 虽然上了年纪, 此时听起来还是很好听,像是上好的绸缎。   一个年轻人跟在董如澜旁边,是他的曾孙,叫董初。此时董初给方怀倒了一杯茶,对他善意地笑了笑,示意他坐。   “方怀的‘怀’,”董如澜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同他聊天,“是‘怀瑾握瑜’的‘怀’?”   方怀对面前的老人有种莫名的亲切与熟悉感。他一边听着董如澜的声音,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一边回答道:   “不是。”   “是……”方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怀璧其罪’的‘怀’。”   这是方建国说的。   方怀十几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名字太草率了——‘怀璧其罪’的寓意听起来并不好,但他本人不是很在意这个,也没多说什么。   “怀璧其罪。”董如澜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这个词哪里刺激到了董教授,他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去,颤抖着手拭了拭眼角,深深吸了一口气。董初立刻上前去帮他顺气,倒茶。   “董教授?”方怀有点无措地站起来,“我……抱歉。”   “没事,不怪你,”董如澜平复了呼吸,说,“人老了,经不起这些了。”   也没有人问‘这些’是哪些,大家知道董教授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定是经历过各种辛酸而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的。   “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董如澜笑得很温和,随意道,“那会儿你和你爷爷去大剧院,我唱的是《桃花扇》,记得吗?”   “《桃花扇》?”方怀微一扬眉,重复道。   “您糊涂了。”董初一愣,小声说,“《桃花扇》……”   董如澜最后一次唱《桃花扇》是在四十年前了,这最后一出桃花扇送给故友,后来故友远走他乡,他也便不再唱。四十年前,方怀还没出生,又怎么可能和爷爷去听董如澜的桃花扇。   “是,是,”董如澜如梦初醒,点了点头,“我老了,记错了。”   方怀握着把手的手却忽地紧了紧,他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有点惶恐,又像是有什么呼之欲出——一些画面一点点缠绕串联起来,废弃的大剧院,潮水般的掌声,旦角的唱腔。   还有大剧院门外,方建国带着他在等人,穿着军服的青年和一身戏装的少年笑着走向他们。   董如澜的年龄比方建国年轻些,他最后一次唱《桃花扇》的时候不过二十四岁,那一年他刚娶亲、大儿子都没出生。那时候方建国和林殊恒已经接近三十了。   历史书上有记载董如澜,董如澜和林殊恒认识,是好朋友。董如澜年轻时曾经代表国家远赴俄国演出……   董如澜和林殊恒,怎么认识的?按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有交集,从年龄到生活层次,都没有相似点。   “方怀,方怀?”是老人慈祥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咱们聊聊你吧,聊聊你的曲子。”   方怀想不出头绪,最后只能点点头。   话题开了头,便很好说了。董如澜本身也是教书的,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成就而故作高深,就方怀之前写的曲子给提了些意见,又找了几个缺点说给他听。   “气息还不行,回去得多练练。”   董如澜最后说完,在董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摸了摸方怀的手背:“中秋快乐,方怀。”   方怀那一瞬间有种莫名的感觉,董如澜并不像是特意挑着中秋节来跟他讨论昆曲的,更像是一个走失许久的家人……来见他一面,同他团聚。   这个人给他一种很熟悉又很亲切的感觉,那种感觉并不来自血缘,只来自蒙昧时早已忘记、却烙刻进内心深处的记忆。   “董教授!”   就在对方转身的时候,电光火石间,方怀大脑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他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嗯?”老人转过身,端详他。   “他……”方怀无声地说了个名字,犹豫了许久,问,“他爱的人,是方建国吗?”   他唇形比的是‘林殊恒’。   董如澜端详着他,许久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知道了,”董如澜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转过身,拭了拭眼角,坐在轮椅上被曾孙慢慢地推了出去。   方怀把他送到门口,才自己折回来坐下。   林殊恒,方建国。   他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想着这两个名字。他们果然认识,不仅认识,甚至是相爱的。   专辑的总负责人这时才开口,把方怀从思绪里扯出来:“方怀,我们帮你想了两个大方向,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自己改。”   说着他把两个文件从桌上推给方怀。   第一个方向是‘超星纪元’,主打电音舞曲;第二个则是‘保持沉默’,主打各种情歌。   这是比较讨巧的两个方向,也是目前国内EP的两个最热门方向了。   简单点说,其中一个是电音唱跳、靠脸卖EP,后续多半需要粉丝来为信仰消费、打榜,卖的就是人气。第二个情歌说白了就是口水歌,朗朗上口那种,也需要靠粉丝打榜,如果能出一两首KTV金曲就更好不过。   “这没什么,大家都在这样,”负责人笑了笑说,“而且你跳舞跳得挺好,人气也高,放心,到时候销量会爆的。”   方怀拿起其中一个方案看了十分钟又放下,拿起另一个。半晌后,他露出迷惑的神情:   “这首歌我仿佛听过。”   就昨天在大街上,路边商店里用大喇叭放的电音舞曲,很朗朗上口,就是有点吵。   “是一个策划,”负责人摆了摆手,“其实就是这么个一意思。”   这个套路大家也比较熟悉,这种专辑的生产几乎都流水线化了,区别只不过是精细程度、歌手的人气区分而已。没有人真的关注你唱的怎么样,火了就行,火了才能赚钱,赚钱了才能往更高的地方爬……   “我不太喜欢。”方怀放下了手中的文件,说。   “不喜欢超星纪元?那‘保持沉默’怎么样?”   “都不喜欢。”方怀诚恳道。   负责人看着他,许久后说:   “你如果坚持呢,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个细说起来就有点没意思了。”   国内音乐圈惯常的套路是这样的,综艺出道,卖几张专辑之后开始代言广告、给综艺当评委,出道的时候谁不是口口声声说的要追求梦想,过两年说不定连五线谱都认不得了。   现在很流行什么百万调音师,大家无论水平如何,处理完之后都不会太差,专辑的销量有时候更多的是跟人气、颜值挂钩。   大家都要生活的,为爱发电年轻的时候说说就算了,谁也别瞧不起谁。   “你是哪里不满意?”负责人问,“我们可以商量。”   方怀想了想,摸着鼻子说:   “都不太满意。”   他走到电子琴边随手弹了一段,很快又弹了一段——弹的就是方案上呈现给他的旋律,他自己又随便现场写了几个,这个东西并不难写,简直都有规律了,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起曲子,更像是大同小异的‘产品’。   负责人:“……”   “那你想怎么样?”   “我刚刚想好了,”方怀放在电子琴上的手指滞了滞,说,“这张专辑的名字应该叫……”   “《深渊月光》。”   “跳舞吗?有电音吗?”负责人问,“MV怎么拍有想法吗?”   “不跳舞,没有电音,拍MV,但是不拍……不拍那样的MV。”方怀一个个回答道,“我不想靠脸来卖专辑。”   负责人:“……”   不是他说,这张专辑从头到尾都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字。   ——扑街!   方怀这种人他见得太多了,有一点成绩就飘了,想着什么追求梦想、证明自己,以为没了那张脸、没了那些人气,还真的有人会只冲着音乐喜欢他?   异想天开。   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营销炒作,负责人想道。   .   从公司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方怀轻轻吐出一口气,呼吸里都是秋天微凉的味道,天亮的时间变早了,金红的夕阳给整片天地都染上颜色。   叶于渊站在门外,安静地等他。今天不是工作日,他并没有穿西服,穿了一件风衣,显出了几分不同以往的味道。夕阳安静地落在他肩上,漆黑墨色的眉眼一瞬间就被晕染开些温柔的颜色。   方怀加快了脚步,走向他。   “抱歉,等了很久吗?”方怀问。   “不,”叶于渊微一摇头,“刚来。”   叶于渊的家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于是干脆没有开车,一起散步回去。今天是中秋节,晚上就要看月亮了,此时街上人烟熙攘,有人玉兔模样的玩偶服和路人合影。   方怀今天穿了一件偏街头风的连帽卫衣,叶于渊沉默了片刻,帮他戴上帽子。   而方怀又戴着口罩,这下是彻底认不出来了——可能也不太准确,他那双浅色的眼睛形状很好看,从口罩上方露出来,依稀能窥见俊秀的模样,整个人的气质还是很惹眼的。   叶于渊虽然是社会知名人士,但抛头露面的少,大部分平民老百姓其实并不认识,走在街上不至于引起轰动。但两个人的相貌过于惹眼,这个搭配又有些奇妙,还是引起了不少注目。   好在他们很快就从闹市区拐出去,进入了小巷子,落在身上的视线少了。   天边的余晖一点点收敛,夕阳划过了最炽烈的时候,开始一点点褪去,将要入夜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方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而叶于渊安静地等待他,并不出声打扰。   天黑的很快,当他们走到离叶于渊家里只隔一条小巷的时候,夕阳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很浅的月光。是中秋节,圆月还没有升起,清辉却已经洒向了大地,晚风轻抚过。   “我不想跳舞。”方怀想了很久,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于渊安静地看他,片刻后,低声问:“嗯?不喜欢?”   方怀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困惑:   “并不是不喜欢,就是——”   他没有看不起舞蹈的意思,舞蹈是一门艺术,与音乐不相上下。   他在参加《恒星之光》的时候还苦练过舞蹈,如果没有那段时间的练习,他最后也不可能拿冠军。   就是……   等到后来开始为《霜冻》作曲,等待他进剧组认识了更多人、接触了更多事情,林升云、封朗、董如澜……他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是舞蹈的错,”方怀有点困难地比划着,说,“但它似乎变成了一种附属品,嗯,因为歌曲并不足够好、并不能让大家满意,所以才需要舞蹈、相貌乃至各种各样的东西。”   “……”   “我想要做到最好的,”方怀认真的说,“不需要任何附属的最好,差一点点的,我都不想要。”   “我是不是有点,”少年有点赧然地摸了摸鼻子,“任性?”   或者说狂妄自大。   刚刚在那里,他几乎能看见负责人脸上很清晰的几个字,狂妄自大。   两人不知道何时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条有点老旧的街道,此时没有行人,再往后是叶于渊家所在的社区。那一片房价高的吓人,闹中取静,连带着周边的氛围都安静极了。   街道保留着上世纪的原貌,一直没有整改,有一点点老香港的味道,路边是修收音机的店。月光在街道上安静的铺开,店铺收摊里,店主忙着回家和亲人赏月。   这么一个晚上,几乎全国的人都在与所爱的人团聚,有家亦或是无家可归,都抬头望着同一轮月亮。   叶于渊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淡声问:   “任性有什么错?”   方怀:“……?”   男人沉默片刻,眸色微微一软,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方怀身后一辆车呼啸而过,叶于渊下意识伸手将他拥到怀里。   他低声道:   “如果能更任性一点,就好了。”   “嗯?”方怀微微一怔,“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没有。”叶于渊拇指磨挲了一下袖扣,轻咳一声。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叶于渊定定地看着他,说,“跳舞或者唱歌,只要你喜欢。”   叶于渊想,自己有很多钱,也有足够的能力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护方怀安然无恙。   这么多年努力工作和经营,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任性的权利。   可惜这个小孩子太懂事了。   他恨不得方怀更任性一点。   ……也更,依赖他一点。 第64章 喵喵喵喵   这是中秋的晚上, 明月的清辉洒向大地, 秋日的夜晚,整个世界都染上暖融融的色泽。   南市靠江,每到这样的晚上,江边人多的不得了。但月光如银鳞般在江面上浮跃的景象也的确非常好看,气氛安静平和,前几年偶尔还会放烟花。   方怀和叶于渊回到家里吃完饭, 大约八点半的时候就出门了,去江边赏月。   方怀显得很期待。   从昨前天起,他就在问叶于渊:“你们赏月一般会做什么?是大家都聚在一起吗?”   他从记事起跟着方建国过, 方建国这人又没什么仪式感,中秋节还喜欢一个人呆着喝酒,方怀从小到大每一个中秋节都是普普通通的过去, 八九点就上床睡觉了。   然而这实在是叶于渊的知识盲区。   “是的,”他沉默了许久,道,“他们……会去江边赏月,还有,吃月饼。”   这是他知道的所有了。   于是, 中秋节这天晚上,他们随大流、也去江边赏月。   钱权的便利就在这里,叶于渊如果想要去江边赏月, 并不需要和大多数市民一样在江边挤来挤去、摩肩接踵, 先不说他自己名下的游轮, 只要开一声口,上赶着帮这个小忙的人多的是。   晚上九点,方怀在甲板上像远处眺望,夜风撩起少年的额发,浅色的眸子印着暖色的月光。   江面落着月光、倒映着无垠的夜空,岸边人烟熙攘,小孩子提着灯笼大呼小叫,有不知名的歌声远远传来,这种场景会让人的心不自觉安静下来。   “在想什么?”   叶于渊端着一个盘子放在方怀身侧,也同他一起向远处望去。   方怀微微垂着眼睛,模样无端显得疲倦又温柔,像是陷在了很久以前的回忆里。他过了很久才笑一笑,回答道:   “在想方建国……我爷爷。”   ‘爷爷’这个词对他来说很陌生,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的,这是方建国自己要求的。   方建国的死亡,是方怀人生的一个巨大转折点。他的生活从那一天起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份痛楚均摊到他后来的所有人生里,他有一段时间甚至故意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   他的人生失去了主心骨,他被熟悉的环境驱逐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里,磕磕碰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到现在,他终于能够回过头,看一看自己从那一天开始到现在的人生。   ——还不算太坏。   他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他遇见了很好的朋友,每一段以苦涩开头的经历,到最后竟然都是甜味的。   今天的月亮很圆,没有一丝乌云遮蔽,清辉洒向人间。在那种光亮里,仿佛所有失去的都一一回归。   叶于渊就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   叶于渊似乎很擅长等待,他沉默地立在夜色里,灯火与月光在江面上融融交织,而他没有显得任何不耐烦。印象里,他总是这样沉默地等待,一声不吭,等待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到来的结果。   “叶于渊。”   方怀看向他的时候,心脏忽然有一阵很轻微的钝痛,一闪即过,他甚至没来得及细想。   “嗯?”那个几乎要融进夜色里的男人抬了抬眼睑,看向他。   “嗯,我们,”方怀摸了摸鼻子,认真地提议道。他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打破刚刚那个莫名其妙的氛围,“吃月饼吧。”   叶于渊看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在甲板上坐下,月饼和别的茶点摆了一桌,还有一壶青梅酒。方怀先给叶于渊倒了一杯,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红星二锅头,倒了一杯出来,对着月色遥遥举杯后,洒在江面上。   这一杯敬他唯一的亲人。   方怀心里想,方建国到了那边的世界,估计也照样是个顽劣乖张的糟老头、老小孩,以前活着的时候有方怀照看着,没了他,不知道方建国在那边要怎么过。   ……希望有人能继续照看着他。方怀想。   “叶于渊,”方怀突然想起来,没多思索地开口,“你有亲人吗?”   叶于渊正垂着眸子,认真地把月饼切成几块——他做这动作的表情严肃极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银色的刀,竟然像是在做什么无比精密的实验。   他闻言,手指微微顿了顿,片刻后才淡色道:   “没有。”   “没关系,我也没有亲人。”方怀怕他不开心,当即安慰他道,“我以前有的,后来他得了癌症,就——”   叶于渊看他,一时有些哑然,漆黑的眸子被月色晕开。   他自己没有觉得‘没有亲人’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反而是方怀,怕他难过,竟然把自己还没痊愈的伤口揭开给他看,就为了让他好受一些。   谁知下一秒,就听见方怀说。   “你以后会有新的家人的。”   他隐隐约约意识到叶于渊不喜欢讨论‘结婚’的问题,于是急中生智,用‘新的家人’来含糊地替代妻子和孩子。   叶于渊:“……”   他握着刀的手忽然用力,把一个月饼从中间切成两半,发出‘噔’的一声。   “你呢?”叶于渊面上不见什么特殊情绪,一点点不虞被掩盖起来。   他看向方怀,眼神平静,状若随意地问:   “以后会结婚吗?”   实际上握着刀柄的手却隐隐用了几分力,指节有点发白。   叶于渊不知道方怀为什么偶尔会跟他提起婚姻的话题,是他真心希望叶于渊能够结婚,还是说,方怀提及这个话题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对婚姻有着强烈的渴望。   这个内容不能深想,叶于渊阻止了自己的思绪。   “我应该不会。”方怀有些茫然,说,“没有女孩子看得上我的。”   “呃,”他立刻意识到这不太妥当,又解释道,“当然有人喜欢我,但是她们其实喜欢的是我的……一部分。”   喜欢在舞台灯光下、在镜头下闪闪发光那一部分的他。   他们一定不知道自己搬过砖,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几乎整个社会最底层的地方他都去过了。方怀并没有强烈的自卑,但他只是客观地觉得,这样的自己是很难让现在的女孩子满意的。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的手指。   意思是,如果有女孩子真正地喜欢上方怀的全部,他立刻就会结婚?   叶于渊有一瞬间几乎无法克制内心的妒意。   他沉默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江面,过了许久,轻描淡写地问:   “只要真正地喜欢你,无论是谁,都可以么?”   方怀仰头看着广袤的夜空与月亮,大脑转的有点慢。他想了很久,才迟疑着缓缓点头:   “如果……”   “如果是同性呢?”   叶于渊忽地抬眼看他。   那双漆黑的眸子有种与以往不同的模样,显得更加严肃锐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以前一直对方怀收敛着的锋芒忽然显露出来。   方怀一怔。   他大脑转的更迟钝了,几乎有点听不懂叶于渊的话。他努力联系上下文,如果……   同性?   此时但凡换一个成年人,估计就听出叶于渊话里暧昧的意思了——这几乎没在遮掩,把意图很明显得摊开。   叶于渊的模样平淡极了,掌心却是发凉的,拢着一层薄汗。   “那个,”方怀摸了摸鼻子,“同性……”   他有些疑惑,同性和异性有什么分别吗?在他眼里甚至没有‘同性恋’的概念,是进了《霜冻》剧组才了解到,这个世界上喜欢同性的人是少数群体。   方怀自己默认为自己未来的伴侣会是女生,但在他眼里,喜欢男性或者女性,是没什么分别的。   “抱歉,当我没问。”   叶于渊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他高估自己的勇气了,他暂时还不想听到那个答案,更害怕方怀察觉。   叶于渊垂下眼眸,过了许久才睁开,已经恢复了以往平淡的模样。   “聊点别的。”他说。   方怀愣了愣,点点头。   他们换了别的话题,吃月饼、喝酒。   方怀酒量不好,叶于渊有意不让他多喝,却没想到方怀刚喝了两口,就开始晕乎了,鼻尖和颊侧微染上一层薄红,浅色的眸子亮极了。   方怀一手握着小小的酒杯,一手轻轻叩着桌面打拍子唱歌,干净的声音在夜色里被风吹开,飘了很远。   游轮已经开了个来回,此时在岸边短暂停泊。这边是港口,周围没有什么赏月的市民,方怀半睁着眼睛往下看了一会,突发奇想:   “我们下去走走?”   “嗯。”叶于渊看着他,点了点头。   方怀心里想着事情,酒精让他的大脑活跃极了,一会儿想着方建国和林殊恒,一会儿又莫名联想到自己穿着白色西服、挽着看不清面目的女孩走进教堂,一会儿想到自己的那张专辑。   “我不想跳舞,”他嘟囔着,开始有点车轱辘话了,“他们要我跳舞,不过是因为我的歌写的还不够好。”   “但是我——”   他很轻地打了个嗝,之后就茫然了,忘记自己上一秒想说什么。   模样招人喜欢得不可思议。   叶于渊:“……”   “我想说什么?”他的发梢天生微翘着,勾着月光,此时少年停下脚步,皱着眉跟自己较劲,“我想不起来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岸边,这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不远处就是灯火与月色交融着的江面,另一侧却是山,清爽的山风带着虫鸣吹过耳畔。   “跳舞。”叶于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提醒道,“你说你不想跳舞。”   “对。”方怀恍然大悟,“我不想跳……但我其实,挺喜欢跳舞的。”   音乐和舞蹈在某些方面有共通点,他自己很认可舞蹈这种表达方式,但一方面又觉得,在专辑里放大舞蹈元素只是因为他的音乐还不够优秀,所以他不想跳舞。   这似乎有些矛盾。方怀艰难地理清了思路。   “我——”   他往前迈了一步,忽然,凭空响起了某支华尔兹舞曲的前奏。它从游轮上的音响里被播放出来,一点点放大,扩散到别的仪器,就连叶于渊的手机扬声器都播放出了同样的歌。钢琴声交织着大提琴,响彻了整个空间。   方怀:“……”   叶于渊:“……”   蓝牙耳机里传来AI的声音——它最近太过安静,让人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您好,已为您播放音乐,中秋快乐。”   方怀怔了一会儿,侧耳听着优雅又轻快的钢琴声与大提琴声交织缠绕,忽然往前方看去。江边放着一个稻草人,没有立起来,软软地靠着栏杆。   “我想……”   “嗯?”   方怀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上前两步,把那个稻草人搂在怀里,第一步踩进了舞曲的节拍,在那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灯光下,身侧是波光粼粼的江水,他站在那一片光的中央,跳起了这支华尔兹来。   方怀实在是太年轻了。   才刚刚十八岁,生命不过翻开了个扉页。年轻的人总是有各种特权,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这让他无论做什么都是合理的、甚至有一股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生命力与吸引力。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节拍上,舞步浪漫又优美,是少年特有的帅气洒脱模样。之前在《恒星之光》决赛跳的《childish》里就有华尔兹的元素,为了那一点元素,方怀甚至学习了所有华尔兹的相关知识。   当然,他跳的肯定没有专业的人好,但自有一股独特的吸引力在。   他就这么踩着节拍,搂着那个稻草人跳舞,模样优雅又英俊,像个中世纪的小王子。月光静静地落在他眼角眉梢,都被捎带着有了无限鲜活动人的色彩,浅琥珀色的眸子在光中熠熠生辉。   叶于渊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那样的方怀几乎是在发光的。他一定意识不到,自己此时有多么的让人……   心动不已。   这一首歌很短,很快一支舞到尽头,方怀拉着稻草人,从头顶拿下来一个不存在的‘礼帽’,像模像样地对着叶于渊行了个绅士礼,故作矜持:   “谢谢,谢谢。”   叶于渊认真地看着他,唇角忍不住微扬起来。   方怀行完礼,把稻草人放在一边,理智有点回笼了,对着叶于渊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了,我们——”   叶于渊还没能说完,下一支华尔兹的前奏已然切入。   而方怀站在那一盏路灯下,站在月色里,对他又行了一个绅士礼。   “那个……”   “我能邀请你,”方怀有些赧然地轻咳一声,“跳一支舞吗?” 第65章 喵喵喵喵喵   华尔兹的前奏很温柔。   这支曲子与上一支不同, 如水的钢琴声汨汨流淌开, 混着一点点竖琴和小提琴的伴奏,淌过月色,淌进每一寸秋夜的风声里。   像是一个浪漫迷人又略带忧伤的故事,又像是一个悠长的梦境,被风轻轻吹开一角。   少年安静地站在路灯下,垂着眼睑, 一手背在身后,微微躬身。   他脱了卫衣外套,上身仅着衬衫, 袖口挽起至手肘,露出优美瓷白的小臂曲线来。因为有些不好意思,他眼尾与眉梢有些紧张地收着, 反而多了一丝别样的俊秀意味。   “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方怀的确有些不好意思。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让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微醺后意识有些游离的状态里,他的思想活跃极了,过节残留的兴奋感随着酒精在血液里发酵。   他脚下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彩里,做很多事情都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合适。   秋天的夜晚, 波光粼粼的江边,潮声风声与月色交织,适合跳华尔兹。   但他不知道叶于渊会不会陪他‘胡闹’——在方怀的认知里, 叶于渊是个严以律己到有些刻板的人, 他几乎没见过叶于渊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因此, 他问出那句话时,心里其实是忐忑的。   直到他的手被牵起来。   作为交谊舞,华尔兹的开始动作像是拥抱。这个动作里两个人凑得近极了,叶于渊垂着眼眸,方怀微仰了头去看他,恰好望进那双深如寒潭的漆黑色眸子里。   风声安静了一瞬。   半晌后,空气缓缓流动起来,前奏收尾后安静了一秒,进入主旋律里。   “集中注意力。”   叶于渊低声提醒道。   方怀刚刚的确走神了几秒钟,他轻咳一声,努力把自己被酒精带着扩散开的思绪集中开。而叶于渊沉默着把他带进这支舞里,迈入如水流淌的曲子中,就像轻轻涉入一个浪漫的梦。   叶于渊的舞竟然跳的很好。   方怀原本以为他不会跳,或者只是略懂,结果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叶于渊的华尔兹有种别样内敛的优雅,他的动作并不如专业舞者那样夸张外放,而是收敛的,却并不显得僵硬,非常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方怀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一下子就升起了一些微妙攀比的心思。   他对叶于渊笑一笑,眉梢扬着,小声说:“要变奏了。”   叶于渊的视线落在他唇畔,出神了一瞬。   “……”   华尔兹原本是一种优雅的社交舞,而它的一些动作又像极了调情。方怀和叶于渊的风格其实差异有些大,方怀偏向的是洒脱帅气,他的舞步和正经的华尔兹风格不同,显得更加年轻潇洒,而叶于渊是沉稳内敛的正统风格。   两种风格交织在一起,竟然并不违和。   很快的果然如方怀所言,忽然变奏——这是一支比较冷门的舞曲,并不想常见的春之圆舞曲或者其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轻缓的节奏。   方怀早有预料,步调加快,踩在变奏的那一瞬间反客为主,把叶于渊带进他的节奏里。叶于渊微扬眉,而方怀恶作剧成功似的对他笑了笑。   舞蹈消耗了大量体力,方怀出了不少汗,汗珠顺着额角滑下,他能听见自己脉搏鼓动的声音与心跳声。   他不是没有和别人跳过舞。   之前学华尔兹的时候,和华尔兹老师一起跳过。老师是个端庄的女性,她的舞步也非常优雅成熟,当时也是十指相扣地带着他,但那时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方怀完全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这让他有些困惑。   “我……”   所有风声都隔得很远,所有景物都一一褪色。方怀唇边的笑意一点点褪去了,他有些迷惑地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与他对视。   那双眼睛像是黑曜石,外表是冷淡的,垂着眼眸,认真无比地注视着他。   就在接下来的变奏时,叶于渊收紧了掌心,将他的手握着,再次站到了主导的地位。他带着方怀迈入旋律里,自始至终都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   变奏后的曲调骤然急促,大提琴弦音取代了钢琴的主要位置,从最低音一路滑到最高,数根琴弦齐齐震颤!   乐声破开夜色,潮水声上涌,风声转急。   停顿,旋步,转身。   他们旋转的速度加快,风声呼啸着自耳畔略过,周围一切的事物都逐渐远去。   华尔兹其实很像现在的许多情感,辗转着试探,若即若离的博弈,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暧昧调情,永远都在猜测对面人的心思。   他们掌心相扣,每一次音符的转折时都会靠近,近到甚至呼吸缠绕,而又在下一次转调时远离。   发梢被风掠起,呼吸一点点急促。   他们被月色与灯火裹挟着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割裂的、单独的空间里,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月色都化为脚边的点缀。而方怀怔怔地看着叶于渊,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风声。   有一点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暗示,逐渐强烈。   一切情绪酝酿着上涌。   在紧接着的动作时,叶于渊将他带进怀里,就着姿势俯身在他耳畔,低声道:   “方怀,不要走神。”   “看着我。”   “……只看着我。”   低沉醇厚的声线,像是音质优雅却极低的大提琴,在耳边低喃辗转,喑哑中透出些暧昧的色泽。   方怀呼吸一滞。   他眼睫颤了颤,月色在其上安静地停驻,波光粼粼的江面伴着风声,忽然汹涌。   而就在下一瞬,旋律曲折缠绕着终于达到高潮,大提琴与钢琴声齐鸣,在天地间奏响了最高昂的一个音符!   他们旋转的动作定格。   方怀胸膛剧烈起伏着,汗珠顺着额角划过颊侧、下颌。在那高潮结束后的片刻空白里,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立在灯下,彼此呼吸都并不平稳。   叶于渊垂眸看着方怀。   他眼睫凝着,漆黑的眸子神色不明,一点点闪烁起来。他微抿着唇,与方怀相扣,看进他的眼神里。   风声停滞,少年浅色的眸子认真茫然地回望他。   就在那一瞬间,压抑许久的情感忽然溃不成兵。   他低下头,俯身,声音发紧:   “方怀,我——”   方怀有种莫名的预感。   他指尖颤了颤,心脏里忽然涌流起什么东西,他一点也抓不住,这种陌生的状态让他茫然又有些惶恐。   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心跳声在那一片寂静中无比清晰。   咚、咚、咚。   它在……加速。   片刻后。   再次响起的大提琴声打断了叶于渊的话和动作。   “……”   方怀收拢了掌心,两个人不得不跟着旋律进入这支舞的收尾乐章,彼此都心不在焉。   收尾的乐章很快结束淡去。   两人保持着最后相拥的姿势,怔了怔,不约而同地松开了手,各自后退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   有些尴尬。   然而没过多久,更加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潮水般的掌声忽然响起。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围观的人,他们显然是过来赏月的市民,被音乐声吸引过来。   女孩子头顶带着会发光的头箍,手里拿着荧光棒,所有人都兴奋地在吹口哨、鼓掌与尖叫,甚至有人零星地喊了两句‘在一起’,有人往他们这边仍了几枚硬币,估计以为是来卖艺的。   “……”   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   “小哥哥好帅!再跳一支舞吧!”一个人起哄道。   “卖艺的吗?二维码支付可不可以啊。”   “在一起,在一起!”另一个女孩子挥着彩虹色的荧光棒,双眼发亮。   方怀:“……”   叶于渊:“……”   那些人并没有站的很近,方怀又是背光的,目前还没有人发现他是谁。但他已经听见有人在嘀咕‘那个小哥哥有点眼熟’‘这么帅,是不是明星在拍综艺?’。   方怀有些晕乎了。   “走。”   叶于渊握着方怀的手,当机立断带着他往回走。   “小哥哥什么时候再来卖艺?”那些女孩子非常惋惜。   “下次,下次。”方怀茫然又认真地跟她们挥手,“再见,早点回家,晚安。”   叶于渊:“……”   “没有下次了。”他无奈地低声道。   再来一次,这谁……受得了啊。   .   中秋节就这么结束了,中秋之后是国庆,假期还剩下几天。   节后,方怀又在叶于渊家玩了几天。但这几天两人的氛围都有点怪怪的,好像自从那支华尔兹之后,变得有些尴尬。   方怀自己甚至都搞不懂为什么。   他们原本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关系了,偶尔还开开玩笑,方怀打游戏入迷的时候,叶于渊帮他把水果喂到嘴边、帮他穿袜子都是有的。   但这次,方怀握着手柄在打游戏,叶于渊提醒他:   “袜子。”   “好的,好的。”   方怀一边回答着,就见叶于渊拿着他那双白色的袜子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坐下。   方怀半个人都陷在抱枕里,叶于渊几乎把他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伸手去握他光着的脚。   “……”   方怀蹭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连忙一叠声道,声音都不自觉提了起来。   电视屏幕上,方怀的角色被boss一击KO了,倒在地上,他都没有察觉。   叶于渊怔了怔,仰头看他,那表情有些困惑:   “怎么了?”   “不是,我,”方怀摸了摸鼻子,自己也茫然极了,“我自己可以穿袜子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垂头丧气地坐着,闷闷地套上了袜子。   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的袜子是放在内裤旁边的袋子里,叶于渊拿袜子的时候,会不会顺便看见了他的内裤,   方怀:“……”   不要吧?!   他心里一时五味陈杂,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这种莫名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假期结束,方怀搬回自己家去住了,也开始忙工作了。   从专辑到之前接下的代言、杂志封面拍摄。这样一忙起来,和叶于渊接触的不如以前频繁之后,他的状态好了很多,方怀总算松了口气。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他已经搞不懂自己了。   他不由自主地有点避着叶于渊,当然不是故意的,就是不着痕迹的。甚至一想到周末说不定要和叶于渊出去哪里玩儿,他提前两三天就开始忐忑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石斐然联系了他。   “综艺?”方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周末就去录制?”   他当机立断,拍板定案:   “好的,我接了。”   石斐然:“……”   他甚至没来得及解释完,这个综艺的形式比较新颖特殊,算是一次创新。   而且更加奇特的是,它的独家赞助商是Ptah。 第66章 喵喵喵喵   “关于同性婚姻法案是否通过的会议提上议程, 最晚将在今年年底——”   电视里画面一切, 从女主持人的脸切换至街上人游行示威的场景,一大群人举着彩虹旗和相关的牌子。   方怀一手拿着遥控器,一手拿着电话,眼睛落在屏幕上,心不在焉地听石斐然讲话。   “……大概就是这样,你自己再考虑一下。喂?方怀?你在听吗?”   “嗯, 在听。”方怀立刻回神,“没关系的,我没意见, 接吧。”   石斐然:“……”   “那你明天来公司一趟吧。”石斐然有气无力道。   对这个综艺,他心情还真有些复杂。   它的暂定名叫《心动的信号5.0》,从名字里就知道, 是个炒cp和发糖的综艺。大致是让嘉宾在一个屋子里住一段时间,做各种任务,由别人来猜测谁喜欢谁。   这个综艺已经拍到第五季了。有前几季的打底,《心动的信号》几个字打出来就知道毋庸置疑会爆的。   它的版权在国外,国内购买版权后试行的前两季反响一般,从第三季开始大爆特爆, 捧了三四个顶流和国民cp,基本上,上了这个综艺就是下一届顶流预定了, 一夜微博涨几百万粉是轻轻松松的。   然而, 就方怀的路子, 石斐然没打算帮他接这些综艺的。   固然有人气是很好,可是未免掉价。方怀喜欢音乐、也有这个天赋,以后的发展路线不应该是流量,而应该是专业音乐人了,但非常尴尬的事情就在这里。   ——方怀的首张专辑《深渊月光》最近筹备的差不多了。   曲子是好曲子。方怀从国庆假期结束就废寝忘食地投入工作,《深渊月光》里面有几首是他以前写的歌,包括同名主打歌《深渊月光》和那首《心跳》,但也有些新的原创歌。   要把这些都润色、录制好,工作量不可谓不大。   整整一个月,从中秋到初冬,方怀都在做这些工作,他这个人一工作起来就容易忘我,忙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两三天忘了吃饭。   “曲子是好曲子,细节都能听出用心,”指导老师听完成品时放下耳机叹气一声,“就是恐怕到时候……”   怎么说呢,歌是好歌,但太不讨好听众了,最后有没有人买账还是未知数。   而现在又是以销量定好坏的时代,很多人都坚定一个想法,你卖的不好,那么就是low,再吹什么艺术家人设都是为自己的low找借口。   石斐然原本就在琢磨着给方怀找个什么东西,在发行前把曝光搞上去,到时候奔着拿奖去的、销量也要不至于太惨才行。但挑来挑去,并没有找到合适的。   再加上《心动的信号》节目组很深谙可持续发展的道理,前两季是靠着单纯的卖cp发糖而爆的,但如果一直重复一个路子,观众迟早会厌倦,第五季就是他们的改革所在。   他看了策划案,第五季保留了这个ip的精华,但不再是前几季的营销路子,未尝不可一试。   毕竟富贵险中求。   .   方怀和节目组的人沟通交流之后,又准备了一会儿,在这个周末就拎包入住了。   因为《深渊月光》的工作基本告一段落,之前欠下的广告、杂志也拍完了。接近年末,工作都告一段落,刚好空出了时间。   初冬时节,南市昨夜下了第一场雪。   并不是很大的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柳絮一样落着,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方怀穿着羽绒服、戴了围巾和毛线帽,围巾挡住了下巴,只露出被冻的有些红的鼻尖,和一双浅琥珀色的眸子,皮肤瓷白。   他的东西少,只拖了一个行李箱,从背后是高挑瘦削的模样,像个要去朋友家借宿的高中大男孩。   他边走还一边在和叶于渊打电话。   “我这周末有工作……一个‘综艺’,嗯,”他半是不好意思,半是松了口气地说,“下次有机会。”   那边顿了顿,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问:   “综艺?穿的衣服带够了吗?”   方怀说:“带够了啊。”   叶于渊沉默片刻,淡声问:“秋裤呢,穿了吗?”   他的语气甚至很严肃,就像在谈什么学术问题似的。   方怀:“……”   “穿了!”他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差点咳嗽起来,简直不好意思极了,叶于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方怀飞快地说:“那个……信号不太好,我先挂了,下次再聊。”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那边隐约传来些许低笑。   方怀急匆匆地按了挂断,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呼吸才一点点平复下来。而这时,目的地也到了。   《心动的信号5.0》的改革与创新体现在方方面面,其中之一,就是它改成了直播形式,当然不是全天直播,但也有接近一半的时间都在镜头下。除此之外,每周末会放送剪辑版。   这也是让石斐然无比犹豫的一个原因,直播再加上无台本,很容易出错。   不过好在方怀从出道到现在,都没有刻意去营造哪一方面的人设,他呈现的就是最真实的自己——这反而变成了优势所在,这也是《心动的信号》节目组青睐他的原因。   但也因为采用了直播形式,这一季的热度甚至远超了前几季,从官宣的微博转发量就能看出了。   今早八点开始直播后就更是如此了,因为刚好是个周末,才开始没多久,观众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万,还有不断上升的趋势。   这简直有点超出节目组的预料,因为他们没有提前公布入住嘉宾,这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明星自带流量,单靠这个招牌的效应和宣传,就已经吸引了这么大批的流量。   方怀是第一个入住的。   镜头先是对准他的背影,弹幕就开始纷纷猜测了。《心动的信号》这一期宣传时有说,嘉宾的职业是不同的,有明星也有素人。   【这个背影,看起来像个高中生?弟弟我可以!】   【普通高中生有这身材?我盲猜一个职业模特或者……演员吧。哪家流量认领一下?】   【希望是我家。】   镜头一点点拉近。   方怀还沉浸在刚刚的电话里,有点心不在焉,鼻尖和颊侧还有一点点红。心动小屋是一间独栋别墅,带游泳池和小花园,还养了小动物。   镜头里出现少年一点侧脸的弧度,看不清脸,能看见从鼻尖到下颌俊秀的线条,唇角微翘着。   他手里拿着钥匙抛了抛,观众刚以为他要开门,忽然看见他随手把钥匙往远处一扔——   一只白色羽毛的鸟儿‘咻’地一声冲向钥匙,用爪子夹住空中的钥匙送到少年手里,又亲昵地蹭了蹭他脖颈。   “谢了。”   方怀笑了笑,一手顺着它羽毛,一手开门。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哈士奇嗷呜一声冲出来,绕着他打转。   【好了,实锤了,@方怀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   【是我家崽没错了,我来认领了!!!啊我死了!!】   【崽崽竟然上这个综艺?555虽然看见崽崽很开心,但是我又不想崽崽和谁炒cp,本女友粉哭泣了。】   【呵呵,某糊逼眼看着首专要扑街,赶紧炒cp自救是吗?low爆了】   与此同时,有粉丝一口气刷了十个深水鱼雷——为了避免纠纷,直播时的礼物不是由钱、而是由积分兑换的,积分由平时在网站看视频攒起来。   但十个深水鱼雷也是许多积分了,礼物特效一下子就把黑子的话盖了过去。   另一边,方怀已经打开了门。   哈士奇和小鸟跟他一起站在门口往里看,观察整个别墅的全貌。   它是一个三层的独栋,空间不小,一层是摆着沙发电视的客厅和饭厅,二层是嘉宾房间,三层则是书房、影音室之类的。布置的风格非常淡雅温馨,并不夸张,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居民房。   窗台上还落着昨夜的雪,早晨的光线淡淡地笼罩着室内,别有一种静谧的氛围。   玄关边上摆着狗窝,哈士奇撒着欢奔进去,而小鸟仍停在方怀肩头。   “第一,两人同住一间房间,可自行选择舍友……性别不限。”方怀站在门边,看着牌子,上面写着规则,“每一餐由两人组队准备,每天可匿名发送一条短信给心仪对象,每周末是约会日。”   大部分的规则还是沿用了之前的,在一些细节上有创新。   方怀看完规则,就往里面走。他有一种闯入了别人家里的拘谨感,室内开了暖气,他脱下羽绒服、换了拖鞋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脊背挺直。   【23333崽崽怎么像个被教导主任罚站的高中生】   【好可爱!】   好在,没站多久,门口就传来了响动声。   方怀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墨镜的、高挑妩媚的女性,她撩了撩大波浪卷发,笑着说:   “你好,我是……”   她的话忽然卡住,下一刻声音陡然提高:   “崽崽?!”   方怀:“……?”   第二位嘉宾名叫殷婉悦,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因为有明星参与录制,原本的‘第一天不得公布职业年龄’规则作废。而非常凑巧,她自己是方怀的粉丝,之前在马路上还遇见过方怀。   就是他喝醉了唱歌的那次。   【我酸了!同样是粉丝,别人已经见到真人了,我还在云吸崽555】   【柠檬树下柠檬的我……】   好在毕竟是成年人,殷婉悦很快收敛住了兴奋,和方怀一起把整个房子逛了逛,大概了解一下结构和规则。就在这个期间,嘉宾陆陆续续到了不少。   一共有六位嘉宾,和以往三男三女不同,这次竟然是四男两女,让观众根本搞不清节目组的用意——两对情侣一对基?!   第二位女嘉宾是个小学老师,叫林欢,梳着齐耳短发,模样很清秀漂亮。   而直到第四个人敲开门,弹幕彻底惊了!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抱歉,这是谁,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有必要啊!我去!!赶紧首页轮起来!!!热搜预定。】   进来的人穿着件风衣,很高,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揣兜,他一边解下围巾,一边吊儿郎当地笑着挥手。   “大家好。”   是……封朗。   室内的三个嘉宾一时都没有说话,林欢和殷婉悦完全呆住了,最后还是方怀和封朗握了握手:   “你好。”   “怎么了?”封朗耸了耸肩,语气有点莫名的委屈,“这么不欢迎我吗?”   小学老师林欢脸都红了,磕磕巴巴道:   “不不不……”   封朗虽然咖位大,但却是个非常通人情世故的,一下子就聊开了,气氛一点不尴尬。但弹幕已经完全炸了,这一股热度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嘉宾到来,被推上了又一个高峰。   【我……麻木了。】   【啊我死了四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看来这一季的经费很足,我没记错的话,封朗的出场费是这个数,门口这位的出场费不相上下。】   【啊啊啊啊我来了!!我家的综艺首秀!!!】   门口站着的人有一头奶金色的头发,皮肤白得有点病态,像是混血儿。他很高,莫名显得有点没精打采,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似的。   方怀:“……?”   封朗先挑了挑眉。   “叫段炀,写歌的。”   他就这么非常不正经地介绍完自己,也没有和谁握手,就懒洋洋地换了拖鞋走到一边,坐进沙发里不动了。期间他的视线掠过了方怀和封朗,在方怀脸上多停了两秒后,闭上了眼睛。   殷婉悦提醒方怀:“记得吗?《恒星之光》的总评委。”   方怀这才有点模糊的印象,听说是很有才华的……更多的不记得了。   到此为止,六个嘉宾来了五个,就差最后一个了。事已至此,有了封朗和段炀两个人顶在前头,观众已经有些麻木了。   【最后一个来的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惊讶了,我累了。】   【 1】   【除非是xxx,xx……】她随意打了几个财经杂志上常见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别搞笑了,人家分分钟几百万的,犯不着。】   一直到几分钟后,房间的门再次被敲响。   是方怀去开的门——他是最合适的,女孩子矜持,而封朗和段炀哪一个都不像是会迎客的人。   镜头跟着方怀向前靠拢,方怀的手握上了门把手,轻轻推开。   初冬的早晨,开门的气流带起了一点点雪花,落在方怀发梢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额前,帮他拂去那片雪花。   “早上好。”他低声说。   他身后的四个人都静了。   弹幕也是死一样的寂静。   许多人看着屏幕,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 第67章 喵喵喵   初冬的天气, 玄关到门廊都铺着薄薄的一层雪, 整个城市在初雪里泛着一种干净又静谧的光泽。   那个人沉默安静地立在那里。   他穿了一身毛呢大衣,身形挺拓,皮肤是冷白色的,修长的手指搭在行李箱扶手上。那人很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种优雅而内敛、锋芒尽藏却仍然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是任何演员都无法模仿表演出来的, 久居高位酝酿而出的气场,无需任何钱权外物点缀。   “……”   室内和网络上都呈现了长达十几秒的安静。   或者说,寂静。   方怀身后, 正在倒茶的林欢手一抖、茶水洒了些出来,殷婉悦下意识打开镜子补妆,封朗眯着眼睛往后靠了靠, 而卧在沙发上的段炀眼睑掀开一条缝,投来百无聊赖的一瞥。   弹幕也是一片寂静,过了好久才有零星几条划过。   【说实话,这个人长得有点像我爸爸@叶于渊。】   【整容还是本人??!不是,我现在怀疑这个节目组贪污了巨大款项,不然怎么请到这一屋子动辄千百万上下的人聚在一起谈恋爱??!这还是个普通的恋爱综艺吗??】   【本人吧, 看他的表,意大利那个设计师独立设计的,全世界就一块。】   【等等, Ptah快破产了吗??要老板亲自下海炒cp营业拯救公司了???】   【操盘手告诉你没有, Ptah这几天股价稳步上涨, 前几天想不开空仓了的人哭出声。】   寂静蔓延开。   男人倾身帮方怀拂去那片雪花后,手指顺便帮他理了理微乱的额发,才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垂眸认真地看他。   “早上好。”   他低声说。   这话像是对大家说的,但他开口时,只安静地注视着方怀一个人。   方怀一手还握着门把。   少年浅琥珀色的瞳孔扩张了些许,白皙泛红的鼻翼翕张一下,下一秒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于渊:“……”   他眉头微皱起来,下意识抬了抬手。   方怀却很明显地后退了半步。   “抱歉,”方怀捂着鼻子闷声道,“早上好,请进。”   他从柜子里拿出最后一双拖鞋,转过身,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两步。过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调整了姿势,当然动作还是略显僵硬,像只小企鹅。   他身后,叶于渊的视线定定落在方怀的背影上,许久后,抿了抿唇角。   片刻后他迈入门里,换了拖鞋。   而就在这短暂的一分钟交流里,弹幕已经从刚刚的痴呆里渐渐反应了过来,彻底炸了!   第五季心动的信号,和以往相比有很多改革,即使是从第一季开始看的老观众,对现在的设定也是不太清楚。   在原版韩综的《心动的信号》里,嘉宾每天晚上会给另一个嘉宾发送短信,这个短信也代表该嘉宾今日pick的嘉宾。原版的重头戏就是由旁观者来猜测谁pick了谁、也就是谁对谁心动,最后再公布答案。   第五季因为采用了直播的形式,直接把猜测‘谁pick谁’这件事交给了观众,用投票的形式来代替——而且这个投票是网络实时的。   除此之外,更加创新的是,它在整个节目的最后结尾,会公布由AI检测的嘉宾心动信息。   AI在整一个月中,会实时采集分析各个嘉宾的细微动作表情、激素情况与心率,在最后公布,给出嘉宾最真实的感情状态、在某个瞬间是否心动。   镜头里。   随着叶于渊走进了信号小屋、关上门,温馨轻快的背景bgm适时切入,早已准备好的规则展示便一一显示在屏幕上,给观众看。   与此同时,在播放器旁边的投票界面正式开启,观众可以开始为自己猜测的cp连线投票了。一个观众一天只有一次投票机会,猜中的人会有奖励,猜中的次数越多,奖品越丰厚。   因为一天只有一次投票机会,现在刚刚开播,还没有几个人投票。   这种分量的参与嘉宾,再加上有看点的综艺形式、互动性,开播仅仅半个小时,《心动的信号5.0》的热度实时攀升,现在观看人数已经到达了40w。   【我刚刚看见独家赞助播出是Ptah,看规则里好像AI也有参与,所以叶总会参加……也很正常??!】   【不不不不不不!!我现在开始酸那两个女嘉宾了,这要是成功pick到叶总,岂不是一步登天嫁入豪门??!】   【不要说叶总,四个男嘉宾随便pick一个都是一步登天了啊啊啊啊两个幸运的女人!】   【不要把方某糊逼和他们仨放在一起吧,辱叶总了。】   【殷婉悦小姐姐一定是pick崽崽的吧?我投票了,她箭头那么明显。】   【崽崽应该不pick叶总,他刚刚抗拒的态度好明显啊??】   弹幕在热烈讨论着,而与之相对的,室内的气氛却有一丝肉眼可见的尴尬。   殷婉悦刚刚就在和方怀聊天,此时紧挨着方怀一起坐在一张双人沙发上,林欢坐在小凳子上洗杯子,封朗和段炀各坐在长沙发的一侧,隔得很远。   叶于渊在空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的视线看向双人沙发,重点在殷婉悦握着方怀的手上停留片刻,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名字,叶于渊,”他淡淡道,“职业是程序员。”   殷婉悦‘噗’地一声。程序员……真是谦虚。   弹幕也开始飞快地玩梗,什么‘家世平平叶于渊’‘身家上亿程序员’之类的。   大家也纷纷开始自我介绍。殷婉悦和封朗是比较开朗的性格,多说了两句,方怀本来也不算寡言,但叶于渊进来之后,莫名地拘谨了不少。   方怀现在内心苦恼复杂极了。   怎么说呢,他就是想先远离叶于渊一段时间、冷静一下,才参加的这个综艺。他知道一声不吭地疏远对叶于渊不公平极了,但是……他也没办法,他完全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手段。   但在这里看见了叶于渊,他的第一个想法又是,叶于渊是要过来谈恋爱吗?   不要吧?!   “方怀,方怀,”殷婉悦发现方怀的走神,轻轻碰了碰他,“回神,在讨论房间分配的事情了。”   “……哦。”   方怀回神了。   两人一间房,虽说性别不限,但两个女嘉宾肯定是住一起,剩下要讨论的就是男嘉宾怎么分配的问题。   林欢本职是小学老师,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姑娘,她话不多,但这一会儿工夫就给每个人都倒上了热茶。室内开了暖气,热气氤氲间,最开始的尴尬已经无形缓解了不少。   “我随意。”段炀率先道。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又闭上眼睛,很累似的。因为皮肤过于苍白,眼下的一点黑眼圈尤其明显。有粉丝开始在弹幕上科普,段炀身体不大好,希望可以留更加安静的那间卧室给他。   剩下叶于渊,封朗和方怀。   叶于渊沉默,拇指下意识磨挲了一下袖扣。而封朗十指交叉着搭在身前,笑眯眯的,就在叶于渊开口的前一秒忽然打断:   “我和怀怀住一间吧。”   【……】   【23333封影帝这是pick崽崽的意思吗?我想起来他以前经常为崽崽发微博啊!】   【怀怀……?】   室内。   叶于渊手指一滞。   当他再抬眼看向封朗时,眸中的温度已经降了好几度,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方怀:“……?”   “以前一起拍过戏,比较熟,”封朗却理所当然地看向方怀,道,“是吧怀怀?对了,欢迎大家到时候来看《霜冻》。”   还顺便给电影打了个广告。   “也可以。”方怀愣了愣,迟疑着道。   他不能和叶于渊一个房间,不然真怕对方察觉什么——他自己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封朗这么说了,方怀心里却又有一点点莫名的失落。   方怀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想要和叶于渊住在一起的。   叶于渊唇角抿紧了些,最后没说什么。   六个人拖着行李箱往二层走。右边的走廊里有两间卧室,女嘉宾选了其中一间,另一间是打不开的,不知道用来做什么。而左边的走廊有两间卧室,门都可以打开。   “走廊里的房间安静,给段先生住吧。”方怀说。   别人没发现,方怀发现了,段炀耳朵里塞的东西像是助听器,方建国以前戴过的。   那苍白的青年看他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片刻后点头。   “谢了。”他说。   段炀的声音是倦怠中带着一丝沙哑的烟嗓,独特且悦耳,一开口弹幕就开始有人狂吹彩虹屁了。   四个人走进走廊。段炀径自往最里面的卧室走、打开门进去了,而方怀、封朗和叶于渊却都在靠外的卧室门前停了下来。   “怎么了?想进来做客?”   封朗一手握上了扶手,看向叶于渊,笑着问。   叶于渊沉默片刻,看向方怀。   方怀不敢看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咳一声。   叶于渊没说话,漆黑的眸子敛下来,有些许委屈的神色一闪而逝。   片刻后,他低声说:   “我需要早起,住靠外的卧室方便。”   “行啊,”封朗耸肩,“这里隔音好,里外没区别,你和段炀住这间,我们住里面那间。”   他说着作势就要拖起行李箱往里走。   方怀:“……”   叶于渊没说话。   他看向方怀,少年盯着门把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鼻尖到下颌是一段白皙俊秀的弧度。   片刻后叶于渊垂下眼眸,微勾了下唇角,笑意很快褪去。   他低声道:   “算了。”   “我没事。”   “……你们住吧。”   他握着行李把手的手指蜷了蜷,拖着行李箱往里走。   刚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忽然停住。   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   “我和你住。”   少年的声音很低,带着些闷闷鼻音,艰难道:   “叶于渊,我想……和你住。”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情况?!】   【镜头隔得远,看不清也听不清,好像他们仨因为谁住外面吵了一架?!】   【让我来理一下。在客厅的时候封影帝说要和崽崽住,没有人反对,但最后叶总和崽崽进了一个房间。因为叶总每天要早起去Ptah,住外间比较方便,崽崽也还有工作需要外出,外间方便,没毛病。】   【你们没发现叶于渊和方怀相处的时候氛围怪怪的吗?好像闹矛盾似的,刚刚也是封朗和叶于渊一直在交流,叶于渊和方怀零交流。最后走进卧室的时候也一前一后的,隔的好远。】   随着嘉宾都进入了各自的房间,原本完整的画面也分隔成了三块,各自展示不同房间里的画面。先大致展示一下,最后导播把镜头集中在了方怀和叶于渊的房间里。   这一集中就出现问题了。   在另外两间房间里,林欢和殷婉悦说说笑笑,段炀和封朗也象征性地说了两句话,到了叶于渊和方怀这里,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个房间朝南,上午阳光正好,落地窗外是落着雪的屋顶,景色很好。房间不小,有独立卫浴和一个小客厅,除此之外是两张床。   而观众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两个人进了房间后,方怀在自己那张床边坐下收拾行李,而叶于渊放下行李箱,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沙发和床隔了一整个对角线,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故意避着彼此。   全程,零交流。   方怀支着腿坐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收行李,表情有些闷。而另一边,叶于渊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有眼尖的观众发现,他掌心里握着一块表。   叶于渊的腕表是一位著名的老设计师独立设计的,设计师已经隐退了,最后一件作品便正戴在叶于渊手腕上。主色调是暗银和纯黑,以海洋为主题,内敛优雅,名字叫‘深渊’。   而此时此刻正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块表,整体色调更亮些,碎钻点缀装饰,许多细节竟然与‘深渊’暗合。   男人垂眸,视线定定地落在那块表上。   叶于渊微抿着唇,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   他握紧那块表,收回盒子里。   【太快了我没看清??表……是不是情侣表??!】   【好像是啊啊啊!?】   【所以,叶总这次真的是来谈恋爱的?情侣表都准备好了,到时候pick谁就送谁?!】   【看来叶总和方怀的确有矛盾了,好明显的疏远啊。虽然叶总对谁都挺冷淡的……硬要说他今天的pick,我觉得是殷婉悦吧,之前在客厅里,他多看了殷婉悦两眼。】   【哈哈哈哈那这么说他也可以pick林欢了,之前林欢给他倒茶,他还说了‘谢谢’。】   一个小时过去,现在投票界面已经有人开始陆陆续续投票了。   票数最高的箭头是‘殷婉悦→方怀’,她刚进门的时候下意识的粉丝反应非常真实,之后也一直靠着方怀坐,意图明显。   除此之外就是‘封朗→方怀’,因为分房间的时候封朗主动提了,而且之前封朗微博上的确多次有支持方怀的行为。   这个节目的意思很明显了,肯定不止是男女cp,再加上最近同性婚姻法的热议,男男、女女cp应该也是可行的,毕竟官方都开放了投票通道。   而出乎意料的,票数最低的,竟然是……   ‘方怀→叶于渊’和‘叶于渊→方怀’。   镜头很快切走,开始集中展示林欢和殷婉悦房间里的场景了。   .   各自安顿下来,节目组就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大家就要在这个房子里居住了。”导演在画面外说:   “普通的生活就行,我们是不做任何资金上限制的,关于伙食,你们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叫外卖,但每天的晚饭必须是由两人组队做的,轮流来,你们自己定。”   “具体的规则都知道吧?晚上十二点是发送心动短信的时间,可以给pick对象发短信。”   “好了,今天是第一天,希望大家能度过愉快的一个月。今晚节目组为大家准备了破冰活动,玩得开心。”   “破冰活动……”殷婉悦嘴角抽了抽。   中午不出意料地叫了外卖,大家没有碰撞出特别的火花,抽签决定了晚饭由哪两个人来做,今后这两个人会固定组队。   叶于渊和方怀抽中了。   观众:“……”   【熏疼我家崽……】   【好尴尬啊?!关系不好还要勉强一起住、一起做饭?!】   下午,叶于渊和封朗、段炀、林欢都有事出门处理,小屋空了下来,殷婉悦和方怀聊天。与此同时,‘殷婉悦→方怀’的票数不断攀升,稳居首位。   下午四点,开始准备晚饭了。   叶于渊走进来的时候,殷婉悦和方怀坐在一起看电视。殷婉悦显然很喜欢方怀,时不时就要认真地看着他说话,一脸的姨母笑。   方怀脾气很好,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就陪着她说话。   叶于渊左手拎着一袋蔬菜,沉默片刻,微抿了抿唇角。落地窗外暮色淡淡,电视机屏幕一闪一闪的,方怀和殷婉悦聊天,毕竟颜值都高,乍一看竟然像偶像剧一样养眼。   弹幕里有方怀的女友粉在哭,但是也默默浮现了一批cp粉,磕‘年下奶狗x妩媚御姐’cp的。   叶于渊面上不见什么特殊的情绪,眉眼间却拢着淡淡的郁色,走过沙发前时低声道:   “晚饭。”   “哦……哦。”   方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模样有些拘谨。   弹幕瞬间一大波‘心疼崽崽’和‘叶总也太凶了吧’。   投票界面,叶于渊和方怀之前的箭头稳稳垫底。大家在弹幕和微博超话的讨论里,都不约而同地默认了方怀和叶于渊有很大的矛盾!   毕竟方怀虽然不是特别开朗的性格,但也很善解人意的。要不是真的有矛盾,至于一句话也不跟叶于渊说吗?   而没有人知道。   方怀和叶于渊走进了厨房。方怀垂着头站在水槽前洗碗,他认真地注视着手里的瓷碗,好像那是特别有趣的事情。   也就是在这时。   叶于渊似乎要拿柜子里的某个东西,那个东西在方怀身后。他一手虚扶在水槽边,倾身向前。然而,他比方怀高大半个头,这个姿势真的非常像是……把少年整个人不由分说地拥在怀里。   方怀呼吸一滞,脊背都绷直了。   他有点痛苦地想,自己果然是生病了——也许还是心脏类的疾病。   方怀努力克制着等待叶于渊后退,然后等了许久,身后那个人却迟迟没有移动的迹象。   片刻后,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为什么……躲着我?”   尾音微哑,带着几不可查的委屈与不满。 第68章 喵喵   “为什么……躲着我?”   叶于渊的声音很低, 低到甚至有些微哑, 除了方怀没有人能够听到。   他的左手松松扶在水槽边,伸长了右手去够碗柜里的调料碟,唇畔恰好在方怀耳朵旁,呼吸都清晰可闻。   厨房里安了追踪镜头,但视频网站的画面还停留在客厅里——它有一到两分钟的延迟,弹幕还完全不知道厨房里的事情。   暮色时分, 昨晚的积雪已经化了,水迹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室内的气氛有些莫名。   方怀:“……我——”   他有点茫然, 他在躲着叶于渊吗?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好像在别人看起来,是这样的。   他最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对,一定是哪里生病了。在把病治好前, 还是先不要和叶于渊靠的太近,万一是传染性的疾病呢。   方怀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   “我没有躲着你啊。”他说,“你离我远一点,不安全。”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鼻音,有点闷闷的,干净清朗的音色都低了下去。   ——“我很危险的。”   他又非常认真地补充道。   叶于渊:“……”   他右手已经握住了调料碟, 想了想又松开。男人沉默片刻,微抿了唇,后退半步给方怀留出了空间。   方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没去看叶于渊, 低着头切萝卜丝, 唇角有些紧张地收着。厨房里还没开灯, 夜色已经渐渐深了,夕阳从窗户里透进来。   方怀好像长高了点,应该有一米八一到八二了,脊背挺直,穿着棉质衬衣和长裤,瘦削的体型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独特的修长美感。   他其实是个很好看透的人,什么表情都摆在明面上,喜欢或者厌恶一目了然,对着亲近的人就更是这样了。   叶于渊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问:   “讨厌我?……恶心?”   方怀手一抖,刀切到了手指,立刻有血珠冒出来。   但他甚至没有去管自己的伤,看向叶于渊,表情像是有点生气了。他甚至没能理清自己的思路就开口,说的很急,话的逻辑都没搞清楚。   他很失望地说:   “叶于渊,如果——如果你这样认为,我感到很难过。”   然而叶于渊沉默着,食指蜷起来,也生气了。   他漆黑的眸子落在那道伤口上。方怀随手甩了甩,又拿纸巾粗糙地擦了擦了事,还在流血。   “我也很难过。”叶于渊低声说。   他顿了顿,把方怀那只手握在掌心里,低头含住了伤口。   方怀手指抖了抖。他静了静,看着叶于渊低垂的眉眼,认真地说:   “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叶于渊:“……”   男人浑身登时僵住了。   室内寂静了一秒。   叶于渊忽然直起了身,转过身去架子上取下围裙,淡淡道:   “你去外面包扎,今天的饭我来做。”   方怀:“……”   叶于渊侧眸看他一眼,意思是还不去?   方怀挣扎无果,片刻后,一脸郁闷地走了。   直播的画面刚刚切换到厨房,正看见两个人不欢而散的场景,方怀出去包扎,叶于渊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料理台前切菜洗菜。   【叶总好凶啊啊啊啊啊我怕了!!崽崽脾气这么好,都能和他闹崩了。】   【至于吗?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么针对吗?!】   【新来的吧?《心动的信号》氛围一直都是这样的啊,大家既是舍友又是竞争对手,尤其是同性嘉宾,上一季两个女嘉宾面对面撕逼的场景你们怕是忘了,这很正常。】   【但我怎么感觉叶总心情还不错,好像笑了???】   【不用和看不顺眼的人共处一室了,当然心情不错……】   那个人没有看错。   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沉默地站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执刀,切菜的动作非常利落,但速度却逐渐缓了下来。   他注视着水槽里的水流,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忍不住微扬了扬。   他不得不轻咳一声,掩住那一丝蔓延开的笑意,漆黑的眸子却已经软了下来。   .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有事出去的人也一个个回来了。   “今晚的饭菜很好吃呢,”林欢握着叉子笑得很内敛,她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谢谢叶先生和怀怀。”   现在殷婉悦和封朗都叫方怀‘怀怀’,林欢迟疑了一下,于是也喊了‘怀怀’这个称呼。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刚落,叶于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他没有回答这个夸赞,只微一点头。   林欢的笑意敛了敛:“……”   一时冷场。   最后反而是方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主要是他做的,我就切了个胡萝卜丝。喜欢吗?”   林欢松了口气,说:“特别喜欢,切的很好看,下次有空一定教教我。”   殷婉悦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这一整顿饭,叶于渊都没说几句话。而封朗反倒和殷婉悦聊聊天、和方怀说两句,段炀也不再像上午那么一脸疲惫的模样,问的问题会回答,气氛融洽了不少。   大家再一次被封朗的情商刷新了认知,他虽然花心,但的确……还挺会做人的,没特别让谁冷落。   随着众人吃饭,弹幕也在热烈地讨论着。现在刚好下班了,再加上一整天宣传的发酵,目前在线观看人数竟然达到了80w人,已经超过了节目组的预期了——他们原本想着,晚上九点才是流量的巅峰。   而已经有不少人投了票。   【我觉得林欢今天的箭头一开始是在叶总这里的……你们发现一个细节吗,她泡的第一杯茶是递给叶总的,而且刚刚说话也把‘叶先生’放在前面。】   【慕强心态,很正常。恕我直言,另外三个男嘉宾的总资产加起来都比不过叶总。】   【她现在箭头可能改了,刚刚叶于渊没理她,有点尴尬。】   【所以,崽崽会不会成为今天的全员pick???想想还有点刺激。我家崽在无意识散发魅力555】   【不不不,至少叶总就不会pick吧。】   当然,叶于渊和方怀之前的箭头,在投票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垫底。   晚饭后就是节目组说的‘破冰活动’,大家已经猜到会很俗套,没想到这么俗套。   讲鬼故事。   观众:“……”   好吧,第一天,再给这个节目组一次机会。   六个人把灯给关了,点燃了从柜子底下翻出来的应急蜡烛,各自在沙发上坐下。整个过程中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只有林欢表现得比较害怕——她是真的害怕,胆子挺小的。   方怀原本在讲自己小时候遇见的怪谈,看见她实在害怕,心头一动就把结局改成了:   “小女孩一个人回到家里,家里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她小时候养的狗在那里等她,陪了她一整个晚上,一直到天亮。”   听完这个故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段炀看了他一眼。   【2333这个鬼故事的恐怖点在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完了完了完了,林欢也要pick崽崽了,情敌又多一个……】   下一个故事是段炀讲。略带沙哑的烟嗓低低地响起:   “我以前见过一只狗。”   这只狗被剥皮抽筋,扔在一个下雨的天气里,血一点点流出来,它受的伤明明已经足够致命了,却偏偏没有死……   故事进行到这里,方怀微蹙了蹙眉,殷婉悦和林欢一无所觉。   反倒是叶于渊和封朗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封朗原本是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里,此时换了个姿势,坐直了,而叶于渊垂下了眼眸。   很快鬼故事的环节结束,大家各自回房洗澡、准备发短信了。   段炀站起来要转身时,一个人忽然叫住了他。   青年挑了挑眉,转过身,和沉默的男人对上视线。   叶于渊拇指磨挲了一下袖扣,又抬眼时,眼中的暗色已经敛去了。他神色淡淡地问:   “你是?”   段炀看着他,神色有些无聊,片刻后道:   “你说呢?”   “……”   他嗤笑一声,道:   “别担心,我跟你不一样。”   段炀说完这句便转开视线,趿拉着拖鞋回房了。   留下叶于渊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起身也走回房间。   弹幕:   【???】   【‘你是’……你是谁?你是什么??他们在用脑电波交流吗?我怎么听不懂。】   【这算啥,箭头??叶于渊要pick我老公?别吧,让炀炀独美,我求求你们了。】   .   在嘉宾洗澡的这一段时间里,弹幕的讨论愈发热烈,而投票的人也越来越多。毕竟晚上十一点半投票就要截止了,而十二点公布投票结果。   目前为止,票数最多的仍然是‘殷婉悦→方怀’。   当然,第一天的pick其实也不是很重要,根据前几季的经验来说,初pick其实和最终结果没什么关系。   方怀去洗澡,洗完澡之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应该发给谁。   怎么说呢……   他知道这是个综艺,所以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发给最想发的那个人。深思熟虑之后,方怀决定今晚发给林欢。   殷婉悦悄悄跟他说过,不需要自己发给她,怕被粉丝围攻。而虽然说男女平等,但这方面女生还是有劣势的。   林欢是很文静的性格,今天已经努力让自己跟各位嘉宾搭话了,但收效甚微。对于女孩子来说,假如一条短信都没收到,应该会很没面子,方怀想着,自己给她保个底。   “你是个很替人着想的女孩子,加油。”   方怀编辑完短信发送后,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他刚想打开收件箱看一看,窗外却忽然飘起了雪花。   这场雪来势汹汹,比昨晚要大很多,纷纷扬扬地洒在窗台上,很快就堆叠了一层。   他从小住在比南市更偏南的南方,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一时看得入了迷。回过神来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方怀:“……”   他给手机充上电,这时门才开了,叶于渊回了房间。   方怀一时又紧张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今天在厨房明明应该是把话说开了,但方怀只要意识到自己和叶于渊共处一室,立刻就从脊椎上涌上来那种酸且麻的感觉,整个人话都说不好了。   于是叶于渊走进房间时,就看见方怀的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   方怀的那张床更靠里,他蜷缩成一团蒙着被子,一点脸都看不见,就能看见从被窝里钻出来的一点点发梢。   叶于渊:“……”   他无言地注视着那个小包,片刻后才把掌心托着的东西放在窗台上。   做完这个之后,他微叹了口气,走到沙发上坐下。叶于渊拿着自己的手机左右看了看,眼神显得有些困惑。   心动信号还没有公布,弹幕正是最热烈的时候。   【23333叶总这是一条短信也没有收到,在检查手机有没有故障吗?】   【他没有收到很正常啊!!太孤僻了吧?!我要受不了了,情商低谷,连崽崽都受不了他。】   【但是他有钱啊……不至于吧?!】   十二点的钟声一响,直播画面正式中断,观众再也看不到了,都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决定明天继续追。   明天就是约会日了,一半的嘉宾要自己设计约会场景,而另外一半嘉宾随即抽签决定跟谁约会。现在跟前几季不同,不是必须男女配对,因此也有了更多戏剧性的可能,到时候一定更精彩。   他们想着,开始查看节目组公布的初pick信息。   果然不出所料……   嗯?!   . 第69章 喵   节目组公布了所有人的初pick。   尽管之前已经有所预感, 但是更多人是真的没想到……方怀, 全票。   除了他之外五个嘉宾的第一条短信,全都发给了他。   大家早就猜到了殷婉悦会发给他,林欢、封朗发给方怀也不意外。至于段炀,方怀特意把靠里的房间留给他,也勉强说得通。   所以,叶于渊的短信发给方怀又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从一个恋爱观察综艺变成大男主升级流了……】   【第一天有全票的人, 不是常规操作吗?第二季和第四季都是这样,你们大惊小怪了。】   【崽崽的短信发给了林欢吗?我好酸55555】   【很正常,我要是直男我也选林欢, 清秀干净温柔好看啊。殷婉悦好看是好看,美得太张扬了。】   【所以,叶总是手抖发错了吗???!】   别的也就算了, 这一整天下来,方怀和叶于渊的不合是有目共睹的。在投票界面里,叶于渊对谁的箭头都有,唯独叶于渊对方怀的箭头投票人数最少。   在下午的时候,某个树洞微博还有人爆料,说自己是Ptah的员工, 一次休息时间在看方怀的视频、恰好被叶总撞见,叶于渊的表情显得很不开心。这也更加印证了大家对于‘叶于渊和方怀不合’的猜测。   那短信的事情就有点说不通了。   但毕竟比起一个短信,大家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见为实, 将信将疑的人更多些。说不定是节目组故意想要在第一天弄出一个全票的人, 来增加看点, 所以给了叶于渊相应的暗示呢?   当然这也说不通,叶于渊来参加节目也不是为了钱,不需要看人眼色,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至于几条短信的内容,节目组也有一一展示。   “崽崽,今天见到你很高兴,简直像在做梦,希望你能天天开心。”这个一看就是殷婉悦发的。   “谢谢房间。”大约是段炀。   “很高兴遇见你,以后能有机会一起做饭就好啦www”根据在饭桌上的对话,应该是林欢发的,林欢果然改变pick对象了。   “晚安。”由于太过简短,猜不出是谁。   而最后一条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节目组并没有公布,吊足了胃口,一天的直播也就此结束了。   大部分的人仍觉得意犹未尽,也只能有点遗憾地退出了界面,等待明天八点再次开始直播。   短短十六个小时,《心动的信号》热度不断攀升,在凌晨十二点时,正式登顶热搜第一。   而与此同时,在信号小屋里,摄像机正式停止工作,现在是嘉宾的私人休息时间。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安然入睡的。   在段炀和封朗的房间阳台上,一个青年支着长腿懒散地坐在窗台上,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他盯着茫茫的夜色,似乎在思考什么。   “喝一杯,来聊聊?”封朗倚着门,手里端着一杯酒看他。   段炀百无聊赖地点了点头。他犹豫片刻,问:   “他真的是……”   “是。”