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刺》 作者:博尔赫叁   文案   章珣觉得,他和程澍之间发生的一切,和这世上所有讳莫如深的秘密一样,应当永远被关在那扇门里,即便很多年后他们再见面,亦不可露出一丝端倪,可这种单方面的想法,在看见程澍的车子停到楼下时又会削弱一些。   章珣贯会这样,趴在阳台的围栏上,看他下车,看他脱掉外套搭在臂弯里,看他一边埋头点烟一边朝里走,不久后密码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而程澍进门的第一句话总是简短的一声,“章珣。”   -----------------   程澍(艾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X 章珣(依赖性超强)   (看着冷淡实则超疼爱老婆的攻 X 依赖感超强但一直以为自己很独立的受)   -----------------   tips   1.是一篇金主文,也是不用动脑子的恋爱文   2.破镜重圆(只破了一点哈哈),先做后爱,金主其实很温柔 第1章 没事   作者有话说:收藏很要紧,大家记得点点~ 弟弟后期很好的 只是有个适应成长的过程   “章先生,您母亲的遗物都在这里了,看一下,如果没有问题,签完字可以带她离开。”   护士递过来的纸箱,里头装着手提包和手机,下头压着的布料大概是衣物之类的,章珣简单看了一眼,签完字接过纸箱,道了声谢,边往电梯走边联络殡仪馆的车辆准备接人。   半小时后,黑色面包车从医院出发,戳穿临海这座对章珣来说极为陌生的城市,傍晚才抵达殡仪馆。   火化装灰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章珣没跟进去,甚至在工作人员问他有没有带骨灰盒,章珣也是一愣,随后在馆内卖骨灰盒的区域挑了个看着不那么生硬的盒子,跟人说,“就这个吧。”   那姑娘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章珣也不在意,付了钱出来,靠在大门侧边的承重柱旁抽那根从保安那借来的红双喜。   “程总,您放心,万福陵园八区那块地我亲自给您守着,什么时候要您什么时候知会我一声!” 男的说话声听着很是谄媚,章珣背对着,仿佛都能看见一个点头哈腰的瘦猴精。   “那麻烦了。”   这声稍后才传到章珣耳朵里,章珣本是没什么情绪,但他没抽过国内的烟,红双喜恰时呛了他一口,不仅让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也招惹来方才说话的两位的注意。   咳嗽的太厉害,章珣眼里冲出些泪水,睫毛湿哒哒的黏在一起,让他平复下来时显得格外的楚楚可怜,那二位倒也荒唐,就站在他正前方看着他,不走,也不吱声。   章珣一手握拳抵在嘴唇前,另一手冲他们打了个手势,“我没事。”   “诶程总,这边请。”   果然是个瘦猴精,章珣掩着半张脸看了那人一眼,正要调头进去,视线又和他身边那位‘程总’撞了个正着,天色到了这会儿,不剩多少光线,后头大楼里溢出来微弱的灯光映在那人身上,章珣突然觉得凉飕飕的。   “程总?” 瘦猴精缠着他催促。   “哦,好。” 程总似是反应过来,收回视线,跟着他走了。   齐欢的骨灰被装好送出来那会,天已经黑透了,章珣抱着盒子从殡仪馆大楼出来,站在路边用手机叫车,半个钟头没人接单,地图上甚至显示附近无可用车辆,他缓了缓,给梁近舟打了个电话。   “哪位?”   “是我,章珣。”   那头一顿,“章珣?你回来了?”   “嗯,昨天上午到的。”   “那你搁哪儿呢?”   “殡仪馆,”章珣朝两边望去,远处驶来一辆车,灯光太晃眼,章珣将身子背了过去,“你方便来接我么,我叫不到车。”   “好,你待着别动,我马上来。”   “嗯。”   挂断电话,远处那辆车子逼近,又从章珣面前路过,章珣只是辨认了一下这车是私家车还是出租车,辨认出来后就不再看了,直到车子走远,他站的地方只剩一盏路灯,章珣才蹲了下来,将骨灰盒放在地上,似有若无的拂去了盒盖顶上的灰尘。   “程总,咱们不载他下去吗?”   程澍视线从窗外挪回来,漫不经心道,“所有落单的路人你都要载一程么?”   司机立即闪避了后视镜里程澍没有焦点的目光,“抱歉,程总。”   “临海这两年发展的快,我刚回来那阵儿也弄不清楚。” 梁近舟接到人,从郊区往市里开,章珣就坐在他副驾驶上,窗户开着,发了一路的呆。   “章珣,齐姨她…… 没留什么东西么?”   章珣这才收了胳膊,许是有些冷,将窗户升了上来,才说,“烧了,跟人一起。”   是他托了工作人员把那箱衣物跟人一并烧了的,他在车上看过,除了手机,她身上没带什么要紧的东西,想来,本就是要寻死的,能带什么。   梁近舟有一阵语塞,他看不出章珣到底什么情绪,安慰也并不好安慰。   “近舟哥,章珒月底才放假,这段时间,我得找个住处。”   “住处不算事儿,我那还有空置的房子,我现在送你去酒店拿行李,今晚就能住进去,” 在章珣开口前,他又道,“你不要多想,等你缓过来了,慢慢给房租我就好,租谁的不是租啊你说是吧?”   章珣抿了抿嘴唇,“可我妈的骨灰,”   “你想放哪儿就放哪儿,我没那么老古板,你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习惯国内的生活,诶对了,学校你打算怎么弄?”   “联系了海大,过几天去学校办手续。”   “行,那我就不管了,其他有什么需要及时给我打电话。”   梁近舟比他大不了几岁,但身上总有一种章珣学不来的散漫劲儿,章珣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房子离海大不远,是个两居室,进门左手边是吧台围着的开放式厨房,再往里走就是客厅,梁近舟把人送进门没多久就走了,章珣独自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客厅里站了会,才将齐欢的骨灰摆在了身后的储物柜台上。   月底,章珣去天杰私立中学接回了章珒,章珒也没掉眼泪,跪在骨灰盒前磕了三个头,起来后问,“哥,下学期学费你有么?”   “嗯。”   “生活费呢?”   章珣在煎培根,香味钻进章珒鼻子里,他绕进去,站在了章珣身后。   “你在学校能花多少钱,没钱了跟我说就是。”   “行,”章珒应着,往外走,“搞快点吧,我饿了。”   章珣对自己和章珒的学费其实都没有什么概念,当他得知天杰一年收的学费跟他在国外一年并没有多大区别时,他才真的感到了慌张,从自助银行查完余额出来,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拿手机查找兼职,都是服务生和发广告的活儿,工资日结,一天也才一两百。   “诶,小兄弟,找工作吗?”   章珣顺着声音偏头,那人穿了件 Polo 衫,腋下夹着一个皮包,见他有回应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是不是还没毕业?想找兼职?”   章珣点了点头,对方接着道,“我这有啊,每天最低五百,没有上限,做得多赚的就多。”   “什么工作?”   “嗐,也是做服务的,不过轻松,都是高档会所,客人一水的高精尖,和那种人打交道总比跟那些没文化的暴发户和土大款打交道好吧?”   “waiter?”   “喂什,额,对,要不要去看看?看看也没事,你不想做就走呗。”   章珣犹疑着,那人竟握住了他胳膊,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走吧,哎呀,你再犹豫可连这点机会都没了!”   “等等,”章珣压住自己的身子,“我需要考虑,你可以留个联系方式,我考虑好了会联系你的。”   “考虑什么,过了这村没这店了,不远,我带你去看看!”   章珣就这么被他拉着走了,也没走多远,大约过了两个街口,再转弯进了一条巷子,油烟,厨余废水,垃圾,章珣踮着脚过了这一小段路,polo 衫在一扇矮门前停了下来,“进来吧。”   “还是算了,算了吧,我不想做了。”   “诶,” 那 Polo 衫眼疾手快拉住了他,“嗐,这儿是后门,前面是会所,现在营业的点儿,从这里进去方便,你怕什么,法制社会我还能拐卖你一个大男人不成?”   章珣还在犹豫,被他一把给推了进去,接着在他半拉半拽下一路穿过厨房,走进前厅,他才发觉这家伙没说谎,这儿的确是一个会所,还是娱乐会所。 第2章 热情   搭员工电梯上到四楼,章珣被带进了一个包间,包间里零散坐了几个人,都埋着头在玩手机。   “你坐会,我马上回来。”   Polo 衫说完出去了,门被带上,章珣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打量了一圈这屋子里的人,男女都有,打扮的有些夸张,嘴里嚼着口香糖,手指间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物件。   “哟,真行,你这哪弄来的?”   不久后,一个公鸭嗓在门口响起,章珣看过去,门上玻璃外头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刚才带他来的 polo 衫。   “街边捡的,正找工作呢,你看这白白净净的,今儿这关怎么着都能过了!”   “你这不赶鸭子上架呢么!惹恼了那几个老板你负责?”   “那我可真没辙了,你要不自己去物色吧,我给这小白兔送回去了啊。”   “诶,嘶,你急什么……” 说着,又朝里看了一眼,“你这样,我给你五万块钱,你拿给他,就说无论如何等会进了房间不能给我出岔子,能办好?”   “能,一定能,嘿嘿。”   章珣之后听到的是这番话,“帮个忙兄弟,一会端了酒水送进去,人家要是让你喝你就喝两口,这是两万,你拿着,那包间客人走了你也就下班了,划的来吧?”   厚厚一沓钱在他手心里,章珣一时没回话,那 polo 衫又道,“两万,你得发多少广告啊。”   “我,我酒量不好。”   “没事,有我呢,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   看起来的确很急,章珣在被带走的时候,包间里那些玩手机的都不约而同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揣度他章珣到底是什么货色,章珣不舒服,但很快忍下了。   大约五分钟后,章珣被带到了五楼,在一个双开门的大包间前停了下来,那公鸭嗓的女人整理了下自己的着装,之后才将他带了进去,一进去便高声道,“诶唷各位老板,你们可真把我折腾坏了,你说我这儿什么没有啊,非得给我出这种难题!”   章珣埋着头,跟在她身后,他仅仅扫了一眼这屋里的环境,只知道前头沙发上坐了好几个男人,烟味酒味混在一起,叫人恶心。   “肖姐,你这不是也想到办法了么?”   被叫肖姐的公鸭嗓一笑,章珣感觉到她的手抵在了自己背上,把他往前推了推,“喏,可就这一个啊,说好的,刚刚的局,谁赢了算谁的。”   “哟,那程总独享吧。”   程总… 又是程总……   章珣狐疑着,一抬头,和正对面的人视线撞了个正着,还真是他!   章珣刹那间面红耳赤,他觉得无措,也觉得荒唐,他们前不久才在殡仪馆见过,现在竟又碰上了,还是在这种地方……   “过来吧。”   章珣腹诽间,那位程总说了这么句话,章珣还没动,就被肖姐抓着胳膊带到了他身边,又将他摁坐下去,“程总,玩儿的开心啊,有事叫我!” 说完便撤了。   章珣没敢动,等包间门关上,又静默了许久,只听坐在最那头的人道,“这个价格的确不好办,材料从德国运回来都不止这个价,您各位也别为难我,真办不了。”   “办不了也得想办法,这项目……”   那些人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探讨着章珣听不太懂的话题,只有他身边的程总,一直没吭声,章珣也呆坐着,忽而,身边这位动了动,章珣吓得身子缩了下,没想竟叫停了他伸手去拿酒的动作,这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短暂的笑了下,随后拿起酒杯递给章珣,“能喝吗?”   章珣看着那杯子里的酒液,嗫喏,“我不太会喝酒。”   “刚来?”   章珣忍不住,解释道,“是刚被拉过来,我在找兼职,进你们包间我是自愿的,他们给了我两万块钱,” 末了补了一句,“他们说只喝两口。”   “两万?” 这男人收回手,将杯子送到自己嘴边,喉结蠕动,过了一阵,“回去吧,二手烟对身体不好。”   “啊?”   “怎么,等着我带你去酒店?”   章珣‘噌’一下站起身,周围谈话的声音也停了,让一帮人注视着,章珣多看了他一眼,随后落荒而逃。   从包房出来,跑过走廊,迎面撞上那 Polo 衫,那人又一咋呼,“诶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   章珣想也没想就钻进了电梯,谁知那人追了进来,电梯门合上往一楼去,Polo 衫抓着他问,“你怎么回事,收了钱怎么不办事呢?我是不是说了你有事就叫我,你现在跑了算怎么个事啊!”   “你放手,不是我跑,是他让我走的。”   “他,嘿,你糊弄谁呢,那帮人能放你走?”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章珣跟那人拉扯着,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大门,“真的,你可以去问他啊!”   “不行,你不能走,两万块那么好赚呐你以为,赶紧给我回去,耽误我们会所好事,我废了你信不信?”   “钱还你就是,”   章珣觉得有气无力,喉咙里也不住的发涩,到了马路边,章珣拼命想收回自己胳膊,无果,身子被他拽着往回去。   “诶,你他妈干嘛呢!”   梁近舟混不吝的叫声传来,随后便是车门被关上的声音,章珣还未反应,梁近舟已经一拳把人掀出去好远了。   “操,你他妈,” 那人看见他的车,本要骂什么,活生生咽了回去,而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梁近舟回来时,章珣靠着灯柱,许是真被吓到了,鼻腔的呼吸声有些重。   “没事吧,他伤着你没有?”   “没有,我没事。”   梁近舟扶住他,把人带上了车,车子往锦苑小区开去,路上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梁近舟话里却没有过多的训斥,“章珣,你自己要当心,国内是安全,但也不是完全安全。”   “知道了,我就是,想赚点钱。”   “你马上要上学了,赚钱做什么?”   学费,生活,章珒,这些词在章珣嘴里转了一圈,说出来的却是,“我需要钱。”   梁近舟沉默下来,许久,突然问,“我记得,你会弹钢琴,是不是?”   章珣点头。   “我朋友的餐厅最近在找演奏,每周末晚上七点到九点,去么?”   “公司的债务,齐总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目前的问题是,章总醉驾,受害人重伤残废,法院的判决下来,赔偿金额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们做过资产清查,您家里已经没有可以抵押的不动产了。”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有是有,” 方律师有些为难,许久才道,“你母亲买过一笔保险,受益人是你。”   章珣一时没搭话,方律师接着说,“其实你没有附带责任,如果你不愿意,这笔钱谁也不能动。”   “有多少?”   “100 万。”   “全给他们吧。”   章珣很平静,这是他落地临海时做的决定,方律师在接机口等他,告诉他所有的赔付都已经走完了时,他连回家再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了。   两天后。   今晚最后的曲子是《热情》,章珣思绪集中在谱子当中,手指在琴键上跳跃,整个餐厅里都是他的琴声。   那杯酒被服务生放在他的琴上,章珣一曲完毕,服务生到他耳边,“是客人请的,他留了名片,说在外面等你。”   九点,章珣换了衣服出来,外头却没人在等,那杯酒他退给了吧台,酒保将名片交给他,“那位先生经常来。”   “哦,是嘛。”   章珣收下,从餐厅回家,路上下起了大雨,到家后整个人都是湿的。   “要多少?”   手机被放在柜台上,章珣弯下腰脱鞋,电话那头道,“给我两万。”   “章珒,你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生日,请同学吃个饭不行吗?”   “你在学校请吃饭花的了两万?”章珣直起身,拿上手机光着脚往浴室去。   “我周末有假,住校是住校,玩儿还是能出去玩儿的,赶紧打给我!”   电话被挂断,章珣的话含在嘴里,最后咽回了肚子里。   脱衣服的时候,章珣摸到了兜里的名片,他站在洗漱台前,暖黄的灯光让那张黑色的名片显得尤为华丽,章珣略微艰难的辨认上面的名字——   “程… 澍… 程澍?”   太复杂了,章珣想,中文文化还停留在初三时期,这种生僻字,且得反应一会儿,但这客人,居然也姓程,真就,这么巧么…… 第3章 三年   “学校大致的布局就是这样,刚来可能还是会迷路,实在没办法的话,给我打电话。”   章珣入校报到的第一天,面前这个人姓聂,单名一个昊字,是院长派给他游校的向导,章珣觉得聂昊长的有些西方化,块头很大,五官也比一般人立体,远远看着,像杂志封面上的模特。   不过这人哪哪都好,就是嗓门有点洪亮,章珣耳朵发痒,不动声色的往外侧挪了一步,接着才跟着他继续往前走。   “章珣,你为什么想回国念书了?” 聂昊突然问。   章珣收好思绪,浅笑了一声,“家里出了点事,国外的生活供不起了。”   聂昊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一时停顿,又道,“没事,国内也挺好,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打招呼。”   “好,谢谢你啊,学长。”   “再往前走就是正门了,院长说你下周开始跟课,又不住校,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今儿是礼拜五,说的下周也不过隔了一个周末,章珣听完,客气道,“不用,我住的很近,可以步行回去。”   “啊,那行,那我就不送了,我一会儿还有课,先走了。”   “好,再见。”   聂昊走后,章珣在学校里又逛了一圈,他是院长破例收的,只能从大二开始念,现在是十月的尾巴,转眼这半学期又得结束了。   不过章珣觉得这已经是万幸,毕竟这样的人情关系是齐欢生前打点好的,从摩洛哥飞回临海的当天,律师不仅给准备好了国内的电话卡和银行卡,再便是告知他联系临海大学管理学院的院长,以便他回国念书。   从学校出来,手机在兜里震动,章珣摁了接听,“经理。”   “哦,章珣啊,你今天晚上能来顶一天班么?小陆临时有事,我这联系好几个演奏了,都说没空。”   “好,知道了。”   章珣答应的痛快,那头也乐呵的紧,嚷嚷着要给他加红包,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   晚上,章珣提前一刻钟到了餐厅,跟着员工餐吃了顿晚饭,再坐到琴前头时,餐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客人。   其实一晚上弹不了几首曲子,对于这样的地方,对演奏最低的要求大概是保持长久的琴音,有些餐厅知道用音响,有些为了提高消费者的体验才加一台真琴,真正需要音乐的餐厅,一台留声机就够了,毕竟黑胶里大多数演奏家无论花多少钱也请不来。   这事想必除了章珣,来用餐的都是清楚的,琴音流转,大厅里的人莺莺燕燕,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或真或假,章珣一时走神,手指漏了一个音符,他清醒过来,可别人没有,见无人在意,章珣又才整理好自己继续将这曲子弹下去。   也是这会,章珣又看见了那个人。   从门口进来,转过弯,身边跟着几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像是在谈论什么,那个人偶尔应答两句,但更多地,是朝章珣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滞了。   程总,程…… 他就是程澍。   那一行人很快被带进了包间,章珣之后又弹了两个谱,包间里一直没人出来,到了九点,章珣盖上琴键盖,跟大厅里还在用餐的人浅浅鞠了躬,而后回到后勤间换了自己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程澍靠在走廊的墙边,像是等了他一阵。   “下班了?”   章珣拿指腹碾了碾挂在肩上的背包带,“嗯…… 那个,那天在会所,谢谢你。”   程澍对此不太在意,“这工作薪水如何?”   “还可以,”章珣带上后勤间的门,走廊上很是安静,好像他说话很轻对方也能听见,“是你留的名片么?”   “是,我是程澍,” 程澍直白道,“既然下了班,跟我聊聊?”   “聊什么?”   程澍站直身子,路过他往电梯那去,章珣鬼使神差的也跟了过去,电梯从九楼下去,直达 B1,程澍的车子停的也不远,车灯闪烁,他到了副驾驶门边,给章珣开了车门。   程澍身上有烟味,章珣从他面前过时闻见的,不过味道不重,车里倒是很清爽,他坐下后,车门关上,不多时,程澍坐进来,车子里便安静的能听见呼吸。   “你要跟我聊什么?”   “天杰高中是临海唯一一家面向海外输送留学生的私立高中,收费自然夸张,你要是供不起,可以给他转到普通高中。”   章珣发愣,先不说章珒这个脾性到了普高会造多少乱子,他只想知道,这个程澍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的?   沉寂间,程澍又道,“如果这个建议你不考虑,未来两年的学费和生活,可以算在我头上,我的意思,也包括你。”   章珣算是彻底回神了,他怪异的看向程澍,“程先生,您这是做慈善还是作秀?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我们的交集应该还没有深到这个地步。”   车子发动,章珣讶异时,车子已经从脱离车位,往出口开去了。   “程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麻烦你放我下车。”   车速并不快,车子甚至在抵达缴费闸时停了下来,车门也没落锁,章珣在侧过身准备冲下车的时候,听见他说,“我不常在临海,一个月可能见你三次左右,其他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   章珣坐回去,“程先生,你让我把自己卖给你,是吗?”   程澍也没否认,“我要你三年,三年过后,你完全自由,你考虑清楚再答复我,系好安全带,我送你回去。”   章珣忘记自己是怎么上楼的了,程澍送他到楼下说了什么他也不太记得,他满脑子都是那句‘我要你三年’,三年,怎么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仿佛只有三天……   “诶,你回来了?”   章珣站在玄关,客厅里,章珒抱着一桶薯片正在看球赛,章珣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才反应过来这是月底放假了。   “没吃晚饭?”   “没有,你跑哪去了?”   “有点事,” 换了鞋,章珣径直进了厨房,一边从冰箱往外拿东西,一边道,“别吃那个了,我给你做份意面。”   章珒赶紧放下了薯片,趴到沙发扶手上望着他,“谁送你回来的?”   “…… 朋友。”   “你刚回国,哪来这么有钱的朋友?”   许是看见程澍的车了,章珣抬眼看他,又迅速收回了目光,不太自在道,“你管我做什么,管好你自己。”   章珒悻悻的挑眉,翻了身躺在沙发上,好久才问,“妈的骨灰你打算一直放在这儿?”   “不然呢,现在没有钱给她买墓地。”   “那就跟爸埋一起呗。”   锅里的水很快开始沸腾了,章珣迟疑道,“妈没这个意愿。”   的确没有,律师转告的原话,是把骨灰也抛了,可章珣狠不下这个心。   房子里有一刻多钟都是球赛解说员激动的声音,后来中场休息,切去了广告,章珣才重新开口,“章珒,你愿意转校么……”   砰!   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电视屏幕爆闪,中间凹下去一个大窟窿,章珣强压着气息看向他,“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是你们决定要生下我的,只管生不管养是吗?”章珒冷声道,“我从记事起就他妈被围在院墙里,一年见你们三个有几面你算过?好啊,现在死的可干净,还打算把我打发去贫民窟是吗?”   “哪有什么贫民窟,你过惯了娇生日子,忘了自己还是个学生了吧!”   “那你呢?章珣,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想过我是你亲弟弟么?”章珒说完便起身回了房间,房门大力的关上,余音阵阵,刺的章珣耳朵不住地发痛。 第4章 章珣   章珣又失眠,章珒的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但他回答不了章珒那个问题,从章珒出生到现在,他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次数到底有几次,一年一次,还是两年一次,没有准确的数字,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少的可怜。   不知道章珒到底有没有印象,章珣也是跟他一样长大的,生活基本在学校,放学阿姨接,上学阿姨送,那对夫妻只有在恶劣天气出现的时候才会在家里多留一阵,章珣也叛逆过,这点跟章珒不一样,他从未把这种生长痛外化成情绪撒到过任何一个人身上。   后来夜深了,章珣翻来覆去的想,章珒其实真的没什么错。   周六那天天气很好,章珣一大早将损坏的电视送走,重新买了一台等价的,中午货就送到了家里。   安装工走后,他给梁近舟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有呼啸的风声,“没事啊,我那就是个摆件,坏了就坏了买什么买,你不没钱么。”   “弄坏了你的东西该赔还是要赔,你在哪呢,要不要过来吃晚饭?”   “不了,我这刚出海,明儿过来看你吧。”   “行,挂了。”   梁近舟咂摸着嘴皮子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海风吹过,衬衣鼓起,他干脆解扣子给脱了,那会甲板上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朝楼梯口看去,笑道,“怎么样,后劲儿挺大是不是?”   来的人穿着件浴袍,刚喝了酒小憩了一会,这会到了他对面坐下,又拿过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有事?”   “小人之心了吧,” 梁近舟倾身,手肘搭在桌子边缘,“真没事,那酒特意给你的。”   男人似有若无的点点头,没搭话,有一阵,梁近舟才接着道,“他是不是不记得你了?”   男人听这话,手指在杯子外壁上抚了抚,“嗯。”   “想也肯定是不记得了,他刚到卡萨那会还小呢。”   “小么?” 男人突然搭话,像是想起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 梁近舟没懂,他也不感兴趣,转而问,“诶哥,PE 那个项目的原材料供应商确定了吗?”   “不清楚,” 男人起身,解了浴袍的腰带往楼梯口去,“这事你跟 Meco 细谈。”   梁近舟追随着他的身影趴在了围栏上,朝下看去时,男人已经扎进了海水中。   章珒周日下午回校,章珣送他到了校门口,从出租车上下来,章珣本是想嘱咐点什么,可见他满身是刺,到了只是说了句,“好好吃饭。”   “嗯,”章珒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凑近他,“那台车临海市没几辆,我知道是谁了。”   “我跟他没关系。”   章珒温声道,“你养得起我?”   “章珒,你,”   章珣正要发火,人已经走远了,章珣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到了保安亭,正要回身上车,余光瞥见一群男的朝章珒去了,再回身看过去,那帮人将章珒团团围住,一个个凶神恶煞,像是要吃了他一般。   “找我有什么用?我没钱!”   章珣靠近的时候听见的就是这句话,他扒开那些人过去,将章珒拦在了身后,“你们做什么的?”   “你谁啊?” 为首的那光头吊儿郎当的掀了他肩头一下,“父债子还懂不懂?”   “我们家债务已经还清了,什么父债子还,早就没这个说法!”   “你就是章信他大儿子是吧?他醉驾撞了我弟兄,人都残废了,一百多万就想息事宁人,你们他妈想什么呢?”   “如果我没记错,除了那一百万,第一笔付给你的赔偿金是法院判下来的金额,一分也不少!”   “我管什么法院不法院,终身残疾,要不送你家去?你养到老,到死,你看看一百万够不够!”   “你别不讲理,你还要钱就去法院告我,法院怎么判我怎么付,但你这样私下里来骚扰我们,别天真了,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章珣能够很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战鼓,每敲一次都让他仿若一个即将赴死的战士,剑拔弩张的挡在章珒前面。   那人扑过来的时候章珣没反应过来,领口被那人攥在手里,身子也被提了起来,挣扎间,只听章珒突然吼了句脏话,一根棍子从章珣面前扫过,那是章珒挂在背包上曲棍球杆,砸在那光头头顶,很快,血便汹涌了下来……   打给梁近舟的电话响了很久,但没人接,章珣摁断了等待音,将手机放回了兜里。他坐在派出所里,那光头被送去医院,章珒也已经被暂时隔开了。   “我们还在了解详细的情况,如果像你说的,你弟弟是正当防卫,那这件事好解决,但如果不是,我想你要准备准备,请律师。”   章珣觉得这警官的每一个字都很锋利,像一把刀在他心脏上一次又一次划过,他很累,背脊也发软,这样靠着椅背,埋着头看着自己沾了血水的衣服,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小时后。   “章先生,章先生?”   “哦,”章珣回过神,看向他,“怎么?”   “那位已经没事了,做了缝合,一会儿过来录口供,我们查了监控,询问了当时的目击者,加之你们双方的纠纷关系,你弟弟是属于正当防卫,但防卫过当。”   “警官,”   “你先别急,” 那警官跟他说,“他还未成年,心智发育不算成熟,肯定有冲动的成分,我们警方将不予刑事处罚,可对方毕竟是伤了,医疗赔付还是需要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警官。”   天黑了章珣才从派出所出来,章珒跟在他身后十来米的距离,就这么沉默着,一直到回了家。   “去洗澡,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再送你去学校。”   章珒嗯了一声,刚握住卧室门把手,又停下来,道,“他们来找过我很多次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能怎么办?”   “章珒,”章珣要说什么,到了嘴边,“算了,赶紧洗澡睡觉。”   回国之后的每一个夜晚都很短暂,是短暂,章珣总是坐在床头发起一阵阵思虑,等清醒过来,外头浓郁的夜色已经渐渐晕开了。   他又在床上坐了一宿,早晨的霞光进来,在他手里的名片上铺开,许久,章珣打开手机,拨通了上头的电话。   那头的声音传来,是简短又笃定的一声,“章珣。”   “……”   “想清楚了?” 他问,   “嗯。”   “我今晚的航班,现在要见我吗?”   章珣的手握拳紧紧抵着自己胸口,半晌,“好。” 第5章 你呢   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有人爱,但是钱,必须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   章珣就是这样想的,他一刻钟前就抵达了程澍发给他的地址,这会站在楼下的便利店门口,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冰水,迟迟没有上楼。   手机不停的在震动,来电的是那个光头,送章珒去学校时他接过一通,那头催得紧,报了个数字,医疗赔付本没多少钱,但他要的是人道主义赔偿,是这后面的‘终身残疾’四个大字。   不算前头的一切支出,赔了梁近舟的电视,卡里余额只剩所剩无几,章珣咬着嘴里的肉,将手机关机,扔掉那瓶水后朝那栋楼去了。   12 楼,1201。   门咔哒了一声,开了条缝隙,接着,程澍出现在他眼前,章珣敲门的手还没放下去,手腕一紧,身子被带了进去。   章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心跳快的像是要爆裂,呼吸也重的不像话,他被抵在门背后,程澍跟他之间至多才隔了一个拳头的厚度。   “你来了,” 程澍低声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既然做了这个选择,章珣本就没有要矫情的意思,但他没有答话,就这样用不知在想什么的神情注视着程澍,少顷,程澍突然忍不住似的压过来咬住了他唇瓣。   接吻不是件难事,但跟一个半生不熟的人接吻,章珣定在那动也不敢动,程澍与他厮磨了一阵便停了下来,“怎么,害怕?”   程澍这么问,章珣更紧张了,因着他说话时嘴唇还能碰到自己,章珣逃脱思虑,直起背脊,“我没有……”   程澍一笑,手绕到他后腰将人推进自己怀里,“还有时间,我等你准备好。” 说完便松开了,转过身往回走。   空气汹涌过来,章珣松了一大口气,见他坐回沙发里拿过平板开始做事,隔了好久才慢慢朝他过去。   也许是没想到章珣的心理准备做的这么快,也许是对章珣倚着他的腿蹲下来这个姿势感到诧异,程澍注视着他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柔情。   章珣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只道,“我,我需要一笔钱。”   “好。”   “你不介意我这样问你要,要钱么?”   程澍放下平板,握住他胳膊将人拉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坐着,“我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   章珣的心突然就定下来了,他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达成了共识。   章珣撑着他肩膀,跨坐在他腿上,之后覆过去重新吻住了他,很快就被他箍住了腰身,这样跟他接吻,张嘴接纳他的入侵,章珣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程澍不脱他的衣服,亲吻从喉结下来,隔着布料啄吻他的身子,手一直在他腰上,但只在原地摩挲,章珣想,这个人真的有些奇怪,他硬. 了,却不怎么主动,每一个动作都像在等待,等某只猎物自己站到他的枪口下。   于是,章珣抬手,褪了自己的衣裳,又抱着他脖子问,“可不可以去卧室?”   程澍还是会说好,而后抱着他起身往卧室去。   章珣后来心慌意乱,想想也是因为程澍那天太过沉默了,做. 爱那么激烈的事情,程澍安静的让人无措......   程澍问他想清楚了吗,章珣其实是没有答案的,他昨晚在床上坐了一宿,不是在考虑要不要答应程澍那个提议,而是在想怎么才能快速弄到一笔钱摆平章信留下的难题,而思忖出的结果,就是程澍。   天又黑了,章珣撑着身子起来,靠在床头,身下自然是有些痛感和异物感,不过还能够忍受。   程澍应该是一个小时前离开的,地上只有章珣自己的衣物,他下了床一件件捡起来,搭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后才去了浴室。   “程先生,你有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吗?”   “你需要吗?”   “…… 你对我没有什么要求?”   程澍的手机还在他手里震动,嗡嗡的声音让章珣思绪全无,他只好摇摇头,“没事了,你接吧。”   程澍点头,接了电话转身出去,章珣还躺在床上,满屋子都是生理反应出的气味,那个人接了很久的电话,声音时有时无,章珣听着听着就困了,再醒来便是此刻。   冲完澡出来,伸手拿了这浴室里头唯一的一条浴巾,浴巾是湿的,应该是程澍用过,章珣不在意,他暗自以为,这比起程澍今天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要保守的多了。   程澍没多久来了条消息,章珣刚洗完澡,回到卧室把衣物一件件往身上套,手机被他搁置在床上,屏幕上显示:   【客厅茶几抽屉里有一部手机,门锁密码是 0321】   章珣去客厅将那手机找了出来,没有锁屏密码,手机里除了系统软件,桌面上唯一一个醒目的,是微信。   章珣也不太懂,这种东西不过是信息的载体,用自己的和用他给准备的有什么区别?   尽管不理解,他还是礼貌的回复:【知道了。】   令章珣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半个月,程澍都没有出现,意思是,信息和电话也都没有。   更古怪的,是那个光头的电话也打不通了,章珣问过聂昊,他说国内的通话语音都是有暗示的,比如无法接通,很有可能是被对方拉黑了。   “拉黑?”   梁近舟也是这反应,音调拔高了不少,趁着车子转弯,看了眼副驾驶上的章珣,“没准是警方威慑过了,他们不敢再骚扰你。”   “呵……”章珣好笑,埋着下巴玩自己的手指,可看见食指指腹又受到惊吓似的猛的将两只手分开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梁近舟瞥见,才问。   “没有,没事。”章珣心思紊乱的收拢了自己的手指。   “哦对,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到,开了一天的会,手机落车上了。”   梁近舟是在路边看到他的,那会他刚从程澍住处离开,沿着大马路往商区走,碰见梁近舟时差点拔腿跑了,好在梁近舟没多问,只教训他说人生地不熟的,当心走丢。   章珣走神间,梁近舟抬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嘿,想什么呢?”   “没,额,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没事了吗,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   章珣礼拜二才去班里报到,辅导员把他送去教室,引起了一阵骚动不说,当天还被迫做了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是章珣。”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起了一阵掌声,是有人多看了他几眼,但那一天直到结束,他都还是老样子。   程澍的电话是月中当天打来的,章珣在上课,老师的声音很明亮,他埋下头接了电话,“程先生。”   “下午有课?”   章珣没回答,原因是没记住课表,程澍大约是听出来了,跟他说,“我五点到。”   “好,知道了。”   那头电话挂断,章珣一下子脱了力,瘫软在了桌面上。   半个月来,章珣时不时会产生这种心有余悸的感觉,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就像现在这样,手握成拳抵在心口,试图阻止自己平白无故的慌乱。   可到底是无果,章珣直起身子,也正巧,一只手指间夹着一片湿纸巾到了他面前——   “你还好吧?”   章珣听见声偏过头,他坐在最后一排,旁边这个人是十多分钟前才悄悄潜进来的,有点瘦,发色灰白相间,一撮狼尾覆在后颈上。   章珣是听见她说话,才发觉是个女孩,便客气的言谢,说不太要紧。   “心悸?幽闭症?还是哮喘?” 她抬手看了眼表,“要下课了,我带你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了,真的没事。”   那女孩突然凑过来,拿气音问,“这么无聊,干嘛不翘课?”   “翘课就不无聊么?”   章珣认真问的,那女孩一愣,又一笑,接着便举起了手,讲台前老师授课的声音戛然而止,转口道,“你什么事?”   “我朋友胃痉挛了,我可以送他去医院吗?”   老师只是挥了下手,章珣便被那假小子给拽了出去,从七号楼出来,这人伸了好大个懒腰,而后朝他伸出手,“李夏惠子,你呢?”   章珣迅速反应了一下,才回握住她的手,“章珣。” 第6章 苏打   李夏走错了教室,还带走了章珣,原本一上午的课,章珣被动的只上了一半,章珣是有些无奈,可也不打算再回教室了。   跟李夏分开后,他从教学楼往图书馆走,路上给齐欢的律师打了个电话,那头接的快,语气里还有些惊讶,“章珣?怎么了吗?”   “我爸车祸那个受害者,我联系不上,你能帮我联系下吗?”   “赔付已经走完了,我建议还是不要主动去招惹的好。”   “哦没有,是,是之前出了点事,我还是见他们一面比较好。”   “那好吧,我一会儿回你电话。”   章珣挂了电话,径直进了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查课表,他才知道下午是选修的运动课,那个人五点到,那点完名待不了多久就该回去了。   下午也确如他所想,点完名看了会儿比赛,之后离开了学校。   从学校去程澍的住处打车还得二十多分钟,到了地方,章珣让师傅给叫醒了,“小兄弟,醒醒诶,到了,要票吗?”   “不用。”章珣赶走困意,掏了手机扫码付钱,只是支付的时候提示了余额不足,章珣又换了张卡,还是余额不足。   那师傅给车门落了锁,“现金也收。”   “哦好,稍等。”   他想起来,包里还有些现金,这会翻了一通找出来一张五百的递过去,“这个行吗?不用找了。”   司机眼珠子都圆了,“嘿我说小兄弟,你拿假币也拿个像样的吧,当我面耍我玩儿呢?”   “这不是假币,是迪拉姆,”章珣情急的解释,“你可以拿去银行兑换人民币,我没有人民币现金,身上也就这一张钱了,我没有骗你!”   “你可别拿我当傻子,回头我去银行换人家不认,我上哪说理去?你这,这样,赶紧打电话,让人给你转点钱,这点车钱还没人借你了不成?”   那张迪拉姆被塞回了他手里,章珣放进包里,正踌躇时,瞧见了里头躺着的那部手机,是程澍给的,他还没用过,章珣没多思量,拿出来后打开桌面上的微信,让他讶异的是,这微信里有一条未读消息,发消息的人名字显示程澍,消息是半个月前发来的,看日期和时间,应该是程澍离开临海的当晚。   章珣点开那条消息,上头写着:付款密码 150916   章珣在师傅的注视下没再多耗时间,扫了收款码又输了金额,按着密码输入后,支付便成功了。   “行,收到了,您慢走。”   章珣下了车,程澍给他的那只手机他还握在手里,程澍的住处什么也没有,章珣想,即便他来呆一晚,喝的或是吃的,总要有点能顺手拿到的,时间还早,章珣便折转去了趟超市。   也可能是私心,章珣想知道,程澍给他这个手机的目的是不是出于要给他‘钱’,而这个钱,限额多少,又可以花到哪些地方。   程澍刚离开机场,手机上收到几条消费信息,一条收款方是王富强,转账 30 块,另一条收款方是某某连锁超市,消费 318.56 元。   肖凡打后视镜看见老板脸上的神情,及时提醒道,“程总,岳总在瑞景订了位子。”   “过去就是。”   “是。”   也是同时,章珣刚付完款没多久的手机短促的响了一声,屏幕上是程澍发来的微信——   【晚一个小时】   章珣拎着很重的东西,简单回了个【好】字,随后便揣回手机往楼上去了。   把空荡荡的冰箱塞满了后,章珣先去洗了个澡,还在衣橱里找到了一件新的浴袍,穿在身上刚好,就是袖子有些长,他的手缩在袖口里,手指细细的,看着有些可爱。   六点过五分,门口响起了密码锁的声音,门被打开,程澍进来换鞋时叫了声章珣,章珣才从卧室里出来,慢慢走到他跟前,“航班晚点了吗?”   “没有,” 他无意多解释,脱了外套朝沙发去,坐下后才问,“学校习惯吗?”   “还好,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买水了?”   章珣一愣,“苏打,行么?”   程澍点头,在他拿了苏打水回来后,捉住了他藏在袖口里的手,将人拉到怀里坐下,而后自顾自的喝水。   章珣离他这么近,除了能看见他皮肤的纹理,还能看着他含住瓶口,看着他喉结上下滑动,就这么看着,感觉到他的手臂在自己腰上收紧。   章珣贴在他身上,尽量避开他手里的瓶子,等他喝完将瓶子拿下去,又伸出手,鬼使神差的擦掉了他嘴角的水渍。   程澍在他收手前偏头,拿鼻尖蹭了下他的手指,“给你的手机,半个月没动静,今天想起来用了?”   “我忘记去银行兑钱,拿你的付了车费,” 说完指了下他手里的苏打,“这个也是用你的钱买的。”   程澍抱着他倾身,将苏打水瓶放在茶几上,回来时说,“手机你不用,我怎么知道你在哪,在做什么,我们的关系,你总要让我有点体验感才好。”   章珣不太懂他为什么绕这么大个圈子,直言,“那你可以直接在手机里装定位,我会带着它的。”   程澍发笑,压过去含住了他嘴唇,因着手机在震动,程澍这个吻结束的很快,他接了电话仰靠在沙发背上,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一时间似乎陷入了思忖当中,许久,章珣觉得自己碍事打算起身的时候,又被他握住腰摁了下来,“查一下他接下来的行程,你亲自跑一趟。”   “老板,他那个级别,未必愿意见我。”   章珣不知道那头在聊什么,总之,程澍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从他腰上下来,到了大腿,贴着根部来回游走,可能又觉着没劲,修长的手指钻进了他浴袍下摆,弄得章珣不太舒服。   程澍自己却是平静的,他严肃又果断道,“他不会不见你,去就是,见完给我处理结果。”   章珣委实没忍住,在他越发荒唐的时候,隔着浴袍抓住了他的手,“程先生……”   程澍这时突然摁断电话,手机被他扔远了,章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喉间 “呃啊” 了一声,身子被他压在沙发上,再没机会抗拒…… 第7章 潮湿   章珣不太累,但程澍睡着了,章珣在他身侧,仰起头看他,说来也奇怪,没见到程澍的时候总是心绪不定,见了他,反倒平静了下来,他还很是游离的想,自己好像表现的不错,没有过分紧张,也没有显得太像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不知道程澍怎么思量他的,也不知道程澍说的三年,在刚开了个头的现在会不会重新考量,他就这么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胡思乱想里也渐渐睡熟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第二天清晨,床上只剩他自己了。   章珣撑起身子等了一会,听见外头的脚步声,才迅速下了床出去,程澍在厨房,穿着浴袍,头发湿哒哒的,见他出来,“不睡了?”   “嗯……”章珣走过去,在吧椅上坐下,隔着吧台问,“你要走吗?”   “八点。” 程澍将荷包蛋盛出来,又撕开培根盒子,放进锅里,没一会就飘出了香味,这惹得章珣忍不住打趣,“程总还会自己做早餐呢?”   “怎么,你还跟过残废?”   章珣遭揶揄,背脊都打直了,“我没跟过别人!”   餐盘里摆好了煎蛋和培根,程澍手脚利落的洗了餐具,再回身时一边拿毛巾擦手一边道,“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章珣听完,想了一圈,摇摇头,“没所谓。”   而后早餐就被摆在了面前,程澍双手撑着台面,看着他,“章珣?”   章珣应声抬眼,撞进他视线中,听他说,“那部手机是给你的银行卡,随便用。”   “知道了。”   章珣的乖巧在程澍看来更像是一道公式,一道他择定用来跟自己相处的公式,但程澍对此没有提出异议,随后跟他说,“这个月可能不过来了,有事打给肖凡,他在临海,随时有空。”   “肖凡?”   “我秘书,” 程澍说,“那部手机里有他的号码。”   “哦,好。”   章珣刚答应,程澍的手便伸过来,握着他后颈带到自己跟前,潮湿的亲吻,末了,程澍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他唇瓣,“想我也可以打给我。”   “好。”   八点,肖凡来接走了程澍,顺便跟章珣认识了一下,应该说是顺便让章珣认了下他,他好像老早就认识章珣了一样,礼貌的颔首,还给他带上了门。   章珣的课上的一知半解,课后便去了图书馆赶工,李夏打来电话时已经中午了,章珣有点饿,摸着肚子摁了接听,那头说,“哟,用功呢?”   章珣下意识环顾了一圈,“你在哪呢?”   “下面。”   章珣这才偏头,看到窗外,李夏站在一楼门外的喷泉池边仰着头朝他招手,“下来吧,吃饭去。”   章珣一笑,“等我会。”   挂断电话收拾了书包,到李夏跟前时,李夏递过来一杯奶茶,“新店开张,买一送一,喝吧。”   “谢谢。”   “客气什么,” 俩人并肩走,李夏又拿了手机,调出个页面给他看,“今晚,就在学校附近,去吗?”   是一个 livehouse 演出,乐队名章珣没听过,但李夏是个让人很容易感到自在的人,章珣也觉着自己该交个朋友,便点了点头。   “行,那我买票了,你下午有课吗?”   “有,到四点。”   “我四点去接你。”   事实上,昨天被李夏带出来,俩人不仅留了电话,还加了微信,李夏的朋友圈背景就是那个乐队的海报,章珣后来才想起来,但没有太多的好奇。   临海的气候很舒适的,和卡萨差别不大,所以章珣回来后谈不上什么适不适应,尤其晚间,海风过来,度假感油生。   livehouse 和学校隔了两条街,他跟着李夏走过去,进场后才发现来的人不少,大多是学生,李夏找了个好位置,但仍旧挤在人群当中。   “这个主唱我很喜欢的,” 李夏在他耳边说,“她叫江琳,是我们学校的学姐。”   由此,章珣多看了那位主唱几眼,长发,没化妆,神色冷清,一身宽松的长衫也掩饰不住的骨感,这样站在话筒前,让章珣觉得她和摇滚两个字实在不搭。   后来乐队开场,观众池里立刻躁动了起来,章珣的手机震动了好几次才被发觉,他跟李夏打了招呼,从人堆里挤出去,到了外头走廊才接了电话。   “喂,抱歉刘律师。”   “没事的章珣,” 那头说,“受害者那边我联系上了,但,对方说这事了了,没必要再见面。”   “了了,是什么意思?” 还是有些吵,章珣走了出去。   “我问过了,说是有其他律师去过一趟,给了一笔不小的赔偿,还签了个协议,协议内容不方便透露,但他们说死也不会来打搅你了。”   章珣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察觉过来,只说,“好,麻烦你了刘律。”   “不麻烦,这事就先这样,后面有什么问题我们再谈。”   “好。”章珣挂断了电话,他站在路边,面前是车来车往,好一阵,他才从包里掏出另一只手机,打开和程澍的聊天界面。   【我家里的事你已经帮我解决了是么?怎么不告诉我?】   打完又摁了删除,重新输入——   【谢谢,我不知道你已经帮我解决了。】   还是不对,又删除,反复好几次,章珣最后发送出去的是一句【你还没告诉我下次回来什么时候。】   短信发出去很久都没回复,章珣想,他也许在忙,于是放回手机,回了现场。   在 livehouse 玩到快十二点,俩人才随着人群出来,只是刚到门口,他们又被人叫住了,那人说,“乐队成员想见见你们,请问二位方便吗?”   章珣还在诧异,就听李夏说,“不好意思,学校要门禁了,下次吧。”   说完便拉着章珣走了,直至走远,章珣才问,“为什么要见我们?”   李夏从兜里拿了盒糖,倒出来塞了一颗进他嘴里,“可能你长得好看吧。”   橘子味在嘴里散开,章珣疑惑的说,“好看的不是你么?”   “诶呦珣呐,我头一回听人夸我夸的这么诚恳。”   章珣没有跟她辩驳,站住脚步,“我回家了,明天见吧。”   “好。”   章珣回家后先睡了一觉,快一点才起来洗澡,之后觉着饿了,去厨房煎了个荷包蛋,热油在和蛋液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又忽而飞溅,油点落在手背上,他下意识将被烫到的地方含进了嘴里。   不知道是鸡蛋还是滚烫的油渍惹的,让他不禁想起昨天那个吻,被程澍咬过的唇瓣和潮湿的触感……   啪嗒。   手里的小铲脱落,砸到地板上,章珣立刻回了神,关掉火,拾起来后连同刚刚被烫到的手一起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这会,手机在桌上震了震,章珣擦了手过去,是程澍的微信——   【周末过来吧,机票明天会给你送过去。】 第8章 谢谢   章珣坐在肖凡开的车里,车子往机场去,有好几次章珣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但思来想去,有他和肖凡的身份差别在前,说起话来尴尬只会变本加厉,章珣选择继续沉默,但肖凡似乎不这么打算。   “章先生。”   “嗯?”   “您知道程总是做什么的吗?”   章珣狐疑,那句不知道险些脱口而出,“他做什么我都没必要知道,是么?”   “也不是,” 肖凡说,“看来您到现在也没想着查一查我老板。”   “……” 不是没想着查,是压根没往这方面好奇。   见他不语,肖凡接着道,“您也不好奇我老板知道您多少?”   “他,想知道什么不是很简单吗,这我也没办法控制。”   “当然,不过您不必介怀,我老板是个分寸感很强的人。”   肖凡这番话章珣实在没懂其中的意思,他礼貌的笑了笑,不想再继续了。   肖凡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很快做了收尾,“老董事长对程总很是看重,感情方面他是不大管的,但出了格会影响集团形象,所以章先生,以后都要委屈你了。”   章珣坐在副驾驶后头,从他侧脸,推断他的神情也未必轻松,想来,这位也不过是个中间人,章珣懂事的点头,“我明白。”   肖凡没再多说,到了机场,直至把他送到安检口,才说,“下飞机有司机接您,程总在北襄要呆到下个月中旬,回来那天还是我来接。”   “好。”   临海飞北襄四个小时,章珣在头等舱,他发了一个小时呆才拿出手机连接机上网络,之后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程澍’两个字。   出来的第一条搜索结果便是【南海星程执行总裁】的字样,章珣压着呼吸点开那条结果,之后便在震惊中度过了接下来三个小时的航程。   做实业跟做互联网不太一样,程澍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分配给了各座城市,他当然可以跟老程董一样坐在家里看人家做出来的分析数据,但这并不利于他以后的拓展和掌权。   这一点,章珣能看懂,但他更能看明白的,是自己好像真的招惹了一个大人物,而这个大人物,不谈及感情或情欲之事,也许章珣哪句话说的不对,都有可能像尘埃一样被轻易的抹掉。   胡思乱想吗?   没有。   章珣觉得,也许真的没有所谓的三年。   “章珣。”   章珣回过神来,看见程澍将平板锁上了,搁置在一旁,“我还有点事,先送你回酒店。”   “好。”章珣应下,他明明记得肖凡说是司机来接,怎么上了车,程澍也坐在后座上。   章珣不再说话,但还是乖乖接纳了程澍伸过来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也长,手腕上的表在袖口里时隐时现,章珣捉住他小指,不够,又抓住他整个手,放在了自己腿上,程澍只是看着,没动。   晚上,客房服务送来晚餐,章珣没吃,因着北襄有些冷,室内外有较大的温差,洗完澡便晕乎乎的爬上床睡了。   再醒来,是身子被程澍从床上捞起来的时候,被子滑落,章珣睡意朦胧的被他收在怀里跟他接吻,直到章珣清醒,囫囵的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前,” 程澍已经洗过澡,但睡袍没系太紧,章珣在他怀里动两下,袍子立刻变得松散,随后章珣的手又碰到他胸口,程澍呼吸愈发的重了,抵着他额头悄声问,“不吃饭?”   “我不饿,”章珣说,“我发烧了吗?”   “没有。” 程澍解了他身上的睡袍,重新将他压回了床里。   章珣那晚好像还思考了一件什么事,中间程澍让他换个体位,这样跪在床上,腰腹被程澍从身后搂在臂弯里,他每深入一下都如同在怂恿着他失忆,所以事后章珣真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礼拜天,章珣一觉睡到中午,客房服务收走的昨晚的餐,换上了今天的午餐,章珣终于是察觉到饿了,起来后吃了好些才拿手机给程澍发消息问——【我几点回临海?】   程澍回复的极快:【等我回来】   他还要见自己一面,章珣想,程总这哪像是日理万机的样子。   章珣:【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程澍:【别走丢了】   章珣:【我是成年人】   程澍:【是吗】   章珣:【程总,你要是不忙,以后别让我大老远来陪你了】   程澍:【好】   章珣气鼓鼓锁了屏幕,从酒店出来,顺着门口这条道往右走,是一条商区街道,进了这条街道,还有些古老的建筑夹杂在这些商铺的中间,当然也有北襄才有的独特吃食,章珣馋了,边走边收割。   “老板,这个多少钱?”   “八块。”   章珣掏了手机付款,刚要收回去,又顿住了,他想起肖凡的话来,什么受委屈,意思不就是不要他四处张扬么,那程澍给的手机总可以吧,章珣这么想着,打开相机,给面前的小吃摊拍了张照,而后打开朋友圈,定位,发布,没有配文,毕竟这个微信的列表里只有程澍一个人。   一下午,章珣发了不少动态,也吃了不少东西,以至于程澍回酒店的时候,章珣窝在沙发里动也动不得。   身边的沙发陷下去,程澍的手摸到了他肚子,“看来今天走不了了。”   “能走…… 我歇会儿。”   程澍又说好,随后起身去酒柜跟前,倒了杯酒,再回来的时候从外套内兜里拿出来一张信封放在茶几上,是机票,章珣知道,没多言,转而问,“程总,我发的动态你看了吗?”   “嗯。”   “怎么样,有没有体验感?”   章珣绕这一圈,让程澍停顿了一瞬,像是忘记又记起来的样子,随后道,“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不客气的。”   程澍一动,章珣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程澍斜睨他一眼,“怕什么,说都说了。”   “……”   程澍只是拿了座机话筒,拨了前台号码,接通后跟对方说,“送些消食的药片上来。”   章珣便抱住腿,悄默声的说了句,谢谢。 第9章 章珒   作者有话说:弟弟要挨程总收拾了   程澍是个只接不送的,章珣进了电梯,发觉他不打算进来,便迅速挡住了电梯门,“你,”   “司机在楼下。” 他说。   “你不送我么?”   “有个视频会,” 程澍抬手,扒开袖口看了眼时间,“还有一分钟。” 说完伸手将章珣拽了出来。   章珣踉跄进他怀里,仰着头跟他说,“程先生,你让我没有体验感。”   这个词要被他嚼烂了,程澍好笑,亲了亲他,觉得不够,又缠绵了一阵,后来章珣自己把他推开,装模作样的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空空如也的戴表位置,“时间到了,程总再见。”   电梯门合上,数字往下去,章珣堪堪退到了电梯墙壁边,他捂着心口,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刚才他壮着胆子试探,是因着这段时间程澍的态度就像他给他的那部手机,看起来没有额度限制,章珣也同样一直都摸不着程澍的底线,所以比起程澍是什么样的人,章珣的好奇心更多地放在程澍那根轻易碰不到的死亡线上。   程澍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小家伙眼珠子转一转几乎就把什么都和盘托出了。他回到房间,视频会议刚刚开始,那头询问了他对流程的意见,程澍只简单说了句开始,之后闭了麦,在摄像头的直录下拿起手机,打开朋友圈,里头是章珣刚刚发的动态,说北襄好冷,再不来了。   程澍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一阵,退出来后给肖凡发了条消息,让他抽掉接下来的几个不打紧的行程。   关于发烧,章珣是在回到临海的第二天开始的,肖凡头一天接到他还问了一嘴,有没有不舒服,章珣当时除了温差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谁知道现在能烧的这么厉害,这导致李夏自己输了密码进来,一见他便倒抽了一口气,“乖乖,你跟那开水涮过的猪皮似的。”   “…… 药呢?”   “买了,还有粥,我看电视里感冒了都这么吃。”   章珣也讨厌生病,在李夏过来的二十多分钟里,吃了药喝了粥最后躺下了,等李夏去上课,他才安心的准备休息。   章珒学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刚睡着,被惊醒后,听着那头说,章珒参与霸凌,需要家长立即过去一趟。   半个钟头后,章珣拖着有气无力的身子被保安带去了教务处,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哭哭啼啼,吵闹不休,等走进去,发觉大部分人都端坐着,章珒和几个学生并排站在墙边。   “您是章珒家长吧?”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身职业装,见他进来便道,“您过来坐吧。”   章珣看了章珒一眼,按指示过去坐下,这才听那女人说,“是这样啊,我们接到学生投诉,说几个孩子把一个同学堵在洗手间,经过刚刚的对质,现在事情已经很明了了,章珒,岳西,陆展尧三位同学存在欺凌同学的事实,学校对这个事很重视,校方自然是要给予处分的,叫各位家长来呢,是宣布下处罚通知,顺便,大家也商量下,给受欺凌的同学一个道歉。”   章珒靠着墙,脚在地面上画圈,章珣瞧见了,递了训斥的眼神过去,但对方并没有看见。   “主任,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停课还是停学,我是绝对不接受的,小孩子嘛,难免会发生矛盾,有时候出手重了点,那都是无意的,道歉可以,赔偿也可以,我看那孩子也没怎么受伤,不就是要钱吗,要多少,我给就是。”   这家长话音刚落,那边坐在单人沙发上还红着眼眶的受欺凌学生的母亲忽然站了起来,“谁要你那点臭钱了,我不要钱,这样吧,我孩子遭了什么罪你家孩子加倍遭回来得了,你不同意我们就报警,我家是没钱,可我也不傻,你们手伸到公家去,我还可以找媒体,一家不够就三家,让全国观众都看看你们养出来的都是什么德行的孩子!”   她的话字字剜心,章珣听着,如芒在背,可章珒还是不知不觉,他看起来好像跟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关系。   章珣那会不知哪来的力气,大步过去,那一巴掌,直接叫停了这办公室里的其他声音。   章珒也是没想到,一巴掌过后,杵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章珣转身,冲那位家长鞠了一躬,“抱歉,是我们家教出了问题,章珒我会带回去,我尊重学校的处罚决定,停课这段时间严格对他进行的素质教育。”   “章珣……”章珒轻轻叫了这一声,但章珣没理会,接着道,“关于赔偿,我也没有异议,道歉的话,改天我带着章珒亲自登门,各位家长,老师,我现在想带我弟弟先回去,再次抱歉。”   章珣又鞠了一躬,随后在大家的注视中带着章珒走了。   出租车笔直开到楼下,章珣步伐很快,章珒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直到进了门,章珣伫立在客厅当中。   “章珣,哥……”   “你怎么弄他的?”章珣问。   “我,我没有啊,我就是去看热闹,我真没碰他!”   “他都指认你了你还要撒谎!”   “我真没有,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趴下了,我就想去看看,扒拉了他一下,鬼知道岳西和陆展尧会拉着我一起背锅啊!”   “避重就轻是么,章珒,谁还没个叛逆期,我一个人在国外我也没埋怨过爸妈不管我,你比我好多了吧,你有什么资格打着没人管的旗号在这无法无天的啊?”   “对,我没资格,我就是欺负他了怎么了,我今天话就放在这,你可别把我放回学校,只要我回去,我见一个欺负一个,你要是不嫌重,弄残废弄死也可以,只要你赔得起!”   啪!   又是一巴掌,章珣觉着手心一阵阵发麻,章珒被打偏了头,有一阵俩人都没说话,章珣的手垂到腿边轻轻握成了拳,“我管不了你,随你吧。”   说完回了卧室,章珣颓然的靠在门背后,涌起一阵酸楚。   不久,梁近舟来了电话,章珣胡乱抹了把脸,“喂,近舟哥。”   “你在家吗,我到你楼下了。”   “哦,我在,上来吧。”   “章珒是放假了吗,我刚好像看见他了。”   章珣打开门看了眼客厅,空无一人,才道,“没事,不管他。”   尽管章珣趁他上来的工夫洗了把脸,在开门后梁近舟第一句话还是,“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吵了两句,没事的。” 浓郁的鼻音。   梁近舟拧起眉头,伸手探了探他额头,“我去,你怎么这么烫?”   “有点感冒,没事。”   “走了,送你去挂水,别给烧糊涂了。”   章珣不是不想拒绝,是实在没力气,就这么被他带下楼,驱车径直去挂了急诊,退烧,输液,章珣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大脑空白的睡完了迟迟没睡的那一觉。 第10章 底线   北襄 酒店   屏幕上是一张三四岁小孩的脸,他一遍又一遍叫着,“三叔…… 三叔呀……”   而画面外的声音才是这次视频通话的主角,音色沧桑,却沉着有力,“你不愿意,这事也不是没人办。”   程澍的酒杯空了,他握着杯子把玩着,许久,应了那小孩一声,在要关掉对话前,道,“15 号述职。”   这是接下了,那头轻哼一声,屏幕便熄灭了。   房间里没别人,程澍拿起手机,微信也很安静,安静到朋友圈没有更新提醒,他打开和章珣的对话框,他们的对话还停留在章珣离开北襄的那天,是章珣上飞机前发来的,说穿多点。   随后退出微信,转到了肖凡的通话界面,那头道,“程总。”   “这几天先不回临海。”   “哦,好,那我帮您退机票。”   “嗯,” 停顿,稍后,“他怎么样?”   “我现在去看看。”   章珣好了很多,像他认为的,只是感冒而已,但因着章珒的事,还是跟辅导员告了几天假。   梁近舟还没有把章珒送回来,这让他在家也休息不住,一大早便去了梁近舟家。   别墅区,因为迷路,章珣比预计晚到了一刻钟,开门的是家政阿姨,章珣问,“梁近舟在家吗?”   “梁先生不在,前儿个出门,到现在没回来呢。”   章珣想,他带走章珒是两天前的事了,这两天只接了他一通电话,说章珒很听话。   “他没有带一个小孩回来过么?”   那阿姨想也没想,“带了啊,那天回来带了个高中生,在家吃了顿饭又带走了。”   “…… 好,知道了,谢谢。”   章珣又从别墅区出来,到了公交站台,这一片没什么车辆,站台像是为了配合风景才设立的,章珣坐在那,又给梁近舟打了通电话,在通话音响到快结束的时候电话才被接通,那头急吼吼的喊道,“咋了章珣?”   章珣看了眼手机,又放回耳边,“我弟呢?”   “在我这呢。”   “我刚从你家离开。”   “额,我们没在家,这孩子太不听话了,你别管了,我给你教育好了再送回去!”   章珣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还是固执的说,“让他接下电话。”   少时,章珒喘着粗气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章珣!”   “你,你们干嘛呢?”   “你这什么狗屁朋友,他欺负我!”   “什么欺负?”   “你赶紧来接我,再不来我要死他手上了,我死了你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章珒这么说,章珣反倒是放下了心,他掐断了电话,上了缓缓停到面前的公交车。   程澍没有来消息,一个电话也没有,章珣想起那天在医院,输着液昏过去,醒来的时候,见一道身影从帘子后走进来,那一刹那,他心里生出些期待,不太剧烈,但足够让他像现在这样反刍式的琢磨。   半小时后,章珣在家楼下看见了程澍的车,他快走了几步,在肖凡从驾驶座下来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步调。   “章先生。”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这几天怎么样?”   “我挺好的……”章珣隔着车窗,忍不住看了眼车内,肖凡察觉,跟他说,“程总在北襄还有事,原本是打算提前回来的。”   “哦,没事,我知道他忙,要上去喝点东西么?”   “不用了,您没事就好,我还有工作,先回办事处了。” 肖凡说完,去开了后座车门,从那里头拿了几个偌大的手提袋,而后递到章珣手中,“程总的意思。”   章珣接下了,挤着嘴角冲他点了下头。   车子离开,章珣还站在原地,他忍不住打趣自己,拎着几袋礼物的样子是不是得让程澍看见才有意义。   齐欢的骨灰盒一直摆在那个架子上,章珣今天难得给家里做大扫除,擦灰尘的时候停在了架子前,将她的骨灰盒拿下来一点点擦了个完全,再放回去,章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思忖半天,他觉得是少了张照片,于是拿出电脑,在相册里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一张齐欢的照片,等出门打印了照片回来,他用相框裱起来后放在了骨灰盒旁边。   那时候的齐欢看着还挺少女,谁也想不到照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刚生了二胎,章珣就这么盯着看,看到心里头涌上来一阵难过,不是因为齐欢死了而难过,而是因为,从齐欢去世到现在,章珣始终没有等来真正属于他对齐欢的遗憾和悲戚。   冷血也遗传吗,章珣想,他们兄弟俩怎么会如此默契的来面对双亲的离世。   晚上,餐厅经理来电话,请他去救场,决定去找程澍的那天,章珣跟那头说好了不再继续,但随时可以去帮忙,他今天自然是答应了,但可能也有私心,毕竟他在琴键上可以暂时抛弃很多糟乱的事情。   餐厅今晚被包场,看起来是给一个女孩过生日,章珣看到了那个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礼服,踩着高跟鞋,化着恬淡的妆容,她被拥簇着,周身堆满了礼物,他们还让章珣弹欢快的曲子,尽兴的时候甚至往他琴上放了一杯酒。   