封朗答道。   在女生的房间里,林欢拿着手机查看完短信,松了口气。殷婉悦则一边敷面膜一边躺上了床。   而另一间房间里……   方怀窝在被子里,原本还竖着耳朵在听叶于渊的动静,过一会儿抵挡不住困意睡着了。   他没有看见,自己窗台上摆了一个小雪人。   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叶于渊沉默着看着手机,片刻后锁了屏,轻出一口气,修长的指尖有一点点泛红,像是被冻的。   他安静地听着,等到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起身走到方怀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   .   翌日。   这一场雪从昨天晚上开始下,比前夜的初雪要大的多。早上醒来时,整个世界已经变成雪白色的了,方怀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堆满了雪的世界。   雪在房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像糖果屋上面的糖霜一般,在清晨朦胧的光线下闪闪发光。他的床靠近窗台,窗台上摆了个小雪人,胡萝卜鼻子,大大的笑脸。   方怀一下子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下雪了!   方怀的家乡比南市要更靠南,好几年都难得见一次雪,大多是像前天那样的小雪,在地上盖了薄薄一层。他几乎立刻就开心了起来,看着窗台上的小雪人,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它的鼻子。   雪人是谁送的?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有一个雪球从楼下砸到了他的窗户上。方怀推开窗往下看,殷婉悦穿着雪地靴带着耳罩,冲他喊:   “崽崽,下来打雪仗不?”   方怀几乎只思考了一秒,扬着眉头回答道:“打,你等等。”   他一阵风似的冲到卫生间洗漱,然后穿衣服,出了门。刚出门才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地赶回去把小雪人挪进屋里遮阳,关掉暖气,防止它被太阳晒化了。   方怀穿了他的羽绒服,工装裤和雪地靴,从小别墅里走出来的时候,背后是清晨的阳光,那样子帅得没边了。然而殷婉悦手下一点没留情,一个雪球冲他脸上招呼,从下颌滑进领口   方怀:“……!”   两人一个对视,彼此眯了眯眼,很快闹成了一团。   三分钟后,一个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们今天的拍摄,被殷婉悦的雪球一砸,顿时恼火了,一捋袖子加入了混战。   五分钟后,林欢走过来喊他们吃早饭,被三个雪球无差别攻击,话也说不完整。她抱着头蹲了一会儿,二十多年的好脾气消耗殆尽,抖着手团了一个雪球就往殷婉悦脸上糊。   十分钟后,封朗走出门……   叶于渊走出来的时候,这群人已经如入无我之境,只能看见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   叶于渊:“……”   “方怀,”他一眼就从混战堆里认出了自己家的小孩子,踏着雪往那边走,“你的围巾——”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   方怀已经完全玩嗨了,曲着长腿俯身团雪球,鼻尖红通通的,帽子压下来,露出俊秀好看的下巴尖和嘴唇。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很亮,看了他一眼,叶于渊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一个雪球贴上了他的脖颈。   方怀完全是下意识的,这场雪仗已经完全泯灭人性不分敌我了。   此时恰好八点。   院子里的摄像机如期开始工作,自动识别人脸后,对准了庭院中间——   早就搓着手等在屏幕前的观众,刷新界面后开始观看直播,两分钟内,在线观看人数飙升到了20w。   【什什什么情况?!】   【点击就看,真人solo?!】   【我去,这是我看过最激烈的一届《心动的信号》,这才多久就上升到肉搏了?!】   画面中央,几个嘉宾和几个工作人员打成了一团,雪球飞舞。而其中最为抢眼的应该是方怀和叶于渊。   方怀把叶于渊扑进雪地里,分开双腿骑在他身上,把一个雪球从叶于渊领口塞了进去。   叶于渊:“……”   观众:“…………”   叶于渊下意识伸手扶着方怀的腰,他一条腿是屈起来的,一条腿展平,就着方怀的动作后仰。而少年两条腿夹着他的腰。   方怀塞完雪球,没看见身下的人还手。他呆了呆,一点点清醒了下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   “对、对不起。”方怀呆呆地道,摸了摸鼻子,“我,那个——”   他还骑在叶于渊的腰上,一手撑着他的胸腹,能感觉到掌心下的肌肉都是紧绷的。方怀原本觉得这个动作没什么,他小时候和方建国也会这样玩儿,很正常,看电视里那些好朋友也会这样。   但怎么到这里,就有点不对劲了?   叶于渊沉默着,薄唇抿紧,片刻后,颊侧忽然泛起一层可疑的薄红。   他皮肤是冷色调的白,但凡有一点颜色变化都明显极了,显得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好看。   叶于渊移开视线,嗓音有点哑:   “……起来。”   方怀简直有点无措,手忙脚乱地从叶于渊身上站起来。   他看着叶于渊颊侧那一点颜色,那种从脊椎上涌上来的酸酸麻麻的感觉又浮上来了。   叶于渊的走路姿势有点不自然,方怀更加同手同脚。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一人看着一个方向,全程视线没有接触,若无其事地走回了别墅。   【我瞎了,为什么我觉得有一点点甜???邪教好吃??!】   【你瞎了。】   【瞎了 1,明明就是气氛紧绷剑拔弩张。】   【摘掉cp滤镜,从正常人的眼光看吧。北极圈的糖不是人人都有命磕的,沧桑点烟。】   【我觉得他们虽然没到cp那种程度,应该也没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和睦吧?一般人会和自己讨厌的人打雪仗吗?不能吧。】   “……”   这一场雪仗是在节目组意料之外,但效果却出奇的好。   很快就有几个经典的gif在微博上被疯狂转发、玩梗了。其中包括林欢从忍让到愤怒参战的,封朗被一个雪球砸中、怔了怔之后像中世纪骑士决斗一般脱掉手套拿起雪球的……   当然也包括,方怀把叶于渊扑进雪地里、往他领口里塞雪球的gif。   有沙雕网友把这个gif和叶于渊在达沃斯、各国际会议上的镇定表现对比,更加富有喜感与戏剧性了。   .   打完雪仗,大家纷纷冷静下来去换了衣服、吃早饭,然后一天的行程才算正式开始。   “今天是约会日。”导演在画外音里解释道,“昨天抽签结果,约会发起者分别是方怀、叶于渊、封朗。”   约会发起者要提前计划好约会的内容,而剩下的三个嘉宾抽签决定和谁一起约会。   方怀和叶于渊都是约会发起者,当然不可能一起约会了——节目组似乎是有意为之的,虽然无台本,但他们会故意在某些人之间营造出‘敌对’的氛围,来增加看点和张力。   饭后抽签的结果是,方怀和殷婉悦一组,封朗和段炀,叶于渊和林欢。   “……”   殷婉悦扔掉签,高高兴兴地站到方怀旁边:“崽崽,咱们真有缘。”   叶于渊:“……”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吸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封朗和段炀都没什么意见,他们来也不是来谈恋爱的,走个过场罢了。封朗拿着车钥匙,走过叶于渊时,幸灾乐祸地扔下了一句:   “我现在比较好奇,你究竟能把这一手好牌打到多烂。”   二十分钟后,三辆车从车库出发。   约会的内容是提前设定好的,方怀想的是去水族馆,叶于渊的是去美术馆看展览,而封朗想的花样更多些,但奈何抽到了段炀,两个人都没精打采。   叶于渊一手握着方向盘,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有些走神,而林欢拘谨地坐在后座。   她不是不识趣的人,一开始的确对叶于渊有好感,但人家拒绝的态度那么明显,她也犯不着自讨没趣,现在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心里想,如果能抽到方怀就好了。   方怀的性格其实很适合她,他的话不多,但是又会照顾人的感受。   她想着想着,抬头看了一眼,忽然看见前方的路标。   这不是去美术馆的路,是去水族馆的。   林欢:“……”   “美术馆的展览延期了,”叶于渊看着后视镜,问,“介意去水族馆逛逛吗?”   林欢:“……不介意,你决定吧。呃,什么时候决定延期的?”   叶于渊淡淡道:“刚刚。”   林欢:“…………”   她心里登时就狐疑起来。   叶于渊的意图很明显了,但他是冲着殷婉悦,还是……方怀?   而另一边。   “我真的好喜欢你啊,”殷婉悦直言不讳,“唉,可惜只有一个月。”   两人站在水族馆里,整个世界都是蓝色的,这是一个透明隧道,四面都是水,各色的鱼类从头顶脚下轻缓地游过,身姿灵动优美。   她说的坦荡,弹幕的反应反倒也很坦荡。   【23333殷婉悦小姐姐好直率,我也好喜欢崽崽】   【还好只有一个月,不然我要把自己酸死了。】   【水族馆好漂亮啊!】   方怀认真地说:“你不是那样的喜欢我。”   殷婉悦耸肩:“有区别吗?……好吧。”   她的确是妈妈粉和姐姐粉的成分多些,当然,她本来来这个综艺的目的也不是谈恋爱。   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包袱,一边聊天一边逛,反而是气氛最轻松愉快的。   一个小时后,殷婉悦去洗手间了。   方怀站在原地等她。他的视线穿过玻璃墙,看着碧蓝色悠悠浮动的水面,记忆一瞬间被扯开很远。 第70章 喵喵   叶于渊说完那句话, 车里又沉默了下来。他神色淡淡, 自始至终是同一个表情,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   林欢在后座低着头玩手机,和昨天的态度大不相同,也显得兴趣寥寥。   车内安了跟随镜头,此时直播间里刚好在播放这边的约会情况——三场约会同时进行,而直播间的播放顺序是随机的, 观众刚刚和殷婉悦方怀一起参观了白鲨馆,又和封朗段炀一起坐完了过山车。   【第一次知道迈巴赫里面原来是这样的,谢谢节目组, 谢谢叶总给我这个机会5555】   【果然不出我所料,好尴尬的氛围哈哈哈哈哈。叶总果然钢铁直男不解风情。】   【正常。他长成这样子、银行卡上起码这个数,如果性格没点缺陷, 怎么可能单身到现在?】   【我觉得他不是情商低,只是在嘉宾里没有喜欢的对象吧。】   镜头只停留了一会儿,便悄悄切换走。   林欢翻完手机,实在无事可做,看见座位上放着的一本书,便问:“可以借书看一看吗?”   她原本以为叶于渊这种人, 车上会放些《数据分析处理》或者《人工智能发展前景》之类的,出乎意料的,那本书是本日文小说, 名字叫《单相思》。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欢于是拿起书翻了翻, 翻到某一页, 忽然僵住。   ……那一页里,夹着一片的木片。并不是随意的木片,边角雕琢过,打磨的光滑,背后还画着某个图腾。   林欢忽然想起前几天,自己和朋友出游时,听的话。   “南市郊外有个废弃的大剧院,旁边有棵百年老树,据说许愿特别灵。把想要求的写在木片上挂上去,挂一片,自己留一片,大概率能实现。”   当时朋友还把自己留着的木片给她看了看,朋友体弱多病,木片上写着,求的是健康。林欢不是南市人,对这些本地人的传说将信将疑,但也暗暗把木片的样子记下了,边角雕琢,背后也画着这个图腾。   原来叶总也迷信这个?不知道他求的是什么?她心里觉得有点荒谬和神奇。   窥探别人的隐私肯定是不礼貌的,她没打算看,合上杂志时,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地扫到了正面的字。   ……只有两个字。如果她没看错,写的是——   林欢的心脏登时狂跳了起来!   她一时有点管理不了自己的表情,感觉自己冒犯触及了什么。但她通过后视镜对上叶于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瞬间后,忽然醍醐灌顶。   这是叶于渊的车。   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对方想让她看到的。   这是一个暗示,或者说,一个提醒。   她想起自己刚刚胡思乱想时,心里闪过的,关于方怀的种种绮念。而也就是这么凑巧,她的念头刚刚萌了个芽,就翻到了这个木片,再三揣度后,那一点粉红冒泡的心思不由自主地淡了。   她心慌意乱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仍然一遍遍重复着那个画面。   ——叶于渊所求的是什么?   那张木片上字字句句、遒劲有力,写的并非钱权名利或者平安喜乐。   一笔一划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方怀。   .   水族馆里。   殷婉悦去上厕所时,方怀接到了石斐然的电话,是和他确认专辑的事情。   《深渊月光》的筹备就绪,过几天就要开始宣发了。年末有一个奖项,现在宣发还赶得上参赛,否则错过了这个奖,一直到明年四月才会有另一个有分量的奖项,那样时间就拖得太久了,绝对不行。   当然,即使时间紧迫,质量也不曾放水,和方怀一起工作过的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他曾经为了一个节拍的不对,在录音棚呆到了凌晨两点,和录音师反复商讨修改,吹毛求疵到了每一个细节。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结果可能不符合预期。”石斐然又在给他打预防针,“那是咱们控制不了的,只要做到最好就行了。”   实际上,石斐然做了一小轮测试和调研,效果的确不怎么好。他是太担心到时候的销量和口碑了,就怕两边不讨好,谁也不买账。   年末的那个奖项,有分量是有分量,然而,怎么说呢……他们的评委组有个很不好的习惯。   他们颁奖不仅看质量,还看资历。有些新人作品送选,他们很可能连听都不听一下,直接pass了。   这也是石斐然最担心的事情,但总要试一试。有《心动的信号》的热度在,销量应该不会太惨,评委组也会酌情考虑。   方怀点点头,说:“没关系,我知道的。”   他只能把自己能做的做好,至于别的,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方怀挂了电话,又看了一会儿隔着一层玻璃的热带鱼,这些鱼不知品种,颜色很浅,有两条长得特别像桃花。忽然那两条鱼在方怀面前碰了碰嘴唇,又很快分开,各自游走。   方怀微微睁大眼睛:“……”   【是亲嘴鱼啊23333,崽崽表情好可爱!】   【单身崽崽受到来自情侣鱼的一万点暴击。】   【崽崽我可以!】   殷婉悦很快走出来,和方怀一起看了一会儿鱼,那两只亲嘴鱼又亲了一次。   两人一边往前走,一边聊开了,主要是殷婉悦在说。因为之前提到了‘喜欢’的问题,又因为综艺本身跟恋爱有关,接到节目组的暗示,殷婉悦聊的是恋爱话题。   “封影帝那种人呢,看着温柔多情,其实不太容易谈恋爱。”她分析的头头是道,“林欢这种小姑娘,反倒很容易对人死心塌地,喜欢上就是一辈子吧。”   方怀看了一会儿热带鱼,又转头去看殷婉悦,忍不住问:   “叶于渊呢?”   殷婉悦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笑着说:   “哦,叶总啊……我个人觉得,他这个人有点,怎么说呢?”   她很难一时间想到一个确切的话来描述。   他一定没有什么感情经历,在这方面表现得有点笨拙,但是——   “‘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殷婉悦说,“他给我的感觉是这样。”   方怀怔了怔。   他想问点什么,苦恼了一阵,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我想……”   殷婉悦一边听着,一边在旁边停下脚步买水。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人笑眯眯地走过来,在旁边问:   “你们好,有兴趣体验我们的潜水项目吗?”   方怀和殷婉悦:“?”   工作人员指了指透明玻璃后面。   他们在一个透明隧道里,这个水族馆里的所有展馆都是用透明隧道参观的形式,头顶身侧、脚底全都是水和鱼。上一个参观的是白鲨馆,现在是另一个展馆,鱼类的品种都比较温和无害、有些还很亲人,甚至有可以做鱼疗的品种。   因为要拍摄《心动的信号》,馆内短暂清场了,但那只是参观通道清场。方怀和殷婉悦能看见,透明隧道后面的水底,有穿着潜水服的小女孩正跟着工作人员潜水,手里拿着喂鱼的饲料,几条鱼围着她打转。   “是我们的新项目,还没有正式开始宣传,”工作人员笑笑,“不需要排队。”   殷婉悦想一想便懂了,水族馆知道他们在直播节目,不想错过这次大好的机会,想借此宣传一下自己的新项目,不得不说挺有商业头脑的。   方怀有点好奇地多看了一眼,没表态。   殷婉悦刚好是生理期,只能无奈婉拒。   “那我也不了。”方怀立刻说。   他其实挺感兴趣的,但不可能把殷婉悦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样她就太尴尬了。   “崽崽你去吧,”殷婉悦老神在在地坐下,“我刚好走累了,歇一歇。我也挺想去的,你去玩一玩,回来告诉我是什么感觉,好玩的话,我下次再来。”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方怀才妥协道:   “那我很快回来。”   殷婉悦笑眯眯地点头。她低头刷了会儿手机,再抬头时,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她没看错吧?叶于渊……怎么在这里?   二十分钟后。   因为是娱乐性的潜水,水也不深,不需要特意训练。方怀换了衣服、穿戴上设施,跟教练熟悉了一会儿,很快就上手了。   不得不说,水底的世界真是非常神奇。   耳边听不见空气的流动声了,全是闷闷的水声,世界被隔绝到很远,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周身被水流包裹着,有小鱼轻轻啄吻方怀的手指。   他的意识忽然飘开很远。   方怀刚刚很想问殷婉悦,喜欢是什么感觉?   他以前问过另一个女孩子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的是……想亲,想抱,想一直和对方呆在一起。   后来他演了林殊恒。   林殊恒对方建国的感情,似乎也有‘想亲想抱’的成分,但方怀很清楚地意识到,那并不是主要的。那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更多的是另一种情绪。   ——见到那个人时,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忽然变成了一介凡夫俗子,有了常人的喜乐悲欢,生活中的一切也都被赋予声音色泽。   这种情绪更加卑微,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水底,方怀睁开眼睛。   他戴了护目镜和氧气管,那是一根通到水面上的管子,水不深,并没有带氧气瓶。水流从皮肤上掠过,他的额发被水流带动,随着游动的动作自由起伏,其下是一双干净的眸子,蒙上了薄薄的雾气。   水底的灯忽然变暗。这里的灯光根据鱼类的生活规律,是周期性调节的,现在显然到了某一个周期,灯光一点点暗了。   方怀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原本清晰的视线变得模糊昏暗,他一瞬间感觉到了慌张。方怀顺着水流向前探寻,直到手指触到微凉的玻璃壁——   昏暗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点色泽。   方怀停驻在玻璃壁前,忘记了呼吸,怔怔地向前看。   一层玻璃之隔,背后是参观的全透明隧道走廊。走廊的灯光也一并暗了下来,但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方怀依然从那一片模糊与昏暗里,一眼找到了叶于渊。   那人走进了参观隧道,沉默着缓步走来,仍是一贯英俊又寡言的模样。   他是内敛的,一切情绪都被掩藏地很深,第一眼看是个非常冷漠又不近人情的人。方怀认识他之后,在网上有看过关于叶于渊的评价,他时常怀疑,自己和那些人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认识的叶于渊,是可靠的,值得信任的,甚至……   甚至?   方怀只觉得自己一瞬间抓住了某个线头,但它又很快从掌心里溜走了。他张了张嘴,唇边冒出一小串气泡,方怀一手轻轻按着玻璃壁,茫然又认真地看着外面。   他看着叶于渊走向他,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叶于渊微仰头,漆黑的眸子定定地落在透明玻璃上。   “叶于渊。”方怀屏着呼吸,用口型问他,“你过来这边了?”   他记得叶于渊和林欢的约会内容是看美术展。   也不知道叶于渊听没听见,他沉默了片刻,微一点头。   来看你。叶于渊在心里答道。   方怀下意识笑了笑。   他弯起了眼睛,隔着水和玻璃,仿佛有什么屏障却消弭无踪了。他的心跳和呼吸依然很快,从脊椎上涌上些微酸酥麻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生病了,但这种病症现在竟然带给了他某种无法描述的雀跃与快乐。   “我挺想见你的。”他有点笨拙地比划着,气泡从唇边冒出来,说,“之前也没有故意躲着你。”   叶于渊的表情有些茫然。   方怀笃定了他看不懂也听不见,心里更松了口气。   灯光更加昏暗。   空荡荡的走廊隧道里空无一人,方怀整个人浸在水里,水贴着皮肤淌过。他说:   “我原本有点遗憾,不是和你一起来水族馆——   “当然,我也很喜欢殷婉悦,但是你和她不一样。”   叶于渊认真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方怀说到这里,自己停住了。   是不一样的。   哪里……哪里不一样?   玻璃背后,叶于渊忽然薄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方怀不会读唇语,他有点茫然:“什么?”   叶于渊沉默地看着他,眸子里浮现出些笑意,又重复了一遍。   方怀:“叫我出去?稍等一下,我很快就——”   叶于渊顿了顿,伸手抚上玻璃。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按着的位置,恰好和方怀的掌心相合。   他到这时才抬眼看向方怀,眸子软下来,温柔地注视着他。   气氛静谧。   刚刚想说的话忽然从大脑里不翼而飞,方怀垂下眸子,隔着护目镜、海水和一层玻璃,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水流起伏,有很小的热带鱼从他指缝间游过,一切声音都从耳畔褪去。灯光一点点变暗,水声喧嚷着略过耳畔,他能清晰的看见叶于渊的模样。   从俊美的眉眼,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嘴唇。   他在看他,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的是他的样子,很认真,仿佛那就是他的一整个世界。   方怀对人的相貌没有什么清晰了解,但他只知道叶于渊很好看。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让人想要……   几乎就在那个念头浮现的一瞬间,方怀身边的灯也在这一秒彻底暗了下去。   一切声音从耳畔消失,只有越来越响的心跳一阵又一阵传来,连带着急促的呼吸。   方怀攥紧了掌心,喉咙发紧。   灯光彻底暗下去,大脑里刚刚的念头才徐徐浮现。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让人想要……亲吻。   原来他不是生病了,方怀有点茫然无措地想。   他只是心动了。   对叶于渊。   那一秒大脑里有烟花骤然升起炸开,万千星子一一闪烁,无尽瑰丽的色泽猝不及防地涌到面前,像是有一场裹挟着火光的暴雨降临人间,让他的灵魂随之震颤共鸣。   视线陷入了黑暗,但那些他从未见过的颜色却随着轰鸣一一涌现,把他的生命吹开新的一角。   在那一阵骤然降临的黑暗里,方怀忽然抬手,摘掉护目镜。   心跳轰鸣。   少年垂下眸子,凭借记忆,隔着玻璃……   亲了亲,自己生命里第一个喜欢的人。   .   方怀过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   那一天在水族馆,隔着一层玻璃,叶于渊认真地看着他,把一句话重复了许多遍。   那句话是“我喜欢你”。   而就在灯光熄灭、整个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刹那,在他隔着玻璃亲吻叶于渊的那一刹那。   玻璃背后,有人垂着眼睑,倾身向前……   也在吻他。 第71章 喵喵喵   一直到睁开眼睛, 方怀的心跳仍是超速的。   护目镜和氧气管已经取了下来, 被水从掌心里冲走。水流起伏打来,把少年的额发尽数掠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浅色的眸子,颜色变暗的灯光落在眼中。   方怀一手扶着玻璃,怔怔看着叶于渊,心里挤满了数不清的想法, 大脑里还在经历一场接着一场的绚烂烟火燃烬又往复重生。   原来他喜欢他。   从古至今每一句听不懂的话全都有了答案,跋涉过长途后终于窥见了终点的火光。   “……”   说起来,他们靠的是不是有点近?   虽然隔着一层特质玻璃, 但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只有十厘米不到的距离,像是刚刚接吻过。   接吻过……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叶于渊食指蜷了蜷。而方怀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有水涌进鼻腔,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叶于渊又立刻看向他,眉头皱了起来。   殷婉悦:“……”   观众:“……”   他们看见了什么???   【刚刚灯光灭了,啥情况?!】   【我不管了,今天这票我投给叶总和崽崽55555好舌甘!!】   【北极圈邪教cp悄悄冒头,我家远方cp今天发糖了吗?发了!!】   在刚刚灯彻底灭下去的瞬间, 所有人包括在场的殷婉悦都没看到任何东西,但并不妨碍有些观众悄悄脑补了——当然,他们也知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微小, 毕竟之前节目组营造的‘敌对’氛围太明显。   投票界面, ‘叶于渊→方怀’和‘方怀→叶于渊’的票数悄悄上涨, 慢悠悠地超过了倒数第二名的‘段炀→林欢’,终于不再垫底。   二十分钟后。   方怀站在水族馆更衣室的花洒下,关掉了开关,拿过毛巾擦头发。   他深呼吸几下,呼吸已经渐渐平复了。他强迫自己这么做,不然太容易被发现了。   这辈子第一次喜欢人,什么都是初学者,也没有人来教,必须自己从头学起。   方怀有点苦恼,但这么想着,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扬。   在这一刻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意象都是甜的,新奇又迷人,与一切困苦酸涩无关。   刚刚成年的大男孩盯着地板上的白色瓷砖,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弯着眼睛笑,片刻后才努力咳了咳,正色。   更衣室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那两个男人看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进了同一个隔间,还没拉上帘子,在一个花洒下面洗澡,说说笑笑,最后竟然亲了一下。   方怀:“……???”   他呆了呆,片刻后想起什么,红着耳朵移开了视线。   他胡思乱想,又想起,叶于渊好像有喜欢的人。   方怀短暂地失落了一下,但转瞬间,又高兴起来。   ——喜欢了这么久还没在一起,那个人应该不喜欢叶于渊,也幸好她不喜欢。   叶于渊既然可以喜欢别人,未必不能喜欢他,方怀想,自己可以努力对他好、追求他,反正自己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时间。   这么一想,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非常光明。   方怀碰了碰因为呛水有点发红的鼻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吹口哨,吹了一首轻快的小夜曲。   半分钟后,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帘子外响起:   “方怀,衣服我放在门口了……大概还有多久?”   方怀手一抖,擦头发的毛巾掉到了地上。   他原本就觉得叶于渊的声音好听,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这种好听立刻被夸大了十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底挠痒痒。   “很快就好。”方怀心旌荡漾地敷衍。   叶于渊沉默片刻,无奈道:   “怕你着凉。”   方怀的头发也干了,没有事情要做,犹豫了片刻,从门帘下面拿过衣服穿上。水族馆里开了暖气,虽然外面是严冬,在里面却不需要穿羽绒服。   磨蹭地做完一些,他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紧张,难为情。   方怀和叶于渊对视。   叶于渊把袖口挽起到手肘,唇角微抿,漆黑的眸子如黑曜石一般冷淡又漂亮,整个人的气势是内敛的,却又莫名地温柔。他就站在外面安静地等着方怀,伸手帮他理了理微乱的额发。   方怀呆呆地看了叶于渊半晌,嗓子又紧了紧。   完了,好喜欢他。   不管几分钟前心里想的多么雄心壮志,到这一刻忽然又怂了,不要说热情如火的追求,就是说两句话他都会结巴。   叶于渊看着他,忽然怔了怔:   “方怀,你——”   方怀垂下眼睑又抬起来看他:“?”   “没什么。”叶于渊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方怀低着头系鞋带,穿完鞋之后才跟叶于渊走出去。   临出门时,叶于渊脚步顿了顿,转过身帮方怀整理了一下领口。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弹幕炸了。   少年刚刚洗完澡,因为水汽蒸腾,眸子是浸着水一样的透亮,微卷的发梢坠着一点水,鼻尖和颊侧都有热气熏出来的微红。一米八出头高挑瘦削的身材,上身穿着亚麻衬衣,有点长的裤脚卷了卷,模样慵懒又英俊。   叶于渊帮他整理领口,垂着眼睑,面色如常,眼神却是软的。   【……啊啊啊啊?!搞什么,恶作剧吗?!】   【远方is rio??!我宣布今天过年。】   【好恶心,故意卖腐炒作?同性恋好恶心。】   【楼上滚吧,同性恋吃你家大米了?9012年大清早就亡了。】   这只是一个有点暧昧的小细节,不算明显的箭头,但也足够把‘远方cp’从垫底中拯救出来,悄无声息地爬到了中游的位置。   .   自从约会日以来,一连好几天,方怀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奇妙的状态里。   连对气氛感觉最迟钝的段炀都发现了他的不对。   他早上起来拉开冰箱,方怀走过来顺手取出橙汁帮他倒满,又打开烤吐司机,问他:“要黄油吗?”   段炀:“……不用了,谢谢。”   他看了方怀半晌,挑了挑眉,问:“你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方怀:“没有啊。”   他摸了摸鼻尖,有这么明显吗?   人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方怀这几天的心情都很不错,他的人生迈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所有司空见惯的事物都是崭新的。   《心动的信号》拍摄是不影响嘉宾本职工作的,周末一过,Ptah似乎有事情要忙,叶于渊白天在别墅里的时间不多。而方怀在短暂的轻松之后,也被石斐然催着投入工作了。   第一张专辑《深渊月光》的发售在即,但还有不少后续工作要完成,主要的是配合宣传,还有最后的修订的扫尾工作。   三天后,《心动的信号》开播第十天,剪辑版在电视台播出,收视率破1。   翌日凌晨,十一月三十日,《深渊月光》全国发售。   几乎所有人,从石斐然到负责人,心里都悬着一口气,他们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这张专辑并不那么讨好听众,从主打歌到各种表达方式,它更加特立独行、另辟蹊径,不是大众所熟悉的套路。   之前开放预售时,虽然名额是被抢光了,但大多数是粉丝。   方怀虽然现在很火,但资历尚浅,路人粉居多,愿意单单冲着他掏钱的人并不那么多。《深渊月光》的销量最终还是要看市场和大众对它的认可程度。   石斐然有预感,这张专辑一开始可能不会卖的太好,得等第一波听众听完之后反馈、凭着质量拥有口碑慢慢发酵,到时候销量才会渐渐起来,但这其中变数太多了。   这是方怀的第一张个人专辑,也是整个业界对他的初印象。   成功了就一帆风顺,失败了,被骂成流量花瓶都是轻的,对他整个人的后续影响都不是太好。   十一月三十日凌晨,方怀没有回信号小屋,就呆在录音室里。   他坐在那架三角钢琴前,按下一个又一个的音符,在夜色里安静地倾听。他微垂着头,脊背挺直,身形在无边的夜色里显得有些瘦削单薄,但又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张力。   信号小屋里,殷婉悦对着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祈求《深渊月光》大卖。   Ptah总部顶层,叶于渊沉默着扣上蓝牙耳机,随手在键盘上敲下一串代码,耳机里如水的音符流泻而出。   一曲终了,他沉默片刻,拨通一个号码。   “喂?”少年的声音干净而平常,甚至带着些笑意,“还在加班吗?”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拇指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口,片刻后低声问:   “紧张吗?”   方怀顿了顿,坦率道:“有一点。”   “不要紧张,”叶于渊抬眼看向窗外,认真地说,“……你很好。”   配得上任何人的喜欢。   过了许久。   方怀手指抚过琴键,片刻后弯了弯眼睛,说:   “嗯。”   挂电话之前,方怀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方怀想,自己喜欢叶于渊,就更不能一事无成了。   叶于渊这么好,他想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告白的话在嘴边徘徊了很多遍,最后都被咽了回去。   ……   第二天早上八点。   石斐然刷新了一遍页面,看着那个数字,心脏晃了晃。   销量非常不乐观。   预售的的确都卖出去了,但也仅此而已,大部分都是粉丝消费,有的粉丝还一次性买了四五张,但依然掩盖不了它销量惨淡的事实。   微博一片风平浪静,即使努力宣传过了,《深渊月光》的发售依然没有任何讨论度。   不怕差评,也不怕人诋毁,最怕的反而就是这种情况——没有讨论度,销量惨淡,扑的悄无声息。   现在看来,事情果然朝着不算太好的预期方向发展了。   自从《心动的信号》开播以来,方怀的每条微博转赞评都是很高的,但昨晚他发的关于专辑发售的微博,数据也只是一般水准,老粉丝的打卡和repo多一些。   他们不缺钱,各大音乐平台上线了数字专辑,app开屏推荐。但效果却并不好,数字专辑的点击和销量也不佳。   这实在不能怪曝光不够了。因为并不缺钱,他们几乎是把能想到的宣传都做了,而现在的这个销量却着实对不起它的曝光。   石斐然、工作人员和负责人都紧紧盯着数据看,心头的阴云越来越厚。   石斐然甚至检查了很多遍,怀疑数据被人做了手脚,或者有哪里不对,不然为什么这么糟糕?   但实际上就是没有,听众的确不买账。   “这才半天,”石斐然不得不自我安慰,“过几天慢慢就好了。”   即使销量一直起不来,到时候能拿个奖,也是很不错的。   银桦奖在业内也有不小的分量。   等到中午十二点时,总负责人脸色非常难看的一推键盘,站了起来。他从怀里摸出烟走了出去,自言自语似的扔下几句:   “才半天?一张EP有没有潜力,发售三个小时就看得出来了,自欺欺人呢。”   “任性,太任性了。自己不听劝,要拉着老子也陪他一起喝西北风?”   “我以前就说过,该照着我提供的思路搞。《超星纪元》和《保持沉默》哪个不比这个狗屁《深渊月光》好?现在好了,扑了,呵呵……”   总负责人心情也并不好,一时才控制不住情绪。《深渊月光》卖的差,他自己要担责任,心里对方怀的怨怼更深。   看不起跟风蹭热度?行吧,要是有实力也就算了,偏偏烂成这个鬼样,谁给他的自信。   与此同时,另一边,银桦奖评委组。   把关的最大评委这几天有事在国外,现在主持大局的是个老作曲家,叫李国阳。李国阳戴着个比瓶底还厚的眼镜,发量感人,眼睛很小。   已经有不少作品陆陆续续来参赛了。   “这张……《深渊月光》,今天刚发售的,您听一听还是?”他的助理捧着一沓的专辑,是参赛选手送来的样品,“歌手是新人,不过——”   李国阳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把那张白色的专辑拿过来,和别的几张专辑一起扔进了垃圾桶里。   “新人嘛,”他嘟囔道,摸着自己的肚腩,“能有什么好东西?浮躁,太浮躁了,再熬几年来吧。”   买《深渊月光》的人不多,但由于之前的宣传,关注它的人倒是不少。   大半天过去,有心人查了查数据和公开销量,很快发现,《深渊月光》……好像扑了。   .   傍晚,信号小屋准时开始做饭。   今天掌勺的是段炀和林欢,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偏偏抽到了同一个签,气氛有点迷之尴尬。但毕竟也相处了这么多天,熬过开头就好了,弹幕还有人在愉快磕cp——约会日当晚的pick发生了大变化,现在走向不明,各种cp一锅乱炖。   方怀这一天的表现很正常,下午从公司回来,就陪殷婉悦看了看电视、聊天,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反而是殷婉悦心里忐忑极了。   到了傍晚,弹幕开始零星有人讨论《深渊月光》的事情。   【冲着崽崽我买了,还没听,好听吗?】   【呃,说实话,我虽然买了,但是我很后悔……莫名其妙,什么东西来的,建议别买了完全是浪费钱。怪不得这么声势浩大的宣传还扑成这个鬼样,它不扑谁扑?】   【上面那个人你确定你听过?!免鉴定我自己是学声乐的,真的很好听,听哭了,求求你们把主打歌听到三十秒之后行吗?】   【哟呵,水军混进来了。某糊逼宣传了这么久、还拉着叶总下场卖腐炒作,销量扑成这个鬼样还不信邪,还要接着买水军?醒醒吧,垃圾就是垃圾。】   【这是恋爱综艺吧,能不能不要讨论无关话题。】   殷婉悦自己开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弹幕,顿时心烦意乱,通知了工作人员注意控制弹幕后,她关掉了手机。   现在信号小屋里有两个镜头,一个是厨房镜头,在拍摄林欢他们做饭的场景,另一个则是跟随殷婉悦的镜头。   殷婉悦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她看着那个工作人员举着的跟随镜头,简直想让他别拍了,但那又是不可能。最后殷婉悦泄气了,往外走,打算去散散心。   信号小屋是个带花园和玻璃花房的别墅,在近郊,占地面积很大。   殷婉悦走到哪里,镜头就跟到哪里,这让她更加烦了。   直到路过花房,她渐渐停下了脚步。玻璃花房的天穹很高,暮色从其间倾泻而下,虽然是冬天,温室里养的花朵依然在盛开着,不知名的音乐声传来。   像是有人在弹钢琴。   殷婉悦一开始有点困惑,想了想,好像花房里的确摆了一架三角钢琴。   那个琴声并不熟练,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点僵硬笨拙,但也许是的确把这首歌练习了很久,度过最开始的几段后,后面渐渐流畅了起来。   殷婉悦又听了一会儿,忽然睁了睁眼睛。   不仅仅是流畅起来。   到后面,作曲上的优点已经完全掩盖了演奏不熟练的缺点,每一个细节和转折都恰到好处,一点点把人带入情景里,沉入深海,沉入无边的梦境,直到骤然窥见一丝光亮。   即使外行人来听,都能知道这是一首足够好的曲子。   弹幕已经有人在问歌名了。   【我去,这是啥歌?虽然一开始不喜欢,后面听进去了迷之……好听??!我有点想哭。】   【 1】   ……   几分钟后,终于有人沉默了许久,在键盘上敲下歌名。   【这首歌叫《深渊月光》。】   弹幕安静了一秒。   下一秒,全场哗然。 第72章 喵喵喵喵   因为弹奏者的水平有限, 很显然是个刚开始学钢琴的人, 表达出来的效果有限,但也足够让人听出一点点东西了。   【咦,这首歌是这样的吗?!我去听听。】   【不是吧……我买了专辑,听了一点点,根本不好听啊??水军造谣有意思吗?!】   【就是这首啊!!你们去听《深渊月光》,心急的也可以直接快进到一分三十秒, 但我建议还是听个完整版。】   《心动的信号》已经是国内本季度最火的综艺了,工作日的观看人数都能达到九十万以上,节假日流量爆炸时则更多。   而别说, 这短短的半分钟旋律却给人留下了不小的印象,挠的人心痒痒,很多人将信将疑地就去音乐平台下单数字专辑了。   傍晚七点, 《深渊月光》数字专辑的销量迎来了小范围的暴涨。   主打歌《深渊月光》,究竟是首怎么样的歌?   王佳茹是个单身白领 ,也是《心动的信号》的忠实观众。   工作太累了,她并不追星,短期内也没有恋爱计划,看这个节目就是图个放松, 她挺喜欢方怀的,但也仅仅是路人粉的程度,她原本没有计划买他的专辑, 是在直播里听到那段旋律、才被吊起了胃口。   她在云音乐平台下单了数字专辑, 犹豫一下, 换上了自己音质最好的那个耳机——是闺蜜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点进MV,第一个反应是咋舌。说实话,现在形形色色的专辑也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MV。   戴上耳机,在片头两秒的空白之后,先响起的不是音乐前奏,而是急促的风声和人声嘈杂,车马声,铁轨声,争吵哭喊声,整个世界乱糟糟的一团,这一段效果大约持续了三秒。   再然后,是一声很闷、很低的轰鸣声响,一切嘈杂都安静了,音质极佳的耳机里,收录进了一声很轻很低的笑声。   笑声里带着些嘲讽的哑,一闪而逝。   王佳茹愣了愣,片刻后,心脏忽然凉了下来。   她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   ——那是人跃入水中的声音,是抛却一切、与世界的最后一声告别。   MV的画面原本是一片黑色,到现在,才有了画面。   视线里四面八方都是海水,现在还在很浅的水面上,头顶有天光,光影浮动,游鱼从眼前一一划过。再然后,镜头开始下移。   MV竟然是以第一人称视角拍摄,从入水、挣扎到不断下沉的全过程,真实到有点心悸。   与此同时,钢琴声的前奏响起,那是很低的一个音,每一下都要把人的心脏往更深处按。   同租的舍友不知何时回来了,走到王佳茹身边、分了她一个耳机,和她一起看。   舍友看了二十多秒就撑不住了,放下耳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   “什么鬼东西,无聊。”   她揉了揉太阳穴,走去收拾东西了,而王佳茹仍然戴着耳机,在那里听完了一整首歌。   一直到两分钟后,一切画面结束,尾音也收束,王佳茹才慢慢取下耳机,深深吐了一口气。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许久说不出一句话。   当她伸手触到脸上的水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有很多人正在跟她经历同样的事情。   很难以想象那是一个才成年的男孩子写出来的歌,它所蕴含的东西其实并不复杂,纯粹简单极了,但就是把内心里最深处的那些东西找了出来,摊开来给人看。   所有人都在歌颂生命,避讳死亡,而这首歌的前半部分,却是在理性客观地探讨死亡。   当人生走到尽头,应该如何迎接那个时刻,应该怎么样体面地告别。   平静的压抑,无声的坠落。   一直到后来——   “……”   因为《心动的信号》的引流,《深渊月光》的数字专辑销量开始暴涨,而一边倒的嘲讽和粉丝捧场评论,也开始混入了不同的声音。不是水军,全都是观众认真听完后发自内心的评论与宣传。   【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首歌,看了看时间,整首歌一共才五分钟,听完却像是……经历过了一场死亡与新生似的,不知不觉就哭了。】   【 10086呜呜呜呜,我真的哭了,浑身起鸡皮疙瘩那种。现在就去下单实体专辑了。】   【我以前以为一首足够好的歌,是能够被传唱、能够让人反复听的歌,这首歌刷新了我的认知。】   不仅是路人,好几个微博有不少粉丝的博主都下场了。这批博主囊括了各个领域,从读物类到情感类都有,自发地转发宣传和讨论。   《深渊月光》的销量开始增长,但总体还是惨淡的——虽然有很多人自发安利,但由于之前的总体风评并不好,迟疑观望的人居多。   .   而另一边,《心动的信号》直播仍在继续,并不因为外面的评价变化而改变。   今天掌勺的是段炀和林欢。他们本意是想做咖喱的,殷婉悦出去溜达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走回来时,就听见厨房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了。   殷婉悦:“????”   两秒后,林欢黑着一张脸走出来,段炀举着锅铲跟在她背后,眼神显得有点不自然。   “今晚吃烧烤吧,”段炀问,“节目组应该有工具,有吗?”   殷婉悦:“……什么情况?”   林欢抹了把脸:“他把生鸡蛋放进了微波炉,调了三档,同时锅里没放油直接下菜,然后——”   锅烧了起来,微波炉炸了。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活着真好,太危险了刚刚,我都吓了一跳。】   【吃烧烤也不错,听的我都饿了。】   因为各种原因,晚上七点,小别墅的天台上架起了烧烤架。   虽然是冬天,这天却没有很大的风,室外自然是很冷的,但烧烤的炭一燃起来,大家都围着烤,也就热了。天边红云翻滚,最后一丝夕阳缓缓收束。   “吃烧烤吗?”方怀睡了个午觉,打着哈欠走上天台,“我会,让我来烤吧。”   他穿着羽绒服戴了围巾,露出白皙俊秀的下巴和被冻的有点发红的鼻尖,浅色的眼睛透亮又干净,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这一出声,大家都看向他。   嘴上不提,但所有人都知道《深渊月光》销量不尽如人意的事情,他们心里担忧着,也不知道方怀现在心情如何。   方怀不明所以:“嗯?”   几个人沉默一阵,没有人提专辑的话题,若无其事地说笑开了。   封朗和叶于渊还有工作,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   方怀从殷婉悦手里接过烤串,动作熟练地刷油、翻面,一边做这个一边小声问:“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殷婉悦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但看方怀的表情不像是强颜欢笑,最后还是说了:“就是你的专辑……”   “嗯。”方怀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失落肯定是有的。   但却没有什么后悔与难过。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拿出的这一张专辑,每一首歌他都是问心无愧的。要是当时真听负责人的,去出一张跟风蹭热度的专辑,也许销量会不错,但他未必会有现在这么开心。   销量差的一切责任与后果由他自己一个人承担,方怀不会让别人帮他背这个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过的不会很轻松。但到此时此刻,他心情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沉重。   而且现在的情况也没有糟糕到极点。   “摔了就摔了,”方怀把手里的烤串翻了个面,鸡翅刷上蜜糖,“爬起来就是了。”   少年低着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些火光,他整个人都在那一阵光线里熠熠生辉,笑得英俊又有些不驯。   他漫不经心地道:   “我输得起。”   殷婉悦看着他,一瞬间只觉得,这个男孩子长大了。   那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她又看了方怀一会儿,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消失无踪了,一切都很平常。   “加油。”殷婉悦最后只能认真地说。   二十分钟后。   叶于渊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所有人都在等他了。因为是烧烤,大家也都没那么正式,林欢穿的甚至是拖鞋,一人手里拿了一罐啤酒,被烧红的炭火在夜色里明灭。   他对众人沉默着点头,从封朗手里接过了啤酒。   方怀烧烤的技术竟然吊打现场的所有人,因此大多数都是他烤的。大家都在跟叶于渊打招呼,方怀反而是最不好意思,站在烧烤架后面小声说了一句:   “欢迎回来。”   叶于渊这几天早出晚归,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方怀很想他。   从确定了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呼吸与心跳就已经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但方怀又像个第一次恋爱的高中生,虽然没有人管着,但他还是提心吊胆的,下意识地掩饰,但其实什么也藏不住。   世界上有三个事情隐瞒不了,贫穷、咳嗽、爱一个人。   整个信号小屋里,起码有一大半的人猜到方怀坠入爱河了,他简直太明显了。   表情在傻笑和苦恼之间来回切换,经常低头看手机,有时候收到短信提示时、眼神会忽然亮起来。   要不是节目组有意隐瞒,说不定九十万的观众也要猜到了。   晚上七点,大家一边烧烤一边开始聊天。   “快元旦了。”   “是啊,回家过年吗?还是——”   叶于渊本来就不喜交际,他站在人群外围,顿了顿,走向方怀。   “想吃羊肉串吗?”方怀把手里的一把烤串翻了个面,问他,“你的啤酒喝完了?果汁要不要。”   方怀说完,用玻璃杯倒了一杯果汁递给他。   叶于渊就站在他身前,垂着眼睛,漆黑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他。他食指蜷了蜷,片刻后伸手,却没有直接接过木签。   他一手握着方怀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喝了一口果汁,淡声评价道:   “还可以。”   方怀:“……”   他立刻觉得自己握着杯子的手都发烫了。   另外几个人都喝着啤酒在聊天,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哦……哦。”方怀支吾道,“那就好,喝完……还可以加。”   他有点坐立不安,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鼻尖有点发红。   ……所以,该怎么跟自己喜欢的人相处啊??   也还好叶于渊最近忙,不然天天朝夕相对,方怀迟早要露馅。当然,他其实也很想叶于渊知道,但方怀想着,必须要正式、认真。   玫瑰花和西装起码要有,看别人表白时,还喜欢选择烛光晚餐和西餐厅。   他想要和叶于渊一直走下去。   方怀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人是容易被荷尔蒙与冲动所左右的生物,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就更是这样了。他需要认清自己的情绪,是一时兴起,还是别的,贸然开始一段感情对双方都是一种伤害。   更何况,表白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草率。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炭在炉子里哔啵作响,火星爆裂开。   方怀在心里搜肠刮肚,想没话找话,思绪神游了一阵,忽然听见叶于渊问:   “恕我冒昧。   “方怀,你是不是,”男人的嗓音有点发紧,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问,“有喜欢的人了?”   叶于渊并不看他,眼睑垂下来,遮住黑曜石似的眼睛,拇指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   方怀呆住了。   他手抖了抖,差点把几串烤串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好在最后反应了过来,结巴着问:   “为、为什么问……这个?”   叶于渊沉默片刻,唇角抿了抿。   方怀表现得太明显了,换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殷婉悦?林欢?……封朗?   想到这些,他嘴里就有些发苦,心脏酸涩得厉害。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但叶于渊不敢这么想。如果不是,他承受不了那样的落差与后果。   “所以,有吗?”   叶于渊的尾音微哑,定定地看着炭火里火光闪烁,低声问。   方怀:“……”   “有。”他妥协道。   这句话说完,叶于渊一言不发了许久。   方怀有点如坐针毡,又翻了翻烤串,决定走到一边去跟他们聊聊天。   但叶于渊安静了许久,忽然又发问:   “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既然是你喜欢的人,我有必要认识一下。”   你早就认识了啊。方怀揉了揉唇角,有点苦恼。   夜风温柔安静地吹过,他们站在炭火晕染出的光里。   “他很好看。”方怀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叶于渊沉默片刻,说:“外貌出众的人并不少,这不重要。”   他想,自己的外貌也不见得比那个人差。   “他会很多东西,”方怀绞尽脑汁地想,“嗯,他很厉害。”   叶于渊眸色微暗,说:“一个人的能力与人品并不直接挂钩。”   他主观地揣度,那个人的人品也许很差劲。   方怀又说:“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叶于渊看着他,淡声说,“日久见人心,相处的时间太短,那未必是真的。”   方怀的话滞了滞。   他垂下眼睑,说:“我……很喜欢他。”   这次叶于渊终于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看来的确很喜欢。   刚刚成年的大男孩,说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底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显得干净俊秀又熠熠生辉,让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叶于渊沉默片刻,语气有些生硬地说:   “我不同意。”   “什么?”方怀愣了愣,表情有点奇异地看他,“为什么?”   叶于渊不说话了,唇角抿紧。   因为……   他嫉妒得要命。 第73章 喵喵喵喵喵   方怀:“……”   他到底为什么不同意?方怀感到迷惑了。   或者叶于渊还把他当成小孩子, 像那些家长一样, 不许小孩早恋?   “那好吧。”他最后只好说,“你以后也许会改变主意。”   少年垂着头翻了翻烤串,态度显得非常无所谓,一副明显非暴力不合作的叛逆小孩姿态。   叶于渊嘴边的话滞了滞,看着他。   他思考着自己的话是不是过于严厉了,缓了缓语气, 说:   “你还小,现在想这些不合适。”   方怀:“……”他心想,果然。   方怀和叶于渊很少产生分歧, 他根本没想到两人会在这个问题上吵起来。叶于渊到底在想什么啊?方怀有点不高兴,刚刚那种又紧张又心率失速的感觉被另一种气闷取代。   以前方怀把叶于渊当他的朋友,但因为两人的年龄差, 叶于渊对于他来说也同时扮演着家长的身份。   他第一次理解了那些青春期小孩子反抗家长的心情。   “是啊,我早恋。”方怀随意地笑了笑,“这很正常吧?你太古板了。”   叶于渊:“…………”   “总之,我不会同意的,”他最后生硬地道,“你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方怀不说话了。   “我知道的。”少年闷闷地反驳。   刚刚镜头一直定在另一边, 这时才慢悠悠地移过来。   【???我错过了什么???】   【叶总说的话宛如一个迂腐老父亲。】   【我要疯了,崽崽喜欢谁?!我要打人了??!我不允许我的崽喜欢任何人5555永远当麻麻的小宝贝不好吗。】   【抱歉,EP销量烂成这样还到处拉踩炒作的糊逼没有恋爱权。什么喜欢, 故意炒作博噱头而已, 看到他就恶心, 能把镜头切走吗?】   【楼上没人逼你看,滚。】   一直到吃完这一顿烧烤,两人都没再说话,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出他们闹矛盾了。   收拾完烤具和残留垃圾,方怀和殷婉悦聊着天往回走,而叶于渊则走在人群最后面,没有眼神交流。   这天是周五,明天又是一周的约会日了。晚上九点,导演把大家集中起来开始讲明天的规则。   “明天是约会日了,这次的规则和以往差不多,有一点细微的区别。”   “明天晚上六点,你们会集中在南市的一家西餐厅里。”   仍然是以前一样,随即两人组成一对,分成三组。   弹幕听完都炸了。   【这样吗??那我要去那家西餐厅蹲点等我家封影帝可以吗?!】   【我理解你们激动的心情,但是你们冷静一点,看看西餐厅的名字。】   【emmmmmm我一个矿二代朋友,在市中心有别墅的那种,从去年十一月开始预约,今年还没排上队,这家餐厅一餐人均消费是普通白领一个月的工资,节目组牛逼。】   毕竟是连叶于渊、封朗都能请来的节目组,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可以接受的。   宣布完规则后,大家又各自回房了。   这几天的短信pick,怎么说呢,非常混乱。   几乎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凑了一对cp,群众买股热情极度高涨。方怀给殷婉悦、林欢和叶于渊都发过短信,从水族馆回来之后,大部分短信都是发给叶于渊的,他和叶于渊反而是双向pick最多的人,但同框的机会却不是很多,所以cp的热度还不算高。   方怀没有立刻回房间,他想到回去就要面对叶于渊,一时有点调整不好心态,最后溜达去了公共阳台。   “你好。”看见那里的人,方怀愣了愣,点头。   段炀指间夹着烟,皮肤是一种有点病态的苍白。他看了方怀一眼,掐掉了烟。   “不开心?”他问,嗓子是低沉里透着沙哑的烟嗓。   方怀在边上的小凳子上面朝椅背坐下,摇了摇头,又点头:“有点。”   他跟段炀其实不熟,没说过几次话,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阔别已久的亲人——说起来,他在第一次见到封朗和叶于渊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后来接触的多了,便模糊了。   段炀其实脾气并不好,但对他说话时态度却不错。   “那首歌,我挺喜欢的。”段炀缓缓说。   他以为方怀是在为专辑销量的事情烦恼。   “你是说《深渊月光》?”方怀问。   “不,”段炀说,“那首《心跳》。”   “噢,谢谢。”方怀有些不明所以。   他不擅长和别人交流,但莫名其妙,和段炀交流起来却还比较轻松。   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往回走了。到走廊岔路时,段炀忽然在他身后低声道:   “谢谢。”   方怀没听清:“什么?”   段炀漫不经心地盯了他一阵,不答,反而说了另一件事:“我刚刚想错了,你好像不是为了销量的事情不开心?”   “好吧,”方怀不得不承认,“的确不是,当然,那个也有……一点。”   “我预感很准,你喜欢的人,对你也并非无动于衷,”   段炀想了一会儿,竟然嗤笑一声,摇摇头:“他就是有点蠢。”   方怀:“……”   “去吧,晚安。”段炀好朋友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一手揣兜,跟他吊儿郎当地道别。   “晚安。”方怀茫然又有点想笑,心里却轻松了不少,回房间去了。   晚上十一点。   “方怀,”叶于渊沉默片刻,一手端着热茶走到方怀床边,低声问,“睡了吗?”   房内没开灯,月色从窗户里缓缓透进来,照着男人的身影,显得有几分莫名寥落。   方怀没说话。   叶于渊顿了顿,继续说:   “对不起,我……我今晚的语气也许不够恰当,如果你没睡,我们聊聊。”   方怀当然没睡,他五分钟前还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手机的荧光映在脸上。   但方怀还是没说话。   过了许久,被窝里传来一声闷闷的:“睡了。”   叶于渊不说话了。   他把热茶放在床头柜上,又等了一会儿。方怀虽然没说话,却竖着耳朵在听,半晌后,传来衣物窸窣声,叶于渊躺上床了。   方怀:“……”   他有点不可思议,就这样?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方怀打开一看,是叶于渊发来的短信,挺长的一串。   “怀怀,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没有事先考虑你的感受。   “但我个人认为,你现阶段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如果是真正的喜欢,当然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你不妨暂时放下,先自我沉淀。”   话说的冠冕堂皇,每一句话都在劝他别喜欢那个人了。   方怀把手机关掉,没回复。过了一会儿,他大脑里冒出非常叛逆的念头,拿过手机,慢慢地打了几个字。   几分钟后,叶于渊收到回复。   他轻轻提了一口气,点开一看。   ——“就喜欢。”   ——“还要喜欢一辈子。”   叶于渊:“……”   手机的荧光闪烁着印在他脸上,男人沉默着,眼睑垂下来遮住了漆黑的眼眸。   他沉默了很久,面色有点沉。   .   因为《心动的信号》里的宣传,《深渊月光》的数字专辑销量小幅度暴涨,同时带动了实体专辑销量的上涨。   石斐然憋着的一口气到此处才慢慢松开了。   至少不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那就是还有机会。他观察过了,热度虽然不高,但好评率还是很高的——这个好评率是指听众粘性,一般认真听完的听众都会自发卖安利,这样,后期很有可能口碑发酵逆袭。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一个微博名叫“毒舌乐评芒果叔”的大V却忽然发微博,cue了《深渊月光》。   这个大V顾名思义,是个写乐评的,而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特立独行,以言辞犀利一针见血为特色,捧人也不是没有,但更经常的是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他的许多粉丝都在吹他‘业界清流’‘毒舌又特立独行’‘很酷的一个人’。   但实际上圈内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就是拿钱办事,给自己凹一个‘业界清流’的人设,关注量众多,他的微博和乐评是很能带起节奏的。   有人花钱让他黑一个人,他能通过乐评、带节奏、控评一条龙,把那张专辑乃至那个人踩到谷底里再难翻身。这就是舆论的可怕之处。   “听说某位流量的首张专辑发售,最近也有不少人在夸,叔第一时间去买来听了。这位小鲜肉的特长可以说是很多了,包括表演杂技、抢资源、拉踩抄袭、捆绑炒作(不要说没有实锤,这位的团队可厉害了,叔还想在圈内混下去就不能发),至于这张专辑呢……”   接下来,他就从各个角度把《深渊月光》这张专辑批的一无是处。而且,他并不是非常夸张歪曲事实、一眼就能拆穿的骂,而是把真话和谎话掺着说,让人乍一看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   这条微博一出,黑子集体高潮了。   【叔果然业界清流,现在整个圈都在捧那位,也就叔还敢说真话。】   【叔说得对,方怀根本不会弹钢琴,听着都是折磨耳朵……全靠调音师了。】   【说的不对吧?他明明没有这么些,博主怕不是个水军黑。】   【我家叔从来不收钱好不好?还有,我真的去听了,什么鬼东西,完全就是骗钱,把我家的猫抱上钢琴都弹得比他好。你们不信邪的也可以去听听,浪费钱了别怪我。】   【这么多宣传了销量还这么垃圾,说明他是真的扑街而且一无是处啊,扑街最喜欢拿‘艺术家’来自我安慰了,呵呵。】   粉丝和真正听过专辑的人当然很愤怒,但是他们但凡说了两句,很快这个乐评人又发了一条微博。   “@毒舌乐评芒果叔V:   我不指名道姓就是怕被这位小鲜肉的疯狗粉丝咬,没想到还是躲不过。你们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张专辑的确是个好专辑吗?不敢吧,粗制滥造的东西拿出来骗钱罢了。真吹自己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有本事拿个银桦奖来看看?”   这个乐评人早就得到了小道消息,今年银桦奖方怀的作品没有入围,所以才敢这么信誓旦旦。   银桦奖本来的主要评委是一个外籍华人,那个人最近有事出差,而负责审核的恰好又是那个嫉贤妒能的李国阳。   因为这条微博,没过多久,原本刚刚开始要有起色的销量,转瞬间又跌倒了谷底。   而且这次,反响甚至比之前还要差,所有自发安利的都会被按头打成水军,骂《深渊月光》反而是政治正确了。   粉丝简直出离愤怒了。   【我气炸了!!!这个‘芒果叔’的后台据说很硬,在圈内兴风作浪了很久。之前那个谁谁和谁谁谁,因为得罪了人,被他带节奏黑退圈的……】   【说谎成精了,但没办法就是拆穿不了,又不可能按头每一个路人去听音乐,我要气疯了。】   【希望崽崽不要受影响,安心地录完《心动的信号》,很快《霜冻》就要开始宣传了,苟到那时候应该还有转机。】   .   翌日,晚上七点,南市Vesses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是米其林三星,全省只有这么一家,基本上服务于中上流社会。想要预约不仅要有钱,还要有一定的人脉关系。   因此《心动的信号》竟然能在这里直播节目,大家都觉得非常新奇——不过猜也能猜到,估计是多亏了嘉宾的身份。   方怀林欢和殷婉悦先不提,剩下的三个人都是非常有钱的,这么几天大家跟着他们,也体会了一把有钱人是怎么生活的。   灯光被调到最适宜的亮度,气氛宁静暧昧,时不时有玻璃杯碰撞的轻响,穿着小礼服的大提琴手在角落拉着一首爱尔兰民谣,钢琴声轻轻地和。   方怀和殷婉悦又非常凑巧地分到一组,在……厨房打下手。   不知道别的四个人都是干什么,他们七点到达目的地,被工作人员发了一套厨师帮工服,换好衣服之后,就被赶过来洗碗刷盘子,或者帮着洗菜切菜。   方怀有点很明显的走神。   殷婉悦心情也很糟糕,她在网上跟人撕逼撕了一下午,越看越气,然而节奏还是被带的飞起,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杀气腾腾的,拼命才在镜头下保持了冷静。   【从芒果叔那里来的,慕名围观传说中的花瓶糊逼方怀是哪位。我看长得也就一般,整过容吧?】   【滚!!黑粉水军你们还要不要脸了?nmsl】   【能不能不要在综艺里撕逼,我只是想看谈恋爱而已,走了走了。】   【真的好败路人缘,卖专辑就卖专辑,跟综艺有什么关系?能不能不要天天说天天说,知道你家糊了。】   弹幕戾气太重,场控短暂关了一段时间的弹幕,切走镜头。   节目组其实有指定任务,但两个人都心不在焉,也没太按着流程走。   殷婉悦想,方怀虽然说是不在意,但肯定还是会在意的吧?   毕竟那是自己的心血,被人几句话轻描淡写就批的一钱不值、抹杀了所有价值,正常人都是会生气会难过的,他再成长,也只是个刚成年的男孩子而已。   八点的时候,方怀得到了十分钟中场休息的时间。   他也没什么事情好干,就在后厨外的走廊里安静地站着,看着墙角发呆。   西餐厅的氛围很安静,人说话声音都很小,半分钟后,有一道人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个客人在打电话。   “是啊,我在Vesses——今天刚回国,我远房堂姐送我的回国礼物竟然是张什么破专辑?……是,我是喜欢音乐,”这个女孩子笑了笑,“但是我又不喜欢垃圾。你看了网上的消息没?我跟你说……”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伴随着一声东西被扔进垃圾桶里的声音。   方怀:“……”   等那声音渐渐远去,他脚步顿了顿,拐过墙角,蹲下来看了看垃圾桶。   银白色外壳的专辑露出一个小角,印着‘深渊月光’的logo。   他呆了呆,伸手想要把那张专辑拿出来,想了想又缩回手。   他把厨师帽拿在手里,转过身走回了走廊,像被罚站似的,就那么站在墙边,等待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过去。   半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   “……喂?叶于渊。”   方怀垂着眼睛,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氤氲着些微灯光,接起电话的那一秒钟下意识扬了扬唇角,很快又垮下来。   电话那边,风声夹杂着沙沙电流声传来。   叶于渊沉默了半晌,没有针对网上的事情发表任何评论,而是问:   “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些哑,背景有细微的人声,但很快又消失了,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更加安静的空间里。   方怀没说话,摇了摇头:   “你要来找我吗?不用了,晚上回去就会见面的。”   叶于渊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唇角微抿了抿,低声问:“不想见我?”   “现在不想。”方怀诚恳道。   “为什么?”叶于渊的声音愈低。   他食指攥了攥,心脏酸涩的厉害。   人是这样一种生物,在最脆弱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向最信任的人寻求帮助。   所以,方怀喜欢上别人了,现在是在……疏远他吗?   方怀没说话了。   他的呼吸压抑着,显得很浅,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说:   “叶于渊……”   “我想自己在你眼里,一直是最好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无可避免,但还是克制不了的低落。至少在把情绪收拾好之前,他不想见到叶于渊。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   走廊外面的拐角,小垃圾桶旁边,男人沉默着停下脚步。   他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唇角是抿紧地,定定地注视着那个垃圾桶里……露出来的,专辑的一角。   他面色原本是平静的,就在那一瞬间,眼神沉了下来。   他握着手机,听着那边的话,过了许久,才声音有些发紧地问:   “为什么?”   方怀闭着眼睛仰起头,厨师帽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从鼻梁到唇角的弧度俊秀又优美。远处的灯光投射进来,淡淡勾勒出轮廓,他唇角带着点很浅的笑意。   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捂着收音的麦克风,低声说:   “因为……   “我喜欢你啊。”   .   走廊外,一声闷响。   端着托盘走过的侍应生惊呆了:“抱歉,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叶于渊面无表情,淡声道:“没有,谢谢。”   他的模样显得无比平静,面上看不见什么特殊的情绪波动。他垂下眼睑,从侍应生手中接过刚刚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手机,拇指磨挲了一下屏幕。   通话已经挂断了。   但刚刚那一句话仿佛还轻轻地响在耳边,方怀说——   “叶先生,检测到您心率过快,各项激素指标严重超标,”AI说道,“建议您……”   AI说到此处顿了顿,语气一转:“抱歉,您要哭了吗?左转两米桌上有抽纸。”   “不。”叶于渊一口回绝。   那个侍应生还在一边半惊半疑地看着他。   叶于渊沉默着往前走,在经过侍应生时,脚步一滞。   “今天所有客人的消费,记在我账上。”他顿了顿,说,“A12桌除外。”   A12桌是那个扔专辑的女孩子。   走过拐角,男人又对AI吩咐道:   “整理完了吗?可以发了。”   AI:“好的。”   下一秒,关于‘毒舌乐评芒果叔’从许多年前至今的所有黑料以及实锤,通过某微博知名大V,一一曝光。 第74章 喵喵喵喵   【搞不懂, 这种垃圾为什么还有人吹?】   【看脸呗, 这位糊逼的歌一直写的烂,舞也跳的烂,一群小学生粉给他炒的热度……】   【今天我堂姐送我了一张《深渊月光》,我转头就扔垃圾桶了,嘻嘻。垃圾就该进垃圾桶嘛。】   【干得漂亮!】   【上面全都是没听过《深渊月光》的吧?路人说一句,我自己是学音乐的, 这张专辑有点出乎意料,技巧尚显青涩但是浑然天成,情绪渲染的特别好。】   “……”   由于‘毒舌乐评芒果叔’的恶意引导, 许多人甚至连听都没听一下,就跟着节奏开始网络暴力的狂欢。   许多人甚至非常理直气壮。   没听过又怎么样?他们会说,一只臭鸡蛋, 我非要把它整个吃下去之后才能骂它臭吗?   更何况你方怀也没什么特长,出道没多久凭什么这么火?肯定有猫腻,潜规则,黑幕,说不定干爹干妈都认了好几个,所以才一到要真正拿出实力卖专辑就不行了, 扑街了,活该被群嘲。   这才是正常的,符合这群人心理预期的事情发展。   而且, ‘芒果叔’是业界清流, 是不畏强权, 是政治正确与正义。跟着‘芒果叔’走,不仅能心安理得地骂人,还能维持高高在上的‘出尘脱俗、业界清流’身份,何乐而不为?   因此,虽然有认真听过歌的路人和粉丝四处奔走澄清,但谣言还是无可避免地扩大、#《深渊月光》好难听#的话题tag甚至上了热搜。   《深渊月光》的销量陷入又一个冰点,甚至比刚刚发售时还要差。   一直到晚上九点。   知名博主“说给唱作圈V”发布万字长微博,带了#拒绝造谣拒绝网络暴力#的tag,直接点名@了毒舌乐评芒果叔。   万字长微博整理了芒果叔从四五年前开始的黑料,包括恶意带节奏、造谣扭曲事实、恶意收费营销等等,数十条八九位数金额的转账记录看得人瞠目结舌。   微博发布的时候,‘芒果叔’,也就是李芒,正坐在电脑前啪啪打字。   “喂?是我……长微博?”李芒是个肥胖油腻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摸着键盘,嗤笑一声,“又来了?这么多次还学不乖,真是蠢。等我联系一下王总,对,他会帮我删——”   李芒敢做这种生意,当然是有很深厚背景的,他拿出另一个手机拨号。   半分钟后,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拨不通。又是半分钟后,对方把他拉入黑名单。   李芒呆住了。   此刻他的电脑已经打开了自己微博的界面,艾特和评论数全都光速99 了。   ‘说给唱作圈’是圈内的另一个顶流博主,它不是由个人运营的,是有一整个团队,接受匿名或者非匿名投稿,不盈利,相对而言比较公正,这么多年也积攒了许多粉丝。   李芒抖着手点开评论。   【不可能吧?叔是不是太过耿直,得罪了哪些权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楼上醒醒可以吗??眼睛不要可以捐给需要的人,看锤。他就是造孽太多,孽力回馈了。】   【我以前喜欢的一个小歌手就是被他黑退圈的,一直在等着有谁能撕他了,天道好轮回。】   【我先观望,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叔不像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而且,方怀那首歌的确不好听啊!!!写的烂还不许别人说吗?】   【我要疯了!!说不好听的你们根本没有听过吧?不要听个十秒就说自己听过了,可以吗??】   二十分钟后,封朗、段炀同时转发长微博,把tag的热度再往上推,#拒绝网络暴力#超过了#《深渊月光》真难听#,上了热搜前八。   李芒抖着手退出微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还没走到绝路,还有机会……更何况,他做了这么多年亏心事事,现在不可能退的。   他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李国阳老师?是我,李芒。对,我想请问一下,银桦奖的入围名单,什么时候公布?”   “……”   《深渊月光》的试听混剪是早就在网上发布的,在发售当天,又限时免费开放《深渊月光》的MV观看。因为这件事情,顿时涌入了很多慕名而来的人。   一开头的黑幕里,弹幕一个个划过。   【我就想听听,评论这么两极分化的歌到底是怎么样的……】   【 1,太神奇了,所以这首歌到底是写的好还是写的烂?】   各种弹幕一一划过,在几秒后闷声入水的声响里,杂乱的弹幕渐渐安静了,大多数人都被引了进去,纷乱的念头褪去,开始安静地听。   在这个过程中,从一开始到一分半钟之间,偶尔有人会受不了地退出视频——这部分的听众年纪较轻,多半在十六岁以下,他们需要视觉和听觉的刺激,要么俊男美女,要么电音摇滚,受不了这么长的铺垫,发了一条‘什么鬼东西真难听’的弹幕,就走了。   而更多的人却留了下来,弹幕却少了,被旋律带出来的情绪沉沉地积淀在心脏里。   直到一分半钟时,副歌出来的那一刹那……   五分钟后,许多人红着眼眶退出了视频。   一首歌,或者说任何艺术作品,最大的成就不是销量、也不是拿了什么奖。   而是它让人看见了天地,看见了众生,最后……看见了自己。   从音符字里行间里行走流淌过自己的一生,每一寸甘甜与涩苦都无所遁形。   听完整首再回头看,前面的一分半铺垫也并非败笔。   但这种情感落到口头上,却是难以叙说的。不是音乐专业的人,甚至说不出它具体好在哪里——那是一种自己听完之后,才能感受到的独特体验,完整到缺失了哪一部分都不行。   现在许多流行歌都是只火一段,甚至只火一两句话,细听一整首却平平无奇,而这首歌不是的。   【年纪不小了,吹不出彩虹屁,但是我听哭了。】   【听完歌再去看那个什么芒果叔的吐槽微博……说谎都不打草稿的吗?这哪里粗制滥造哪里敷衍了?!好不要脸一男的,害我差点错过这么好一首歌。】   【@芒果叔,又蠢又毒的垃圾乐评凭什么说自己是清流??出来挨打!!!夜路走多了是会撞鬼的!!】   《深渊月光》其实有两点非常吃亏,其一是它的宣传缺少噱头。方怀并不想用那些东西来博眼球,导致初期虽然有曝光,但是过于简单的封面和宣传海报、贴近内容却平淡的宣传语,让人缺乏点进去的欲望。   其二是主打歌并不常规、不算讨巧的创作手法。   随着事情的发酵,芒果叔疑似心虚气短、迟迟不回应,而因为好奇点进主题曲试听的人越来越多,《深渊月光》的销量和口碑都开始一点点回暖。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逆袭是指日可待的。   然后,在当晚十二点,情况骤变。   芒果叔发了一条微博。   “一首歌好不好,我认为这是很主观的一件事情,即使有一万个人都喜欢,我也拥有批评和不喜欢的权利,互联网时代是开放公平的。与之相对的,某些人就很恶心了,因为我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惹了他不开心,就要把各种不存在的罪名强加到我头上?   “至于《深渊月光》究竟怎么样,叔前几天听说它被送选参加银桦奖,银桦奖的地位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如果它的确足够优秀,拿个金奖银奖是轻轻松松的吧?”   【这位油腻大叔,别给自己洗地了,锤都硬成那样了还有脸说别人污蔑你,无语了。你能不能乖乖在家里等律师函??】   【银桦奖……地位是很高没错。但我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觉得以《深渊月光》的水准,前三肯定没有问题,坐等某油腻大叔被打脸。】   听过《深渊月光》的人,不乏许多科班出身乃至圈内人,根据自己的知识和过往经验推断,《深渊月光》进前三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今年送选参赛中也没有实力特别强劲的,方怀说是天降紫微星也不为过。   但心里总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应验了,银桦奖评审组公布入围名单。   许多人不可思议地发现……不要说前三了,《深渊月光》根本没有通过初选!   还没去听歌的路人,想法顿时就有点变了。这首歌要是真的像那些人吹的那么好,至于连初选都过不了吗?那些人怕不都是水军吧。   而行内人看一眼今年评审组名单,立刻又懂了。   ——李国阳!   按资排辈的歪风邪气就是他带起来的,嫉贤妒能,故意压着年轻的音乐人不让出头,绝对是他干的。   原本这次的总评委应该是杰克斯,一个美籍华裔的音乐家。杰克斯和李国阳完全是两个极端,杰克斯是个自由浪漫的指挥家,无论新人还是老人,在他眼里,实力与才华才是一切。   但他刚好这段时间有事不在,才让李国阳掌了舵。   问题是他们业内的人知道,路人却不知道。   《深渊月光》的风评急转直下。   早上九点。   南市郊外机场,一辆航班缓缓落地。   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帅大叔,戴着墨镜穿着花裤衩,操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问工作人员:“抱歉,地铁口怎么走?”   得到了指路,他笑嘻嘻地道了谢,拨通一个电话,语气夸张道:   “叶老板,你太冷漠了,邀请我回国,却连接送都……”   “抱歉,我现在很忙。”电话那头传来冷淡低沉的声音。   “好吧。”杰克斯耸了耸肩。   .   方怀发了一条安抚粉丝的微博后,就没有再看网上的事情。   他原本也不像许多人对网络几乎成瘾的依赖,戒掉很容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也没什么好做的了,与其影响心情,不如不看。   