章珣在这些不属于他的喧闹里躲到了转钟,这是他在这个餐厅弹琴弹的最久的一次,直到他离开,那杯酒还在钢琴上。   【程先生。】   章珣发完信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从餐厅回到家,他洗了澡,吹干了头发,又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刻意似的拖延了很久,才重新拿出手机,点亮屏幕之前他心口还悬着,点亮之后便重重的坠落了下去,因着屏幕上空空如也。   章珣做的三明治从夜晚晾到第二天清晨,章珣出门时顺带扔进了垃圾桶。   系里最近有活动,是个演讲比赛,上课前班长来找了他一趟,给了他一张报名表,“这次的主题没有限定,你要不要试试,我们系留学回来的同学不多,我想也许你可以带我们领略不一样的东西。”   “我不太擅长。”   “没关系,报名截止时间是下周五,你可以考虑考虑,反正也不是坏事嘛。”   报名表被她放在面前,章珣没再多话,他只是心不在焉,并不是抗拒班长的建议,下课时他将报名表折好放进了包里,而后去了趟洗手间。   “诶你知道咱班那个章珣么?”   “谁不知道啊,提他干嘛?”   “我听说他是因为家里破产才回国的,要我说,这在国外呆久了,还真以为自己镀了层金,你没瞧见今天班长跟他说话,他还爱答不理的么?”   “看见了啊,嗐,他都不在学校住,肯定是觉着跟我们交往没什么意义呗。”   “那可不,看着心高气傲的,你看他背的包,身上的衣服,哪件不是名牌,都破产了还跟这装呢,谁愿意搭理他似的。”   章珣在隔间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那都是很早前在卡萨买的,回国后他没给自己添置过衣物,至于包,是那天肖凡送来的,许是章珣原先也用的同一个品牌,换了个样式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没想到,落入同学眼里,会变得这么不堪。   对话声没多会就走远了,章珣呆坐在马桶盖上,正打算起身出去,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是肖凡发来的——   【程总临时回来一趟,晚上走。】   章珣不知哪来的冲动,找他要了办事处地址,之后跑出学校打了车直往那边去。   “您好,您找哪位?” 前台起身,这样问他。   “程澍,我是,我是他朋友。”   “您稍等,” 前台拿了电话,正要打,章珣已经看见程澍了,他从最靠里的窗墙下走过,正在讲电话,章珣追着他过去,又跟进了一间会议室,前台那个姑娘追在他身后,章珣已经跑到了会议室门口,“程先生……!”   程澍应声看过来,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但他的目光让章珣所有的欣喜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抱歉程总,先生,请先跟我过来,我们程总还有事情要做。”   章珣没有赖着不走,他很快跟着她离开了,从大楼里出来,章珣突然脑子里一阵泛白。   章珣还没有变成自己理想中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只觉得程澍刚刚那一眼看得他很痛,像是当头棒喝,让他一下子意识到,原来心动和思念是情欲缔造出的假象,以及,他好像摸到了程澍的底线…… 第11章 晚风   肖凡追出来时,章珣拦了一辆的士,被肖凡摁住车门,“章先生,你没有看我信息么?”   章珣回过神,“什么信息?” 说着,拿出手机,肖凡发来地址后跟着发了一句话,说请他在楼下大厅坐会儿,程总马上有个会。   章珣不是没看见,是压根没看,他泄气的垂下头,之后很快整理好自己,“你去忙吧,如果程,程总真的生气,替我跟他说声抱歉,我回去了。”   说完便钻上了车,车子开走,肖凡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章珣还没摸明白他这位金主的脾气,但肖凡跟了程澍五年,他很清楚,程总的确是生气了,他工作的时候,尤其是今天这么要紧的时候,章珣在他会议室堂而皇之的出现,惊喜值几乎降为负值。   “二期方案大致情况就是这样,Dr.Lee 明天下午到临海,已经安排好接待了。”   “行,A 组继续往前推进,” 坐在会议桌右侧的女人这时朝后望去,程澍背对着会议室站在落地窗边,下头的出租车把他的人带走了,肖凡站在原地懊恼了一阵,在往回走。   “程澍?”   程澍听见,少时,走回来在主位坐下,“B 组。”   “是,程总,目前……”   章珣颓然的回了家,在家里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又匆匆出了门。   程澍住处,傍晚天刚刚暗下,章珣便冲了澡钻进了被窝里,他过来,只是想让自己再清醒一些,肖凡说程澍今晚会离开,那在这里睡一觉程澍不会知道的。   他想用睡觉来回避今天发生的事情带给他的情绪,可是效用不大,他时睡时醒,最后还是掀被子下床,去冰箱拿了一打啤酒,走到阳台上吹晚风。   临海虽是四季如春的气候,但到了十一月,昼夜间还是会有些微的温差,章珣喝了几瓶,易拉罐散落在脚边,外头万家灯火,章珣只觉得无趣。   也是这会,楼下闪过了一道灯光,一辆车子缓缓驶进来,章珣趴在围栏上,看见车灯熄灭,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下车便脱了外套搭在臂弯里,一边朝楼里走一边埋头点烟,章珣看着,觉得心脏停滞了一瞬,但是感冒刚好,晚风吹尽了酒意,章珣竟没想着要躲一躲,所以当密码声结束,程澍推门进来叫了声‘章珣’时,章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转过身,靠在围栏上一动不动,看着程澍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而后朝自己走来,“程总,你怎么还没走?”   程澍身上的烟味章珣闻不到,但是尝到了,程澍什么话也没说,将他抵在围栏上,压着他上半身跟他接吻。   章珣很乖,一手抓着围栏,另一手握着酒瓶,他也会回应,咬住程澍的舌尖,片刻,又松开,将自己舌尖送进他口中,直到程澍渐渐停下来,用拇指指腹擦去了他嘴角不知是谁残留的液体,“章珣,你胡闹。”   章珣微微仰头,看着他,“抱歉,程总,没有下次了。” 真的不会有下次了,章珣想。   古怪的是,程澍好像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屈膝握着他大腿将人抱起来挂在自己腰上,一边往里走一边跟他说,“今天的会很重要,电话里很多事需要我理解清楚,你能明白么?”   “我不能。”章珣说。   “没关系,” 程澍走到床尾坐下,“后面的工作我推了。”   章珣难免讶异,嗫喏,“没这个必要……”   程澍不搭话,收手解了他睡袍,又将他抱起来往浴室去,嘴里道,“陪我泡个澡。”   等浴缸放水的工夫,章珣被他放在洗漱台上,耳边是潺潺的水流声,他攀着程澍肩头,接受他的抚摸和亲吻。   可能程澍觉得他离自己有些远,一手抵着他后背,另一手解了皮带,西裤褪去,衬衣下摆散开,章珣伸手胡乱的帮他脱掉了那些累赘,才听见他说,“你这么勾着我,我哪舍得对你生气。”   章珣听完,贴近了他些,抱着他脖子说有点冷,刚好浴缸水满,程澍便将他抱下来,牵着他让他进了浴缸,程澍坐下,接过章珣的手让他坐在了自己腿间。   章珣端坐着,捧了水洗脸,背脊上立即传来濡湿的触感,程澍的亲吻总是带着些暧昧不清的情愫,章珣每每为此感到身子发软,但今天他游神的想,在自己之前,程澍是不是也这样亲吻过别人。   “呃…”   章珣短促的抖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了他作恶的手腕,程澍便问,“不想要?”   章珣还是没说话。   “你硬. 了,章珣喝了酒算是发泄了,小章珣怎么办?”   程澍说话很慢,很轻,嘴唇擦过他耳朵,又用手臂将人收紧了些。   章珣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松手,随后突然转身,这样跟他对视,正色道,“程先生,程总,你真的不用哄我,你养着我,我伺候你就好,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开始那就开始,你要结束那就结束,你这样哄我算什么?”   程澍眼神里不知是什么在沉溺,他似乎在等章珣平静,等他平静了,才问,“要,还是不要?”   章珣噌一声,从浴缸站起来,刚要出去就被程澍抓着手腕扯了回去,他栽倒在程澍怀里,被那个人野蛮的握住后颈而后没命的接吻,程澍是真的生气了,章珣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怒意,挣扎搅乱浴缸里的水,水花声一阵一阵,章珣被程澍摁在腿上跨坐着,好一会,才听见他说,“章珣,你觉得就你这点本事,试的出我什么?”   “我……”   见他委屈,程澍平舒了一口气,松开紧握着他胳膊的手,用手臂将他身子圈住,“我要的是三年,不是三个月,章珣,你还要我怎么哄你?”   章珣败下阵来,被他凑过来亲了亲眼眶,那块湿湿的,不知道是水渍还是泪珠子,程澍给他揉着刚刚弄疼了他的位置,在章珣坐上来的时候,手上又加重了一下,接着眼前就黑了,章珣捂住了他的眼睛,贴在他胸口上,跟他说,“你以后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第12章 认识   作者有话说:七夕快乐 海星还有么……   章珣睡着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程澍将他遮住眼睛的手拿了下去,又扒开他额前的一绺湿湿的头发,章珣这时翻了身,用后脑勺表达对程澍的不满。   程澍也不满,伸手握着他肩头将人掰了回来,章珣迷迷糊糊摸了一阵,最后抱住了他的腰,之后再也没被弄醒过了。   程澍推掉工作这件事,章珣第二天才真的信了,因着这人坐在客厅里开了一早上视频会议,章珣起来后,他远远的指了下餐桌,章珣顺着看去,桌上摆满了餐盒,应该是刚送来,章珣摸了下,烫的厉害。   可能是昨天情绪波动太大,或者是对程澍那样的眼神产生了忌惮,章珣独自在餐桌边坐下来,打开了几个盒子,慢吞吞又无比安静的吃着早饭。   “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章珣因为这句话呛了一下,他回头看他,发觉他还盯着屏幕,若不是他回对面的话,章珣可能真要以为自己刚才是幻听了。   “不远,我自己可以过去。”   程澍这才看向他,“现在七点四十,你八点有课。”   章珣一凛,拿了手机查课表,发觉真如他所说,也来不及跟他多说,撂下筷子回房间洗漱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程澍刚好合上电脑,拿了外套搭在臂弯里,“走吧。”   章珣乖乖跟在他身后,从下楼到上车,再到车子抵达他上课那栋楼的楼下,涌来上课的学生密密麻麻,程澍的车格外惹眼,章珣解了安全带,将外套拉链拉上,跟他说,“你有工作就去忙吧,我说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程澍偏头,打量了他一阵,章珣本以为他又要教育自己一番,谁知只听见他嗯了一声,“好好上课。”   “知道了。”章珣心里空落落的,推开车门下去,随着人潮上了台阶,走到大楼门口,再回头时,车子已经掉头开走了。   “嘿,章珣!”   章珣应声回神,班长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章珣礼貌的点了下头,“早。”   “演讲比赛你有考虑么?”   章珣想起来,那张表还原封不动的在他包里,“还没有,抱歉。”   “没事呀,我也就问问,哦对了,刚刚送你来的是你哥哥吗?”   章珣揣着兜里的手半握成拳,“是…… 表哥。”   “哇,你表哥也很帅,你们家基因真的挺好。”   “基因……”章珒的基因也许出了什么偏差,章珣这么想着,干咳了一声,“谢谢。”   班长叫什么他没问,上楼这一路,时不时搭搭她的话,只是到了教室,里头的嘈杂声突然小了,迎上那些同学的目光,章珣还是有些不自在,今天是小教室,人坐的很满,章珣一路走到教室最后头,在空位坐下,还是会有人从前排回过头来偷偷看他。   章珣对此,觉得如坐针毡,好在老师进来救了他一命,“我们先讲一下上次课上谈到的问题……”   程澍没再出差,章珣这几天天天都能等到他,大概是晚十点左右,程澍的车子会停到楼下,章珣就趴在阳台围栏上看着,等他上楼,开门进来,等他叫一声章珣,而后从某个角落钻出去,跟他说,“忙完了?”   那几天也特别奇怪,程澍每次来都会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物件给他,有时候是一只钢笔,他说,“写的很顺手,你试试。”   有时候是一个袖扣,“坏了,看看能不能修。”   也有名片,“肖凡说这家点心不错。”   今天是一枚金边硬币,他说,“今年央行的纪念币,Meco 给的,你留个纪念吧。”   章珣看着手心里这枚硬币,笑了笑,“明天是什么?”   程澍没搭话,将他圈在吧台边上让他给自己倒酒。   梁近舟的电话也是这时候来的,手机屏幕刚亮起就被章珣摁了接听,那头说,“你有空吗,来一趟,你弟疯了。”   章珣换了衣服出来,想跟程澍说有事要走,可不敢出声,因着程澍站在阳台上,也在接电话。   程澍无意回头,许是见他踌躇,便朝他招了招手。   章珣这才大步过去,悄声说,“我去看看我弟弟,你忙吧。”   程澍点了下头,等他离开,又看向楼下,那小小一只身影渐渐离开他的视线。   “章珒!”   章珣这一声吼叫停了章珒的动作,他悬在泳池边上,两只眼睛肿成了灯泡,“你还知道来啊。”   章珣拧着眉看了眼身边的梁近舟,“他到底要干嘛?”   “他要淹死自己,” 梁近舟说,“这两天跟杀猪似的,我一靠近他就喊,昨儿还把警察给招来了。”   “……章珒,你先过来,有什么我们好好说。”   话音刚落,梁近舟接了个电话回屋了。   章珣回身关了落地窗,而后走到一边的躺椅上坐下,“好了,他走了。”   章珒又浮起来看了一眼,“哥,你报警吧,他把我关在这,弄了四个大汉看着我,他在我身上装定位,还强迫我吃东西,他这是非法拘禁,虐待未成年!”   “嗯,我会跟警察说的,”章珣说,“上来吧,我们聊聊。”   章珒犹疑了一阵,从池子里爬了出来,水淌了一地,到章珣身边时又汇成了一摊,章珣回身拿了毛巾递给他,“前两天我有点发烧,所以近舟提出要照顾你几天,你也知道,我跟他在卡萨的时候关系很好,他想管着你,大抵是怕我管不住,再出什么大问题。”   “所以呢?”章珒擦干净身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真的很不听话,”章珣如此直白的告诉他,“不懂事,我行我素。”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想说,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不是你,我更没有设身处地为你考虑,但这不是我们可以逃避问题的借口,该道的歉要道,该检讨也要检讨,你还得回学校,过正常的教育生活。”   章珒朝他看过去的时候,眼里有血丝,一阵风吹过,他甚至有些发抖,“你还是不信我?”   “章珒,我没有,”   章珒置若罔闻,起身朝屋里去,章珣连叫了他几声也没叫住人,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章珒路过客厅,捡了衣服穿上,最后光着脚到了门口,正要出去,门被打开,一道身影顶着他走了进来。   章珒步步后退,跟他四目相对,好一会,对方先开口了,“鞋穿好。”   章珣跟过来,看见程澍,一时语塞,只等梁近舟从哪个拐角闪出来,还听他说,“哟,来这么快。”   章珣更是讶异了,“你们,认识?”   章珒无意在这多留,冷哼了一声,擦过程澍肩头打算出去,因为身高的悬殊,程澍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径直到了章珣面前,才道,“认识,早就认识了。”   “……”   梁近舟也走过来,“嗐,本来打算挑个时候跟你提一嘴的,这一忙活全忘脑子后头了。”   章珣还没从讶异中回神,章珒就被几个大汉给送回来了,大门在他面前关上,他跟个上了锈的秒针一样,磕磕巴巴的朝屋里的人转身,“你们有意思吗,我是有人身自由的!” 第13章 下来   程澍没有给章珣去证实心里头那些疑问的机会,就在他进门后没多久,章珒还在闹着要自由的时候,又有人来了。   梁近舟开的门,进来的是个女人,穿着宽大的白色西装,过膝靴将她的腿衬的细长到夸张,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走到大家面前时,先跟程澍微微颔首,“程澍,合同我带来了。”   她叫他,程澍……   章珣很沉默的站在程澍身后不远处,看着她跟在程澍身后走进客厅,而后在程澍身边坐了下来,那会程澍叫了章珒的名字。   章珒走过去,“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 程澍说着,将文件拿过来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你被停课是什么原因也不重要,不过这件事里唯一清晰的是,你对念书不感兴趣。”   “……”章珒环顾一圈,发觉章珣从刚刚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章珣,你吱声啊!”   章珣的视线从那个女人身上挪开,“程,先生,是有什么安排么?”   程澍将文件又往前推了几寸,跟章珒说,“复学前,你可以来我这实习,日薪,Meco,”   女人听着,立刻道,“V.T 是南海星程集团在临海的子公司,我们的办事处现在缺一个项目专员,日薪 1.5k,这是合同,你愿意的话,现在签字,立即生效,下礼拜一可以过来上班。”   “等等,”章珣不仅觉得 1.5k 过于夸张,对他们这个提议也感到无比震惊,“抱歉程先生,我弟弟刚满 16 岁,他没办法跟您签劳动合同。”   程澍没有对这句话给出回应,“你停学一个月,实习一个月,薪水 4.5w,如果业绩不错,加倍给你提成,你自己考虑。”   程澍对章珒的话就到这里,没有劝说,只有高薪诱惑,章珣似是联想到什么,潜意识里觉得不该阻拦,也就真的没有再多说。   “章珣?”   “嗯,”章珣回神,“怎么……”   程澍起身,“不累吗?”   章珣还没答话,Meco 也起身了,“程澍,我先回去了。”   “嗯。”   等 Meco 走了,程澍才走到章珣面前,微微低头,问,“跟我走还是?”   “我,我带章珒回去。”   程澍定了一阵,章珣没有抬头,但他感觉的到,程澍在看他,很久,久到章珣差点站不稳的时候,他说了声 “好”。   梁近舟是在程澍走后将文件塞进章珒手里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赶紧做决定吧,章珣,我送你们回去。”   回去的路上,章珒懒散的坐在后座上,在诡异的沉默里,突然问,“哥,那天送你到楼下的,就是他对吧?”   “嗯。”   “你真的跟他了,是为了我?”   “没有,你别胡思乱想。”章珣说。   “他是南海星程的太子爷,我搜索过他。”章珒这话不知道说给谁听的,章珣不搭话的时候,他又接着道,“合同我签,赚他这笔钱,结束后你能跟他断了吗?”   章珣跟开着车的梁近舟齐刷刷的看了眼后视镜,许是有些意外,梁近舟笑了笑,“你不是一天到晚看不上你哥么?”   章珒迟缓的嘁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他没告诉章珣,刚才那个叫 Meco 的女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章珣眼底的神情,那种神情比知道章珣没钱还让他觉得恼火。   周末程澍没有出现,章珣晚上又去了趟餐厅帮人代班,礼拜一那天章珒去办事处签合同,章珣回学校也填了报名表,班长看起来很是兴奋,“大家都以为你不会参加,我老觉得还有一丝希望,现在好啦,你好好准备,需要帮忙的就叫我。”   “好。”章珣应下,接着上课,章珣也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他决定参加比赛,是因为他也有意识的往学校生活里去,从回国到现在,他好像一直在围着章珒和程澍转,他的生活和情绪几乎都快没有主心骨了,这样的感觉不好,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不好。   手机彼时震了震,章珣放下笔,从口袋里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程澍的名字,他迅速摁灭了屏幕,片刻后,手机再次振动,屏幕又亮了起来,还是程澍,只有程澍。   【章珒交给我,不放心?】   【我在楼下】   章珣往窗外望去,隔着一棵大树,打缝隙里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他重新打开和程澍的聊天界面,跟他说——   【没有不放心。】   消息发出去,等了很久,章珣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屏幕上跳出了两个字:【下来】   课还没上完,章珣看了眼前头的老师,随后又看向窗外,那里的车子打了火,尾灯亮了,是他在催促。   章珣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说不出拒绝程澍的话,他收拾了背包,在老师板书的时候,勾着腰从后门溜了出去。   刚坐上副驾驶,推背感袭来,章珣忍不住提醒,“学校人多,慢点开。”   程澍也不予理会,从学校出去,车子到了沿海公路,停在路边,程澍摇起车窗隔断了呼啸的海风。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章珣越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末了,他动手解安全带,发出咔哒的声响,同时听见程澍的声音,   “你完全记不起我么?”   章珣狐疑的朝他望去,“记起你什么……” 第14章 散步   沿海公路有一条近乎直角的弯道,内绕一座石山,外侧是沙滩和海,车子停在安全区,章珣跟在程澍身后顺着公路往上坡走。   海风掀开程澍的外套,他走得不快,但步距很长,章珣小跑才勉强跟上。   “程先生…… 你刚刚,说我们见过,”章珣想让他停下来,手碰了碰他的胳膊,作罢了,“你说的是殡仪馆么?”   程澍慢了些,他轻点了下头,“随口提的,没事。”   他的神色和他的话不太对称,章珣无意识的停下来,看着他逐渐走远,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程澍的心情一定很不好,尽管从认识他起,他就一直保持高强度的工作状态,看起来不悲不喜的,但今天的他,和往常不一样,章珣慌忙追上去,“程先生,章珒会给你添麻烦么?”   “不会。”   “那我呢?”   “你不想麻烦我?”   程澍这么问,章珣很快摇头否认了,“我养不起章珒,也养不起我自己。”   “自我认知很清晰,” 程澍停下来,中肯道,“你弟弟有你一半的思维多好。”   章珣一时分不清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心里惦记着这人心情不太好,便不打算刨根问底了,转而问另一件事——   “程先生,你去学校接我,真的没事么?”   “怎么?”   