昨天晚上,在西餐厅的走廊里接到叶于渊电话时,方怀的情绪其实很低落。   但很奇特,在听着对方的声音、说了两句话之后,心情就一点点平复下来。当然,低落失望和难过,肯定还是有的,这只能等时间慢慢平复。   最后那句告白,他是捂着麦克风说的。   ……叶于渊应该不会听到吧?   下午三点,方怀睡了个午觉起床,大脑放空地在床边坐了一会。   叶于渊似乎很忙,昨晚回来的也很晚,说过晚安就睡了,今早也很早出门,像是在准备什么。   少年鼻尖有点泛红,他苦恼地揉了揉头发,站起来洗漱穿衣服。   他要出门。   他围上围巾,工装裤,脚上踩着一双低帮靴就出门了。他人高腿长的,穿什么都好看,稍微打理一下就俊秀又帅气。他自己不会搭配,衣服和鞋子都是叶于渊帮他搭配好的。   临出门前,方怀脚步顿了顿,后退半步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发梢微翘的头发,这才戴上口罩、压低帽子出门了。   今天白天是自由活动时间,没有跟拍。   方怀没去人烟熙攘的市中心,而是往稍微偏僻的老城区拐,来往多是买菜散步的叔叔阿姨,显得悠闲又平静,有种与世隔绝的静谧感。   他找了许久,才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家店铺。   戴着老花镜的奶奶在看报纸,颤悠悠地扶起眼镜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点回忆与茫然的神情。   她看了他许久,抖着手从柜子里摸出了一个东西,问他:   “你是……方家娃儿?”   两个小时候。   冬至将近,天黑的很早,五点多已经是入暮时分。   方怀把一个小盒子珍而重之地揣进兜里,拉高口罩,走进人群中。现在正是下班晚高峰,路上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年轻人最喜欢讨论现在比较火的话题。   “所以,你们听了《深渊月光》吗?”   “我听了,是真的不好听,难怪入围不了银桦奖……”   “还好我没买数字专辑,听的是盗版哈哈哈,听了一分钟实在撑不住了,好难听。”   “不是,听盗版不对吧?”   “……这种专辑还去买,不是浪费钱吗。”   方怀沉默着走在人群里,各种各样喧嚷嘈杂的话在耳边响起。   他犹豫了一下,扣上了前段时间买的蓝牙耳机,放了一首纯音乐,这才把那些声音都隔绝在外。   暮色渐沉,万家灯火一点点亮起,路边的店铺打烊了,窗格里传来饭菜香。   方怀顺着人行道慢慢地走,走到最后,停了下来。   想见叶于渊。   ……很想。   他茫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位置。夕阳与灯火交织着在他的眸子里沉淀,氤氲成了另一种情绪,一点点浸入心脏里。   和以往的甘甜与雀跃不同,这一次,心脏是酸涩发胀的。   他想现在就见到叶于渊,即使是普通的一两句寒暄,也很好。   方怀握紧了口袋里的小盒子,片刻后松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蓝牙耳机里的纯音乐一停。他再次听见了外界传来的声音。   路边杂货店里的电子八音盒转了转,忽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演奏什么曲调。   “咦。”店主有点惊异地看着它,“我没动啊?”   片刻后,另一家谱子的小喇叭应和着八音盒的旋律、然后是街边的音箱,越来越多的电子设备加入了这场神奇的演奏。   音符从碎片连成线,一点点交织汇聚成洪流,在入暮时分,在万千灯火明灭间响起,轰鸣震颤,一瞬间席卷了整个暮色里的街道。   这个曲调好听却陌生,只有方怀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是《深渊月光》的主旋律。   他的呼吸忽然紧了紧,与此同时,蓝牙耳机里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嗓音微哑:   “方怀,我……”   “我有话想对你说。” 第75章 喵喵喵   破旧的八音盒和音箱忽然奏起不知名的旋律, 被风卷着响彻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一群白鸽忽地展翅飞向天际, 城市中央的钟声响了第七下。   方怀站在那一些的中央。   一曲终了,尾音渐淡。店主皱着眉看自己的八音盒是不是故障了,停下脚步的路人裹紧大衣、继续赶路。   方怀一手插在口袋里,另一手按着耳机,垂下了眼睑。过了许久,才轻声问:   “说什么?”   些微的电流与风声中, 两个人的呼吸隔着很长的距离交织。   叶于渊一言不发,方怀想了想,又问:   “叶于渊, 你在哪里?我想……想见你。”   叶于渊沉默片刻,低声说:   “转身。”   方怀呼吸滞了滞,却在下一秒疑惑起来。   ——他以为他会看见叶于渊, 但是并没有。他身后没有人,是一条巷子,小巷子后面是通向另一个街道,养着许多绿植。   蓝牙耳机里的声音变了,变成一道AI的机械音:   “Ptah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前方直行一百米处右转, 进入城南路。”   方怀:“……”   他微扬了扬眉,有点想笑了。叶于渊想做什么?   他跟着AI的指示一步步往前走,天色一点点暗了, 与市中心熙攘灯光隔绝开的老城区, 显出一种烟火平凡气息里的美好。而当方怀走过某处, 路灯或者街灯应声亮起,无声又温柔地陪伴。   这条路很短,不过五分钟。   方怀站在一个十分老旧的月台边上,这是南市最古来的一批月台和第一条铁轨,紧挨着老城区。那个年代火车才刚刚引入华国。   暮色在天边一一收敛,与此同时,风声中长长的汽笛鸣声响起:   “呜——”   一辆绿皮火车在方怀面前停下,车门打开。火车表面的漆皮斑驳着,晃晃悠悠,仿佛一步横跨了数年岁月,停在他的身前。   晚风与暮色交织,掠起少年的额发,露出其下浅色澄澈的眼睛。   方怀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脚步顿了顿,没带任何行李,孑然一身地迈上了绿皮火车。   车厢内空无一人,没有开灯,暮色从大片透明的玻璃窗中照射进来,两排座椅相对着安静地伫立,与多年前的景象别无二致。   这列火车的设计与一般火车不同,它后来改装过作观景用,窗户连成一片向两侧无限延长,能看到窗外万家灯火的城市喧嚣,无数盏灯亮起来。   一个人坐在座椅上,掌心握着一本旧书,半垂着眸子,坐在那片明暗交织的阴影里。   他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西服,黑曜石质地的袖扣折射出一点光,显得英俊内敛又沉默,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不说话时有一种冷淡乃至不近人情的感觉。   直到他看向他。   “我小时候坐过这列火车。”方怀站在门边,看着他,笑了笑。   没想到这么多年,它还没有停运。   这是方建国第一次带他来到南市时坐的车,窗外是大片湛蓝的天幕,白鸽在风声掠向天际,那是他生命中对于‘自由’的第一个认知。   这列绿皮火车,意味着快乐、自由与远方。   叶于渊沉默着坐在那里,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在暮色里显得很温柔,他握着书的指节有一点点蜷紧。他低声说:   “是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怀觉得,叶于渊似乎有一点紧张。   ……紧张?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叶于渊却已经起身,走了过来。他垂着眼眸帮方怀整理围巾,说:   “要启程了。”   方怀微仰着头,隔着很近的距离打量他。   心脏里的酸胀一点点褪去,被温柔的晚风吹拂着,他看着叶于渊,只觉得这个人没有哪里能让人不喜欢。   他轻声问:   “你想对我说什么?”   叶于渊手上的动作一滞,定定地注视着他。   所有声响安静了。   风声与暮色远去。   “方怀……”叶于渊抿了抿唇,说:   “……”   “呜——”   长长的鸣笛声和车轮辗轧铁轨的哐当声一瞬间盖过了他的声音,方怀只能看见他的唇一张一合,说了四个字。   方怀不得不问:“什么?”   叶于渊:“……”   “生日快乐。”他闭了闭眼睛,最后无奈道。   方怀怔住了。   对了,十二月三号,是他的生日。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自从三年前方建国的身体开始恶化,每年生日都是一个人煮一碗面,便算是过去了,与另外三百六十四天没有什么不同。   他看着叶于渊,一时只觉得心脏又是那种酸涩却酥麻的感觉,一瞬间盈满了什么。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眼睛,为了掩饰心绪波动随口问道:   “谢谢,有礼物吗?”   其实,这辆火车和这句生日快乐已经足够让他惊喜了,方怀要的很少。   但没想到,叶于渊却微一点头,说:   “有。”   火车稳稳当当地开向前方,破开夜色,自人间烟火与灯光中穿行而过,窗外是人潮熙攘和一望无际的广袤夜空,这天星光灿烂,繁星一点点亮了起来。   叶于渊食指蜷了蜷,把放在座位上的那本旧书递给他。   方怀这一刻才发现,那不是一本旧书,是一本略厚的旧笔记本。扉页上行云流水地写着‘林’这个字,再往后翻几页,笔迹凌乱地抄着许多英文诗。   是林殊恒的笔记本。林殊恒一生颠沛流离,他的笔记、书信也随之零落在各地,至今还没能全部找到。   方怀简直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谢谢,”他握着手中的笔记本,浅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看着叶于渊,说,“我很喜欢……很喜欢。”   你。   他在心里悄悄地补上了这个字。   林殊恒的笔迹很潦草,只能看出抄的是英文诗,方怀却一时辨认不出具体是哪首。他微蹙着眉看了一会儿,叶于渊忽然从他手里接过笔记,低声说:   “这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   方怀:“嗯?”   “你像是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叶于渊念出了这一句诗。   方怀一怔,眼睫微颤,抬眼去看叶于渊的神情。   火车摇晃着朝远方开去,像是行驶在一个悠长又浪漫的梦境里,窗外是亘古不灭的灯火与星河。车厢内仅开了他们头顶的那一盏夜灯,无边的夜色合着风温柔地裹挟着他们。   叶于渊认真地注视着他,一手合起笔记本,低低地道: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低沉醇厚的嗓音,尾音微有些哑,叙说着多年前的情诗:   “我在这里爱你,而且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藉这些阴郁的船只而行,穿越海洋永无停息。”   方怀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   叶于渊沉默地注视着他,黑曜石眼睛里盛着柔软的灯光。他说:   “是情诗。”   少年的耳根一瞬间烫极了,说话都磕磕绊绊:   “哦……哦,这样啊。”   两人又不说话了。   此时窗外,星子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绿皮火车向前行驶的速度放慢,在城市里七拐八拐地穿行着。它的轨道并没有被拆除,到上个月还在运行着,一天两次。   而又因为多年的城市演变,铁轨旁边是大大小小的居民楼与街道,无数人在那里生活,从早晨睁眼到夜晚安眠,他们的生活像是一首平凡却好听的民谣。   叶于渊从座椅上拿起一个素描本。   “这个……也送给你。”   他的嗓音发紧,有些艰难地说。   方怀接过素描本之后,叶于渊便不再看他,而是别开视线,拇指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   方怀看着素描本,呆了呆。   这个素描本他有印象,就是之前,叶于渊画他喜欢的那个人,用的本子。   方怀:“……???”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胸口闷闷的。   方怀知道自己来的晚,叶于渊比他大那么多岁,有喜欢的人也是正常的。他并不介意,并且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叶于渊总有一天是会喜欢他的。   但是把素描本送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方怀迷惑又茫然地看着他。叶于渊是想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人很好看,把她的素描送给他珍藏?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过了许久,叶于渊的视线才落回他身上,他迟疑片刻,问:   “你不看?”   方怀把素描本和笔记本都拿在手里,努力随意地说:“我……回去再看。”   他装作认真看风景的模样,扭头看向窗外。   还若无其事地吹了吹口哨。   叶于渊:“…………”   嗯?!   火车仍在慢悠悠地往前开,尴尬莫名的气氛却弥漫开。   不可否认,方怀有一点失落。从叶于渊的角度来讲其实无可厚非,他把自己当成后辈、朋友乃至亲人,但又不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当然不会顾及这些。   但这个素描本就是在提醒他,叶于渊现在还在喜欢另一个人,不喜欢他。   他开始跟自己生闷气。   就在刚刚叶于渊念那首情诗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以为,叶于渊对他也有那么一点心动。   火车安静地前行,穿过人烟熙攘,忽然攀上一个陡坡,车身剧烈地晃了晃。   “方怀。”叶于渊顿了顿,说,“要下坡了,你——”   方怀自己闷闷地想了一会儿,看向叶于渊,顿时又想起了两个人不久前的争吵。   他不可思议地说:   “为什么你可以喜欢人,我不可以?”   “……”叶于渊唇角抿了抿,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的作茧自缚,只得说,“抱歉。”   “你喜欢别人,没有问题,”方怀垂下眼睑,闷闷地道,“素描本你自己留着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送给别人,她会不高兴的。”   叶于渊没说话。   “还有,我其实……”   方怀说到此处,接下来的话忽然卡住。   玻璃窗被人推开,夜风大片大片地涌进来,灿烂的星河铺在车厢里,一切灯火融融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而就是在这一秒,他的视线里,所有的灯火开始一盏一盏熄灭。   火车穿过街道,在城市的心脏里穿梭。   偌大的一个南市,短短十秒内,触目所及,整个城市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方怀:“……?”停电了?   他茫然地看向叶于渊。   也就是在这一秒,火车驶到一个下坡口,骤然加速。   叶于渊沉默地立在他身前,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他的模样。片刻后伸他手,不由分说地把方怀的手握在了掌心里。   他带着方怀的手,触碰上自己的心脏位置。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无言的黑暗,因为光线的骤变,方怀看不见任何东西。   但他能感觉的到。   自己的掌心下,是叶于渊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坚定,速度逐渐加快。   在那片无边的黑暗里,唯有星光闪烁。叶于渊薄唇微张,尾音是哑的,他低声问:   “听见了吗?”   方怀下意识问:“什么?”   许久后。   叶于渊定定地看着他,唇角抿紧,低声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   方怀呼吸完全停住了,他一点点睁大眼睛。   火车穿过亘古长夜,载着他们,在城市的中央穿行而过。一片黑暗中,灯火骤然亮起,伴随而来的是忽然升空的烟火,在夜色正中央炸开。   人潮熙攘的市中心,有人看着漫天的烟火吹口哨、大笑、欢呼,朋友们互相拥抱,情侣在烟花下接吻。上一刻还是一片黑暗死寂的城市,忽然有了声响。   无数的音响、设备不经过任何操纵,自己播放出了旋律。从人迹罕至的小巷,到繁华拥挤的市中心街头,那一阵如水的钢琴由小到大,逐渐响彻了整片天地。   从一开始的压抑、令人难以置信的沉闷入水声,到更往深处沉去的一分半低鸣。从垂死挣扎,到无力,到最后的放弃。   一开始,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闲聊讨论。   有女孩子奶茶店前排队,和闺蜜道:   “我听说,《深渊月光》完全是粗制滥造、坑钱的……我朋友买了专辑,现在觉得简直是浪费钱。”   “毕竟是连入围银桦奖都入围不了的垃圾嘛。”   “对了,这声儿从哪里来的?那边超市又搞抽奖?”   “等等,我怎么觉得像是——”   等到半分钟后,所有的人声都小了。   无数人怔怔地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被旋律所吸引,心脏仿佛被旋律拉扯着跌向大海的深处。   直到最后,一声闷响。   尾音逐渐淡去,空白了一秒。   下一秒——   情绪不经任何铺垫,直接推向了最高潮!   无数音符纠缠着激荡、盘旋,交织成一张网,在夜色里响彻了整个城市,它带着烟火与灯光,把压抑沉沦许久的心脏一步带进人世的温暖与浪漫里,呼吸与心跳前所未有的清晰。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很难以形容那一刹那的震撼。   仿佛在短短几分钟里,随着旋律走过了自己的半生。所有怅然的、遗憾的、错过的全都一一回归,苦难与欢喜一一涌到喉间,化成哽咽的泪水,流淌过生命的沟壑。   许多人人已经很少经历这样的情绪波动了。短视频、快节奏、高强度刺激,每天接受海量的信息,新奇事物更新换代之快,使现代人很难被取悦。   过往年代的许多娱乐项目淡出视野,并不是有哪里不好,只不过是太过纯粹,赶不上现在的节奏。   而一首歌是好是坏,无需任何音乐理论基础,任何人都可以分辨得出。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无关身份,所有人类在灵魂最深处的东西,都是相通的。   夜市地摊边上,六七岁的小男孩哭得满脸通红;奶茶店前,穿着高中生校服的女生悄悄低下头擦眼泪。   老旧居民楼前,卖红薯的老奶奶拿起拭了拭眼角;高层写字楼中,五十岁的领导忽然红了眼圈。   而街道上,美籍华裔的中年人拖着行李箱向前走,脚步一点点停下。   他站在原地听完一整首后,沉默着拿出手机,拨通某个电话,不可思议地问:   “这首歌……没入围?”   .   晚风温柔,星河辽阔。   火车穿行过人潮,而方怀的耳边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   他的手被叶于渊握着,放在对方的心脏位置,一下又一下,急促而坚定地跳跃着。   “听见了吗?”   叶于渊低沉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温柔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   无数烟花一一升空炸开,映满了整个世界,像是有一场裹挟着火光的暴雨骤临人间,又像是一场不期而至、灿烂又浪漫的梦境。   他一字一句,低声道:   “它在说……”   “我爱你。”   星河璀璨,风声不息。 第76章 喵喵   十二月三日, 晚上九点, 正是微博用户最活跃的事情。   一条热门微博被推送到首页,而这条微博的内容,却让许多人都……非常摸不着头脑。   “@草莓大福在南方:5555我听哭了,我在市中心哭的好大声,有南市姐妹一起吗。”   发布二十分钟,转赞评过千。评论里简直是大型同城认亲现场。   【我也是呜呜呜呜呜, 我哭的妆都花了,看男票感觉他也快哭了。】   【 1,老娘维持了二十三年的酷妹形象今天崩塌了。】   【???南市怎么了吗??哭什么哭, 大灾难??大灾难你们还有空发微博??】   【这题我会!!我在南音大上晚课,那首歌放完之后,我们副教授沉默了好久, 开始红着眼眶现场分析这首歌的手法、优点、情感渲染……】   【银桦奖不科学,有黑幕吧。这个水准不要说入围,吊打前三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   ‘毒舌乐评芒果叔’李芒,发完带节奏的微博后就打开后台,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深渊月光》的EP销量惨淡极了, 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只要这个走势持续下去,他还有救,还可以——   一直到晚上八点。   李芒刷新了一下页面, 片刻后, 揉了揉眼睛。   一分钟后, 数据线条走势仍然没有变。一路呈几何倍数级别的暴涨,几乎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   他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片刻后,李芒想起某种可能,他气定神闲地拿起电话,笑容讽刺:   “喂,方怀他们那边破罐子破摔、开始刷数据了吗?这数据涨的也太假了。”   “呃,实际上,”那边的人支支吾吾道,“没有刷,好像是真实数据……全部都是实名制购买,各个年龄层和身份都有,不符合刷数据表现出来的基本特性。”   李芒:“……”   他抖着手挂了电话。   这怎么可能?!   李芒其实知道《深渊月光》是首好歌。   但是他以前已经做过许多次这种泼脏水的事情,这样的确有利可图,再加上心里对方怀的嫉妒——他年轻的时候也是音乐人,一直没有红,他自以为是怀才不遇,转行做乐评人后又开始做阴暗勾当,才一点点红了。   方怀又有什么好呢?   李芒又气又怕,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惊惶笼罩了他。他浑身都在发抖,又拨通了银桦奖评审李国阳的电话。   但这一次,一声长过一声的忙音,盖过了一切声响。最后,变成了冷冰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李芒并不知道,不久后自己会接到多封律师函,这么多年来赚的黑心钱都会被迫一一吐出来,他曾经靠着这些肮脏手段过得有多得意快活,今后就会有多痛苦难耐。   他也还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就像老话说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与此同时。   《深渊月光》的销量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开始暴涨,从实体专辑到数字专辑,销量从当日垫底爬到了第二,即将超过第一,而试听demo的播放量在短短三小时内空降全音乐平台前三!   实体专辑甚至即将面临缺货,工作人员要临时联系补货。   《深渊月光》就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   爆了。   官方没有给出具体的解释,这件事说出来还有点玄幻,所有能发生的电器同时播放音乐?不过,现在这个时代科技迅速发展,也许是在测试什么技术时失误了,也没有人深究。   在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立刻有人开始酸。   【不是我说,换成任何一个人任何一首歌,被这样全城播放,销量也会爆的吧?】   但成年人但凡过脑子想一想,就会知道这种言论的漏洞在哪里——而且,每一个听过这张专辑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   【您怕是个小学生吧。一首烂歌,全世界播放一整天,也只会让人讨厌它,不会让人想买它的专辑。】   【我来现身说法,我之前看过《深渊月光》的包装,过于简单,又试听了一小段前奏,没听完,并不想买。直到听完了一整首歌……我直接全款下单了专辑,好险,差点错过了宝藏。】   【之前某流量不是买了大屏幕全天播放她的歌吗,放了整整一个星期,后来还不是照样扑了。按照这个理论,广场舞音乐的专辑销量应该爆出银河系才对啊23333】   【它不是占了曝光的便宜,就是美玉蒙尘而已。】   当然,黑子是永远不会听人话的,立刻又有人开始说,既然这首歌那么好,怎么连银桦奖都没有入围?   【银桦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过错,绝对公正的,你们怎么说?科科,自己烂还不承认。】   【怀疑这届银桦奖审核有问题,能否出示审核细则和具体流程、分数。@银桦奖官方V】   【是不是消息公示有误?!这样水准的入围不了,真当全世界的人都是聋子吗??】   银桦奖的工作人员也非常头大。   在这么关键的一个时候,他们目前的总负责人李国阳却忽然联系不到了——小道消息说,是因为贪污受贿被带走调查了。银桦奖历史有上百年,规矩是写着的,即使全世界质疑也没有道理改。   不过今年的确比较特殊,那个李国阳李教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受了贿替人办事。这要是公布出来,就是个巨大的丑闻,而今年银桦奖流程从各个方面都十分特殊。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发了一句:   “@银桦奖官方V:   目前没有发现流程与公示错误,正在复审核中,请等待稍后通知。”   说的委婉,大致的意思还是,没有出错,方怀的确没有入围。   所有人:“……”   【有黑幕,实锤。】   【今年银桦奖也是没什么看头了,散了散了。】   【#银桦奖黑幕#我觉得tag可以刷起来了。】   原本在这种比较偏专业的领域,单是普通群众的话是没什么分量的。评奖会参考销量,但不可能完全按着销量走,但这次却不同。   ……怎么说呢。   当晚十点,南戏大的董教授,南音大的张教授等等……一系列跺个脚业界抖三抖的人物,不约而同地给评审组打了电话,语气温和,点到即止。   都提到了《深渊月光》的事情,询问了一下没有入围的原因。   工作人员:“……”   董教授甚至还指挥着曾孙,用他自己的微博转发了那条‘目前没有发现错误’的微博。   “@董如澜V:好好审,希望能认真一点。\\\\@银桦奖官方V:目前没有发现流程与公示错误,正在复审核中,请等待稍后通知。”   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   银桦奖上一届的总评委,美籍华裔音乐家杰斯特发了微博,一锤定音。   “@杰斯特.陈V:非常抱歉,由于突发变故,银桦奖的入围名单现更改如下[图片]总评委由李国阳李先生变成了我,呵呵,李先生被抓……no,no,是被请去喝茶了,现在还在哪里跟别人聊天。请见谅。”   杰斯特性格一向不着调,他大方坦白的承认了之前流程的问题和李国阳个人作风造成的错误,及时更正,反而比遮遮掩掩欲盖弥彰要损失更小一点。   银桦奖官方转发了这条微博,并且发出官方声明。   而在更改名单里,方怀赫然在列。   这是多年以来,银桦奖第一次出现这种事情,更改入围名单。在更改的同时,把规则与评分一一公布,复审流程中,《深渊月光》以超过第二名近十分的差距占据第一。   这一下,原本还在将信将疑的人,全都服气了。   《深渊月光》的销量持续暴涨,很快登顶当日第一,日销量隐隐有挑战一年前段炀的专辑《Drug》创下纪录的趋势。   .   火车慢悠悠地穿过烟火中的大街小巷,驶向终点站。   车厢内没有开灯,随着前进,明灭的光一格格照射进来,冬夜的风带着霜雪与姜茶的气息,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方怀的掌心被迫放在叶于渊心脏的部位。   他的表情一片空白。   少年整个人都是呆的,唇微微分开,鼻尖被风吹得泛红,浅琥珀色的眼睛里全是雾气,好像在梦游似的。   叶于渊:“……”   男人薄唇微抿。   即使提前确认过,到这一刻,心脏仍然紧张得发疼。   晚风轻缓地传来,星河灿烂,光线昏暗的车厢内。方怀的呼吸有点急促,而他能感觉的到,叶于渊的心跳,特别快。   他真的……?   风轻软地吹过,车厢里的温度却在一路上升,呼吸之间的空气微潮,气氛中笼罩着一种不知名的暧昧。   叶于渊一手搭在方怀肩上,微俯身。而方怀仰头看他,两人呼吸交错,鼻尖差点撞到一起。   像是很淡的热牛奶与初冬的雪松气息缠绕。   方怀的心脏一瞬间好像快要无法负荷了,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   他们要接吻了。   叶于渊的嗓音微哑,像是音质极好的醇厚大提琴,带着些许紧张、低低地响在耳边。   他问:   “……你呢?”   它在说,我爱你。   那么,你呢?   “……”   方怀张了张嘴,心跳快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叶于渊,一瞬间简直有点想问他:   你……确定要我现在回答问题,而不是现在亲你吗?   然后无论是回答,还是亲吻,都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两人的手机铃声同时响起。   “……”   半个小时后。   “Surprise!生日快乐!”   叶于渊神情木然,看着眼前的一大群人。   殷婉悦捧着一个巨大的鲜奶油蛋糕,奶油拉花成音符的形状,她身边是单手握着花束、笑眯眯的封朗,提着礼物袋子的林欢。而段炀站在一边,一手揣在兜里,一手握着口琴炫技一般地吹了一段小夜曲。   跟拍摄影一手拿着摄像机在录制,是今天的项目,给方怀一个惊喜的生日庆祝。   方怀:“……”   回去的时候,殷婉悦悄悄问他:   “怀怀,怎么感觉你有点不高兴?”   方怀立刻诚恳地说:“没有的,我很高兴。”   他说完,看了叶于渊一眼。   叶于渊一向是走在人群最后的,此时抬了抬眼睑看向他,沉默又温柔地注视着他,方怀心跳又加快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种感觉简直让人有点晕眩。   殷婉悦他们都记得方怀的生日,他当然很高兴,甚至高兴的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心里还记挂着事情,当然没办法全身心投入了。   【崽崽今天生日??啊啊啊官方都没有公布,我哭了!我也想给崽崽生日应援啊!!】   【路人,今天在南市听见《深渊月光》,来围观写出这种歌的神仙了。神仙真好看。】   【看神仙 1,我有点理解那些黑子了?如果我先见到他的脸,也不会相信他写得出那种水准的歌23333】   【我!去!!你们看见刚刚崽崽和叶总隔空对视了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可说的小暧昧,舌甘!!】   【……上面那位女士,您cp滤镜似乎长在脸上了,考虑摘一摘吗?】   大家回到了信号小屋,开始点蜡烛许愿。   所有的灯都灭了。   方怀看着摇曳的烛火,心里想。   希望世界和平、所有人都平安健康,希望以后能继续写喜欢歌,希望方建国和林殊恒在那边好好的,也希望……   能一直和叶于渊在一起。   咳。   方怀睁开眼时,下意识地去寻找他,却没有看见。但很快,他的手被人轻轻握住,那个人沉默着,迟疑片刻,在吹灭蜡烛的前一秒,悄悄同他十指相扣。   “……”   方怀心脏快停跳了,反握住他的手,吹灭了蜡烛。   很快大灯亮起,两人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松开。   接下来便是分蛋糕、聊天、做游戏,方怀一开始心里还在胡思乱想,明明是冬天,却总觉得太热了。后来投入进了游戏里,才好了不少。   庆生到晚上十一点正式结束。   两个人和往常没什么分别,和大家告别后,各自回了房间。   方怀整个人都浸在梦境一般的感觉里。   他和叶于渊的房间阳台延伸出去,是一个挺大的平台,养了绿植,月色融融。他支着长腿坐在小板凳上发着呆,时不时傻笑一下,直到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和叶于渊对视几秒,觉得这简直受不了了,移开了视线。   叶于渊脚步顿了顿,走到他身前。   今晚的月色只是很淡的一点,星光灿烂,在头顶漆黑的天幕上铺开,没有想到冬天也有这么璀璨的星河。   “方怀,”他念完他的名字,想了想,又改口道,“……怀怀。”   方怀原本有点不喜欢把他的名字念成叠音,有点别扭。   但叶于渊说来却不一样。   他平时是很冷淡的,你很难想象他会语气缱绻地去念谁的名字。薄唇轻合又分开,有种莫名的性感。   方怀抬起眼睑,看他。   叶于渊在他身前站定,垂下黑曜石似的眸子,唇角抿了抿。   没听见方怀亲口对他说的话,他的心仍然不能落到实处。   他曾经无数次担心后怕过,那一天其实是他听错了。方怀其实不喜欢他,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毕竟方怀那么好。   ……患得又患失。   月色温柔地在脚边铺开。   “我想……”叶于渊注视着他,低声道,“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方怀没说话。   叶于渊看着他,眼神温柔,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   方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这个人的生杀大权,叶于渊把一颗心脏小心翼翼地捧给他,任他要细心呵护还是要扔着玩。   方怀沉默着,他的手指攥紧了些。   叶于渊仍在等他的回答,他的呼吸是压抑着的,面上维持着平静,心里却有很深的惶恐。   哪怕方怀现在跟他说,他只是在耍着他玩儿、没想到他当真了,叶于渊也丝毫不会意外。   只是会有点难过,一点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方怀迟迟没有回答,而叶于渊在那一阵沉默中,眸子里勉强撑出来的笑意一点点褪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哑声道。   他刚要后退一步,说声晚安,把今晚的一切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觉醒来方怀还能把他当朋友——   也就是这一秒。   风声忽然静止。   方怀上前一步,微踮起脚,有点笨拙地吻住了他。 第77章 喵   月色温柔。   叶于渊彻底怔住。   方怀比他矮一点, 亲上来的时候, 微翘的发梢蹭在眼角,唇间是很淡又很干净的热牛奶味道。   “……”   方怀从来没有亲过别人。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面冒热气,像是要熟了!   他很笨拙地碰了一下叶于渊的唇,在他耳边认真地说:   “喜欢的。”   “……”   “我喜欢你,叶于渊,跟我耍朋友——谈恋爱吧?”   少年的声音都有点抖, 一时紧张赧然,连家乡话都跑出来了。   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叶于渊。   他垂着眸子看方怀, 唇角抿的很紧。   以后就要谈恋爱了吗?他是叶于渊的男朋友?方怀有点晕眩地想,不知道国内能不能结婚,蜜月去哪里?   就在这时, 他忽然抬起眼睑,看向叶于渊的时候,发现他……眼眶竟然是微微泛红的。   方怀慌了。   “怎么了啊?”他伸手牵住叶于渊的手,握了握,“不、不高兴吗?”   叶于渊摇头,片刻后, 忽然将他抱了起来。   方怀双腿放在他腰间,下巴搭着叶于渊的发顶,一米八出头的大男孩, 就这么被他无比轻松地抱了起来。   “很高兴。”叶于渊终于哑声道, “像是做梦。”   真怕明天早上, 梦就醒了。   叶于渊这辈子也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的生命有一大半都是苦的,方怀是唯一的糖。   方怀心头又酸又甜的,又有点手足无措。   他能感觉到,自己衬衣领口那里被浸湿了一块。   “你别……别怕,”方怀无比认真地说,“我不走的,我亲亲你吧。”   他发现了,自己的男朋友看来很缺乏安全感。   叶于渊沉默片刻,稍稍抬眼看他。他面上没什么特殊表情,眼眶果然是红的。   方怀低着头,不太熟练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到眼角。   再往下要去吻他时,方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病又要犯了,迟疑了一下,说:   “我们回去吧,很晚了,那个……”   叶于渊一手仍抱着他,一手轻扣着他的脑后让方怀低下头来,仰头亲他。   “……”   一触即分,两个人各自红着脸移开视线。   这一天晚上,方怀翻来覆去,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   天哪。   叶于渊变成他的恋人了,简直不可思议。方怀有点想告诉别人,半夜的时候连微博的编辑好了,最后才清醒过来删掉。   方怀闭上眼睛就开始胡思乱想,以后吵架了呢?出国结婚的话,是不是要移民?但他还是想当华国人,他爱这个国家——对了,前段时间是不是说,国内同性可婚立法要通过了?   方怀想起之前心不在焉时候看过的新闻,半夜坐起来,打开手机搜索百度。他现在用这些软件已经是比较顺手了,基本的查找资料都会,他本来也不笨。   然而结果却让他有些失望。   同性可婚立法的进程已经走了大半,各个公益组织都在积极推动,本来只差一步,却被某位一句否决,现在进程无限拖延了。连带着这几天,国内关于同性恋的话题都有些敏感。   这暂时是他所无法控制的事情,方怀翻着资料,一点点就睡着了。   翌日早晨。   方怀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想法是,今天我就是叶于渊的男朋友了,我得好好对他。   然后,他先闻到了早餐的味道。   好像是蟹黄灌汤包,水晶虾饺,半只荷包蛋,还有……热牛奶。   “醒了?”叶于渊放下托盘,看他,显得一切如常,“早餐在这里。”   “噢。”方怀点点头,刚起床,眼神还有点呆滞。   叶于渊于是过来帮他系扣子、穿毛衣穿鞋。   他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今天是工作日,叶于渊穿了一身质感极佳的西服,外面套着毛呢大衣,戴了一双手套,单膝半蹲下来帮方怀系靴子鞋带的时候,有点像个英俊的执事。   方怀一点点清醒过来。   他看着叶于渊,过了许久,憋出来一句:   “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叶于渊手上的动作滞了滞。   “有。”他说。   “……”   “我爱你。”他耳畔微红,低声道。   “……哦,”方怀没想到是这么一句话,心跳又开始加速,气氛一时暧昧极了,说话磕磕绊绊,“我,我也是。”   半个小时后,七点半,信号小屋一楼客厅。   今年过年的时间很早,几乎和元旦节前后脚就来了,因此,今年许多单位放假也早,最近几乎就没什么事情做了。   像封朗和段炀,工作强度本来就不大。而殷婉悦是服装设计师,最近也比较清闲,也就林欢和叶于渊还要去上班打卡。一楼客厅里,众人都懒洋洋的。   叶于渊和方怀一起出现。   殷婉悦忽然拖长嗓子;“哦——”   几个人都看过来。八点才开始直播,现在大家都挺轻松随意的。   “叶总,”殷婉悦慢悠悠地看他,“请客吃饭吗?”脱单饭。   林欢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段炀挑了挑眉,封朗一手握着杂志往后靠,视线笑眯眯地从方怀到叶于渊身上走个来回。   方怀不好意思地弯着眼睛,笑了笑道:“我请,想吃什么?”   叶于渊:“……”   “可以。”他对殷婉悦微一颔首。   与此同时,有人敲门,市内某米其林三星的大厨躬身进来,身后几个侍者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众人:“……”   殷婉悦其实不想调侃,她家崽谈恋爱了,她心里有种空巢老母亲般酸溜溜的感觉,此时吃着米其林三星的早餐,想到这是卖掉崽崽换来的,忍不住长叹一声。   吃完饭,还剩一点时间,方怀接到了石斐然的电话。   “我有话跟你说。”两人异口同声道。   “我先来。”石斐然说,“方怀,关于《深渊月光》……”   方怀立刻正襟危坐。   他昨天没看微博,对具体的情况也不了解,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方怀想起《深渊月光》的销量差,自己之后肯定要拼命工作补这个缺口,又觉得很对不起别的工作人员。正心绪纷乱着,就听见石斐然激动地道:   “它销量爆了!你一夜暴富了!!!”   虽然,《深渊月光》昨天的当日销量还是没能超过《Drug》曾经的纪录,但已经在国内乃至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了。   段炀是天才,也是个怪胎,他就出过一两张专辑,一年前的《Drug》到现在的销量都依然竟然——当然,石斐然可以笃定,方怀的天赋并不在段炀之下。   说来奇怪,两个人的曲风有点莫名的,仿佛一脉相承的感觉,像是从前一起生活过。   话说回头。更难能可贵的是,《深渊月光》的这个销量并不是昙花一现,暴涨过后也没有迅速现原形,反而因为听众的增多,口碑持续发酵,仍然在稳步上涨。   “暴富了?”方怀茫然地挠了挠头,“多少钱?”   石斐然给他说了一个数。   方怀呆了呆,数了数那一串的零,不说话了。   其实,他原本的想法是来当明星赚点钱,既能完成方建国的遗愿,又能攒一笔资金……等过几年,就回老家去包几亩地一个养鸡场,自给自足。   现在他的钱可以包,一,二,三……上百万亩地。   “对了,你说有话要跟我说,是什么?”石斐然冷静了下来。   “哦,”方怀还沉浸在一夜暴富的不真实感里,语气平淡地道,“我和叶于渊在一起了。”   石斐然:“…………”   方怀:“可以发微博吗?   “……”   石斐然咆哮道:“不可以!!你冷静一点!!!”   石斐然有点后悔让他去参加《心动的信号》了,肯定都怪这个鬼节目。   方怀虽然有实力,但他的根基还没有稳固,到现在,粉群还有好大一批女友粉老婆粉在撑着,一下子公布了,要她们怎么办?!   除此之外,有件事情别人不知道,石斐然却已经提前知道了。   近几年因为同性可婚立法进程的迅速推进,大家觉得这是大势所趋,在文艺方面的氛围也放宽了。要放在五六年前,同性题材在国内是根本不可能上星播出、更不可能上大荧幕的。   最近上面似乎有变动,风声收紧了,总之还是谨慎些好。   与此同时,网络上。   《深渊月光》的热搜tag还高高挂在榜首,前五有三条是深渊月光相关的,其一是#《深渊月光》真香#,其二是#神仙小哥哥方怀#,其三则是#银桦奖入围名单更改#。   而就在这天,在《深渊月光》热度仍在的同时,《霜冻》官方发布了第一个预告和同名宣传曲!   之前这事闹的沸沸扬扬,大家也都知道,《霜冻》的作曲是方怀,据说还在里面出演了一个角色。   【我好幸福,昨天刚刚把《深渊月光》里所有歌来回听了十几遍,今天又有新的可以听了!】   【呃,恕我直言,方怀会演戏吗?……唱而优则演?排面好大。】   【这个角色本来是我家枢枢的,被他一个空降挤掉了,科科。】   【楼上建议去治一治脑子,你家油腻大叔违约在先、开了天窗,我家崽是救场的,懂?】   大家听过方怀唱歌,看过他跳舞,还真没想过他演戏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也有歌手去演戏,大多都勉勉强强,毕竟……人又不是神,能在一方面做到极致,就已经很厉害了。   更不要说,《霜冻》里林殊恒戏份虽然不多,却实打实是个很难演的。   包括徐枢也是这么想的。   ——林殊恒这个角色嘛,就是他不要的垃圾,方怀就是个捡垃圾的。   于是,各种人,抱着各种想法,点开了视频。   .   早上八点,《心动的信号》准时开播。   一个月的时间快到了,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最近每一天的观众数量都会超过昨天的巅峰。今天更是夸张,虽然是工作日,八点刚一开播,竟然已经有30万人在观看——这是后台看的,不掺水的质量。   “提前跟大家商量过了,”导演说,“今天白天呢,咱们有一个小惊喜准备给大家,就是……职业互换。”   众人:“……”   六个人一脸木然地看他。   “咳,是这样的,在座的六位嘉宾都是不同职业的,节目组提前做过准备工作了,今天各位的工作任务都并不繁重,所以我们才打算做这个小尝试。”   简言之,就是让每个人各自抽签,抽到了哪个职业的签,就去体验一天这个职业的生活。   假如方怀抽到了殷婉悦的签,他就要代替殷婉悦,去她公司上一天班、当服装设计师。   “……”   【刺激!!!】   【我去,谁抽到叶总的签岂不是美滋滋?!】   【一步登天当霸总23333】   【我真的,真的觉得叶总和崽崽莫不是在偷偷谈恋爱,虽然没什么互动,但是对视都好甜555】   【再过两个小时《霜冻》预告片就要发了,我先来康康封影帝和方怀的颜……不错。】   抽签流程走的很快。   方怀看着手中的签:“……”   “抽到了什么?”叶于渊垂着眸子,低声问他,“怀怀——”   方怀摆摆手。   “你要叫我叶先生。”   方怀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唇角展平,学着叶于渊做出冷淡的表情,微微颔首。   他手里的签子上,赫然写着‘叶于渊’三个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非常有灵魂的模仿,666】   【好了,我不担心崽崽的演技了。】   方怀做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叶于渊看着他,眸子微软了软,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而与之相对的,叶于渊就有些倒霉,他抽到的是林欢。林欢是小学老师,最近接了支教的任务,今天刚要去县城孤儿院教语文。   二十分钟后,几个人各自启程。   方怀有点不习惯,他现在其实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天天和叶于渊呆在一起。   不过想想一会儿要去叶于渊的公司当大老板,嗯,好像也不错。   Ptah最近没有重大事项,再加上不可能真的让别人接触到商业机密,交换到叶于渊职业的人,其实就是去走走样子,不会真的工作。   另一边,封朗和叶于渊顺路。   他们和段炀,三个人的关系其实很微妙,说朋友谈不上,但又不是仇人,可能类似利益合作伙伴。   此时没有跟拍。   封朗把玩着手机,吊儿郎当道:“恭喜了。”   叶于渊淡淡地道:“嗯。”   封朗看了他半晌,唇边的笑意忽然深了几分,有点幸灾乐祸:“你在害怕?我看看……唔,他喜欢你啊。”   喜欢这个词,的确是很好的。   但又不那么好。   它不是爱。   年轻人喜欢上一个人,再简单不过了。喜欢外表,喜欢才能,甚至只是喜欢对方笑起来的时候,颊侧浅浅的酒窝。荷尔蒙分泌旺盛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动辄就惊天动地,要一辈子在一起,但那其实不是真的。   连方怀自己都不能确定,更不要说叶于渊。   叶于渊没说话,停下了脚步。   封朗能想到的,他当然已经想过了。   冬日的上午,这天天气晴朗,瓦蓝的天幕又高又远,日光浅浅照射下来。   叶于渊沉默片刻,微抿了抿唇,说:   “我不介意。”   他的瞳孔黑曜石似的,以前都是冷淡的,现在看来却显得非常柔和。   封朗看着他:“什么意思?”   叶于渊没说话。   意思就是,都可以。   如果方怀真的喜欢他,他陪他一辈子。   如果方怀是一时兴起,他也守他一辈子。 第78章 喵喵   早上八点, Ptah总部。   Ptah整个公司的装修都有一种比较后现代的科技感。   也许因为这里几乎是全世界科技最顶尖的地方, 门口是瞳孔扫描认证,取代大理石地板的是全显示屏地板,正在来回滚动昨日港股开盘数据,扫地机器人和生活机器人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行走,熟练地避开行人。   女员工穿着小香风套装,一身格子衬衫的程序员端着咖啡走过,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迈巴赫在门口停下。   这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关注——对于中下层员工,也就这时能看一面叶总。   叶于渊不需要坐班,工作时间不定, 但他是个公认的工作狂,要么是在加班,要么是在国外出差, 毫无任何私生活。在半年前,甚至有人用欧亨利式小说思维猜测,叶于渊本人才是Ptah研发出来的最精密的仿真机器人。   下一秒,一个少年从迈巴赫上下来,走到了门口。   众人:“……”   上一秒还有人小声交谈的公司内,呈现了一秒短暂的寂静。   他穿了短羽绒服, 工装裤和短靴,头上戴了一顶毛线帽,高挑瘦削的身材, 瞳孔透亮干净, 英俊又好看。   叶于渊的秘书汪强跟在他后面, 公事公办道:   “方……方总,今天的工作安排大致如下——”   方怀矜持地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可以。”   举手投足间一副新上任总裁的做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总哈哈哈!!!叶总的秘书,不错,很有眼色。】   【节目组玩儿真的?!崽崽真的去Ptah当总裁了?我的天,掌握全世界经济命脉的男人23333】   方怀走到瞳孔扫描仪器前,汪强心里才暗叫不好,忘记录入方怀瞳孔信息了。   在一楼大堂里,一些白领也停下脚步,看这边的情况。快要放假,许多人到今天其实已经没什么工作任务了,就是打个卡,干脆看起热闹。   许多人即使只是在Ptah当个普通文员,也自恃高学历知识分子,心里对方怀这种人其实是又不屑又嫉妒的。不屑他学历低、要靠卖笑卖脸为生,又嫉妒他能赚那么多钱。   现在眼睁睁看着方怀要出丑了,有些人就非常幸灾乐祸。   Ptah可不是谁都可以进的,外卖小哥都只把外卖送到门卫处拿进来而已。硬闯会有警报,说来还挺让人尴尬窘迫的。   汪强脑门冒了汗,刚要走上去,给他开放一个临时访客权限,但方怀却比他还快,迈着长腿几步上去,往仪器里面看了看。   就听见那仪器扫描过后,发出‘嘀’的一声。   AI的机械音礼貌道:   “认证成功,一级权限开放。方怀先生,欢迎您。”   汪强:“……”   众人:“……”   一级权限是最高权限,全公司就叶于渊一个人有,包括所有机密文件查看权限。   节目组这么厉害的吗?还是怎么的??   方怀不明所以,彬彬有礼地点头道:“谢谢。”   五分钟后。   方怀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但不显得拘谨,也没有那种乡下人进城的小家子气的感觉——他显得礼貌而克制,不懂的就问,但一点也不招人烦。   方怀的心理其实很简单。   ……这是他男朋友工作的地方。   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很亮,看哪里都新奇,想着叶于渊平时在这里做什么,和同事相处的好不好。   他不知道总裁有专属电梯,就进了员工电梯。这里的电梯是要刷权限卡的,每张卡都有对应楼层开放。   方怀在一边认真地观察了一阵。   “您好,这个要刷卡是吗?”他礼貌地问身边的人。   “是的,但是——”   下一刻,众人一脸麻木地看着方怀拿出南市一卡通的公交卡来,在感应区刷了刷。   与此同时,‘嘀’的一声,顶层的按钮亮起。   众人:“……”   我去,什么情况。   方怀旁边的人揉了揉眼睛,有点抽搐地看着他把那张公交卡随手揣进口袋里。   【牛逼了我的崽??!】   【哈哈哈哈公交卡也可以有顶楼权限吗?!我在Ptah工作了三年,第一次知道……今天的AI莫不是坏了。】   【上面的妹子上班摸鱼,现场抓获,你已经被Ptah炒鱿鱼了。】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你们对一级权限一无所知。】   电梯里,一个浓妆的女人多看了方怀一眼,那眼神有点奇怪。方怀对人的视线感知比较敏锐,顺着看过去时,她却已经移开了视线。   二十分钟后,顶层办公室。   “今天的工作安排如下,”汪强吸了吸气,强忍着尴尬念道:   “八点到十点,坐在沙发上,观看电影《哈利波特》两小时。   “十点到十二点,自由活动。十二点,在办公室内用餐。下午,吃一小个雪糕球,前往十七层挑选娱乐设施与体育设施,放松三小时。”   方怀听的呆住了:“……”   “叶于渊他,”他顿了顿,问,“每天就做这些吗?”   生活机器人端来饮料,是鲜榨橙汁,他面前,原本用来投影美股走势的屏幕一点点变形成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imax银幕,正在放电影预告片。   空调温度适宜,连座椅都是最舒适的人体工学设计。   “大部分时候,不是的,”汪强不得不含蓄道,“叶总的工作内容比较繁重,除了写程序,还有许多别的。”   昨天叶总吩咐后,这个办公室连夜被布置成了这样,角落还摆着奥特曼玩偶。汪强今早走进来,差点不认识了。   方怀:“唔。”   写程序。   播放预告片的间隙,他悄悄低头搜索了一下‘写程序’。   “震惊!某业内知名公司程序员熬夜猝死”“昨日大数据调查显示,程序员人均寿命远低于正常职业水准”“拿什么拯救你(的发际线),我的程序员”。   方怀:“……”   方怀震惊了。   叶于渊做的这个职业是会猝死的吗?但报道上面又说,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想要通过连续高强度超负荷的工作来赚钱呢。   所以,还是因为钱不够。   方怀若有所思。   如果他再多赚点钱,养着叶于渊,他是不是就可以……   就在这时,方怀被一阵旋律扯回了思绪,他耳朵动了动,竟然听见了《霜冻》里的一段背景音乐。霜冻的许多曲目,他都有参与编写的,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了。   他抬起头,朝银幕看去。正式放映前播放的视频是随即抓取的,现在,上面播放的竟然是《霜冻》的预告片。   十二月四日,上午九点整。   《霜冻》预告片全球发布。   Ptah总部,方怀半个身体陷在人体工学椅子上,抱着一袋薯片,颇为好奇地看;   《春秋谱》片场,一身侠士短打的徐枢面色不屑地打开手机,心不在焉地点击播放;   许多白领趁着老板不在摸鱼,而更有许多人早早等着,在发出的第一时间就点开观看。   【说实话,歌我还是挺期待的,但方怀演的戏……就算了吧?】   【我个人很讨厌歌手为了红,偏要去演戏,干一行爱一行不行吗?】   【醒醒吧,林升云又不是瞎的,方怀要是真演的差,怎么可能让他上。】   【反正都是我家枢枢不要的垃圾,呵呵,爱捡垃圾就捡吧,送你们了。】   一开始是一段闪黑幕,只有辽远的渔歌混着桨声、水声与风声远远的传来,立体环绕音响,一下子就把人带入了特殊的情景里。   接下来,是一组短镜头。   先是摇着船桨唱着歌的水乡少女,五官出色却一身颓靡气息的二流子支着腿站在岸边,吊儿郎当地吹口哨,然后画面全黑。   封朗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老子人生的前二十年,斗鸡走狗、摸鱼看花,那叫一个顺风顺水……”   画面一组组闪过,直到一声重重的钢琴低音,所有画面为之一停。   下一个镜头切入时,背景音乐的旋律急促了不少,混入鼓点。这是一封沾着血的家书,一身军服的中年男性颤抖着看完,拿起军帽出门,画面再次闪黑。   观众的心也为之一沉,他们都意识到——   战争,开始了。   重低音之后,电影的同名主题曲《霜冻》随之响起,一开始就是在高潮部分,而故事片段的节奏也随之加快。   火车汽笛的鸣声、雨声、剧烈的呼吸与急喘声,一一揉和进旋律里,汇集成一支恢弘壮阔的歌。曲调里有时间从指缝里一丝丝流逝,有划破天光的船桨声,也有枪炮声响里一朵染着血的玫瑰。   每一丝细节都考究契合到了极致,把人的情绪乃至呼吸都带动着波澜起伏,在数年前的风声里一一震颤。   屏幕上,各种各样的画面与声音,给人断断续续地展现了故事的脉络。而随着旋律一点点纠缠激荡,画面也在更加激烈,一直到情绪的最巅峰之前——   画面切换到一个青年的脸上。   他一身的鲜血淋漓,从右眼到唇角有一道疤痕,仰着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熹微天光。他笑了笑,唇边很浅地扯出一丝弧度,眼里的光随之波折漾开。   那眼神显得很深邃,又很浅淡。   像是藏着江南水乡夏夜里一句情诗,却又比那要更加深刻,像是一笔抹平了很深的疤痕,只留下最干净的模样。他缓缓举起手,扣下扳机。   ——‘砰’。   钢琴奏鸣出最高昂的一个音后,风筝断线般戛然而止。   画面全黑。   “……”   众人呆滞了一秒。   仅仅一秒的镜头,给人留下的震撼却是难以言喻的——林升云的电影喜欢运用眼神表达情绪,但也很少有见到,表达的这么好的。   【那是谁?】   【从画面推测是林殊恒,演员是,方怀。】   【……】   黑幕持续了一秒,再然后,耳边传来少年干净清朗的音色,微微带着点鼻音的哑,动人极了:   “我林殊恒这一生,不为任何人而死,只为信仰而死。”   屏幕再起亮起,旋律与色泽一齐涌入。   女钢琴家在空旷的室内弹奏完最后一曲,最后一名士兵在炮火声下唱了一支家乡的歌,瘦小的女人抱着死去的儿子,走了上千公里的山路——   最后的最后,是在午后的画室。   尘埃与天光混合着缓缓跌落,少年跪在地上,双眼通红,亲了亲那朵跌落进尘埃里的玫瑰花。   这个镜头持续了大约五秒。   窗户外面,是大片湛蓝的天幕,白色翅膀的鸟儿带着风飞跃而起。岁月很长,却仿佛一眼望到了头。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静默了。   画面全暗。   最后一个镜头,是背对着镜头的主人公,吊儿郎当地抛了抛一枚玉佩。   “先生,今天几号?”他身边的小女孩问他,“好像是个什么节气……”   主人公沉默了许久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公历十月二十三日。”   “……霜冻。”   画面全黑,开始闪演职员表。   在许多屏幕外,无数人看完这短短的四分钟预告片,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不久后,网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   方怀看完《哈利波特》,又在叶于渊办公室里看了一会儿书,摸鱼了一整个上午,中午晃晃悠悠地摸去员工食堂吃饭,他叮嘱汪强不用跟着、去工作就可以了。   中午跟拍的镜头不在这里,他也可以歇一口气。   转过走廊拐角,差点撞上一个人,方怀连忙扶了她一下:“抱歉,没事吧?”   那是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她的穿着明显跟普通员工不一样,更加暴露一些,细白的手腕上戴了一排的手镯。   “没事。”她看了方怀一眼,眼神闪了闪,片刻后微嘲道,“你就是叶总新包养的小明星?”   虽然叶于渊拒绝的态度表现的很明显,但也还是经常有狂蜂浪蝶硬要往上凑,比如眼前这个。   她是个女模特,借着广告的由头在Ptah瞎晃悠了好久,一次也没有得逞。   方怀立刻意识到什么,微扬了扬眉:“……什么?”   “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女模特说谎也不打草稿,一副‘我是为你好’的表情,面不改色道,“叶总最近还挺喜欢你的吧?别太得意忘形了,不然到时候摔下来,可疼了。”   她越编越来劲,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出口:   “说实话,你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哪里配?也就是个玩物……”   方怀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得不打断道:“不是啊,我是他男朋友。”   女模特:“……”   方怀说的理所当然,她的表情空白了一下,一时忘记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你——”   室内开了暖气,方怀脱掉了羽绒服外套,就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背心,里面是亚麻衬衫,干净又俊秀的模样。他脊背挺直,比女模特要高,一点也不显得咄咄逼人,和她想的不一样、并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他礼貌又克制,彬彬有礼地道:   “我知道我的恋人的人品如何,我比你要更了解他。”   “请你不要再散布这种谣言,不然,”他回忆了一下之前看的电视剧,说,“我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嗯。”   女模特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你说是就是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玩玩罢了,陪你玩个恋爱游戏,你还当真——”   方怀想了想,当着她的面,给叶于渊发了一条短信。   三个字。   半分钟后,方怀的手机铃声响起。   郊外的孤儿院,一堂课刚刚结束。   沉默的男人握着手机站在低矮的屋檐下,他的衬衫袖口挽起至手肘,穿着孤儿院老师的围裙,仍然是英俊严肃的模样,耳畔却微微发红,低沉的声音带着些哑:   “我也……我也爱你。   “发生了什么?”   电话另一边。   女模特完全呆滞了,嘴唇抖了抖:“……”   等等,这不是真的吧?   她还想再挣扎一下,AI却检索出了这位依靠非法权限进出Ptah的人,保安来请她出去了。   方怀对她礼貌地挥了挥手告别,走到一边接电话:   “我下午去接你下班,好不好?”   方怀昨晚连夜查了资料,做别人的男朋友,果然有很多功课要补。   给他起一个亲昵的爱称,接送上下班,周末约会,多陪他……   方怀现在就想见他了。   “太远了,”叶于渊沉默一阵,低声道,“不用来,我尽量早点回去。”   “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宝贝。”   方怀轻轻地说。   叶于渊:“…………”   孤儿院里的学生向外探头探脑,好奇地看见自己新来的、一直非常严肃的老师,耳根全红了。 第79章 喵喵喵   下午五点, 南郊区孤儿院。冬天天黑的早, 五六点的时候红云就铺满了天边。   方怀踩着自行车,顺着小巷子一路往前,他本身腿就长,踩单车的模样很帅气,衣角被风掠起,在七拐八拐的小巷子里竟然比坐在车上、跟拍的摄影师还要快。   方怀在孤儿院外停下自行车, 一手仍搭在把手上,单腿支地。   这里的设施还没有翻新,保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样子。孤儿院旁边违章搭的教室紧挨着巷子, 几扇玻璃窗蒙着薄薄的雾气,小孩子的笑闹声传出来。   叶于渊脊背挺直,宽肩长腿, 穿着有点旧围裙就像个来支教的帅气实习老师,正低着头在给小孩子们分晚饭。从方怀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暮色从他身后淡淡透过来,有种富有烟火气的温和与英俊。   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抬了抬视线,两个人对视半晌。   叶于渊跟身边另一个老师淡淡地交流了两句,放下手中的勺子, 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   “什么时候下班呢?”方怀拨了拨自行车的铃,随着小朋友喊他, “叶老师。”   叶于渊垂着黑曜石似的眸子, 定定地看了他半晌, 微扬了扬眉,竟然配合着方怀说:   “还有十分钟,方同学有事?”   “叶老师,你男朋友在门口等着接你下班,”方怀弯着浅色的眼睛看他,一本正经认真地说,“他刚刚拜托我问一下你,今天想不想他?”   方怀谈起恋爱来简直像是有天赋,无师自通。   叶于渊沉默一阵,声音低了些。他像是不好意思,喊了少年的名字:   “怀怀。”   他快招架不住了,这样的方怀太……   两个人一个站在室外,一个人站在室内。方怀不打算进去。孤儿院的小孩子有些是比较特殊的,陌生人贸然进去不太好。   叶于渊背后是喧嚷嘈杂的环境,蒸腾的水汽与烟火,方怀身后则是一大片寥落空档的街道。   方怀当他不好意思,立刻不再说下去了,说:   “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急。”   叶于渊顿了顿,微一点头,果然转过身往回走了两步。   方怀轻轻呼出一口气,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刚要下自行车去停车,就见叶于渊忽然转过身,几步走到他面前。   风声停滞,方怀眼睫颤了颤。   叶于渊借着屋檐投射下的了阴影,一手撑着窗户沿,一手扣住方怀的腰,俯身吻了吻他。片刻后,叶于渊的嗓音微哑,在方怀耳边低声道:   “怀怀。”   “叶老师……”   “他每一天都很想你。”   “……”   半分钟后,叶于渊耳畔发烫,轻咳两声,有点僵硬地走回去继续分发晚饭。方怀站在原地,呆了呆,片刻后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和同样发红的颊侧。   谈恋爱……真要命。   .   二十分钟后,一场大雨不期而至。   冬天本来不该下这种雨,但它的确来了,还来势汹汹。冬天下暴雨比下雪还有可怕,冰锥子似的水珠一下又一下往地上砸。   车被拦在小巷子的路口,开不进来,方怀和叶于渊要自己走出去才行。他们还没出孤儿院就下起雨,转瞬间半身衣服都湿了,不得不在一边的屋檐下面躲雨。   叶于渊先帮方怀处理了一下半湿的衣服,让他在避风口坐着,才自己走到信号比较好的地方给秘书打电话:   “在巷子里。嗯,送两把伞……”   方怀在一边看他,看了好久,突发奇想地走到叶于渊旁边。   因为下雨,天色彻底暗了。   叶于渊:“?”   他垂着眸子看到,眼神在问怎么了?   方怀仰着头,亲了他一下,说:“公平一点。”   叶于渊:“……”   汪强还在那边说:“喂?叶总,具体位置是——”   叶于渊按掉了电话,轻呼出一口气,对方怀低声道:   “怀怀,过来。”   方怀正低着头,在拧衣角的水,闻言茫然地抬头:“?”   叶于渊走到他面前,俯身把少年整个人抱到怀里,那姿势像是想把他揉到怀里再亲一下。   方怀:“……”   他心脏一时狂跳起来,有点期待又有点怂。   真的吗?不要吧??   还好,一切都还没能付诸行动。   两个人都听见了不远处,小孩子的聊天声和小雨靴踩着水的声音。   方怀不好意思极了,颊侧发红、蹭地站了起来,叶于渊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沉默片刻,抿了抿唇。   他们有些尴尬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几个小朋友哒哒踩着水往前跑。那些是孤儿院的小孩子,穿着统一的柠檬黄色小棉袄和雨靴,像一群可爱的小鸭子,中间的小孩撑着一把大大的伞。   方怀一开始以为他们在说笑,等他们从面前走过,才发现不是。   一个小男孩穿着灰扑扑的袄子,格格不入地勉强跟在后面,大半个身体都暴露在雨下面。其他的小孩里有几个在推他,有几个在大声嘲笑他:   “赵宇龙的头,像皮球,一踢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有风扇,一扇扇到火车站。”   不难想象,那个灰袄子的男孩就叫赵宇龙。   他被别人推了一个踉跄,差点摔在雨水泥泞里。   “你们等我一下,”小男孩在雨水里像是哭了,整个脸都皱起来,双眼通红的,“我做错了什么嘛?你们说啊。”   没有人理他,最后他还是低着头努力迈着步子赶上去,挤在伞下,另外那些小孩子嘲笑得更大声了。   “……”   方怀清醒了过来。   他看着那群小孩子,唇边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最后完全没有了。   在看到灰袄子小男孩被差点推到的时候,他的掌心攥紧了,有几秒根本压抑不住的生气。   小孩子在大部分人的眼里,都是天真、可爱与不谙世事的,但实际上呢?   从幼儿园就开始有校园霸凌,小孩子的残忍有时候比大人要更加可怕,他们没有道德与是非观念的约束,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   一直到那些小孩消失在屋檐下,方怀才有些失落地收回视线。   ……怎么说呢。   他当然可以刚刚就站出去,呵斥那些小孩子,教导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再把那个灰袄子小男孩安安全全地送回屋里。这样伸张了正义,也帮了别人。   “但那样是没有用的。”方怀闷闷地说,“等我走了之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的丢脸都是赵宇龙造成的,欺负他欺负的更厉害。”   人到这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   方怀小时候认识一个男孩子,在他们的大家族里,也是被这样欺负的存在。   方怀帮了他好几次,后来却发现,每一次之后,那个男孩子身上的伤痕越来越严重,青一块紫一块的,才知道是别的小孩把怒火加倍发泄在他身上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   他们把事情反应给了孤儿院院长和老师,方怀又给‘赵宇龙’留下了一个小本子、电话号码和一些钱,才离开。   方怀一直到回去都是走神的,显得有点难过。回到信号小屋,在饭桌上,也是一反常态的话少,吃完饭他一个人闷在厨房里洗碗,之后就上楼了。   殷婉悦:“崽崽怎么了?”   “……”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也都听奇怪的。方怀的人格总体是很乐观的,这原本很难想象——因为他从一开始就遭受了许多不公正乃至诋毁,一般人或多或少会有点不平衡的心思,但他没有。   他本质上是热爱生活、也热啊这个世界的,很少展现出负面情绪。   至少殷婉悦和他相处这么久,从来没听方怀说过别人任何一句坏话或者抱怨,他不赞成某件事的时候,一般会在维护对方颜面的条件下当面指出。   这听起来很平常,但其实很多人都做不到,是挺难能可贵的一项品质。   叶于渊沉默片刻,跟众人道别,也上楼去了。   室内的氛围有些莫名,最后还是殷婉悦挑起了话题:“封影帝,恭喜恭喜,祝《霜冻》票房破纪录。”   封朗原本心不在焉地在往楼上看,此时才收回视线,笑了笑:“谢谢。”   《霜冻》的预告片播出后,反响有些出乎意料。   其实林升云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种题材的偏文艺片,主要是奔着拿奖去的,观众反响可能不会很高。   但出乎意料的,放出预告片后统计数据发现,讨论度竟然不下同期几部巨资打造的商业片,甚至还隐隐有超过的趋势。   也许是现在观众的口味也在随着时代变革,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特效、宣传与演员到位,再烂的片子也会买账。现在社会意识形态的方方面面都在变革,真正优质的作品,无论是什么样的外壳,都会有人买账。   《霜冻》的预告片很短,但是从配乐到画面都无比出色,几个镜头也能窥见其艺术张力——封朗的实力一向是过硬的,而除此之外令人讶异的是,方怀表现的竟然很不错。   其中‘林殊恒’在画室里跪下吻玫瑰的那五秒镜头,被截成gif在网上疯传,日了不少路人。   因为这个镜头,有人给方怀起了个昵称叫‘小王子’。因为小王子在自己的星球,种了一朵玫瑰。而画面里的方怀穿着亚麻白衬衫,发梢微卷,白皙又英俊的模样,也的确很像小王子。   【所以《霜冻》什么时候上映???不上映为什么要放预告片吊我的胃口555555】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期待一部文艺片的上映。】   【来心动的信号这里看看我家小王子!】   【徐枢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23333之前谁口口声声说《霜冻》是他不要的垃圾来着?】   的确,徐枢肠子都要悔青了。   他在看完预告片的那一瞬间就知道,《霜冻》这部片要大卖了,很可能会票房和大奖双丰收。他演戏演了十年,这点商业嗅觉还是有的。   “我不甘心。”徐枢放下手机,面容都有点微微扭曲了,“……凭什么?”   他有点荒谬的想,凭什么?那些明明是他的。   以方怀自己的实力,不可能演成那样,一定是林升云、乃至封朗手把手教他演,把每一个细节都给他说的清清楚楚,说不定还亲自演了一遍示范,方怀才有了镜头里那样惊艳的表现,其实但凡真正要他自己演,肯定就露馅了。   但观众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看到的,眨眼间在微博上快把方怀吹成天降紫微星了。   徐枢差点气疯了。   与此同时,北市,一辆飞机缓缓降落。   三十岁出头的中年男性下了飞机,他微微秃顶,啤酒肚,模样和善,是个典型的中年大叔长相,像是出门买菜就能遇见的人。   但是,但凡对当代电影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这么想。   他叫张团圆,西班牙籍华裔,前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大前年的最佳导演奖都是他所执导的电影,年龄不大,奖项不少,因为才华横溢,在圈内的地位甚至比林升云还要高。   这次回国,是来为他的新电影《无名之曲》选角。   他心目中已经隐约有了人选……不过,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   叶于渊回到房间的时候,看见他家大男孩抱着一把尤克里里,开着一盏小夜灯,有点孤独地在弹唱。   方怀唱的是首爱尔兰民谣,似乎是讲小孩子在思念远行的父母。   方怀情绪不佳的时候,并不会对别人发泄情绪或者倒垃圾,就自己闷闷地憋着,唱两首歌消化一下。   叶于渊站在门口,安静地听。   他的话少,也知道方怀其实不需要安慰,就这么沉默地陪着他。   一个小时后。   方怀洗完澡出来,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到叶于渊床边,轻轻地问他:   “宝贝,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叶于渊:“…………”   他沉默了片刻,把床边的大男孩抱进被窝里,嗓音发紧,有点艰难地道:   “可以,但别叫我——”   “宝贝?”方怀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无比自然地亲亲他的下巴,“你不喜欢吗?为什么?”   他昨晚查的资料里,百分之八十的人表示,被自己的男朋友叫‘宝贝’或者‘宝宝’,会非常开心。   “怀怀,”叶于渊似乎有点紧张,腹肌都是绷紧的。他从身后抱着方怀,不敢抱得太紧,低声说,“应该是我叫你宝贝。”   “但是我想这么叫你,”方怀莫名的执着,认真道,“因为你是我的贵重物品。”   说完,有点期待地看向他。   叶于渊:“…………”   这又是从哪里学的……土味情话?   叶于渊沉默一阵,最后只好吻住他,阻止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十分钟后。   “宝贝……”方怀想了想还是改口,闷闷地问,“叶于渊,你小时候被欺负过吗?”   今天傍晚看见的事情,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方怀想了很多。   他其实也不是高尚的圣人,想要拯救每一个人,那不切实际。他看着那个穿灰袄子的小男孩,有那么一瞬间,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叶于渊小时候说不定也因为不合群,被欺负过。   他捧在心尖上还来不及的人,却那么被人推着嘲笑着,在冰冷的雨天差点摔进泥泞里。他不能接受这样。   叶于渊一时没回答。   许久后,才低低地道:“怀怀,我不骗你,有过。”   方怀呆了呆。   “但现在回想,”叶于渊顿了顿,补充道,“不会……难过。”   以前不知道一切的曲折与苦涩都是为了什么。   后来想想,或许是为了让他遇见方怀。   因此不难过了,甚至有些庆幸与患得患失——比起他得到的,他付出的似乎还显得不那么够,以前尝过的苦楚都轻描淡写一般地过去了。   方怀没说话,片刻后转身,抱住他。   “但是我难过,”他的声音里带着些鼻音,像是难过极了,说,“我心疼。”   月色穿窗而入,室内开了暖气,在落地窗玻璃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白雾。   叶于渊说不出话来,他又想吻他。   但在这个时候,忽然感觉到指节上微凉的触感。叶于渊怔了怔,伸手看了看,手指上不知何时被套上了一枚……戒指。   模样有点古朴,但并不俗气,是玉石雕琢的,戒指的内圈刻了一个小小的‘方’字。   叶于渊嗓音发紧:“……嗯?”   方怀也有点紧张,看着他说:“这个是——”   他们方家,祖传的戒指。   一般传给……儿媳妇。 第80章 喵喵喵喵   那是白玉质的戒指, 最素净古朴的样式, 圈内的‘方’字很小。   在前几天,方怀去小巷子那家店,领回来的就是这个东西。在他和方建国搬出国前,方建国把那枚戒指寄存在店里。   月色温柔。   方怀把被子拉上来盖住下巴,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道:   “方建国说,这是方家祖传的戒指, 一般给儿媳妇。”   “他让我,”方怀轻咳了咳,鼻尖微微红, “未来看上哪家小女娃,打算跟她过一辈子了,去找李奶奶取回这枚戒指, 送给她。”   “所以,你以后就是方家的人了。”   方怀没想到自己没看上女娃,看上了一个男人,但他的确打算跟叶于渊过一辈子。   叶于渊没有家人,他当他的家人。   ——他很想给他一个家。   方怀借着夜灯的熹微灯光,看着叶于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戴着这样的戒指非常好看,方怀很满意。   叶于渊垂着眸子,细细打量着这枚戒指, 眸光在灯影里晃得厉害。   他收拢了掌心, 手指有些颤抖。叶于渊轻呼出一口气, 鼻腔到心脏都是酸涩又满足的。   “喜欢吗?”方怀觉得他会喜欢,但他经常看不透叶于渊的情绪,想亲口听他说。   叶于渊低声道:“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他不想交出去。   这枚戒指的意义太重要了,几乎承载了叶于渊一切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方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他了。   方怀喜欢他,很喜欢,比对别的任何人都要喜欢。   但是不爱他。   叶于渊忽然抬手关了小夜灯,视线陷入一片黑暗。   他在昏暗里找到方怀的手,紧紧握着,与他的大男孩十指相扣,把他抱在怀里。   方怀怔了怔,叶于渊的指尖竟然是冰凉的,还有些颤抖。他双手拢住叶于渊的手,亲了亲,问:“怎么了?”   叶于渊沉默了很久。   方怀生日那天,他给他准备了另一份生日礼物,是一块表,名字叫‘星河’。叶于渊自己有一块名字叫‘深渊’的表,是瑞士一位老设计师设计的。   而星河是他自己画的设计图,成品出来之后,却不敢送了。星河和深渊,看起来太像是一对情侣表了。   而以方怀的性格,叶于渊送给他,他一定是会戴出去的。   方怀现在喜欢他,被别人知道了也无所谓,他不会在意的。这个社会是个有偏见的社会,叶于渊能保护他,但管不住所有人的嘴和心。   而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以后方怀反悔了,喜欢上其他的人了呢?   方怀不在乎,但他不能不为他留好后路。   就在方怀快要睡着时,才听见叶于渊哑声道:   “怀怀,你想清楚了?”   “即使以后反悔了,我也不会还给你的。”   方怀打了个哈欠,随意道:“那就不要还。”   已经给叶于渊的东西,他从来没打算要回来。   他不知道叶于渊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好像自己随时都会离开他一样。   叶于渊的怀抱克制而温柔,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有种熟悉而安逸的感觉。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而方怀不知道,就在他睡着之后,抱着他的人眼眶通红、沉默地收紧了怀抱。   “我会还的。”   男人最后低声说:   “哪天你不要我了,我就还给你。”   “……”   他沉默了许久,一直到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才在熟睡的少年耳边,尾音微哑,道:   “别不要我。”   方怀睡得迷迷糊糊,转过身,无意识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   翌日,方怀是整个别墅起的最早的人。叶于渊甚至还在睡着,方怀睁开眼睛,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他很喜欢和叶于渊睡在一起,有种的确是恋人的感觉,即使什么事情也不干。   方怀穿了毛衣,趿拉着拖鞋下楼接水喝,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方怀:“?”   这么久了,他还从来没见过有客人来拜访。方怀有点茫然地拉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胖乎乎、有点秃顶的和善大叔,另一个瘦瘦小小的,似乎是助理。   “您好。”他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叫许团圆,是个导演,”大叔操着一口有点别扭的普通话,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笑着说,“方怀,你好。”   方怀看着他,只觉得他有点像隔壁摊煎饼果子的大叔,并不像……导演。但他还是很快点了点头,笑着说:   “您好,久仰。找封先生是吗?他好像还在睡觉。”   “不,”许团圆笑着摇了摇头,打量着他,“我找你。”   与此同时。   看见《霜冻》在网上逐渐发酵的讨论度,徐枢、包括所有认识徐枢的人,心情那是一个复杂。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林殊恒’这个角色本来是徐枢的,而他放了《霜冻》剧组的鸽子跑去演《春秋谱》。现在看方怀凭借《霜冻》大出了一把风头,心情又怎么可能好的起来?   如果‘林殊恒’自始至终跟徐枢没有关系,也就算了,但他其实差一点点就要演了。   徐枢几乎嫉妒得一整夜没能睡好觉,第二天还有某个奢牌的大秀红毯,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付。因为心情不好,早上起床时还和经纪人发生了一些口角——经纪人要他准备一下,等会采访时记者可能会问问题,他脾气很差的回绝了。   等到红毯的时候,记者非常一针见血地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徐先生,昨天《霜冻》预告片放出、引起了很大范围的关注,尤其是里面‘林殊恒’的角色,请问您怎么看呢?如果可以,您有什么话想对《霜冻》里演员说?”   大家都知道是徐枢毁约在先,错失了这么一个良机,都等着看好戏。   徐枢心情差到极致,连表面礼貌都维持不下去了。   “我倒是有些话想劝告方怀,不过,”他有点讽刺地扬了扬眉,“你确定他会看见这场秀吗?我恐怕以他的消费水准,连chanel(香奈儿)和canon(佳能)都分不清吧。”   这句话就是在明着讽刺方怀从乡下来的了,同时也是在暗示各个奢牌,如果请方怀来代言,是非常掉格的一件事。   “我们姑且认为他会看吧。”记者有点惊讶与他的直接,还是说。   “好吧,”徐枢耸肩,“我希望他能够摆正心态,分清实力和运气的区别——林导演是个很好的导演,会把所有细节都一一给演员讲清楚,甚至有时候还会自己演示一遍。方怀他能演出这种效果也不奇怪,可千万别就此得意忘形了,到时候摔的更狠。”   徐枢昨晚翻来覆去想的就是,方怀凭什么,早知道‘林殊恒’那么好演,他去肯定能演的更好,方怀就是撞上大运了。   “演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徐枢和善地说,“我直白点说吧,林导会任用他,是因为病急乱投医了。而像是徐团圆徐导呢?汤姆森导演呢?说实话,他的实力还差的远呢。”   徐枢以前曾经在徐团圆的电影里出演过一个微不足道、五分钟戏份的配角,后来那部电影拿了奥斯卡,他得意洋洋地把这事吹了好几年,俨然把自己当成和别的演员身份不一样、要更加上层一点的人了。   记者:“……好的,谢谢。”   徐枢这态度,一看就像是有瓜,今天头条有内容了。   .   这天下午两天。   方怀、石斐然和许团圆坐在会议室里,面面相觑。   石斐然看着徐团圆那张脸,又看了看他的啤酒肚,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又掐了一下。   “所以,您是想要请方怀来演《无名之曲》的……主角??”   他还是不敢相信。   石斐然在心里都快要咆哮了。   我去,那是徐团圆啊!   徐团圆不是简单的有才华那么简单,他的嗅觉还很敏锐,他的电影被各大奖项青睐。去年的那部《一只风筝》提名了八项奥斯卡,最后差点大满贯,捧回了七项。   也难怪徐枢得意洋洋,能在这样导演的电影里出演,哪怕是个五分钟配角,也是了不得的。现在一下子就说是主角,石斐然几乎有点怀疑这个人是诈骗团伙了,诈骗也不至于这么玩儿的。   不走选角流程就算了,还是徐团圆亲自从西班牙飞回来找人,这合理吗?不合理吧!   也不知道徐枢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说不定会气得脑溢血。   “是的,”徐团圆笑呵呵的,像个慈眉善目的弥勒佛,“不急,开拍是年后的事情了,我只是想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如果可以的话,预定小方的档期,呵呵。”   徐团圆当然不是疯了。   怎么说呢,他有点进入瓶颈期了。人的事业到达一个巅峰就是这样,但他却不想止步于此。   他需要新的想法、和新的演员合作,他看了《霜冻》的预告片之后,又死皮赖脸找林升云要来了《霜冻》的所有粗片,连夜看完后,觉得方怀……的确很不错。   这孩子,说不定能成为他突破瓶颈的契机。   方怀看着他们两说话,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   石斐然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抱歉,失陪一下。”石斐然带着方怀走出门,小声问他,“怎么了,你不想演?”   方怀犹豫一下,耿直地点点头:“我有点忙。”   他的重心还是放在写歌和出专辑上的,现在还要谈恋爱,没有时间去拍戏了——拍戏挺有意思的,但他还是更喜欢音乐。   而且,去拍戏,就没时间陪叶于渊了,他舍不得。   石斐然:“……”   “你知道徐团圆是——算了。”石斐然挥了挥手。   他知道跟方怀说什么都没有用,这孩子,说白了就是脑子里有点轴。他之前也缺钱,但却不太看重钱权名利,活得甚至很自由潇洒。   “再回去听一听吧,”石斐然只得说,“如果你决定要这样的话……那我一会儿帮你回了。”   两人于是回去。   “徐导演,”方怀和石斐然对视一下,犹豫片刻,道,“感谢您的厚爱,但是——”   徐团圆怎么可能猜不到他的想法,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说:   “你先听听我的剧本,再拒绝也不迟,是不是?”   他都这样说,方怀再拒绝就是没礼貌了。   徐团圆拿过纸笔,他的字体是中规中矩的瘦金体,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音乐”“残疾”“校园霸凌”“同性恋”。   两个小时后。   方怀回到信号小屋,倒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信号小屋里有一个摄像头,今天也在直播着。   【《霜冻》的确很惊艳没错,但方怀的确是撞大运了、自己的实力根本没达到,这有什么好争的吗?】   【不是,徐枢那只柠檬精,酸味都要从屏幕那边浸出来了,他说的话你们也信??】   【方怀之前好像接过轻奢的牌子,不过奢牌代言……嗯,我也觉得他有点不够格,家世摆在那里,成绩再好也没人找他吧,多掉份儿。】   【大清亡了好多年。】   【我想找人聊一聊叶总无名指上的玉戒,有人注意吗??】   门口传来响动声,几秒后,一个人走进来。   叶于渊刚下班,一边解毛呢大衣的扣子,一边换了拖鞋。他神色是淡淡的,看了一眼摄像头,AI便很识相地把直播画面切走了。   叶于渊走到沙发边上。   方怀非常自然地抱着他,亲了亲他的耳朵。方怀很喜欢亲吻,亲各种地方,叶于渊有时候会……受不了,但方怀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的亲吻就是表示喜欢,没有什么特别旖旎的暗示色彩,他年纪太小了。   “签了合同,过段时间要去拍戏了。”方怀闷闷地道。   “不开心?”叶于渊垂着眸子看他。   “因为我会想你啊,”方怀理所当然道,“叶老师。”   叶于渊碰了碰耳垂,轻咳两声,道:“……嗯。”   “今晚要去一个宴会,陪徐导见一见制片。”   方怀此时很深刻的体会到了普通员工的悲哀,为了养家糊口,晚上还要出去陪人喝酒——不过他看了看合同上的片酬,拍完《无名之曲》,他就能养叶于渊了。   叶于渊的工作太危险,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他能换一个……或者干脆不工作,都行。   即使和同性谈恋爱,方怀也从来没有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在他眼里自己和叶于渊是平等的,甚至因为叶于渊缺乏安全感,觉得自己更要多宠他。   晚宴是就在南市,还挺大的,包括徐团圆在内的许多知名人士都回去。其实出席晚宴对方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要在业内混下去,不能太孤僻。   叶于渊沉默片刻,嗯了一声:“我送你去。”   时间挺紧迫,再歇一会儿就要出门。   “礼服呢?穿哪套?”叶于渊问。   “之前代言过一个轻奢品牌,”方怀说,“嗯……还剩下一套西服。”   轻奢品牌就是轻奢,价位大约是高级中产白领能承担起的价位,在那种场合穿来,可能有点掉份。   方怀其实还有一套,叶于渊后来送他的那套星空蓝高定,之前红毯穿过,他有点舍不得穿。   叶于渊微蹙了蹙眉,沉默片刻后,说:   “我来定,好吗?”   方怀:“……?”   一个小时后,南市市中心,VENES酒店门外。   因为今晚的宴会,来往都是业内知名人士,闪光灯此起彼伏,来蹲点的记者比宾客还要多出好多倍。   大家都是同行,当然也会讨论一下八卦,比如今天早上徐枢直接在红毯开麦嘲讽方怀……   “我觉得方怀就是家世不好了一点,其实气质很不错,可惜了。”   “今天徐导也会来,好像《无名之曲》的主演这次要用国内演员?不知道他能不能透点口风,哈哈。”   “《无名之曲》啊,到时候国内能不能上还是个未知数呢,政策又收紧了。”   几分钟后,他们忽然都收声了。   从迈巴赫上下来的少年,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西服。一粒扣,三件套内搭小马甲,取代领带的是领结,西服是浅灰色的,却不因为浅色调而显得轻浮,质感很好,把俊美的五官更加衬托凸显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   这明明就是奥兰托的高定,全球数一数二的奢牌之一,传说中的蓝血贵族,有钱的暴发户也买不到,连普通豪门也入不了人家的眼,一套下来据说动辄八九位数上下。   记者:“……”   众人:“……”   方怀刚走出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一手撑着迈巴赫的边缘,和里面的人对视半晌。   叶于渊帮他别上蓝宝石袖扣,温柔又克制地看他,低声问:“怎么了?”   方怀小声说:“都在拍我,有点紧张,可以亲你吗?”   “……”   “当然。”   叶于渊倾身吻住他,哑声道。 第81章 喵喵喵喵喵   亲吻果然可以有效缓解紧张。   方怀走在镜头与闪光灯下, 完全无暇去顾忌有多少人在看他拍他, 大脑完全被恋爱情绪给烧掉了,反而因此显得格外镇定自若。   他的这身西装原本就挑的很好,他适合这个风格,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特殊气场。而点睛之笔是他胸前的口袋里,斜插着一支暗红色的玫瑰花。   换做别的人这样,可能会有点俗气, 但方怀却完全不会。他一手揣在口袋里,脊背挺直,玫瑰的花瓣微卷枯萎, 带上一分独特的故事感,白皙的皮肤和俊美的五官愈发凸显出来,像个不谙世事又随性浪漫小王子。   这一个细节, 和最近《霜冻》预告里,方怀跪在地上吻玫瑰的那个经典镜头暗合,又呼应了许多粉丝对方怀‘小王子’的称呼。   一身修身裁剪的浅灰色西服外套,一对蓝宝石袖扣更是夺目——已经有眼尖的媒体发现了,那对蓝宝石袖扣也是奥兰托的新款。   路透图很快被传到网上。   【我怎么感觉崽崽今天的气场……特别荷尔蒙爆棚,难道他谈恋爱了, 不要啊5555】   【这个袖扣的名字叫‘海王星’,全球限量……五对。一对袖扣能在首都市中心买好几套房,了解一下??不, 穷人和暴发户只配在网上看一看它的概念图而已[手动再见]。】   【今天造型师满分!!!造型师出来加鸡腿!!!崽崽真是我的小王子555, 想跪在他脚边亲他手里的玫瑰。】   【emmmm所以他哪来的钱啊, 说好的乡下人呢。】   【说崽崽穷逼的,真的看过《深渊月光》的销量吗?它和去年《Drug》的日均销量差不多,去年《Drug》卖的最火爆的时候,段炀在圈内总资产是top1、2吧。】   这个晚宴出入的都是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当时,就有一两个奢牌的亚洲代理人开始询问,这个年轻人是谁了。   方怀固然是挺火的,毕竟出道不久,再加上之前只代言了一个轻奢,这方面的路子还没有打开。   至于有人说方怀土气,说实话,代理人也不是瞎子,方怀从外形到气质、谈吐,没有哪里显得像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他虽然懂的不多,但并没有因此表现出没涵养与无知。   不过奢牌的主要消费群体还是上层阶级,在听说方怀最开始是搬砖和街头卖艺的,又有点犹豫了。虽然方怀的外形和气质的确很合适,但这也太……   方怀才不管这些。   他悄悄看了看记者的反应,直觉自己今天的造型不错,心里有点自豪。   这一身是叶于渊帮他选的,从衣服到鞋子、袖扣和玫瑰。方怀心里想,他家宝贝好像什么都会,自己简直太幸运,捡到宝了。   当然,假如方怀看见了叶于渊衣柜里七套一模一样的衬衫和西装,就不会这么想了。   徐导还没有到,方怀出示邀请函后入了场。他不太习惯这种社交场合,而在场的人或多或少也有点看不上他——虽然方怀的《深渊月光》卖得好,但资历和在场的大多数人比起来,还是差了档次。   也有人自恃身份,看不上这种没学历没家世没水平的人。   其他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交谈,方怀四处看了看,自己端了一杯果汁,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吃餐前水果。   但其实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许多视线就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   包括徐枢。   徐枢前两天才从《春秋谱》剧组杀青,刚杀青《霜冻》就放出了预告片,这几天心情更差。他其实原本是不够格来这个晚宴的,好在托了某位朋友的福,蹭进来想扩展一下人脉。   而方怀刚进来,他脸色难看了一瞬。   ……怎么说呢,他今天穿的也是灰色西服,颜色略深一点,原本想的也是走年轻帅气风,他二十九岁了,但还没能转型成功,只能继续跟年轻流量一个风格。   原本在场都是三四十岁的,他的造型还算不错,方怀一进来,立刻就被艳压了!   方怀来干什么?!   早上秀场的事情也有人听说了,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在两人之间打转。   不过徐枢握紧酒杯,很快冷静下来。他比方怀有一个优势,人脉。   “李导,《如意》最近要上映了吗?预祝大卖。”他微笑着和身边的人说,他以前演过李导的戏。   “小徐,恭喜啊,”李导也客气地恭维他,“听说拿到Casie的代言了?更上一层楼嘛,今后有什么打算?”   “哇,Casie的代言。”另一个人也加入了话题,这个人跟徐枢就更熟悉一点了,捧徐枢的场调侃道,“好多人一辈子都摸不着边的牌子呢。”   这其实是抬举了,Casie根本挤不上高奢的名号,和方怀今天穿着的奥兰托就更是差远了,只是比轻奢要好上一点。   这个人这么说,原本没什么特殊的意思,而徐枢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方怀一眼,才说:“抬举了,只是运气好——比某些搬砖卖艺出道的,要更讨品牌商喜欢一点而已,呵呵。”   众人:“……”   徐枢这话说的,是不是有点太直白了点。   放在外面肯定有人要骂他了,但偏偏这里的确有很多自恃身份傲慢的人,对方怀出现在这里这件事,就已经挺不满的了,没多说什么,甚至有人附和了几句。   “也不是说咱们迂腐,就是……你说,这搬砖的和咱们,的确不一样啊。”   “我要是Casie,我肯定也选徐枢。”   “品牌商也不是瞎子嘛。”   “是不迂腐,”横插进一道懒散中略带沙哑的烟嗓,“就是有点市侩。”   众人:“…………”   段炀一手插兜,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如果说方怀的穿衣风格是随性,段炀就有点……随意了。   他应该不是来参加宴会的,穿着卫衣长裤,带着beats耳机,脚下还踩了一双限量AJ,病恹恹的,像个熬夜成瘾、翘课出来的大学生。他眉眼间有些许戾气,说完这句,扯了扯嘴角,往方怀那边走。   “喏,”段炀很自然地在方怀身边沙发上坐下,把一个东西递给他,“你男朋友给你的,忘记带了。”   这种场合,叶于渊自己来并不合适——他跟这个圈一点都不沾边,才临时打电话拜托段炀来了。   方怀:“……”   原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谈恋爱了?方怀接过蓝牙耳机,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说:   “谢谢。”   除了耳机,还有刚刚帮他说话的事情。   段炀随意地摆了摆手,嗤笑:“那就是一群傻逼,。”   方怀:“…………”   “我可以笑吗?”他憋了憋,忍不住说,“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段炀平时说话的时候是懒洋洋的烟嗓,骂人竟然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天津话。   “哈哈哈……对不起。”方怀看见段炀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可思议,好不容易收住笑容了,“感觉有点亲切。”   方建国是四川人,平时说话也是一口的川普,唯独骂人的时候会飙出天津话来。   小时候,方怀拎着自己捡来的小奶狗去找方建国回家做饭,就能听见他在麻将桌旁边,操着一口仿佛相声的天津话骂人,抑扬顿挫。   方怀一开始还不理解,最近才发现了——方建国以前在天津待过一段时间,林殊恒是天津人。   段炀显得有点微妙,看了他半晌,说:“行吧。”   两人又聊了会天,毕竟一起生活了好一段时间,不至于没话说。段炀陪他坐到徐团圆和制片人进来,才跟方怀告别、出去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点迷幻的气氛却弥漫开。怎么说呢……这群人自恃身份高,但说来丢脸,有的人大半辈子拿过的奖,还没段炀一年拿的多。   这就有点尴尬了。   最后是李导换了个话题:   “今天徐导也要来……这是小徐的熟人啊,小徐,你演过徐导的《一只风筝》是不是?”   “是的。”说到这个话题,徐枢的尾巴又翘了起来,绝口不提那就是个五分钟角色的事情,“徐导是个很厉害的导演,我学了很多,挺期待能有下次合作的。”   “徐导这次回国,不就是给《无名之曲》选角的嘛,小徐希望很大哦。”有人捧场道。   可别说,从现在透露出来的消息来看,徐枢似乎的确有一点点希望——当然主角是不敢想的,但有个重要配角,他的形象符合,又曾经和徐团圆合作过。   徐枢自己其实也这么想。   “还是要看徐导那边的意思。”他含蓄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门打开,最后两位宾客姗姗来迟。   徐团圆和制片人一起来的,制片是个西班牙人,刚下飞机,徐团圆去接机了才来得晚。徐团圆穿的更随意了,中年大叔的格子衬衫和休闲裤,笑得像个弥勒佛,但没有任何人敢因此轻看他。   不如说,从他走进来那一秒,整个宴会的氛围都为之一变,几乎所有正在交谈的人都停了停,有意无意地想跟徐团圆说上两句话。   但徐团圆却笑呵呵地推开了所有酒杯,摇了摇头,径直往一个方向走。   所有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眼睁睁看着徐团圆走到角落的沙发那里,方怀已经站了起来,对他微微鞠躬,有点拘谨地递给他一杯香槟:   “徐导。”   “久等了,”徐团圆接过香槟,说,“这是咱们的制片人,约翰。约翰,这是我跟你说过的中国小伙子,特别有灵气的那个孩子,方怀。”   两人礼貌友好地握了握手。   众人:“………………”   什么情况???   徐枢的脸,当时就黑了。   他差点有点坐不住了,方怀又是怎么认识徐团圆的?难道是《无名之曲》……不可能啊。   但如果不是跟电影有关,只是普通的往来,又何必要特意和制片人约翰认识??   许多人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这件事,一时间神色各异。方怀这是踩狗屎运,拿到了哪个配角?一般配角哪里需要这么隆重地见制片,而且好像没有符合他形象的配角,还有——无论哪个配角,他方怀都不够格吧?   即使这样,还是没有人去想,方怀是不是要出演《无名之曲》的主角了。这太不可思议了。   徐团圆以前合作的,都是奥斯卡影帝影后级别的人物,过去的五部电影里捧出了两个影帝一个影后,简直是个夸张的造神工厂。方怀这要是拿到,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但是他配吗?   许多人,不仅是徐枢,都发出了这样的疑惑。   就凭一个《霜冻》里的几分钟镜头??   一个和徐团圆认识的人走过来打听,状若无意地聊天问:“这位小朋友以前倒是不认识,徐导介绍一下?”   徐团圆笑了笑,很直率道:“是方怀,《无名之曲》的男主角,我眼光还不错吧?”   众人:“…………”   徐枢再也忍不住了,一张脸黑了又黑,走过来说:“徐导,您是在开玩笑么?”   徐团圆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想起他是谁:“哦,小徐啊,不是啊,我是认真的。约翰也很满意,是吗,约翰?”   那个高大的褐色头发西班牙人笑着点了点头。   “恕我直言,”徐枢看了看方怀,一时间嫉妒冲昏了理智,说,“我实在理解不了您的眼光,您知道的,方怀他并没有什么作品,实力也实在……青涩幼稚。我简直有点怀疑,您可能是被自己私情所左右了。”   这句话几乎是在明示,说徐团圆潜规则了,这个想法实在是龌龊极了。   徐团圆的中文还有点不熟悉,听完翻译的话,笑容才一点点淡了,说了一句西班牙语,他是华裔,西班牙语是他的第一门语言。   那句话是‘你在侮辱我,也在侮辱方怀’。   圈内圈外很多人都知道,徐团圆和妻子从高中恋爱认识,妻子家世很好,他只是个穷小子。爱情长跑了二十年,终于在三十三岁那年徐团圆捧回了奥斯卡的最佳导演奖,和妻子结婚了。   两个人感情很好,历经坎坷,中间妻子因事故昏迷了三年,徐团圆在巅峰期放弃事业在床边亲自照顾了三年。   徐枢这么说,是彻底把徐团圆给得罪了。   “所以,”徐团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一下子收拾好情绪,“小徐,你想怎么样呢?怎么样才能服气呢?”   “公开选角。”徐枢刚刚也是气昏了头,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干脆咬牙道。   “这不可能。”徐团圆断然道,快气笑了,“我的电影,徐先生,你为什么要指手画脚呢?”   他和方怀已经看过合同了,今晚见完制片,就要签字的。   徐团圆之前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问题,心里一时感慨,什么圈不圈的太乱了。不过仔细想想,方怀的确没什么资历,说不定会一直被人嚼舌根,风评很差……只能等上映之后再看了,他对方怀和自己的眼光都很有自信。   这时,一直安静着没说话的方怀,终于开口了。   他看看徐团圆,又看看徐枢,微扬了扬眉,说:   “我觉得,可以。”   这下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了。   徐团圆一瞪眼。   公开选角,那到时候要是选上了别人呢?可是他只想方怀来拍《无名之曲》啊。这孩子,简直是在胡闹。   一米八出头的少年,声音干净清朗,身形修长又挺拔,顶着全场的视线也并不露怯。他慢条斯理,思路很清晰地说:   “按照流程公开选角,如果徐导和其他老师觉得有更适合的,我无话可说。如果徐导和别人的意见相左,别的老师喜欢另一个演员,而徐导坚持要让我来演——   “承蒙厚爱,我一分钱片酬都不拿,”他微笑了一下,唇边有个很浅的酒窝,“给徐导白打工,可以吗?”   仔细想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法。虽然搞艺术不需要在意别人的视线,可毕竟是要上映、要吃饭的,不可能完全不管,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电影是公开选角的,一个是能够扩大视野范围,另一个也是舆论上天生的优势。   当然,有些公开选角只是随口说说,实际上早就内定好,那就另当别论了。不过方怀都这么提起来,应该不是的。   众人沉默。   徐团圆不说话了,他权衡了一下,心里也有点认同这个方法。而且公开选角嘛,也不难。不过……   “要是你没选上呢?”他压低了嗓子问方怀,“小方,你说。要么就是演不了,要么就是一分钱也不拿,你可亏太多了。”   “我相信自己。”他理所当然地道,“至于钱——”   蓝牙耳机里,叶于渊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点笑意,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我们家,很有钱。”   少年扬起唇角,浅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里微漾开。他的视线一一看过全场所有的人,认真又耿直地重复道:   “我们家,很有钱。”   .   从晚宴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   迈巴赫仍沉默地停在夜色里,不知道等了多久。方怀自己快累瘫了,他特别不擅长应酬,尤其是宴会什么的场合,还好不用非得喝酒,他不喜欢酒,一喝就会醉。   方怀没想到叶于渊就在外面等他。   “不用等我啊,”他有点心疼,“太无聊了。”   “不无聊。”叶于渊垂下眸子看他,合上了笔记本。   和方怀有关的事情,都不无聊。   迈巴赫往外开出一段距离,方怀在晚宴头昏脑涨了一个晚上,有点晕车,叶于渊便让司机停下车了。还好这里离信号小屋并不远。   “怀怀,我背你回去。”他淡声道。   “我自己走吧,”方怀摇头,“不用背。”   叶于渊微蹙了蹙眉,沉默片刻,说:   “不累的。”   他想这样。   方怀苦恼了一下,说:“可是我不想弄皱这套西服。”   叶于渊:“……”   “我们家很有钱。”叶于渊忍俊不禁,不得不说,“回去再买十套给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大男孩认真看着他,无奈地说,“这是你送给我的。”   叶于渊送的,即使是路边十块钱的T恤,方怀也不想弄皱。   叶于渊:“……”   他耳根微红了,有点招架不住。   最后还是背了。   方怀有一米八,但是有点这个年纪典型的瘦削,长个子不长肉,体重很轻。他靠在叶于渊的肩膀旁边,闭着眼睛,有点困,他很喜欢叶于渊的味道,清冽的雪松气息。   因为他喜欢叶于渊。   两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冬日的晚上,月色很温柔,旁边小区暖融融的灯火透出来,圣诞节就快到了。   “会不会有记者拍到?”方怀突发奇想。   叶于渊脚步一滞,片刻后,嗓音有些发紧,低声问:   “不想被拍?”   他提前准备过,这一路不会有任何狗仔,但他突然想听方怀的想法。   他想知道……方怀是怎么想的。   “有点。”方怀有点困,打了个哈欠,嘟囔道。   叶于渊不说话了。   他的手指一时有些发凉,心里的情绪却是温柔纵容的,他提前设想过这种答案,并不失望,只是一时有点害怕。   他怕方怀现在就让他放手。   ……他做不到的。   又过了很久。   寂静的街道上,晚风温柔地吹过,月色静静铺开,远处隐隐有人声与烟火气传来。   时间的流速变得很慢。   方怀打了个哈欠,勉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说:   “现在被拍到,太早了。我想拿……奥斯卡,嗯。”   叶于渊:“嗯?”   这话听起来有点狂妄,但叶于渊并不觉得,他只觉得方怀让人喜欢。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让人喜欢。   方怀以前对演戏挺喜欢,但不至于那么感兴趣,这次坚持要演《无名之曲》,叶于渊其实也有些疑惑。   他还不知道,他家小朋友对奥斯卡有什么执念?   “拿了奥斯卡,不是有个颁奖吗?”方怀伸手比划了一下,“全世界都在看的,很厉害的颁奖仪式。”   方怀笑了笑,他唇边有个很浅的酒窝,干净又好看,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叙说一个梦境,语气却认真极了。   “等我拿奖了呢,”他慢慢地说,“应该就……没有人再说我了,宝贝,我也配得上你了。”   “那时候,我就在那个颁奖仪式上,告诉全世界——”   他在叶于渊耳边,用很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我喜欢你。” 第82章 喵喵喵喵   在年末的最后一段时间里, 方怀又忙碌了起来。   主要是因为两个重磅炸弹, 其一是《深渊月光》的大卖,而银桦奖的评奖进程不断推进,修订后的各项提名已经公布——   方怀单靠《深渊月光》这一张专辑,提名了六项奖,简直有点超乎想象。许多人这时才发现,方怀在音乐上的天赋很全面。   他是《霜冻》的作曲编曲, 是《深渊月光》的歌手、作曲和一部分作词,基本上主cast表打下来,有三分之后都写了他的名字。而《深渊月光》又持续两个星期维持了恐怖的日销售数据, 是当之无愧的本季度最爆。   有不少综艺和访谈对他抛来橄榄枝,鉴于《心动的信号》还在录制,石斐然帮他筛选了一些, 只留下一些口碑和质量都很不错的访谈,对方怀自己也有好处。   其二就是《无名之曲》的公开选角。   昨晚之后,大半个中国都知道《无名之曲》的男主角本来定的是方怀,后来改成了公开选角。而消息放出之后,不仅国内的演员,连国外不少演员都开始准备了……万一选上了呢?   也有人挺惋惜, 方怀唯一的优势其实就是徐导看中他,现在被放到这么多人眼里,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说不定就这么白白错过《无名之曲》这么大一个ip了。   到时候他和别的演员对比那么明显, 即使徐导坚持要用他, 恐怕也难堵众口。   无论如何,方怀在放松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了早上六点起床的日子。   今天早上八点有个通告,在电视台录节目,是一档名叫《音为有你》的访谈类综艺,资历挺老,能被它邀请,在圈内也是一种变相的肯定。   不是直播,但现场观众可以通告弹幕互动。在开始录制前,节目组只神神秘秘地给了两个关键词——“逆袭”“心跳”。   《心跳》是《深渊月光》专辑里的另一首歌,知名度当然不如主打歌的深渊月光高,因此有点难猜。   【莫不是我家炀炀??】   【去年《音为有你》就邀请过他,他拒绝了来着,他以前不上综艺的。所以段炀最近这么缺钱吗?什么综艺都上,太惨了。】   【别猜,猜就是崽崽。】   全场灯光灭掉,观众议论了一段时间,意识到节目要开始,纷纷都安静了下来。   耳边忽然响起潮水般的钢琴声。   那声音来自舞台的正中央,被录播室特殊的建筑材料扩散向四周。音符跳跃、激荡,台下的观众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啊我死了,深渊月光!!!是崽崽。】   【在弹钢琴的是怀怀么?】   【现场演奏,太刺激了吧。】   【我觉得不太像哦,弹奏风格有点点不一样。】   半分钟后,一束追光亮起,追在舞台正中央。舞台特质地板和大屏幕上是星光流转,乍一看那架三角钢琴仿佛放在无尽的夜空里——正中央是个俊美的男人,闭着眼睛,唇边噙着些多情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自黑白琴键上拂过。   封朗的成名作,也就是帮他拿下戛纳影帝的那一部电影叫《乐章》,他在里面饰演了一位落魄钢琴家。为了拍这部戏,封朗学了三年的钢琴。   眼前这一幕,让不少人回忆起了那晚戛纳颁奖典礼,无边夜色里,中文台词响起那一瞬间的激动与热血沸腾。   【封影帝跟崽崽的关系果然好好,在综艺里也看得出来,宛如一个老父亲对儿子(??)】   【来捧场真的666,所以崽崽呢??】   【我……我第一次离这么有名的人这么近,怎么办,紧张到不能呼吸。】   灯光还没有亮起,就在钢琴声环抱住整个录播室时,忽然有口琴声响起。口琴并不难,但音色非常好听,自带着随性浪漫的感觉。那声来自录播室的角落。   与此同时,另一束追光亮起。   满座哗然。   没有人想到,方怀一开始就没呆在后台,就站在观众席后面,拿着话筒和口琴。   方怀穿了亚麻衬衫和像中世纪画家的背带裤,还戴了一顶鸭舌帽,闭着眼睛在吹口琴,左手拿了支道具烟斗,像个年轻英俊的神探。   口琴和钢琴合作着演奏完前奏,方怀微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微笑了一下。   下一秒,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支玫瑰,行了个绅士礼,送给身边的女孩,才握着话筒唱出《深渊月光》的第一句歌词。   他一边唱一边走到舞台上,和封朗对视一下。   方怀:“?”   封朗的钢琴旁边也放了一支麦克风,他一手继续弹着主旋律,一手做了个‘拿’的动作,示意方怀拿麦克风给他。   方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拿过封朗的麦克风,把两个麦拿着一起唱,在伴奏的间隙抽空道:   “谢谢,您太客气了,我刚觉得声音不够大。”   封朗:“…………”   观众:“哈哈哈哈哈。”   这首《深渊月光》跟他们听过的不一样,去掉了前奏的压抑,一开始就是轻快浪漫的气氛。而方怀开始吹口琴就更是了,他把全场的氛围掌握的很好。   节目组和封朗也很给面子,大方地把主场交给他。   待到一整首快唱完,方怀才把麦克风隔空扔给封朗。封朗接住,和方怀合唱了最后一句歌词,然后两人动作一致地对台下鞠躬。   方怀:“欢迎来到——”   封朗自然无比地接道:“《心动的信号》分会场,《音为有你》。”   方怀呆了呆,片刻后才捧场地鼓起掌:“对对对,欢迎欢迎。”   观众和节目组:“哈哈哈哈哈哈!”   仿佛一个相声开头。   这个段子台本上是没有写的,方怀那一瞬间呆滞的表情真实极了。十八岁出头的大男孩,浅琥珀色的眸子一瞬间茫然失焦,像是考完试对答案,发现自己全错时的表情。   【太可爱了8我的崽!!!】   【为什么他们都会说天津话??是我落伍了吗,不会说相声已经不配看综艺了555】   【我愧疚,我粉了封影帝八年,第一次知道他会说天津话。】   主持人到这时才上台,接过了话头,笑着把话题带入了主题。封朗只是来捧个场,稍后还有工作,大家随意聊了聊后,他便道别离开了。   主持人主要的问题还是在方怀身上。   《音为有你》的实力和班底是足够优秀的,一个个问题引导着氛围,张弛有度。   “《深渊月光》的成绩一开始不太好呢,当时是什么心情?”   “虽然很伤心,但是并没有气馁……台本上是这么写的。”方怀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夹,老实地说。   主持人故作生气:“胡说,我们节目明明——”她也故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嗯,没有台本。”   观众:“哈哈哈哈哈哈!”   【感觉崽崽最近好幽默,整个人都特别有活力??!我以前都没听他讲过段子。】   【金钱的力量吧。】   【说不定是……爱情的力量……】   “好吧,”方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提前猜到这种可能,没有很难过,就是有点——嗯,有点不好意思。”   说来尴尬,他当时设想的是,如果《深渊月光》能出成绩、卖得好,他就去跟叶于渊告白。所以后来第一天销量打脸,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个问题稍显沉重,下一个问题就轻松多了。   “聊个题外话,这是我个人的八卦,”主持人咳了咳,挑眉,“《心动的信号》里最喜欢谁?悄悄告诉姐姐好不好?”   方怀不说话,看着她,片刻后苦恼道:   “姐姐,问个别的,行不行?”   主持人抵挡不了这种年下小奶狗,妥协了:   “平时怎么称呼叶总?不许犹豫,十秒内回答。十九八……”   “宝贝。”方怀果断道。   其实也不是经常这么说,叶于渊一开始跟他表示过无奈,方怀也就在想捉弄他的时候喊一喊。类似的称呼还有‘叶老师’,‘叶叔叔’,‘叶老板’之类的。   主持人:“噗——”   观众:“哈哈哈哈哈哈!!”   方怀说的这么坦荡,反而没有人往那方面想了,只觉得是朋友之间的调侃。   【叶总:???】   【叶总好惨一男的哈哈哈哈哈宝贝,这谁受得了。】   【邪教小姐姐们在吗?我仿佛站逆了cp,恐慌。】   这个问题并没有停留很久,很快切到下一个。一个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最后一个问题是‘想对喜欢你的人,说一句什么?’   出乎意料的,方怀别的问题都答的很快,唯独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   .   当晚。   经历了为期一个月的直播同居生活,《心动的信号》总算要落下帷幕了。这一个月里,方怀在前半段的参与度比较高,后半段由于工作等各方面原因,参与度不如之前高。   但他依然觉得很幸运,参加《心动的信号》,认识了封朗、段炀、殷婉悦还有林欢。而且这个综艺对他也有特殊的意义,他在这里第一次感受到‘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节目的最后,会公布一个‘最终pick’的名单,就是在这个过程中,由AI观测分析、通过大数据捕捉的,每个嘉宾的最心动对象。   当然,大家都知道这个节目有很大程度的戏剧性成分,‘最心动嘉宾’也不一定就是代表喜欢,只是比起别的嘉宾,对这个人的好感度要更高。   每个人要跟自己的最心动嘉宾说一句‘让我心动的人是你。’   【这个台词哈哈哈哈一股上世纪台言的味道,有种莫名酸爽的感觉。】   【激动搓手手,买股买了那么久,要开盘了吗。】   【话不多说,我磕的cp天下第一稳。】   方怀回的最晚,回来的时候,能闻到从厨房里飘出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香。今天是殷婉悦和封朗搭档做饭,最后一餐了。   刚一进门,殷婉悦拿着锅铲出来,有点怅然地喊他:   “崽崽。”   方怀:“?”   “让我心动的人是你,唉,”她说,“可惜不能把你拐回家。”   【太真实了,殷婉悦小姐姐世另我。】   【可惜不能把崽崽拐回家 1,试问谁不想在家里养一只奶狗崽崽呢?】   【殷婉悦小姐姐的最终pick毫无悬念哈哈哈哈,全程箭头超级粗。】   而另一边,林欢抱着一本书从卧室走出来,对阳台抽烟的段炀磕磕巴巴道:“段炀,让我……呃,让我……”   “心动的人是你。”她低着头说完了。   观众:“…………”   【妈的,惊了。】   【我以为段炀零票!!!林欢小姐姐有眼光。】   【我一直觉得这一对很好磕,可惜段炀不会回箭头就是了。】   段炀显然愣了愣,烟灰差点抖到掌心里,片刻后才摸了摸后脑,点头:“……谢谢。”   果然没有回箭头,如果是双向pick,一般第一个人说完,第二个人就会说了。   【我比较好奇,这次究竟有没有双向pick。】   【有的吧,崽崽给谁回箭头,他和谁就是双向pick吧。】   【哈哈哈楼上 1】   殷婉悦拿着锅铲回了厨房,方怀想了想,在沙发上坐下。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电视开着,在放封朗以前的电影。方怀自从在《霜冻》接触演戏之后,就一直在加强自己这方面的东西,而封朗无疑是教科书级别的演技。   电视上,封朗饰演的男主角正在跟女主角告白,他说——   “让我心动的人是你,”封朗不知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一手撑着沙发,侧头看着方怀笑了笑,“考虑一下我?”   方怀:“…………”   观众:“啊啊啊!”   “谢谢,谢谢。”方怀很无奈。   他能感觉到封朗喜欢,还是那种家人一样的亲近,但无关恋爱情感。   “哪天跟他吵架了,我带你出去玩儿。”封朗用镜头收录不进去的音量,笑眯眯地道。   方怀心里想,不要吧,他和叶于渊也会吵架吗?但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好。”   再然后是段炀。   方怀:“……真的是我吗?”   段炀打了个哈欠,一脸倦怠:“是。”   方怀:“谢谢,谢谢。”   真是承蒙厚爱了。   不过说实话,封朗和段炀节目参与度也一般般,和女嘉宾的接触仅限于朋友接触,和叶于渊就更不用说了,这么一想,似乎也并不奇怪。   晚饭时间快到了。   这是在信号小屋的最后一顿晚饭,大家心里都清楚,以后恐怕很难再聚在一起了。吃完晚饭就一块儿看电影、聊天刷夜,等到天亮时,按照过来时候的顺序,一个个离开。   人快到齐了,叶于渊还没有出现。   “在楼上,你去找他。”殷婉悦笑着说。   几个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点点头。   方怀:“……”   方怀自己有点紧张,想到等会要在观众面前那么说,走出去的时候都是同手同脚的。   封朗他们,是怎么做到那么自然的?   方怀越来越紧张了,片刻后突发奇想。他一定要自己说吗?可不可以把话夹在书里递给叶于渊,让他看见就够了。   他想着想着,就走到了二楼的书房。书房其实挺大,没开灯,浸在昏黄的暮色里。   书房一侧是桌子,另一侧是高至天花板的三层书架,一共有三排。天花板有接近五米高,像个小型图书馆了,空气里是那种旧书独特的味道,带着些入夜时分微凉的感觉。   方怀站在中间那个书架前,从最上面一排开始看。他的视线在那本《聂鲁达诗选》上停了停。   “有时我的吻藉这些阴郁的船只而行,穿越海洋永无停息。”   方怀低低地念出这句诗。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走进来。   那人也走向这个书架,就在方怀伸手碰上那本书的同时,那人也恰巧伸手,覆在了方怀的手背上。   穿堂晚风温柔地吹过,暮色里的尘埃随着风缓缓跌落。   叶于渊站在那片暮色里,背后是落日的余晖。他刚下班,一身裁剪合体的西服,黑曜石似的眸子很温柔,他看向方怀的时候,永远是克制又小心翼翼,像是想要过来抱他,却又不敢。   方怀转过身看着叶于渊,紧张什么的都忘记了,现在只想亲亲他。   叶于渊取下那本诗集,沉默片刻,递给他:   “方怀,让我心动的人是你。”   方怀晕乎地注视着叶于渊的唇,接过那本书,下意识道:“我也是。”   说完松了口气。结束了?   叶于渊:“……”   观众:“噗。”   观众立刻善意地开起玩笑。   【整个节目组唯一一对双箭头,太草率了吧???】   【一人血书求盛大告白!!交换戒指!!】   【眼睁睁看着这一对从垫底逆袭双箭头,不容易,唉。】   当然这只是个节目,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但也不妨碍他们磕cp。   圈内的生态是这样的,前几年还好,有艺人公开同性恋身份之后被良好接纳,但今天上头风向却不太好,也就没有人敢出柜了,卖腐营业可以,真实出柜则对事业非常不好。   最后两个人‘告白’完毕,镜头也就切走了。   方怀站在原地,暮色从书架的缝隙间照过来。他低头翻了翻书,叶于渊就站在身边,垂着眸子看他。   诗集是英文的。   方怀看到一半,有一句话看不懂,食指从那一句话上划过,一边说:“叶老师——”   叶于渊:“嗯?”   他垂下眸子,看着方怀手里的诗集,两个人在空气中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   方怀大脑里原本的句子立刻消失了,他闭上眼睛、微仰了仰头,笨手笨脚地吻住叶于渊。小声说:   “刚刚太紧张了。”   “那个……”   “我喜欢你。”   叶于渊闭上眼睛,加深这个吻,哑声道:   “我也是。”   .   吃过晚饭,大家又像开始时聚在一起讲鬼故事,然后玩桌游、看电影。   这一个月的确经历了很多事情,到分别的时候,都有点依依不舍。大半个晚上谁也没有睡着,感觉只是一眨眼,天就亮了。   按照顺序,叶于渊是最后一个来的,也就要第一个离开。他扣好毛呢大衣的扣子,围上围巾,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上行李箱拉杆,侧身回头,沉默片刻。   殷婉悦和林欢站在桌子边,一人抱着一副游戏,都有点难过。段炀和封朗坐在沙发上,段炀打瞌睡,封朗对他笑眯眯地挥手,而方怀站在玄关处,送他出门。   叶于渊的视线,最后落在他的大男孩脸上。他眸子微软了软,低声道:   “我出门了,再见。”   门一点点关上。   他并不像是就此离开,反倒像只是像要去出差一样。   【555突然好伤感,不想他们散了。】   【可惜第六季就换嘉宾了,唉。】   【这一届氛围其实很好,前几届火药味好浓……这次更像是家人的相处模式,在温馨氛围里磕cp,我个人感觉很不错。】   接下来是段炀。   段炀从一开始,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懒洋洋的,但出乎意料,在离开的时候,他竟然显得有点舍不得。   “那我走了。”他一手揣兜,回头看里面,片刻后有点不爽,“你们不来送送我?”   众人:“哈哈哈!”   剩下四个人一人走上来抱了抱他,段炀才转过身闷闷地走了,门关上。   又半个小时之后,封朗也走了,紧接着是林欢。林欢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通通的,方怀真担心她要哭出来。   却没想到,等到殷婉悦走的时候,直接抱着方怀哭了,也不管妆花不花,最后方怀是帮她拖着行李箱走到停车场的。   等到方怀自己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们提前收拾好了东西,室内整洁干净,却让人感觉好像段炀还会打着哈欠走出来抽烟、殷婉悦会叼着面包急匆匆去上班似的。   他围好围巾,又往后看了一眼,才拖着行李箱,关上了门。   《心动的信号》第五季就此结束。   方怀一个人孤零零地拖着行李箱走在路上,跟拍的镜头到他走出别墅时就停止了,整个世界忽然安静,和第一天的时候一样,天边又开始飘雪。   方怀不喜欢离别。他人生的第一场离别,以方建国的离世开始,那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段时间,伤口没能完全愈合,现在想起来还隐隐发疼。   一个人站在路的尽头等他,他肩上落着点雪,模样沉默又温柔   方怀看着他,心脏一时涌上无数的酸涩与满足,天上的大雪好像都飘到了心里,但他的叶于渊是热的、甜的。   方怀的脚步逐渐加快,到最后跑了起来,他不去管自己的行李箱了,紧紧抱着叶于渊。   叶于渊知道方怀情绪低落,把他的大男孩抱在怀里,往巷子外面走。   “别怕,我不走的。”他低声道,“怀怀。”   除非他要他走。   方怀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带着些鼻音,说:   “叶于渊,你要陪着我。”   叶于渊垂下眸子,道:“嗯。”   方怀又说:   “不要走,要走也告诉我去哪儿……找你。”   叶于渊认真地道:“嗯。”   方怀又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开口:   “你能不能……”   话到嘴边却卡住了。   一个月后是《无名之曲》的试镜,之后是银桦奖的颁奖,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去做,他怕自己太忙,没时间去爱叶于渊,更怕两个人不知不觉,就走丢了。   今天早上的访谈,最后一个问题是,‘想对喜欢你的人,说一句什么’。   他说的是——   “你能不能,等我长大?” 第83章 喵喵喵   《无名之曲》的公开试镜, 定在元旦的前一天。   今年元旦和农历春节几乎是紧挨着的, 元旦试镜过后,徐团圆还来得及赶回去和妻子一起过年。而元旦这个时间也是相对合理的——给所有演员留了二十天准备时间,这个时间长度也相对公平。   《心动的信号》结束后,石斐然去方怀家找了他一次,敲门半天不见人,有点奇怪地打电话给他。   这才知道方怀录制完节目, 直接住到叶于渊家里去了。   石斐然:“……”   手底下的艺人在跟顶头上司谈恋爱,这真的是想管也管不了啊!   “我一会儿要搬家,先不聊了, ”方怀其实正在跑步机上跑步,电子阅读器上滚动的是《无名之曲》的背景资料,他额角有点冒汗, 气息很平稳,“再见。”   石斐然心里升起了希望:“搬家?你要搬回来吗,我就在这里等你——”   “不啊,”方怀摇摇头,理所当然道,“搬到市郊的别墅去, 要过年了。”   石斐然:“……好吧。”他应该猜到的。   现在,离《无名之曲》的试镜日,还有十天。   过去的十天, 方怀终止了所有通告和综艺, 开始专心准备《无名之曲》的试镜。他并不自卑自艾, 但也不狂妄,知道对手非常强劲,单看那些人的一大串获奖履历就知道。   这十天,他又和《恒星之光》那段时间一样拼命,要不是叶于渊管着,他连睡觉时间都想缩短的。   《无名之曲》的详细剧本肯定是不能公布的,已知的只有大略剧情、背景和故事的原型。这十天里,方怀用三天把所有已知资料全部仔细看完,又用了七天来进入人物,拜托认识的人来对戏和纠正。   现在十天过去,前期准备工作基本完成了,接下来,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您男朋友回来了。”AI在蓝牙耳机里提醒道。   “谢谢小A。”方怀微扬了扬眉,停下跑步机,出门去迎接叶于渊。   Ptah今天也正式放假了,程序员们苦了一整年,接下来就是接近一个月的长假,拿到非常丰厚的年终奖后差点把老板举起来怼天花板,还好叶于渊平时足够威严,最终还是安全回来了。   方怀太喜欢他了,他有时候也很奇怪,和叶于渊在一起也有不短一段时间了,但每天都觉得又多喜欢他了一点。   两个人站在玄关对视。   叶于渊垂着眸子认真地看他,片刻后眼里浮现出些笑意:   “嗯?”   “我太喜欢你了。”方怀浅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苦恼道,“以后去剧组了怎么办,可能会想你想到睡不着。”   叶于渊:“……”   在一起这么久,还是没能习惯他家小朋友的直球。   叶于渊轻咳两声,抿了抿唇角道:“我去找你。”   方怀连忙说:“太远了,打电话就够了。”   叶于渊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了。   方怀其实只是随便一说,如果真的能拿到这个角色,《无名之曲》的拍摄在国外,来回一趟也挺麻烦的。   一会儿就要搬家了,这十天他们住在靠近Ptah的顶层公寓,接下来就要过年了,搬到郊外的别墅去住,各种条件也更好一点。   “要带平板电脑,衣服,”方怀数了数,“还有什么忘记的吗?”   叶于渊沉默片刻,走到阳台,把方怀晾起来的几条奥特曼和海绵宝宝内裤收了下来。   方怀:“…………”   “我,”他耳根全红了,话都说不顺,“我自己来就好了!”   叶于渊抿着唇,摇了摇头:“你不会。”   方怀眼睁睁看着叶于渊用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地叠好他的内裤,放进收纳袋里。   行吧。   方怀接着数。   “剧本,尤克里里——我还有什么忘记的吗?”   “有。”叶于渊沉默片刻,微一点头。   方怀:“?”   叶于渊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注视着他,片刻后低叹一声:“没事,走吧。”   迈巴赫就在外面,叶于渊的秘书在开车。   所以他忘记了什么?方怀茫然无比,上车之后又想了一会儿。   少年手里抱着尤克里里,哼着旋律弹了一首很简单的民谣,十几分钟后,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迈巴赫平稳前行,穿过熙攘人潮与晚高峰的烟火。   方怀低头拨了拨弦,随意道:   “叶老师。”   叶于渊:“嗯?”   就在他低下头的同时,方怀的视线从尤克里里上移开,转过头,吻住他。   半分钟后。   方怀继续拨他的尤克里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对不起,忘记亲你了。”   每天叶于渊下班回来,两人都会吻一下,今天忙着搬家忘了。叶于渊又过于内敛,想要他亲,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能很隐晦地提示一下。   秘书看着后视镜:“……”   叶于渊脊背紧绷,面容严肃,耳根红透了。   许久后,才嗓音微哑,低低地道:   “……记得就好。”   .   郊外别墅比方怀想象的还要好。   佣人已经打扫过一遍房子,把大致东西都整理好后,笑着同他们道别。叶于渊和方怀都不习惯家里有外人,没有住家佣人,大部分家务是机器人和自己动手完成。   是郊外的独立别墅,别墅外有花园和一些相关设施,小三层,顶层是游泳池。方怀换了鞋一看,一楼客厅有动感单车和VR装置、游戏手柄,反倒是叶于渊自己的书和设施被挤到小小的角落。   二楼是房间和书房,叶于渊把最大的、朝向最好的书房改成了影音室,还配了录音设施和钢琴,让方怀可以在这里工作,自己的东西则搬到另一个小书房里。   方怀平时习惯了自己种点东西、养点动物,只见落地窗外,一群小鸭子排着队从池塘里爬上来,原本种花的地方换成了种白菜和萝卜,和整体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方怀:“……”   “喜欢吗?”叶于渊有点紧张,不动声色地道,“哪里不喜欢,现在就能改。”   “很喜欢。”   方怀立刻道。   他的心情简直无法描述,一时觉得自己喜欢叶于渊的程度可能还不够,有点愧疚,一时又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他到不能更多了。   他想给叶于渊一个家,却没有想到,叶于渊已经先给了他一个。   不过,他还是想攒钱买一套,和叶于渊一起装修……按着两个人的想法和爱好一起来,不要只顾着他的。   方怀没有立刻说,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这件事了。南市市中心买一套别墅要多少钱?不知道《深渊月光》的钱够不够——那天从孤儿院回来后,他捐了很大一部分给公益机构。   他走进游戏室,看见地毯上整齐地摆了从七岁到十八岁以上所有适龄的游戏,从乐高积木一路到VR设备。   方怀:“?”七岁?   叶于渊沉默片刻,道:“买错了。”   方怀:“唔。”   虽然搬了个家,但生活还是继续。晚上两个人一起做了饭,吃完饭,方怀接着看资料、背剧本,叶于渊把电视的声音开到最小,在一边等他。   晚上睡觉。   他们这几天都是睡在一起的。因为一开始分开睡时,方怀睡到半夜就抱着枕头来钻叶于渊的被窝,叶于渊最后妥协了。   这天方怀有点失眠。   他转了个身,觉得有点热,AI把暖气温度调低了一点之后,还是有点热。   嗯……   “叶叔叔,叶老师,”方怀洗完澡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转过身,小声喊他的男朋友,“宝贝。”   叶于渊垂着眸子在看书,阅读灯淡淡的光落在他身上,从脖颈到锁骨,皮肤是冷色调的白,五官英俊又深沉,让人觉得每一寸都很适合亲吻。   叶于渊原本亮着阅读灯在看杂志,顿了顿道:“嗯?”   他放下杂志,转过身来抱着他。   “我有点难受。”   叶于渊立刻皱起眉:“哪里不舒服?感冒了?”   方怀茫然:“我也说不出来,有点热。”   叶于渊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抱他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   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哑声道:   “怀怀,我帮你。”   方怀:“什么?”   方怀撑着床,一头雾水地看他,就见叶于渊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下来吻着,然后另一只手往下,握住了……   方怀:“!!!”   他的眼睛里很快漫上了水雾,只觉得大脑里有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升空燃烧,然后是潮水上涌,铺天盖地的。   很快结束,叶于渊去厕所洗手漱口,片刻后又打开花洒,自己冲了个冷水澡,努力平复下来。   等躺回床上,刚一转身,就对上一双很亮的眼睛。   “我也帮帮你?”方怀看他。   叶于渊很艰难地拒绝:   “……不用。”   “那,”方怀有点食髓知味,想了想,“再来一次?”   “……”   .   离《无名之曲》的试镜还有十天。   搬家后的第二天,方怀就蒙上了自己的眼睛,不再去看任何东西,努力适应盲人的生活。   《无名之曲》的主角林晓,人物原型是一个移民到美国的华人。因为父母的社会地位低、自身残疾以及性取向,他长期遭受校园霸凌,中间甚至有一次被同学关在不透光的仓库里关了整整五天,被老师发现的时候已经休克了。   “同性恋有错吗?”方怀和叶于渊讨论过这个问题。   “没有。”叶于渊顿了顿,手指微蜷起来。   当然没有错,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公正,原本就不是源于错误与罪恶。   它的名字叫歧视。   方怀蒙上了自己的眼睛,一开始是不习惯,后来铺天盖地涌过来的是孤独与不适应。他搬到了自己临时租的小房间里,让叶于渊不要帮他,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生活、吃饭、听收音机、慢慢学盲文,偶尔出门买东西。   开门的时候锁总是对不准钥匙孔,倒开水的时候会烫到手,去乡下小卖部买东西时会被人嘲笑、不耐烦地推搡,永远面对一片无边的黑暗。   方怀从小到大很少生气,但在那样反反复复的时候,也会生气自责和烦躁的情绪,脾气变的不好。   如果是林晓呢?林晓会怎么样?   他大脑里渐渐浮现了一个苍白、羸弱又瘦削的少年,他有点驼背,一手握着导盲杖,总是和周围格格不入,面容阴沉,甚至有点偏激。   叶于渊依言不去帮他,只一直在一边陪着他,害怕他遇见什么危险,警告那些人。   心疼的受不了的时候,就趁着方怀睡着了,帮他收拾一下小出租屋、做一顿饭、把一切东西都悄悄打理好,再亲亲他。   方怀想不明白。   偏激,厌世,颓丧。这是他目前感觉到的所有东西。   这天中午一觉醒来,在一片黑暗里,方怀闻到了温粥和汤的味道,在安静的空间里飘散开。   听声音是接近傍晚了,晚饭轻拂过。   方怀从床边拿过导盲杖,慢吞吞地走到桌子边上,伸手摸着瓦罐,不烫也不凉,温度正好。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红了眼眶。   暴雨与火光裹挟着整个世界,只有在一切风暴都平息之后,其下的颜色才会一一鲜明。   偏激,厌世,颓丧,和……   爱。   第四天,方怀把自己反锁在了出租屋的一个小隔间里。   门窗都紧闭,只留下一点食物和水,门反锁着,只能从外面打开。他和叶于渊约定好第四天来开门后,就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一片漆黑里。   这个小隔间很狭窄,和林晓那时被关着的仓库一模一样,手脚都伸展不开,呼救也不会有人听到。   方怀之前和他商量的时候,叶于渊一开始不同意。   他们为此甚至吵了一架,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叶于渊显得很严肃也很生气:“不要胡闹,我不会同意的。”   “叶于渊,我喜欢你。”方怀认真地看着他,问他,“你喜欢我吗?”   叶于渊食指蜷起来,沉默了很久,哑声道:   “怀怀,我爱你。”   “……”   “我想试一试,”方怀说,“我不能永远……什么都不知道。”   “这太极端了。”   “我想试一试,有你在,我不会出事的。”   “怀怀,你不知道吗?”叶于渊看着,唇角抿紧,许久后说道:   “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他去经历那些事情,他舍不得他长大。   他怕方怀长大之后,会不要他。   更怕他受委屈,成长与许多经历本身,原本就是很痛苦的。   他舍不得。   最后叶于渊妥协了,只是时间从五天被砍成了四天。   而实际上,五个小时过后,方怀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恐慌,孤独,痛苦,各种各样负面情绪一齐涌上来。他开始反复自我质疑,有必要为了一个电影、一个试镜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开始后悔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不然他可能现在就撑不住了。   在审讯手段里,有一种就是把犯人关到漆黑房间里,不给他任何应答,可想而知那是多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他开始在黑暗里发抖,急喘,想呼救却说不出话来。   是他太幼稚了,想出去,想见叶于渊。   他现在有退路,他知道自己能够出去,只要熬过四天。那林晓呢?   他知道吗?有人在外面等他吗?   他恨吗?绝望吗?想过……放弃吗?   恐慌与挣扎之后是麻木,求生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再然后,他开始反反复复地想起自己的这一辈子。从出生到这一秒,方建国、封朗、端炀、殷婉悦,然后是叶于渊。   他的叶于渊。   他开始反反复复地想起他,想见他。他在做什么?   方怀当然不知道,就在他被关在小隔间里的时候,叶于渊就站在门外,寸步不离,沉默地陪他。   方怀看着很高的窗户那里,光线暗淡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   无数思绪走马灯似的游走过,他忽然发现,到这一刻,心里铭记的并不是从前有过的龃龉与不顺,甚至连恨意都很淡很淡。   最后留下来的,是……   实际上,叶于渊根本没能等到第四天,第二天晚上就忍不住打开了门。   他眼眶通红的,有整整两天没合眼,把他的大男孩抱进怀里。   “我们回家。”他哑声道,“太胡闹了,以后不能这样。”   叶于渊低头吻他,方怀沉默了很久,小声说:   “叶于渊,谢谢你。”   叶于渊:“嗯?”   方怀想起了过去的那几十个小时。他像是陷在一场无比漫长的噩梦里,周身一切都是黑暗的泥泞与沼泽,叶于渊是唯一的光。   “谢谢你……”   “来到我身边。”   他说。   .   他们回到别墅,又呆了两天。试镜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叶于渊没收了方怀的剧本和资料。   “高考前的最后两天,”叶于渊低声说,“是不用看书的。”   方怀茫然:“是吗?”   叶于渊:“嗯。”   方怀很听他的话,于是彻底不看了,这最后的两天就吃了睡、睡了吃,每天和叶于渊呆在一起消磨时间,两天一眨眼就过去。   试镜这天到了,因为是公开试镜,很多媒体早早就在关注这边的情况。而元旦的前一天,大家都放假了,挺闲的,《无名之曲》男主角林晓公开试镜的热度,被炒得很高。   不仅国内,连国外很多知名演员都来了。虽然方怀有《霜冻》的表现在先,但那也就是个预告,正片还没出,预告也代表不了什么东西,而在这么多名演员的面前,他的履历的确不够看。   【让我们来看一下本次的参赛选手,James,戛纳最佳男配角,代表作《昨夜》曾获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大桥仁二,上一届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方怀,代表作专辑《深渊月光》。】   【方怀:???我做错了什么,要跟这群大佬同台竞技。】   【好惨一男的,想想他一会儿要被吊打,就莫名心疼。另外说一句《深渊月光》我很喜欢,专心写歌不好吗?偏要勉强自己。】   【啊,万一逆袭了呢。我家崽,从出道到现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打脸逆袭了……】   【打脸逆袭也要是有翻盘可能的那种啊,他这,没可能啊,观众和评委又不是瞎子。】   方怀从工作人员手里领了号码,走进等候室。已经来了不少人,大家都并没有交谈,有人在看资料,也有人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大家显然都是有备而来的,也有不少人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   这个是哪部电影的主角,那个人上个月才领了奖——方怀看来看去,晕头转向,最后放弃了。   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都很厉害。   虽然他是徐团圆原本‘钦定’的男主角,但几乎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一个靠门坐着的外国男演员对他笑了笑,说:“方?”   方怀点头:“你好。”   男演员很直率,道:“我知道你,我没想到你会来。”他以为他要弃权了呢。   方怀:“……”   他摸了摸鼻子,道:“我来试试,我觉得自己可以。”   男演员:“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方怀:“…………???”   男演员叫派克,是个法国人。他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也不看资料,就兴致勃勃地和方怀聊天:   “方,你是gay吗?”派克上下打量着他,直接问,“今晚有空?”   方怀心里想这两个问题有什么联系吗?还是老实地回答道:   “我有男朋友。”   “噢,这样啊。”派克惋惜极了,手里拿着财经杂志,折了折,又打开给他看,“你看他,我喜欢你这样的,也喜欢他这样的——他太有魅力了,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   方怀看了看,上面的男人一身裁剪合体的高定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看着镜头的眼神冷淡极了,眉眼间拢着淡淡的郁色,相貌英俊。   方怀诚恳道:“这是我男朋友。”   派克:“哈哈哈哈!你真幽默。”   方怀:“……”   方怀和派克的号码是连着的,他们来得晚,是最后两个号,但也差不多到了。   方怀虽然在和派克聊天,心里其实也有点紧张,他想要演《无名之曲》,之前和叶于渊说过的拿奥斯卡是一方面——当然这个概率很小,另一方面是,他自己的确被这个故事所吸引。   之前在孤儿院遇见了那个小男孩,在加上以往的经历,他开始渐渐去了解这个角落的事情,想要去掀开那个书页的一角。   不然之前徐团圆跟他讲的时候,他也不会答应。   这么二十天的成果就要在等下的几分钟里检验了,即使大家都说他不可能,方怀依然很紧张。   派克前面那个人被喊进去了,这下,方怀和派克都高度紧张起来。派克只能反复看着财经杂志上的照片,努力缓解一下心情。   也就是在这时候,门被推开。   派克下意识地抬起头,以为是工作人员,片刻后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门口那人,又低头看了看杂志,又抬头看他。   叶于渊的视线从派克身上淡淡掠过,沉默片刻,对他微一颔首。   “袖扣忘带了。”叶于渊对方怀说,垂着眸子,旁若无人地帮他别上袖扣,“刚想起来。”   “叶老师,有点紧张。”方怀看着他说。   叶于渊低头吻他,低声问:“现在呢?”   方怀考虑片刻,说:“再亲一下吧。”   叶于渊于是又吻了他一次。   方怀:“现在好多了。”   派克:“………………”   不会吧,还真是你男朋友??! 第84章 喵喵   《无名之曲》试镜现场。   媒体是进不到室内的, 只能在外面焦虑的蹲点, 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急哄哄地围上去。已经有不少演员试镜出来了,神色各异,有人面色忐忑,也有人自信满满的。   方怀看了看,自信满满的那个是上一届威尼斯电影节的影帝,国人, 言谈间对‘林晓’这个角色已经势在必得了。   “怀怀,我在外面等你,”叶于渊帮方怀整了整衣领, 淡淡道,“别紧张。”   方怀看着他,扬了扬眉, 片刻后点点头:   “因为我们家很有钱。”   选不上也饿不死。   叶于渊垂着眸子看他,天光熹微,漆黑的瞳孔里氤氲开些笑意,他低声道:   “嗯。”   派克:“……”   等到叶于渊走出去了,他都还陷在那种震惊的呆滞里。方怀拍了拍他的肩,指着财经杂志, 语气平常地跟他聊天:   “Pack,你看见他无名指这枚戒指了吗?”   派克:“所以呢??”   “那是我家的祖传戒指,”方怀认真地说, “传给儿媳妇的。懂了吗?”   派克:“…………”他不想懂。   派克快晕了, 心里想叶于渊原来是0?不像啊?!一会儿他又想, 他们要去结婚,如果婚前财产不公证的话,方怀将会空降今年福布斯榜……天哪。   “三十四号,派克先生。”工作人员来喊人了,顿了顿又道,“方先生也一起进来等吧。”   两人同时站了起来,步伐僵硬,同手同脚地往里走。   虽然嘴上在说闲话,其实都还是挺紧张的,方怀尤其是这样。怎么说呢,这二十天,他感觉自己对林晓这个人渐渐有点感情,但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对的。   等到走出门,等候室的门被彻底关上,方怀更紧张了。   他的人生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甚至就连之前《深渊月光》发售前夜都没有。不知是不是投入了太多、又注入情感与期待,他走出门的时候,掌心冒着冷汗,指尖苍白。   方怀开始反复地想自己的优势,首先他是徐团圆看中的,说明总体条件不会相差很远。其次……但他还是有点慌,越想越觉得状态不对。   不仅对手,连很多采访媒体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方先生,之前同意公开选角,现在后悔了吗?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好机会。”   “不用紧张,选不上也是正常的,大家都理解你缺乏经验。”   “客观的说,您看清了自己和别的选手,根本上的差距了吗?我们都知道,您一直是很谦逊有自知之明的。”   “……”   方怀心里想着刚进来时候,那些媒体问他的话。而他自始至终的回答只有一个:   “我相信我自己,我努力试一试的。”   当然大家都和派克想法差不多,当他是幽默或者强颜欢笑了。   从等候室到试镜大厅的路忽然变得又长又窄,许多纷乱的情绪涌上来,直到他转过身,看见了叶于渊。   叶于渊就站在走廊那道门之外,等他试完镜出去,第一时间就能看见他。那是一道透明的玻璃门,他的叶于渊沉默着站在那里,英俊而深沉,温柔地看着他。   片刻后,方怀看见叶于渊薄唇轻启,说了几个字。   隔着半段走廊和微弱的天光,风声一点点涌进来,方怀分明看见他说的是:   “别紧张,我爱你。”   “……”   方怀张了张嘴,又抿起唇,说不出话来。   心脏忽然安定,很快又吸满了氧气一点点升空,他在这一刻无比的确定,自己喜欢这个人。   想和他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工作人员久久不见他进门,有点疑惑地问:   “方先生?”   “稍等,马上来。”   方怀认真地看了一眼叶于渊,扬了扬唇角,片刻后垂下眼睑,跟工作人员进去了。   他会通过的,方怀忽然想。   他也许不是演技最好的,但他是最适合林晓的,更何况——   叶于渊爱他。   能被叶于渊爱着的人,不会太差的。   .   方怀和派克走进去的时候,上一位演员还在演。   也有许多演员并没有走,就留下来看着。演完也并不是立刻要走的,只要不喧哗吵闹就行,这方面比较随意。   即将要试镜的演员是个国人,叫姜源,也是很有实力的老牌演员了,前年凭借一部民国谍战片转型成功,近两年都有往国外发展的趋势。   这次被认为最有希望的,其一就是正在演的这位,其二是去年威尼斯电影节的影帝,而方怀……估计排到二十多名开外了。   姜源的外形也很符合——这次‘林晓’毕竟是华裔,还是本国人的优势更多。其实像派克这些,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徐团圆递给他一张A4纸,是片段剧本。方怀看见那张纸上写着个‘10’,有人倒抽了口气,看来这段戏的难度不小。   派克低头看了一分钟,对评委席礼貌地点了点头,开始演。   试镜的时候,有时候一段戏难,并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复杂的动作很情感,很可能只是因为这段戏太普通了。   是的,在试镜的短短几分钟里,大哭大笑、情绪波动剧烈这种有爆发力的戏反而更好把握,尤其在座许多都是实力不凡的选手。而姜源的这一段戏,难就难在情绪波动很小,几乎就是很普通的日常生活截取。   之前也有演员拿到过这段戏,演完的大多数都一脸忐忑。   姜源闭了闭眼,入戏了。   半分钟后,方怀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没有人说话,但仍在看的演员彼此对视一眼,交换了想法。   ……演的真好。   是真的好,情绪并不突兀,这种平淡的片段就重在细节和眼神,而偏偏姜源两个都处理的很好,果然是多年积累下来的。扪心自问,方怀做不到他这个地步。   就连之前一直没什么特殊表示的徐团圆,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姜源这演技,绝了。”   “他一直踏踏实实的,今年《中宵》送选戛纳了,说不定——”   “林晓这角色,估计就姜源和王书厉争了……你也别太难过,主要是对手太强大了。”   派克也凑到方怀耳边小声说。王书厉就是刚刚在外面很有自信的那个人。   方怀认真地看着姜源演,没说话。   派克以为他是自卑失落,于是没再多说什么了,继续看下去。   姜源这段戏一共三分钟,演完的时候,评委席甚至有人忍不住鼓了鼓掌,最后还是被徐团圆制止了。   “请回去等通知。”工作人员对他说。   姜源礼貌地点了点头,接过毛巾擦了擦汗——他刚刚演戏时明明没有什么剧烈动作,但因为对细节的苛求和肢体语言的把控,还是出了不少汗。   他也没走,就站在原地看着,视线随意从方怀身上略过,没有多做停留。   接下来是派克了。   “加油,”方怀小声提醒他,“你一会儿最好用母语,不要勉强自己说中文。”   派克点了点头,上去了。他前半段还是用的中文,但实在紧张到磕磕巴巴,说不出感觉,最后破罐子破摔换成了法语,才好了点。   他自己也没有很失望,本来就是华国的演员有优势,他就是来见见世面的。   现在,轮到方怀了。   说来奇怪,方怀明明是徐团圆原本钦点的演员,但的确没什么人把他放在眼里——评委席就有人打哈欠玩手机的,而一些刚刚还在看的演员,已经打算起身走了,在许多人眼里,这场试镜到派克演完就结束了。   而且,从刚刚到现在,徐团圆也没给方怀什么眼神,说不定钦点只是个谣言呢?即使不是,看了这么多人,徐团圆肯定已经改变主意了。   “方怀,”徐团圆淡淡道,“这段吧,两分钟准备。”   徐团圆递给他的那张纸,最上面写着编号‘10’。   方怀:“……”   众人:“……”   看得出徐团圆对方怀的期待了。一般只有实力比较强劲的演员,像是姜源这样的,徐团圆才会给10。   但也不知道这种期待是好是坏,有人看着方怀,幸灾乐祸地想。   “太可怜了吧。”   “徐导抬举他,他怕是无福消受……”   “没啥看头,我先走了,以后联系。”   这时,派克和徐团圆都忍不住有点担心方怀心态崩了——但好在,他没有。   从方怀拿到那张纸的那一刻,所有声音都传不进他的耳朵里。   少年低下眼睛,认真地看着纸页上的字。   ——在他的视线里,宋体的字无端漂浮起来,所有偏旁部首在半空中一一揉碎又重组,展现出全新的样子,而字里行间隐藏的画面,未尽的话语又全部浮出水面。   他用大约三十秒完成了这件事,把所有字句都印到脑海里。   然后,闭上眼睛。   方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很快,血液流速也很快。   从刚刚看姜源演戏起,他就没怎么说话——他想到对手会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姜源的表现,也许放到不久前,他会觉得紧张、不安、乃至慌乱和自卑,但现在并没有。   很奇怪,越是发现对手强大,他就越是觉得……   跃跃欲试。   淌过每一个血管的血液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碰撞出火星子。   方怀闭着眼睛,放缓了呼吸,而听觉逐渐变得清晰,穿过人声嘈杂,车水马龙的渲染,跨过辽阔的太平洋,去到更远更陌生的异乡,沿着生锈的轨道一路往前,天幕是灰蓝色的。   一滴雨珠汇入大海,被铁轨轰隆声碾碎。   再然后,无数的声音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方怀听见林晓用蹩脚的英语和人交流,听见林晓被推进泥泞里发出的闷响,听见他在昏暗的仓库里痉挛着抽泣,再然后是汽油、火光、望不见尽头的争吵,餐桌上的霉点,被打翻的滚烫开水壶。   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了试镜大厅,有人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天光穿过窗子落在方怀的眼睫上。   墙上的时针慢慢转动,最后是秒针‘咔哒’一声。   两分钟到了。   也是在这一秒,方怀睁开了眼睛。   ……一种莫名的心悸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脊背微曲着,瘦削极了,面容苍白病态,眉眼是阴沉的。   而那双浅色的眼睛没有任何焦点,光芒照不进去。无需任何人说明,任何人也都能意识到——   这是个盲人。   此时的方怀简直不像刚刚那个干净直率的大男孩,仿佛躯壳里换了另一个灵魂,他更加阴郁、病态、颓败,少年的外貌,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2004年7月12日。   这是林晓被关进仓库五天后,出院后回家的第一天。   少年就那么弓着背坐在椅子上,如果不是胸膛微微起伏,会让人觉得他似乎已经死去了。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几秒,一直到片刻后,他的食指忽然动了动。   少年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浅色失焦的眸子迟钝地转了转。   “阿雨。”他说着,顿了顿,又勉强扯了扯嘴角,“放、放学了?”   他的声音干涩极了,像是磨砂过纸张的砂砾。   林雨是林晓的弟弟。   不知道那个不存在的‘林雨’说了句什么——众人猜测,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少年眼珠子转了转,转向另一个方向。他一边慢吞吞地握着导盲杖站起来,一边说:   “对不起,哥最近听力……不太好,不知道你在哪儿。”   众人这才明白了。他看不见,刚刚和‘林雨’说话的时候,其实根本没有面朝着‘林雨’,是对着空气说的,估计是被‘林雨’不耐烦地骂了。这个细节是方怀自己加的。   少年拄着导盲杖,动作非常迟缓地走到‘桌子’边,拿起开水壶,要给自己弟弟倒一杯茶:   “你渴不渴?我帮你、帮你倒茶,想喝什——”   他的手腕忽然剧烈一抖,滚烫的热水洒出来,烫得他哆嗦了一下,却没有痛呼出声。   看过姜源刚刚的表演,大家都知道,这里是‘林雨’推了他一下。   “喝什么喝?死同性恋,死瞎子。”   林雨在学校里受了气,原本好不容易打入本地白人圈子里的他,因为哥哥是个瞎子同性恋的事情传开,前功尽弃了,回来全发泄在林晓身上:   “你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当我哥?为什么要当个恶心的同性恋?为什么别人都看得见,就你看不见?!”   少年维持着躬身、一手握着热水壶的姿势,沉默地听着。   他脊背僵硬,把被烫伤的手悄悄背到身后,手指痉挛了一下。   过了许久,他低声说:   “对不起。”   而林雨仍在喋喋不休。   少年握着热水壶,被烫过的手还是发红发肿,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失焦的瞳孔转了转。但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他的呼吸平复下来。   他很轻地说:   “阿雨,我这双眼睛是因为你,才看不见的。”   方怀这句话刚说完,试镜现场立刻有人叹息出声,评委席的几个评委对视一眼,也摇了摇头,连徐团圆都微皱了皱眉。   而几个演过片段10的演员,心里也禁不住浮现出些许优越感。   在这句话之前,方怀的表现都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他没有别人多年打磨下来的演技与经验,但他入戏和角色共情的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很懂得扬长避短。   他是体验型的演员,既然靠不了技巧,就靠自己的情绪来带动一切,他也做的很好。   然而‘是因为你才看不见的’这句,处理的太淡太淡了,就像随意地陈述一个事实,几乎听不见情绪起伏。   刚移民的时候,林雨和白人同学鬼混,飙车、抽□□,林晓去找他,被他扯上了车。半个小时后车祸发生,林晓把林雨抱着护住他,脑震荡和视网膜脱落。   这一整段戏都略显压抑平淡,也就这一句,可以说算是情感的小爆发点,但凡有经验的演员,像是姜源,都懂得把握住这个点,把那种压抑的绝望与无奈表现出来,绝望到了极点变成麻木。   而方怀却并未受外界影响,继续把这场戏进行了下去。   和弟弟争吵,不欢而散,林雨摔门而去。接下来的事情,剧本里没有写,是由演员自主揣摩林晓情绪之后补充的。   刚刚姜源就表现的很不错,他麻木地放下水壶,坐回椅子,低头整理书本,他没有哭,但那种绝望到极点的感觉隔着空气透出来,把所有人的呼吸都压住了,这是姜源的技巧经验和情感渲染,他把技巧和人物情绪融合了。   而方怀却没有这么做。   他手指蜷了蜷,沉默地倒完那一杯茶,放在桌子上、林雨经常坐的那个座位,再然后,才拄着导盲杖,迟钝地转过身,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关上门后,他忽然脱力踉跄了一下,很用力地扶着导盲杖才站住了。少年急喘两声,走到自己的书桌边,从桌面上拿起了什么。   他明明看不见了,却仍把那个东西举起来,对着阳光,失焦的眼睛好像在端详它的模样。   他左手拿着它,右手放开导盲杖,拨了拨手里的东西。   ——忽然有人意识到,那是一个旧风车。   林晓九岁那年,七岁的林雨攒了一个月零花钱,送给他的礼物。   “我不是故意的,”他声音艰涩地说,“阿雨,我也想当个正常的哥哥。”   被关在仓库里整整五天,绝望,痛苦,麻木。   他知道林雨对他不好,嫌弃他是瞎子同性恋,在外面从来不愿叫他哥,像看垃圾一样看他,出门前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怎么还不滚”,他心里不是不难过愤怒。   但他也记得林雨对他的好。   记得他写的第一篇作文是‘我的哥哥’,记得小小的孩子攒了一个月零花钱给他买生日礼物,记得他对朋友自豪地说‘我哥哥很厉害,我长大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在死亡面前,仇恨愤怒忽然变得很淡很淡,而留下来的——   是爱。   少年小心翼翼地拿着那个小风车,失焦的瞳孔对着天光仔细地端详它的模样。   片刻后,他唇边扯起一点柔软的弧度,眼眶彻底红了。   风声急促,穿过异国他乡的街道,多年前的记忆像是晚来急的一场雨,带着潮气纷沓而至。   试镜大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   半个小时后。   方怀走出试镜大厅,穿过狭长的走廊推开玻璃门时,冬日大片湛蓝的天幕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叶于渊沉默地站在门外,漆黑的眸子垂着,无意识磨挲了一下袖扣,模样竟然显得比他还忐忑。   方怀看得出来他想问结果,又怕方怀没过、提了反而伤心,心里左右摇摆着。   “没过。”方怀心里喜欢他喜欢的不行了,却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回家吧。”   叶于渊脊背挺直,许久后,道:   “嗯。”   方怀往前走了两步,不见叶于渊跟上来,转过身。   叶于渊沉默片刻,忽然走上来。他把方怀的毛线帽扣下来,远看像是在帮他调整帽檐,其实在低头吻他。   “怀怀,他们没有眼光,”叶于渊哑声说,“换一个导演,想演谁的戏?”   方怀:“…………”   他沉思了很久,最后问:   “真的?”   “嗯。”   “可是我是骗你的。”方怀说着,嘴角抖了抖,忍着笑,“还不知道过没过,回去等通知。”   叶于渊眼神滞了滞:“……”   方怀鼻尖和颊侧被风吹的有点红,浅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叶于渊,片刻后得寸进尺地问:   “叶老师,没有落选,就不能亲了?”   叶于渊沉默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他垂着眸子吻他,片刻后艰难道:   “当然可以。”   “……”   方怀仔细打量后,觉得叶于渊似乎是很高兴的。   他的试镜,叶于渊比他还紧张。回到家了,叶于渊还时不时会跟他说一句:“一定会通过的。”   方怀还担心他要悄悄找算命的或者占星的,算上一卦。   明天就是元旦,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天黑的早,到十点多的时候,市中心的广场就挤满了人,等着新年倒数。   方怀和叶于渊吃完晚饭,也来了广场,不过是在远离人群的公园里随便看看星星。   “什么时候会有结果?”叶于渊坐立不安了大半个晚上,之前Ptah第四代AI发布的时候都不见他这么紧张,“今晚?”   “应该是今晚,”方怀点点头,片刻后忍不住反过来安慰他,“有可能过,也有可能不过,你不要失落。”   