章珣不自在的挪开目光,“我是担心对你有什么影响,我同学问过我,我说你是我表哥,这样,你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表哥……” 程澍把这个称呼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你开心就好。”   章珣不再说话了,落后他小半步,走了大约一刻钟,再回头看,程澍的车子孤零零的等在那,像只掉队的蚂蚁。   章珣很晚才反应过来,程澍断他的课,好像只是让他陪着在海边散了会儿步,两个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坡下爬上去,再慢慢走回来,最后程澍说,“今晚要述职,先送你回去。”   车子停在楼下,章珣解了安全带,却许久没下车。   “章珣。” 程澍突然叫他。   章珣转过头,“程先生……”   “想跟我去述职?”   章珣一凛,手摸到门把手将门开了条缝隙,又停下来,“你晚上过来吗?”   “不用等我。” 程澍说。   “哦,好。”章珣下了车,站到路边,在目送他离开后才拿出手机,梁近舟又是很久才接电话,章珣开口便问,“你有空吗,来我这一趟。”   梁近舟冷不丁有点结巴,章珣也不管,“别找借口了,我在家等你。”   梁近舟到章珣家门口,踌躇了有五六分钟,最后门被推开了,章珣默不作声的,给他让了条路……   虹山别墅。   驻家的阿姨接过了程澍的外套,程澍还没出声,便有个小男孩摇摇晃晃的冲他跑了过来,“三叔!三叔…… 三叔回来啦!”   程澍蹲下身将人抱起来才往客厅里走,“二哥,二嫂。”   “回来了,” 陆湘芸噙着笑,朝程澍怀里的小孩伸出手,“程欣言,你三叔很累的,快过来妈妈抱。”   程欣言不这么认为,他弹着两条小腿扭头抱住了程澍的脖子,程澍无奈发笑,“没事二嫂,我抱会儿。”   说完便抱着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程浪手里盘着一串珠子,伸手逗了逗程欣言,话却是对程澍说的,“北襄的项目老爷子叫停了,你办的再漂亮有什么用,在老爷子眼里,你还是不听话。”   “能做的都做了。” 程澍说。   “你这是要做甩手掌柜么?” 程浪身子朝他偏过去,轻声道,“你带去北襄那个孩子老爷子可知道了啊,玩归玩,注意分寸。”   程浪说这话的时候,程澍正在跟程欣言逗闷子,老爷子从书房出来,他听见了,但没反应。   “饭好了,先生用餐吧。” 驻家阿姨喊了这么一声,程澍才朝老爷子看过去,“爸。”   “嗯,” 程老到了主位,一边坐下一边应了一声,“过来吃饭。”   程欣言被还给了陆湘芸,程浪和程澍在老爷子两手边坐下。   老程家没了女主人,饭桌上也没了那么多规矩,桌上一时间沉默的只听得见筷子碰到餐盘的声响。   好一阵,老爷子开口道,“北襄那边的事办妥了,你那个要求我会再考虑。”   “爸,吃饭不是不谈公事么,” 陆湘芸盛了汤放到程老手边,“程澍好不容易回来,”   “二嫂,” 程澍突然开口,“家里连副碗筷都没给大哥和老妈准备,是爸不让么?”   陆湘芸听见这话脸都白了,“程澍,别胡说。”   “爸,我今天是过来述职的,北襄的项目你实在放不开,我不要就是。”   砰,筷子从老爷子手里摔落,不知弹到哪里去了,他指着程澍的鼻子骂,“鬼迷了心窍了你!”   “迁墓的事,您好好考虑,述职报告发您邮箱,先走了。”   老爷子还没给反应,程浪已经追着程澍出了大门了。   “老三,老三!” 程浪好不容易抓住他,又被他给掀开了,“你等会儿!”   程澍缓步下来,一手扒开外套叉着腰,一手解了胸口的扣子给自己透气。   “我预防针都给你打了,你倒好,直奔老爷子枪口去了,妈跟大哥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每年这天要跟他呛一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过了这个坎!”   “过不了,” 程澍平静道,“墓不迁走,这事永远过不去。”   “老三!”   程澍走了一段,想起什么后,又折了回来,握住程浪肩头,“转告老爷子,带去北襄那个,我最近很喜欢,但下个月不一定,也许会换,也许留着,他要是觉得不好,那帮我物色一个新的。”   ……   演讲比赛的报名表交上去,很快就有了比赛安排,十一月初初赛,抛开月底的决赛不谈,加上中间的一轮淘汰赛,章珣最少也得准备两篇稿子。   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聂昊就已经知道了。   “我在校学生会报名表单上看见你的名字了,” 聂昊坐在他对面,前半句声音太大,被周围看书的翻了个白眼后,后半句换成气音了,“咱们学校的演讲比赛,初赛就得脱稿,头一轮能涮下去一半的参赛选手,你好好准备啊,初赛我拉横幅支持你去!”   章珣好笑,忍下来道,“别太夸张了,重在参与。”   “那可不行,气势上来了,还怕不赢么?”   这理论,章珣倒也是头一回听,转而看了眼时间,问,“你今天没课么?”   “没有,闲着无聊,要不晚上一起吃饭,正好我也想问问你关于摩洛哥的事情。”   “要去旅游么?”   聂昊点头,“毕业旅行,提前筹划一下。”   聂昊找了家吃羊肉的馆子,好在章珣没什么饮食上的毛病,他不挑食,也不过敏,对食物的接受度比一般人高很多。   所以闻着这一桌羊肉,他也觉得香的厉害。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去北非呢,按说你出国那两年,纽约,华盛顿,或者波士顿都是不错的选择。”   “我不是去留学的,我只是想去一个离临海足够远的城市生活,恰好那时候在杂志上看见了卡萨的介绍,转年去了那边,没想到我自己磨磨蹭蹭的不肯回来,一呆就是五年。”   五年,章珣陡然想起梁近舟的话来——   “五年会碰上多少人,数的清么,记不起其中的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你得告诉我啊!”   梁近舟也崩溃,最后还是妥协了,因着章珣拦在门背后,一副你不说清楚不准走的架势。   梁近舟埋下脑袋整理了一番,才告诉他——   “我从亚斯曼家里搬出去的头一个礼拜,我妈在海边餐厅给我开了个成年派对,你去了,他也去了,我不知道你们俩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总之,程澍回国后,连着这几年都挺关心你的。” 第15章 遗忘   章珣刚到卡萨那会才十五岁,亚斯曼一家作为寄养家庭,前前后后一共接纳了四个孩子,章珣是最后一个,他的前一个是梁近舟,章珣住进去的时候,梁近舟十八岁,距离可以离开寄养家庭只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章珣其实不太记得他跟梁近舟具体是从哪天开始熟络起来的,可能是从第一次走丢,也可能是第二次,梁近舟如同一只飞鹰,从城市的上空一头扎下去,之后便叼着他的脖领子把他从某条狭窄逼仄的巷子里拎回去,那之后,亚斯曼总是让梁近舟在下午课结束后顺便去接回章珣。   记忆再清晰一些,是梁近舟搬家的那天,他母亲在市区给他租了一套房子,章珣起了个大早帮他搬家,晚上躺在梁近舟新家的沙发上听他讲了一晚上的新女友。   再往后的一年,两年,三年,章珣总会这样,隔三差五的去梁近舟那里小住,但这中间,他居然从来都没想起过程澍这个人。   章珣喝了口柠檬水,杯子和桌面碰撞出声,聂昊惊的放了下筷子,“想什么呢?”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章珣没头没尾的说,“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呢?”   “什么人啊?”   “程澍……”章珣说出这个名字才回过神,又抱起杯子仓促的喝了口水,“没有,就是一个朋友,我最近才知道他很多年前见过我,但我确实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不是很正常么,我也经常想不起来见过的人,一两个月前的都忘得干净了。”   这话跟梁近舟的措辞如出一辙,但因为那个人是程澍,章珣觉得拿来说服自己还不太够。   “好了别想了,见过就见过,再说了,你这话的意思,不是又跟他重逢了嘛。”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他为什么一直记得我,第一次见面,我跟他有说什么,还是做什么了,值得他过了这么久都还记得我?”   这话把聂昊也问住了,寻摸到杯子,果汁下去了一大半他才说,“不如你直接问他吧,猜能猜出什么来……”   跟程澍有好几天没有过信息往来,这样突兀的发消息给他,章珣又觉得不妥,想了一阵,拿出手机,给这一桌羊肉餐拍了张照,而后附带定位发了条朋友圈,弄完便放下手机,跟聂昊说,“吃吧,好香呀。”   聂昊后面讲了许多学校里的趣事,听一圈下来,章珣有种多在这学校生活了半年的错觉,从餐厅出来时很晚了,章珣回家,聂昊得回学校,到了路边便要往两边走,聂昊倒是没着急,跟他说,“我送你回去吧,反正学校也不远。”   “都快门禁了,不用送,我又不是小姑娘。”   聂昊好笑,在他头上呼噜了一把,“你看着像啊。”   章珣有些窘迫,认为他文文弱弱的人不在少数,只有聂昊当他面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章珣反倒不介意了,“真没事,我自己回去。”   聂昊还要说什么,一辆车缓缓停到了俩人面前,车子没熄火,车窗紧闭,聂昊正莫名其妙呢,章珣已经到了副驾驶门边,“我先回去了,你到宿舍给我发个消息。”   “啊,哦,哦……”   聂昊的话尾音被车子尾气卷走了,章珣直到在后视镜里看不见聂昊后才慢慢转身,“程先生…… 你怎么来了?”   “不是让我来接你的意思?”   被他这样挑明心思,章珣尴尬的顿了顿,不久后坐正了身子,跟他说,“近舟成人礼那天,在海边办了个派对,那天,我和程先生你是发生什么了吗?”   程澍似乎料到他会问,随口道,“你记不起来,我说发生过什么都可以。”   “你不会骗我的,”章珣接话说,“我真的很想知道。”   前头摊贩收摊,车子堵了一路,章珣在程澍的沉默里越发的着急,他抓住程澍的胳膊,“程先生你还是告诉我吧。”   程澍迟缓的偏过头,章珣离得很近,他可以看见章珣焦急的神情,也能看见他右眼皮上那根已经断掉但没脱落的睫毛,章珣被他盯得耳朵发烫,在后头车子的喇叭响了一声后,听见他说,“羊肉膻味太重,以后别吃了。”   “你还没有……” 回答我的问题,章珣保持着这个姿势,车子已经转了弯,往另一头程澍的住处去。   章珣对程澍表达‘我对你的看法’时,是在淋浴舱,他刚泡完澡,花洒里的水冲掉了他身上残留的浴盐,章珣还刻意闻了闻,尽管他一直都没闻到什么膻味。   程澍进来后,将花洒拿了下来,他的手和水流走过同一个位置,从他的后颈到腰侧,再到大腿根,最后咔哒了一声,花洒被放回了原位,章珣还没转身就被他收进了怀里,程澍嘴唇有些干燥,亲吻过他的侧颈,浓重又缠绵。   “程先生,”章珣扶着他缠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再叫了一声,“程先生……”   “嗯?”   程澍对亲吻这件事很是有耐心,章珣有时候觉得,他可能用这样的方式蛊惑过除自己以外的很多人。   “你好像不爱说话,呃……”章珣后面被那根硬硬的东西顶着,在程澍捏着他下巴让他偏头跟自己接吻的时候,囫囵的总结,“是不是… 只有工作的时候才说的多些。”   “没有,” 程澍声音很低,鼻音有些重,一寸一寸灼烧着章珣的皮肤,“晚上跟谁吃饭?”   “一个朋友。”   “吃了多久?”   章珣在他怀里回身,“我忘了,” 说完又道,“我记性真的不好,程总,你不帮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程澍有些生气,他觉得章珣把‘和谁吃饭’跟‘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两个事放在了同一条水平线上,但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章珣,而是将他抵在墙上,就着他身上的浴液闯了进去…… 第16章 见过   从去海边散步那天开始,程澍身上的戾气一直都还没有完全散去,章珣心里知道,所以温顺的厉害,折腾了大半宿也没有喊累。   “章珣……”   章珣软软的趴着,脸埋在枕头里,听见他叫自己,便翻了身抱住了他脖子。   心跳,呼吸,体温,如此真切的接触让章珣偷偷的漏掉了一次心跳,他咬住嘴里的肉,想趁着房间里的昏暗将这情绪磨灭掉。   “还疼吗?”   程澍突然发问,章珣不自在的往下缩了缩,“我没事。”   “我要出差几天。”   章珣重新抬头,他看不太清程澍的神色,但手能摸到他耳朵,便用食指摸着他耳朵的轮廓,问,“什么时候走?”   “再过一个小时。”   章珣微微有些诧异,这一晚上,程澍其实只跟他做了两次,其他大部分时间章珣都在做一个让程澍爱不释手的玩具,程澍默不作声,章珣也至多只是轻喘了几声,程澍要抱他他就乖乖让他抱,程澍要摸他他就趴在他身上让他摸个够,时间过得这么快,章珣是一点察觉都没有。   “我下个月初有个演讲比赛,你能赶回来么?”   “我尽量,” 程澍说,“肖凡留在临海,有事可以找他。”   肖凡是秘书,不是助理,程澍应该是没有助理的,所以他没有一个像样的、能伺候他饮食起居的人,章珣觉得没有人能做到跟程澍完全的契合,他的重心在工作,他的私生活里需要什么,他会自己办好,比如,章珣。   “你一个人出差么?”   “Meco 跟我去。”   章珣料到了,但听见他这样说,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这种不痛快就像,人可以有很多的玩具,有的被放在床上,有的被随身携带,还有一些被收纳在箱子里,人凭自己喜好选择玩具,可没被选择的玩具只会想,在他身上或床上的,为什么不是我。   一小时后,程澍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章珣只睡了四个小时,起床便去了学校。   章珣在图书馆写稿子的时候才想起来,程澍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也意识到‘追问’并不是个好办法,也许差个契机,也许某天自己就想起来了,这样宽慰自己的当中,他给亚斯曼写了一封问候他的邮件。   手机震动时,邮件刚发送出去,是陌生号码,章珣接通后放到了耳边,那头问——   “是齐欢女士吗?”   “不是,我是她儿子,有什么事吗?”   “哦,我这是安桃陵园管理办公室啊,章信先生的墓地管理费用一个月前就到期了,这边需要缴费,您有空过来交一下吧!”   “多少钱?”   “额,这一共是 2250。”   “你给我个账户,我稍后转过去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费用单子需要你本人签字,你过来一趟刚好也看下章先生的墓吧,你们家太久没人过来,年初下大雨,园里好些墓碑都有些损伤。”   章珣听懂了这言外之意,手指紧握着手机,好一阵,“好,周末吧。”   章珣挂断后给章珒打了过去,那头没接,通话音响了一声就被摁断了,随后便有信息发了过来——   【我跟程老板来雾州了,在开会,晚点回电话。】   程澍夜里那句‘Meco 跟我去’还犹在耳边,章珣莫名堵了口气,调出程澍的聊天页面,挑了个地雷扔了过去。   周末天阴着,章珣打车到了安桃陵园,到管理处时正碰上几个人办完事出来,章珣让了让,再进去,迎面碰上了一个中年男人,“哟,来缴费的?”   “嗯。”   “那进来吧,今儿全是来补缴费用的,您是哪位的家属?”   “章信。”   话刚说完,那中年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埋头在抽屉里找表单,嘴里道,“一年多了,E106 那块墓就没人来看过,你们这,移民了是吧?”   章珣随口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随后在他的指示下付了款。   那人随后递了笔和单子回来,“你确认下,签了字我带你去看看。”   管理处离陵园还有一段距离,章珣乘他的面包车一路颠簸了过去,爬台阶到了山腰,入眼是浩浩荡荡排列整齐的墓地。   “我们这每个月都有专人来巡查维护,但你也知道,这毕竟是山地,野禽啊,风雨雷电啊,难免会对墓地上产生一些影响。”   “我明白,没关系。”章珣跟着他走到了目的地,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一下子闯进他视线,墓碑上的确有些划痕和瑕疵,他一时愣着没动,那管理员却跟老熟人似的,弯腰拂去了章信墓碑前的枯叶,“过节还是来看看,到底也好有个念想。”   “小珣,你放心啦,妈妈可以处理。”   “小珣,过两年我想带着你弟弟过来找你,你要照顾好自己,等妈妈过来。”   “小珣,你爸爸走了。”   “小珣,公司现在全是烂摊子,妈妈不是不让你回来,是你回来了妈妈还要分心,听妈的话,等过段时间好点了,再回来陪我,行吗?”   “小珣,今天办理完手续,账上剩下的钱都分发给员工了,还有好些事情没处理干净,妈有点累,今天就不给你打视频电话了。”   “小珣,我有点后悔了,我当初是不是不应该那么固执的要嫁给你爸爸。”   “诶,小兄弟!”   章珣乍一回神,“哦,怎么了?”   “我是问,你看要不要做个修复,这些划痕是看不太出来,但顾客的要求我们都会满足的。”   “不用了,”章珣很快回话,“就这样吧,麻烦您带我回去。”   管理员也没话了,挑了挑眉,“那走吧。”   章珣从管理处直接回了住处,刚到家不久外头就下起了雨,天色暗沉的吓人,章珣去关了窗户,回来时走到了齐欢的照片面前,他拿下来,指腹从照片上抚过,他想起齐欢疲惫的声音,想起齐欢一边哭一边跟他说,怎么办妈妈当不了圣人……   水珠砸在相框镜面上,章珣拿手擦去了,可他越擦越模糊,擦到后来干脆什么都看不清了才停下来,门铃响时,章珣反应过来,胡乱抹了把脸,将齐欢的照片放回原位才去开门。   门外头是个陌生人,她噙着恬静的笑冲他道,“你是章珣么?”   “我是,您是?”   “我是陆湘芸,我们在天杰中学见过。”   “天杰中学?”   “是,我是陆展尧的姐姐。” 第17章 协商   章珣真的没有想起这个人来,不过‘陆展尧’这个名字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办公室,他比章珒站的笔直多了。   “进来说吧。”章珣侧身让路,在她进屋后,招呼她坐下,之后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才问,“陆小姐来找我,是为了小孩们的事?”   “是,” 陆湘芸端坐着,并没有要喝水的意思,“我想你跟我一样,也是想让弟弟赶紧回学校上课,现在正是要紧的时期,掉课的影响不是一天两天能补回来的。”   “我明白,”章珣也坐下来,“可是现在学校那边勒令停课,再加上,我还没有带他去跟那位同学道歉,复课的事,肯定没那么快。”   “等我下,” 陆湘芸拿了包,从里头拿出一份文件,是透明的文件袋,里头只有一张纸,纸的下方签了好些名字,她递给章珣时说,“我今天来,也是想大家一起把问题解决了,这是一封协商书,你看看,同意的话,在上头签字就好。”   章珣接过来,本来一张薄薄的纸,章珣在看完上头的行文后竟觉得有些沉重,他将文件放在了茶几上,“抱歉,我不能签。”   陆湘芸似乎料到他有这反应,耐心道,“小章先生,不签孩子们就必须得去道歉,还得获得原谅才能复课,那孩子会不会原谅他们还不一定不说,咱们也都了解那几个臭小子,他们是会主动认错跟人点头哈腰说抱歉的主儿么?”   “那也不能把那孩子调去别的班,他又没有错,要走也是我们转走。”   “那还真不行,” 陆湘芸正色,“天杰在临海是什么样的学校,他们八班在天杰就是什么样的班级,八班的同学和带课老师是不会跟着学生走的,咱们费劲把孩子弄进那个班,没有轻易挪走的道理是不是?”   她这番话,章珣其实听不太懂,对他来说,念书这件事跟在哪个班级的关系并不大,但他记下了,觉着得跟谁商量一下,至少也要问问章珒,便没有再把话说的太死,“陆小姐,你们急的话,可以不用考虑我们章珒,道歉是一定要的,至于早和晚,我愿意给我弟弟时间。”   “行,我也不强人所难了,本来这事涉及到咱们几家,我想大家意向一致,学校那边更好商量,” 陆湘芸如此说着,却掏出了手机,“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有什么事情都方便联系。”   章珣理解过来,连忙找手机,从兜里拿出来的却是程澍给的那支,他随手放在茶几上,“不好意思,稍等。”   说完便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拿了自己的手机,跟陆湘芸交换微信和电话时,陆湘芸瞥了眼茶几,“章先生用两个手机呢。”   “哦,那是朋友的。”   陆湘芸又多看了眼,转而撤了一步,“那我就不打扰了。”   送陆湘芸出门,俩人礼貌的道别,章珣回身的时候发觉外头的雨越下越大了,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鞋柜抽屉里拿了把伞,又跑出去,差点没拦住电梯,等电梯门重新打开,陆湘芸微微讶异道,“怎么了吗?”   章珣将伞递给她,“外头雨下大了,我看您没带伞。”   陆湘芸的视线就停留在他手里的伞上,愣了一会,伸手接了过来,“谢谢,小章先生。”   “不客气。”   电梯门再次关上,缓缓往下降,陆湘芸打量着手里的小雨伞,不知在想什么,等电梯门打开,一个男人在大厅候了多时,见到她便立刻走到大门口,撑开手里的伞,“夫人。”   陆湘芸站到伞下,将手里那把递给了他,“展尧在哪儿呢?”   “浪总接走了。”   “这俩人又憋什么坏啊,送我过去。”   “是。”   晚上,章珣洗了个澡,这会坐在沙发里擦头发,手机在茶几上,通话界面显示的是章珒。   “我都说了我没碰过他,干嘛非让我道歉啊,我在别人面前点头哈腰的你看着特爽是不是?”   一提这事章珒身上的刺就立起来了,章珣无奈的放下毛巾,“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错哪儿了吗?”   “我错什么我错!章珣我最后再,额……”章珒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好一会,怯怯懦懦的跟他说,“你怎么听不懂我说的话呢哥,我真的没动他,要道歉也是那俩傻逼道啊,额,我是说那两个同学……”   章珣拧着眉头,“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没,没有,我这不跟你讲道理呢吗。”   章珣没耐心了,直问,“你们什么时候结束,你什么时候回临海?”   “我哪知道,这不程老板说了算么,哎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呢,挂了。”   电话这就断了,章珣看着跳回桌面的屏幕,又看着旁边那只手机亮了起来——   程澍:【临海下雨了?】   章珣再看了眼窗外,回复道:【小点了。】   雾州,某酒店   章珒趴在电脑前,屏幕上全是数据,他对面沙发上坐着的是程澍,左手边是 Meco,这是他的房间,程澍和 Meco 是刚刚进来的,挂断章珣的电话后,Meco 跟他说,“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慢慢做,我们等你。”   “Meco 姐,这太多了,我,”   “多么?”Meco 看向屏幕,“方法教过你了,试做的时候你做的是没有问题的,不要被数量吓倒。”   章珒又看向程澍,那人翘着二郎腿,视线在手机上,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求助,章珒抿住嘴,噙着一肚子委屈和敢怒不敢言开始做事了。   章珣:【章珒有没有给你闯祸?】   程澍:【暂时没有】   章珣:【程先生,国内的学校,现在班级之间差别很大么?】   