方怀是真的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他和姜源表达的是两个方面的情绪,其实分不出孰好孰坏,而姜源的演技和经验还比他好一些。除此之外,他也没有看到王书厉的表演,应该也是很厉害的。什么威尼斯电影节,金棕榈奖金狮奖……随便抬出来哪一个,方怀都招架不住。   从试镜大厅走出门的那一刹那,方怀心态其实已经放平了。   无所谓了。尽人事,听天命。   “去倒数吧,”方怀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叶叔叔。”   这是他和叶于渊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方怀心里想,虽然以后还有很多个,但第一个,肯定是很特殊的。   现在是十一点半,广场里挤满了人,灯光已经一盏盏暗下来,看不清周围人的脸。冬日的夜风里,情侣依偎着,有高中女孩凑在一起聊天,人声吵嚷又有一种独特的热闹与温暖。   这个城市,在几个月前还让他感到陌生与惶恐,但现在,它已经变成了他的家。他爱的人在这里,他的朋友,他的事业,他就像一个小种子被吹到了这里,一不小心就扎了根,把一点点地成长起来。   这一年就要走到尽头了。方怀仰头看着星空和市中心很大的时钟,把这一年的脉络握在掌心里一一细数过。   从方建国去世,到进城,参加了《恒星之光》选秀,阴差阳错成了《霜冻》作曲,台风天里被困在停车场,《深渊月光》的发售,入住信号小屋,《无名之曲》的试镜……   还有,他的叶于渊。   身边的人沉默片刻,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喧闹的人声逐渐响了起来,所有的灯都一盏盏灭了,广场里人潮汹涌着,正中心的电子屏幕亮起来。   “要倒数了。”方怀看着叶于渊说。   他没有倒数过,在网上看过视频,很喜欢那样热闹的氛围。   “十——”电子屏幕亮起数字。   方怀和广场上的每一个年轻人一样,笑着数出第一个数字。叶于渊垂着眼睑看他,片刻后,也轻轻地念了一个‘十’。   细碎的星子铺满夜空,一同闪烁。   “九——”   方怀觉得叶于渊的手有点凉,用两只手握住他的。而叶于渊低头,在他的额头亲了亲。   “……”   “三——”   周围的人声已经完全吵到听不见任何声音,方怀一手捂着耳朵,对叶于渊说:“叶老师——”   叶于渊:“什么?”   他似乎没有听清,垂下眸子,俯身。   “二——”   周围的情侣拥抱在一起,风声也很响。   方怀和叶于渊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方怀忽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仰头,吻住了叶于渊。   “一!”   最后一个数字亮起,忽然有无数的烟花升空炸开,所有人笑闹欢呼着,情侣接吻。   叶于渊俯身抱他,加深这个吻。   裹挟着火光的洪流席卷了整个人世,最后一秒的时钟划过,书页被星火轻轻掀开,风声从旧年吹到了新的。   周围的东西都隔得很远,有雪花软软地飘落。   新年来了。   .   烟花的声音很响,人声嘈杂,方怀在叶于渊耳边说:   “新年快乐,叶老师,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叶于渊沉默片刻,眸子软着,也低声说:   “新年快乐,怀怀,我愿意等你长大。”   方怀呆了呆:“……”   “等等,”他碰了碰自己有点红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也就是在这时,方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方怀心里还在想刚刚那句话,心不在焉地接了电话:   “嗯……哦,知道了,谢谢。”   叶于渊:“嗯?”   方怀随意道:“没什么,就是说我……试镜……”   他说到这一刻,才忽然反应过来,一点点睁大眼睛。他忍不住亲了叶于渊一下,握着手机,呆呆地说:   “他说我……”   “试镜过了!” 第85章 喵   “方先生, 恭喜您, 试镜通过了。《无名之曲》暂定于二月份开拍,稍后会有工作人员联系您签合同的事情。”   方怀:“……哦。”   他慢吞吞地挂了电话,看着叶于渊。   叶于渊唇角抿紧,模样有些忐忑。他听出那似乎是《无名之曲》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却不知道结果如何。   新年刚刚到来,周围的年轻人还在笑笑闹闹, 城市正中心的大灯先亮了。   “嗯?”叶于渊垂着眸子,拇指自方怀鼻尖上拂过,帮他拭去停在其上的雪花, “……说什么?”   “试镜过了。”方怀呆呆道。   “过了?”叶于渊手上动作一停。   “过了!!”   方怀的大脑从惊喜过度的空白回到现实,他像是放榜之后得知自己考上了北大的应届生,小跑着去旁边兜了两圈又跑回来, 对叶于渊说:   “我试镜过了!”   叶于渊:“……”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没能收住,将方怀抱起来,辗转着吻他。他眸子软下来,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笑意:   “嗯,你是最好的。”   方怀低头看他。向来严肃沉默的男人唇角微扬起来, 虽然弧度很浅,但是的确笑了。   叶于渊甚至比方怀自己还要高兴。   方怀呆呆地看他,一时间连试镜通过的喜悦都忘记了。叶于渊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   在刚刚倒数的时候, 路灯一盏盏灭了, 而此时所有灯光又陆续亮起来。亮的第一盏路灯, 就是他们身边的这一盏。   “咦,”几个女高中学生拿着暖手宝路过,多看了他们一眼,“有点像……”   方怀:“……”   叶于渊:“……”   方怀还被叶于渊抱着,当机立断低下头吻住叶于渊,毛线帽和围巾遮住两个人的脸。   “啊啊啊!”   几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到活的gay,还这么帅,兴奋地手舞足蹈,但好歹知道打扰人家是不礼貌的,多看了两眼就捂着鼻子悄悄离开了。但周围还有别的人在看。   方怀闭着眼睛,呼吸有点急,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有点久。叶于渊抱着他往人少的地方走,一片昏暗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深深浅浅交错在一起,方怀的心跳很快,血液好像都要燃烧起来。   他喜欢亲叶于渊,但一直都只是很简单的亲吻——唇畔轻轻碰一下就分开,这已经让他觉得头晕目眩了,而叶于渊比他还保守。   这是个有点奇妙的晚上,新年的氛围和初雪烟火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催化剂,无名火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方怀想了很久,忍不住舔了一下叶于渊的唇。   叶于渊整个人的体温都偏低,但唇是温热的,吐息都仿佛带着小小的火苗。方怀舔完之后,并没有意识到叶于渊整个人都僵住了,小声说:   “甜的。”   叶于渊:“……”   “为什么你是甜的?”方怀稍稍分开些距离,疑惑地打量他,片刻后舔了舔自己的上唇,确定道,“我不甜。”   噼啪,火星炸开。   “怀怀。”   叶于渊唇角抿的很紧,垂着眸子看了他许久,问他:   “接吻有……另一种。”   方怀下意识地问:“怎么样的?”   叶于渊尾音微哑,低声道:   “我教你。”   他不甜,甜的是——   叶于渊最后没能克制住,闭上眼睛吻他时,差点失去了理智。   方怀第一次知道亲吻可以吻到缺氧,他忘记呼吸了。他们沿着小路往停车的地方走,天上一直有烟花炸开,一个接着一个,绚烂地铺满了天际。   这一天有点过于奇妙,方怀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过,他其实也很累了,被叶于渊抱着走回车上的时候,一直努力撑着不睡着。   “今天烟花放了很久。”方怀看着头顶的天幕,随口说。   虽然现在污染问题解决了,大型烟花很贵,今年放这么久,不知道要多少钱?   叶于渊淡淡道:“嗯。”   方怀当然不知道,前五分钟是官方放的。后面的所有烟花,钱都是从叶于渊账上扣。   ……为了庆祝他家小朋友试镜通过。   .   翌日。   #《无名之曲》 方怀#力压一大票各种跟新年相关的话题tag,在凌晨时分空降热搜榜首。   【崽崽好棒!!啊啊啊啊!!】   【我靠,真的假的???】   【姜源和王书厉没意见吗?!还是徐导又放水了啊。来一次就算了,还来?方怀家里有矿吗,这种后门都能开了。】   【不是我说,这真实吗?就算没有姜源和王书厉,也轮不到他吧。】   【说句实话吧,都公开选角了,没必要再搞这些小手段——如果徐导执意要内定方怀,之前就不会同意公开试镜了,还浪费时间。这个应该是真的,徐团圆的人品没有问题。】   不得不说,最后那个人的确说对了。《无名之曲》是徐团圆的电影,但并非他的一言堂,他之前擅自选定方怀的时候,编剧和制片都有点意见,后来顺水推舟进行了公开试镜。   之所以到凌晨十二点才通知消息,是因为他们一直到十一点,都还在争论不休。   方怀的表现超出了预期,但姜源也很不错,一时竟然分不出高下,无法判断谁最合适。进行了好几轮投票,最后决定方怀,是经过慎重考虑的。   并不是说方怀比姜源、王书厉更好,只是他更合适。   除此之外,徐团圆还很敏锐地发现——方怀能够短时间把自己提升到这个程度,估计自己私底下有做什么共情训练,这孩子肯用功、有天赋,进步的速度甚至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网友却不会这么认为。   而就在质疑声越来越响的时候,竟然是姜源站出来说话了。   “@姜源V:结果不存在水分,我可以作证,是我不如方怀,他很努力。”   姜源这么多年的路一直踏踏实实,跟圈内不存在利益纠纷,一向有一说一,是个很正直认真的演员,而且一向很爱惜羽毛,他的话公信力很足。   【姜哥,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方怀的确很努力啊,不服哪里也不能不服这个。他在《霜冻》剧组工作最忙的时候每天睡四个小时。】   【怀疑徐导和姜源串通起来给崽崽放水,怕不是疯了,你们不如直接内涵我家崽崽买通了整个娱乐圈?!】   【行8,姜源都说是的话,我信了。】   无论信也好,不信也好,《无名之曲》主演的事情已经定了。   而《霜冻》也还没有上映,大家对方怀演技的一切认知都仅有一个预告片。更多人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等待,看《无名之曲》是要因此坠机,还是会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更有甚者,觉得方怀掉价,并配不上徐团圆的电影。电影圈和电视不一样,其实是制度阶级森严的,有点封建时代的意思,方怀是选秀出生,也不是正经科班,在时尚圈和电影圈里都没什么成就。   就像奢牌不会贸然找他代言,一般来说像徐团圆这种等级的导演,找这种资历浅、作品和地位都普通的演员当主演,也是有的掉价的。   那可是主角,对于徐团圆来说可是一场豪赌,方怀到底出色在哪里?   方怀其实也不知道徐团圆看中了他哪里。   但他也不会妄自菲薄,他知道自己的优缺点——《无名之曲》二月份开拍,在这之前,他要再努力往前一些,最主要的就是打磨演技。   而方怀没想到,新年的第一天,他就接到姜源的电话。   “方怀,新年快乐。”姜源的声音很温和,有点书卷气息,“我是姜源,恕我冒昧,有兴趣来演话剧吗?”   方怀和姜源的交集只在之前《无名之曲》的试镜上,姜源的演技非常好,比他要好很多倍。而看得出来姜源本人也是个戏痴,在方怀试镜之前并没有对他表现出特殊的关注,演完那个片段后,姜源却主动问他要了电话号码。   “……话剧?”   方怀这是第一次知道,姜源自己在经营一个剧院,时不时会排演话剧,他自己也会出演。姜源自己就是演话剧出身,后来转战大银幕的。   而演话剧比电影要更难,也要更考验人的演技。因为不存在后期剪辑的可能,只能靠最单纯的演技取胜。因此也可以理解,姜源的基本功如此扎实的原因。   方怀毕竟是半路出家,虽然在恶补基本功,还是有很多不足。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不仅可以磨炼自己,有问题还可以请教姜源。方怀几乎没有思索很久,就答应了。   元旦过后紧接着就是腊月,快过年了,在除夕之前剧院那边有三次排期。方怀早上去剧院跟着姜源练基本功,下午排演剧本和揣摩《无名之曲》,晚上回家陪男朋友,就这么忙碌了好几天。   这样其实挺累的,但方怀能感觉到自己进步很大——演话剧就是在逼着自己往前走,稍有不好,都会被观众看出来。   这天下午,方怀和姜源讨论剧本上的一个问题,一时忘了时间。等讨论完他一看表,心里一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别:   “姜源,抱歉,我先走了。”   “太晚了,”姜源拿起车钥匙,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我送你吧,顺便请你吃个饭。”   “谢谢,不用了,”方怀有点尴尬,他不适应和叶于渊之外的人亲近,后退了半步,说,“家里人接我。”   方怀面对叶于渊的时候,想怎么喊他就怎么喊他,但在外人面前,一般是说‘男朋友’或者‘家里人’。   姜源不说话了,他从熟人那里听说过方怀是个孤儿,唯一的爷爷逝世。   他看着方怀走出去,迈巴赫停在门外,有个人站着等他。隔着夜色看不太清楚具体相貌,姜源只能看见那个人身量很高,穿一身毛呢大衣,低着头帮方怀理了理围巾,忽然滞了滞,抬头往姜源这边看了一眼。   那是一双漆黑冷淡的眸子,照不进光。   直到方怀仰着头亲了亲他,又握着他的手走像车里,那人才收回视线,握紧了方怀的手,进了车里。   “……家里人?”姜源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   剧院才除夕之前有一次排期,方怀演完这场就不再来了——要回去和男朋友守着过年了。   叶于渊最近有点奇怪。   方怀那天在沙发上看见摊开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和《基础音乐原理》,都看了一大半,还认真做了笔记。   这些书方怀都看过,但根本没有看得这么认真,大致浏览一遍总结了一下。   而且,从来很准时的叶于渊这天早上还睡过头了。   “再睡一会儿,”叶于渊从身后抱着他,在耳边低声道,“怀怀,今天晚点去。”   叶于渊已经放假了,这几天白天就接送方怀去剧院、自己回家工作一会儿,晚上呆在一起什么也不干。   方怀想了一会儿,转过身亲亲他,说:   “今天不去了。”   叶于渊一怔:“嗯?”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晚上有表演,方怀准备了很久。   方怀昨天才发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叶于渊不喜欢姜源。既然叶于渊不喜欢,他就不去了。   晨光熹微,两个人隔着很近的距离对视了许久。   叶于渊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带着些刚睡醒的雾气,定定地看着他片刻,最后低叹一声:   “去吧,我送你。”   “不去了,咕咕咕。”他最近经常刷微博,学了一些新词语。方怀钻进了被窝里,用枕头捂着脸,“睡觉。”   叶于渊:“……”   “去吧,明天就放假了。”他说。   “反正已经迟到了。”方怀声音被挡着一层枕头,闷闷的,“……不去了。”   最后还是去了。方怀爬起来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叶于渊:   “叶老师,帮我跟姜源请个假,说去晚一点。”   叶于渊垂着眼睑看手机,接过来,在通讯录里找到备注是‘姜源’的人。   方怀的紧急联系人和通讯录第一位的联系人都是叶于渊,叶于渊能看见姜源经常给方怀发短信,但他一般只回复一个‘嗯’或者‘知道了,谢谢’。   方怀像是故意要给他看的,递过来的时候打开的就是这个画面,手机的指纹锁也设置了叶于渊指纹可开。   叶于渊忍不住微扬了扬唇角,郁结了大半天的气忽然散了,拨通姜源的电话。   “抱歉,”叶于渊顿了顿,说,“今天方怀来晚一点。”   姜源愣了愣,眉头皱起来:“对不起,你是哪位?方怀是你什么人?”   叶于渊垂着眸子,注视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戒,淡声道:   “他是——”   “我是他的男朋友。”方怀洗漱完出来穿衣服,听着扬声器里的声音,随口道,“对不起,今天睡晚了。”   “嗯。”叶于渊微一点头。   姜源:“……”   晚上八点开始话剧演出。这是一个很经典的剧本,方怀不是主角,是个配角。   一开始剧院里很多别的演员,其实是看不上他的——有点同行相轻的意思,而且,演话剧的很多都看不上演电视剧的流量,觉得都是靠抠图替身什么的,听说有人连台词都不背,直接念字母表后期配音。   但和方怀相处了一些时日,才对他彻底改观了。天赋是一方面,有天赋又肯努力是另一方面,很多人都做不到他这个地步,酸都不好意思酸。   不说别的,只要他进到练习室,除了中午和家里人打一个电话,别的时候都几乎是不休息的,一句台词不过关,他能把那句从早上练到晚上,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   不过也因此,方怀的进步速度是飞快的、简直肉眼可见……他就像一株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只要有阳光和水,就会努力汲取着一切机会生长起来。   晚上六点,方怀在化妆和换衣服。   晚上这出剧目的主演是姜源,他已经准备好了,走到方怀身边和他最后一次对台词。方怀其实很姜源相处的很不错,除了偶尔姜源会说一些奇怪的话。   “这里停顿一下,”姜源拿着笔直接在方怀剧本上圈,“大概两秒钟,灯会变暗。”   方怀点头。   姜源忽然不说话了。   他看了方怀许久,微笑了一下,说:“方怀,你要谈恋爱,有比叶总更好的人选吧。”   化妆师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小小的休息室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两个人。   方怀翻剧本的手一顿:“什么?”   “他对你未必是认真的,你年纪这么小,太好骗了。”   “是吗?”方怀仍看着剧本,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我觉得不是。”   姜源露出那种温和又了然的笑,眼角带着一点点过来人的轻蔑,像是早就看透了什么:“你现在不懂。他说喜欢你,他有告诉身边哪怕任何一个人吗?他有介绍给你他的朋友和亲人吗?有想要跟你公开吗?”   “没有吧,说不定还一直故意躲着媒体不让拍,”姜源摊手,“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你对他来说就是个小玩意,不需要进入他的生活圈。”   方怀:“……”   “就算不说这个,你和他的差距太大,”姜源道,“你工作十年赚的钱,都不一定有他一天赚的多。金钱和社会身份不对等,现在热恋期当然觉得什么都好,等以后呢?”   他一手很友好地搭在方怀肩膀上,就跟他聊天似的,循循善诱道:   “你是演员和音乐人,你们两个人也没有共同语言。”   “我可以教你演戏,我在圈里有的资源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你的爱好刚好也是我的爱好,我可以陪你。我是认真想找个人过一辈子的,愿意对你好。”   “你想找个人谈恋爱,明明可以……”   姜源从很早以前就想撬这个墙角了,他空窗期了很久,那天被方怀的演技吸引,相处一会儿之后动了心思,又笃定了方怀涉世未深很好哄骗。   他一手扶着方怀,一边抬眼往窗外看去,笑容深了些,对门外的人礼貌地颔首。   方怀背后的窗户开了一道缝隙,门外那人正要敲门,食指泛白,冷淡漠然地回视姜源。姜源把食指竖在唇间,对他比了个‘嘘’,示意不想听听他怎么回答吗?   在圈里这么多年,这样的情侣,他见多了。姜源心里有点讽刺地想,上一秒浓情蜜意,下一秒翻脸成仇也不是没有。   这个时代爱情本来就很现实,看着严丝缝合的东西,其实只要找着一个支点轻轻一敲,就碎了。   方怀终于合上了剧本。   “姜先生,你可能误会了一件事情,”方怀垂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不是想找个人谈恋爱。”   姜源:“……什么?”   “是因为遇见了他,我才想要谈恋爱,”少年浅琥珀色的眸子里盛着一点点灯光,很认真,“如果不和他在一起,我一个人过一辈子也没有问题。”   他原本就已经习惯和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只是因为遇见了叶于渊,才想要把两个人的生活叠加在一起、去期待任何和叶于渊有关的改变。   “哦,”姜源笑了笑,“我明白,你现在当然这么说。那么你的前程呢?你知道的吧,如果以后你们分手,同性恋和潜规则丑闻曝出去,你努力的一切都毁了。”   方怀每天起码要在磨炼演技和音乐创作上投入八个小时以上的心血,他很努力,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小孩。   姜源仔细观察过,他不是个单纯的恋爱脑,从他白天能够坚持来剧院而不是腻在家里谈恋爱就能看出,事业与爱情在方怀心里的位置是对半开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方怀抬起眼,很奇怪的看了姜源一眼。   那眼神让姜源忽然如一抔凉水从天而降,把他当头浇醒了——他发现,自己说了这么多,方怀竟然连一丝一毫动摇与茫然后怕都没有过。   “姜先生,你之前说了,我的叶于渊很优秀。”方怀右手在左手手腕上轻轻敲了敲,唇角微翘着,带着干净的笑意,说,“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对事业这么努力?”   钱权名利,方怀其实并不在乎。   在社会教条常俗下长大的小孩子也许会在乎,但这些东西对方怀的影响其实很淡很淡,就像城市人也不会理解住在山里的人,对果蔬生长天气阴晴的在意。   “我是为了配得上他。”   方怀摊开掌心,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千纸鹤,他笑了笑:“如果像你说的,未来哪天我和他不在一起了,那么像你口中的‘丑闻’曝光了又怎么样呢?”   但方怀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很笃定。   叶于渊接受了他的戒指,就是他家的人了,是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的,天地都见证过。   姜源有很久没说话。   工作人员来敲门,通知他们准备上场了,隔着一层门的声音有点怪怪的。方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台词,在心里模拟了全部流程之后,站起来。   化妆间外是道走廊,走廊通往舞台的后台,声控灯还没开,走廊里一片昏暗。   方怀刚合上门,忽然有人握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自己怀里。那人俯身在他耳边,呼吸间带着温热的潮气,哑声道:   “怀怀。”   方怀怔了怔,忽然又高兴起来。他穿了要表演的戏服,不好动作,最后只能握着他的手,小声说:   “还有两个小时才结束,叶老师,你来早了,会无聊的。”   “不会的,”叶于渊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富有磁性的声音好听极了,他帮方怀理了理衣领,低声说,“想你了。”   叶于渊其实很少说这么直白的话,平时要方怀故意引着他才会说。方怀掌心有点酥麻,心里想,不想演戏了,现在就想回家……但是不行。   “我也是,”方怀有点艰难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演完了。”   “好。”叶于渊点头。   “跟我去后台,”方怀想了想,“后台有去vip席的通道,你去坐着等我,我演完了就回家……嗯?”   方怀顺着叶于渊的视线看去:“在看什么?”   “没什么,走吧。”   声控灯亮起,叶于渊收回视线,握着他的大男孩,往前走去。   姜源恰好推门出来,叶于渊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在路过姜源身边时,低声说了两个字。   姜源浑身一僵。   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叶于渊帮方怀整理衣领时,左手中指上的玉质戒指。中指戴戒,是订婚的意思。   而叶于渊说的那两个字是——   “我的。”   方怀,是他的。 第86章 喵喵   姜源经营的剧院是从祖辈手里接手, 有些年头了, 他自己也是话剧演员出生的,本来剧院就有一批稳定的观众,再加上姜源自己的电影口碑稳定,影迷也经常会来支持。   话剧开演时间是在八点,而六点半的时候,来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坐了满场。今晚是一出经典剧目, 大团圆结局,为了顺应时代剧本有适当调整,很适合在过年期间和家里人一起来看。   “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啊, ”一个小演员撩起幕布看了眼,“以往七点半才能满呢,怎么回事?”   “网上的票也一下子就抢光了啊, ”另一个人冷笑一声,“还不是那个谁,实力不够、营销来凑,把他们流量粉圈那一套带过来,搞得整个剧院乌烟瘴气。”   在剧院的这一段时间,许多演员都因为方怀的实力和勤奋对他改观了不少, 但也有一批人坚持看他不顺眼——是一种嫉妒和不屑参半的心态,一边嫉妒他竟然能超过姜源拿到《无名之曲》,还能赚钱, 另一边又不屑他是个选秀出道半路出家的二流演员。   不仅剧院里的演员, 就连网上, 这么些天质疑声都一直没有断过。这其实是没有办法的,人红是非多,而方怀的实绩又的确不足,要是闷声发大财也就算了,《无名之曲》的试镜又搞得轰轰烈烈。   不久前,姜源在自己微博宣传了今晚话剧《回家》的事宜,说是年前最后一次演出。没有特意点出,但有人发现配角cast里面,某个配角后面写着‘方怀’。   【重名??】   【重名吧,他哪里够格去演话剧,某些十八线流量别玷污我们艺术圈ok?!!气炸了。】   【我不得不发散一下,这个先例不能开啊。以后什么流量网红都来演话剧,圈内生态搞崩了,那咱们票友彻底没东西可看了。】   【科科,某些黑粉们嘴里的十八线糊逼EP销量吊打一整年大部分的专辑哦,《深渊月光》董教授和银桦奖盖章过的,还力压姜源王书厉拿了《无名之曲》通告。咱们拿实力说话,不服憋着。】   【不是吧,话剧和电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话剧是真的很难演啊,他为什么想不开?公开处刑岂不是很尴尬?】   第二天,方怀默默转发了微博,算是默认要出演的事实。这一下,圈里立刻炸了一批偏激的人。   话剧在现在和电影、电视剧比起别的,算是比较小众的了。当然不是全部,但在某些‘话剧迷’的眼里,正经科班出身演话剧,可以,电影转话剧,勉勉强强……至于网红流量?绝对不行。   太掉格了。   有些人其实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只把这种爱好看成一种‘高雅’的身份象征,觉得自己和那些刷微博抖音的人是不一样的,而方怀出演,算是触到雷区了。   今天这剧院里除了原本的老观众、姜源的影迷之外,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方怀粉丝,竟然还有一批专门跑过来围观方怀,打算到时候第一时间挑刺找茬、喝倒彩嘲笑的。   他们某些人有种莫名的清高劲儿和集体荣誉感,先是坐下小声讽刺了一下周围的普通观众,开始给他们科普‘网红流量’要来演的事情,感慨一番话剧要完。   “您知道什么是网红吗?就是什么微博啊……上面哗众取宠的。听说有人到处乱搞,对,搞那些很恶心的事情,乱的很。现在他们想把咱们话剧也搞成那样。”   “那个人也不会演戏,才十几岁,屁都不懂的,肯定砸。”   “不就一小年轻吗?”来看戏的老大爷很奇怪,乐呵呵的,“你们怎么比我们老年人还迂腐,以前演员都是下九流,没读过书,大家开始演的时候都是愣头青,不也挺好的。功夫好就行了嘛,管那么多。”   大爷说完摸着下巴嘀咕了一下:“方怀,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   老大爷自己不是学艺术的,但那个年代过来的,被当时很好的艺术氛围熏陶的什么都能欣赏,昆曲也听,话剧也看,现在想来想去,总觉得方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人被噎了噎,挥了挥手:“跟您说不来,您一会儿自己就懂了。”   很快有热场和开场白,姜源在圈里人脉不错,好几个圈内好友来给他捧场了,如果忽略某些人,整体氛围其乐融融,看上去还是挺不错的。   “《回家》,主演姜源,剧本撰写曹堉,感谢您的到来。”   随着报幕声音渐淡,所有灯都暗了下去,幕布还没有拉开,有经验的人知道,距离正式开演还有半分钟空档。   而此时此刻的后台,陷入了短暂的慌乱——原本预定要以某个女演员的歌声开唱,随着歌声亮舞台灯、切入念白,展开故事的。   “玲姐呢?”   “玲姐忽然闹肚子跑厕所!两分钟前刚去的,要不掐掉这段直接开始念白吧。”   “……姜哥,怎么办?”   姜源被之前的遭遇弄的一肚子窝火,但工作就是工作,他努力让自己集中注意。原本也是想的掐掉这段——那样会少掉点味道,但也比直接开天窗要好,念白的人都清嗓子准备了,忽然听见姜源说:   “让方怀来。”   众人:“……”   “姜哥,你疯了。”一直看不上方怀的一个演员面色难看道。   方怀:“?”   方怀其实在报幕的那一秒就进入了角色状态,有点紧张,在心里反复回想细节,但也有分神关注这边的状况。   姜源对他比口型:“你可以吗?”   他马上懂了姜源的意思,情况紧急,他略一思索,就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耳麦扣上:   “可以。”   那个演员面色难看地想来拦他,但他已经打开了耳麦,此时的一举一动,观众席都会听见了。   方怀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此时也是紧张得不行了,耳边简直能听到血液一突一突摩擦着血管流淌过的声音,但所有声音都一点点远去。   我可以。他心里想。   他的叶于渊那么优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幕布缓缓拉开,灯光还没有亮起。   这一段空白期超出预估,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观众席甚至有人联想到了‘网红要来参演’之类的言论,已经开始小声嘀咕、窃窃私语,嘈杂声越来越大,情况一时有些乱。   女演员开场的那首歌略显平淡温柔,原本还好,在这种情况下可能会镇不住场。   方怀扶着耳麦原本要开口,听着台下的嘈杂,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   “一梦南柯此生晚——”   这句话甫一唱出口,全场忽然静了。原因无他,调子抓耳,音质比曲调更抓耳。   像是闷热嘈杂的八月大夏天,忽然平地涌来一股汨汨淌开的清泉,在小石子上碰撞出清凌凌的声响,平凡无奇的现世无端笼上一层梦境似的色泽,脚下的空气都要漂浮起来。   并不是正宗的戏腔,能听出是少年提着嗓子懒洋洋地唱,但从咬字到曲调拿捏都是极正的,像是说书开场的一声惊堂木,把所有人散开的注意力全都一下子收拢起来。   更有懂行的,抚掌忍不住叹了一声:“好!”   一些经常在这里看话剧的人四处打听:“我在这儿看了这么久,没听过这声音的演员啊,新招的?”   这两句唱完,很多人都还意犹未尽,又无缝接入了开场的歌、也是《回家》这出戏的主题曲,《冬夏》。   方怀选的那两句昆曲虽然是情急,但竟然巧妙地与意境很符合,那是一支很小众的曲子,讲的也是游子离家、浮生大梦一场。   幕布向两边分开,灯光亮起。   “离开家的第一年秋,风月声色增三分也看不够。”   干净清朗的音色,尾音带着些许轻快的笑,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句话一出,又有人‘咦’了一声。   “这不是《深渊月光》吗?上个月咱们市中心放过。”“哇,我好喜欢那首歌,当时都听哭了。”“这声音是真的不错。”   与此同时,幕布拉开,走出来一个少年。   他是侧对着观众的,贴合了话剧偏写实的风格,从衣着到发型、佩饰都很平凡,甚至让人看不出他是个明星——他就像那种学校里会见到的、英俊的大男孩。   他人高腿长,眼角垂着,脊背有点弓着,一手揣兜,单肩背着包,初时步子迈的懒散,总像是没睡醒。   这第一个亮相,稍稍冲淡了刚刚歌声带来的惊艳,不少人都皱起了眉。   而一开始就抱着挑刺目的的人立刻得意了。   “怎么搞的?这站没个站相,把舞台当他家吗?”   “这是唱的还是录音啊?他本人应该唱不了这么好吧。”   “能不能安静一点。”终于有人不悦地制止了那人的嘲讽。   那人‘嘁’了一身,悻悻坐回去。   “离开家的第五年秋……”   此时,忽然有人意识到了变化。   ——所有变化都是细微的,个子窜的高的男孩子经常会有的驼背挺直了,步伐沉稳了,浅色的眸子里情绪沉淀了下来。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怀刚刚表现出的‘懒散’‘驼背’,竟然是表演出来的。   而此时,少年,或者说青年在舞台中央停下步子,整了整衣领。   他偏着头笑了笑,在同周围人聊天,然后又步履匆匆地往前赶赴一场饭局,在城市的烟火里为了生计奔波。终于在秋日的某个深夜,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这里的歌声变得低沉,带着一点点沙哑的疲惫,声音却是暖的。   他握着手机,继续往前走。   “离开的第三十年秋——”   笔直的脊背又一点点佝偻了下去,步伐变得迟缓,明亮沉稳的眼神苍老下来。当他走到舞台尽头,已经变成了迟暮老人。   伴奏的钢琴声一点点放慢,整个空间变得寂静无比,唯有一下又一下艰难的呼吸声,响彻整个空间。   歌声放缓,停滞。   走到舞台尽头的人停下脚步,脊背佝偻着缓缓转身。他嘴唇干燥起皮,双眼通红。   一句台词和歌词无缝衔接在一起,声音很哑,带着哭腔。他说:   “……我想家了。”   两秒的寂静,灯光灭了下去。   一种难言的情绪忽然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就像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走完一生,又像是通过舞台与灯光在注视着自己的生命脉络,从出生到老去,远离故土,背井离乡,被塞进异乡的脉搏与血液里,听着陌生的风。   总有那么几个夜晚,非常想家。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歌曲和表演同步进行,带给人的感觉是近乎震撼的!   但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下看出其难度,一分钟里有太多的细节,从少年到老年的变化不能通过台词、仅能通过表情动作来展现给观众看,没有出色扎实的演技支撑,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这次就连那些挑刺的人都震惊了,一时没说出话来。   这段表演原本是一个四十岁的女演员来完成的,也就是肚子不舒服跑厕所的林玲。林玲在圈里是有名的演员了,这么多年磨炼下来,放眼整个剧院,能独自担下这段戏的人还真不多。   不过方怀的技巧和经验其实是比不上林玲的,但他有足够的感染力和共情能力,这么一看,效果竟然不分伯仲。   所有人仍然沉浸刚刚那一段表演的氛围里,旁白就在此时适时切入,《回家》的故事缓缓在眼前展开。   .   散场的时候,很多观众都意犹未尽,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前走。   《回家》本身就是个出色的剧本,再加上为了贴合时代的一些改编,让老的小的都能看得开心,看完了心里还能思考。而除此之外,新面孔的出现也让人激动。   “哪有那些人说的那么糟糕,我看明明挺好的。经验是有点不够,但是……效果还真不错。”   “歌儿唱的好听啊,演的也好,现场看才知道。”   “这么一看,徐导的眼光没问题啊。”   “……”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方怀和别的关系挺好的演员们一一告别,拉开了后门。   “哟,有人接送啊?”演员调侃,“小小年纪的,我酸了。”   “是啊,我恋人。”方怀笑了笑,“我先走了,再见,新年快乐。”   “再见,新年快乐。”   几个大龄单身演员有点羡慕地看着他——有时候年纪越大,越难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他们羡慕方怀,其实不是羡慕他恋人对他有多好。   当他说起‘我恋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眸子是很亮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连他自己可能都没发现。   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不会有那样的眼神。   几盏孤零零的路灯亮着,大雪把地面铺了一层又一层,方怀刚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就被人抱起来。   “没换雨靴?”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点不悦,些微热气喷洒在耳畔,“鞋子会湿。”   鞋子湿了不仅会很不舒服,还有可能感冒。   “不会的,”方怀摇摇头,“你会抱我。”   叶于渊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他垂眸看着方怀,漆黑的眸子视线沉沉,停下脚步。   方怀也在认真地看他,他有些困,浅琥珀色的眸子拢着湿漉漉的一层水汽。他的拇指从叶于渊的眼睛下面抚摸过,忽然微扬了扬眉:   “嗯?”   方怀仅仅思考了一秒,忽然眼睫垂下来,侧头吻了吻叶于渊。   “叶老师,你的眼睛刚刚在说,”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很认真地轻声说,“想被我亲。”   叶于渊看着他沉默片刻,哑声道:   “它现在也在说。”   “……”   两个人像是早恋的高中学生,在路灯下又很快地亲了亲,回到车里的时候,彼此耳朵都是红的。   方怀总觉得和叶于渊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多。   甚至是太少了,即使每天什么也不做,二十四小时好像也很快就过去了。他有时候甚至不想睡觉,如果梦里没有叶于渊。   《回家》结束,接下来一直到《无名之曲》的开拍,方怀都没有任何工作了。   车停。叶于渊抱着方怀下车,方怀已经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醒了。   “宝贝,”他揉了揉鼻尖,看向叶于渊,“《回家》演的怎么样?”   “嗯,”叶于渊看他,眸子里盛了些笑意,低声道,“你很好。”   方怀得寸进尺:   “再多说几句。”   叶于渊想了想,用念书一样的语气严肃认真地说:   “你的台词功底很好,对情绪和语气的把握,尤其是和人物共情——”   中间还用了不少术语。   方怀:“……???”   他忽然想起之前在沙发上发现的《演员自我修养》和《基础音乐原理》,还做了笔记画了重点,既然不是他自己,应该就是叶于渊的。   “你喜欢表演?”方怀看他,茫然,“要自学吗?”   叶于渊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然后方怀去洗澡,洗完澡和叶于渊一起看了一会儿电视,忽然懂了:   “你不喜欢表演,你喜欢我。”   方怀懂了,叶于渊看表演和音乐的书,是为了和他聊天?   叶于渊:“……”   “我爱你。”他低声纠正道。   方怀想通了之后,心里一时又开心又有点乱,一直想到睡觉的时候,才想明白。   “叶于渊,”方怀转过身看他,认真地说,“你不需要迁就我,即使你对我的爱好一无所知,我也喜欢你。”   叶于渊没说话,片刻后俯身过来抱他。   他在方怀耳边低声道:   “嗯。”   有些话他不跟方怀说,方怀也就永远不会知道。   他是个平庸无趣的人,又贪得无厌。   他总是想要自己变得特殊一点。   也想要方怀多喜欢他一点。   .   这个年过得很快。   除了偶尔出去社交,方怀天天都和叶于渊呆在一起。其实也不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呆着。年后他们出国旅游了一趟,回来之后,《无名之曲》的开拍日就一点点靠近了。   方怀只觉得自己还没和叶于渊呆多久,二月份就过半了,《无名之曲》那边也在打电话催他进组。正式开拍的日子一点点靠近,方怀再晚去就不合适了。   有很多人在关注着《无名之曲》的进度,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我真的不想去。”方怀整个人都蔫了,闷闷的,“可以不去了吗?”   答案是不行。   工作是要工作的,不工作怎么赚钱养家呢?这个年一过,许多公司都陆陆续续开工了,方怀左右推脱,最后还是不得不上飞机进组。   《无名之曲》的日程很紧,一开始就是奔着明年奥斯卡去的,时间并不多,原本拍摄的任务就重,还要给后期剪辑、宣传留出足够的时间。   离家的前一天晚上,叶于渊帮他收拾好行李箱,反复确认过每一个东西。   方怀不想走,不太高兴,而叶于渊总是能在这种时候把一切料理的井井有条。   第二天,石斐然开车来接方怀去坐飞机。   方怀太舍不得叶于渊了,简直想把他一起也打包带到剧组,可是叶于渊倒是显得很平静,还能确认自己有没有忘带证件。   “那我走了。”方怀闷闷道。   “嗯,”叶于渊低头帮他理了理衣领,“到那边给我打电话,那边气温低,要加衣服。”   方怀:“……好的。”   毫不夸张地说,他转身出门的时候,有点想哭。   门在身后关上,方怀刚走了两步,背后又传来开门的声音。   “箱子有点重,”叶于渊看了石斐然一眼,沉默片刻,说,“我送你去机场。”   方怀的心情立刻又好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机场。   “那,到时候联系?”这一个小时,方怀已经说服自己了,其实也不久,他中间还可以回来看叶于渊。   “我走了,”方怀用杂志挡着亲了他一下,小声说,“我喜欢你。”   “嗯。”叶于渊耳根发红,点了点头。   石斐然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他和方怀、助理刚过完安检,转过身,又看见了叶总那张冷淡英俊的脸。   “箱子有点重,”他掩饰地轻咳两声,“我送你到国外。”   补票来不及了,还好前天预约了私人飞机路线,可以直接坐私人飞机去。   石斐然:“……”   他眼睁睁看着叶于渊把方怀送到酒店,把周边的环境全都看过一遍,人际关系打点好,才不得不告别,Ptah那边也开始上班了。   方怀心里就很不好受了。   谈恋爱以来,他还没和叶于渊分开过,还没入夜,一个人呆在酒店里,心里就酸酸的,最后只能爬起来读剧本。他想打电话,但这个点,叶于渊应该还在回国的飞机上。   徐团圆比他来的还早,两个人聊了聊。   “咱们的行程很紧,”徐团圆也是个效率很高的人,行事雷厉风行,“三天揣摩剧本,然后直接开机,第一场就是你,接下来可能会很累。”   谈到工作,方怀也认真了起来,点头:“嗯。”   “还有……”徐团圆想到这里,声音变低了点,“不是我夸张,《无名之曲》肯定是要拿奥斯卡的。”   “方怀,你觉得自己够资格,当一个奥斯卡获奖影片的男主角吗?”   方怀看着徐团圆。   他握着剧本,没能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摇头:“对不起,徐导,我不知道。”   方怀想过了。   能走到那种位置的演员,心里一定是怀着对电影最纯粹的爱,但他不是。   他喜欢电影,喜欢音乐,更喜欢叶于渊。   徐团圆并没有惊讶,他猜到了。他知道方怀是怎么样的,因此才最后决定选择他。   “你会知道的。”徐团圆拍了拍他的肩,“刚下飞机,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   方怀点点头,刚出门,就遇见了乔安。   乔安是纽约本地人,也是演员,在电影里是个重要配角。乔安邀请他一起看电视,顺便讨论一下剧本,方怀同意了。   乔安打开电视,随意调频道,在某个频道停下来。   方怀原本有点心不在焉,还在想徐团圆的话,并不想看电视,扫了一眼屏幕,视线立刻就被黏住了。   那似乎是年后某个科技论坛的整理回放,论坛是不久前的,但今天才刚刚剪辑完播出来。   “Wow,”乔安吹了声口哨,“这就是那个Ptah的大老板吗?他好帅啊。”   方怀看着屏幕,许久后说:“嗯。”   不和他呆在一起的时候,叶于渊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氛围,很冷淡漠然,只偶尔说一两句话。   直到中场休息的时候,似乎是为了调节氛围,媒体调侃似的问了他一个问题:   “看见您左手戴着戒指,请问您已经订婚了吗?”   叶于渊在镜头下一向是沉默寡言的。   只有这次,他垂下眸子,右手磨挲一下左手的玉戒。他眼神一点点软下来,低声道:   “我有恋人。”   “天哪!”这个消息让包括记者在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了,记者下意识地问,“是什么样的女孩,有这样的荣幸呢?”   “荣幸?”叶于渊闻言,微一摇头,“不,应该是我的荣幸。”   “她是谁呢?”另一个记者又问,问完才意识到这简直是在窥探隐私,不得不临时改口道:   “我是说,她是什么样的。”   叶于渊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他是……”   他看着镜头,眼睛里竟然漾开些笑意,破天荒显得温柔缱绻。   他一字一句道:   “他是世界送给我的礼物。” 第87章 喵喵喵   “他是世界送给我的礼物。”   “……”   话音刚落, 电视内外都是一阵哗然。肉眼可见当时周围的人都有些骚动——台下坐着的是媒体和别的与会者, 而台上坐着的都是些总负责人。   叶于渊身边一个中年大叔开玩笑地摇摇头道:   “叶总要结婚了?如果婚前财产不公证,今年福布斯榜恐怕要空降一位美人……哈哈哈。”   “结婚。”   叶于渊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沉默了片刻。   他的眸子里一时间漾开些什么,很快归于平静。   媒体其实还想继续问下去,但毕竟是个科技论坛,而看叶于渊的表情, 似乎不打算说更多了,只能见好就收。   但这消息也已经足够轰动了。   “他这也太……”乔安看着电视,忍不住感慨, “我要是女孩子,我都要爱上他了。他的恋人现在一定很感动。”   方怀:“……”   乔安感慨了一会儿,这时才转头看方怀, 差点慌了:   “方,你怎么了?”   方怀低着头查了一会儿回国的机票,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   他数了数日子,还有三个月。   “我想我的恋人了。”他摸了摸鼻子,语无伦次道, “我舍不得……我……”   乔安只得拍拍他的肩:“我以前也舍不得离开我女朋友,直到我拍完戏回家,看见她跟我最好的朋友滚在一起……嗯。”   方怀:“……”   与此同时, 网络上也有不少人在讨论这件事。   这个论坛并不是直播, 这一段录像其实早就录好了, 但今天才播出,之前口风都守得很紧。   【之前《心动的信号》叶总就戴玉戒了啊!!!对方不会真的是信号小屋里的嘉宾吧?】   【我好酸。】   【不应该啊,叶总看上去就像是性冷淡。他这个表情我要怀疑他被人魂穿了,怎么可以这么宠??】   【我来了,难道我家cp is rio???】   【如果你说的是叶于渊x方怀的cp的话,这种自己想想就好了,不可能的了。上头风声又收紧,同性可婚法很可能要黄,方怀要是还想要他的事业,就不会敢真的跟同性谈恋爱的。】   也有人兴致勃勃地从很久以前的蛛丝马迹开始扒,包括叶于渊发过的微博、出席过的各种峰会,但竟然到最后都什么也没能翻出来,所有可能的痕迹被抹的一干二净,最后也只能作罢。   .   《无名之曲》的开机日子一点点接近。   方怀一开始不适应极了,是真的不适应,好像忽然没了叶于渊,他连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生活都不会了。   虽然每天晚上会和叶于渊视频通电话,但方怀总觉得,一两个小时完全不够,但又没有更多的时间。叶于渊工作忙,他这边也并不轻松。   徐团圆虽然脾气好,但本质也是个非常严格的导演,比起林升云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怀在这不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他逼着迅速地成长了起来。   两个星期过去,拍摄进度进入了一个新阶段,留了一个白天给大家修整。而方怀一大早醒来就接到徐团圆的电话,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旧居民楼,一扇小小的铁门被推开。   逼仄的室内被各种东西塞满了,香烟盒子、纸尿裤、瑜伽垫,女主人戴着满头的卷发棒一边哄小孩一边看电视,年过三十的男主人已经微微秃顶,手指夹着烟戴着围裙,转过身来:   “是我,找我有什么……事,徐导啊。”   他的视线扫过门口的人,就两个人,一个笑容温和的胖子,一个白皙英俊的大男孩。   这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徐团圆了,愣了愣之后就取下围裙,让妻子去倒茶:   “坐吧。”   方怀看着那张脸,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明天就是《无名之曲》的开机了,而今天,徐团圆却带他来了这里。   “林……”   “我叫林麟,”男主人摸了摸啤酒肚,打量着方怀,“你是?”   果然是林麟。   林麟是林晓的弟弟,林晓在十年前就去世了,而他的弟弟林麟在美国定居,算算时间,是有三十岁了。   “我是方怀,你好。”方怀有点拘谨,礼貌地点点头。   “是《无名之曲》的男主演。”徐团圆解释道,“之前公开试镜的新闻,不知道你看没看过。”   “哦……”林麟随意地点点头,夹着烟,神色显得心不在焉,提不起兴趣,“坐吧,徐导和……小方,喝什么茶?   方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最后收回视线。   林麟像个随处可见、中年发福的普通男人,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组成部分,和资料乃至电影剧本里,那个意气风发又不懂事的男孩子有很大差别。   他们坐下,随意聊了几句,中间徐团圆接电话出去了。   方怀和林麟仍然坐在旧沙发上,女主人在房间里和朋友打电话。林麟手指上夹着烟,忽然说:   “你要演我哥?”他在烟灰缸上掸了掸烟灰,一笑,“你演不来的。”   方怀没说话。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抬起眼睛看着林麟。   林麟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点嘲讽,就这一点神色流露,忽然让人看见了他普通皮囊下面一点点灵魂真实的样子。   他看着眼前的大男孩,皮肤很白,相貌英俊,浅色的眸子干净,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善良。   “娇生惯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小少爷啊。”他笑了笑说,“你知道我哥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是被烫着打着骂着长大的,他经历的东西,你想都不敢想。”   “他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水杯都不能跟别人的放在一起,一个朋友也没有——别人嫌他恶心,怕他传染艾滋。”林麟用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不知道吧。”   方怀看着外表就像那种被很多人喜欢、保护着长大的小孩。   徐团圆这时回来,林麟又不说话了,刚刚的神色从脸上消失,又变回了平凡的模样。   他们又随便说了一阵,便告别了。   而回去的路上,方怀明显比来时要沉默了不少。   他在沉思。   徐团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表情,片刻后才慢悠悠地移开视线。   方怀一个晚上没睡,第二天依然按时去片场。   他问了徐团圆一个问题:“我们的电影,是要把黑暗揭露给别人看吗?”   徐团圆看着他,顿了顿,说:“一部分。”   方怀沉思了片刻,点点头。他去化妆和换衣服,很快又回来开拍了。   这一整天的效率都很低,拍摄进度很慢,徐团圆的脾气很好,但到最后也有点吃不消——可能是还没有真的熟悉,方怀、还有一些别的配角,今天的状态都不算好。   而只有方怀知道自己状态不好的原因,跟别人想的不一样,并不是水土不服。   他不知道为什么。   《无名之曲》的主角林晓,从一开始就在接受来自世界的所有恶意,歧视、霸凌、偏见。   他对着世界敞开怀抱,最后还是被各种冷枪暗箭捅到遍体鳞伤,在人生好不容易有转机的时候,却又因为一个很小、很荒诞的理由死去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跟他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不懂,这样的电影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也演不好。他以前很少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它却盘桓在心中挥之不去。   .   “我有点不知道为什么,”方怀一个人在异乡的街道上慢慢往前走,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我觉得这太……”   夕阳洒满了整个广场,有白鸽一步步往前迈着,小孩子蹲在广场中央喂鸽子。   “嗯?”叶于渊低沉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泻而出。   方怀又不说话了。   已经过去好久了,他以为自己快要习惯了不和叶于渊在一起的日子。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很想他。   当他吃到很好吃的食物会想起叶于渊,遇见困难和疑惑的时候也会想,叶于渊不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遗憾与缺失,好像生命里少了点什么。   “我——”   方怀想了想,最后还是没说。   叶于渊也很忙,他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即使是世界上感情最好的恋人,也没有理由天天呆在一起的,更何况还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没什么,我爱你。”他最后对着话筒笑了笑,说,“先挂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说:   “怀怀,今天是几号?”   “三月初……怎么了?”方怀有点摸不着头脑,“过节吗?世界植树日?”   叶于渊:“……”   “真的不记得了?”   电话那边人似乎低叹了一声,尾音微哑,仿佛带着点热气喷洒在耳廓间。   方怀碰了碰耳朵,又有点想查回国的机票了。   想见他。   落日的余晖一点点收敛,一只白鸽忽然扑扇着翅膀飞到方怀掌心里。方怀托着它,它的嘴里衔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一个日期。   十二月三日。   是他们在一起的那天。   方怀忽然一怔,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许多白鸽扇着翅膀飞向天空的声音,带着风声和一些周围人的欢呼和尖叫,还有人吹了吹口哨。   夜幕彻底降临,天边骤然升起烟花,广场的灯火绕着方怀四周,一簇接着一簇的燃起。   方怀忽然意识到什么,想要转身,眼睛被人轻轻遮住。   “九十九天快乐。”那人低声说,“怀怀,我有礼物送给你。”   “等一下。”方怀忽然说。   那人垂下眼睑,黑曜石似的眸子里盛着柔软的夜色:“嗯?”   “叶老师,你能不能先亲我一下,”方怀小声说,“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 第88章 喵喵喵喵   方怀的眼睛被遮挡着, 看不见东西, 只能听见叶于渊的呼吸骤然急促。   大片的白鸽从时代广场中央飞起,夜色一点点深了,车水川流不息。   他们在晚高峰的城市中心接吻。   夜风带着尘埃飘落,漂亮的灯火一点点裹住了整个城市,在过快的节奏中显出几分温柔的色泽。   九十九天了。   方怀想着这个数字,心里只觉得像梦一样。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昨天才和叶于渊在一起, 从那列火车上走下来,试探着牵起他的手时,指尖相触的地方都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现在也是这样。三个月了, 没有一分一秒觉得厌倦,甚至越来越喜欢他。   周围的欢呼声和口哨声更响了,还有的老外以为是要求婚, 起哄着喊:   “Marry him!(和他结婚!)”   “Say yes!(答应他!)”   “……”   “我们有半个月没见了。”方怀闭着眼睛,在叶于渊耳边说,“叶老师,我总觉得你一点也不想我。”   他们每天都会打电话,方怀有空的时候,还会视频。   但叶于渊在电话里总是温和地提醒他要早睡、下雨出门要带伞、不要累着自己, 就像个成熟可靠的长辈,他的感情都是收敛克制着的,平时连短信也发的很少。   “十七天, ”叶于渊纠正道, “十七天又八个小时没见面。”   方怀:“……?”   叶于渊在黑暗中握住他的手, 与他十指相扣,又低头吻了吻他,哑声道:   “每一秒钟。”   周围忽然有倒抽气的声音,围观的人似乎在激烈地议论起什么。方怀依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周围的光线似乎暗了。   方怀怔了怔:“什么?”   “每一秒钟,”叶于渊耳根微热,低声道,“都在想你。”   与此同时,他放开了遮住方怀双眼的手。   异乡初春的风温柔地自耳畔掠过,方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   大片的星空。   国际大都市,光污染严重。每晚的霓虹灯能把天空照的亮如白昼,再加上工业污染,已经好久没见过星星了。   而今天,大半个城市的霓虹灯都熄灭了,只留下路灯和基础照明设施的光,而漆黑的天幕上,铺开了一大片星子,在夜色里像是一个浪漫到不可思议的梦境,裹挟着火光骤临人世。   这是叶于渊送给他的,一整片星空。   “我没看错吗?星星??”   “好像是无人机人工投影技术……我的天,这就像真的一样。”   “太美了。”   就连路人都忍不住驻足抬头观看,大家匆忙赶路了许久,几乎忘记了有多久没见过星星。   方怀的心脏像是落进了很软的云朵里,一时间满足酸胀到不可思议。   半个小时后。   方怀的血液里还残留着刚刚的感觉,两个人沿着安静的街道一路走,方怀看着路灯,甚至有点不敢看叶于渊。   他以前没想过自己竟然可以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好像自己忽然变得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叶于渊似乎对他的所有生活琐事都很感兴趣,问了方怀许多小问题,比如“和别人相处的怎么样”或者“饭菜吃的习惯吗”。   很多问题其实之前打电话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但方怀还是又说了一遍。   “我也有东西送给你。”回到酒店的时候,方怀说。   他不知道别人有过九十九天纪念日的习惯,但来到这边,看见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都很想给叶于渊看一看,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堆礼物。   领带夹,一对袖扣,还有一些小玩意。   叶于渊当时就把自己原本那对袖扣换下来了,似乎非常喜欢。   他们回到了酒店,落地窗外是夜晚城市繁华的景象。方怀想了想,把手机交给叶于渊。   叶于渊垂下眸子看他:“嗯?”   “这半个月很听话,没有和别人……嗯,聊天,”方怀心里想着自己在微博上看到的,“叶老师,给你检查。”   方怀觉得自己是恋爱初学者,动不动就想上网查一查知识,各种各样公众号的营销鸡汤看了一大堆。   什么‘合格的男朋友就要把自己的手机定期给另一半检查’‘不能和别人在微信、qq上聊’‘手机要录对方的指纹、密码要全部告诉对方’。   叶于渊沉默片刻,眸子里浮现些笑意。   他接过手机,随意翻了翻,刚要把它还给方怀,忽然看见了录音文件里有两个十几分钟的音频。   方怀看一眼那两个文件,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心虚地坐起来。   “这两个文件,”叶于渊意识到什么,顿了顿,淡声问,“可以听吗?”   “是通话记录自动录音的,没什么意思,别听了,”方怀看着地板,小声说,“你想不想洗澡?我们早点睡吧,买的什么时候的机票?”   叶于渊:“……”   像是从一杯温咖啡里忽然喝到冰块,清醒了不少。   也许是最近方怀对他展现的喜爱太多,让他有些得寸进尺了,这样不好。   叶于渊放下手机,沉默片刻,道:   “嗯,我去洗澡。”   方怀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躺进沙发里,打开电视。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他的叶于渊似乎并不开心。   像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一个小时后,方怀熄了床头灯,慢吞吞地挪上床睡觉。他心里装着事情,躺下没一会儿,刚想去亲一亲叶于渊,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叶于渊抱的并不紧,也是克制着的,呼吸带着微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   “叶于渊,如果我有事情瞒着你,或者骗你,”方怀这一句话不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你会生气吗?”   叶于渊抱着他的手紧了紧,片刻后亲了亲大男孩的蝴蝶骨,低声道:   “不会。”   “……为什么?”   叶于渊垂着眸子,过了许久,才说:   “舍不得。”   他舍不得生他的气,也舍不得让他难过。   叶于渊严肃刻板了一辈子,唯独在方怀的事情上,没有任何原则可言。   方怀不说话了。   “睡吧。”叶于渊也沉默了片刻,亲了亲方怀的额头,说,“明天要拍戏?我去探班。”   方怀没回答,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好不容易找到那两个录音文件,按下播放。   录音文件的音质不太好,还有些沙沙声,一开始是一段杂音,然后才有人声传来。   “叶老师,我半夜做梦了,梦到你来看我,拍完戏之后我们去那家旧书店看书,隔壁的冰淇淋很好吃。”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鼻音,迷迷糊糊的,的确是刚睡醒的样子。   方怀听着自己的声音,简直不好意思极了,耳廓都红了。   那是他半夜起来,想给叶于渊打电话,一看时间是半夜三点,最后只随便按开了录音。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说了十几分钟,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在重复“我想你”和“我喜欢你”。   第二个录音文件也差不多,不过这次不是刚睡醒。   “我觉得你一点也不想我,叶老师,工作这么忙吗?”方怀的声音闷闷的,来自不久前一个失眠的夜晚,“一天才打一次电话,我要去找国内的报纸才能看见你。”   方怀听着自己说的话,非常尴尬。   叶于渊:“……”   方怀快窘迫得不行了,有点后悔,伸手去床头柜上拿手机,却忽然被叶于渊握住了手。   再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叶于渊吻着他的眼角,辗转到唇边,嗓音微哑,“……冰淇淋店在哪里?明天去。”   方怀只好说:“我随便说的。”   叶于渊沉默片刻,也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示意方怀自己刷指纹开锁,叶于渊的所有设备都有录入方怀的指纹。   方怀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在叶于渊的坚持下,最后还是开了。叶于渊的手机桌面很简单,除了常用软件没有任何别的,叶于渊当着方怀的面点开备忘录。   备忘录的总字数竟然有……方怀数了数,有近十万字,像是日记,三句话不离他。   “怀怀,你每天要拍戏六个小时,但是睡眠时间不能少于八小时,”叶于渊低声道,“你知道……”   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在一小时内结束电话。   他想他的程度,远远比方怀所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   翌日,《无名之曲》剧组。   一整个剧组从很早就开始忙忙碌碌,方怀一边忙里偷闲吃早餐,一边还在抓紧时间看剧本——他其实早就把台词记得滚瓜烂熟了,但事到临头还是会紧张。   而徐团圆反而是整个剧组最镇定的人,今天这场有难度,他心里已经做好了NG很多次的准备。   “别紧张,方怀,”乔安乐呵呵地安慰他,“我们时间预留是够的,即使你连拍二十条都不过,问题也不大。”   方怀:“…………嗯,谢谢。”   乔安又说:“你昨晚去哪里了?我想找你对戏的。”   “我的恋人来看我,”方怀说,“昨天是我们的九十九天纪念日。”   “哦……”乔安挠了挠头,“那祝你们幸福。”   方怀以前跟乔安讲过,说他是叶于渊的男朋友。   乔安当然没有信,他只当方怀是叶于渊的粉丝,今天听到方怀这么说,心里想着方怀还挺严格的,崇拜偶像还有九十九天纪念日?   很快开拍。   方怀和徐团圆做好了NG很多次的心理准备,但最后,事情的发展还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第89章 喵喵喵喵喵   “卡。”   这是第三次重拍, 喊完‘卡’之后, 徐团圆却没说过、也没说不过。   他摸着下巴看回放,许久之后,招手把方怀喊过来:   “方怀,你自己来看。”   方怀整从助理手里接过毛巾擦头发,闻言立刻放下毛巾,走到摄像机边, 和徐团圆一起把这个镜头看了。   “嗯……”他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好半晌没说话,但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这是一个比较长的镜头。   徐团圆和林升云不同, 是个风格比较温和的导演,他知道方怀各种经验不足,愿意带着他一点点熟悉。也是从今天开始, 才正式进入《无名之曲》的核心戏份。   车祸之后,林晓去医院拿了自己的诊断报告。永久性失明,与此同时,听觉也不可逆转地将会逐渐缺失——这意味着他不久之后,会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而就是这一天,他暗恋了两年的男生对他明确地说‘同性恋真恶心’, 发现他性取向的父母直接说出了断绝关系。   这一年他十七岁。   工作日的城市公园人很少,看报纸的大叔慢悠悠翻过一页,林晓走到人工湖边缘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脱了鞋, 安静地踏进水里。   他其实不是想自杀, 只是一时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方怀看着回放里的自己。   他的学习能力不差,之前NG的几次,徐团圆给他提的问题都改过来了。   但,怎么说呢。   “这是一条可过可不过的戏。”徐团圆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说。   这一场戏有很多水下镜头,而方怀和徐团圆都没有用替身的打算,这还只是第一条,初春的天气要一直泡在水里,对体力也是有很大消耗的。而除此之外,这一条用任何人的眼光去看,都找不出明显毛病。   走位台词零失误,情绪与细节有了,气氛也对。   表面上看上去是很完美的一个镜头了。   但熟悉电影的——尤其是跟了徐团圆这么多年的主创班底,接触的永远是最顶尖的演员,一眼就能看出哪里不对劲儿。   普通电影肯定是够了,但是拿奥斯卡的要求去看,远远不够。   跟组的编剧也在一边看着,和副导演一起看了一遍回放。最后副导演说:   “不如,过吧,时间也不多了,一直泡着水也折磨孩子。”   徐团圆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两个人在想什么。果然副导演走出两步,小声嘀咕道:   “也不错了,水平的极限也就这样了……本身就没有金刚钻,做不来瓷器,现在能做个泥胚子也行,得过且过。”   别的不说,这话虽然有点伤人,但是——   就这么半个月的接触下来看,方怀和副导演、编剧以前合作过的演员,差远了。   方怀现在就像是开了一个角的玉石交到他们手里,有灵气和天赋,但还有一大部分是没开窍的石头。像这样的演员,圈里其实很多,运气不好的默默无闻一辈子,运气好的有人赏识、一步步打磨到三四十岁说不定能拿个有分量的奖。   而方怀是属于‘运气很好’的,实力水平一般,不仅有人赏识,还恰好是被徐团圆看中。   他在试镜时的表现的确不错,但进组之后……前半个月拍的戏还没有进入主题,方怀也没有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表现,在徐团圆的耐心培养下才勉强顺利拍完了。   “徐导,”水还滴滴答答地从方怀的发梢滴下来,他沉默了许久,问,“可以再拍一遍吗?”   徐团圆并不意外,微笑一下,点头:“可以,这一段先留着。”   他其实已经猜到后面的结果了,但并不说破。他从选方怀的那一刻就预料了后来的事情,只不过眼下的麻烦,比他所想的还要大一点。   “可以……删了吗?”方怀挠了挠头。   ‘删了’的潜台词,就是不给自己留退路,一定要拍出一段比‘得过且过’要更好的片段来。   徐团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后点点头,当着方怀的面把那一段给删除了。   接下来又重复了几次,果然跟徐团圆想的一模一样。   一次比一次差。   不仅没有比删掉的那一段好,甚至比之刚刚开始拍的第一次,都要不如。到最后一次方怀甚至是肉眼可见的不在状态了。   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这一场戏没什么配角,累也是方怀自己一个人累。而原本水下戏就很消耗体力,而方怀又受着心理压力,逼迫自己要拍的好,但越是这样心理暗示,越南辕北辙。   “之前那条真删了?”副导演走过来,神情失望又惋惜,“为什么要删……那现在怎么办?他演成这样,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咱们时间又不多了。”   方怀在一边拿着剧本,没说话。   “大家先休息一下,”徐团圆拍了拍手,说,“方怀也休息一下,不要急,调整一下状态。”   方怀在水里泡了大半天,手指头都是皱的,助理立刻拿了浴巾过来把人团团裹住。乔安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安慰他:   “方,你的压力别太大,徐导不严的,大不了后期还可以剪。”   但也就是乔安和方怀关系好,才过来跟他说这种话。方怀性格好,挺多人都喜欢他,但徐团圆身边的固定班底都是奥斯卡常客,从摄影乃至到艺术监督,都有那么些傲气。   从为人处世上他们喜欢方怀,但在工作上,却有点看不上方怀这个才不配位、运气很好的新人演员了。   “谢谢。”方怀看着乔安笑笑,刚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谁?”乔安有点疑惑,方怀一般工作的时候是不看短信的。   “我恋人。”方怀解释道,说着打开了收件箱,乔安看到明晃晃的‘叶老师’几个字备注。   乔安:“……”   叶是叶于渊的叶吗?   乔安有点无语,戏也太多了吧!方怀可能真的认识叶于渊,但私底下把一个直男当成自己男朋友,就不太好了吧。   之前叶于渊在论坛里都说过自己有未婚妻了。报道的时候,对于叶于渊的‘他是世界送给我的礼物’,外媒翻译用的是‘she’,而也没有澄清。   方怀回了两条短信,那边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方怀犹豫片刻接了。   与此同时,生活监督手里拿着张单子,有点兴奋地走进来:   “咱们今天中午吃米其林三星,有一位先生说他是咱们家属——”   “没有拍戏,在室内研讨剧本,下午才拍,”方怀小心四处看了看,“你还要工作吧?下午再探班也是一……样……”   他说着说着,话就变慢了,遥遥对上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   方怀正拿着毛巾擦头发,发梢往下滴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而他的男朋友就站在几米外的地方,沉默地注视着他。   方怀:“……”   乔安:“…………???”   叶于渊似乎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一身裁剪合体的深蓝色西服,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领带夹和袖扣是昨天方怀送他的,浅色的琥珀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他的模样显得英俊又冷淡,顿了顿,低沉醇厚的嗓音极富磁性,现实与话筒中的重叠着传来:   “研讨剧本?”   “……嗯?”   .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但米其林三星的外卖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恰好到了饭店,几个盘子相继打开,大家心里对方怀的轻蔑都淡了不少,毕竟吃人嘴短。   都是外媒翻译的锅。   乔安是真的没想到,叶于渊的未婚妻并不是未婚妻,而是未婚夫,还就是天天和他一起看电视打游戏的方怀。   ……他以前有没有哪里得罪过这位未来的首富伴侣?乔安很怀疑又惶恐地看了方怀一眼。   方怀正在和叶于渊承认错误。   “对不起,”他低着头老实道,“我错了,不该骗你。”   方怀坐在凳子上,叶于渊俯身拿着毛巾帮他擦身上的水迹,这是个不着痕迹却独占欲极强的姿势,几乎把少年整个人拥在怀里,丝毫不避讳外人的眼光。   乔安见多了他在各种场合高冷严肃的样子,以前也和别人一样怀疑过,叶于渊是不是个仿生机器人,此时心里又古怪又不可思议,还有点莫名羡慕。   谁都想要被人爱。   “嗯,下次呢?”叶于渊淡声问。   方怀不假思索,非常耿直地道:   “错了是错了,但是下次还敢。”   他在来之前就知道这场戏可能要糟,所以才说了个谎,不想叶于渊来探班,最后也果然不出意料的车祸了。   他想要自己在叶于渊心里总是很厉害的,倒也不是自卑——试问哪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不想自己在恋人眼里是天下第一帅呢?   叶于渊拇指磨挲一下袖扣,垂着眸子看他,眼神纵容:   “仗着我爱你?”   方怀亲了亲他:“对,仗着你爱我。”   乔安:“……”   他是一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走了走了。   方怀心里仍然没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叶于渊不会演戏,即使他在,也就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忙,还白白担心一场。   人工湖的湖底很深,远比方怀本来设想的要深。虽然为了拍戏清理过垃圾和一些别的生物,但为了写实,总体还是保持了原样。第一次走进去的时候,方怀是真的没想到,为什么会这么深。   有一种让人绝望的寂静与黑暗。   他想起自己昨天问徐团圆的问题,电影是要把那些藏在角落尘埃里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揭露给别人看吗?   当时徐团圆的回答是,一部分。   一部分,那么另一部分呢?方怀回去又想了很久。   越是了解林晓和他的经历,就越是觉得,角落里以前没有注意过的肮脏淤泥实在是太多了。就像这个人工湖,平静的表面下的深度不为肉眼所丈量,但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   那是一种让人感到绝望的、没顶的黑,把人放置在一个没有空气的环境里,不能呼救,却又不会立刻死去,一层层变得麻木,眼睁睁看着灵魂抽离身体。   仅仅是旁观者都这样了,方怀不敢去想象,真正经历这些的林晓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们把这些绝望从角落里揪出来给别人看,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方怀很茫然。   “一定要拍吗?”叶于渊垂着眸子,问他,“今天。”   他看得出方怀已经拍了很久,泡了太久的水,手指的皮肤都皱了起来。叶于渊把他的手拢在掌心里,一寸寸细细地按揉过去,唇角抿着。 第90章 喵喵喵喵   从叶于渊下车起, 剧组里就有许多视线若有若无地集中在两人身上。   他最常驾驶的迈巴赫留在国内, 在纽约的是辆颜色颇为低调的宾利——但很多人依然还是只在汽车杂志上见过。除了徐团圆和少数几个中年演员,大部分人还是没有这个财力的。   到了叶于渊这个阶层,财富和价格概念其实已经很淡化了,他也不需要通过自己的座驾去彰显什么。   有人知道方怀和叶于渊的关系,更多的人不知道。   许多人保持着不约而同的缄默,偶尔小声交谈, 用一种过来人专属的轻蔑与了然,略带点暧昧的眼神去打量这一对看起来地位悬殊的‘情侣’。   英俊冷淡且久居上位的成熟男性,和穿着宽松连帽卫衣、图案上还印着漫画logo的俊秀少年, 真的很难让人往普通情侣方面联想。如果说是另一种更加物质直白的关系,倒还容易接受些。   甚至还有人发散联想到方怀最近格外的……幸运。   忽然就专辑销量大爆,然后像做梦一样接到了徐团圆的片约, 说是靠实力或者单纯走运,谁信?   “如果我没记错,叶总好像有未婚妻吧,她知道这回事吗?”   “竟然是骗婚gay吗,有点幻灭。”   “不是骗婚吧,就是婚前随便玩玩, 包养个……你们懂的。”   说这几句话的是场务和助理,本来地位就不高,借光蹭了一顿米其林三星, 蹲在一边小声八卦。而更多的人只是心里想想, 并没有说出口。   时间很紧张, 吃完饭休息一会儿过后就要继续拍。方怀已经又吹干头发、解开卫衣外套,恢复了‘林晓’的造型——他自身条件很好,几乎不需要化妆修饰,给化妆师省了不少麻烦。   方怀和叶于渊似乎在某个话题上起了分歧,最后叶于渊站起来,率先迈步往人工湖边走。   正八卦的几个人余光看见话题的主人公起身向这边走来,便立刻低下头收声了。   叶于渊还是那副漠然的样子。   除了跟方怀说话的时候,他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同样的表情,冷淡严肃又一丝不苟,俊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有时像是被高供在神台上的俯视众人神像。   叶于渊俯身,用手试探人工湖的温度,沉默片刻后,皱起了眉。   方怀刚刚还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证,水被太阳晒过,温度绝对是在二十度以上的。   方怀此时也走过来了,有点尴尬,听见叶于渊低声说:   “长大了,会说谎了。”   他垂着眸子看方怀,面上没什么表情,潜台词好像在说真把他当傻子了?   方怀心里一时苦闷,又忍不住说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谎:“刚刚出太阳的时候水是很热的,现在冷了。”   叶于渊:“……”   叶于渊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拇指磨挲过方怀的鼻梁到鼻翼,在唇角逗留。   方怀又有点想亲他,还好忍住了:“怎么了?”   叶于渊背对着人群,方怀能看见有人探究又嘲讽地往这边看,一和他对上视线又飞快地移开眼神。   这天的天气其实并不好,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雨。午后微弱的光穿过树叶缝隙,叶于渊低着眼,仿佛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边很淡地扬起一些弧度。   “鼻子没有变长啊,”叶于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很罕见地同他开了个玩笑,“我家的小匹诺曹。”   这个玩笑其实也不好笑,跟以往的叶于渊又很不同。他手指轻轻覆在方怀鼻尖上,眼神有那么几秒几乎是纵容宠爱的,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样子。   方怀一言不发地看他,心跳很快又很急。   他太喜欢叶于渊了,尤其是叶于渊这么看着他、跟他说这些很不同以往的话的时候。   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这里是片场,最后只能宣布:   “我回去要亲你。”   叶于渊垂下眼睑,低声道:   “嗯。”片刻后,他嗓音微哑,补充道:   “你要记得,别忘记了。”   .   方怀心里其实埋着一件事情,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有时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   拍完戏之后,他有时候很难把自己从‘林晓’的角色里抽离出来,长时间的走神、心情时常沉闷与绝望,尤其是今天第一次拍这场戏的时候,他下水时,有那么几秒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他有点害怕,但又觉得这似乎是小题大做,没有同谁说。   吃完饭稍作休整,开始拍最后一次。   再过一会儿光线就要开始变化,和剧本里要求的感觉不一样了,这次拍不过,可能就要延后或者迫不得已考虑别的方法。   在叶于渊来之前,方怀其实是有点着急的。此时此刻心里却忽然安静了下来。   其实焦虑和沮丧还是在,但叶于渊对他来说就像是最好的镇定剂,效果好而且作用很温和,至少这次方怀站在镜头下,没有再掌心冒冷汗、心脏发虚。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让早就滚瓜烂熟的台词和走位在心里再过了一遍。   徐团圆打了手势,几台摄影机同时就位。这是场雨戏,压力水管造雨器原本都缓缓启动,也就在这时天边闷响,丁点雨珠连成线。   下雨了。   自然的雨不好把控,但真实性更强,效果也更好。徐团圆估摸了一下雨势,又和副导演讨论片刻,决定还是继续拍。   徐团圆对方怀的方向抬手示意‘准备’,提了提气,中气十足地道:   “action。”   所有人同时停止了交谈,看着方怀的方向,不少人面色凝重。   人造的雨向四处飘,秘书帮叶于渊打起了伞,叶于渊微一摇头婉拒了。他手肘上搭着方怀的连帽卫衣外套,沉默着看向方怀的方向,指节下意识地攥起来,很快又松开。   而徐团圆低头注视着取景器。   方怀表现的比他想象的要好,也比前几次都要好。之前拍到第五次的时候,方怀甚至没能到入水就被喊了卡。   镜头先是把整片天地裹着,灰蒙蒙的天幕,高墙大厦鬼影一样笼罩下来,广告牌在雨幕里是一道惨白褪色的线条,不见天光。再然后,收音设施工作,把风声和雨声收进麦克风,镜头一点点拉近。   少年像是根本感觉不到雨丝,安静地站在人工湖边上,一手搭着栏杆,一手捂着胃部,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铁丝紧紧勒着脾脏,明明很痛,脸上却看不见表情。   他天生微卷的额发被雨水打湿了,肤色苍白,干燥起皮的嘴唇不见一丝血色,他的眼周覆了一层雪白的纱布,此时那层纱布缓缓松开,取下来的纱布被随便团了团揉进掌心里——   那是一双形状很漂亮的眼睛。   他的眼尾是微垂的,浅琥珀色的眸子,让人能够想象到没有遭遇意外之前,应该是一双很澄澈透亮的眼睛。而现在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点与神采,从头至尾是一潭死水无波。   他整个人的感觉病态而低沉,蜷着脊背,忽然迟钝地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什么也没有,他眼前什么也看不到。   只能通过嗅觉和听觉判断着下雨了,被铁锈掉的栏杆上面有很浅的人工湖标志。他不是第一天失明,却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永远也好不了了。   以后就要这么不人不鬼的活着,过一辈子。   讽刺又可笑,像是一场现实主义荒诞喜剧,拉开幕布才知道出演的小丑是自己。   镜头里,少年很突兀地笑了一下,笑得越来越急促。他很瘦,肋骨的形状从旧T恤里透出来,随着呼吸与大笑的动作一点点打颤,有些怪异。   “林晓……”他踉跄退了两步,一下摔进一小个水坑里,淤泥溅了一身,他低着头自言自语,“林晓,你怎么这么恶心啊。”   同性恋,还是个瞎子,没有人喜欢。别人说他拄着导盲杖低头的时候,看起来好像一条狗,他也只会迟钝地抬起头笑一笑。   少年的笑容很快就褪去了,变成急促的呼吸,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一样,五脏六腑挤压在一起要揉碎了所有血脉骨骼。   他跪坐在地上,雨势逐渐大了,皮肤是病态的白,青色的血管凸起。他剧烈地喘息咳嗽着,低下头的时候,口型仿佛在说‘救救我’。   摄像机背后,副导演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有些惊异。   到这一步时,方怀发挥的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好得多,几乎跟当时试镜时的水准不相上下。   演技和表达本来没有硬性规则,但好与坏是能一下分辨的,方怀是个有天赋的演员,徐团圆一直知道。几个机位的摄像机同时工作,灯光遮光也早就就位。   好些人都不说话了,看得认真。   一直到昨天为止的戏,都是林晓的失明前的生活、出国移民等一系列过渡情节,和一些配角片段,比较平淡简单。   很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方怀这种程度的爆发力和共情渲染能力,之前的闲言碎语一下子就没了。   “这场说不定可以过,”副导演和助理交流了一下,“希望吧。”   但徐团圆却没有放松,跟组编剧也没有。   他们的表情甚至比一开始的表情要更加凝重了些。   方怀的表现的确不错,但是有点……到后面,很可能会走岔了路。   镜头下,少年脸上的所有表情已经全部收住、淡了下去。他的呼吸一点点平复了,颊侧沾着泥,低头捋了捋被雨水浸湿的额发。   他的手机重复拨打一个号码,这时终于通了。少年的瞳孔转了转,死气沉沉中破开一缕清明与期冀:   “妈,是我……”   “你怎么不去死啊?”那边的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接着按了挂断。   “嘟——”   少年沉默片刻,取下手腕上的表,轻轻挂在栏杆上。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他其实并不想死——情况很糟糕,但也没有绝望到那个地步。他的眼神失焦,茫然地低头,看不见人工湖,什么也看不见。   水有多深呢?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件事。   少年的唇角抿着,眉梢却微扬起了一些,他轻轻撑了一下栏杆翻出去,白色旧T恤的衣摆扬起很快又被打湿,软塌塌地坠落下去,没入水中。   水下的摄影机开始工作,徐团圆切换了仪器,依然通过取景器在看。   水很深,淤泥和砂砾沉在底下,是一种很真实的灰色。   方怀能听见水声在鼓膜边振动的声音,把所有别的声音都推得很远,他像是从上万米的灰色天幕中跌落向大地。   其实从开拍的那一秒,他就意识到有些不好了,却收不住。   属于‘林晓’的灰色情绪像是附骨的藤蔓顺着脚踝一点点爬上来,逐渐变黑渗出血,把他整个人的躯体都紧紧缠绕住,不得脱身。   他是体验型演员,共情的代价很大,带着铁锈味的潮水不断涌上来淹没他,掌心和呼吸都是冰凉的。   林晓是怎么样的?一定很绝望吧,就像他现在也很绝望。   绝望并不是铺天盖地的,一开始只是一个霉点,随后一点点蔓延洇开,扩散到周身,把人密不透风地完全包裹住。   当水没入头顶的时候,方怀的身体被过度的情绪所完全掌控住,背离了内心的想法。他不想死,却没能够闭气也没能够挣扎呼救,眼睁睁任由夹着铁锈与油漆味的水灌进鼻腔里。   几乎没有人发现事故与危险的来临,仍以为这是一场很逼真的戏,而方怀是个无比敬业的演员。   水很深。   你很难想象一个城市里的人工湖会有那么深,好像生来就是为了成为谁的埋骨之地,水槽和一些生活垃圾纠缠着,有一点油漆的刺鼻味,越往下光线越是昏暗。   他在不断下沉。   徐团圆看着取景器。   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方怀的情绪仿佛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斜出来,剧烈的燃烧失控之后,就空无一物了,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外壳与一片死灰。   他犯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错误,这不是徐团圆想要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在这时,副导演忽然半惊半疑地小声问:   “他……是不是好久没有动作了?”   “……”   徐团圆悚然一惊,连忙放大取景器里的细节去看,果然看见方怀就那么放任自己下沉。   没有挣扎的动作,似乎也没有闭气——没有任何气泡从他口鼻端冒出,眼睛是睁开的,一片很浅的光穿过水层在他虹膜上停留。   “救生员!”徐团圆霍然起身。   事发突然,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早已准备在岸边的救生员都愣了几秒钟。   而有个人比救生员还要快。   秘书手里抱着被叶于渊抛过来的、方怀的连帽外套,急急地喊他:   “叶总,等……”   外套里滑出来一枚玉戒,秘书手忙脚乱地捧住那枚玉戒,不敢动弹了。   玉戒的内圈里一个很小的‘方’字,因为是传给儿媳妇的玉戒,其实戒围要比男人的手指窄上不少,取下来的时候还能看见叶于渊中指指根上一圈被勒出来的暗红色痕迹。   但他就是执拗地戴着,隐忍又克制,好像一点点痛楚完全不算什么。明明不合适,也没有取下来过哪怕一秒。   就好像他和方怀,原本也不是别人眼里很般配的一对情侣,要不是有一个人一厢情愿地不想松手,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所有人都愣了,兵荒马乱之间,救生员都来不及拦着,漫天的雨幕里只能听见入水的声音,如惊雷一声的闷响。   叶于渊是个不擅长表达情感的人,时常会让人感觉到淡漠,又很难想象他会真正爱一个人、爱到怎么样的程度。   只有戒指取下来的时候,才能窥见深可见骨的一道痕迹。   整个现场兵荒马乱成了一团,救生员急匆匆地下水,尖叫、吵嚷、混乱。   “刚刚谁跳下去了?”有人难以置信,“叶总吗?”   “好像是的……”   “他至于吗?”   没有人有心思去回想拍摄进度了,而摄影机一无所觉,还在忠实地工作着,记录下水里的一切。   方怀的意识已经剥离躯体,漂浮在水面上,冰凉地俯视着逐渐下沉的自己。他能看到自己身上凭空生长出的荆棘,被冠以‘林晓’的名字,黑色的荆棘肆意蔓延开,扎破皮肤流出深色的脓血。   但很快,又是一股莫名的拖拽里拉扯着他,怂恿催促着他睁开眼睛。   ——“我爱你。”   ——“他是世界送给我的礼物。”   ——“我家的小匹诺曹。”   “……”   天光破开云层,穿过数米的灰暗阴沉的水面,抵达少年浅色的虹膜。   方怀骤然睁开眼睛。   他面色仍然是苍白的,张了张嘴,唇边涌出一点气泡,被水呛的眼眶通红。   他不想死,他还——   他还没有和叶于渊好好在一起过,写了满满一本的计划备忘录,连第一页都没能做完。   他还没有告诉全世界,他甚至还没亲口跟叶于渊说过一句我爱你。   他……   无动于衷的躯壳被缓缓注入了生命力,色泽从指尖蔓延开,禁锢着身体的黑色荆棘一点点干枯剥落。他迟缓却努力地仰起头,伸手探向水面。   半晌后,有人在水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把他带进怀中,渡来氧气的同时,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带着些颤抖的吻。   方怀闭上了眼睛。   .   徐团圆处理完所有事情,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摄像机。   他和叶于渊交涉了很久,叶于渊的态度很坚决。   他不想方怀继续演了,多少违约金都愿意出——方怀过于入戏之后的状态太危险,他不可能同意的。   徐团圆当这么久的导演,这种事情其实是遇见过的,而且并非没有解决的方法,只是方怀事先没有和他沟通,又自己钻了牛角尖,才让事态变成了这样。   而且这场之后也没有任何需要方怀亲自上阵、危险的戏份了,后期剪辑可以达到效果。   他们对峙了近四个小时,最后是方怀醒过来做了决定,他想要继续演。   方怀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和叶于渊再三保证和道歉,但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叶于渊并不想让步,一直没有松口。   “我承担不了任何风险。”   徐团圆记得叶于渊低着眼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声音很哑。他同方怀十指相扣,脊背挺得笔直,却让人感觉到他并不如外表看来那么无坚不摧。   因为他也在害怕失去,很害怕。   当时徐团圆和方怀都沉默了。   最后徐团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自己。能听到房间里的争执和交谈声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最后叶于渊走出来的时候,沉默地看了徐团圆一眼。   徐团圆知道他又妥协了,但方怀其实也只是险胜。   人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筹码总是很少。   “我每星期都会过来一次,”叶于渊和徐团圆说,“我的私人医生将会跟组,我需要随时确认他的精神心理状态正常,否则立刻停止。”   “……”   徐团圆疲惫地推开房门,长出了口气。副导演在整理今天留下了的素材,看见他进来,说了一声:   “徐导,你过来一下。你看这一段。”   徐团圆低着头一看,是今天下午事故的那一段。镜头里方怀在水中一无所觉地下沉,再下沉,然后——   五分钟后。   “这一段过了。”   徐团圆又回放了一遍,眉头一点点展开,宣布道。   .   三个月后。   《无名之曲》正式杀青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方怀没有让叶于渊来接,自己悄悄乘飞机回国。   乔安恰好要去华国旅游,跟方怀乘了同一趟飞机。方怀原本在看手机,看着看着睡着了,乔安刚要空姐帮忙拿毯子来,忽然看见方怀手机上最后打开的界面。   ‘求婚攻略’‘如何浪漫地求婚’‘百试百灵的求婚法则’。   乔安:“……”   下飞机的时候,方怀打着哈欠,乔安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他:   “那个……你要求婚吗?”   方怀有点讶异,四下看了看,确认没有人注意,才小声说:   “有这个打算,还没开始准备。”   乔安又很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用更小的声音反问:   “你们那个过吗?要是不合适,以后后悔也来不及了。”   方怀茫然:“哪个?”   乔安是个直男,不是很懂gay这些,挠了挠头:   “就是那个啊,”他做了个握着方向盘和踩油门的动作,“你不懂吗?”   方怀:“……”   什么东西?? 第91章 喵喵喵   “驾驶吗?”方怀曲着食指摸了摸鼻尖, 茫然, “还没有考……驾照。”   他心里想,难道法律规定要考了驾照才能够结婚吗?这未免有点不合逻辑。   他以前搬砖的时候学过粗浅的挖掘机和拖拉机,不知道这样考驾照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点帮助。   乔安没想到方怀是真的一无所知。   “你当我没说。”乔安最后很无语地说道,“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好吧。”   方怀也不刨根问底,只是默默地把学车和考驾照也提上了日程。   “你家叶总不来接你吗?”乔安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那要不要我送你——”   两人刚走出通道, 乔安立刻收声了。   “崽崽看我!!!”   “怀怀我爱你呜呜呜呜看妈妈一眼!!”   “方先生,请您回答一下——”   闪光灯一下又一下此起彼伏,好多支话筒怼到方怀嘴边。   方怀:“……”   乔安:“……”   举着灯牌穿着应援体恤的粉丝围满了整个机场, 工作人员拦也拦不住汹涌的人潮。跟在一边的助理当机立断撑开伞挡住镜头,而石斐然好不容易追上两人的脚步,在后面喊方怀回去。   方怀和乔安又退回了通道里。   方怀万万没想到, 自己出去了三个月回来,会受到这么热情的迎接。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自己之前十八线小明星的阶段,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么多人,简直没反应过来。   他是不是要红了?方怀有点怀疑地想。   “《无名之曲》杀青了,”方怀跟石斐然讨论道,“我可以放假吗?”   “稍等一下。”石斐然做了个手势打断, 接起电话,“喂?是我。”   他说到这里,忽然有点奇怪地看了方怀一眼。   方怀和乔安正在聊天, 乔安问方怀为什么不让叶于渊来接他, 方怀认真地回答:   “我故意不告诉他的, 我想……”   乔安忽然看向方怀的身后,呆了呆。   “想什么呢?”有人在方怀身后低声问。   那人沉默片刻,一手搭在方怀肩上,另一手从他的发梢滑到颈侧,再往下握起方怀空落的左手。   方怀心里的句子一下子就不翼而飞了。   他在机场通道的光线里看着叶于渊,距离上次见面又有两个星期了,隔着一整个太平洋的距离,他才发现自己这么想念他。   别人的喜欢是从炽烈逐渐走向平淡,但方怀总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的。他对叶于渊的喜欢像是从很小的火星一点点燃烧开,最后把整个世界都点着了。   一直到了上车,两人的手才松开了,叶于渊今天没带司机,必须自己开车。   “叶老师,我太想你了。”方怀看着他说,特别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他,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能困惑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方怀并不具备含蓄这种传统美德,自从谈恋爱以来,他的话总是又直白又热烈,跟醇酒一样哄得人昏沉。   这么久过去了,叶于渊依然会为此呼吸停滞。   他食指蜷了蜷,过了许久,才低声说:   “也不那么想吧。”   方怀:“?”   “昨天上飞机,现在告诉我。”   叶于渊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仍是淡淡的,但方怀莫名觉得他有点不满,似乎还很在意。   方怀其实是想先偷偷回国挑戒指、准备别的事情,没想到被叶于渊提前发现了。但这件事他当然不能说,只能在红灯的侧头亲了亲叶于渊,企图含糊过去。   但他最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过了没有,因为叶于渊似乎还是有点不高兴。   .   回到家,方怀看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今天刚去取的,”叶于渊解释道,“上周修复完成,被林家的后辈带走了。”   那是林殊恒的笔记本。   之前刮台风时差点被泡在水里没救出来,后来是叶于渊找到的,字迹都被水模糊了,第一时间送到相关机构去抢救性修复。   修复完成是在上周,而林家的人讨论之后决定,这个东西放在方怀这里比较稳妥。   方怀拿着林殊恒的笔记本,心情难以言喻——他的确很想要,但是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向林家的人索要它。对于林殊恒来说,方怀似乎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当天晚上,方怀就拿着笔记开始看。   他没有避着叶于渊,但是叶于渊也没有来看 ,只是安静地在一边陪着他。   毕竟是林殊恒的隐私,方怀原本觉得自己似乎并不适合看——但是往后面翻了两页,他忽然又明白了。   明白了林家小孩要把这个笔记本交给方怀的原因。   林殊恒的字体和他的人一样,很庄重挺拔,单看字迹仿佛就能看见一身军服的青年长身玉立,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字迹,繁体和简体掺杂着,但方怀看的并不吃力。   第三页写着很简单的几个字。   “写给方怀。”   方怀看到此处心跳一停,总有种自己似乎马上要窥探到了什么的感觉。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方怀今年才十八岁,而林殊恒是在几十年前去世的,连方建国都才二三十岁,那时候方怀根本不应该出生。   不知道别人看到这一行字是什么想的,这简直有点……不合常理。   方怀忽然有点不敢看。   他的记忆里的确有林殊恒的出现,真实极了。但如果那全部都是真的,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东西呢?   活了几十年还是十八岁的样子?   方怀对自己的年龄认知一直都很清晰,他记得自己就是按部就班地长大的,除了四五岁之前记忆模糊,后面也都是一年一年地长大成年。   六岁搬到乡下山里住,七岁养了几只小动物,十一岁和方建国出国,去了国外的郊外隐居。   十六岁方建国确认肺癌,十八岁方建国在诊所去世。   方怀合上了笔记本。   他觉得自己应该再准备一下,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从小到大似乎没有遇见过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是林殊恒早就猜测到许多年后有个叫‘方怀’的小孩出生呢,还是……   他其实真的已经活了许多年,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他已经走完了别人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但外表和心理都还是个十八岁的大男孩,时间抛弃了他。   方怀不想要这样。   他得是个正常人,他希望自己是个正常人,他还要跟叶于渊求婚,还要和他一起过一辈子。   不然这对他们太残忍了。   .   方怀赶着一杀青就回国,其实是为了参加银桦奖。   银桦奖的颁奖是在四月下旬,恰好就是这两天的事情。而方怀提名了六项,不出席似乎有点说不过去,而且这一届的银桦奖比较特殊——   最有望角逐最有分量的奖项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方怀,另一个是个外国的新生代歌手。   这是第一次有外国人参加银桦奖,而那位名叫杰森的歌手,是在送选专辑参赛前就扬言‘华国除了段炀,别的音乐人都是废物’。   这一句话立刻得罪了大半个华语音乐圈,但尴尬的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没错。   华国唱片业式微许久,当然艺术这个东西是没有硬性标准的,但近两年在海外销量和演唱会各种情况都一直并不理想,上一辈的歌神们已经老了,而新的血液又还没注入进来,形成了一种尴尬的断层。   也只有段炀一个人撑着,在海外,‘段炀’这个名字似乎都成了‘华语音乐圈’的代称。   颁奖典礼就在方怀回国的第二天。   他其实挺紧张,除了他,很多国人也紧张。   这届银桦奖的金树杯,可以想见,要么是杰森要么是方怀。虽然很多人并不喜欢方怀这种冒头太快的新生代,但是比起一个鼻孔朝天的外国佬,还是国人拿奖面子上比较过得去。   【悬,这次是真的悬。评委组那边没有很明显的倾向,单从销量和质量《深渊月光》和《Sin》是一个水准的,《Sin》好像还更合这几年听众的胃口。】   【毕竟杰森那边是拿过格莱美的……】   【虽然我个人不喜欢方怀,但这次是真的希望他能拿奖,唉。国内音乐圈真的式微太久了,心里苦。】   【别的不说,我觉得从艺术角度《深渊月光》是完爆《Sin》好几条街的。】   【大家来品品这位的原话,‘说实话,我六岁时候写出来的歌都比华语圈里的这些人好’。】   杰森的态度,其实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海外对国内唱片业的看法。   觉得他们无趣、落后、守旧,完全靠着一些泡沫一样的偶像撑着,写的东西甚至谈不上‘歌曲’,只配在各大奖项上像落水狗一样被灰溜溜的痛打。   杰森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如果真让他把金树奖拿走,简直就是把国人的脸面按在地板上摩擦。不能让他赢,但是又要他输的心服口服,否则肯定出去到处说评奖制度有黑幕。   颁奖这天,方怀依然是一个人走红毯。石斐然劝他带上一位女伴,但方怀拒绝了。   迈巴赫在距离会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紧张吗?”叶于渊问。   “有点,”方怀想了想,很假公济私地补充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紧张了。”   叶于渊没说话,低着眼帮方怀整理衣领。   窗外灯火明灭,夜色一点点透进来,大半个城市都浸在初夏的风里,不知不觉已经又是夏天了。   方怀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瞒着他回国的事情生气,心里有点惴惴不安。而叶于渊整理好方怀的衣领、妥帖地扣上扣子后,在方怀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忽然低下头深吻他。   方怀后背抵上车窗,呼吸急促的不可思议,兵荒马乱间忽然碰到了叶于渊的左手。   他闭着眼睛,顺着记忆摸到叶于渊的中指指根,把玉戒缓缓褪下来。   叶于渊收拢掌心不想让他拿走,像是有些难过,唇角都抿紧了。   “不合适。”方怀轻声说,“太小了。”   他之前给叶于渊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他会一直戴着。   他想让叶于渊找东西挂起来当项链,又或者随便放着,只要留好他就很开心了。   没想到叶于渊珍惜到这个地步。   戒围明明就不合适,嵌进肉里,勒出红痕来,一看就很疼。   叶于渊沉默了很久,有些固执地说:   “不适合也是我的。”   方怀心疼的难受,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要找一个非常合适妥帖的戒指,外表要好看,戴起来也舒服。   他要给叶于渊换一个戒指。   ——换一个钻石的。 第92章 喵喵   方怀原本对银桦奖没有很大执念。   有也可以, 没有也无所谓。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 他的胜负心和对名利的想法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淡不少。   这是他第二次走红毯,依然一个人。和以前不一样,这回他是主角,但整体的风格比前两次低调不少。   西装依然是他家叶老师挑的。   方怀其实有自己的造型师,但是每次重大场合,方怀的衣服和搭配几乎都是叶于渊着手。他很喜欢叶于渊低头帮他系领带、抚平领口褶皱的样子, 有种与平时不同的吸引力。   或许可以称之为性感。   方怀今天穿的是纯黑三件套西服,相较以往显得更加正式,但又不会过分呆板, 原本的干净奶味淡了些,有种意气风发的英俊感。他换了一对和瞳色相近的琥珀石袖扣,全毛料西装裤勾勒出笔直的长腿线条。   银桦奖这种大奖是有全过程直播的, 一边直播,论坛和微博一边也在热烈讨论着。   【有种我家有崽初长成的感觉。】   【有点想看崽崽结婚的时候会穿成什么样……】   【希望方怀可以拿奖,别给咱们国人丢脸。】   【首先说一下我不是崇洋媚外,但《深渊月光》我是真的get不到,而且杰森的确就是很有才华没错,国内音乐圈这几年就是菜没错。】   【排楼上, 《Sin》人气在全球倍杀《深渊月光》,这就是事实,某些人就是抱着国内的小小热度在翘尾巴啊。】   方怀的红毯走的中规中矩, 他不是气场全开、锋芒毕露的类型, 但只要是他在镜头底下, 基本所有焦点都是追随着他的——这好像是一种天赋。   走完红毯,照例有媒体采访。   媒体都是提前彩排规划好的,倒是没有一窝蜂涌上来提问,问题表面上收敛:   “方先生你好,从客观来讲,您觉得这次最有可能捧回金树奖的是谁呢?对自己有自信吗?”   这个问题看似普通,其实机锋暗藏,有点难回答。过了容易被喷得意忘形、自大,太过谦虚又显得小家子气,更别说这回还扯上了杰森的问题。   但方怀根本不会想这么多,他本来是打算照实说自己的想法——他很喜欢自己的作品,但是听过之后觉得杰森的《Sin》同样是很优秀的作品,谁拿奖他都并不意外。   直到他的视线落到不远处。   那里站着个国外的青年,染了一头类似火鸡的颜色。他的穿衣风格和方怀几乎是天差地别,张扬的恨不得把‘我要拿奖’几个字写在脸上。方怀看过他的专辑MV,这个就是杰森莫里克。   火鸡头的杰森站在拐角处,因为是镜头拍不到的死角,他显得更加随意。一手夹着烟,他的助理跟在身后,捧着主办方送的纪念品,其中有一面小小的华国国旗。   不少老外来旅游都喜欢在脸上搞一个华国国旗一次性纹身,还要穿‘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文化衫,估计负责招待杰森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而方怀眼睁睁看着那个杰森把国旗扯出来扔到地上、踩了两脚,嘴里漫不经心地嘟囔着什么,方怀读出了他唇形说的是:   “Fuck China.”然后又说了一些更加轻蔑无礼的话。   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怨气,一开始只是在辱骂华国音乐圈都是菜鸡,后来渐渐变成了所有华国人都是才能平庸、有眼无珠的低贱货色。   喜爱华国文化的外国人很多,但这位显然不是其中之一,恶意满满都要溢出来了,怪不得之前参赛前就说那种话。   方怀:“……”   “方先生?”媒体不得不扬声提醒他,现在还是在采访中。   方怀这才慢慢收回视线,把原本想的句子全都从大脑里一一删除。   “谁拿奖?”他看着镜头,笑了笑,“应该是我拿。”   记者万万没想到是这么简短直白、丝毫不拐弯的话,卡壳了一瞬。   “很直爽呢,”记者明显不信他,思考又问:   “这次银桦奖杰森莫里克的《Sin》也送选参赛,网上不少人说,他很有希望拿到金树奖杯,对此您怎么评价?”   方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这是又一年初夏的傍晚,颁奖典礼的灯光从不远处透过来,音响播放着这次送选参赛的歌。   而透过高像素的镜头,记者能够很清晰的看见——   方怀唇边的笑容淡了一下,眉梢微扬起,显露出一种类似可以被称为‘年少轻狂’的神情,彬彬有礼中掺杂着些微的傲慢。   “不评价,”他笑了笑,说:   “我会让他和他的粉丝,输的心服口服。”   在场的所有媒体都静了三秒。   下一刻,闪光灯不要钱似的此起彼伏!   这绝对是一剂猛料。   万万没想到,方怀这回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在所有奖项都还是未知数的情况下,不给自己和对方留任何余地的回怼,听上去的确有点不礼貌不稳重,但是……   爽爆了。   看不起华国吗?   那就让他感受一下被华国音乐人吊打的恐惧。   .   短采访同样被收录进了直播画面里,几乎是在短短十分钟之内,话题热度和收视率一起开始以无比恐怖的速度攀升。   之前一直是杰森单方面开嘲讽,整个国内圈子出于一种莫名的心态,没有人公开站出来回应,顶多在微博上内涵两句。   方怀这次这么一回应,立刻火药味就出来了。   【我的妈,崽崽,真的刚。】   【太A了吧??我有点爽是怎么回事。这个gif我可以吹十年。】   【我一点都不觉得A,就觉得好尬好浮夸,到时候要是没拿到奖岂不是给全国人民丢脸。】   【我也觉得太冲动了,银桦奖是国内的奖项,但是评审组(开除掉之前那个落马的总评委)是来自全世界的,其中有个老师一开始就很欣赏杰森,整体倾向还要更偏杰森一些。】   【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安家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被打脸。】   转播银桦奖的三个电视台眼睁睁看着收视率一路上升,而网络直播的观众也越来越多,弹幕铺天盖地地冒出来,眨眼间在线观看人数突破了五百万大关,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所有人都在想,这回,热闹了。   .   方怀进了会场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和《深渊月光》的主创团队坐在一起,还挺靠前的。   此时想想,方怀也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是有点冲动,但他并没有后悔。就是血液和脉搏在大脑里突突的,让他有点坐立难安,在手机上给叶于渊发短信。   他到此刻才是真真实实地紧张了起来,他一定要拿到银桦奖。方怀低着头,掌心冒汗,按着键盘给叶于渊发短信:   “有点紧张……还有点无聊,想你了。”   叶于渊可能有别的事情,没有回复。   方怀按灭了手机,又按亮,又按灭,他开了一个棒棒糖叼着,把手机屏幕当成手电筒在玩儿。   【哈哈哈哈哈我崽好可爱】   【所以还是紧张了,我这么久都没见崽崽紧张过,可爱。】   【从微博慕名而来,原来这位是这个画风??】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不少人向外看去。   方怀也在往外看,第一眼就愣了愣,然后他下意识站起来。   “咦,叶总为什么要进来。”   “来看颁奖吗?嘉宾席那里空了一个位置是叶总的哦。”   “方怀,你跟叶总关系不是不错吗,去打个招呼?”   方怀的确想去,但是他在叶于渊面前没有什么冷静可言,总觉得镜头一拍就什么都露馅了,于是又犹豫起来。   叶于渊的西服是深绀色,别了方怀送他的领带夹。方怀总觉得他很适合这个颜色,温莎结也很称他,英俊又深沉的模样。   他想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来。   叶于渊身边还站着两个中年人,好像是南市管理广播电视业这一块的市领导。他比两位秃头啤酒肚大叔都高不少,正低着眼同他们交谈。   方怀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叶于渊的话忽然停了停。   直播镜头随机抓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叶于渊对两位领导颔首道歉后,往前迈了两步,礼貌地拍了拍方怀的左肩,示意他回过头来。   方怀:“?”   他侧过身,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叶于渊沉默着指了指他的领带。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崽崽的领带结松了,叶总让他重新打一下?】   【之前《心动的信号》是不是有做戏成分在啊,感觉两个人关系挺淡的,路过都不打招呼。】   【其实一开始就是方怀在死贴着叶于渊炒作啊,趋名逐利呗,叶总又不是傻的,当然不动声色就疏远了。所以他这回又要怎么巴结叶总?】   叶于渊左手搭着方怀的肩,垂着眸子,薄唇抿了抿。   方怀还叼着那个棒棒糖,比刚开始少了几分规整,又多了一些奶味。叶于渊的视线落在棒棒糖的柄上,忽然伸手把那颗糖拿了下来。   方怀:“???”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呆了呆,下意识说:   “是牛奶味的……糖,你想试一下吗?”   弹幕:   【?????】   【啊?】   【?!】   叶于渊一言不发,片刻后低声问:   “怎么试?”   我口袋里还有另一颗。方怀心里想着,抬起头的时候,全场的灯光忽然灭了,颁奖晚会要开始了。   视线陷入黑暗,方怀立刻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试?   方怀什么也看不见,闭着眼睛,在大庭广众之下、在黑暗里和叶于渊接了一个吻。   棒棒糖的确是牛奶味的,温热的奶味甜丝丝的在唇齿间蔓延开。 第93章 喵   【???】   【感觉怪怪的, 但是我说不出来。】   【我猜测是叶总帮怀怀重新打了个领带, 《心动的信号》常规操作了,每次两人互动必定灭灯23333】   【崽崽的棒棒糖究竟是什么牌子的?我有点……】   方怀坐回座位的时候,颁奖典礼的灯仍然是暗着的——舞台灯已经亮起了,热场的管弦乐队预备就绪,小提琴开始拉银桦奖的主题曲前奏。   他叼着一个棒棒糖,整个人处于很明显的神游状态, 刚刚的紧张全都不翼而飞了。   他打开手机,这才发现叶于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复了他的短信,就在他说‘有点紧张, 想你了’的下面。   很简单的四个字:   “我来找你。”   叶老师是一如既往的行动派。   方怀穿过人潮,看着坐在嘉宾席的叶于渊。他沉默着在听身边人讲话,骨节分明的手指磨挲过袖扣。   方怀发现叶于渊无论在哪里, 都有种格外出众、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方怀认为,即使把他放在上千万人里面,自己也能一眼就认出叶于渊。   他喜欢的人总是在闪闪发光。   与此同时,嘉宾席。   “叶先生,所以我认为呢, 咱们的法案……叶先生?”   那个不知是分局还是总委员的人有点尴尬。因为叶于渊一直沉默地听他讲话,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让他不由地惴惴不安, 自己哪里讲错了吗?   叶于渊:“……”   他只是单纯地在走神。   两分钟后, 不远处注视着他看的大男孩缓缓移开视线, 低头看手机。   ……手机有这么好玩吗?   叶于渊到微抿唇角,压下不悦的情绪,对身前的人说:   “抱歉,你继续。”   .   二十分钟后。   主题曲演奏完毕,大灯才正式亮起,主持人上台。   第七十四届银桦奖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颁奖顺序一般都是从轻到重的,第一个奖项是个比较无关紧要的奖。一直到进程过四分之一的时候,第一个比较有分量的奖终于来了。   ——最佳作曲。   《深渊月光》和《Sin》有一个相同点,方怀和杰森都是一体机,杰森也是自己包揽了自己的词曲,这次最佳作曲两人都有入围。而恰好这次送选的作品里并没有碾压全部人的业界大牛作曲家,所以奖项给谁依然是未知数。   【我靠,我紧张了……】   【姐妹们别慌,这只是个小奖,重头戏还在后面。】   【我不管,我先预祝崽崽旗开得胜。】   上一届最佳作曲得主走上来了,拿着卡片,颇为神秘地压低了语气:   “知道大家关注什么,不想听我这糟老头浪费时间,那么我们就不多废话了。”   灯光转暗,导播特意把镜头在方怀和杰森之间来回切换,试图营造出紧张的氛围。杰森支棱着一头张扬的火鸡头,神情不屑,而方怀认真地看着屏幕,只是在镜头伸到面前时,弯着眼睛对镜头挥了挥手。   立刻有人注意到,方怀两条长腿是伸展开的,一副随时准备站起来领奖的样子。   【笑得太帅了,眼睛里像是有星星555】   【随时准备站起来领奖哈哈哈哈哈!!太有自信了吧】   【紧张死了QAQ】   “下面由我来宣布,本次银桦奖的最佳作曲奖得主是——”   所有灯光暗了下去。   下一秒,如潮水的钢琴前奏环绕了整个会场。   钢琴的高音和低音安排的极好,单纯用黑白琴键弹奏出了晚风里深沉的大海与夹着咸腥凉意的风,似乎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日出。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MV,是在海水里不断下沉、氧气上浮的景象。   音符在特殊结构材质的墙壁上回旋共振,瞬间带得所有人不自觉战栗起来!   颁奖的人终于揭晓了最终答案:   “——《深渊月光》,作曲人方怀!”   方怀立刻站起来。   【啊啊啊啊!!!!崽崽超棒!!】   【大家先别激动啊,重头戏在后面,冷静,冷静……】   【你们快开哈哈哈哈哈那个火鸡头杰森气得脸都绿了,整个人红红绿绿撞色搭配。】   杰森的脸的确是绿的,气得手都发抖。他原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甚至不屑于去听别的选手的专辑,更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失去了第一个有分量的奖项。   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有黑幕。   直播镜头特意给了杰森阴沉的脸一张特写。   方怀在一片欢呼与喧闹声中站起来,在追光灯的指引下一路走到台上。这个奖他拿的并不意外,但也是很高兴的,他慢吞吞地看了杰森一眼,才开始说早就准备好的感言:   “感谢银桦奖的评委组,感谢……”   他如同每一个第一次拿奖的新人,中规中矩,声调不带起伏的感谢了一长串的人,站在那么大的灯光、面对那么多人,也没有丝毫怯场。   “感谢编曲老师的帮助配合,感谢杰森莫里克——”   众人:“……”   嗯?!好像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写出来的曲子,感谢……”   【感谢杰森莫里克写出来的(一团糟的)曲子,让我有获奖机会,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哈xswl】   【这是对准火鸡头一个人嘲讽啊?】   【太失礼了吧???我的天哪,他可是代表了国人的脸面,就这么不自我约束吗?】   【楼上请搞搞清楚,礼貌不代表怂好吗。而且是杰森那边先公开地图炮嘲讽整个华语音乐圈的ok?现在以牙还牙罢了。】   而那个杰森听完翻译的话,原本只是阴沉的脸色彻底就黑了,他差点没忍住站起来破口大骂。   整个会场里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很努力的憋笑,主持人在一边握着话筒绷着表情,肩膀都有些微微颤抖了。   方怀在台上,视线是只看着叶于渊方向的。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看他男朋友微扬起唇角、轻咳两声掩盖住笑意的时候,嘴边的话忽然卡了。   方怀握了握话筒,停在原地,笑了一下,才继续说:   “……让我有这个荣幸——”   杰森:“……”日哦。   方怀简短地结束了颁奖感言和惯例互动之后,把时间留给下一个奖项,走下台。镜头切到屏幕上不再追随方怀,他走过通道,要回到座位时,在拐角看见了预料之中的火鸡头。   火鸡头似乎气炸了,正拿着一张《深渊月光》的专辑扔在地上疯狂踩,嘴里各种不干净的词往外蹦。   就在这时,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方怀不避不让,安静地看着他。   杰森的助理立刻就慌了,像是害怕两个人打起来,连忙拦住了杰森。而杰森阴着一张脸看着方怀,说:   “Fuck you.”   “Fuck yourself.”   方怀真诚地回答。   但杰森只是暴躁了一小会儿,很快又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冷静下来。他盯着方怀,用英语说:   “一个小奖而已,别得意,华国人就是下等公民,包括你也是贱种,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那助理吓疯了,杰森有一个毛病就是他其实华国,又口无遮拦。平时还有注意收敛着措辞,这次是直接被方怀点炸了。这要是被外面听见了,问题可不小。   方怀露出茫然的神色。   助理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他听不懂。   方怀没再说话,走过拐角。   你才不配,他在心里想。   看着火鸡头刚刚的样子,方怀心里隐隐浮上了一层阴霾——对方的表现,就好像提前知道了什么一样。   不好的预感很快应验。   又两个普通奖项过去之后,银桦奖第二大重头戏来了。   ——最佳歌手。   就银桦奖自身性质来说,最有分量的奖、也是多次被提及的‘金树奖’当然是重中之重,金树奖是颁发给年度最佳专辑的。   别的奖项经常会有特意把最佳歌手、最佳专辑颁给不同人的习惯,但银桦奖不是。银桦奖的特色是绝对公平,之前有好几届,最佳歌手奖和金树奖都是给了同一个人。   所以这个最佳歌手奖,可以看成是金树奖的小小预告,八九不离十。   包括方怀在内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比起刚刚作曲奖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这一次,颁奖的人打开信封之后,表情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并不像是开心的一种变化,有点讶异,眉梢收着,像是预料之外的坏消息。   众人还没来得及解读这个表情,全会场已经暗下去了。   事与愿违,咆哮一般的金属重低音自中央音响中轰鸣响起。   ——“本届银桦奖最佳歌手,杰森莫里克,代表作《Sin》。”   .   【靠。】   【这下完了,让你们之前不要得意忘形,方怀还上台去公开嘲讽,现在好了吧。】   【杰森这个人真的恶心,看不起华国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参赛。现在里子面子都没了。可以把他的奖暗箱操作掉吗?】   【先稳住,没人说金树奖和最佳歌手一定是一个人,之前又不是没有颁给不同人的先例。】   【我先走了,想到等会杰森上台要怎么耀武扬威我就难受。】   镜头集中到杰森身上,火鸡头果然一脸扬眉吐气的样子。说实话杰森长得并不丑,但是他浑身上下总是弥漫着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莫名傲慢感,让人喜欢不起来。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心里一定在酝酿什么特别恶心的话。   果然他还没站起来,只是听到结果的那一刻,转过头跟自己身边的经纪人说:   “华国的音乐人的确一无是处,也就眼光还行。”   经纪人脸都是白的,祈祷他一会儿不要作死说什么挑起国际争端的话来。   而当追光灯真正亮起的时候,没想到是方怀先站了起来。   这下整个会场里的媒体、看直播的观众全都惊了,方怀是想闹什么事情吗?但他并没有,只是对众人颔首一下,走进小通道里,看样子是要去厕所。   【可能是心态崩了去哭的。】   【是我我也心态崩了,被半小时前刚嘲讽过的人超过去。】   【至于这么玻璃心吗?!】   方怀沿着小通道一路走,外面有个小小的开放式天文台。   颁奖会场原本就是老建筑翻新,天文台还保留着很久以前的痕迹,又是一年初夏,南市的栀子花开了,细碎的星子铺满夜空。   方怀第一次这么真实的意识到,自己对某件名义上的事情的执着。他想拿银桦奖。   或者说,谁拿都行,不能是杰森。   这让他有点过于紧张,不得不走到偏僻的地方自己消化一下,他又剥开了一个棒棒糖,是薄荷香草味的。   方怀很少这样厌恶一个人。   他爱他的国家。   在异乡漂泊的那几年,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同谁有这么紧密的联系。直到他回来了,在去年七月再次踏上这片土地。   脚下每一寸土壤都被林殊恒那一辈人的热血温养过,他一生的挚亲在这里长大,他爱的人也一样,擦肩路过的人、地上的灯火与天上的星,交织成一张网,和他的生命一丝丝联系起来。   但所有奖项其实已经定了,方怀太紧张了,咬着棒棒糖在天文台兜了两圈。   他想亲一下叶于渊。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方怀给叶于渊设的手机铃声和别人不一样,是他自己写的一小段旋律,并不压抑,像是很香甜浪漫的一场梦。   “怀怀。”   “叶老师。”方怀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紧张,如果金树奖不是我,怎么办?”   叶于渊似乎走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欢呼与掌声被隔开,有风声流动。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   “你相信我吗?”   方怀不假思索道:“信。”   全世界他最相信叶于渊,远超于一切任何别的真理。   叶于渊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莫名的温柔。特殊的音质像是大提琴小夜曲,带着磁性在夜色里缓缓流淌开:   “怀怀,你听我说。”   “我爱的人非常优秀,值得一切最好的赞美与喜爱。”   “我为他感到自豪。”   那几句话像是被施了什么神秘的魔法,随着呼吸进入鼻腔,星火与夜风碰撞出奇妙的化学反应。   方怀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他前所未有的笃定,自己会拿奖。   “你现在有空吗?叶叔叔,预约你五分钟,”方怀看了看,现在颁奖那边是中场休息和表演,再过半个小时才会开始金树奖的颁奖流程,“我在天文台。”   “五分钟?”叶于渊似乎怔了片刻,“做什么?”   “想亲你。”   “……”   叶于渊一言不发。   ……五分钟,太短了吧? 第94章 喵喵   银桦奖的最佳歌手号称小金树奖,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几乎默认这个奖和金树奖是打包在一起的了。   尽管理智上知道这不是方怀的错——评委口味喜好本来就是很难捉摸的一件事, 但很多人还是一时没忍住,各种各样的言论甚至不等金树奖结果出来,就一下子铺天盖地了。   【当初说的那么满,还以为他早就提前知道了获奖呢……】   【丢脸丢到国外去了。】   【到底是谁输的心服口服啊?!我看最佳作曲奖也不是实力拿的,就是银桦评审组那边给的安慰奖吧。】   【某些人放下碗骂娘的丑恶嘴脸收一收吧。首先,金树奖结果还没出, 其次,崽崽难道不想拿奖吗?他比谁都难过好吧?说句丑话,就这届水准, 要是没有崽崽,说不定杰森要三奖大满贯。】   好在现场媒体比较有职业道德,在最后金树奖结果出来之前, 并没有直接随意报道、发布煽动性言论。外面讨论质疑的沸沸扬扬,而颁奖会场里却呈现的是一种压抑的寂静。   杰森拿着小金松鼠奖杯,得意洋洋的站在舞台上,夹枪带棒地又讽刺了一大通。   其中重点对准了方怀。   “感谢评委组,不过……贵国的音乐人的确是令人费解,”火鸡头一脸嘲讽的说, “学艺不精、缺乏教养,让人忍不住质疑贵国国民综合素质。”   “我不认为我说的有什么错,希望贵国音乐人更加把重心放在创作上, 不要天天想歪门邪道, 闹笑话就不好了。”   杰森说完又看了眼门口, 方怀依然没有回来,神色更加讽刺了。   下台后媒体才凑上来。   “我猜测方怀是落荒而逃了,”杰森对着镜头笑,说,“当然,他也不需要来,接下没有奖是需要他上台领的了。”   这是在暗示自己一定会拿金树奖。   “不愧是劣等民族,”杰森拿完奖还是忍不住心情好,继续对助理说,“这种事也就这群人干得出来了,没教养还胆子小,哈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又过了好几个奖项的颁奖,其中有一个小奖项也是由杰森的《Sin》获得,他又上台了一次。   银桦奖的最大重头戏金树奖,马上就要揭晓了。   .   金树奖颁发完毕之后,银桦奖颁奖典礼就正式结束了。而跟往常一样,金树奖颁发之前,会留出一段空白时间给大家歇口气、也是留给评委组最后的定夺时间。   方怀是在这段空档时间里回来的。   他本意是静悄悄地回座位,但早就在蹲点的媒体又怎么可能放跑他呢?此刻全都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叶于渊和方怀是一起回来的。在推开玻璃门前,有眼尖的媒体甚至看到,两人在门外举止亲密。   隔着玻璃门和门帘,初夏的繁星耀眼灿烂,晚风拂过。沉默高大的男人俯身抚开少年的额发,从额头一路吻到唇角,再辗转着亲吻许久。   进门的时候,方怀与叶于渊十指交扣着。叶于渊看见了媒体,沉默片刻,刚要松手,方怀却又重新握紧了些,拇指从叶于渊的掌心指纹上描摹过,最后才松开。   几乎有智力的正常人都能判断两人是什么关系,但是没有媒体举起相机,没有人敢拍。   方怀谈起恋爱来这么张扬,几乎从来没想过去故意遮遮掩掩,在圈里几乎已经不是秘密了,但仍然没有任何人敢报道。   这件事情,如果他们自己不公开,没有任何媒体可以提前公之于众。   “方先生,打扰了,问几个问题可以吗?”   人家男朋友就在旁边淡淡地看着,没什么特殊情绪,但几个记者也立刻谨慎了起来,措辞都斟酌收敛着。   “可以。”方怀点头。   记者举着摄像机在拍,大致看了看,方怀眼睛没有发红,整个人也没有明显的颓靡神色,应该不是跑出去哭的。他整个人的状态还不错,俊秀又从容。   “对银桦奖最佳歌手奖结果是否有质疑?”   “现在还对金树奖有信心吗?还是说改变了想法呢?”   “针对杰森的言论,有什么看法?”   “……”方怀听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问题,最后有些无奈地说,“时间比较紧迫,我统一回答一下,可以吗?”   “对评委组的决定没有意见,艺术无国界,审美本来就是很个人喜好的一件事。”   方怀唇角微扬起,浅琥珀色的眸子在走廊的灯光里显得透亮而无畏,他一一看过所有的镜头,静了静,最后说:   “但金树奖,我会拿到的。”   媒体:“……”   摄影师端着摄像机拍,记者脸上纷纷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有点不信任。   连最佳歌手都没有拿到,方怀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拿金树奖?   还是说,他单纯是在逞强?   “……为什么呢?”有一名记者迟疑着问,“方先生,你知道的,在过去的四年里金树奖和最佳歌手奖获得者都是同一个人。”   “是吗?”   方怀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并不管他们信或者不信,只是对着摄像机说:   “华国远远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好得多,无论是音乐还是其他,一切都在成长。”方怀斟酌着措辞,顿了顿,说,“我爱我的国家。”   杰森其实是国外一小部分人对国人看法的缩影。   就像方怀在拍摄《无名之曲》所见所闻的一样,歧视与恶念从未消亡,甚至在不断滋长。而他们根本没有看到真实,他们什么也不懂。   劣等民族这种话,听起来就刺耳,更过分的话方怀还听过许多。   但那根本就不是真的。   方怀垂下眼睑。   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眉头已经舒展开,眉梢扬起,唇边带着一点很浅的笑,他认真地说:   “还有……   “我比杰森莫里克优秀,《深渊月光》比《Sin》优秀。   “金树奖只会是我的,也只会是华国人的。华语音乐圈很好,我希望它能高高的飞起来。”   记者说不出话来。   方怀的话听起来很没有道理,但他说的很认真,又很笃定。   辞藻也并不华丽,但能让人感觉到某种热忱,像是绵延千里山脉上的烽火与土壤里的血液,在数年后的今日重新温热流淌,一点点温养着灵魂的某种信念熠熠生辉。   他就是这样相信自己,相信他的国家,也热爱她。   说完这些,提醒最终颁奖即将开始的音乐响起,媒体的采访不得不中断,众人各自走回了座位上。   但这段短视频还是在网上传开,在#银桦奖颁奖典礼#的话题广场上悄悄被顶成了‘hot’,转发量一点点积累,最后呈几何式爆炸增长。   【话是很普通的话,但莫名有点鼻头酸酸的。】   【怎么还在死鸭子嘴硬,还偏要扯上国家,怪矫情的。】   【楼上别泼冷水了,方怀加油吧,无论拿不拿奖。】   【其实他说的没错啊,的确是在一点点成长的。国内音乐圈虽然最近还不行,但其实整体趋势是逐渐变好了,不是又有段炀又有方怀了吗?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还有,爱国有错吗?】   【我不思考了,无论如何……华语音乐圈,给我高高的飞起来啊!!!】   几个粉头一合计,银桦奖最后的应援口号有了。   ——#华语音乐圈,给我高高的飞起来啊!#。   在这颁奖前的最后二十分钟,无数的人一边紧张忐忑、不报什么希望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话题转发。   华语音乐圈真的沉睡太久了。   他们真的不差,他们也有很多优秀的人才优秀的作品,只是在前些年掀起的一股不良风气了一点点没落了下去,所有叹息与不满都被商业利益的洪流裹挟着,淹没在深海里。   许多真正发光的珍珠被踩进尘埃里,砂砾却被包装成华美的宝石,经过千篇一律的流水线销往各地。   但他们也曾经有过那么辉煌的时代。   而他们也比任何人都希望,华语音乐圈,能够再次走到最高的位置上,触摸湛蓝的天幕,让所有诋毁的、蔑视的人全都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   他们希望这次金树奖能够成为一个契机,成为振翅的一个前奏,成为那些带有偏见的人、重新认识这个圈子的机会。   在预示着颁奖的灯光灭下去时,无数人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心跳在黑暗里共鸣成一整片,呼吸与脉搏共振——   他们希望它……高高的飞起来!   .   杰森顶着一头火鸡头,翘着腿,老神在在地注视着台上。   他相信自己会拿到金树奖——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实谈不上作弊或者什么,他本来就觉得自己比方怀要优秀,再加上评委组里有一位评委,一直就很欣赏他。   杰森甚至没有把这次参赛的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也没有把方怀放在眼里。   他只把银桦奖当成一个跳板,因为他提前得到了消息,《Sin》送选全球范围内最有分量的海马奖失败了,经纪人劝他再多拿些奖丰富履历,下一届再挑战。   但灯光灭下去的时候,一种莫名的不安却忽然笼罩了他。   他有点焦躁,又像是有什么堵在喉咙口里,让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起来。   舞台上的灯光亮起了,上一届金树奖的得主拿着信封。那是位华人女歌手,三四十岁的模样,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她显然也紧张极了,眼眶甚至是有些发红的——她没有提前拆开信封,在上台前,甚至也在刷微博。   她也希望华语音乐圈能飞起来,这心情不比任何人的要淡薄,她甚至比自己去年拿奖时还要紧张。   女歌手抖着手拆信封,拆了半分钟才勉强拆开。但没有人催她。   全场都笼罩在一种过于寂静紧绷的氛围里,没有人知道这片寂静酝酿的是晨曦喷薄还是暴雨骤临。   “抱歉。”她没有立刻去看卡片上的名字,而是先闭着眼,拿过话筒,“我……”   方怀在一片黑暗里握住了叶于渊的手。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心跳过于剧烈,呼吸间都好像有火星迸溅开。   他紧张的要命。   方怀甚至有点微微的耳鸣与晕眩。   叶于渊握紧了他的手,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让方怀闭上眼,在他眼睛上轻轻吻一下。   “会飞起来的,”他低声道,“别害怕,我爱你。”   台上,女歌手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她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卡片,睁开眼睛的那一瞬,表情空白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揪了起来,屏住呼吸。   下一刻,泪水从女歌手眼眶里滚落。   在一种难言的寂静里,女歌手握着话筒,哽咽着道:   “下面我宣布,第七十四届银桦奖,最佳专辑奖金树杯的获得者是——”   唯一一束追光灭了下去。   与上一次不同,这次直接截取的是整首歌的高潮部分。   无数次潮涨又潮落,所有生灵与光阴都永远重复着生死循环,热血悄无声息地淌进深海底,在一片寂静中不断下沉,然后……   沉到了最深最暗的海底,看见了漫天的星辰闪烁。   所有音符交织着在耳畔,无数烟火升空又展开,暴雨带着火光骤临,把无数被尘埃遮掩的缤纷色泽吹开一角。它背负着所有沉重的叹息前行,一直往前走,是一支向死而生的恢宏乐章。   与之伴随的是女歌手哽咽颤抖的声音,她平复了好几次情绪,才能较为冷静地说出下面的话:   “——《深渊月光》,方怀!” 第95章 喵喵喵   “《深渊月光》, 方怀!”   全场寂静了长达十几秒, 唯有环绕音响中传出来的曲调轰鸣流转。   像是不知道要怎么去消化这个事实,又像是惊喜来的太过突然、疑心这是个梦——   就连媒体都呆了。   “方怀,”许多人喃喃道,“方怀……?”   后台评审组,关于金树奖的争论一直到五分钟以前才停息,总评委摘下眼镜, 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夜晚市中心汹涌的人潮里,许多人驻足停步, 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信号交织成一张网,如同蝶翼轻扇,把讯息传往全球, 一场飓风正在暗处悄悄掀起。   而飓风中心却是缄默的。   舞台下观众席,沉默连成一片,像是即将煮开的沸水,在濒临极点后,终于炸开——   获得金树奖的人,是方怀!   无数社交媒体同时爆炸, 微博被几何式上升的流量直接挤到瘫痪,‘方怀’这个名字再一次不由分钟地占据了大众视线,就连许多外媒都把目光投向这个过于年轻的华国音乐人。   【我的妈。】   【#方怀 金树奖#, 史上最年轻获奖者, 打破了延续四年的惯例。】   【给我高高的飞起来啊!!】   【哭了哭了哭了, 不过那个火鸡头不会又要闹吧?】   一直到《深渊月光》的副歌部分播放完毕,颁奖音乐才正式响起,一盏追光追在人群中央。   十八岁的华国少年安静地站在那里。   收视率再次飙升爆表,线上直播观看人数破纪录,方怀站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视线焦点中心。   他身形修长又瘦削,相貌是一种干净的英俊,皮肤白皙,年轻得有些过分,眼眶是微微发红。   他沉默地回视着所有镜头与所有注视,最后躬身对舞台鞠了一躬。   然后才在追光的指示下迈步走上舞台。   颁奖的女歌手流着泪和他拥抱了一下,镜头记录下这个瞬间。   “谢谢评委组——”   方怀刚说了半句,就被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呼与鼓掌声打断了。   现场不少观众到现在才真的反应过来,方怀得奖了,不是做梦:   “方怀!!”   “华语音乐圈,给我冲啊!”   “你们都是最棒的!!!”   “谢谢,”方怀笑了笑,说,“还是要感谢……”   再次被欢呼打断。   方怀的第一句话,接连被打断了三次,最后好不容易才能够顺畅地说下去。   其实方怀不久前才站在这个颁奖台上,发表最佳作曲奖的感言,但这次跟那次完全不一样。方怀说的比较慢,中间时不时需要停下来思考,但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   “如果单靠我一个人,是走不到这里的,”少年的声音干净又清朗,他原本打好的稿子全都在剧烈情绪波动之后忘记了,只能一边思考一边认真地说,“谢谢我的朋友,谢谢所有听过《深渊月光》的人。”   “谢谢我的……”方怀停了停,环视观众席里上万的人,说,“我的恋人。”   他总能在人群里找到叶于渊。   茫茫人海里,他总能对上叶于渊的视线。   叶于渊总是克制又温柔,自始至终都沉默地注视着他。   还有,在一切不期而至的逆境与挫折里,走向他。   观众:“……”   媒体:“…………”   众人呆了,有人睁大双眼。   “我恋人很好,以后有机会把他介绍给你们认识。”方怀在人群里和叶于渊对视,忍不住扬起唇角,解释道,“我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早恋,合法的,小朋友别学。”   观众:“哈哈哈哈哈!”   过于严肃的氛围又冲淡了不少,但这件事依然给许多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严肃漠然的男人悄悄红了耳根。   方怀轻轻敲了一下话筒,很快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说:   “还有,感谢我的祖国,我爱她。”   方怀其实没有读过很多书,说不出太华丽的话来,也没有演说家的口若悬河。   “我们会变得越来越好,”他最后说,“让全世界都睁开眼看一看。”   让所有歧视消弭。   让所有刺耳的、轻蔑的话就此沉寂。   让冰川融化,冻土复苏,让绵延数年的烽火热血再次燃烧流淌。   方怀说完,垂下眼睑,低头亲吻了舞台上的国旗。   舞台唯一的追光落在他的眼睫上,像是盛满了星子微光的蝶翼,借着风稍一振翅,马上就要高飞而起。   无数记者按下快门,把这特殊又有种莫名感染力的一幕记录下来。   【呜呜呜呜我们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等等啊,恋人是认真的吗???女友粉哇的一声哭了。】   【时差党,听到这里真的感慨万千。国内氛围现在已经很好了,人在他乡才意识到歧视这么严重……】   整个过程一直持续到这里,都是顺利的。   也就是在这时,观众席上,一头火鸡头的杰森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面色难看到了极致,甚至有点微微扭曲,不由分说拿过话筒就说:   “你所说的越来越好,是指潜规则和走后门拿大奖吗?恕我直言,我没有看到你们任何美好的品质,只有下贱、卑劣和恶心。”   全场哗然。   方怀静了静,唇角展平了,看向他:“那么,你想怎么样呢?”   杰森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视所有镜头,十分恶毒地胡搅蛮缠:   “但凡听过《深渊月光》和《Sin》的人都知道,《Sin》好的不只一星半点,在全球销量也几倍碾压《深渊月光》,这不是证据吗?   “银桦奖评委组百分之七十的垃圾华国人,联合起来给这个贱种开后门,这不是证据吗?还有这小白脸的——”   总裁男朋友。   杰森得意洋洋地捏住了这个丑闻,在即将说话时,却忽然被什么堵住了咽喉。   他眼球凸了凸,张着嘴,喉头却好像堵了一团潮湿闷热的东西,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全场一片寂静,秒针缓缓划过一格。   方怀闭了闭眼睛,轻呼出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观众席前排的一个人忽然站了起来,那是上届最近作曲奖的音乐人。所有人看向他。   “外媒……”那位音乐人握着手机,又反复确认了一遍,有点不可置信道,“外媒发布了海马奖的入围名单。”   海马奖是全球音乐圈最有分量的大奖,造了无数的神,也代表着业界对才华与能力最正规、最高度的承认。   近十年里,没有任何华国人拿奖,甚至无一人入围。   段炀去年本该入围,但他错过了送选时间。   众人摸不着头脑,海马奖入围名单公布,所以呢?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官方发布的名单里,从上往下看第三行,赫然用英文写着几个字:   “华国:《深渊月光》,方怀。”   【我靠……】   【我靠 1】   【啊啊啊啊啊??!】   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杰森今年高调送选参赛,但这张名单里,明明白白地没有他的名字!   究竟谁更为业界承认,一目了然。   杰森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众人:“……”   见过打脸,没见过打脸来得这么快、这么响的,简直就是自取其辱的级别。   微博差点又被挤瘫痪了。   .   一个月后。   “我也不知道,嗯,”方怀对着门口的记者说,“海马奖送选是个意外……恋人的事情暂时无可奉告,抱歉。”   方怀已经被各路媒体连环堵了一个月,差不多对闪光灯和镜头都麻木了。   这一个月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的。   比如杰森过往辱华言论、吸毒经历被爆出,现在还在局子里蹲着;比如《霜冻》正式送选戛纳了,不日就会定档;比如《无名之曲》的粗片剪辑完成。   方怀看了《无名之曲》的粗片,一共有四个小时,还没有正式剪辑完毕。   看完了之后,方怀觉得,自己可以准备求婚了——他心里预计的是,在拿到奥斯卡的同时公开出柜。   不是他自夸,《无名之曲》奥斯卡肯定是稳的,只不过是哪个奖的区别。   不过……还有些事情要确定。   方怀开锁进门,手里提了一袋子书和文件,袋子里还斜插着一束玫瑰花和满天星。   浴室里有水声响起,叶于渊在洗澡。   银桦奖颁奖结束后,又是一连串的宣传和出席各种活动,最近才好不容易歇下来。其实方怀也有点不敢歇下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林殊恒的笔记。   但总要面对的。   刚刚去外面谈的事情,是一档综艺节目。并不是娱乐性综艺,而是科普向,会上央视的。   这档综艺叫《解读》。   主要内容就是解读历史人物真实的样子,校正一些偏见和谬误。而不久后,会做一期关于林殊恒的专题。   节目组想到了请方怀来当特邀嘉宾,这一期的形式比较新颖,方怀也很感兴趣。   不过合同还没签,要再看一看档期是否合适。   除此之外……   方怀刷指纹进了门,看着玄关穿衣镜里的自己,他比刚进城时长高了几厘米,应该有一米八二三了,但相貌还是少年感觉的,并没有如他所愿变得深邃立体。   他又撩起衣服下摆看了看,腹部紧实,有很薄、轮廓并不算明显的腹肌,这让方怀有点不满意。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维持这个样子,很多年没有变过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方怀开始逐渐怀疑一个事情,自己经历的时间流速,和正常人是一样的吗?   .   方怀抱着薯片坐在客厅里,又等了二十分钟,叶于渊还是没出来。他的水温似乎开的很高,有白雾从浴室门缝里冒出来。   他扬了扬眉头,有些奇怪,想了想走过去敲浴室的门:   “叶老师,我回来了,你……有什么问题吗?”   过了半晌,才有一道很低的声音传来,潮气中带着些哑:   “我没事。”   方怀:“……?”   “你不舒服吗?”   “没有。”叶于渊很快回答。   他顿了顿,努力克制和缓地说:   “怀怀,你如果饿了,桌上有饭菜。”   “哦,好。”   方怀转身走了两步,还是又走回来,敲了敲浴室的门:   “那……要我亲你吗?”   叶于渊:“……”   他垂下眼睑,唇角抿了抿。   他原本已经想好拒绝的话,但是声音背叛了大脑。   于是,方怀听见叶于渊矜持又迅速地回答:   “可以。”   方怀推开门,水雾夹杂着雪松很淡的味道涌出来,温热的,还有点甜。   叶于渊站在花洒下,他很高,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没开灯。   但方怀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叶于渊的……   腹肌。   轮廓分明,并不像健美先生那么夸张,但线条结实有力。叶于渊整个人的身材都很好,宽肩,腰窄,衣架子模特身材,从肩背到腰腹线条流畅得像是什么一说。   方怀:“……”   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叶于渊垂着眸子等了片刻,忽然沉默着几步迈过来,一手关上浴室的门,俯身吻他。   五分钟后,方怀提了一个要求。   “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吗,”方怀想了想,补充道,“就摸一下。”   叶于渊:“……”   他背过手,克制得非常艰难。如果方怀此时睁开眼睛看一看,会发现他男朋友的眼睛在竖瞳与正常瞳孔之间来回切换,泛着一层很浅的金属光泽。   “不可以。”他低声说。   但方怀已经伸手摸了。   叶于渊脊背立刻绷紧,呼吸停滞。   方怀摸完之后心里更酸了,不知道自己现在开始健身,几年后能不能变成这样。   他觉得有点难。 第96章 喵喵喵喵   晚上睡觉之前, 叶于渊找出小奶锅给方怀煮了一杯奶。   方怀光着脚坐在高脚椅子上, 睡裤裤脚半挽着,白皙线条优美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他总觉得自己男朋友很适合穿围裙,视线在叶于渊肩背线条来回一下,慢慢说:   “叶老师,我下个月要去录《解读》,之后《霜冻》在戛纳颁奖……”   例行报备工作进度成了家里的习惯。   方怀对这种感觉很满意, 他喜欢叶于渊管着他,银行卡和所有支付密码都设置的是叶于渊的生日。   “嗯。”   叶于渊关了火,把热牛奶从奶锅里倒出来, 垂着眼睑问:   “《解读》录多久?”   “两个月。”   方怀稍微模糊了一下时间界限。   现在是五月份,今年下半年,方怀给自己空了很大一块时间。借着《解读》录制的契机, 他给自己买了火车票,从南市到天市,再回川省。   他必须确认一件事情,那之后,才能放心跟叶于渊求婚。   如果一切都顺利,他希望在今年的冬天订婚, 戒指物色了好几款,一切都悄悄地准备。   方怀想和叶于渊结婚,他要叶于渊永远留在他身边。   “两个月。”叶于渊重复了这个词, 沉默一阵, 才点头。   他们就开了厨房的小夜灯。这是市中心顶层的公寓, 几个月前还冷清得不像人住的地方,直到方怀搬进来。   茶几上摊开了几本漫画,游戏手柄随意丢在电视柜上,宽大的T恤和高定西装不分彼此地挂在衣柜里,阳台上错落地摆了许多绿植,太阳出来的时候,风一吹就肆意生长。   小夜灯也是方怀在国外买的,有点像琉璃盏的设计,颜色温柔朦胧,很像叶于渊的眼睛。   方怀抱着玻璃杯喝了一口热牛奶,看着叶于渊,忽然喊他:   “宝贝。”   叶于渊将东西收拾好,走过来的同时,解开了衬衫第一粒扣子:“嗯。”   他微扬着眉看方怀,表情在问怎么了。   方怀又看了他一会儿。   他总觉得自己刚刚看过去的时候,叶于渊的瞳孔好像变了。一种有些微妙的感觉,温柔的黑曜石的色泽变浅,有一点玻璃金属质感。   “没什么,”他摇头,说,“来亲亲。”   他心里想自己是疑神疑鬼了,自己不正常,就看谁都有点奇怪。   然后给了叶于渊一个牛奶味的吻。   .   《解读》这个节目比起综艺,更像是科普节目。   它是拿了国家资金扶持的,已经出过许多期,有口碑也有热度。而且节目组很有想法,不守旧,形式也一直在学着时代变革,比如去年开始追着大潮流采用直播与剪辑相结合的模式,引入弹幕与实时科普探索互动。   大前年做的大专题是秦汉,前年是唐宋,去年是魏晋明清,今年终于轮到了近现代。   方怀的热度在现在同辈人里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他在《霜冻》里出演了林殊恒,节目组便想到请他做本次专题里林殊恒的‘解读者’,作为特邀嘉宾。   经过许多年,《解读》也从一开始的室内渐渐发展到室外室内相结合。比如去年,解读者便重走古代丝绸之路解读历史,观众反响非常不错。   方怀是在一个雨天出发。   又要和叶于渊分开了,方怀很有些舍不得,道别道了好多次都不想走。叶于渊送他到机场,最后是节目组那边催的不行了,方怀才拖着行李箱下了车。   他下车两步想了想,又转身回去敲敲车窗:“宝贝,我抱抱你吧。”   叶于渊沉默半晌,开了车门,直接将方怀抱进车里吻他。   方怀其实不想亲,叶于渊一亲他,他又不想走了。   叶于渊没说话,但方怀忽然就感受到,叶于渊应该也是舍不得的,说不定程度比他还更严重。   呼吸带着初夏的微凉和潮气,栀子花已经开了。   “怀怀,”叶于渊沉默了一阵,在他耳边低声说,“……早点回来。”   “我在家里等你。”他补充道。   方怀心脏都颤了,鼻尖有点酸酸的。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好的。”   方怀心里想,再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再当叶于渊的男朋友了。   他要当叶于渊的未婚夫。   .   方怀和《解读》的常驻嘉宾会和,上了飞机。《解读》的常驻嘉宾有两个人,一个仙风道骨实际是讲相声的中年人,叫老胡,另一个清秀温柔在W大教历史的网红副教授,叫李婉。   录制还没正式开始,三个人随意聊了聊,气氛都还是挺轻松的。   第一站是天市,林殊恒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就是在天市度过的。之后会乘飞机去川省、再回到南市,沿着林殊恒的生命轨迹走一遍,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川省。   十四岁到二十六岁,林殊恒的十二年在这里度过。   “方怀是川省人吗?”李婉仔细打量他,之后笑了笑,“看着就像。”   方怀摸了摸鼻子,有点惊奇:“我是的。”   但很少有人猜得出来。因为方怀也不是在人群里长大的,方建国是什么口音,他就是什么口音。   方建国是一个平时普通话很标准,但情绪一激动就天津话、四川话各地方言掺着说的人。   李婉摸着下巴说:“我男朋友就是成都的,四川的男生好多都白白净净的。”   有些还特别惧内。   她看着方怀就像个宠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人。下飞机第一件事是打电话报备,那语气宠的甜死个人。   还有之前银桦奖上大大方方地公布恋情。   方怀公布自己在谈恋爱的消息,当时其实是掉了一些粉的。   他一开始在《恒星之光》算是流量出身,粉丝构成里有很大一部分是女友粉老婆粉,更别说他才刚过十九岁,这么早公布恋情对自己其实没多大好处。   但他的时间点又选的很巧妙。   直接在拿到银桦奖之后轻描淡写地说这件事,因为银桦奖和海马奖的入围,女友粉的大面积脱粉对他的事业影响很小——他在商业上的形象已经转变了,现在不再是需要粉丝为爱充值消费的流量小生,而有不少人愿意为他的才华买单。   粉丝的成分也从低龄女友粉占主导,完成了一次向理智粉的转型。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只要他自己不作,粉圈是非会少很多。短期去看热度似乎是下降的,但对个人长远发展好处不少。   不得不说,很有魄力。   第二天,《解读》的录制和直播正式开始了。   直播是网络直播,和正式剪辑出来、要在央视上播出的剪辑版有相同点与不同点。剪辑版的素材来自直播和一些单独补充片段,而直播版的《解读》更加适合年轻人观看,趣味性和探索性十足。   比如今天就是由方怀手持摄像机,用第一人称视角直播。方怀之前培训过,手特别稳,几乎不怎么晃。   此时刚过八点,整个城市都醒了,有种北方城市特有的味道。   方怀李婉和老胡像三个来自由行的游客,背着包、戴着遮阳帽,在路边小店吃早餐。   “这是豆浆,”方怀握着摄像机,很严肃地给早餐一个特写,“这是油条,还有灌汤包。”   【哈哈哈哈哈我当然知道啊。】   【他的语气好像在说‘这是乙酸甲丙醇试剂’一样。】   【慕名来观摩金树奖得主,声音也太太太好听了吧,我的耳朵要被苏掉了。】   方怀的手机倒放在桌面上,耳机防尘孔的挂坠是个小小的机器人模型。他又把镜头对准自己的手机说:   “还有,这是我家宝贝送我的。”   【……】   【Ptah限量先行PE01款,有钱人的游戏,告辞。】   【大早上喂我狗粮,谢谢你哦。】   【隔壁超市柠檬又降价了,大家快来吃呀!!】   方怀又笑了笑,才移开镜头,按部就班地让李婉、老胡自我介绍。老胡本来就是说相声,三个人性格都不闷,吃个早餐的时间仿佛说了一场相声,特别有天市特色。   吃完早饭才是重头戏,他们前往林殊恒生前在天市的宅邸,现在是个半开放景点。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那是个很小很普通的二层小房子,即使翻新维护过,也能看见破旧的痕迹。   “我们在林殊恒先生的旧居,”方怀说,“他在这里被幽禁了八个月,一直到以身殉国。”   【啊?原来这一期是讲林殊恒的吗?】   【我对林殊恒有点没好感……他好像是个强奸犯同性恋吧,还吸大麻,结果因为最后殉国就全都洗白了,理解不了。】   【有预感要吵起来了。】   【强奸是谣言吧,被人构陷的。他也不吸大麻,就是烟瘾而已。】   林殊恒本来就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   在录制节目之前,导演就单独让他录了一段访谈。导演问他:“你觉得林殊恒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怀几乎没多想,看着镜头说:“林殊恒是个英雄。”   而方怀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他握紧了摄像机,往前走的同时,轻声说:“他是个英雄。”   方建国爱的人,是个英雄。   【我也觉得,林殊恒骨子里是个很温柔的人。】   【……英雄个屁啊,自己没文化就别乱说好吗?他除了为了保守机密殉国这一点之外,还做过什么好事?】   【客观的说,林殊恒是个比较有争议的人。】   方怀进了宅邸,顺着工作人员的指示走到地下室,轻轻握上门把手。   地下室是今天才决定对大众开放的,而方怀将会是除修复人员之外,第一个见到这里的人。历史拖曳着初夏的风与现世光阴重叠,有灰尘落在门把手上。   方怀轻呼出一口气,推开了门。   开门的吱呀声像是什么奇妙的药剂,与空气摩擦碰撞出化学反应的火星,在方怀大脑里激起很小的电流,忽然间拨开了什么,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带着潮气的风与多年前的画面纷沓而至。   ——“叔叔住的地方很小,很黑,没有好玩的东西,你不一定会喜欢。”   ——“你今年几岁。”   ——“四岁,喜欢布老虎吗?”   那时候已经有电话了,但是没有普及。方怀记得自己那时候被方建国带到镇上,整个镇子有唯一一台拨盘电话,林殊恒的声音很低又很温柔。   方怀当时觉得,林殊恒住的地方,一定是个亮堂宽敞、冬天也不会很冷的地方。   一些零碎的画面拥挤着进入脑海,方怀还没来得及抓,它们就随着风很快又飘远了。   林殊恒生命的最后八个月在这里度过,这是个狭小到有些潮湿的空间,一张简单甚至简陋的书桌,墙上挂着地图,华国的完整版图被细细圈了出来,墙上挂着毛笔字:“复兴”。   书桌上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样,几本书和文件重叠着摆好,有些文件早已破损了,塑封修复过。   坊间传言,林殊恒人生的最后八个月在天市花天酒地,嫖娼,吸大麻,在洋租界的小楼里醉生梦死。但此时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这小房间,说是监狱也不为过。单人铁床和很高又很小的窗子,他一个月才被允许出门一次。   而桌面上的文件,一共二十三封,全都是‘认罪书’。   卖国贼帮他拟定好、逼迫着林殊恒签字的认罪书,要他带着兵力和情报叛国投降,许诺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每一封的后面,都带着林殊恒写的——   ‘林殊恒无罪’。   最后一封文件上的‘无罪’甚至是用鲜血撰写的,他手边已经没有笔墨了。   同性恋不是罪,爱国更不是罪。   书桌后面竟然就是一整柜子骇人听闻的刑具,生锈发褐了,但不难想象它们都是用来做什么的。   方怀很久没说话,弹幕也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过了许久,方怀忽然一声不吭地把摄像头给关了。   直播间切到摄影师的视角,从一到半掩着的门缝里,可以模糊看见少年的身形。他脊背挺直绷紧,瘦削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寥落,露出一小半英俊的侧脸,眼眶微微泛红。   方怀走到角落的置物架上。   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布老虎,它很旧很旧了,针脚凌乱笨拙,像是谁摸索着认真缝出来的,头顶的‘王’字歪歪扭扭。小老虎抱着一封布做的信,信上也缝着几个字。   “给方小朋友”。   它不知道它等的人会不会来,但还是执拗地缩在灰暗的小角落等,仰着头等。   现在它等的人终于来了。   只是迟了八十年。   .   这天晚上,方怀回到酒店,呆了很久没回过神。   一方面是因为林殊恒的经历,而另一方面……   他竟然真的活了八十年以上。   他只觉得这完全没有任何真实感,他对自我存在的认知从来没有这么混乱过。   那记忆清晰的一点都不像造假,他记得自己对电话说‘今年四岁’,更记得那是全镇唯一一部拨号电话。假如他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十八岁的人,他四岁的时候,电话怎么说也早该普及了。   方怀非常怀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于渊会不会觉得他奇怪?   “……”   方怀很快设身处地想了想,如果叶于渊不是正常人、而是个拥有很长寿命的人,自己也并不会觉得他奇怪。   只是会遗憾。   不能和叶于渊一起变老,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很遗憾。   .   天市的下一站是川省,录制完节目,方怀就跟节目组请了假。   