程澍:【差别大的不是班级,是师资】   章珣:【程先生,我想让我弟弟赶紧回学校上课】   程澍:【好】   章珣:【程先生……】   程澍:【嗯】   章珣:【雨又下大了】   程澍的手机页面换到了短信上,那上头显示着几笔消费,有一笔 2250 的,收款方是安桃陵园管理公司。   他又调回聊天页面,跟章珣说:【好好睡一觉】 第18章 适应   程澍回临海当天要出席一个活动,章珣是在章珒进了家门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过章珒看起来很不高兴。   肖凡只送他到门口,跟章珣说,“程总还有点事。”   “没关系,”章珣从他手里接过章珒的行李,“辛苦你了。”   肖凡走后,章珣将章珒行李箱里的脏衣服扔进了洗衣机,归置好箱子又去倒了杯牛奶,再到章珒门口敲了敲门,听见章珒同意才推了门进去。   章珒坐在床尾,手肘撑在大腿上,这样双手捂着脸,看起来不只是不高兴,而是些微有点痛苦了。   “很累啊?”章珣放下牛奶,坐到他旁边,“出差这么辛苦,是不是还是念书轻松多了?”   章珒听着,不动,章珣心以为,程澍大概真是给他安排了很多工作,给孩子累的没脾气了。   章珒这会烦躁的搓了把脸,“我困了,你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吧。”   “……”   “出去啊……”章珒仰倒在床上,语气里多了许多不耐烦。   章珣想起那天给程澍发的信息,程澍说了‘好’,没隔几天,章珒就被送回来了,虽然不清楚他们在雾州到底发生了什么,章珣觉着,对章珒来说,必然也坏不到哪去。   “哥,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自大,自以为是。”   章珣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的人闷声说了这么句话,他握住门把手,停滞了一下,才说,   “好了,去洗个澡,洗完早点睡觉。”   出去前,他指了下桌上的牛奶,“睡前把牛奶喝了。”   门被他带上,章珒颓然的翻了个身,以前几千块,几万块,他知道章珣想想办法总能挤出来给他,但他也知道,多的章珣必然是没有的,有的话老妈的骨灰不会一直摆在家里,有的话,他们不会一直借住梁近舟的房子,但同时,他也清楚,自己这次真的惹祸了,而这个祸让他一下子从某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暴露在生活当中,不得不接受现实的审判。   隔着一扇门,偶尔能听到章珒发出的声音,可能在哭,也能是在悔恨的谩骂,总之,这样的章珒,章珣从没见过,章珣忍下一切的好奇心,回了房间。   次日,章珣一早要去学校,章珒不知道是很早就醒了还是一夜没睡,在听见章珣的动静后,杵在了卧室门口,章珣瞧见,脸色仍旧平静,“我今天有个比赛,你得自己吃饭,冰箱里有食材。”   “哥……”章珒有气无力的叫了他一声。   “不知道程先生今天有没有空,我会联系他的,他有空见我的话,我跟他聊聊你的事。”   章珣忙活完,拿了包,路过他时,停了下来,“你现在就算哭晕过去也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我是你,我会想想办法,怎么将损失降到最低。” 说完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问,“哦对了,那个被你们欺负的小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章珒仓皇,“你问他做什么?”   “你记得他就好,”章珣说,“我听说,他家境不好,但成绩不错,是天杰的校长亲自请去学校的?” 这事是前两天陆湘芸把他拉进了一个微信群里后看到的,那时候群里在讨论,怎么让那小孩家长松口。   章珒听了他的话,一时间搭不上话来。   “你回来也该思考思考,如何解决我们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是不是?”   章珒需要思考的问题太多了,但章珣没有太多停留,他径直去了学校,初赛十点才开始,章珣到大礼堂时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李夏和聂昊。   那俩人互不认识,但在同时跟章珣挥手时打了个照面,章珣给做了介绍,俩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已经公布上台顺序了,你在第九个,” 李夏说,“走了,后台有我朋友,让她给你捯饬捯饬。”   “不用这么麻烦叭,演讲又不是唱歌跳舞……”   “你就让她给你收拾下,学校要录像的,咱们上台不得有点精气神啊?”   聂昊一附和,章珣就妥协了,被送去后台坐在了一个化妆台前。   来给他化妆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跟李夏打了招呼后拉了把凳子坐在了章珣身边,先是打镜子里看了看章珣,之后又扭头直视着章珣的脸,好一阵,“怎么化,这不挺好的么?”   “发型弄一下?” 李夏说。   “再弄成熟一些,章珣看着太小了,上台镇不住场子。” 聂昊一手托着下巴,煞有其事的评价。   扎马尾的姑娘禁不住笑了下,“你这,多少有点嫉妒了。”   “……”   章珣无奈开口,“别听他的,你看哪里需要修一下,随便弄弄就好。”   “好嘞。”   于是,章珣上台的一分钟内,礼堂里全然寂静了下来,他走到舞台右侧的单人讲台附近,手里握着的是一支遥控笔,在开讲前他跟台下浅浅鞠了一躬。   “这,犯规了吧,”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有人说,“今儿可是投票制啊。”   “我的天,这还比什么,长这样还比什么啊?”   章珣离得太远,听不见,可李夏是听见了,她举着手机在给章珣拍照,镜头里的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西装意外的合身,没有领带,所以白衬衣的领扣是敞着的,他额前的刘海被打理到两边,鼻梁上多了一副无边框的眼镜,他微微一鞠躬,周遭就响起了一阵倒吸气。   也许是灯光只打在他身上,也或许,是章珣那一股丝毫不怯场的气质,他站在那里,让大多数人着实惊艳了一把。   当然,相比起前面参赛选手自我介绍式的开场白,章珣的开场显得过于直接,直接到一开口就集中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和临海这座城市终于互相理解了,” 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向在座的诸位说道,“在此之前,在我重新回到我人生最初的规定情境下时,我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但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是老练……” 第19章 发烧   从安桃陵园回来的当晚,下了一夜的雨,他并没有听程澍的话好好睡一觉,而是抱着电脑写完了这篇稿子。   他当然不会在这种比赛场合将自己的一切扒开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观赏,讲到中间,观众慢慢发现,他不过是在探讨人和环境互相适应的方式和过程,中规中矩,又带着点黑色幽默。   讲到最后,章珣觉得鼻梁有些酸,便摘下了眼镜,那会,礼堂后侧的门开了条缝隙,台上台下都未曾察觉,有两个人先后走了进来,就站在座椅后头,视线纷纷落在那束光下的人身上。   “程总,章先生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 肖凡这么说,程澍好久都没有给回应,他看着章珣在台上做收尾,看着他儒雅的鞠躬致谢,一时出神,仿若看见了那年的章珣。   琴音从门缝中流出,程澍的皮鞋在走廊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他从一间间房门前走过,最终停在了一扇虚掩的门边,章珣就在里面,他上身赤裸,背对着大门,他的颈线,肩头和腰身都有漂亮且对称的弧度,那时的个头比现在矮几公分,一曲完毕,他撤出来对着别无他人的房间行了一圈绅士礼。   章珣不记得他是正常的,程澍想,那天晚上的派对,章珣不过是找他要了杯果汁,穿着一件宽松的 T 恤,长裤裤脚搭在脚背上,转身走的时候,程澍看见的还是他在房间里裸着上身走动的样子。   掌声忽而四起,程澍回过神,见台上已经换了人,便也转身出去,肖凡跟上了才问,“我去接章先生?”   程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用了,送我回去。”   章珣晋级,名次也不错,避免了中间的淘汰赛。   聂昊说要庆功,章珣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大礼堂没有班上人的身影,他也确实没想过名次的事,就像聂昊说的,这种比赛就是块烫手的山芋,班里的人不愿意做,他顶上去,为的不过是那句‘重在参与’。   从学校出来,章珣接到了章珒的电话,挂断后章珣拦了辆的士,报了天杰中学的地址,到地儿时,章珒刚从校门口出来。   “章珒?”   章珒见了他,舔了舔干巴巴的嘴皮,走到他面前后,跟他说,“卓琢希望我转班。”   卓琢,那个被欺负的孩子,章珣听了这话,虽有预料,多少心里还是往下沉了沉,但他很快排解了这点情绪,上前转身跟章珒并排,“那,你怎么打算?”   “转吧,”章珒说,“没办法,他说他不想跟我们呆在一个教室。”   章珒是自己去道歉的,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当着全班人的面跟卓琢说了抱歉,等这个周末结束,章珒会被调到三班。   另外两个的情况章珣不太清楚,回去的路上,他从那个微信群里退了出来,陆湘芸就隐在他的通讯录里,也没有任何动静。   章珣把章珒送回家,而后去了程澍的住处,进门时发觉玄关多了一双皮鞋,再看向客厅,程澍就坐在沙发里,看样子是在校表。   他真的在,章珣心安下来,走过去,单刀直入的问,“程总给我弟弟出的什么难题能让我听听么?”   “复课的事,还顺利吗?” 程澍问。   “道歉,转班,很顺利,”章珣到他身边坐下,说,“您威胁他了?”   “我拿什么威胁他,” 程澍偏头,“你么?”   章珣平白咽了口唾沫,“那还能是什么?”   校准完,他将表放在了茶几上,随后埋头摁了摁眉心,“他算错了一组数据,差额两千万,我让他按照规定赔付给公司。”   两千万,别说是章珒,就是以前的章家对这么个数字也得犹豫再三。   “他说他未成年,负不起这个责,” 程澍平述道,“我告诉他,你还有个成年了的哥哥可以替你负任何责任。”   程澍吓着章珒了,章珣想,毕竟章珒从来没独自面对过‘代价’这件事,从齐欢离开他们到他被逐出校门,章珒也从来没有直面过如今的困境,而程澍,他不过是简单粗暴的将章珒逃避的一切都掰开撕碎放在了他面前……   程澍没有再多说,手握拳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章珣从思绪中挣脱出来,朝他靠近了些,而后将手心覆盖在他额头上,很快他就被那个温度给吓到了,“程先生,你在发烧。”   “我知道,” 程澍说,“抽屉有退烧药,章先生方便给我倒杯水么?”   章珣起身,马不停蹄的拿药倒水,伺候他喝下去,“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程澍摇头,起身朝卧室去,“过来。”   程澍身上很烫,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章珣在他怀里,从背对着,再到面对着,中间还偷跑下床去拿了毛巾和冰袋,回来后拿手撑着敷在他额头上,如此反复,程澍醒了一阵,扼住他手腕让他消停点。   章珣就真的不动了,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等夜来临,章珣才渐渐睡着过去。 第20章 意思   “这种情况只追求经济效益没用,眼光要放长远,”   “放多远,这么远够不够?”   程澍跟程澈的对话被打断,俩人纷纷朝后望去,人工湖边,南黎一挥手将鱼饵抛了出去,在身后的小马扎上坐下才接着问,“够不够啊到底?”   “够了够了,妈,你当心别摔下去了。” 程澈哄完,等南黎不理他了,才重新回正身子,“没关系,时间还长,大哥以后慢慢教你。”   风从湖面吹来,程澈将头上凌乱的海浪卷朝后捋去,而后倒了酒跟身旁的程澍碰杯,程澍感受不到酒精带给自己的痛感,他离这么近坐在程澈身边,张了好几次嘴竟一次‘大哥’也叫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程澈在风声中开心的大笑,看着时空中伸出一只手,将那样愉快的程澈越拉越远,直至程澍再也看不见……   “大哥!”   “程先生,程先生……”   程澍在这两声焦急的‘程先生’里慢慢清醒了过来,他感觉有个东西不断地在往自己怀里钻,许久,程澍摸到章珣的背,发觉这孩子身上湿的透透的,于是摩挲了几下,哑声问,“热不热?”   章珣抱着他不放,从程澍刚发梦魇开始,章珣就以这种姿势停留在他身上,这么些日子以来,这是他头一次看见程澍出现这种情况,尽管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但章珣觉得,那种淤积在内心深处的痛苦一定将他折磨的够呛。   章珣抽出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头,似是感觉没之前那么烫了,才问他,“你做噩梦了。”   “我做噩梦,你就这么压着我?”   章珣尴尬的挪了挪,从他身上下来,“你也没有不让我抱你……”   “要不要开灯?” 程澍问着,没等他回话,床头灯已经亮了,章珣埋下头避开光线,过了会才重新抬头,那时程澍正注视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章珣便凑上去亲了亲他,又觉得不够,张嘴轻轻咬住他下唇,再放开的时候,程澍一条胳膊圈住了他的腰身,告诉他,“感冒会传染。”   章珣咧嘴笑,贴过去将舌尖递进了他嘴里,还微不可闻的跟他说,“没关系。”   程澍病了,亲吻里有病恹恹的感觉,他不怎么推拒章珣,只等到章珣觉得够了,才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跟我去洗洗。”   浴缸的水温正好,章珣跟之前一样,抱着膝盖坐在他腿间,安静了好一阵,章珣叹了口气,随后扶着浴缸边缘仰靠了下去,好在程澍接的很稳,这样将他箍在胸口,听他自顾自的说,“原来堂堂程总也会生病,生了病,还会做噩梦。”   “让章先生你失望了。” 程澍说。   章珣不吭声,拉过他的手,玩儿他的手指,程澍另一只手手心盖在他肚子上,就着这个姿势将他往怀里拢了拢,而后逗他似的,将手指从他手里抽走,也不完全拿走,等他抓回去,再抽走,如此反复,章珣想也没想,抓过来咬饼干似的一口咬住了他拇指后侧的掌背。   程澍好不容易有了些痛感,竟希望他再用力些,但他没明说,保持着这个姿势亲吻章珣的肩窝。   “能不能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章珣松了口,偏头将半张脸埋进他掌心里,他知道自己没立场问,可他忍不住。   程澍倒是没多大反应,手托着他的脸,让他重新靠在自己胸口,好久才跟他说,“梁近舟开生日派对那天,你从我手里拿走了一杯果汁,连声谢谢也没跟我说。”   章珣突然来精神了,尽管想不起来,可程澍如此轻描淡写的跟他提起他们之间的交集,不仅让章珣没有产生窘迫,还让他多了一丝庆幸。   “好在我没跟你撒癔症,” 说完,又道,“那近舟说,你这些年一直挺关心我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程澍说,“你希望我有什么意思?”   章珣便不自在的玩水,“我也没别的意思……”   程澍让着他么,没有吧,章珣琢磨着,哪次对话他让过自己半句的?   至于程澍到底梦到了什么,章珣没问出来,事后也把这点好奇心忘了个干净。   翌日一早,肖凡带了医生过来,程澍低烧,还有些有炎症,章珣不太明白,程澍为什么执意要在家里输液,肖凡也像是习惯了似的,等他挂上点滴,便打电话叫酒店送餐,这房子仅仅一上午,俨然成了他的临时办公室。   Meco 赶来的时候章珣刚在锅里煮了奶,高跟鞋的声响急促的传进来,章珣很清晰的听见了一声满是担忧的 “程澍”。   所有人都叫他程总,只有她,叫他程澍。   章珣不知将思绪摆在了何处,手里的勺子无意中脱落,发出刺耳的声响。   肖凡很快跑了进来,“章先生,没事吧?”   “哦,我没事。”   肖凡将勺子捡起来,压低了声音跟章珣说,“别误会,Meco 姐跟我老板只是朋友。”   章珣有些难为情,他不知道肖凡为什么会跟他说这句话,这看起来像是他明晃晃的摔坏了一个醋坛子。   肖凡没多留便绕出去了,章珣端着热好的奶出来时,程澍正在看文件,见他过来,便腾出没插针管的手示意他来身边。   章珣贴着他缓缓坐下,犹豫了一下才道,“别看了,你还挂着水呢。”   肖凡和 Meco 都没吱声,程澍手里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放回了茶几上。   “肖凡,送 Meco 回去。”   Meco 没跟他犟,跟在肖凡身后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给二嫂的礼物都备好了,明天的晚宴你还参加么?”   “肖凡明天来接我就是。”   Meco 应下,看了眼章珣,之后离开了。   他们聊的事,程澍不主动说,章珣也从不多问,但程澍今天很直接的告诉他,“家里有事,明晚不能陪你。”   “嗯。”章珣没有异议,手指碰到他输液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轻轻摸了摸,“那个,你会拔针头么?”   程澍摇头。   “那你把医生打发走干嘛?”   “你不会么?”   章珣面露难色,“不仅不会,还不敢。”   程澍好笑,伸手将人收回了怀里。 第21章 想你   程澍被感冒病毒侵袭的两天,在这间房子里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贪念,但他没有让章珣知道。   周日傍晚,落日余晖,映的满屋子都是金橘色,章珣用程澍工作的平板电脑在玩一个叫炮炮糖的小游戏,程澍在他身边接电话,没多会,肖凡带着妆造师和几身用防尘袋装着的西装进来了。   “程总,虹山那边再过半小时开场。”   章珣从他们进门就直愣愣的看着,程澍换了衣服,全身上下都被打理的一丝不苟,连脸上来不及剃掉的胡茬也褪了个干净,章珣这么打量着,拿出手机悄悄给他拍了张照。   “章先生不能,”   肖凡瞥见章珣的动作,刚一叫他,便被程澍抬手制止了,“没事,你下去等我。”   肖凡带着妆造师下楼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章珣屈膝窝在沙发里,在程澍朝他走过来时,将手机朝他递过去,“我删了,” 说完,见他不接,便拿回来调出相册再递过去,“这是你给的手机,我不会往外发的,你可以检查。”   程澍接过去,顺手放在了茶几上,重新跟他说了一遍,“没事。”   “你该走了,快到时间了。”章珣提醒他。   程澍不知为何,站在原地没动,章珣思来想去,在沙发上站起来,凑过去抱住了他,还说,“明早我有课,回来太晚的话,声音要轻一点。”   说完便回到原位,而后又抚了抚他的西装,生怕刚刚的动作给他弄出褶皱。   再然后,程澍将他从沙发上抱了下来,跟他说,“我尽量。”   虹山是临海市东部的一处富人区,占地面积大,风景也不错,虹山会馆则专门用来招待客人,会员制,说白了,就是一般人无法承担消费的地方。   宴会厅人头攒动,媒体架着长枪大炮在厅里穿梭,程澍姗姗来迟,刚一出现就吸引了许多媒体蜂拥过去。   与这大厅里的热闹不同,楼上的套间里,章珒横躺在沙发上,手里握着游戏手柄,输第六回 了,他才蔫蔫儿的放下胳膊,“真没劲。”   “怎么没劲?明儿你都复课了,你不该兴奋兴奋?”   “兴奋什么?”   “终于不用听你哥唠叨了呗。”   章珒听着,没回话,他想起程老板来,那人虽然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可说的话却字字珠玑。   “嘿!”   人影突然从沙发背后扑过来,半个身子悬在章珒正上方,惹得章珒捂着胸口翻了个白眼,“有病?”   “想什么呢?” 陆展尧盯着他问。   “如来佛。”   “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你拉着我垫背之后,”章珒掀开他坐起来,下了沙发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了大半瓶才说,“你还不下去,我听着楼下宴会都开始了啊。”   陆展尧还没来得及回话,房间门被推开,一个女人进来,“展尧,快到你致辞了。”   “知道了,” 陆展尧回了话,又冲章珒道,“要不跟我下去吃点东西?”   章珒摸了把肚子,“行。”   台下分席而坐,台上正在走宴会流程,生日会办成了招商会,章珒是看不太懂,兀自躲在最边上的自助取餐区域填肚子。   章珣的电话打来,他将一块寿司塞进了嘴里,囫囵的摁下接听,“喂哥?”   “你怎么没在家?”   “哦,我,”章珒放下餐盘,扫了眼台上的陆展尧,“我出来参加同学的生日,你放心,什么也没干,我在吃东西呢。”   章珣那头听起来也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早点回来,明早还得去学校呢。”   “知道了知道了。”章珒匆匆挂了电话,正要重新开吃,肩膀就被碰了一下,是个陌生女孩,冲他笑道,“你是陆展尧的朋友?”   章珒嚼了嚼嘴里的食物,一时没说话。   “哦,我刚看你们有说有笑的一起下来。”   “有事?”   “没事啦,我也认识陆展尧,就是这段时间没见他去学校,是之前那个霸凌的事还没解决么?”   “他那边什么进度我不清楚,你可以直接问他。”   女孩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转而又道,“诶,那他有打算登门道歉么?”   不是不回话,是真的不清楚,被举报之后章珒从来没关心过陆展尧复课的事情,他想搪塞过去,还没张口,那女孩就被肖凡隔开了,“抱歉,女士,这边请。”   先是肖凡,再是程澍,章珒咯噔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咽了,“程,程总,您怎么在这?”   程澍拿过他手里的盘子,又给他装了些食物,递给他时说,“吃完我让肖凡送你回去。”   “啊,哦。”   “事情就是这样,”章珒从卫生间出来,跟章珣嘀咕了好一阵,“我之前搜索他的资料,只看见程家的信息,我哪知道他二哥的老婆就是陆展尧他姐啊。”   章珣也是听到的这句要紧的才停下手里收拾衣服的动作,“你说程先生他二嫂是陆展尧的姐姐?”   “是的,没错,”章珒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后将手机递给了他,“呐,你自己看,程家三兄弟,老大程澈,老二程浪,老三程澍,陆展尧我倒是知道,他们家本来就家大业大的,没想到他姐姐竟然还是程总的二嫂……”   章珒说着说着,又说回了今天在宴会厅的事,大约是怀疑对方可能是记者之类的话,章珣没再听了,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那上头有程家人的简介,关于程澍的信息他之前都看过,没什么变化,只是当时他没有去搜‘南海星程’,也没有去搜‘临海程家’这样的字眼,所以他一直都没发现,关于程澍的母亲和大哥,搜索结果上显示的是空白栏,只在最后草草写了‘不幸逝世’四个字。   “章珒,程先生他大哥……”   章珒住了嘴,凑过来,说,“车祸,在沿海公路那个直角弯道,车子甩飞出去,车里的人当场就没了,我刚也搜了事发那年的新闻。”   章珣突然想起那天陪程澍走的那段路来,那天程澍没什么话,他时不时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当时还以为只是工作让他情绪不好,现在想想,他该花费多大的力气才能走完那段路啊。   章珣闷不做声,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搜索了当年的新闻,让他诧异的除了车祸发生的年份跟他去卡萨的年份是一样的外,还有便是搜索显示出的前几条结果:   【南海星程董事长夫人因车祸去世】   【南黎与其长子车祸前已签署股权转让协议】   【南黎与其长子股份已并入程董事长名下】   【程澍当众与父亲起冲突】   ……   等章珒睡下,交代他明早按时去学校上课后,章珣又打车回了程澍的住处。   晚间新闻确实有插播陆湘芸生日宴会的消息,原因是宴会上举行了一场慈善拍卖,拍卖所得的款项会成立一个面向罕见病患者的救助基金,这一举动,让程家的南海星程和陆家的联美集团纷纷上了各大头版头条。   章珣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程澍,他手里拿着一杯酒,正跟几个人在聊着什么,镜头一晃而过,接着便是别的新闻了。   章珣等到十一点,程澍还没有回来。   快十二点的时候,章珣放好水,坐在浴缸里泡澡,他总是抑制不住在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对程澍产生那种无法判定为‘同情’还是‘心疼’的情绪?   那个男人是程澍,即便章家没有破产,在他程澍面前也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可程澍那天在海边的背影又像风筝线一样牵扯着章珣的思绪,让章珣在今晚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睁眼是他,闭眼是他,呼吸是他,屏息也是他。   “章珣,章珣?”   “呃,呼,咳咳咳……”章珣听见程澍的声音,慌忙从水里挣扎了出来。   程澍在浴缸边坐下,等他清理好被呛到的嗓子,才问,“憋气做什么?”   “没,试试我能憋多久。”   程澍替他抹掉了眼睛上的水渍,很简单明了的跟他说,“以后不许了。”   “哦……”   可能感冒还没完全好,程澍看起来有点累,这会解了衬衣扣子,刚要起身,被章珣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回过头,递给章珣一个疑问的眼神。   章珣仰着头看他,温声道,“我,我很想你。” 第22章 住处   “额,我是说,我在想你什么时候结束。”   章珣松了手,身子往水里沉下去一些,等下巴没入水面,程澍的手便跟过来了。   章珣很喜欢程澍的手,没有皮包骨,也没有突兀的指关节,这样拥有匀称的宽度和长度的手指,短暂的在他酒窝附近碰了碰,“你可以想我,章珣。”   宴会十一点就结束了,程浪留他下来跟几个合作伙伴说说话,但程澍坐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他觉得聒噪和无聊。   回去的路上,他又想起章珣扑在他怀里让他回去时声音轻点的话来,章珣说这话的时候像已经嫁给他很多年似的,言语间满是亲密至极的冒犯。   那天晚上章珣哭了,从浴室到沙发,再到卧室,程澍手背上的针眼在他眼前晃动,章珣被他圈在怀里直至耗尽最后一点力气,腿一软,好悬没昏过去。   天刚蒙蒙亮,章珣半梦半醒的被他搂住后颈翻过身面对他,听见他说,“下午我去学校接你。”   “你又要走么?”   程澍嗯了一声,章珣也学着嗯了一声,片刻,又清醒过来,“别去接我了,昨天章珒遇到了记者,还是小心些罢。”   他没听到程澍的回话,但眉心上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肖凡几分钟后便来将他接走了。   进了决赛的事,辅导员跟班里通知了,章珣早上去上课,一进教室便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掌声。   章珣愣在讲台附近,被辅导员拍了拍后背,“章珣,电视台拍了你的初赛视频,据说被选上做晚间新闻的稿件,这两天应该就会播放了,恭喜呀!”   “谢谢,”章珣微微颔首,又冲教室里的同学重复了一遍,“谢谢大家。”   “嗐,谢我们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决赛加油。” 班长这么说着,又带头鼓掌,一阵熙攘过后,辅导员才跟他说,“好了,找位置坐吧,该上课了。”   “嘁,牛逼什么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拿冠军了嘞。”   “嘘,你小点声。”   章珣一字不落的听见了,他朝那边看过去,又抿着嘴收回了视线,这样的话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听到一次,而次次都出于同一人之口,至于到底损害了对方哪方面的利益,章珣一直没太搞明白。   中午约了李夏和聂昊一起吃饭,章珣有意提起了这个事,谁知这二位习以为常了似的,让他别搭理,之后又开始盘算去哪个窗口再买点午餐收尾的吃食。   直至看见一张熟脸,章珣才把这事抛诸脑后,扒拉了前头几乎将整个脑袋塞进打饭窗口的李夏几回,对方一边试图甩脱他的手一边喊,“阿姨,我不要葱,多放点辣酱!”   “李夏!”   李夏收回脑袋,没脾气的回过头,“干嘛呀祖宗,我这买饼呢!” 话尾音一收,李夏十分不自在的站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   江琳,章珣难得记的如此清楚,因着李夏说过,这是她很喜欢的主唱,是同校的师姐,也是让李夏站在观众池里跟台上的她对视后一晚上都红着眼眶的姑娘。   章珣不说,不代表他没有发现,就像现在,李夏固执的不跟她产生视线上的交错,即便大家坐在一起,气氛也尴尬的让人难以忍受。   “我还有事,先撤了。” 聂昊留下这句话后溜之大吉,章珣不敢走,他怕李夏事后要他的命。   “乐队签了一档综艺节目,过两天就得进组拍摄,” 江琳跟李夏面对面坐着,她直视着李夏,一字一句道,“三个月,你不用刻意躲我了。”   “好。” 李夏点点头,随后问,“你车在哪,我送你过去。”   “不用,” 江琳拿下肩上背的包,拉开拉链后,将里头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李夏面前的桌上,“这是我能找到的全部了,再见。”   江琳就这么走了,各种形态的史迪仔小手办在她面前堆积成山,食堂里投递过来的视线数不胜数,章珣比李夏更积极的平复了一下心情,“她,走了哦。”   李夏还是木讷的点头,章珣就不吱声了,捡了只正在发脾气的公仔放在手里玩儿。   远处,承重柱后,一个镜头悄悄收了回去,相机的主人戴了顶鸭舌帽,这会一边朝外走一边拿手机给人发语音,“诶你猜我拍到什么了?我就说嘛,只要跟下去,一定有收获。”   章珣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了某个娱乐新闻主编的电脑屏幕上,视频里他,李夏,江琳坐在一起,看起来就像什么难以抉择的三角关系。   江琳走后,李夏也学着聂昊的借口先离开了。   章珣还是上完了下午的课,从教学楼出来,看见停在对面的程澍的车,手机恰时响了,程澍在那头问,“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电话也没挂,他便跑过去钻进了车里,车子随即发动,从学校复杂的路线里开了出去。   章珣挑了几个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比如初赛通过要准备决赛稿子了,比如李夏喜欢着一个乐队的主唱,那个主唱今天来找她了,比如下午上课的时候教室里来了一只狸花猫,那只猫趴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上睡了整整一下午……   程澍不怎么说话,但他会听,在章珣讲完所有的细枝末节后,他问章珣,“给你换个住处好不好?”   “那个房子不好么?”   “近舟那儿给章珒住吧。” 车子速度慢下来,从路边拐弯,驶进一个小区,最后进了地下停车场,章珣跟着他下车,从电梯一路上到 9 楼,电梯门一打开,入眼的便是一间硕大的、视野开阔到能看见大半个海平面的客厅。   章珣走到面向海景的落地窗前,仿若能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程澍跟在他身后,很久才问,“喜欢吗?”   章珣想起卡萨,他有时候会和当地人一起,坐在港口发一下午的呆,大西洋海平面上海浪滔天,卡萨布兰卡港内却水波不兴,他觉得,那是为数不多可以观察摩洛哥的神秘又迷人的角度。   程澍从身后覆盖过来,章珣一只手撑住玻璃窗,“我以后,都在这里等你么?”   “嗯。”   章珣听着,回过身,“那程先生,从现在开始,你一个月回来几次?”   “你说了算。”   有一天程澍过来了一趟,好像是回来找什么东西,离开后他没来由的觉得自己当初好像多此一举了,听了梁近舟的话,把章珣安置在那套小小的公寓里,告诉他一个月只见他三次,本意是为了让他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但也确实没有预料到,章珣有一些他本人都不曾发觉的黏人。   这让程澍的承诺无法一一兑现,他必须见章珣很多次,以此来平复他身体里那些令人狂躁的欲望。   章珣又答应了,他看得出来,这里才是程澍真正的住处。 第23章 包养   ‘云顶’的房子设计的很是通透,只是平墅的层高大都有些夸张,一整栋楼也不过十层。   章珣进来有一会儿了,除了视野开阔,鼻腔里还总是萦绕着一股清幽的香味,这和海浪掀起的味道大相径庭,他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香味的来源,便问程澍,“这是什么味道?”   “挥发油,” 程澍的目光落在他耳后,轻声问,“你不喜欢?”   “挺好闻的,没有不喜欢。”   “那就好,” 程澍说完,牵起他的手,“去看看卧室。”   肖凡晚上将章珣常用的行李送了过来,顺便还送来了大包小包的新衣物,章珣坐在客厅拆包装,发觉这些东西加起来几乎可以付一套房子首付了,再看向那边吧台前跟肖凡吩咐工作的程澍,‘包养’这个词有轮有廓的立在了章珣眼前。   肖凡没待多久,走之前特意过来跟章珣说,“家政每天下午会过来做清洁,章先生只管休息,有什么需要的打给我就好。”   “哦好,”章珣应着,忽而想起章珒来,便追过去叫住了他,“程先生带我来的时候,说以后让章珒住近舟的房子,他的意思,是不想让我再两边跑了么?”   “是,已经年尾,往年这个时间段程总也几乎不怎么出差了,今年章先生在,程总又没有要回虹山住的想法,章先生就安心住下吧。”   章珣听是听懂了,他也意识到,今年过年不出意外,可能要跟程澍一起过。   送走肖凡,从电梯口回来,程澍正巧挂断了电话,如此坐在吧椅上,章珣径直走进了他双腿间的空隙里,“章珒一个月就放一天,月底我可能要回去陪陪他。”   程澍很缓慢的摇了下头,在章珣很失落的耷拉下眼皮子时,跟他说,“你随时可以回去。”   章珣下意识松了口气,还没说话便听他接着问,“难道我囚禁过你么?”   “那倒没有。”   “那为什么总是怕我?”   “也不是怕,”章珣思忖了一阵,伸手过去,试图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心,“我就是不想你不开心。”   程澍就着这个大人问小孩是不是犯错的姿势瞧着他,最后什么也没说的把人拉过去亲了一通。   时间自章珣正式在‘云顶’住下后加速了一般,月底的决赛章珣没进前三,但捧回了最佳人气奖,令他欣喜的是,决赛那天班里去了不少人,聂昊和李夏混在其中,还真做了一条大横幅,夸张的颜色和字眼在他出场的时候一下子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章珣隐在平光镜下发笑,结束后,抱着班长代表全班送的花从礼堂出来,却只见聂昊不见李夏。   “刚接了电话就走了,我们先去吃饭,晚点再联系她好了。”   程澍今天有事,章珣知道,所以打算比赛结束去跟李夏和聂昊好好吃顿饭,他还是四处找了一圈,但始终没瞧见李夏的身影,“那走吧。”   俩人绕过礼堂,从几栋宿舍楼前走过,没走多远,章珣无意中在两栋楼间的夹缝巷子里看见了李夏,也正是他看过去那一刹那,李夏实打实的挨了一巴掌。   若是章珣没拉住,聂昊大概已经冲过去了,但章珣使了吃奶的劲儿把聂昊那个大块头往前带走了一段距离,才卸下力气跟他说,“你让她自己解决好了。”   “都挨揍了还解决什么啊?”   “你去了就能帮上忙吗?” 话音刚落,江琳从巷子里冲出来,径直上了不远处的保姆车,车门被大力关上,尾音还在耳边回荡,李夏也慢慢走了出来。   “李夏,”章珣走过去,“你还好么?”   聂昊也问,“要不去医务室?”   李夏拿拇指揉着腮帮子,又拿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检查完才说,“没事,走吧,吃饭。”   江琳入组录制节目,嘉宾名单刚放出去,网上就传出了狗仔拍的照片,章珣依着她的话去社交媒体上看了一眼,那上头不仅有她俩,还有章珣,地点是学校食堂,那天江琳把一大堆史迪仔倒在了他们面前,标题因此也写的模棱两可,章珣只是草草了解了一下就揣回了手机,“她打你是因为这些照片的事?”   “不是,” 李夏说,“她想复合,还想公开,” 说完,在章珣和聂昊的静默中补了一句,“我都没答应。”   “你不喜欢她啊?” 聂昊跟着问。   “喜欢。”   “喜欢干嘛不答应?人家都要出道了,这种时候想跟你公开,就冲人家这魄力,换了我我怎么都得死心塌地跟人好着。”   李夏将杯子里的啤酒喝了个干净,好一阵才说,“不行就是不行。”   聂昊不懂,李夏也不解释,两个人边喝边斗嘴,喝到后来是章珣请了餐厅的男服务生帮忙才给送去了旁边的酒店,章珣安置好这二位,又等他们完全睡熟了才从酒店出来。   那会看见程澍的车子安静的停在路灯下,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像是等了他很久。   章珣坐上副驾驶,舒了口气才跟他说,“师傅,麻烦送我去云顶。”   “好,” 程澍应下,侧身过来给他系上了安全带,又凑得很近的嗅了嗅他的味道,“喝了多少?”   章珣说,“一点点。”   安全带卡扣发出咔哒的声响,程澍将大片的氧气还给他,车子便在章珣不知不觉中很温和的起步了。   章珣确实只喝了一点点,他的困意来源于今天一整天的疲惫,所以程澍还没开到家,章珣就在副驾驶上睡着了,再醒来时是在车库,程澍不在车上,而在驾驶座门外,背靠着车门,在抽烟。   章珣没有急着叫他,这样隔着一扇车门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又想起李夏来,李夏今天始终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不答应江琳的请求,但章珣想,如果换成自己,可能也会跟她做一样的选择。   程澍说要休息一天,刚好赶上章珒放假,一早便答应章珣让肖凡去把人接过来,章珒过来这一路都没吱声,到了楼下才给章珣打了个电话,开口便问他能不能不上去,可电话是程澍接的,那头说了句‘你随意’,章珒一分钟后就出现在章珣面前了。   “程总好。”   章珣被他这难得一见的怂样子弄的忍俊不禁,接过他的书包,“饿不饿,去洗手吃点东西。”   章珒便黏在他身后,一路跟进了厨房,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用管我了,以后放假我自己过,你们要过二人世界,非喊我干什么?”   “他不是让你随意么?”   “嘶,你知道我跟他工作那几天学到什么了吗?”   章珣在冰箱里拿东西,抽空搭话问,“什么?”   “程总只要没明确的答应,那就是拒绝的意思,我刚刚要是跑了,鬼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处理我?”   “他有那么可怕么?”   “不然你跟他工作两天试试,”章珒自顾自的道,“我也不知道你图他什么,他不就是个有钱没地儿花,有劲儿没处使的,工作狂么?”   这话形容的倒也准确,章珣琢磨,程澍跟别人真的不一样,他偏执于工作,不喜社交,话少,也没什么特殊爱好。   心里这么盘着,外头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大概是 Meco 来了,他探身,又走出去,Meco 冲他点了下头,“我来给程澍换挥发油。”   “挥发油……”章珣想起来,“是什么植物?程先生很喜欢这个味道么?”   Meco 微不可见的顿了下,笑道,“是辛夷,章先生觉得不方便的话,下次我让肖凡过来换。”   “不会不会,我只是好奇,所以问问,”章珣撤了一步,“麻烦你了。”   目送 Meco 进书房后,章珣一回身,发觉章珒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跟在程澍身侧,张着耳朵听程澍说话,架势如同要把他的每一个字都分析出一篇千字作文来。 第24章 失眠   但程澍并没有在教育他什么,只不过例行检查,问了他几个数据上的问题,章珣偷听了一下,似乎是之前章珒跟他工作时没有解决的事情。   “程总,” 跟到酒柜前,章珒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问,“上次的事情,真的没事了吗?”   程澍拿下来一瓶红酒,边查看产地年份边点了下头,章珒接着问,“那,章珣也不会有事了是吗?”   “他会有什么事?”   “不是您说章珣,额,我哥会替我负法律责任?”   可能是不太满意,程澍将手里这瓶酒放了回去,又重新拿了一瓶,抽身往回走时才问,“学校不给你们普法么?”   “普法?”   程澍没搭话,恰时 Meco 从书房出来,到了程澍面前,“我们聊聊?”   章珣听见了,他还在厨房捣腾那个复杂的榨汁机,不仅听见,也看见他们一前一后的又回了书房,房门关上,再打开是半小时后了。   “榨汁机很难么?” 他们出来前,章珒的声音出现在章珣耳边,紧接着是‘嘀’的一声,机器启动,将里头的果肉碎成烂泥。   “你想什么呢?”章珒贴着他,视线落在那扇门上,“是不是很想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章珣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正经点。”   “这就不正经了?”   章珣还想斥他几句,无奈 Meco 打开书房门出来,便作罢了。   “周末愉快章先生,我先回去了。”   章珣挤开嘴角点了下头。   Meco 走后,程澍并没有出去,书房门只留了一条缝隙,他偶尔能听见章珣在外头弄出的动静,这动静又很快消失了,表盘上指针跳了一格后,敲门声响起,章珣的声音传来,“程先生?”   程澍合上手里的文件,“进来。”   章珣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一杯果汁,看起来很是浓稠,他只是这样走进来,竟觉得这书房跟外头不是一个地界,不仅味道不同,很明显的体感温度和湿度也都不同,他也发觉,这里头除了密密麻麻的书籍,最显眼的便是程澍身后那一整面墙的白板黑字,计算公式,分析图表,光是看一眼就头疼的地步,程澍竟给自己的书房设计这样别致的壁画。   章珣很难理解,但也没有要问个究竟的想法,将果汁放到他桌上,忍不住抱怨,“你的榨汁机真的很难用。”   “嗯,” 程澍说,“让肖凡换。”   “不知道会不会太甜,你喝喝看。”   程澍犹疑了一瞬,拿过去小喝了一口,章珣瞧着他慢慢皱起的眉头,觉得他应该是不爱喝的,但他没有吱声,将一整杯喝完,拿手在书桌边画了半个圈,意思大概是让章珣绕进来,章珣看懂了,便走了进去,又在他怀里坐下,听他说,“明天没事,想做什么?”   学校也放假,章珒就休息这一天,章珣想了想,“要不问问章珒吧,我看他有些怕你,你带他出去玩,会不会缓和一点?”   章珣似乎很不理解这里头的门道,程澍便什么也没解释,只说,“他怕我这件事,无论我做什么都缓和不了。”   “那……”   “你可以先问问他。”   “好。”章珣答应着,但没有动。   程澍也没动,在章珣将四处观察的目光落回到他身上时,道,“搬进来几天了,一直没进过书房,很好奇是么?”   “我听 Meco 说,你很喜欢辛夷油的味道,这里的比外面要浓一些。”章珣解释。   “这个味道能让我平静,你要是不喜欢,我让 Meco 换掉。”   “不用,”章珣说的很急,察觉腰被程澍箍紧了些,“难道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你都要换掉么?”   “可以。”   “不可以,我没有不喜欢的东西,程总财大气粗,以后别说这种折煞我的话了。”   程澍轻哂,起身将他放在了书桌上,等他坐稳才扭身去了左侧的书架,回来时手里多了个盒子,盒子很漂亮,看起来是很昂贵的木头。   章珣看见程澍将盒子打开,又看着他从里头拿出来一块表,表盘只有程澍手上那块的二分之一,表带也窄了许多,颜色虽深,但章珣怎么想都觉得这应该是女士表。   “南黎有一年去苏黎世度假,在公园遇见了一个修表的老人,这块表是那个老人送她的,” 程澍如是说完,捏着那块表问章珣,“时间我已经校准过了,你愿意戴么?”   南黎,章珣眼前闪过新闻上那些令人心惊的照片,好一阵,反应过来,便将袖子收高了一些,手腕朝他递去,程澍不紧不慢的把表戴在了他手上。   “以后每个月帮你校一次表,如果我忘了,记得提醒我。”   章珣摸着这块表乖巧的点头。   程澍工作到很晚,章珣感觉到身后的床陷下去时已经转钟了,他的手从腰间穿过,章珣又顺着他往后挪了挪,夜再深一些,章珣还是没有睡着。   “我要你三年,三年过后,你完全自由。”   “我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   “你觉得就你这点本事,试的出我什么?”   “章珣,你可以想我。”   他猜不透程澍的用意,但那块表就躺在眼前的床头柜上,让他彻夜难眠…… 第25章 生意   章珒是被电话震醒的,来电的是陆展尧,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让他从床上爬起来草草洗漱了一番就出门了,尽管在夺门而出后又匆匆回来跟沙发里坐着的程澍礼貌的‘告了假’,得到对方的点头后,才一溜烟没了踪影。   章珣在洗澡,天快亮的时候,他跟程澍做了一次。   一整夜的失眠,章珣在程澍怀里一直没动,直到程澍有了醒来的迹象,他才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程澍怀里一空,随后躺平了身子,问他是不是不睡了。   章珣没回话,他知道程澍还有些微的困倦,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趴到他胸口去,为什么会去亲他,又为什么会拉着他的手让他抱住自己。   “章珣。”   “嗯……”   “怎么了?”   章珣想问他为什么把那块表给他,可他厮磨着程澍的唇瓣,很久,说了句无关紧要的,“睡不着……”   程澍被他压着,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幅度不大的蹭动,少时,将他抱紧,手心抚着他的背,又微微张开嘴接受他没来由的主动。   