他想回家一趟。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四岁到十一岁,七年都是在山里过的,后来出国了。   ……为什么要出国?他有记忆起,方建国就带着他离群索居,又是为了什么?   方怀以前都理解不了,现在好像隐隐约约懂了。   如果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时间在他身上的流速缓慢,那么他们在人群中生活,不可能不引起注意。   十一岁那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怀请假的事情没有跟任何人说,甚至经纪人也没有,甚至跟叶于渊也没说。他先坐大巴到县城,再从县城换摩托车,最后摩托车无路可走了,换牛车。   “娃儿是住山里的?”赶牛的大叔虚着眼睛看他,“还是来扫墓撒。”   “我住山里头。”方怀用方言说。   他看了大叔几眼,觉得不对。大叔看上去六十好几了,笑眯眯的,眼角有个月牙形的疤痕。   有点眼熟。   “龟龟,”大叔又看了两眼,惊叹说,“娃儿,你公爹是不是叫方……方怀嘛?你和他长得好像哟。”   方怀:“……”   这个大叔方怀小时候还见过,是镇上屠户的儿子,当时他和方怀差不多大。   亲身体验和承认是两码事,方怀的世界观都要崩塌了,太不可思议了。   “你住上面?最近不要经常往山里头去,”大叔又乐呵呵地说,“不安全撒,好像有逃犯。”   “谢谢。”方怀没太在意。   最后一段路只能用两条腿走,方怀爬上山,找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   小院子用木桩拦起来,原本是耕地的地方已经长满了荒草,小木屋虚掩着,后院还堆了发霉的干柴。   他给鱼做的玻璃缸被搬到室外了,和以前狗狗睡的窝一起摆在门边。   像是有看不见的钢绳勒紧了胃部,腹腔一直到心脏都是酸涩的。   方怀有点不敢立刻进去,快入夜了,山里的晚霞好看的不可思议,微光盛在湖面上,漂亮得能拍纪录片,山茶花开了。方怀剥开一颗棒棒糖,绕过住了接近十年的院子,往院子后面的湖走。   湖是活水,以前大旱的时候干了,后来又慢慢涨回来,挺深的,方建国以前总跟方怀说有水怪。   方怀爬到湖边的树上,叼着棒棒糖。   他视力好,忽然看见湖边放了些东西,有手机和袋子,像是有人活动的痕迹。   方怀仔细回想一下,忽然想起大叔说的‘有逃犯’,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给叶于渊打个电话,想了想,最后还是打给了石斐然。   “喂?”石斐然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起来,“方怀,你在哪里啊?请假了不跟我说?叶总平均十分钟打我一次电话,急的快报警了,你……你去干什么了?”   “抱歉,现在情况有点特殊,我在……”   夕阳从地平线上一点点沉下去,整片湖波光潋滟,晚风里带着山茶花的味道。就在暮色最后即将暗下去时,无名的山风骤起。   方怀的话忽然停住。   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对上了一双暗金色的竖瞳。 第97章 喵喵喵喵喵   1.   方怀总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点不够真实, 像是某个后期特效加工时出错了的幻想题材电影。   晚风拂过树梢, 夕阳还没有完全沉没入地平线, 天边已经有细碎的星子亮起。占地面积很广的湖泊上盛着枯枝与晚霞, 水面还算平静,镜子一样倒映着深蓝的天幕。   方怀整个人挂在树枝上,嘴里叼着棒棒糖,呆呆地张了张嘴。   ……怎么形容呢。   暗金色瞳孔的主人,半没在湖水里, 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它浑身布满了银色的鳞片, 长须,竖瞳,露出来的地方能看见两个犄角。隔了一段距离,方怀觉得那鳞片似乎是很漂亮的,并没有污渍, 质地像是神像的玉。   它不像是方怀认知里的任何一种动物。   在此情此景,显得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   方怀叼着棒棒糖松开手, 从树枝上跃下来,落在了松软的土地上。他松手时那只生物的瞳孔紧缩了一下, 片刻后才松开。   方怀勉强微笑了一下, 很快又不笑了,他不知道‘它’能不能明白这代表友善的表达。   他的心脏仍然在剧烈跳动着,这不够科学的一幕超出了他从小以来的常理认知, 但他又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知道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 他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谈恋爱以后, 方怀忽然才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性命是很珍贵的,他要是没了,他的叶于渊会很伤心的。   方怀手里握着石块,背靠着树干,呼吸屏住,脊背紧绷。   那只长得像龙的生物,仍然静静地凝视着他。他们隔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对视,谁也没有先动作。   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和方怀以往见过的、别的动物的竖瞳不大相同。它并没有那么浑浊,给人的感觉却是很深邃神秘的,像是冬天冻结住的湖面,泛着一层很淡的光。   最后是它先动了。   它注视了方怀许久,最后闭上眼睛,后退了些,同方怀拉开安全的距离。就当方怀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耳边听见了一道很低的声音:   “我没有恶意。我见过你。”   那声音像是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与其说是响起,不如说是直接传递到方怀意识里的。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方怀后退一步,放低声音,谨慎地说,“我也没有恶意,这里原本是我的家。”   对方又沉默了许久。   方怀只从那一阵过长的空白里,仿佛察觉出了什么微妙的情绪。   像是沮丧、低落与难过。   过了大约两分钟,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   “没关系。这里也是我家。”   浑身银鳞的龙沉默了许久,睁着竖瞳看他,说:   “欢迎回来。”   这句话它练习了很久,设想过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同他讲。   或许是深夜风尘仆仆推开门的少年,又或者是初雪时满身风雪归来的远行客,他解下行囊,背包里带着纪念品和远方的小玩意,或者没有。他也许会对它笑一笑,说一句好久不见,我也很想你。   然而现在大男孩非常谨慎地看它,疏离得出奇。   这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太糟糕。它安静地评估着,觉得如果是方怀,这些都非常可以接受。   它慢慢地又高兴起来。   银色鳞片的龙一点点没入水里,很小的气泡浮起又落下,它说:   “天黑了。”   所以早点回去,有人在等他。   .   不久前,同一座山上。   “上山了。”山脚下一个人颤颤地掐掉烟,“那个方什么的,坐一个村民的车上去了。”   “成,你们继续盯着,怕他报警。”   又叮嘱了两句,信号太差,电话自己挂断。   “妈的,”衣衫褴褛的男人骂骂咧咧地撬开木屋的门,“七年没用的锈锁还这么难开,毛病。”   他头顶带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鸭舌帽,胡子好些天没刮,一手拎着个空了的二锅头瓶子,浑身弥漫着酒臭味,邋遢的可以。那双又细又小的眼睛里泛着精光,他的精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明显超出正常人范畴了。   然而谁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还是被称为‘业界清流’‘良心乐评人’,每条微博估值五位数以上、接推广接到手软的毒舌乐评芒果叔呢?   是的,这个人就是李芒。   李芒在华语音乐圈摸滚打爬了这么多年,号称影响力最大的一号搅屎棍。靠着自己的靠山和这么多年的关系网,黑心事干了不少,就近两年圈里败坏的风气,他功不可没。   但夜路走了这么久,也一直没撞见鬼,直到遇见方怀。   “……靠。”想到这个名字,李芒就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想杀人。   李芒抖着手想从包里掏针管,但最后一支注射毒品已经注射完了,他的情绪更加崩溃。   ——忘记是哪一年了,李芒在圈里好友的怂恿下,开始吸毒。一开始只说的是‘找灵感’,过去就给人发针管,这件事情和别的东西一起瞒的密不透风,李芒也从一开始的谨慎变得越来越大胆。   吸毒的人本来就没什么人性可言,他逼着好几个关系好的音乐人也开始吸,后来就开始自己找渠道贩毒,专挑认不清他真面目的、刚进圈的新人下手。   一直到不久前,就因为带了《深渊月光》的节奏,所有他的黑料全都公之于众,其中最耸人听闻的就是吸毒和贩毒。李芒从众人追捧到一落千丈,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第二天就一副手铐铐进了局里。   他找了空子钻出来,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逃亡生活。只是吸毒就算了,贩毒罪是要枪毙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芒总觉得自己的逃亡格外艰难。他总是会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上运气变坏,而且好像被一切高科技的产品针对着,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早就暴露了,只是被人像猫捉老鼠一样吊着,每次快走到末路,上面那个人又会高高在上地给留一丝生机。   他一开始很气愤,后来干脆不去想了,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人——杀了方怀。   但这太便宜他了,李芒想。   他混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这个圈里什么最折磨人。一声不吭的死亡其实无关痛痒,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最后再灰溜溜地死掉退场,才是最适合那个贱种的结局。   李芒浑身发着抖踹开了木屋的门,   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现在心里的唯一念头,就是要方怀生不如死。   他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偶然。   李芒早就提前打探好了消息,一直谨慎地跟着《解读》节目组打转,早在三天前就提前踩好了点,好不容易等到了方怀离开节目组、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知道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一小时后。   天色渐晚,没有开电灯,快要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李芒抖着手夹起手机,他用的是黑卡,确保不会被警察找到——但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李芒本身就是个极度渴望关注和眼球的人,他对这些的追求,甚至到达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他打开直播间,登陆自己某个还没被封的直播账号,取了一个极其有噱头的标题。然后他打开了直播,眼睁睁看着人数上涨,心跳一点点快了起来。   “是的,我是芒果叔……大家先别急,”他看着一条条弹幕,对镜头露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嗯,和标题说的一样。”   “银桦奖得主、海马奖提名,专辑销量大爆,被你们吹上天的方怀——”   “跟我购买过毒品。”   “这里是哪里?”李芒看到了弹幕的话,举着摄像头转了一圈,这里早就被他布置好了,“这是方怀以前住的地方,今天是他约我在这儿见的。”   “别急,他很快就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他笑着说。   .   方怀转过身时,整个人的大脑都有点懵。   他觉得自己的确该先下山找家旅馆住了,这边的木屋七年没人住……可能更久,已经不通水电了,信号也差。虽然在从小长大的山里,方怀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但他要先下山给叶于渊打个电话报平安。   叶老师一定急疯了,方怀很愧疚,觉得自己之前被冲昏了头脑。   他应该提前跟叶于渊说的,甚至应该和他一起来……不过,他们以后总会一起来的,或早或晚。他想要把自己的人生全都告诉叶于渊,但现在也许还不是时候。   路过自己曾经的家门时,方怀忍不住停了停脚步。他实在有点想进去看看,但现在天色已经很昏暗了,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从丛生的荒草里往栅栏里看。   手机忽然振动一下。   方怀原本以为是叶于渊打给他的,刚要接起来,打开一看却发现不是。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就一张照片。   他低着头站在黑暗里,就手机一点微弱的荧光映着脸,唇边的弧度一点点变淡,半秒里僵硬成了一尊雕塑。   方建国和很多老人不一样,对落叶归根的执着不深,他还健康的时候跟方怀叮嘱过后事——办个简单的葬礼,没有也没关系,不用特意运回国埋,就地找块墓地埋了就行,别耽误他事儿。   方建国那时候健康得很,一顿吃三碗白米饭,打麻将能打到凌晨两点,第二天七点照样精神百倍地起床喊方怀吊嗓子。方怀几乎没有意识到方建国也会死这件事,后来想了想,觉得很奇怪。   如果人都没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耽误。   方建国说是他要去找人,那人估计在那边等了他好多年,很想他了。   后来浑浑噩噩地给方建国操办后事,方怀想起来了这个嘱托,没执着把方建国的骨灰带回国。但他还是选了那个城市最好的一块墓地,积蓄都花的差不多了,希望方建国能睡得舒服点。   而此时此刻照片上,不大不小的黑色盒子,没什么繁复的花纹,和某人不着调的性格有点格格不入的庄重肃穆。   方怀怎么会不记得呢。   那是方建国的骨灰盒。   .   2.   盛夏快到了,但方怀想着山上蚊虫多,穿的是长袖连帽卫衣和工装裤,穿了双类似军靴的短靴。   走了大半天路,再加上之前爬树,靴子边上已经都是泥了,微蜷的发梢沾着片叶子,有种自由不羁的英俊。   他一手揣兜,踹开了门。   里面那人吓了一跳。他把直播的摄像头摆在角落里,确认可以收录整个房间的样子,才偷偷摸摸地收回视线。   “你……你来了。”李芒吞了口口水。   从刚刚到现在过去十分钟,从直播网站到微博、各大论坛,关于这件事的热度仍然在疯狂的上涨。李芒虽然说是‘有的是时间’,其实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他用的是黑卡连接信号,警察暂时查不到ip,但也是时间的问题,速战速决最好。   而此时听到踹门声,弹幕滚动速度越来越快,各种各样的挤在一起,甚至看不清了。   【李芒我站在黄泉路上给你妈引路,离崽崽远一点啊!!!】   【我已经报警了。】   【你恐怕是脑子不清醒,你说方怀吸毒他就吸毒了?我还说你全家都死了呢。】   【我看这人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贩毒是死罪,这人穷途末路了什么都做得出来。】   方怀从出道到现在,和许多当红流量不同,出乎意料地保持着极高的路人缘。虽然一开始因为粉圈的事情纠缠了一阵,但后来无论是红毯也好、出演也好,还有领奖,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也并不会故意拉踩炒作。   再加上银桦奖领奖,更是吸了一大波粉,不仅年轻人,连叔叔阿姨辈都能说上一嘴‘那个写歌写的挺不错的小孩’。   因此直播刚一出来,几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站在方怀这边的。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李芒是什么心思……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方怀的安全。   如果真像李芒说的是在深山老林里,警察又定位不了,吸毒的人本身又没有人性可言,李芒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还真不好说。   从收音不太好的麦克风里听到踹门的声音,不少人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再然后,他们听到一道声音。   “在哪里?”   单从声音判断不出太多方怀的情绪,他说话的声音要比平时低些,没有笑意。   “别这么急嘛,”李芒此时已经镇定下来了,他隔着几米的距离打量方怀的表情,低头点燃了烟,说,“这是毒瘾犯了?”   方怀没说话,看着他。   李芒搓了搓手指,觉得有点冷,低下头吸着烟说:“你最近把叶总哄得团团转,赚了不少啊?专辑也卖了,银桦奖都内定给你了。怎么,红了就翻脸不认人?”   这句话透露的信息量略有点大。   【啥?方怀还真被叶总包养了?】   【李芒说的话你们都信,有没有点脑子。】   【银桦奖那也是能内定的?有眼睛的都知道是靠实力拿的好不好。】   【我刚好在C市,报警了,现在估计快出警了,崽崽撑住!!】   其实那都不重要了,方怀想。   他把晃晃悠悠的小木门合上,视线扫过狭小空间里的每一寸。这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他和方建国的家。方建国是个老顽童,家里攒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闭着眼睛方怀都知道它们在哪里。   他闭上眼睛。   视线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放在小书架上的摄像头,还有李芒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着一支注射器,针头泛着银光。   李芒是吸毒了,也是穷途末路了,但毕竟没有变成傻子。   这山上团伙不只他一个人,来干最后一票的,毁掉个方怀还是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   C省省会机场,私人飞机按着规划航线降落,滑行了一段距离后还没停稳,后门却已经打开了,一人迈着长腿两步跨下来。   他没带行李,穿了一身和季节不相符的毛呢大衣和围巾——这是很可以理解的,数小时前,他还在南半球的某个国家接受采访。   来往的工作人员、乘客不约而同地愣了愣,在那一片死寂里,那个人走到接送车边,躬身彬彬有礼地扣了扣车窗。   “劳驾,搭个便车。”他微笑着说,浅金色的眼睛迷人极了,“不会耽误太久。”   司机磕磕巴巴地说:“抱歉,但是这……”   而那人却已经坐上了后座。他的坐姿极其优雅,一边解开毛呢大衣的第一颗扣子,一边颔首:   “嗯?”   话音刚落,接送车以极其不合理的速度飞驰而出,奔过大门,在一片惊呼声中上了机场高速。   司机面色青白地看着眼前的方向盘自行转动、油门不经人力控制直接踩到最满,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另一边,小县城的派出所。   八缸重机车呼啸而至,被小城下班晚高峰堵在了路中央。车上那人脾气坏到极点,刚上岗的小交警同手同脚地走过来,颤抖着说:   “先生,出示一下您的驾驶证。检查到您有超速行为,可能……”   车主戴着beats耳机,护目镜拉下来,深眼窝,一双布满戾气的眼睛,皮肤很白。他那眼神看得交警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事?”   “罚、罚……”   “你联系李昭。”   堵了许久的车流总算松动起来,重机车的油门瞬间开到限速最满,顺着很刁钻的路线一骑绝尘。   小交警站在原地,手忙脚乱地捧过名片——上面写着全球数一数二的经纪人的电话号码。   荒置许久的山上。   夕阳已经完全浸没入地平线,寂静的长夜蔓延开,平静无波的湖面掀起涟漪。   银色的鳞片一寸寸褪去,竖瞳掩盖在漆黑的瞳仁之下,西服的扣子自行连结,无比服帖地从肩背勾勒到腰腹。   不等一切准备妥帖,男人就迈步往前走,他有些着急。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   荒废许久的湖边,摆上了一根吊杆,老人叼着烟斗坐在一边,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哟,小叶,好久不见。”   有光从他半透明的指尖透过来,这不是个人。   他手边摆着二锅头,鸭舌帽和白色汗衫、花裤衩,最典型的方建国品味,看上去的确很老了,但五官里能依稀瞥见以前英俊的味道。   假的,还是真的?   “别害羞,丑儿媳也要见公公的嘛,”老人耸肩,一手握着鱼竿,另一手抛了抛同样半透明的玉佩,很不正经的样子,“或者说岳父?”   叶于渊:“……”   多半是真的。 第98章 喵喵喵喵   1.   短短半小时内, #方怀被绑架#和#李芒直播#tag在微博上已经被顶上了热搜前十, 当地警方官方发微博表示已介入调查。   到现在为止, 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很单纯的:李芒因为自己的事情败露,穷途末路绑架了方怀, 哗众取宠开直播是为了栽赃陷害他。   李芒说方怀吸毒、被包养,几乎没有人信。谁会信一个疯子的话呢?   但就是在这个风口浪尖, 忽然总局那边传出来了风声。   《霜冻》国内上线日期无限搁置,很可能只能在国外上映。《深渊月光》下架,《心动的信号5.0》全网下架。   当然下架的不止这些, 还有一些网剧下架, 一些电影的上线日期也推迟了。但这三个却是最为显眼的, 因为每一个都和方怀有关。   【日, 什么意思?】   【涉及敏感信息下架了?方怀真吸毒了??666】   【没人说是因为演员吸毒下架的吧, 那别的那些呢,《一道彩虹》和《贝壳女孩》也下架了啊。】   《一道彩虹》是讲述国内女同性恋者现状的纪录片,《贝壳女孩》是跨性别者为主角的网剧。   同性可婚法案被彻底驳回。   其实对风向感觉敏锐的人早就察觉到了,这是酝酿了很久的一次浩浩荡荡的清洗,以前就有端倪,但没有引起重视。   甚至大多数的人还蒙在鼓里,认为这次下架是由于方怀个人原因, 连累了一整个剧组。   舆论风向开始一点点转了, 键盘侠趁着一片混乱之时涌入李芒的直播间。   【这姓方的长得就像个小白脸, 瘾君子……】   【李芒是个垃圾, 这方怀也不像什么好鸟。】   【恶心。】   【快点死了吧, 怎么还不死?】   而小木屋里,对峙的两个人对此一无所知。   李芒悄悄握紧了背后的针管,心跳快极了。他一开始也没想着能栽赃成功,因为方怀的确没留下把柄。   但毁掉一个人,不一定需要栽赃。   针管里是纯度极高的新型毒品,达到了足够致死的浓度和含量,每次都会有那么一两个倒霉蛋因为没控制好量,本来只是追求刺激,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尸体。   而注射毒品过量而亡,可没有吃安眠药那么轻松。   他会大小便失禁,浑身抽搐,丑态毕现,在镜头下挣扎着——   李芒吞了吞口水,说:“你要找的东西在我这里。你过来。”   方怀没动。   他低着眼睛,月色里侧脸的弧度很安静。   “东西。”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停了停。   他要找的是个人。   刚成年的少年顿了顿,还是抬步向李芒走去。李芒看着他,努力收敛住表情,心里却有点想发笑,一点点握紧随时准备把注射器往外推。   “他叫方建国。”方怀毫无防备,一边走一边认真地说,“脾气很不好。”   “哦,”李芒吞了吞口水,和门外、方怀身后的人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嘲道,“所以呢?”   “……”   方怀在他身前停下。   少年浅琥珀色的眼睛很干净,水洗过一样泛着点光。他笑了笑,说:   “……我也是。”   方建国脾气很不好。   ——他也是。   李芒心脏上过电一样的抽搐一下,后脑勺忽然起了冷汗,他也不知道那一瞬间醍醐灌顶的危险预感从何而来,明明他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和李芒里应外合的那个人已经破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把刀。李芒握着的注射器拿到身前,山风骤急,吹开晃晃悠悠的窄窗。   方怀微一侧身,很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后面那人的钳制,他一手还揣在卫衣的兜里,在狭小的空间里移了两步。风声急促极了。   两只只黑卷尾尖唳着从大开的窗户里飞进来,一只扬着喙狠啄拿着刀那人的眼睛,另一只则在他手腕处停留,他手一抖刀就哐当砸在地上。   黑卷尾是一种很凶的山鸟,形体很小,喙尤其尖。   “靠!!”   那人眼睛完全睁不开,抱着头痛呼一声:   “芒哥,帮个忙,我顶不住了!!”   李芒哪里有空去帮他,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就在刚刚,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注射器针尖已经抵上了方怀的皮肤,却像是撞到玻璃上,怎么按也按不下去。这也就算了,他往前一步时忽然听见了警笛的声音。   李芒:“!!!”   他心头一凉,条子这就来了?!   方怀随手打开柜子,零零碎碎的东西掉出来。   这是方建国以前放杂物的地方,他不爱打理,什么都往柜子里塞。   他合着那警笛的声音吹了吹口哨,李芒心里惶恐愈盛,但还是咬着牙要往前走。方怀一手放在兜里,抬腿踹他一下——他的动作并不重,几乎是很轻的,脸上也没有戾气,李芒却无法控制地踉跄着后退几步,忽然不知踩到什么。   他的破布鞋不是橡胶底的,一股钻心的电流从脚底板往上蔓延,把整个人电了个通透,几秒就失去了意识。   他踩到的是方建国以前自己鼓捣改造过的电钻。   李芒不动弹了,方怀才按掉桌上的小喇叭,刚刚的警笛声是从里面传来的。   目睹了一切的弹幕:   【……】   【帅。】   【好恶心,这小白脸这么熟练,以前阴险事没少干吧。】   【楼上???请问你是什么神仙逻辑???】   【那个注射器一定不简单,好险。】   另一个人还在地上挣扎,方怀在他身边单膝蹲下,点了点头,道:   “你好。”   那人:“……”   靠。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方怀想了想,比划道,“盒子,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他说这话时有种莫名的认真执拗劲儿,很礼貌,也很理所当然。   好像他是真的觉得,那个人还在盒子里好好住着,能听能说还能讲笑话,现在盒子被弄丢了,就要找回来。   “在,”那人捂着眼睛嘶了一声,“……包里。”   方怀已经提前看过了,室内根本没有什么包。   两只黑卷尾已经收起翅膀,一个赛一个乖巧地停在方怀肩头。   “包在哪里?”他问。   “在——”   那人躺在地上,手悄悄摸到了地上的刀,反手钩起来:“——在你的黄泉路上!”   “……”   “别这样。”方怀觉得有点尴尬。   他后仰避过迎面而来的刀,那人势头收不住,往前撞到墙上,正一头砸到大开的柜门上。被方建国改装过的机械打桩机开关打开,原本是用来捶背的,拳头模样的东西很重地打在那人脸上,他晃了晃,倒地了。   方怀站起来,走到柜子边关上了刚刚一直开着的摄像头。   他又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阵,真的没有找到所谓的包,更没有看见方建国的骨灰盒。   他又打开了柜子,里面还是乱糟糟的,照片、手电筒、酒瓶塞在一起。方怀从里面抽出两张泛黄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塞进口袋里。   他没说话,沉默地把房子里收拾好,勉强回复到一开始的样子,把两个昏迷的人拖出去。   一出去就愣住了。   小小的院子里不知何时站了好些人。   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鹿羽的状态比李芒好不少,至少衣着体面,并没有邋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过的不好,黑料被扒出来,丑闻缠身,事业陷入低谷,三个月内收了两次法院传票,很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跟以前众星捧月的状况比,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鹿羽看着方怀出来,笑了笑,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同他打招呼:   “方怀,好久不见。”   .   在这么个敏感的时期,网上各种舆论错综复杂,各种公众号营销号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小事都能被无限发散。   更不要提是由官方出面,说要全网下架这种大事。   不管什么原因,肯定都是方怀有错。不然为什么光下架他的,不下架别人的?   说不定还真的吸毒和潜规则了,圈内那么脏,方怀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白婷婷是个名气不大的网红,她没什么特色,偏要说的话,就是运气好。   但以前顶多是转发抽奖中奖这类的,从来像现在这次……这么好运。   方怀这件事情事发的时候,她正好在小县城的山下拍vlog,可以说是离案发地点最近的人了。白婷婷心思活络,一下子就抓住这个机会一起开了直播。   果然,观看人数肉眼可见地开始爆炸,很快就破了她直播生涯里的所有记录。   “是的,我就在S县,S县靠山,目前还不知道是哪一座……哇,看到警车了,这边围着好多人,”白婷婷转了转自拍杆,“还有记者。”   “方怀?”白婷婷拨了拨大波浪长发,心念电转。   方怀这么多作品下架,几乎可以判断是被主流媒体封杀了,虽然原因还不清楚。   她得把态度给表态清楚了才好。   白婷婷以前在方怀很火的时候,也蹭过他的热度,说自己是迷妹什么的。她心里想,转头得把那两条微博删了。   “以前觉得他蛮好的,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她耸肩,“怎么说呢,吸毒和潜规则是原则问题,他太年轻了,禁不住诱惑是正常的,但不应该去碰这个红线。”   【傻逼,哪只眼睛看见他吸毒了?造谣违法知道吗??】   【哟,粉丝这就混进来洗地了。】   【希望李芒带着方怀一起死吧,也算是造福社会了。】   白婷婷笑了笑,刚打算接着说些什么,忽然被人友好地拍了拍肩膀。   她一转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封、封……封影帝。”   那个人的衬衫解了两粒扣子,亲密又不失绅士地搭着她的肩,拉下口罩来,对着镜头笑:   “大家好。”   白婷婷:“…………”   弹幕:“………………”   所有屏幕前后的人都静了。   封朗的经纪人还被他甩在身后,在机场外面等车,此时刷到视频,快气得翻白眼了。   与这片寂静相对的,是疯狂飙升的观众人数。   白婷婷的直播间因为热度上升快,刚好上榜投射到大主页里,这一时间所有点开app、视频网站的人,都可以直接看到她的直播内容。   所以封朗这是要干什么呢?   老粉都知道这人不按套路出来,可这回这么玩儿,是真没想到啊。   与此同时。   同一个县城,原本无人问津、颇为荒芜的山脚下,刑警和记者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工作人员拉了横条误入,防止山下的人闯入捣乱,也防止上面的嫌疑人潜逃。段炀一手把beats耳机取下来,脸色有点臭,片刻后说:   “不给上去?”   “是的,这是原则性问题。”   小刑警摸了摸胸口,第一次见到明星有点激动,又有点怕他,怕段炀上来打他一顿。毕竟段炀也是有前科的——以前在演唱会结束后举着话筒扔过狗仔,还进了国外的拘留所。   “……”   两人僵持了三秒。   小刑警脚后跟并得紧紧,额头冒冷汗,而段炀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条线——   然后掉头走了。   小刑警看着段炀把八缸重机车就地一扔,接近八位数的钱就这么放在荒郊野岭,锁也不锁一下,转个弯儿人就不见了。   段炀抄了一条小路。   这根本称不上一条路,原本就不是给人走的,太陡峭又太多砂砾怪石了,但他可以。   天色暗了。   青年那头奶金色在逐渐暗下去的夕阳里泛出一种很柔软的触感,他的脚步逐渐加快,限量版的AJ踩过乱石,一点也没有划伤。在天边最后一丝光线收束时,原本向上攀爬的人不见了。   化作一道飞快的黑影。   那身影跃上了树,以远超出人类的速度,往山上掠去。   2.   方怀看着对面的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   “在这儿见到我,挺意外的吧,”鹿羽笑了笑,“……你过的还不错?”   方怀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从头到脚都透出一种‘被人珍惜对待着’的感觉。微卷的头发不好打理,看样子是有人天天帮忙养护着,一身衣服连普通的卫衣都是定制的,短靴妥帖合脚。   而鹿羽却想起了自己过去两个月的遭遇。那时候方怀过的真是春风得意啊,赢了《恒星之光》之后又拍《霜冻》、出专辑、上《心动的信号5.0》,在圈内风头无二。那些本来都应该是他鹿羽的,但他呢?   他每天被无数的丑闻逼着躲在小出租屋里,不敢接电话,生怕一接起来的就是法院来线。   “还可以,”方怀当然看出了来者不善,顿了顿,才礼貌性地反问,“你呢?”   鹿羽身边那群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花臂刺青的,瞪着眼睛看他们客套。   这句话显然戳到鹿羽痛脚了。   “你说呢?”他笑得难看,反问,“我这样,你早猜到了吧?怎么?看我出丑很得意?”   方怀:“……”   怎么说呢。   方怀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忍不住想,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的?   “有什么误会,我们都可以商量,”方怀认真地说,“……鹿毛先生。”   鹿羽:“…………”   众人:“………………”   方怀肩膀上的黑卷尾抖了抖翅膀。   下一秒,气急败坏的声音划破天空,惊飞了几只树梢上的鸟儿。   “动手!!”鹿羽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别让人给跑了。”   那几个花臂大金链子一下全都围了上来,都是群亡命之徒,手里拿什么的都有。方怀就一个人,再怎么也是刚不过这么多人的,好在这里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还没会走路的时候,就会在脚下这片地里玩泥巴了。   方怀侧过身,刚退了两步,忽然听见鹿羽说:“你确定要逃吗?”   他显然已经平静了下来。   鹿羽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一手很随意地举着,隔着人群,遥遥看着方怀。   方怀站定了,血液从头顶开始冷下来。   他改变了主意,举起双手:   “我不跑,把他还给我。”   “你求我。”   “求你。”方怀立刻说。   “你过来,”鹿羽扬眉吐气了,面色嘲弄,一点点笑开,“敢吗?”   方怀穿过人群,在他面前站定。   鹿羽看着方怀那张的脸,英俊干净的好像什么苦头也没吃过,他心里的恶意开始无限扩大。   他想了想说:   “你跪下。跪一跪爷爷不过分吧?”   没想到方怀二话不说就要屈膝。   也就是在这一秒钟。   一切都发生的快极了,包括鹿羽猝不及防打开骨灰盒、泼出去,还有方怀俯身一腿绊倒鹿羽,直接出拳的动作。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八九个人围着方怀一个人打,其中有人拿着刀。   但方怀动也不动,只揪着鹿羽一个人打。他那打法挺不要命的,完全不护着自己的要害处,只揪着鹿羽,谁来都不放手。   方怀很久没和人打过架了,但是身体和手都还记得,鹿羽气急败坏、又惊又怕地嚎起来。   方怀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心里想,方建国。   方建国很懒,很喜欢睡觉。   他死掉之前,因为病痛折磨,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好不容易清静了,为什么要打扰他。   夜风从鼻腔里灌进来,感官都失焦了,方怀感觉有粉末状的东西黏在皮肤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的心脏好像被一根生锈的铁锁吊起来,很不舒服,让他想要呕吐。   人群外围,有个人弯腰俯在树上,在一片混乱里打开枪的瞄准镜,对准了数十米外的方怀。   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了。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往旁边看了一眼,忽然心头一跳。   穿着卫衣、戴着beats耳机的青年半睁着眼睛,支着长腿坐在他旁边,看了他一会,笑了笑。   他的眼睛一点点变成了很亮的红色,随着微笑的动作,露出的犬齿尖极。   而方怀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痛苦。   那种拍摄《无名之曲》时的感觉又涌上来了,他在冰凉的海底不断往下沉没,这次没有谁能来捞他一把、在水底给他一个吻了。   直到周围的一切骤然安静下来。   有人沉默着从身后,捂住他的耳朵,吻了吻他的耳后,雪松很淡的味道覆上来,像是什么百试不爽的灵药。   “不是真的,”听过无数遍的声音低沉地笃定道,“粉末不是他,是面粉。”   “来晚了,对不起。”叶于渊的嗓音哑极了,他停了一下,说:   “怀怀,我在这里。”   风席卷着细碎的粉末飞向天际,分明就是劣质的面粉。   半透明的灵体在几米外拄着拐杖,盯着自己的‘骨灰’打量半晌,悻悻评价道:“粗制滥造。”   方怀没说话。   他的意识还是空白的,在一个有回声的透明箱子里,他呆呆地看着前面,过了很久才问:   “是吗?”   “是。”那个人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少年的表情从空白一点点过渡到茫然,最后变成了信任与放松。   这是他的叶于渊,他无条件信任。   “我很想你,我也很想方建国,”方怀闭上眼睛,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很累,先睡一会,叶老师,你抱着我。”   叶于渊收紧了怀抱,唇角抿紧,哑声道:   “好。”   他说完这个字,方怀的呼吸立刻就均匀了,梦境缠绕上来,是个很甜的梦。   叶于渊这时才抬起眼来,冷淡地看着地上的一群人。   鹿羽张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恐惧地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那些花臂大金链子的表情和鹿羽没什么区别,发着抖。   高大沉默的男人背光站着,唯一一点光线,来自瞳仁。   漆黑褪去,变成一双暗金色无机质的竖瞳。 第99章 喵喵喵   1、   女主播握着自拍杆, 那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和封影帝同框一次,还是在这么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山脚下, 警戒线外围, 看热闹的人很多, 但多是当地的村民山民什么的, 很好奇地往这边看。   白婷婷晕乎乎地想,人近看也很帅……不对,这根本就是个商机啊!   就在白婷婷大脑一片混乱的时候,弹幕也炸了。   【日,今天这是怎么了?有人拍到段炀也在这附近。】   【去救方怀吗23333】   【同框一看,女主播和封影帝还挺配的啊?】   【不约不约!吐了, 整容脸还想蹭封老师的热度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您……好, ”女主播话根本说不顺, “有事吗?”   “有的哦。”   封朗本人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女主播蹭他热度,笑眯眯的。   他外表里混血的各种特征很明显, 浅色的瞳孔配上夏威夷风格的花衬衫, 像个刚来到华国的帅气老外。   “什么事呢?”女主播大脑混乱,封朗找她有事?   封朗没立刻说话, 他看着右上角的观众人数,等它正式迈过40w大关,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很有钱。”   女主播:????   观众:????   【他很有钱, 所以呢?哈哈哈哈哈?】   【这是要求婚吗?总觉得怪怪的。】   “有钱就可以, ”他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比了个轮廓, 笑得很愉快:“——请很多律师。”   白婷婷的脸一秒呆了。   “我还有很多时间,”封朗耸了耸肩,“所以造谣的人……”   “——我不介意一个个告到你们破产。”   他几乎是跟白婷婷咬耳朵一样地说出这句话,模样很亲昵,语气也很轻松。   但白婷婷浑身僵住了。   而麦克风把这句话一五一十地收录,弹幕也呆了。   封朗说完这句话,观看人数又开始持续性爆炸。有人把短视频传上了微博,话题的热度不断攀升,而关于方怀吸毒、潜规则的那几个tag却缓了下来。   封朗从来不说大话。   几个在带节奏的营销号都忍不住搓了搓手,有点后怕地回看自己发的东西。   而封朗不会管别人怎么想,说完这句,他吹了声口哨,把墨镜架上鼻梁,一手揣兜吊儿郎当地走了。   而他身后的网上却被点燃了一阵又一阵的爆炸。   发布全网下架消息的官方还没有正面回应,先站出来的是支持方怀的人。   封朗当然不用说。   紧接着的竟然是《恒星之光》节目组,正在筹备第二季的总导演力排众议发了微博:   “咱们节目组的星星@方怀,希望你要一直好好的。”   在这么个时候站边,本来是很不明智的一件事,还有人怀疑总导演这是被盗号了。但下面发生的事情就的的确确出乎意料了。   第二个是段炀。   “@段炀V:有人一直在问《Dance》的上架日期,统一回复一下,《深渊月光》什么时候恢复上架,《Dance》什么时候上架。”   【……………………】   【羊羊你也被盗号了?】   【你冷静一点!《Dance》是要去参赛的啊!!】   【这事说起来就奇了怪了,《深渊月光》都能通过海马奖的初选,说明没什么特别敏感的内容吧,怎么着国内就突然下架了?】   然而,一直到晚上八点,官方还是以沉默回应,一点都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发布的官方文件里《霜冻》、《深渊月光》依然在列,这次还多了一个《无名之曲》。   黑子立刻集体高潮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被官方爸爸点草,这肯定是有问题的吧。】   【心疼两个剧组的主创人员,被这么个玩意儿连累。】   【我比较关心方怀的现状,死了没?】   一直到晚上九点,林升云和徐团圆同时发微博。   “@林升云V:《霜冻》自查结果不存在问题,复审核的申请递交中,稍安勿躁。希望咱们剧组的每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   徐团圆就直接多了。   “@徐团圆V:谁说《无名之曲》有问题的??我送选奥斯卡的时候人家可没这么说,还夸我选主演的眼光很好。”   .   方怀睡着了。   他能意识到自己是在一个很熟悉的环境里,从空气,到声音,那是隔绝了许久是声光色从薄薄的墙壁后面透进来。   他好像睡了很久,最后是被一阵杂音吵醒的。   是麻将牌碰撞的声音。   方怀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很高的柜子,狭小拥挤的室内。   好像是午后时分,光线暖融融的从纸糊的窗里照进来,周围的一切都很高很大,方怀伸手一看,自己的手又小又软,还有点胖乎。   方建国是个不爱打理的人,他们住的地方总是很乱,要找一双袜子必须翻箱倒柜,方怀六岁的时候就会自己弯着腰擦地板收拾东西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小短腿在床边晃悠着够不到地板,好不容易下了地。一只小金毛咬着拖鞋放在他脚边,眼睛圆溜溜的,方怀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是他捡回来的小狗狗,方怀记得。是在一个暴雨天捡来的,当时瘦的皮包骨,好不容易养活了。   方怀让方建国给它起名字,因为它毛天生有点打卷儿,所以方建国起了个名字是“山羊”。   没见过让一只狗叫山羊的。   方怀柜子上的玻璃鱼缸是空的,他踮着脚看了半天,意识到他养的鱼不在。   难道被方建国捞去红烧了?   方怀心里有点惴惴不安,养了这么些日子,他有点不想吃它了。小男孩趿拉着拖鞋急匆匆地往外走,越往院子里走,麻将声音越来越响,却没有笑闹的人声。   方怀穿过小小的走廊,光亮起来了。赤色的鸟儿落在方怀肩上,侧着头啄了啄自己的翅膀,它的花纹很漂亮,尾羽有一圈金纹,瞳仁是很浅的金色。   整只鸟显得很花哨华丽。   这鸟也是方怀捡的,刚来没多久,长得有点快,一开始是很小一只,现在已经比方怀的两只手掌合起来要宽了。   院子里有棵梧桐木,鸟窝搭在梧桐树上。   此时此刻方建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是盛夏的时节。他拿了个蒲扇,露着啤酒肚,一边打哈欠一边自己在和自己打麻将。   有个人背对着方怀,站在方建国身侧,垂着眸子看他的麻将牌。   “这里要出幺鸡,”方建国像模像样地教学道,“庄家在等一饼呢。”   方怀站在小小的长廊里,睁了睁眼睛,没说话。   背对他的那个人很奇怪。   盛夏的天气,那个人穿了很繁复的一身衣服。他很高,长发,广袖,腰间坠着一枚玉佩,袖扣露出来的手腕是一种类似玉质地的白。   六十多岁的老人叼着烟,悠悠叹了口气,又随意讲了些什么,才说:   “我知道你不是池中物,遇水则化龙。”   “我还有十多年,过两年先带他出去避一避,到时候……”   他取下烟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哦,你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方怀看了看肩膀上的小鸟,又迷惑地看着远处的两个人,感觉很不真实。   山里的盛夏景色非常之好,天是广阔的湛蓝,风里有蝉鸣,郁郁葱葱的乔木茂密生长,不会太热,让人昏昏欲睡。   到这时。方建国头也不回,声音提了提,说:“幺儿,过来认人。”   幺儿是在叫方怀,但他没动。   他很久没见过陌生人。   但那个人却动了。他转过身,往廊下走来,广袖与长发一点点收起来,变成了很普通简单的衬衫与西服裤,袖扣挽起来。   他垂下漆黑的眸子,把方怀抱起来,水汽和雪松的气息萦绕而上。   他有些困惑地蹙着眉,似乎觉得这小孩实在太小了,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生怕一用力他会觉得疼。   方怀看着他。   男人显得很拘谨。   想同小男孩更亲近些,又不敢,束手束脚的模样。   “我不喜欢你。”方怀说。   他不知道方建国是什么意思,是要把他卖给这个人吗?拐卖小孩是犯法的。   那人听完,僵了僵。   方怀抱着他的小鸟,从男人怀里挣脱出来,趿拉着拖鞋回被窝里把自己蒙起来了。   自己和自己生了一会儿气,方怀又睡着了,脸从被窝里露出来。   赤色的小鸟合着翅膀在窗台上踱步,床下的小狗也趴着睡了,肚皮有规律的起伏着,庭院里传来饭菜香,炊烟升起来。   空荡荡的玻璃缸里又有了鱼的踪影,它隔着一层玻璃,小心翼翼地亲了亲男孩的额头。   这一觉睡了很多年。   院子里的桐木长高了,枫叶红了又绿,一年又一年的风吹过同一片院子,雪下了又融。   狗狗和鸟全都长大了,玻璃里的鱼也如方建国说的那样,雨水化龙了。   他们住过的地方变得人迹罕至,池塘也好多年没有人打理。   在后院打麻将的人躺在异国他乡的土地里,随着一场六月的暴雨汇入海洋,呼吸与心跳都宁静,在万千时间交汇的岔口与多年未曾谋面的人重逢。   小男孩离开了又回来,长高了,也长大了。   但他却好像还活在自己的乌托邦里,合着眼睛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   段炀站在屋檐下,点燃一根烟。封朗支着长腿在廊下坐着,逗了逗树后面探头探脑的野兔子。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有多少年没回来过了,但又没有叙旧的打算,气氛里有那么一丝尴尬。   仔细数数,好像八年整了。   八年前的六月十日,方建国锁上了小院的木门,带着方怀踏上了飞往异国他乡的航班,一直到今天。   他们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讲,但此刻又似乎没什么必要。   “全网下架,”段炀掐掉了烟,问,“是怎么回事?”   封朗笑了笑。   “不是针对他,”他食指抻开,“同性可婚法案又被驳回,这估计是最后一次了。”   这很漫长的一个晚上即将走到尽头,天快亮了。   木门虚掩着,少年有规律的呼吸声传来。   片刻后,坐着和站着的人全都不见了。   他们被一阵风吹向天涯海角,但这里永远是家。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想家了。   也很想那个重新赋予他们生命的人。   少年沉沉睡着,窗台上多了一只踱步的鸟,金毛卧在有点发潮的木地板上,像很多年前那样。   “……”   方怀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被人背着,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有时觉得自己醒着,有时又像是在做梦。这个初夏与多年前的盛夏一一重合,蝉鸣与树影,他好像从来没有长大过。   背着他的人沉默极了,他很高,穿着简单的衬衫。   拄着拐杖的老人站在路口目送他们远去,安静了一会儿,嘟囔道:“时间还没到。”   风一吹,人影也就散了。   这条路也不长,但男人背着少年走了很久。   前方的雾气已经一点点散了,天快亮了。   再往前,只有很小的一段路,就能走到终点了。   2、   方怀在医院里醒来。   警察已经来了又走,李芒和鹿羽被带走了。方怀一睁开眼,看见在病床边削苹果的男朋友。   他拿起床头柜的文件看,上面打印着方建国墓地的照片,非常严密的看守机制,墓地没有失窃。骨灰盒是那些人伪造的,只是太像真的了。   叶于渊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衬衫袖口挽着,这么一看更像个老师了。他低头看着苹果,好像那是什么需要精雕细琢的工作,认真极了。   他当然知道方怀醒了,但抿着唇,没有同他搭话。   “宝贝。”方怀小声喊他,“对不起。”   叶于渊沉默片刻,冷淡地说:   “不需要跟我道歉。”   方怀心里想,这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我做错了,”方怀态度很诚恳地说,“自己要去危险的地方没有告诉你,不接你的电话,遇见危险也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你。”   “我错了,所以我要道歉。”他说。   叶于渊:“……”   叶于渊的食指蜷紧,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方怀说。   他早就知道李芒和鹿羽的事,但他不能控制方怀的行踪,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只是叶于渊过于自信了,他以为叶于渊已经侥幸成为了方怀的独一无二。   “叶老师。”   方怀忽然喊他。他身上其实没什么伤,穿着病号服,干净好看的模样,眼眶微微有些焦急的红。   天早就黑了,星河滚烫,方怀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拽着把叶于渊的领带让他低下头来,吻他。   “你想的都不是真的,我不是那么想的,”方怀有点着急,话语都没了调理,像是个第一次告白的毛头小子,“我喜欢你……我爱你,不告诉你是因为害怕你担心,还有——”   他辗转地吻着叶于渊,声音很轻,有点委屈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得给我犯错的机会。”   别自己瞎想,别随随便便就判了他无期徒刑。   叶于渊沉默。   安静的室内,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   “好不好。”方怀问。   叶于渊没有回答。   方怀后退些,摸了摸鼻子,又问:   “要再亲一下吗?”   这一回叶于渊终于回应了。   他唇角抿紧,似乎很勉强,哑声回应了一句:   “……好。”   .   第二天早晨。   方怀看着天花板,慢吞吞地把发生的事情梳理过了一遍。   他原本的打算是一个人回去看看。   如果真按着他想的那样,他活了很多年,他和方建国住的地方或多或少会有所体现。现在看来的确如此。当时情况混乱,他打开柜子时看见了没能带走的相片,只是一眼。   第一张是三十岁出头的方建国和小男孩,与其说是爷孙,不如说父子更为准确,而第二张是五十岁过半的老头和小男孩,再往后就没有照片了。   但他想知道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现在反而变多了。   他以后究竟会不会变老?他在后山湖泊里遇见的是什么?还有……   那个梦。   他现在只确定了自己不正常,别的还是全无头绪,以前的家并不能给他答案。   忽然手机铃响。   “喂,嗯,是我……嗯?”   石斐然带来了几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方怀有好久没上网了,根本不知道这两天网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霜冻》和《无名之曲》国内无限期撤档,《深渊月光》下架,《心动的信号5.0》全网下架,方怀目前的所有通告终止。   更简单点说,他半失业了。   无论多少人在网上指责不公平、为他说话,也无法扭转这个事实。这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方怀正是事业上升期,各界都在一点点地认识这个华国的年轻人,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被全国……封杀了?   “可是,原因是什么呢?”   方怀很迷惑。   “这其实也是我猜的,没有人明说,”石斐然握着手机走到外面,犹豫了又犹豫,才一咬牙说,“应该不是针对你,还是有通告可以接的,只要……不涉及同性题材。”   “还有,在这么个风口浪尖,你和叶总的关系千万不能公开。”石斐然说。   本来国内的风气是趋好的,许多同性情侣都把结婚提上了日程,万万没想到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但方怀还没淌进这趟浑水里,还有救。   现在民众间在组织第四次游行,但公众人物却一个比一个的讳莫如深。接了同性题材影片的开始百般推脱,删微博,卖过腐的极力撇清关系,原本圈里半公开状态的情侣都分居避风头了。   大家都知道,这时候是枪打出头鸟,就看谁冒失地送上去被抓典型了。   方怀:“……???”   他对此表示非常不能理解。   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半失业的事实,出院之后,方怀就赋闲在家了。他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无法理喻。   他闲下来没事情干,天天在家里弹弹琴,写写歌,每天拿过来林殊恒的笔记本想翻开,但最后都没翻开。   他觉得林殊恒要对他说的话,一定很重要,但现在似乎还不是时候。   封朗和段炀经常会来串门,虽然叶于渊明确表示不欢迎他们。   又过了两天,方怀打开微博,看着微博上一片的风平浪静,有种被什么东西堵着喉咙的难受感觉。   现在是六月中旬。   近几年奥斯卡的规则有许多更改,比如颁奖日期,还有影片送选时间。其实《无名之曲》一个月前就在英国上映了,反响和票房都很不错,国内原本也定档了,却匆匆撤档,因此在国内还并没有多少讨论度。   距离下一届奥斯卡颁奖还有三个月。   傍晚,叶于渊回来的时候,他的小朋友趴在钢琴上睡觉,颊侧压出了红印子。他眉眼显得有些苦闷。   男人一手撑着钢琴边,沉默了片刻俯身,暮色渐沉,他在少年额头落下亲吻。   ——他想给他一个理想的世界。   但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情,还需要等待。   方怀睡得迷迷糊糊,厨房里飘出饭菜香,压在手腕下的手机一阵又一阵震动起来,把他惊醒了。   他接电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迷糊着的,打了个哈欠,看着虚掩的厨房门背后、叶于渊的背影,心不在焉地问:   “嗯,我在听,有什么事情吗?”   “有通告了,”石斐然的声音有种做梦似的感觉,不可思议极了,“一个代言……奢牌的。”   方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嗯?”   石斐然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又掐了自己一下,才说:   “奥兰托的。”   虽然说这次下架不是针对方怀,但不可否认,他的事业陷入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低谷。石斐然本来以为要慢慢来,先避过这阵风头,再一点点往上爬。   也许一开始路不会很好走,资源也不会太好。专辑还是能发,但是演戏这边限制略多,代言更不用说了——国内大多数品牌都很避讳这个,多半是不愿意的。   却没想到奥兰托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往下抛了橄榄枝。   方怀之前给《解读》拍过宣传照,虽然那期最后没能顺利播出,但宣传照不知怎么流传到了奥兰托亚洲总代理人的手里。   时间是盛夏,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穿着唐装的华国少年,后面扎了一个小辫子。他站在尘埃飞扬的旧书架前,嘴里咬着毛笔,伸手去够顶上的古籍,微侧头往镜头这边透来一瞥。   他的表情是有些不驯的,唇形很好,眉梢微扬着,英俊得不可思议。光线明暗交错 着沦为点缀,不需要任何言语的故事跃然纸上,自行编织。   方怀的骨相本来就很好,他的相貌很特殊,好看但是又并不精致到死板,独特的少年感,很像夏天里一杯冰镇的气泡水,这么个服饰与氛围,完美符合了设计师对‘东方’的所有解读。   而他的身材也十分不错,甚至是符合模特标准的。   按照设计师的话说,‘像是在我灵感的那个开关上跳了一支华尔兹’。   国内许多大众品牌并不敢再找方怀代言了,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奥兰托当然不受这场风波的影响。他们甚至没有经过太多的争吵,只聚在一起开了一场小会,把方怀的照片和基本资料传阅了一遍。   设计师没有意见,总部没有意见,代理人直接拍板决定了。   ——夏季新品,限量,全球独家。 第100章 喵喵   奥兰托今年的夏季限定很有野心。   任用了国际风头正盛的新设计师, 仔细定了专题,从好久前就开始筹备。至于代言,三个月前就开始挑了,从国际超模到各个大咖, 一直没定下来。   奥兰托是奢牌里当之无愧的蓝血贵族, 但近年也一直为人诟病说它故步自封。新设计师行事雷厉风行,只认灵感不认其他, 本来五月末就该敲定的,一直拖到了六月中旬,直到看到方怀。   下午一点半。   “来了吗?”摄影师看了看表,开拍时间定的是两点半,但方怀来了还要化妆和讨论。   “来是来了, ”助理抹了抹汗, 有点难以启齿, “在门口……”   方怀在门口,和他男朋友吵架。   或者说吵架也不准确。   昨晚方怀和奥兰托那边的人讨论方案讨论到很晚,着凉了,醒来之后就发低烧。叶于渊认为应该把代言的事情推迟,而方怀觉得低烧没什么, 两个人因此起了争执。   “但这是我的工作。”方怀一手扶着迈巴赫的车窗, 低头尝试跟驾驶座里的人解释,“提前很久谈妥的,大家都准备好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上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眉头又蹙紧了些。   “这也是我的工作,”叶于渊食指磨挲一下袖扣,淡声道,“上车。”   “你的什么工作?”方怀觉得很荒谬。   快到盛夏了,天空湛蓝的,午后街上没什么行人,来往都是奥兰托的工作人员,纷纷侧目看着这对颜值过高的情侣。   五分钟后。   车门被啪得一声合上,方怀和叶于渊一前一后走进玻璃旋转门内,视线没有相交,像是两个刚好同路的陌生人。   “这位是?”负责接洽的助理抹一把汗,看了眼叶于渊。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好像是……投资方爸爸。   两个人没说话,看着电梯反射面里的倒影。   叶于渊:“家属。”   “……”   半分钟后,方怀才闷闷地说:“家属。”   方怀虽然发着低烧,但还是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先去化妆换第一套衣服,一边化妆一边和摄影师交流思路。   其实方怀出道到现在,无论是拍mv、拍戏还是代言,妆都很淡。他的相貌很独特,少年意气山间清风的感觉,太重的妆反而会显得死气沉沉。   这一整个夏季专题都是和东方有关的,如果要用香水来表现,大约是琥珀、檀香、月桂交织在盛夏的晚风里,吹入七月的梦。   第一套是和《解读》宣传照很贴近的装扮,改良过的宋制服饰,方怀袖子里拢着两本书,嘴里咬着一只毛笔笔杆,耳朵上一枚玉质耳钉,半靠在书堆里睡觉。   这套照片就是为这个耳钉拍的,和方怀整体的装扮并不违和,也不会女气,反而显得风流又俊秀。   因为方怀的家属、兼投资方爸爸就在旁边看着,大家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连一向暴脾气的摄影师都收敛了不少。   虽然叶于渊也没说什么话,就那么看着。   和方怀一起工作是很舒服的一件事。他不像很多自视甚高的人,这也不愿意那也不愿意,工作态度非常的认真,摄影师甚至是在拍了一个小时后,才知道方怀发着低烧。   低烧反而不容易退,叶于渊守了他一整天,还是反反复复。   接着又拍了两三套,每个的主题不一样。比如少年穿着西服误入异国大都市的、南亚风情的,因为方怀的配合,整体的进度走的很快,到快收工时,摄影师突发奇想:   “方怀,你想不想和别人合拍一套。”   他们的主体任务已经完成了。单人和双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擅长和别人互动,说不定会有奇效。   “如果你想的话,同一栋大楼里有我相熟的模特,”摄影师和设计师讨论了一下,摸出手机,“嗯……找男模还是女模?”   设计师倾向找女模特。方怀这种长相的青年,无论和少女还是气场很强的女模特都能搭配的不错。如果是男模特则会比较难找,因为要找和方怀气质、总体感觉相近,或者恰好想合的人,并不容易。   现在是休息时间,方怀有点累,坐在位置上等男朋友给他喂水和零食。   叶于渊的的确确看了方怀一个下午,他一点也不嫌无聊。方怀看着叶于渊,他的衬衫袖口挽起来,俯身的时候肩背线条很可口的模样,忽然方怀也突发奇想:   “一定要是模特吗?”   叶于渊:“……”   设计师和摄影师:“…………”   众人:“?”   “这不太好,”石斐然立刻说,“很不好,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摄影师和设计师则立刻讨论起来,最后得出了结论。   摄影师说:“我没有意见,但是他可能会不愿意。”   “哦,”方怀微扬了扬眉梢,看叶于渊,“叶老师愿意吗?”   半个小时后。   石斐然很焦虑地在原地兜圈子,现在的方怀他已经管不住了。明明现在并不是个公开的好时候……唯一幸运的估计是,这套不一定会公布,而且夏季新款要一个月后才会正式官宣。   更衣室里,叶于渊帮方怀理了理发梢。   “怀怀,”叶于渊垂着眸子,低声问他,“怎么想的?”   拍代言这件事。   方怀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跟你拍,我和你还没有合照过。”   的确没有正经的合照过,明明在一起这么久了。   但方怀其实还有个想法——就当是给结婚照的预演了。   他觉得他们在镜头下,一定也很配,等不到结婚了,想早点看看。   叶于渊拍过杂志的照片,这方面不算完全的新手。但他以前拍的和这个显然不是一种风格。   这一套摄影师突发奇想,没有让方怀和叶于渊的风格一致。拍双人照的常规套路是两个人穿相近的同款,整体风格会比较融洽。   他们先是给叶于渊选了一套西服,让方怀穿第一套照片里的唐装、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换衣服的时候旁边工作人员还小声讨论着。   “叶总和方怀感觉差太多了,拍出来效果很难说。”   “真的想象不来。”   “叶总气场比较强,可能会把方怀压过去。”   一直到两个人站在镜头下,所有的议论声都一点点变小,最后,整个空间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时近傍晚。   风带着最后一丝熏热,被金红色一点点揉到六月的夜晚里,瑰丽的自然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布景里的旧书架与杂物凌乱放着。   还没正式开拍,方怀背对着叶于渊,让叶于渊帮他理一理背后的领子。少年半睁着眼睛打瞌睡,眸子里泛着些很干净的水光,而他身后的人沉默内敛,所有锋芒收起来,垂下的眸子晕开很软的色彩。   他们站在一起,有种特殊的磁场。   熟稔亲昵,却不会过于夸张和甜腻,和刻意扮演出来的恋人有本质区别。   星河滚烫,风声不息,跨过山川与江海。   摄影师甚至没有来得及去仔细调整参数或者找角度,本能地按下快门,把这一幕定格下来。   这一套照片是在出奇的安静中拍完的。   摄影师甚至不需要和两个人过多交流,只需要简单描述一下想法。叶于渊比方怀高出不少,两个人的风格也差距很大,反而碰撞出张力,横跨过时间的界限。   没有太过亲密和出格的动作,但连在简单的动作,呈现到照片里,看着就很……让人脸红。   这一套拍完,摄影师还意犹未尽,又请求两人再拍另一套。这次方怀穿上西服,一粒扣和领结,意气风发的帅气,而叶于渊换上了唐装。   方怀还从来没见叶于渊穿过这类风格的服饰。   更衣室的门打开的时候,方怀恍神了几秒,有些片段很快的闪过,然后他心跳加快了。   “好看,”方怀跟在叶于渊后面往外走,说,“很好看,宝贝,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叶于渊:“……”   叶于渊食指收了收,停下脚步来。   方怀差点撞到他身上,叶于渊侧身扶着他的肩,耳根微红,低头吻了他一下。   “可以。”他抿了抿唇,低声说。   方怀:“……”他其实是开玩笑的。   只是把造型互换了一下,两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又大不一样了。   方怀穿着,给人感觉像是在国外旧书店打工的华国少年,而叶于渊却又是另一番感觉。他本身气质给人是冷冽的,被精心设计改良过后的唐装衬出温润君子、端方如玉的感觉。   摄影师敲了敲下巴:   “方怀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都很好看。”方怀迅速说。   摄影师:“……”求生欲太强了。   方怀又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跟工作人员要来笔。他蘸着朱砂颜料在叶于渊眼角点了一点,像是一颗天生就有的泪痣,原本冷淡的相貌有了些风流的神采。   叶于渊沉默着任由他打理,方怀更加觉得有趣极了——以前都是叶于渊帮他换衣服、梳头发,这似乎是第一次,让他立刻非常膨胀。   方怀想了想,又从一边拿起了叶于渊的金边眼镜给他戴上。   戴完之后,方怀自己都呆住了。   摄影师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说呢,太……太有感觉了。   他拢着袖子视线淡淡地看向镜头,本身的气场被服饰和泪痣、金边眼镜中和,微微颔首的时候,显得优雅而俊美,让人想到工笔描摹的画或者精心雕琢的神像。   叶于渊:“嗯?”   摄影师回过神来,大脑里迅速架构出了很多画面来。到时候可以把两套做成对比图……构图里让方怀和叶于渊站对立面,比较有张力,或者——   摄影师想了很多,一边想一边指挥到:“方怀上台阶,叶总先不要上,灯光补一下。”   台阶是旋转木台阶,做成了上世纪小阁楼的感觉,整体的布景也尽量还原了那个样子。摄影师还没再说什么,方怀上了两级台阶,低头看叶于渊,忽然福至心灵。   方怀垂着眼睑俯身,叶于渊沉默着闭上眼睛,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浅却默契无比的吻。   灯光组的补光还没有到位,天色渐晚,整体的光线很黯淡了,像是一首撰写在泛黄纸页上的世纪情诗。   摄影师:“……”   工作人员:“……”   摄影师下意识按下快门。   当时他并没有想到,这么随手拍下来的一张照片,会帮他斩获许多国际大奖,会被刊登在无数的杂志报刊上。   在很多年后,还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 第101章 喵   奥兰托的代言拍完了, 送去修片,预告片提前发了——是奥兰托官方亲自发的,方怀很低调地转发。   “奥兰托华国v:   他和夏天一起来了方怀v。[图片]”   让石斐然松了一大口气的是,预告片没有选方怀和叶于渊的合照, 选的是一张方怀单人的。少年半躺在旧书堆里打瞌睡, 一本书盖在额头,耳垂上的玉质耳钉折射着莹润的光。   官宣消息一发, 立刻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说好的封杀呢???这个吸毒的怎么还没被抓?】   【奥兰托第一个华国代言人,有点牛逼逼。】   【好帅啊啊啊啊啊,我好了。】   【我兴奋地点进来,看完价格,不好意思打扰了。】   【奥兰托最变态的不是价格, 而是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吧。】   最近国内娱乐圈表面一片平静无风, 其下的涟漪只有身处其中的人心里知道。因为题材问题, 一大批相关的电影、网剧紧急撤档替换,能不沾的尽量不沾,人人自危。   还没有人明确地站出来表态,甚至连不少已经半出柜状态的人,也没有。   奥兰托的事情算是砸起一阵小水花, 因为正式的还没有出来, 限制在了一定范围内。   而更让人关注的,是今年奥斯卡入围名单公布的消息。   近年奥斯卡有许多变动,其一是送选参赛影片的时间,改成了七月到次年七月, 而颁奖典礼挪到九月。《无名之曲》是五月在海外上映送选的,可以说是赶上了末班车。   许多人猜测,奥斯卡的宠儿徐团圆徐导,可能会因为选择方怀作为主演,而在今年奥斯卡栽个不小的跟头,但结果却非常出乎意料。   六月末公布名单,《无名之曲》提名九项,其中包括最佳导演等非常重量级的奖项。   而让人最大跌眼镜的是,《无名之曲》……也提名了最佳男主角奖。   在国内的各大预测里,方怀是几位候选者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但这也并不能妨碍这一事实——《无名之曲》是方怀第一部 主演的作品,而他拍摄这部影片的时候仅仅十八岁,在奥斯卡至今以来所有提名者中,都算是很年轻的了。   在国外的风向和国内略有不同。   《无名之曲》已经在英国上映了,票房和反响都很不错,许多观众为这个陌生的华国男孩着迷。作为莎士比亚的故乡,英国的话剧一直很繁荣,而方怀在拍《无名之曲》前的两个月话剧训练也对此颇有帮助。   除此之外,方怀的表演比起许多演员,少了些匠气,很让人耳目一新。《无名之曲》题材本身也很为奥斯卡青睐。   但因为方怀的竞争对手也全都非常有实力,其中甚至有四年陪跑、势在必得的一位演员,因此没有谁真的认为,方怀能够在第一次提名就斩获小金人。   无论如何,方怀这个名字,在短暂地淡出大众视线后,又重新走进了话题的中心。   方怀没有空去管这些,他最近忙了起来。   他要准备求婚的事情。奥斯卡在九月,奥斯卡结束后,无论有没有获奖……他都要向叶于渊求婚。   这一下要准备的东西就很多了。   求婚形式要设计,婚礼的所有歌他都打算自己写,还要拍求婚视频,挑戒指——方怀每天搜索各种求婚方案,又和专门的机构联系,还要瞒着叶于渊,整个人累的眨眼间就瘦了不少。   但他很幸福,他喜欢这种跟叶于渊有关的忙碌。   他要给叶于渊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家。   因为求婚的事情不能和叶于渊说,方怀有事只能求助别人,他和段炀、封朗还有殷婉悦他们的联系次数直线上升。   还好叶于渊最近似乎也在忙什么,没有太发现方怀的异常。   而除此之外,方怀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并不是连贯的,经常只是一些零星的画面。有些是小时候,他在老屋里睡觉,而有时候是很深的水底,他从万丈深渊里被人捞起来。   梦里也经常会出现他在后山湖泊里遇见的生物,银鳞竖瞳,有点像书里描述的龙。   .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封朗拨了拨手机。   “嗯?”方怀看着柜台里灯光下的戒指,心里想象着叶于渊戴上它们的样子。   “你刚来南市的时候,下火车时,”封朗停了停,声音变低了,“不太喜欢这里吧?”   方怀一愣。   其实只过了一年,却远的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他过了很久,才说:“是的。”   “现在呢?”   “……”   现在呢?   方怀看着导购走过来,慢慢地想这个问题。   但封朗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导购开始讲解,而方怀听的认真。   “怀怀,”封朗半倚靠着柜台,随意看了看一整排钻戒,忽然笑眯眯地又问,“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方怀在听导购介绍两个戒指的设计理念,听的很认真,一边听一边做笔记。段炀和殷婉悦坐在原处的沙发上,双排打王者,林欢抱着圣代杯坐在旁边看他们玩儿。   大家最近刚好都很闲,今天有空,约着出来聚了聚,顺便帮方怀策划求婚的事情——叶于渊没来,据说是有事。   “嗯?”方怀的视线从那个鸽子蛋大小的钻石上挪开,他觉得叶于渊不会喜欢这样的,“什么可能?”   “要是他也在筹划求婚的事……”   封朗食指分开,比划了一下:“你们两个人都打算求婚,撞车了,怎么办?”   方怀:“……???”   “不会吧?”   方怀有点震惊,他第一次想到这种可能性,但不会这么倒霉吧?   “崽崽,”殷婉悦在那边喊他,“你喝什么?我们打算叫奶茶。”   方怀的思路于是被打断了,他没再去想这个可能性。   殷婉悦和封朗是会玩儿的,他们疯玩了大半天,累了就一起帮方怀出谋划策。   “下个月,不是奥斯卡颁奖了吗?”殷婉悦说,“你要是拿了小金人……”   “不不不,太张扬了,”林欢并不赞同,“我觉得可以在你们家一楼摆上心形蜡烛,然后——”   封朗:“哈哈哈。”   段炀:“……”   方怀记笔记的笔尖停了停,有些茫然地问:“真的吗?”   封朗、段炀和殷婉悦立刻一叠声说:“不不不不不。”   五分钟后。   “我好中意你,同我结婚好唔好,”殷婉悦用粤语说,想了想,换成台湾腔,“我好宣你,嫁给我啦。”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笑点。   在场的所有人忽然就不约而同、克制不了地笑了起来。   其实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林欢和封朗想象了叶于渊板着扑克脸、穿露肩婚纱的样子,段炀想到昨天微博上刷到的段子,殷婉悦被自己逗乐了。   而方怀笑,纯粹是因为他们在笑。   咖啡厅清过场,不需要害怕打扰到别人,时间安宁自由地流淌,钟表好像被造物主的手拨的很慢很慢。   傍晚的时候,叶于渊下班了,来接方怀回家。   封朗、段炀在身后同方怀道别,每个人晚上有不同的安排,他们笑着打完招呼,走向几个方向。但方怀还是很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样子,殷婉悦说的笑话,林欢抱着的圣代,封朗问的问题,段炀打哈欠的样子。   所有声音与色彩并不那么清晰,带着点录音机嘈杂的沙沙响,但就像烟火人世一样,非常、非常让人眷恋。   方怀闭上眼睛,听着晚风自耳畔略过,半晌后又慢慢睁开。   叶于渊站在不远处。   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肩上,沉默而温柔,融进暖融融的暮色余晖之中,是万家灯火里独属于方怀的一盏。   问题忽然有了答案。   喜欢。   方怀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喜欢这里,喜欢他的朋友们,喜欢他的生活。   喜欢他的叶于渊。   当晚。   方怀很慎重地从柜子里捧出了林殊恒的笔记本。   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天意,在这个八月初的傍晚,携着月桂的风飘进耳朵,轻轻告诉他,是时候了。   以往的许多次,他止步于扉页,像是被什么东西挡着,不敢往后面翻去。   ——林殊恒想要告诉他的事情。   不过……   方怀还是没有立刻打开,他戴着保护手套,想了想合上笔记本,取下手套,溜达到书房。   叶于渊的书房就在隔壁,是小书房改的,方怀总觉得空间不够大。   叶于渊像是在和谁打电话,方怀并不想窥探恋人的隐私,但他还没来得及后退,就有隐约的话从门缝罅隙里传来。   “玫瑰就不用了,他不喜欢……嗯,烟花?”   方怀:“……”   他震惊了。   难道封朗说对了,叶于渊也在准备跟他求婚??   五分钟后。   “叶老师,”方怀抱着牛奶杯走进书房,“很晚了,你睡吗?”   叶于渊取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他原本是不需要戴的,但自从方怀夸过之后,他戴这幅眼镜的频率直线上升了。他把方怀抱过来,亲了亲少年软软的发顶:   “稍等。”   睡觉时间是很特殊的,可以做任何亲密的事情。平时方怀亲一亲他都要脸红,但是睡觉前可以。   展开的屏幕上信息滚动过。叶于渊的阅读速度很快,他每天要在很少的时间里处理过多的事情,每一分钟都被利用的很好。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方怀也看着屏幕说。   “嗯?”   “什么事情,嗯,”方怀有点尴尬,慢慢地说,“需要准备玫瑰花和烟花呢。”   叶于渊:“……”   方怀:“……”   叶于渊:“……”   “公司周年庆典,”叶于渊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很淡地道,“ptah四周年,并且给研发部的李女士颁奖,感谢她对公司的贡献,她不喜欢玫瑰。”   连叶于渊自己都没发现,他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语速还并不慢。   而且ptah研发部根本没有女性员工。   方怀松了口气:“哦,这样啊。”   叶于渊也松了口气:“是的。”   “对了,”方怀终于想起正事了,“我今晚想要看一看林先生写给我的话,我觉得,现在可以看了。”   他有了勇气面对后面的一切,也能够虚心去听上一辈的叮嘱和教诲。   他要在这里生活下去,不会再逃避任何事。   “嗯。”叶于渊并不感到诧异,顿了顿,说,“需要我吗?”   那是写给方怀的话,叶于渊不确定,自己适不适合去看。   又是五分钟后。   “他是个很开明的人,”方怀慎重地说,“我觉得他不会介意的。”   在方怀的观点里,恋人不需要时时刻刻腻在一起,恋人之间也需要有隐私,但是他们需要彼此陪伴走过人生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比如现在。   叶于渊没说话。   他的视线投向落地窗边,方怀看不到,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在那里,笑眯眯地注视着两人。   叶于渊对他微欠身打招呼,老人扬着拐杖敲了敲方怀的脑袋:“蠢。”   方怀:“?”   叶于渊蹙眉:“……”   下一秒。   方怀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石斐然:“方怀,关于奥斯卡——”   他本身就出于高度紧张忐忑的状态,此时思路被打断,手一抖碰到了笔记本。笔记本从桌面被推出,恰好翻出‘写给方怀’的那一页,第一行字映入眼帘……   “小朋友,好久不见——”   白光大盛。   深夜的夏风忽然炽烈,浅淡桂花香流转变得馥郁扑鼻,日月星辰流速加快。   方怀听到了风声,在那一阵很奇妙的体验里,他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102章 喵喵   奥斯卡颁奖日期在即。   石斐然打电话来, 是想提醒方怀早点开始准备了。不是谁都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去走一次红毯的,哪怕陪跑,也要认认真真的。甚至有的人现在已经抵达a国了。   而让石斐然没有想到的是,方怀……   “睡着了??!”   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并不是生了什么病, 只是睡着了, 喊也喊不醒,营养只能靠输液来维持——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一周了。   眼看着日子一点点逼逼近, 石斐然越来越焦虑,但也没办法。   要说着急,叶于渊肯定该是最着急的,连他都没办法,石斐然就更没辙了。   现在只能等, 等方怀自己醒来。   段炀走进病房的时候, 叶于渊正垂着眼在看文件, 他把所有工作都搬过来,就陪在方怀身边。   两人在空中对视半晌,叶于渊放下平板站起身,ai自觉把温度调高,两人走了出去。   “第七天。”段炀手里握着他的耳机, 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叶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   “不会……”一直醒不来吧。   段炀想了想, 没说出口。   “不会。”叶于渊很快回答道。   段炀点头。   他们两个人话都不多,认识了很久,也没交流过几次。   “需要帮助吗?”段炀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觉得有点烦躁, “你在忙的事情。”   叶于渊的筹谋还没摆到明面上来,但很多人都猜到了。   ptah似乎打算在反歧视活动中出一份力,叶于渊在递交文件,要以公民身份请愿复审核。   方怀想要一个这样的世界,叶于渊就要给他一个。   这条路不算轻松。   “谢谢。”   叶于渊不置可否,往回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   “三天后我会正式提交文件,不出意外,半个月后会进入复审核流程。”   到那时候,叶于渊也要站到明面上来了。   时间点很凑巧,是奥斯卡颁奖的时间。   “心想事成。”   段炀说。   方怀站在一棵银杏下,看着林殊恒写字。这是一间半旧不新的平房,小书房外是一棵很高的银杏,长得茂密,枝杈伸进了窗户里。   他来这里已经好一会儿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见到林殊恒,不是从模糊的记忆里窥见一星半点,是真真切切地、真实地,见到了林殊恒。   但这里的人看不见他,林殊恒也看不见他。   这年林殊恒还很年轻——他脸上和身上并没有什么夸张的伤痕,但方怀知道,他二十二岁那年会破相,耳侧到嘴角有一道很深的疤,二十四岁时左耳失聪,浑身很难找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夏天,银杏树叶还没有变黄,风一吹,摇下很多树影与光斑。   林殊恒在崭新的本子上,写下第一句话:   “小朋友,好久不见,你也许不记得我了。”他转了转钢笔,有些不好意思,遮遮掩掩地写,“我姓林,叫林殊恒。”   忽然他身边响起婴儿细小的哭声。   林殊恒立刻放下笔,站起身来,抱起床上的小孩子。小男孩发梢微卷,眼睛是浅琥珀色的,天生就爱笑,哭着的时候也没显得多苦大仇深。   门被推开,不修边幅的男人急匆匆走进来,啧了一声:“哟,怎么又哭了……我就出去了半分钟。”   是方建国,方怀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还有那么几分不正经的英俊。   林殊恒有些责备地看他。   “是我捞出来的,”方建国又说,“这娃儿得跟我姓,我想好咯,叫方怀。”   “怀瑾握瑜的怀?”林殊恒怔了怔,问他。   “不是,”方建国摆了摆手,又笑了笑。   怀璧其罪的怀。   发现小男孩是在一月份,全年最冷的季节,小小的孩子浸在深水里,方建国本来以为自己捞出来的是一具尸体,没想到还有呼吸。   小家伙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在夏天来时稳定下来,捡回了一条命。   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   方建国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又是一年夏天,林殊恒远赴北方参战,写信来问方怀怎么样、是不是该上学了。的确,邻居家和方怀差不多时候出生的男孩,现在已经给私塾老师送礼去了。   但方怀却仍是三四岁时的样子,矮矮小小的,反应有点慢,能呆呆地盯着溪水看一整天。   这年冬天,方建国带着方怀去拜访了故友。   故友住的很简陋,在深山里。方建国到的时候,许久没见面的朋友早早在山口迎他们,手里握着一串佛珠。   “他并不能算是人。”当晚吃过饭,把方怀赶去和小狗玩儿,故友才慢慢地说,“我以前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儿……”   天地有灵。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或多或少会得到那么一些来自外界的期许、喜爱,无论是什么,他们总会得到外界的反馈。   但是方怀没有。   他的父母有一方并不是人,但这不是主要因素。主要的是……小男孩刚出生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生物的反馈。   就连赋予他生命的父母也没有。   喜爱或者讨厌,全都没有,他的出现与否,没有对任何事情造成影响。   天地有灵,这么个小孩子就被万物法则遗忘了,他不会长大,也不会老,不会与任何人产生联系。   方建国叼着烟,沉默了。   “没有办法了吗?”   “有办法,”朋友说,“我建议你不要养他。”   方建国:“什么意思?”   “从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朋友轻描淡写道:“你觉得呢?世界给了他这么大的恶意,他会喜欢这里吗?他能吗?万一出去害人呢?”   方建国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不行。别的呢?”   朋友笑了笑:“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又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   “倒也不是没办法。”他接过方建国递来的烟,吸了一口,说,“不知道有没有用,先试试吧。”   他昨晚算了一卦,小孩子命不该绝,会有转机。   “但你不会是陪他走到最后的人,”朋友说,“林殊恒也不是,他另有机缘……对了,提醒你一个事情。”   方建国:“嗯?”   “他要是往家里捡什么猫猫狗狗,”朋友说,“你别拦着他,帮他养了就是。”   方建国只觉得这叮嘱很摸不着头脑,但他很信这些,还是说:“好。”   方怀坐在火炉子旁边,安静地听他们两个人说话。   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见他,他像是误闯入这个世界的什么人,跟着他们经历春秋冬夏,但并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影响。   不知道现实里的自己怎么样了?他在这里的世界当一个旁观者,已经过去了四个年头,但其实也没多久,除了少数几个重要的片段,别的时候时间过的很快。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感到难过。   他眼睁睁看着林殊恒在那个小小的地下室,握着毛笔写下两个字。又看着他坐在床上,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缝好小布老虎。   他看着林殊恒饮弹自尽。   再往后他看见了方建国,方建国冒着暴雨去镇上,给林殊恒打的最后一通电话,那边回应他的是是长达半分钟的忙音。   方建国抹了把脸上的水,没接着打,又回去了。   小时候的方怀站在院子里等他,抱着小木马,茫然又无措。   方建国对他说:“我还没哭,你哭什么。”   院子里的银杏叶子变黄了。   这么多年过去,因为方怀体质特殊,方建国带着他遮遮掩掩地过日子,从一个镇子挪到另一个。他们去过天津,最后还是回了川省。   十多年过去,方怀终于长大了一点,智力和外貌同步成长,终于可以上私塾——现在叫小学了。   但镇上的小学不收他。   不仅镇上,村里的小学也不收。方建国要养活两个人,方怀又是讨狗嫌的年纪,他忙得很。   一直到三个月后,入冬了。   忽然村里有大人找上门来,说方怀打了他们家小孩,打得人鼻血都出来了。   方建国一听就愣了,披上大衣踩在雪里往外走。到了地方,看见方怀小小的一个,衣服上头上都是泥,被人拦着,还不住地想冲过去继续打。   而那几个小男孩,趁着方怀被人按住,踹了他好几脚。   “杂种,”他们呸方怀,“你家里老汉是个变态,喜欢男人,不正常,恶心。”   方怀眼睛都瞪红了,被惹急了的小狗一样,大人都差点按不住他。   之前有人去方建国家里做客,看见了他放在抽屉里的、和林殊恒的合照,再加上方建国一直没有结婚,谣言就这么传出来了,而那又不是多么开明的一个年代。   方建国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方怀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忘了很多事情。方建国急得团团转,病急乱投医,又去找了那位朋友。   回来之后,他就带着方怀搬到了山里,自己建了房子圈了院子,减少和村里人的来往。又过了一个月,方怀才渐渐好转了。   学上不了,方建国只能自己教他念书。   这样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方怀不会再受到生命的威胁,坏处是他的成长速度再一次放慢了。   一直到方建国白发苍苍、确诊了糖尿病肝硬化骨质疏松等等一系列的病,还没等到他长大,但他却先一步老了。   方建国终于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他死了,这小家伙该怎么办。   方建国人生的最后十一年,方怀开始往家里捡动物。先捡了一条鱼,某个下雨天带了一只狗回来,后来又捡了小鸟。   朋友以前的叮嘱终于在此刻应验。   那是某个盛夏的夜晚。方建国半夜披衣而起,看着玻璃鱼缸里的鱼,用拐杖敲了敲玻璃缸,说了一句话:“能听懂吗?”   方怀:“……”   方怀一直旁观了这几十年,到这一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看那条鱼,又看了看睡着的、还是小男孩模样的自己。   天啊。   但让他吃惊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   一道肉眼很难看见的、莹润的光笼罩了小小的木屋,夏风静止,飘落到一半的银杏叶也定格在半空中。   玻璃缸里的鱼消失无踪。   方怀跟着方建国的视线向外看,银杏树下,站了一个人。   华服广袖,长发,金色竖瞳。   他拢着袖,眉目冷淡俊美,皮肤是一种玉质似的白,对方建国微欠身。   “……”   方怀:“???”   他的表情空白。   这透露的信息量有点过大了,他一时间消化不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叶于渊的。   叶于渊本来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回忆里,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方怀十八岁的时候,便利店外面。   方怀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再然后他发现,他养的狗和鸟,也全都不是人。   再往后的事情,方怀或多或少都记得了。   两年后,方怀再次生病。但之前的老朋友已经去世了,方建国走投无路,带着方怀背井离乡去了当时医学最发达的国家。后来又在那边远离人群定居下来。   当时情况紧急,养的宠物没能一起带走,全都散了。   方怀知道叶于渊和封朗他们都有找过他,但是一无所获。他是一个游离于万物法则之外的生命,想要健康地活下去,和世界的联系就要很淡很淡。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方建国只能再守他七年,之后的路,只能让方怀自己走了。   这么多年,方建国有追寻过方怀的出生、父母,人毕竟不是无根浮萍,多少让他查到了一点。   方怀的父亲并不是人类,而母亲未婚先孕,为人不齿。方怀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浸泡在过多的恶意与歧视中,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林殊恒的玉佩留给了方建国,方建国把他给了方怀。   善人积福报,八世求的玉佩,不知道能不能护佑他的小孩,为他遮挡一些风雨。   漫长的梦境在这里终于走到结尾。   所有画面的色彩都淡去,岁月流转,一秒钟里有万千春冬,最后呈现在方怀眼前的,仍然是那棵银杏树。   林殊恒握着钢笔,在盛夏树叶投下的细碎光斑里坐着,给许多年后的方怀写信。   “我们生活的世界,并不那么完美,”这时候简体还没有完全普及,林殊恒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通俗易懂,所以写的并不快,“它有很多缺点,歧视,恶念,战争,饥荒。”   “你可能会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不知道路该怎么走……”方建国凑过来看着念了一句,啧啧两声评价,“林叔叔,真矫情啊。”   林殊恒摸了摸耳朵。   方怀站在他们旁边,认真地看着笔记本上的字。   他看得很慢,很认真。林殊恒和方建国已经走开了,暮色一点点西斜,旧时的晚风吹进时光里,带着他就这么过了很多年。   “你的时代,远比我和你爷爷所在的时代,要好得多。”   “歧视,恶意,战争,不要害怕它们。”   “无须畏惧黑暗,但你要成为光。”   风吹开书页,又慢慢把它合上。纸页泛黄,岁月流淌,梦境陷入了宁静的甜。   那是林殊恒对他说的话,无须畏惧黑暗,但你要成为光。   方怀闭上眼睛。   九月初,第一百零一届奥斯卡颁奖如期举行。   今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很特殊的一届,无论是许多规则上的更改,还是其他。   不过,和以往每一次一样,今年的奥斯卡依然备受关注,许多媒体提前一周已经赶到现场,入围的演员更是如此,光是造型就煞费苦心,洛杉矶的交通陷入了长达半个月的拥堵——虽然以前也很堵。   “你觉得哪套礼服好?”一排西服在造型师面前排开,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张扬一点。”   方怀算是来的很晚了。   明天是颁奖典礼,他今天下午才匆匆地下飞机,造型也没有提前商量好。   《无名之曲》剧组的其他人,可是早早就到了。   奥兰托的夏季代言公开,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而这个影响是持续的——这让世界看到了方怀的潜力,就此打开了海外市场。   不过方怀目前还没有接新代言。其实国内有不少品牌、乃至国外的,都很青睐他,但他一概以私人理由回绝了,于是又有人开始抨击他是自抬身价假清高。走到这个位置,什么行为不对都容易被过度解读,方怀已经习惯了。   说起奥兰托,之前似乎还有一个小插曲。在发完一整组代言照片后,奥兰托官方在某天凌晨又单独发了一张,虽然秒删了,但还是有网友截到了图。   照片上,穿着西服的少年打着瞌睡,眸子里一片水光,而他身后,冷淡英俊的男人在帮他打理后颈处的领子,背景是六月夏初的光。   并不算很出格的照片,但整体的氛围却让人觉得怦然心动。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张照片被官方秒删了,后续舆论显然是被控制过的,并没有过度发酵。   无论如何,奥兰托之后,给方怀的通告如雪片般从各地飞来。   方怀坐在椅子上,时差还没倒过来,夜深了,他还是很精神。方怀一边按着屏幕和男朋友聊天,一边回答造型师:   “星空蓝那套,他帮我挑好的。”   造型师:“……”好的哦。   这套衣服对方怀其实有特殊的意义。   这是很久以前,第一次走红毯的时候,叶于渊送他的。那时候两人还不算熟。   方怀参加奥斯卡这件事,国内的争议从一开始就比较大。   而华国这一届不巧非常惨,除了方怀,只有另一个国际咖女星入围了最佳女配,多半是陪跑。但凡跟奥斯卡有关的通稿,十之八九会扯上方怀。   说他的情感经历,说他的‘黑历史’,也讨论他的获奖几率和发现第二颗天然环地球卫星的几率哪个大些。   反正也十之八九是陪跑。   这个奖,从很久以前就和华国人是很绝缘的体质,细细数来,好像连入围的都十分之少。   但这并不妨碍营销号拍方怀‘颁奖前一天才匆匆赶到洛杉矶’的照片,和网友一起骂他不敬业。   十小时的航班还是很累,方怀没多做什么,和叶于渊道过晚安就睡了——他有点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奥斯卡颁奖。   翌日。   方怀的时差都没有倒过来,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被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木木的。   他的手机打开到新闻页面。   方怀密切关注着国内同性可婚法案的进展,然而三个月过去了,复审核流程还是没有正式开启。   “我们来看一下最新进展,”记者说,“民间组织第四次□□,今天,机构负责人将向上递交复审核请愿——”   他揉了揉太阳穴。   “紧张吗?”造型师帮他打底,笑了笑,“想好一会儿得奖说什么了没?”   方怀:“……”   他曲着手指摸了摸耳朵,心里说,想好了。   无非是那些,感谢导演和评委组。还有……   石斐然握着手,很警惕地看了方怀一眼。   整体造型完成,距离颁奖开始还有两小时。方怀要坐上车赶往好莱坞了,假如不塞车,到达的时候距离红毯开始还有半小时。   许多媒体早就蹲点在外面,国内的和外媒都有,全都围上来。   “可以采访吗?”其中一个记者发问,“方先生。”   石斐然其实不想他回答,但方怀脾气很好的点点头。   “还有两个小时颁奖了,您紧张吗?”是个很干练的女记者。   “紧张的。”方怀笑笑。   别的人又问了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女记者不知是得到谁的授意,语气忽然咄咄逼逼人起来:   “您对同性恋怎么看呢?之前在网上流传出您与同性的亲密照片,冒昧一问,您的性取向呢?”   石斐然立刻说:“抱歉,无可奉告,我们快要迟到了,请让一让。”   这种问题当然是能避就避。国内疾控还把同性恋归在性别倒错认知障碍里,但国际上观念早就开放了,在这里无论说是还是不是,两边都不讨好。   但媒体到这里情绪却激动了起来,镁光灯不停地闪,一个个话筒都递过来:   “方先生,请回答问题。”   “方先生,您是否与同性上司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   “方先生——”   有外媒看的瞠目结舌,在他们眼里,方怀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他穿着裁剪合体的西服,安静地站在那里,纤长的眼睫垂着,眸子是浅且干净的颜色。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某个媒体,说:“是的。”   那个记者:“抱歉?”   “我是同性恋,”方怀轻抚过自己蓝宝石的袖口,隔着口袋碰到戒指,一字一句认真地道,“我是同性恋,我的恋人是男性,我要和他求婚,有什么问题?”   吵吵嚷嚷的媒体霎时静了。   像是沸水到了某个极致,只差‘啵’地一声就要炸开。   一开始那个女记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您……还有别的要说吗?”   “没有了。”方怀耸肩,往自己的车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身说:   “噢,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们。”   记者:“???”   他们以为方怀是要找个由头为自己解释一下,不至于这么直白地承认这个事实,他还想不想在国内混了?   少年身后是洛杉矶的车水马龙,人间烟火,光线一点点暗下来。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笑着说:   “最后那句求婚别播,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记者:“……”   沸水终于到达某个顶点,冲破了盖子,炸锅了。 第103章 喵喵喵   十五个小时时差, 洛杉矶的下午四点,国内首都恰好早上八点。   下午四点开始走红毯,到五点半正式开始颁奖,方怀的酒店就在旁边。   全球最重量级的红毯, 奥斯卡红毯的意义, 是别的任何都比不上的。努力、天赋、机缘缺一不可,很多人一辈子很可能都够不着。   方怀的顺序中不溜秋, 不是打头也不是压轴,还有一段时间留给他紧张。方怀坐在车里,想着要不要给叶于渊打电话,还没想好,那边就一个电话打过来。   方怀立刻接了:   “叶老师。”   叶于渊:“嗯。”   两个人都沉默着, 一边是下午将近傍晚的光线、汽车鸣着笛, 另一边刚刚早晨, 卖早点的大爷吆喝着路过。   方怀坐在车里,外面是无数的镜头与灯光。而叶于渊站在威严建筑之外,同样媒体环绕,一场不太好打的硬仗还在前面,九月桂花快开了。   叶于渊沉默片刻, 拇指磨挲过袖扣, 说:   “怀怀,我有件事情瞒着你,回来告诉你。”   方怀心想你终于决定坦白了吗,他觉得有点好笑, 说:   “我知道,没关系……我也有。”   “嗯。”   有媒体想向叶于渊这边靠近,被助理拦住了,在远处扬声问:“叶先生,可以请问您的立场吗?”   叶于渊做了个无可奉告的手势。   方怀动了动耳朵:“什么立场?”   “没什么。”叶于渊手指收拢一些,看着初秋树叶投下的阴影,淡声问,“奥斯卡回来,想去干什么?”   方怀想先结个婚,不过他说:“准备新专辑吧,你呢?”   叶于渊说:“陪你。”   方怀转眼睛去看着车水马龙,笑了:“陪我准备新专辑?”   叶于渊反问:“嫌烦?”   方怀:“没有,但是……”   叶于渊垂下眸子来,低声说:“什么都陪。”   准备新专辑,或者结婚。   在一起的第二个夏天,悄悄走到了尾巴。洛杉矶有街头艺人拉着手风琴在大声唱歌,是一首爱尔兰民谣,很甜又很轻松的情歌。   方怀跟着他的旋律哼了两声,心脏也一点点在氧气中飘高,他想起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紧张又期待。   “可以说句肉麻的话吗?”方怀问他。   “嗯。”   “……”   洛杉矶的下午四点半,方怀的手握上了车门把手,马上要到走红毯的时间了。首都的晨光里,工作人员来通知叶于渊进去,天空湛蓝。   “我爱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跨过太平洋和十五个小时的时差,树叶摇动落下光斑,秋天要到了。   今年奥斯卡虽然华国的面孔不多,但从国际上来说,无疑是一场盛宴。许多事业上升期的演员都有提名,其中包括不少外媒的宠儿。方怀仅有一部作品,在a国目前是还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是奥兰托夏季新品的代言吗?我记得那个耳钉。”   “哦……提名了什么?”   “最佳男主角。”   “这么年轻?我以为顶多是个男配角什么的。”   “哈哈哈,让我们来欢迎下一位小金人陪跑者,方怀。”   红毯排在中段的没什么大咖,记者也都相对放松。虽说每一届小金人都会相对有悬念,但今天应该还好,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会是谁。   黄种人和黑人拿小金人本身也少。   “我记得方怀,他很帅。”一个女记者说,“据说和ptah的总裁很亲密,也许有什么桃色新闻可以挖掘?噢,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说也许。”   “《无名之曲》听说很不错,我在英国的朋友看完之后迷上了方怀。”   “是吗?或许吧,说实话,莫里克先生的《strawberry》真的很厉害。”   莫里克已经是三年陪跑了,大家都猜测,评委组今天会给他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莫里克,或许是乔尼?能入围奥斯卡都是过关斩将的,谁知道呢。但方怀这个入围水分有些大,很可能是借了徐导的光。   乔尼是一位俄罗斯演员,今年三十岁了。他的红毯顺序恰好在方怀前面,而莫里克和他们不同,莫里克压轴。   “压轴?”乔尼听完助理说的,骂了句脏话,“瞧不起谁呢。”   “对了,还有方……”   “黄种人?不用说了。”乔尼做了个终止的手势。   他不认为有色人种可以在奥斯卡取得什么成就,更何况是个基佬——乔尼有些恐同,他觉得那些娘娘腔都是行走的艾滋传染源,噢对,还有那些黑鬼。   他今天的造型精心设计过,燕尾服制式的西服和手杖,把自己打扮成了欧洲中世纪的绅士,放眼所有走红毯的男明星,都没几个同他这般张扬的,他势在必得。   乔尼提名的是《天空镜》,他和女主角一起走红毯,虽然他们在戏里是亲密恋人,但实际上女主演是颇有点看不上的黑人,他们关系并不算好。   女主角叫戴娜。   等上了红毯,如乔尼所料,外媒全都围过来,他非常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但刚走了两步,戴娜便落后了些,在后面喊他:“嘿,乔尼,我有点……”   她选了一条镶钻礼服,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出了些意外,齐胸露肩的裙子在不断往下掉!   乔尼在心里骂人。如果他现在不去帮戴娜,说不定会被人骂,如果现在去帮她,他的红毯就没了,不可能会有人再给他补一个奥斯卡红毯。   那可是奥斯卡红毯。而且,既然是戴娜那个黑鬼自己的错,为什么要他来承担呢。   乔尼心里一瞬间就有了决断,戴娜和乔尼的助理走上来要将她扶下去,乔尼对她安抚地微笑一下,将她往旁边推了一把。这算是突发事故,媒体是不会拍的。   这么说也不准确,还是有媒体会拍,把戴娜最窘迫的样子拍下来,可以想象她会遭到怎么样的抨击。就这么看,戴娜真的有点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长裙不好走路,她绊了一跤,不得不扶着她裙子的胸口,模样可怜又狼狈。   镁光灯追随着乔尼。   乔尼非常满意,但还没有走出多远,他忽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原本聚在他身边的外媒,忽然走了八成。   ……许多记者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奥兰托的代言,他们或多或少都看过方怀的样子。很有灵气、很俊美的东方青年,但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帅哥美女,说实话,方怀不算很特殊。   即使有那么些特殊,他们也认为那是蓝血贵族奢牌衬托出的效果。   直到第一次真真实实地见到了真人。   同一张红毯,乔尼本身也颜值很高,而乔尼还精心做过造型——但跟方怀一比,忽然就少了点什么,有种黯然失色的感觉。   换句话说,被艳压了。   方怀的造型很简单,几乎没怎么化妆,在镁光灯下一点也不显得苍白或者单薄。他显得干净而英俊,皮肤很细腻的白,穿着星空蓝的高订西服,像是小王子。   蓝宝石袖扣是点睛之笔。   只有当你真正见到本人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方怀是多么不一样。很自由又很浪漫,让人想同他逃课去谈恋爱、或者听他抱着吉他弹一首情歌给你听,很初恋的感觉。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薄暮的光,炽红中带着一点点璀璨的紫,聚在少年微蜷的发梢里,是一支夏末的诗。   但方怀并没有规规矩矩地走这个红毯。   他从刚下车时就是加快脚步的,有的媒体想要好好拍一拍他,都不得不匆匆跟着他往前走。   旁边有人善意地提醒他,走得太快了,但方怀只是回以微笑。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解下西服外套,走到戴娜身边时,披在了她肩上,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一边。   全场哗然,无数镜头记录下这一幕。   戴娜低下头,小声抽噎起来。   与此同时,早九点,华国首都。   全自动玻璃门依次打开,沉默的男人自第一道门中迈入。   街上的静坐队伍仍在,他们安静地坐在高大宏伟的建筑物对面,彩虹旗帜在风中飘扬,有男有女,没有人说话。横幅上写着许多话,他们对视一眼,看见彼此眼睛里的一点希望。   今天的记者却比往常要多,这是第四次上诉请愿。   “可以冒昧请问一下,代理人是哪位?”有新来的记者冒冒失失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同时也明白,今天同事们这么慎重的态度是为了什么。   这的确是个……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的人物。   听说他为这件事情准备了许久,前前后后递交材料、请相关人士咨询,花了将近两个月。这是压上了他在ptah所有股份的,如果不成功,为了不对ptah的股价产生过度影响,未来也许会退出ptah董事会。   很多人到现在都不理解他是为什么。如果只是想和同性恋人结婚,大可以像很多人那样,移民出国、登记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来做这件事情。   这个年代,人人自扫门前雪是常态。   国徽高悬在空中,宽阔的室内气氛肃穆无比,白手套的官员高坐在上位,书记员的笔一刻不停。   叶于渊面色平静,将手中文件推出。   冷淡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响起,他显得过于冷静,一点也不像会做出这么出格事情的人。   “请愿,同性可婚法案驳回意见复审核。”   他说。   玉石入水,激起涟漪,明净湛蓝的天幕之下,一只白鸽展翅高飞。   方怀的红毯泡汤了。   从头到尾一共持续了半分钟不到,下来后,他被石斐然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吧,我道歉,下次不会了。”方怀说。   他其实觉得没什么,他不信自己一辈子就上一次奥斯卡,红毯以后还是会有的。   戴娜觉得不好意思极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那条裙子是怎么出问题的,当时的情况混乱极了……但是她在出发前检查过,裙子本身质量是过关的。想到乔尼刚刚的行为,戴娜只觉得大脑一阵混乱,有种醍醐灌顶的恶感。   “没关系的,”方怀笑了笑,把她送到《天空镜》的剧组里,“祝你好运。”   戴娜自己没有提名,但她所在的剧组提名了最佳外语。   戴娜握着胸口的十字架,看着他说:“方先生,上帝会庇佑您的。”   方怀其实不信任何宗教,但他很珍惜别人的善意,他说:“谢谢。”   “不愧是黄种人,连红毯都走不好。”乔尼和助理在小声聊天,“我真担心他把艾滋传染给我……艾滋能通过呼吸传染吗?”   助理战战兢兢地没说话。   他没敢说,某个外媒把红毯这件事的全过程录了像,不等他们公关,就传上了推特。   从几张照片里还看不出来,但是视频上看就非常一目了然了。   戴娜刚下车时,裙角被急着走红毯的乔尼踩了一下,胸口的松紧扣松了一颗,再然后,乔尼拒绝了戴娜的求助、甚至还推了她一把,戴娜无助地站在原地,直到方怀解下外套将她牵走。   【乔尼?噢,我没记错的话,他公开发表过歧视同性恋、歧视有色人种、歧视女性的言论。】   【这种人是怎么入围的奥斯卡?《天空镜》?】   【参加的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垃圾。】   【后面走过来的亚裔男孩真帅,他是谁?】   【我知道!奥兰托华国的代言人。】   主要的评论其中一边是在大骂乔尼,而另一边,则非常好奇最后出来的男孩子——虽然是在模糊视频里的惊鸿一瞥,也能看出他生的极其好看,很符合许多人对东方英俊少年的幻想。   而且,这个男孩子为了陌生人,放弃了自己的奥斯卡红毯。扪心自问,很多人根本做不到这地步。   推特被多次转载,讨论度一路攀升。   很快,方怀解下外套的高清图也被传上了推特。微黯的天光下,他低垂着眸子,温柔又干净,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有人找出了方怀给奥兰托代言、十九岁入围奥斯卡的事情,于是大家发现,他不仅长得好看,人还特别有才华。   尤其是奥兰托里那张玉质耳钉的宣传照,睡着午觉的少年给了无数人惊艳的感觉。   奥斯卡还没有正式开始,而方怀就这么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在网上小小火了一把。   时针划向五点半,所有演员与嘉宾一一就坐,灯光暗下来。   第10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第104章 喵喵喵喵   今年的奥斯卡并不如往年那么激烈。   这也跟今年影片的质量有关, 许多老牌演员这次并没有参与奖项角逐,可以这么说,这是新生代在世界舞台上的一次较量。   但即使如此,当镜头挪到方怀身上时, 还是震惊了许多人。   热场乐队选了两首很嗨的曲子, 配合着舞台效果,一下子把杜比剧院吵成了演唱会现场。而镜头则随机抓取观众的反应。英俊的少年跟着旋律吹口哨, 笑得眼睛眯起来,像个逃课来偷看颁奖典礼的高中男生。   他的年龄小到可以做不少人的儿子,而谁又能猜到,这么个小朋友提名了今年的小金人。   再然后,灯光暗下去,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今年所有入围影片的剪辑视频。   今年依然是典型的好莱坞风格, 第一秒的镜头就聚在超人的瞳孔里, 然后拉远,它一拳锤在墙壁上,裂痕蔓延,同时大提琴低沉轰鸣伴奏响起。   镜头开始变幻,多部影片被无缝衔接在一起, 戴娜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   “我们身处在一个怎么样的世界里, 战乱、贫穷……你能听见吗?泰德?”   “嘿,看我,我想让你们都看看,我是个生活在旧金山的黑人。”   “他们总说要赢, 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我是说,直接阻止战争的发生?任何一场战争,都没有人会赢。”   画面一一闪过,然后是长达半秒的黑暗。   再然后,少年的声音响起:   “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它有无穷无尽的战乱,它有饥荒与污染,同性恋和有色人种、女性被歧视……然后呢?你爱它吗?”   他的瞳孔失焦,握着导盲杖,慢慢蹲下来。他头上包着纱布,眼眶是红着的。   他背后是洛杉矶湛蓝的天幕,雪白翅膀的鸟儿展翅飞向远方。少年闭上眼睛,从地上捧起一朵被人踩过的桔梗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天边最后一丝阴霾被阳光盖住。   “我爱。”   他轻声说。   水滴入海,画面与声音同时空白。   在所有人失神震撼的这一秒,镜头拉远,拍了全景的洛杉矶。再然后,伴奏的鼓点开始加快,画面的切换速度也跟随着加快起来,小提琴加入了演奏,一点点把积攒满的情绪拉高。   画面切到两个女孩从垃圾堆里捡出乐器、试着弹奏,空无一人的演奏室,然后是集市里转身离去的拳击手。   “你喜欢音乐吗?”   “永远不要忘记了梦想与爱,生活很糟糕,但也很浪漫。嘿,我写首歌给你吧,想听什么?”   “你要一直一直向前走,别当个懦夫。”   小提琴的声音终于行至**,所有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许多道声音,不同的语言,画面来回切换着,说出同一句话:   “生活很糟,但……   “我爱你。”   被风吹起的桔梗花飞速向天际掠去,白鸽展翅,潮水翻涌,湛蓝的天幕在大地上方无限延展铺开。   最后的最后,字幕打出。   全场的气氛完全被之前的热场音乐和这段剪辑给点燃了,所有人都嗨得不行,对接下来的颁奖也愈发期待起来。   “欢迎来到第101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主持人握着话筒走上了杜比剧院的环形舞台。   今年的女主持人珍妮同样很年轻,但她的业务水准丝毫不差。她和男主持先是熟练地玩梗之后,开始介绍今天的参赛作品和嘉宾。在介绍到《无名之曲》的时候,镜头先是扫过一整个剧组,拍了徐团圆的微笑,然后故意给了方怀一个特写。   “嘿,方怀,看镜头。”旁边是以前一起拍戏的乔安,他用肩膀撞了撞方怀。   乔安很幸运,这是他演戏的第八年,他在华国旅游期间结识了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子,第二天又接到了自己入围奥斯卡最佳男配的消息。   方怀本来认真地看着舞台,这才意识到自己入镜了,他似乎呆了呆,眉梢下意识扬起。他像是上课走神被抓包的学生,迟疑着伸手,对镜头比了个心。   【so cute!!!】   【我被击中了,好帅,跟电影里形象差距还挺大的。】   【我看到他解下西服给戴娜披上的照片了,在推特上。】   【陪跑选手,也就来蹭个红毯了,还没蹭上。】   当然也有人冷嘲热讽,无论在什么平台上,这都是少不了的。   接下来,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徐团圆这次是抱着不小的期望来的,而评审组也很给面子——开场没多久,最佳男配角奖颁给《无名之曲》的乔安。除此之外,最佳音效剪辑也是《无名之曲》的。   乔安站起来的时候都快哭了,他几乎从没想过自己获奖的可能,本来能够提名就十分高兴了。   他用力拥抱了女朋友,然后是方怀和徐导,才走上台,说感言的时候好几次因为过于激动而无法继续,现场观众则报以鼓励善意的掌声。   他讲自己心路历程的时候,国内观众的心情却更凝重了。   虽然并没有说最佳男配和最佳男主角不能颁给同一部影片……不过,从整体平衡性来说,那概率似乎有点小。即使《无名之曲》真的很优秀,评委组也不可能让它包揽所有重量级奖项的,那对别的参赛影片太不公平了。   因此,前期《无名之曲》拿的奖越多,方怀拿下最佳男主角的几率就越小。   【首次提名就能获奖的毕竟是少数,大家放平心态比较好。】   【我也觉得,压力别太大,提名就不错了。】   【我就很好奇,为什么都这个年代了,国内还不允许同性结婚?】   【……】   方怀低头看了一下手机,叶于渊没有回复他的短信,但方怀知道他在看——他一定会看的。   这让他觉得期待又紧张。   进程即将过半,接下来的奖项一个比一个要重量级。最佳外语片,最佳导演……还有最佳男主角。   方怀把手机放下来,不再看了,他也叮嘱自己要放平心态。   华国首都。   坐在上位的人低头看着文件,表情凝重地互相交流了片刻,其中一人问:   “理由?”   叶于渊神色淡淡地坐在原位,律师翻开一页档案,谨慎地说:   “据他国相关案例……”   所有人不置可否地听着,虽然是在探讨这样一件事情,但几乎很少有人过度情绪化。叶于渊更是冷静极了,虽然他的行为,在不少人眼里是被冲昏了头脑才做得出来的。   后排被允许旁听的人紧紧绷着脊背,书记员仍然在记录着。   时间拖延了。   本该在十二点半结束,现在已经十一点四十分,流程却只走了一半,上面的态度是最为暧昧的。   叶于渊的拇指磨挲过玉戒,这是他有些焦躁时的动作,微型蓝牙耳机里播放着奥斯卡现场录音,进行到最佳外语片的颁奖了。   剩余的时间不多,而且拖得越久,成功率越低。   叶于渊沉默片刻,食指在桌边沿轻叩一下,对律师低声说:   “加快进程,直接进入质询环节。”   “本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徐团圆徐先生!”   徐团圆微微吃惊地睁了睁眼,然后同妻子交换一个吻,走上了舞台。毕竟是奥斯卡常客,他倒是没有像乔安那么失态,但也高兴极了。   徐团圆之前的几次奥斯卡其实也拿了不少奖,但最佳导演奖的确是第一次,得到这种业界最高肯定,想来没有人会不高兴。   但徐团圆心里仍然希望《无名之曲》能够拿下最佳影片或者是影帝,他更加希望方怀被人认可。他的努力和付出,不该为了任何理由而被轻视被埋没。   最佳导演是很靠后的奖项了,接下来没过多久,就轮到了奥斯卡数一数二的重头戏。   最佳男主角。   这届奥斯卡影后颁给了来自南美洲的黑人女演员,是一部跟女性平权有关的影片,这在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那位女明星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下台来,再然后,是最佳男主角的颁发了。   提名影片的经典片段开始播放。   “乔尼.奥尔多托,《天空镜》。”   一身银铠的骑士行走在盐湖之上,如镜面的湖面倒映着灰蓝的天,他在同身边人小声交谈着,片刻后举起了枪。   “莫里克.j.杰斯,《strawberry》。”   草帽下露出小贩的脸,他脸上布满了风霜与皱纹,从草梗里捧出一把草莓。他的智力并不正常,说话慢吞吞又含糊,一个人带着儿子讨生活:   “我要把它们卖到……里克,向前走。”   他露着门牙笑了笑,压下草帽来:   “别做个懦夫。”   短短半分钟的镜头,这甚至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场面,但演技精湛得可以。演技好到一定程度,其实是没有那么重的匠气的,也并不夸张,只是每一寸细节都无比妥帖自然,用最平实的情感动人。   方怀以前也看过这部影片,不得不说,真的是非常好的一部影片,演员投入的心血只会多不会少。   他很认真地看着屏幕。   他不会傲慢到看轻对手,也不会妄自菲薄。   但国内的观众却并不会这么想,《strawberry》和《无名之曲》国内都没有上映,大部分人都没有看过。这个片段一出来,顿时只觉得方怀彻底没戏了。   【实力碾压就是这个意思吧……】   【莫里克陪跑三次了,是时候给个名分了。】   【我看过两部片子,感觉很难说,不过方怀那边有点时运不济是真的。两部片的核心都撞了,必须要选一个,估计就是莫里克的。】   【那句‘向前走,别做个懦夫’真的日到我了,年度金桔。】   然后又播放了另外两个提名演员的片段。   这全程的镜头都非常眷顾莫里克,让人不由地猜测这是不是也代表着节目组的态度。莫里克的模样很温和,认真地看着屏幕,又笑了笑,被不少人解读成稳操胜券。   他是理智的演员,知道奥斯卡这种奖是很少会考虑‘资历’、‘情分’这种东西的。   爆冷门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看过《无名之曲》那部片子……很出奇的,作为演员的他最后也看哭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因为一部电影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波动,内行看内行的代入感会比外行淡不少,因为会下意识地拆解、分析。   首都,中午十二点半。   旁观席的人们议论纷纷,而坐在最高位的人戴着眼镜,仔仔细细地从所有文件中一一看过。   这是非常精心准备过的文件,几乎找不出任何漏洞。但他们的态度也非常暧昧,毕竟这件事,从任何角度来说,都太过困难了。   他们非常想要采用以往每一次的手段——不表态,各退一步把这件事揭过。   叶于渊沉默着自所有人脸上看过,十指交握着,玉戒的形状烙印在掌心里,这是他这辈子都不打算松手的东西。   他的人生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   微型蓝牙耳机里传出奥斯卡转播的实时收音,他能听到方怀的声音念着台词,每一个字都让人不能不喜欢。   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这次也失败被驳回了,等到下一次合适的时机,不知道又需要多久,而他已经不愿意等了。   与此同时,威严建筑外是静坐的人群,彩虹旗帜在湛蓝的天幕下飘扬。   还有更多不能赶到现场的人。   他们在办公室里、在教室课间,在杂乱的出租屋或者在人流嘈杂的地铁站,握着手机。情侣们互相握着手,也有父母与儿女沉默地坐在家里,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这一炉沸水烧了太久,所有焦灼的气泡都在等待自由。   落地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   “抱歉——”坐在叶于渊正前方的李局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我们会慎重考虑各位的意见,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也许……”   旁听席一片沉默,有人的面色灰了下来。   沸腾到一半的气泡噼啪破裂开,全都一点点碎掉了。   一片寂静里。   “我反对。”   沉默的男人自席间站起来。   他脊背笔直,冷淡又严肃,看着对面时,却让人感觉到一种过于强烈的气场,灼热着沸腾着往上燃烧。   他直视着对面的所有人,与他目光触及的人,视线都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您确定,”他一字一句,淡声问,“要站在历史的对立面吗?”   同一秒。   微博热搜上,三个话题tag同时爆了。第一个是#《无名之曲》奥斯卡#,第二个是#同性可婚法案复审核#,第三个是#我是同性恋#。   叶于渊很少发言的微博,在时隔三个月后,终于又发了一条。   “叶于渊v:   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爱是世界赐予我们的礼物。”   这条微博带上了#同性可婚法案复审核结果#的tag,乘着最近时事热议的风,一路在热搜榜攀升登顶。   有人在微博艾特自己的同性恋人。   “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和你结婚。”   “我不愿意移民,我要以我、一个华国公民的身份,宣布你是我的妻子。”   “他是我的丈夫,我也是他的丈夫,这不矛盾。”   “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父母、朋友,我要和你结婚,我要异性恋所能够拥有的权利。”   ptah总部,许多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点开新闻刷新,而今天没有人约束他们。   沸水仍然在不断的升温,它在名为城市的这个巨大熔炉里一步步变得愈发滚烫,寻找着某个罅隙喷薄而出,将久旱后的这场炽烈暴雨带向人世。   与此同时。   洛杉矶,杜比剧院。   几个提名最佳男主角演员的片段一一闪过,除了一开始莫里克给大家的惊艳,每个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这毕竟是奥斯卡,所有人都是竞争掉无数同行才入围的。   不要说莫里克了,许多人甚至开始觉得,方怀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不过。   镜头切换到方怀身上,大家都能看见他的紧张了。少年的手指交握着,蓝宝石袖扣取下来合在掌心里,指节有些泛白。   最后播放的,是《无名之曲》里男主角方怀的片段。   出乎意料,选取的并不是《无名之曲》最广为流传的几个片段。   而是主角被父母强硬地带到当地教堂进行忏悔,逼逼迫他低头跪下,说出那句‘我是同性恋,我有罪’。基督教不承认同性恋。   少年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导盲杖落在膝盖旁边,他的脸上被父亲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天光从高高的穹顶透过玻璃彩窗洒落,唱诗班的声音很远,上帝神色悲悯地俯视众生。   同性恋是有罪的、肮脏的、邪恶的,他们想要给予他‘救赎’,将他从无尽苦难的深渊里拯救出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   “说,你是同性恋,你有罪。”   中年男人站在原地,虚着眼睛看他:“——我这是为你好。”   “我是……”少年的声音很慢,他的眼神失焦,唇角抿着,“同性恋。”   他循着声音看到父亲的方向,眼睛里有一点点笑的模样,落着灰蒙蒙的天光:   “我没有罪。”   他说。   这点笑意似乎被解读成了嘲讽,母亲浑身发抖地给了他一巴掌,红着眼眶说:“你有罪,畜生,恶心。”   少年又低下了头。   “我是同性恋,我没有罪。”他执拗地说。   日月星辰交替,忏悔室人来了又走,他被迫跪着,脊背却自始至终地笔直,像任何暴风雨也无法摧折的乔木,诞生于熊熊烈火,重复着由生到死的过程,挣扎着向光生长。   整整二十四小时,他把这句话重复了上千遍,一直到休克失去意识。   ——“我是同性恋,我没有罪。”   画面淡去,全场寂静。   连持续不休的讨论,都在这时为之停顿。   ……震撼。   除了这两个字,很难有语言来贴切地描述这一段带给人的感觉。   【我的天。】   【我现在很迫切地想看这部电影……】   【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奇迹?】   莫里克沉默了片刻,带头鼓起了掌。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陪跑了三次,这次抱了很大期望来的,但总有那么些不得不服输的时候。   掌声连成一片。乔安在掌声里鼓励地抱了抱方怀,而徐团圆也递过来一个‘无论结果如何,保持冷静’的眼神。画面全黑,主持人拿着信封走上台,镜头开始在五位提名者间来回切换。   方怀低头,按着蓝牙耳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的灵魂仿佛被抛到半空中,有种带着缺氧感的晕眩。   女主持人轻轻吸气,打开了信封。   时间在这一秒变得很慢,慢到几乎静止,又像是沸腾的水喷薄前那一秒空白的轻响。洛杉矶的灯火与杜比剧院的景象印在方怀的瞳孔里,所有纸页同时翻飞着被吹远,然后是主持人的手指,一点点展开信封——   她展开信封,先是瞳孔微微长大,有些吃惊地捂了捂嘴。她抬头看向镜头,又看过全场的观众,眉梢和唇角终于挑出一些笑意。   女主持人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   全世界都像是被刻意放缓的慢镜头,乔安夸张地一点点转过身看他,莫里克和徐团圆在旁边抬起了手腕,还有——   蓝牙耳机里的噼啪一声响。   方怀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嗓音里带着些哑,背景音是首都九月的风声与树影斑驳。   他说:   “怀怀,你是我的骄傲。”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凌晨放送完结章~ 第105章 喵喵喵喵喵   洛杉矶, 晚八点五十。   无数镜头记录着,把这一时刻忠实地带往世界各地每一个角落。   从东南亚混乱热闹的小酒吧,到人们行色匆匆的硅谷,再到北海道的温泉旅馆, 无数台电视机同时发出同样的声音。   “这实在是意料之外, 但也实至名归。让我们恭喜本届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得主,首次提名且获奖的——”   “《无名之曲》, 方怀!”   全场寂静五秒,然后,欢呼声和鼓掌声几乎要把杜比剧院的屋顶给掀翻了。无论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此时都不重要了   乔安率先拥抱了他,然后连一向沉稳的徐团圆也终于没忍住, 和剧组一起来拥抱了方怀。再然后, 是别的提名者。莫里克主动走过来同方怀拥抱, 然后是另外三位,大家都觉得遗憾,但也为方怀高兴。   除了那位《天空镜》的男主角乔尼,他正阴着脸低头看手机,终于慢慢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麻烦。   方怀在那阵缺氧的晕眩感觉中,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舞台上, 拿过话筒。   叶于渊只说了那一句话,但方怀知道他在听,他能从蓝牙耳机中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   原来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可救药的时候,方怀想, 竟然连对方的呼吸声都会这么喜欢。   他觉得叶于渊的呼吸与胸腔震动,好像是连着自己的心脏的,带他重新回到人世,又带他一步踏入绚烂无比的滚烫星河。   洛杉矶今夜星空很美。   方怀看着偌大的杜比剧院,深呼吸了一下,才说:   “大家好……我是说,你们好。”   【今年真的爆冷门,我的天哪。】   【不奇怪吧,几乎八成徐导合作过的演员都会拿奥斯卡,你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果然还是十九岁的男孩子,紧张了,好可爱。】   现场也爆发一阵善意的笑声。   “别紧张。”叶于渊低低的笑声贴着耳畔响起。   “别紧张,好的。”   方怀混乱地对自己说,他觉得自己要被蒸熟了,叶于渊又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叶于渊当然不紧张。   “《无名之曲》这个故事……”   方怀渐渐平静下来,笑了笑,开始讲心路历程、感谢评审组和导演的培养。   方怀的话并不啰嗦,所有人都听的很认真。   南市,市中心公寓。   空中飘着两个平板,其中一个放着奥斯卡现场直播,另一个则在亚马逊网购界面。   “查找新婚礼物,”封朗对自己的人工智能吩咐道,在看见弹出一大堆金项链金戒指之后,他终于放弃了,“算了,我自己来。”   同一个城市,某网红餐厅里。   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公布后,林欢和殷婉悦激动地抱在一起:   “崽崽牛逼逼!!”   但她们很快又联想到什么,平复了呼吸,继续紧张而又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洛杉矶,杜比剧院的角落。   段炀一手插兜,悄悄走出剧院,在角落给叶于渊发短信。   “他可能想要马上见到你。”   段炀斟酌了一下,有些忐忑地揉了揉头发,啧了一声,又问:“他知道你……我们……的事情了吗?”   方怀看着眼前的许多人,摄影机将他的所有表情与声音全都一一记录。   “a国已经全国同性可婚合法了,但许多地方,许多少数群体还在遭受着歧视与迫害……”   方怀说到这里,停了停。   有人知道华国同性可婚法的复审核流程走了大半,今天就是最终结果公布的时候。但方怀并没有直接提这件事。   星空蓝的西服上落着星火灯光,蓝宝石袖扣熠熠生辉。少年闭上了眼睛,眼睫纤长如蝶翼,他胸膛微微起伏一下。   尘埃在空气中,被灯光照射成几道漂浮的光柱,再往上,是万丈星河与天幕。   时间在特殊的磁场里被放缓,浪漫的爱尔兰情歌远远传来,在这个过于奇妙的夜晚流淌开。方怀能听见耳机里、叶于渊平稳的呼吸声,带着他的脉搏逐渐变得鼓噪。   方怀终于睁开眼睛。   “‘我是同性恋,我没有罪’,”他看着眼前的镜头,浅色的眸子里漾着光,他说,“爱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爱是世界赐予我们的礼物。”   全世界,上亿的人正在安静而认真地听。   沸水一点点冒出气泡,忽然有人意识到了什么。   “今天能够站在这里,要感谢《无名之曲》剧组,感谢徐导,感谢评委组。”方怀慢慢地说,“还有,感谢……”   方怀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我的爱人,叶于渊。”   电流与数据把这一段话传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从东南亚的小酒吧,到瑞士终年积雪的高山,从北海道的午后日光,从星河璀璨的天幕,到一望无际的大地山川。   星河滚烫,风声不息。   全场寂静。   空气仿佛随之紧绷凝滞了一秒,台下的媒体吃惊地瞪大眼睛,拿过摄像机,还没有来得及按下。   方怀赶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耳根微热,认真地补上一句:   “叶于渊……”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结婚吗?”   方怀听到耳机里传来叶于渊的呼吸,像是温热的银河从心脏尖上滚过,一眨眼就好像过了好几辈子。   就在这一秒钟。   微博刷新,未经过任何提前商量,两条微博定时在同一秒发布。   “方怀v:我爱你。叶于渊v。”   “叶于渊v:我爱你。方怀v。”   在微博被挤到瘫痪前一秒,另一条官方发布的消息同时发布,与前两条一起同时上了热门。   夏末的风扬起彩虹旗帜,学校、办公室、人潮汹涌的地铁口,无数人同时驻足。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幕下,白鸽高高飞远。   那条公示很简单——   “同性可婚法案复审核流程结束,结果:予以通过。”   这注定是将要被历史铭记的一个时刻。   明明只过了十几秒,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方怀终于能够从过于嘈杂的欢呼、口哨、掌声中,分辨出属于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还有叶于渊的。   有的人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收音很好的蓝牙耳机忠实地反应着所有细节,叶于渊的呼吸有些颤抖,每一下都带着火光坠落在方怀的心脏里,把他整个人都带着同样战栗起来。   九月的洛杉矶,星空温柔到不可思议。   穿过万丈星河与山川,烟花似乎又燃起绽开,炽烈的雨重临人世,方怀终于听见叶于渊哑声说:   “……好。”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很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没有各位小可爱,也就没有今天这篇文啦。   来晋江的第三本也写完了,因为作者的笔力还是不够,真的真的有很多不足。和一开始呈现给大家的不太一样,中间还断更过,并不是那么完美的一本书,被读者骂过也被很多人说过,然后最感谢的就是大家的包容了。   但是我也是真的很喜欢这本书,也很喜欢一路陪伴的大家!!   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来阿江刚好一整年了,无论是新入坑的小可爱还是一直以来支持的小天使,真的很感谢你们的陪伴。   希望以后能讲更多更好的故事给你们听。   ——接档文《穿回来后我嫁给恐怖片BOSS了》求预收~——   宿眠倒霉了大半辈子,呕心沥血编出的AI核心程序被偷走,在业内名声臭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给人当枪手,猝死在熬夜肝代码的一个晚上。   他穿进了一个上世纪的恐怖片世界里,继续兢兢业业地写代码、修bug。   再然后,他穿回来了,回到一切还没发生的十九岁。   “宿眠,”专业课上,刻薄讲师拿着多年前记录已经模糊的片段刁难他,“你说说,这个计算思路,哪里不对?”   宿眠沉默片刻,道:   “稍等,我问一下图灵。”   说来你可能不信。   我在上世纪的恐怖片世界里,住在图灵隔壁、上街买报纸遇见了幼年时期的乔布斯、还和冯·诺依曼当了三年同事。   .   宿眠并不知道,他在恐怖片世界里修复的每一个bug,都是郁远寒原本支离破碎、艰难苦涩的人生。   对大多数人来说,宿眠是个怪胎、疯子、天才。   而只有对郁远寒来说——   宿眠,是他的神。   阴郁偏执忠犬恐怖片boss攻x美貌天才程序员受。 第106章 番外情诗①   “靠, 我搞的cp成真了……(hot)”   1l:谁还记得当时心动的信号里。这对的热度垫底来着,怎么奶都奶不起来的那种。   2l:我要不行了,眼睁睁看着爱豆事业爱情双丰收,买的股还官方钦定涨停了。   3l:别的不说, 我觉得方怀这边没什么股好买的吧, 他也没有和谁传绯闻,几次拍到都是和叶总啊。   4l:aaaawsl。   ……   67l:方怀真的挺聪明的。这个时间挑的好, 拿了奥斯卡,就没有人内涵叶总潜规则什么的了。   68l:我家cp天下第一舌甘。   ……   109l:靠,去看奥兰托官博!!快去!!!   110l:我看到了,阿伟火葬场!!叶总为什么不出道呢?给怀怀扎小辫子的时候真的温柔到爆炸,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111l:今天也在为别人的爱情流泪。   奥兰托华国的代理人也是非常聪明。   这两天的时间线大概是这样的。   洛杉矶晚上八点五十——也就是华国时间下午一点, #奥斯卡影帝 方怀#、#方怀叶于渊公布恋情#, #全国同性可婚合法#三个重磅消息直接刷爆了微博, 微博瘫痪了接近半小时。   这天中午,无数人在吃饭、或者午睡得迷迷糊糊,打开微博,下意识喊出一声‘卧槽’。   从下午两点微博修复后,网友开始了漫长的吃瓜补课之旅, 几乎所有地方都在讨论这三件事。有人从很久以前、在方怀还是个搬砖民工的时候, 开始深扒两人的情路历程。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所有肉眼可见能吃的瓜都吃完了。   而奥兰托终于放出了压了很久的片,方怀和叶于渊一起拍的那两套。一组是方怀穿着宋制汉服扎着小辫子、叶于渊穿着西服的,另一组则是倒过来。   乘着话题的热度, 再加上这一组照片本身就非常视觉暴击,成功地收割了一波热度。   但话题的主角方怀和叶于渊,在奥斯卡结束之后,却一直没有再公开露面。   方怀当然没有公开露面,他非常的忙。   奥斯卡散场之后,他谢绝了徐导乔安他们出去喝酒庆祝的要求,一个人沿着嘉宾通道往外走——他觉得自己需要吹吹风,一个人冷静一下。但几乎所有媒体都在堵他,国外的国内的,一散场就把他堵到无路可走。   “方先生,您的获奖——”   “方先生,请问您和叶于渊先生的恋情——”   “方先生——”   方怀:“……”   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沸水里煮来煮去,倒也没有很不开心,不如说,他现在还处在求婚成功的幸福感里,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朵上晕乎乎的。   但他只想和自己的准伴侣好好聊聊,说些情话什么的,不想被媒体堵着走不出去。   直到一片混乱里,有人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上一秒还无比激动地将话筒往他嘴边递、不断按着快门、提问的媒体,忽然所有动作都停下来了。包括开到一半的自动门,女明星被风带起的裙摆,一切都定格在半空中。   方怀反手握住那人。   他们谁也没说话,手是紧紧握着的,但眼神却不接触,像是两个刚谈恋爱的初中生。   方怀耳根都红了,刚刚面对几亿人都没那么紧张,此时说话反而磕磕巴巴了。他说:   “坐飞机来的?”   叶于渊同样耳根发热地走神,沉默片刻,摇头:“不。”   想也知道不是。几分钟前还在国内首都,就是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他们路过了徐导和乔安,徐导本来在和妻子打电话,此时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动作,笑容甜蜜又满足。   终于走过长长的走廊,洛杉矶夏末的风扑面而来,星河闪烁。   “叶老师,”方怀终于忍不住了,说,“你的未婚夫想亲你。”   叶于渊:“……”   叶于渊唇角微微抿了抿,最终还是克制不住让笑意漾开。两个人在洛杉矶九月的夜晚接了吻,在上车之前又吻了一下。   叶于渊食指轻叩一下,施予全世界的魔法终于解开,时间又恢复了正常的流动速度。没有人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徐团圆依然在和老婆打电话,而那群媒体记者面面相觑,都很懵。。   一朵烟花在天上炸开。   方怀整个人处在做梦一样的快乐里面,做什么都想要笑,一直到很久之后才问叶于渊:   “我们的车要开去哪里?”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叶于渊本来想要给他一个惊喜,却没想到方怀抢先一步,先给了他一个。   凌晨时分,他们乘上私人飞机,飞向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方怀醒在飞机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海岛的落日。方怀生活在内陆,看海的机会很少,这几乎就是他想象的生活。   叶于渊在准备晚饭,方怀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去开放式厨房看他。   “宝贝,你爱我吗?”方怀问。   “……”   叶于渊用锅铲翻过荷包蛋,耳根红着,微抿了唇:   “你说呢?”   “我爱你。”方怀认真地说,又问,“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   叶于渊:“可以。”   “那么我要打游戏,吃薯片,”方怀说,“还有一天吃三个冰淇淋。”   叶于渊说:“那不行。”   方怀:“……”   金红的落日从海岸线一点点往下浸没入海水中,落地窗外是沙滩,好看得像史诗一样壮丽。   “好吧,”方怀退而求其次,“那让我看看你的犄角和尾巴。”   叶于渊:“…………” 第107章 番外情诗②   在接受了自己的恋人是一条龙的事实后, 方怀本来以为,他已经无所不能了。   但后来事实证明……并没有。   方怀和叶于渊的恋情公布后,一开始,先是一些婚庆公司找上门来要代言——这还算正常。再然后是家居和厨具、抽油烟机, 就在一个小时前, 最让方怀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一家,”方怀放下剧本, 重复了一遍,“婴幼儿用品以及奶粉公司?”   “是的。”对面那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方怀的私人号码,不通过石斐然,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机里,“听说您近期有结婚的打算……”   方怀:“……”   “我和我恋人都是男性, ”方怀试图跟他解释, “客观上来说, 我们对奶粉和婴幼儿用品没有需求。”   “不,方先生,众所周知男男生子在本站是符合生物规律和物理法则的……”那个人侃侃而谈。   方怀不得不出去看了一眼标签,没有生子,于是他犹豫了一下, 说完抱歉之后挂断了电话。   ……诸如此类的。   这其实是准备婚礼过程中, 个很小的插曲。   现在的时间是十月初,距离奥斯卡那个很奇妙的夜晚,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整。方怀的二十岁生日是十二月三号。   从海岛度假结束后,他和叶于渊计划开始两个月的环球旅行, 在十二月三号那天回国结婚。   就两个月,没有任何人,没有工作,只有他们。方怀很情愿跟叶于渊一起浪费时间,或者说享受时间,   叶于渊稍稍修改了一下他们的样貌,这样走在路上不会过于惹眼。出发的那天南市刚好入秋了,方怀换上连帽卫衣,叶于渊又给他加了一件毛衣,监督着他把秋裤穿上,两个人才好不容易出门了。   没有坐私人飞机,因为票买的晚,甚至坐的是商务舱。他们和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侣没什么分别,第一站在北海道,方怀已经困的迷糊了,被叶于渊一路背着走到温泉旅馆。   “您和您恋人真幸福,”穿着浴衣的接待人笑着看他们,“很般配呢。”   旁边的客人也笑了。叶于渊耳根微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方怀先迷迷糊糊地亲着叶于渊的耳朵,附和道:   “世界第一般配。”   第二天一早去神社参拜。   方怀原本不信神佛,现在其实也不信,但他依然往箱子里投了硬币,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好许的了,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全都实现,比梦里想的还要好。   走出去的时候,叶于渊低着眼问他:“许的什么?”   “许愿要你亲我。”方怀如实回答。   今年初雪很早,北海道的雪格外漂亮,风不至于很冷,软软地落向大地。方怀被叶于渊裹得严严实实,只鼻尖被冻得有点红。   叶于渊与他十指交扣。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一段,叶于渊将方怀的毛线帽压下来,侧头吻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实现了,还有呢?”   “还有晚上吃寿喜锅,”方怀想不出来什么愿望了,只好把旅游行程重复了一遍,“泡温泉的时候要喝梅子酒。”   这天晚上泡温泉的时候,叶于渊问了方怀一个问题。   “我们的生命很长,”温泉的水汽蒸腾,雪停了,天上是一弯明月,叶于渊的声音像在叙述一个梦,“怀怀,长到你也许很难以想象。”   整个世界都在变,而你却被时间遗忘在了某个角落里。   也许等到那天北海道不会再下雪了,温泉也干涸了,这里的人们不再喝好喝的梅子酒,原本熟悉的一切全都变了个样。   方怀沉思了大概半分钟。   他停了停,最后看着叶于渊,认真地说:“没有温泉,我们出来散散步也好。没有梅子酒,可以一起喝别的。我是说……”   方怀曲着食指摸了摸耳垂,有点懊恼于自己说的情话一点也不动人,但他还是说完了:   “世界会变的,但我会爱你很久。如果是和你一起,不下雪的北海道,我也会觉得很好看。”   叶于渊沉默片刻。   方怀伸手去够边沿的酒杯,手却被叶于渊按下了。他们在温泉蒸腾的水汽里接了一个很长的吻,直到方怀有点晕眩,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缺氧,但谁也没有说停下来的事情。   这之后的两个月,他们没能够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但也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   在巴西坐了热气球,去瑞士爬雪山看了日落,跟着沙漠的驼队跋涉了半个月,又在北欧看了很漂亮的极光。   一直都在一起。   方怀在巴西买了拍立得,之后收集了一整本相册,有些很幼稚的内容,也有两个人的合照。一开始只是照片,后来又变成了日记,他们都会在照片旁边写一些感想,或者想要对对方说的话。   比如在瑞士买巧克力的时候,方怀拍下了叶于渊吃黑巧克力之后的样子,在边上写“叶老师觉得这个巧克力很苦,但是我觉得他很甜。”   那个‘他’第二天被叶于渊用铅笔划掉,改成了‘它’。   第三天又被方怀改回了‘他’。   在北欧的时候,封朗恰好在那边有工作,短暂地加入了他们。方怀觉得,封朗和叶于渊表面上看上去很不对付,其实大家一起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   时间一眨眼过去。   他们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捷克,方建国当初带着方怀出国住了好几年的地方。布拉格就像是童话里的一个城市,他们逛了集市,在小木屋里住了几天,方怀带着叶于渊走过自己住的地方。   诊所的护士还认得他。   她记得两年前,那个有些寡言、总是独来独往的少年,当时他每天要在工地工作几个小时,往返在工地、家和诊所之间,总是缺乏睡眠。有时候她给方建国坐检查,方怀就在旁边睡着了。   “方怀,你变了很多,”护士由衷地道,“上帝保佑你。”   “谢谢。”方怀认真地说。   然后他们去了方建国的墓地。方怀原本觉得他有很多话可说,但事到临头,似乎又没什么说的了。   墓碑上的老人,像个老顽童一样笑着看他。   方怀在他的墓前摆上了二锅头和一束花,沉默了很久,说:“方建国,我过得很好,你呢?”   你呢?   没有人回答。   风温柔地略过方怀耳畔,细碎的花瓣被裹着吹向天空,他等了一会儿,心脏忽然涌上一种酸涩又释然的情绪。   他几乎能猜到方建国的回答,如果他在,一定会说‘瓜娃子,难道我还能不如你?’。   “那就好。”方怀把二锅头的盖子揭开,倒了一杯,习惯性地叮嘱,“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他转过身,脚步停了停,走了。叶于渊站在路的尽头等他。   方怀身后,半透明状态的灵体微微笑一笑,风一吹,就和花瓣一起散了。   而叶于渊伸手,和方怀十指交扣。   十二月三号。   漫长的旅行到了尾声,但更多的还没有结束。方怀和叶于渊到了南市的民政局,规规矩矩地排队,走完流程之后,拿到红本子,方怀还有种梦一样的感觉。   他们是今天登记的第一对同性恋人。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了,今后还有很多年,但这一年注定会是特殊的。   时间吹动书页,初雪落下的时候,远远能听到街头艺人唱着温柔的情歌。   他们在天幕下接了一个吻。   不会再有暴雨了,它们被一把大伞通通遮挡住,往后的许多年里,只会有星星和月亮。   这是一首写不完的情诗。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方建国和林殊恒在平行时空的故事,谨慎购买噢~ 第108章 番外滚烫星河   星历421年。   方建国把能量饮料的罐子扔进垃圾桶里, 掐灭烟,啧了一声。   “老方,你儿子又哭了!”他的临时队友在里面鬼哭狼嚎,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拿一个小男孩儿没辙, “人呢, 哪儿去了?”   这一年联盟刚刚打倒帝国,首都星已经四处一派繁荣的景象, 当年跟老元帅一块儿并肩作战的元老各个授勋。而距离首都星好几千万光年的这颗边缘小星,上边至今还没有要派人来管的意思。   好在大家自娱自乐,也能把日子过的不错。   方建国临时加入了个草台班子,他当鼓手,一群十二小时前第一次见面的人勉强凑了支乐队, 再过半小时要开live——其实就是骗钱, 几个人画上重金属烟熏妆, 妈都认不出来,赚一票大的跑路。   方建国反思过,觉得自己错在不该把那只小兔崽子带上。   “这倒霉孩子不是我儿子,”方建国揉了揉小不点的脑袋,“是祖宗。”   方怀穿着小衬衣和背带裤, 白净的皮肤圆溜溜的眼睛, 再加上一对小短腿,一来就把乐队里的老阿姨可爱到晕乎了。一群单身狗表达喜爱的方式非常奇葩,有个人直接往方怀的小沙铲子里放了一只毛毛虫。   小男孩紧紧抿着嘴唇,过了二十分钟终于忍不住, 哭了。   方建国被迫一边哄孩子一边打鼓,忙得不可开交。当然,家里也没比这好多少。   方建国和方怀的家是个狭小的出租屋,本来空间还算可以,直到方怀把第三个小朋友领回家,这地方就彻底下不了脚了。   晚上十一点。   方建国拎着方怀的领子,自己脸上挂着没卸干净的烟熏妆,穿过整一条街道的牛鬼蛇神,打开了家门。五十平的出租屋,空余面积连两平方都不到。   段炀的变形金刚堆到了门口,封朗抱着玫瑰造型的棒棒糖睡了,他们两个都跟方怀差不多大,脸上还有婴儿肥,小脸圆圆的,每次段炀尝试用这张脸耍酷的时候,都非常搞笑。   而另外一个人不同,他是方怀捡回家的,但是比方怀大不少,已经是个少年的模样。叶于渊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等他们回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发黑瞳,样貌俊秀且贵气。   方建国至今都无法理解,方怀是怎么把这种气质的人认成‘流浪孤儿’的。说对方是帝国皇储,方建国都丝毫不会怀疑。   “叶叶抱。”方怀在方建国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说。   方建国:“……”   半大的少年垂下眸子来,从方建国手里接过小不点,方怀很自觉地滚到叶于渊怀里趴着,睡熟了。   “方叔叔,”叶于渊进房间前顿了顿,淡淡地提醒,“门口巷子里有个人。”   方建国没太在意:“哦。”   这颗星球乱得很,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斗殴或者毒品摄入过量而弄丢性命,方建国不是很想管这回事。   第二天早上。   段炀是醒得最早的人,抱着他的小尤克里里在弹琴,十足十一个自闭儿童。封朗则比较乖,笑眯眯的一口一个方叔叔,帮他做早餐,同时偷吃一点。   方怀终于醒了,慢吞吞地走到饭厅,跟在叶于渊后面打转。   有叶于渊在,方建国也就不担心这群小不点的安全了,他留了钱、叮嘱一番,拿上东西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邻居阿姨还乐呵呵地在问:   “小方,你们家开了个幼儿园吗,改天我让萌萌带着她侄女过去?”   萌萌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阿姨觉得方建国很一表人才,一直很热衷于撮合她和方建国的事情。   “……”,方建国一本正经地说,“阿姨,不是幼儿园,四个都是我亲生的。”   他知道自己是gay,不能耽误人家小女生。   阿姨:“……”   方建国走出楼,心里忽然很感慨。人生走过第三十四个年头了,虽然这个时代人均寿命一百五,但三十四也说不上是年轻了。   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没房没悬浮器没存款,还拖家带了四口,不说别的,就叶于渊明年要上公学的学费,他都攒得费劲。   路过小巷子时天色阴了下来,要下暴雨了。   那一秒方建国忽然有种很奇妙的预感,他侧身一避,还是没能完全避过去,让人抱住了脚踝。   “靠。”方建国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要抬脚踹,那个人却很快松手了。   小巷子的墙角有青苔丛生蔓延,天上阴云弥漫。方建国透过那交错的伤痕,对上了一双很亮的眼睛。   是真的很亮,星星似的,玻璃珠一样的浅褐色。   方建国摸了摸鼻子,这年头要饭的都长这么好看?   “你鞋带开了。”那个人并不与他对视,很快移开眼睛,把角落哀哀叫着的小奶猫抱进怀里。   方建国这才发现,要不是这人拦他,自己刚刚很快就要左脚踩右脚跌倒了。   “……谢谢了。”方建国心里觉得怪怪的,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没说什么,绕过他走了。   他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来的这么快。   就是这天傍晚,他回家的时候,看见方怀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把面包递给那个要饭的。   那个要饭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衫,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抱着小奶猫,眼睛还是很亮。他低着眼睛和小男孩对视了两秒,没有接,反问:   “你叫方怀?”   “是的,”方怀有点着急,把面包又往前送了送,小声说,“叔叔你拿走吧……一会儿方建国回来,要说我了。”   这是方怀从自己午饭里省出来的。   方建国:“……”   “他不会说你的,”那个要饭的忽然笑了,他的眼睛形状真的很好看,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他那么好。”   他也不拿面包,就那么揉了揉方怀的脑袋,递了一个小玩偶给他。那个人做完这些,把小猫咪揣进领口,转过身。   ——和方建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人:“……”   方建国:“……”   男人领口的猫咪叫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方建国眼睁睁看着对方移开视线、红了耳根。片刻后他搓了搓耳朵,没说话,低着头走了。   方建国心里想,怪人。   他低下头,看见了放在窗台边上的一盒免打鞋带。   方建国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奇怪的人,也不是不可爱的。   “方建国,”方怀惴惴不安地跟在方建国后面,“我想……”   “不行。”方建国断然回绝了。   他家里已经养了四个小孩,再捡回来一个,怎么吃得消。   他凶巴巴地吓唬方怀说:   “把那个叔叔捡回来,你家叶叶就上不了学了,你选吧。”   方怀一脸不可思议。   他低着头数手指,数了很久,终于理清楚了。但他哪个都不想放弃,五分钟后,方建国一点都不惊讶地看见他眼睛里含了一汪泪水。   叶于渊走到玄关把他抱了起来。   “叔叔,我不上学了,”叶于渊看着方建国,说,“我先出去打工赚钱,让怀怀他们上学。”   方建国没说话。   不是因为这个,他想。   那个要饭的穿着的衬衫,他亲眼见过,不会错认的,那是旧帝国军官的衬衫。   这要是捡回来,麻烦可就大了。   大概又过去半周。   方建国再见到那个人,是在某个下雨的夜晚。他最近又换了份工作,白天去快餐店包汉堡,晚上还是继续在野鸡乐队里打鼓赚点饭钱。   还没结束,他就远远听到打雷声,心里说了声糟。   显然自动避雨装置这种高科技产品还没普及到边缘星球,公用悬浮车过十点就停运了,而他又没带伞。结束的时候,雨果然下得很大,砸在人皮肤上都嫌疼。   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还有人在斗殴。   说斗殴也许不准确,那更像是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打。被围在中间那个人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衬衫,没有一点要保护要害位置的意思,只抓着那群人中的一个狠揍。   被他打的那个人眼看着都快失去意识了。   “哟,”和方建国一个野鸡乐队的贝斯手走出来,一手揣兜,吹了声口哨,“王瘸子终于遇上鬼了。”   方建国:“……什么意思?”   贝斯手对那群斗殴的人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见那个白衬衫的小伙子了吗,被他揍的那个人叫王瘸子,嘴巴特别不干净。”   王瘸子嘴上没把,男女通吃,最喜欢在巷口守着等喝醉的小姑娘或者男孩子路过,捡尸,或者别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方建国在这片区算是很好看的人,他以前也在嘴上念叨过方建国。   方建国:“……”   二十分钟后。   白衬衫的青年躲在屋檐下,气喘吁吁,嘴角被打破了,脸上青青紫紫得愈发惨不忍睹。   他很高又很瘦,方建国远远看着,觉得这人好像只剩了一把骨头。像是躲在屋檐下避雨的流浪猫,眼神湿漉漉又很亮,好像谁给它饼干都能毫无芥蒂地对谁好,但凶起来爪子也很尖。   方建国迈步走进了暴雨里。   雨实在太大了,方建国并看不清具体的——他只是看见那个人,远远的好像楞了一下,然后就撑着墙站了起来。   他吃力地走到方建国面前,慢吞吞地撑开一把小破伞,把伞柄递给他。   “给你。”他说,他的声音很哑。   方建国怔了怔,说:“谢谢。”   一把伞把两个人与世界隔绝开,雨声之外,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那个人对方建国弯着眼睛笑了笑,方建国注视着他的唇角,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用拇指帮他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青年睁了睁眼睛,方建国觉得他好像有点抗拒这样,又似乎是很赧然。他并没有站的离方建国很近,好像知道自己脏、自己身上有血迹,他后退一步站到雨幕里,对方建国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家。   方建国看着他的背影,瘦得能看到后背的蝴蝶骨,的确像只流浪猫。   方建国觉得,家里养了那么多小崽子,再多养一只猫,也不是不可以。   他握着伞柄的手收了收,终于提高了声音说:   “等等。”   暴雨还在下着,落到地面上溅起水滴,晶莹的映着路灯的光。   那个背影停住。   方建国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隔着雨幕有点陌生: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立在雨水里,沉默了许久,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方建国。   他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哪颗星星一不小心从天上掉了下来,泛着光。   “我叫……”他闭上了眼睛,唇边终于扬起一点点很浅的弧度。   “我叫林殊恒。”   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