时间是章珣和程澍之间最公开的秘密,做爱也是,身体在这种方式下对另一个人产生依赖,附带着各种情绪在那个人身上缠上了无数解不开的结……   章珣洗完出来,客厅里弥漫着咖啡的焦香。   家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在看见章珣后礼貌的鞠了个躬,章珣不自在的拢了拢浴袍,找了一圈才问她,“程先生呢?”   “先生刚接了个电话,火急火燎的出去了。”   章珣不问了,跑到窗边朝下看去,肖凡拿手垫着车顶将程澍送上后座,车子起步,很快离开了这里。   章珒那家伙也不在,章珣回房间找到手机,如他所料,上头有程澍发来的消息——   【有点事,晚点回来。】   “说好的休息,休什么了……”章珣腹诽,简单回了个‘好’,那头再没动静了。   但再次看到程澍,距离那条消息发来不过一个小时,章珣将咖啡机里做好的咖啡倒出来,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新闻频道里提到‘南海星程’这四个字,章珣便将声音调大了些——   “南海星程集团旗下子公司 V.T,因产品安全问题于今早被相关部门紧急约谈……”   画面里,程澍从车上下来,在 Meco 和肖凡的护送下进了面前的大楼。   围堵在门口的不全是记者,更多的是闹事的群众,但镜头很快就拍不到程澍的身影了,章珣也没再看下去,回卧室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程澍生意上的事情章珣帮不上忙,或者他连想要帮一点忙这个想法都是多余的。   程澍的公司挂在热搜上,安全事件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章珣的见识,他在梁近舟介绍给他的餐厅里问经理要了个位置,跟踪事件发酵进度整整一天,到了晚上,才坐到钢琴前。   章珣的钢琴并不算出类拔萃的,只是小时候章信觉得他的儿子应该学会一种乐器,用来彰显章家和普通家庭的区别,章珣学了,考级也考了,但‘彰显’的机会并不多,后来去了卡萨,章珣便把这‘手艺’当成业余的乐趣,免去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和无休无止的孤独。   见到梁近舟已经是快打烊的点了,章珣完成了今晚曲子,正在收谱,那人刚送走客人,回来便问吧台要了杯水,倚着钢琴将水递给他,“今儿怎么过来了?”   章珣确实有些渴了,接过来喝了一口,“我,没事做。”   “也好,程哥忙起来估计真没时间管你,” 梁近舟站直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   “你搬去云顶了?”   梁近舟在被章珣指了另一条路时才知道这件事,讶异的过分,“那我那儿你不住了?”   “他说,让章珒自己住。”   梁近舟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在上头敲了敲,“章珣,程哥对你用心了。”   “我知道。”   “你知道?他都跟你说了?”   章珣点了点头,又听他说,“嗐,你们家生意是经营上的问题,程哥想过挽救的法子,但没用,烂尾烂账一大堆,他就是收购也无济于事,更何况程老爷子压根不会同意,他只好出钱了,大头悄摸的压下去,谁知小头还是把你爸妈压垮了,所以你一回国,他特地跟我说让我给你安排住处,他也没打算那么早的接触你,不然那次在会所,他不会绕那么一大圈还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章珣很是突然的望向他,片刻,又垂下了头,他没想到,程澍说给他的原来只是他做的凤毛麟角。   见章珣不说话,梁近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肩头,“V.T 是程哥的心血,是他要脱离程家的踏板,今天的事没那么简单,回去了,你记得宽慰宽慰他。”   “嗯……”章珣答应,接着靠回椅背里,视线落在前车的后挡风玻璃上,许久才问,“近舟,你说,他又图什么呢?”   梁近舟似是想了一阵,“也没那么复杂吧,其实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会很爱你。”   章珣一时间觉得,好像没有比这更能说服他的答案了。   但程澍那天并没有回来,章珣在客厅等了一晚上,最后在转钟前给他发了条消息——   【不吃饭对胃不好】   没有回复,后面一连一个礼拜,程澍都没有回来,中间章珒打电话告诉章珣他已经回学校了,章珣给转了生活费,顺便也嘱咐他好好学习,按时吃饭。   十二月下旬,临海陡然降了一次温,章珣补完了落下的课,周末在家备考,程澍书房的书桌上铺满了他的复习资料。   家政做完午餐来了书房一趟,问他明天想吃什么,章珣说,“随便做吧,我吃什么都可以。”   “好的章先生,” 走之前,她又道,“物业来电话说一会儿过来检查电路,章先生能应付么?”   章珣点头,“你去忙吧。”   家政走了没多久物业就上来了,楼下的小田带着两个检修工人,见了章珣便礼貌道,“打扰了章先生,检修很快,没问题我们就下去了。”   “好。”   工人进去四处查看了一番,章珣跟小田说话的工夫,听一个工人出来问,“先生,书房里氧舱的压氧机器有点问题,需要帮忙吗?”   “氧舱?”   “是,” 那人领着他进去,在书桌左侧的书架后打开了隐在墙里的暗门,“我看有些老化了,要检修的话,我们现在可以一并弄好。”   章珣在那镶嵌在墙里的小机房面前站定,他从来没发现这里有这么个东西,便问,“这是做什么的?”   “这是微压氧气的后台机器,看线路的话,这书房里应该有个氧舱,您是这家户主的客人是么?”   章珣点头,听他说,“那就不奇怪了,等主人回来您问问氧舱在哪里,如果需要再打给物业,我们过来修。”   “哦,哦好,那谢谢了。”   “没事,其他没什么问题,我们先下去了。” 第26章 氧舱   作者有话说:没那么简单~ 休息了几天 恢复正常更新了 都开学了吧 好好学习哦   送走人后,章珣再去了一趟书房,氧舱后台机器已经被关回小暗门里了,至于氧舱到底在哪,章珣不知道,也找不出,他从书架前撤回来,拿出手机打算给程澍发消息问问,没打几个字,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慢慢将手机放了回去。   章珣无意间挪到程澍的书桌前,目光所及是那堵被画了一整面数据的墙,端详许久,章珣发觉墙上的数据并不是全无逻辑的堆砌,他想再看的仔细一些,脚步往里绕去,没走两步,电话再次响了。   手机是程澍给的,章珣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迟迟没有摁下接听,对面挂断后,在章珣犹豫要不要告诉程澍时,再次打了过来。   这次接了,他没着急开口,怪异的是,对面也没出声,就这样沉默了半分钟,只听窸窣了一声,再没了动静。   或许是发生的怪事太多,章珣的脑子来不及反应,所以当肖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他差点给挂断。   电话接通,肖凡没什么铺垫,“章先生,现在方便来一趟办事处吗?”   “好。”   章珣在二十分钟后抵达了办事处,和一个礼拜前的新闻里不一样,大楼门口已经没了围堵的群众,只不过有人进出,保安显得十分谨慎。   章珣在出租车里远远看了一眼,随后跟司机说,“去侧门。”   肖凡等在那,见了他便迎了几步,而后带着他往里走,“别担心,程总没事。”   “事情很难解决么?”章珣问话时进了电梯,安静的站在肖凡身后,等他回话。   “已经解决了。” 肖凡偏身,欲言又止,被章珣瞧见,“想说什么?我能做的尽量做。”   “程总他,” 肖凡说,“我们原本是想送他回云顶,但他,”   “他怎么?”   “他不肯走,实验室传回来的数据他仍旧有疑虑,麻烦章先生帮忙劝劝,他有两天没吃东西了。”   章珣在见到程澍后才意识到肖凡的话说的有多委婉。   办公室满地的废纸,办公桌上摆了三台电脑,还有坐在老板椅里的程澍,短短一个礼拜,人生生瘦了一圈。   “出去。” 程澍还盯着屏幕,声音严肃的让人畏惧。   章珣无端想起第一次过来时撞到的程澍的目光,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口,许久才敲了下门,“程先生。”   程澍应声看向门口,见是章珣,身子仿若突然轻了许多,他靠回椅背里,跟他对视着,疲惫的说了句,“过来。”   章珣这才带上门,快步走了过去,刚到他身边就被他拉去腿上坐下,听他问,“肖凡叫你来的?”   章珣点头,伸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茬,“你累不累?”   “嗯,” 程澍说,“有点。”   “那我们回云顶休息好不好?”   “快结束了。”   程澍说完,抱着他转了个很小的弧度,让他正面对着电脑屏幕,章珣看见,这三个屏幕上全是图稿和数据。   程澍就这样抱着他,像哄小孩似的偶尔亲一下他的后脑勺,可章珣知道,他的心思全在工作上。   时间久了,章珣也没办法,趴伏在他办公桌上,被那些复杂的数字晃得起了困意,中间有感觉到程澍很小心的抽走了被他压在胳膊下面的纸张,而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惊醒,章珣慌张的回头找人,发觉程澍早停下来瞧着他了。   “肖凡说,让我劝劝你,吃点东西,”章珣想揉眼睛,手一抬起来就被程澍握住压了下去,听见他问,“他怎么想的?”   “什么……”   “他要是知道他请来的救兵还没劝我就在我怀里睡了一个多小时,会不会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一丝,担忧?”   “我,可是,你别怪他…… 你这些东西我真的看不懂。”   程澍短暂的笑了笑,而后倾身摁了电话内线,只听肖凡在那头叫了声 “老板”。   程澍便道,“送章珣回云顶。”   “等等,那你呢?”章珣情急的问。   “我忙完。”   “不行,”章珣从他腿上下来,“你不回我也不回,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的紧。”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程澍才带着章珣从办公室出来,章珣欢快的跟在程澍身后,肖凡见状,明显松了口气,毕竟除了章珣,任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招惹程澍。   回云顶后,程澍让章珣陪着泡了会澡,后来抱着他睡了很沉很长的一觉。   章珣中间醒来过几次,他不太敢动,鼻腔里萦绕着程澍的味道,到了晚上,困意不盛,睡得比较浅,所以程澍轻轻抽出被他压在后颈下的胳膊,章珣很快就醒了,可是屋里没什么光线,他不出声,程澍就没发觉。   不知怎么,程澍下了床走出去时,章珣也没出声,只等他走出卧室快一分钟,章珣才光着脚跟了出去。   程澍倒了杯水,而后去了书房,章珣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阵,最后推门走了进去,进去后才发觉书房里并没有人,   “程先生?”   “程澍……”   在章珣这一声的尾音里,书桌后那面墙突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章珣被吓了一跳,站在那一动也没动。   “进来吧。”   直到程澍的话从里头传来,章珣才绕过书桌,小心的走进了那扇门里。   “这书房里应该有个氧舱…… 等主人回来您问问氧舱在哪里……”   氧舱,这里就是了,章珣顶着一阵比外头书房更加浓郁的辛夷香进去,门在身后关上,这房间很小,只放了一张沙发床,床对面则是投影墙,此时刚被打开,屏幕停滞在一片蓝色上。   许是氛围和空间的原因,章珣进来后莫名有些紧张,局促间,身子突然被程澍拉了过去,章珣踉跄的扑倒在沙发床上,程澍随后就附上来了,“没找到也不问我,你以为这是什么私密的地方么?”   章珣心跳有些快,程澍这样压在他背上,让他呼吸困难,“是你状态不好,我想之后再问,” 话毕,章珣反应过来,“家里有监控,是么?”   “是。”   章珣在等,等他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他没有,他在脱他的睡袍。   脱掉后,章珣被他翻过身,那会章珣很乖的躺在他身下,瞧着他问,“是我来之前就有,还是来了之后才有?”   “买这房子的时候就装了,只不过原来是肖凡在管理,你来之后我把权限收回来了。”   章珣半信不疑的,“程先生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糟蹋你的住处?”   “你说呢?”   “我觉得都有,”章珣说,“算了,程先生自己的地方,程先生说了算。”   “挖苦谁呢......”   程澍今天下手很重,章珣又觉得腿挂在他肩上这样的姿势过于羞耻,还是想背对着他,但程澍不同意,一次比一次撞得厉害,投影墙上浓郁的蓝色光线充斥在这狭小的房间里,程澍好像有跟他解释,说这里是可以放松的地方,以及氧舱需要相对封闭的空间,再多的就没了。   章珣后来被他抱了出去,下巴挂在他肩上,看着氧舱的门逐渐在眼前合拢,含糊不清的问,“程澍,我是不是把你沙发弄脏了……” 第27章 投影   被程澍压着的时候感觉呼吸困难,可做过之后,章珣有些醉氧了。   他胡言乱语里叫的最多的是‘程澍’,而程澍就这么听着,故意问他,“你叫我什么?”   “程澍……”   “不叫程先生了?”   章珣点头,推着他肩膀想让他从身上下去,程澍不让,又无奈的轻哂,随后贴过去含住了他泛肿的唇瓣。   天亮之后,肖凡来了,卧室门敞了一条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里头还在熟睡的章珣,但程澍的目光一朝他扫过来,他便立刻将头偏了过去,“程总,程老今晚宴请的是梅总,让咱们回一趟虹山。”   程澍在系袖扣,中间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轻描淡写的嗯了一声,转而道,“请个驻家阿姨。”   “好,知道了。”   车子从楼下离开,程澍坐在后座看邮件,行驶了好一段距离,肖凡又听他说,“找营养师列个餐谱,多做几个方案给我。”   肖凡打后视镜瞧他,小心道,“原先梅可姐要给您请个营养师,您不是不让么。”   “给章珣,” 程澍难得搭话,想了想,补充道,“也给章珒。”   意思肖凡是懂了,以后得让人每天往章珒学校送饭,至于章珣,搬过来之后确实瘦了点。   虹山 晚六点   程澍到会馆时,楼上套间里人坐了一桌,见他来,纷纷放下了手里的酒杯,陆湘芸这时道,“程澍工作起来真的没时间概念,梅总您别见怪。”   被叫梅总的,看起来比老爷子年轻许多,但坐在老爷子旁边,气场也没输几分,听了陆湘芸的话很是大度的笑了下,“程澍忙我怎么会不知道,可儿成天跟我说,跟着程澍工作得把自己当成永动机!”   “爸,你说这干什么,”Meco 难为情的埋怨了这么一句,惹得在座的笑意更甚了,“程澍,我爸说很久没见程老,所以才一起吃个饭,你别多想。”   “什么别多想,” 程老恰时道,“今儿不就为了给你们订婚期吗?”   程澍无话,席间陡然静默了下来,陆湘芸在桌子下头碰了碰程浪的大腿,谁知这劳什子竟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陆湘芸又才接话,“爸,程澍难得回来,正事儿咱们吃完再聊,”   “早聊晚聊都得聊,” 程老隔着圆桌的直径注视着那边一言不发的人,“况且这事也确实拖太久了,梅可跟着你工作也有好几年了吧?该给人个名分了。”   “程伯伯,我真的没关系,”Meco 情急的插话,可很快被梅志远握住手腕摁回了椅子里。   “怎么,” 程老端起茶杯泯了一口,嘴里道,“难不成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程伯伯,”   “可儿你坐好,” 程老爷子撂下茶杯,“说来听听,是不是有什么路柳墙花绊住你了?”   此话一出,陆湘芸想拦已经来不及了,程澍嗖一下起身,椅子被掀退出一声尖锐的声响,少时,程澍对梅志远道,“梅总,下次我单独请您,我还有事,不好意思。”   “诶程澍!”   Meco 想追出去,但被梅志远给呵斥住了,梅志远也起了身,“看来咱们是谈不拢了,梅可跟在程澍身边这么多年,我想也是该回来帮我了,您放心,可儿有她的职业操守,贵公司的机密她半个字都不会泄露,程老啊,回见吧”   章珣睡到下午才起来,家政中午来做了饭,他挑了两份素的加热,坐在吧台上填肚子,程澍回来时,章珣刚吃了一半。   “章珣。”   “程先生,” 从吧椅上下来,面对他站着,程澍笔直的朝他走了过来,又急停在他面前,“想回卡萨么?”   章珣不知所以,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带你回去。” 程澍说。   “什么时候?”   “最近的航班。”   程澍往书房里去,章珣便跟在他身后,“去多久?”   “一个礼拜。”   “程先生,可是我马上要考试了。”   程澍突然停下来,似乎在让自己平静,许久,他才推开书房门进去,在章珣跟进去后将他放到了书桌上,“抱歉。”   章珣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戾气,也能感受到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将那些情绪压下去,于是抬手抱住了他脖子,“你不开心。”   “嗯。”   “我弹琴给你听。”   “怎么弹?”   章珣撑着他从桌上下来,又指了指身后的氧舱,“进去弹。”   程澍抽出书桌笔筒里的遥控,将氧舱的门打开,章珣便拿了平板电脑,拉着他进去,等他在沙发床上坐下,再钻到他怀里。   章珣只是下载了一个模拟软件,他弹曲子的时候,程澍在撵他的耳垂,不知道弹了几首,程澍手里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氧舱只有一盏暖光,章珣放下平板,拿了毛毯盖住了自己和程澍,其实他并不知道微压的氧气对程澍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但他知道这里会让程澍有安全感,也会让他更加平静。   后来程澍睡得很沉了,章珣才小心的从他怀里退出来,只是脚下不稳,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身子歪下去,他的手摁在了投影的遥控上。   章珣慌忙去看程澍,对方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正要重新起身,面前的投影墙亮了,还来不及关掉,屏幕上便出现了影像。   是一张图片。   图片上的人在园子里浇花,水从管里喷洒出一张薄膜,把人给模糊了。   这张图片没有停滞多久便开始跳转,一张接着一张,章珣看着,发觉每张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在做点心,在开会,在工作,在接受采访,甚至,在睡觉。   章珣抓起遥控,想要关掉,可摁了几下无果,屏幕突然再次跳转,画面上出现了一条视频。   镜头就跟在刚刚照片上的主角身后,穿过一条走廊,再下楼到了大厅,那人拿了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转身时冲镜头无奈的发笑,“好了小澍,大哥得走了。”   声音很轻,也很温柔,镜头后的人没有回话,但除了画面还在追随,已经没有前后移动的迹象了。   此时,画面里的人对着镜头怔了怔,走上前来,接着画面就成了一片黑色,大概是镜头被他捂住了,只剩下一段对话。   “我很快回来,南黎留在家陪你,要乖。”   “……”   “小澍?”   “嗯。”   “我爱你。”   章珣察觉自己有一阵险些忘了呼吸,因着视频下方显示的时间在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   那个说‘我爱你’的人和新闻上的程澈完全重合,南黎,小澍……   章珣不知为何,觉得喉咙发紧,心脏也如同在被几双手拼命地拉扯,他就着光线看向身边熟睡的程澍,对涌上来的这阵深不见底的难过手足无措…… 第28章 人心   程澍醒来时,氧舱里很安静,更安静的是章珣,他蜷缩在墙边,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程澍观察过几次,章珣睡着了会无意识的咬住下嘴唇一点薄薄的肉,不像是吮吸,倒像是拿那点皮肉来磨牙,程澍往他面前凑去,支着脑袋,将另一只手的食指送到了章珣嘴边,而后故意将他咬着的下唇从牙关里解放出来,章珣再咬回去,他就再扒出来,之后章珣醒了,有点生气的注视着程澍,在他说话前张口咬住了他的食指。   “还睡么?”   章珣摇头,咬的更紧了。   程澍吃痛,但和以往一样,他觉得痛的不够,希望章珣再咬紧一点。   再用力一点,就快要咬破他了,章珣僵持到那一瞬间,松了口,“唔……”   程澍在章珣这声喘息之后慢慢将手指抽了出来,“不咬了?”   “有烟味。”章珣说。   “章珣,”   章珣不想跟他说话,便扑进了他怀里,少时,程澍就着这个姿势将他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考完试我们再过去,年后回来。”   章珣知道他说的是去卡萨,这世上大概只有程澍会把一个话题留存一整夜,再这样没头没尾的联系起来,不过章珣能意会,也没有异议。   从书房出来,刚到客厅,Meco 已经从电梯那过来了,但程澍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程澍,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我爸跟程伯伯做了那个打算,他明明,”   章珣想下来,程澍不让,他便趴在程澍肩上,等他们说完。   “我知道,” 程澍打断她,“你不必解释。”   “程澍……”   “梅可,这些年辛苦了。”   章珣是看不见,若是看见梅可的脸色,大概也会被吓一跳,他都能听得懂程澍话里的意思,梅可只会更加明白。   “我不回去,我不会回去的,我回去了你怎么办?”   “不回去,等着我娶你么?”   程澍的语气很淡,但打在章珣心里很重,章珣下意识的抱紧了他,这一下,程澍重新朝卧室里去,还跟梅可说,“电梯卡还给物业,章珣还困着,明天去办事处再聊。”   程澍路过了梅可,章珣得以见到她的神色,如此,他很快将脸埋进了程澍的脖颈。   程澍将他放到床上,跟他说,“再睡会儿,肖凡一会儿带阿姨过来,我要先见见。”   “阿姨?”   “请了个住家的,以后伺候你吃饭。”   “饭,随便对付就是,之前的家政做的挺好的……”   “我要你好好吃饭。” 程澍说完便出去了,卧室门被他带上,章珣那会想起昨夜投影上的程澈,和方才那样词不达意的 Meco,混沌的扯起被子将自己掩埋了起来。   考完试就正式入冬了,新闻上说北方下了很大的雪,章珣十分怕冷,他看着外头的晴空,觉得南方真好,也觉得临海和卡萨真的很像。   这两天收到了亚斯曼的回信,信中说阿丹的旅行社做得很好,他们最近又收养了两个小姑娘,一个是从突尼斯流浪过来的,另一个是他们在延吉尔领回来的弃婴。   章珣在回信中向两个小姑娘问了好,还告诉亚斯曼,年前他要跟一个人一起回卡萨。   自那天之后,章珣没再见过梅可,她像是被程澍从生活和工作中摘去,消失的一干二净,也因此,肖凡说程澍到了年底不会太忙的话也成了空谈,他不仅早出晚归,中间还出了几次差,只不过当天去,转天也就回来了。   章珒本学期结束,考完试让章珣去学校参加家长会,章珣在教室里看见了陆湘芸,章珣的确没想到,调了班这俩孩子还在一块。   “章珒哥哥。”   “陆小姐。”   章珣停在楼梯口,陆湘芸跟上来才说,“上次的伞还没还你,方便一起吃个饭么,我让司机去拿伞。”   “没事陆小姐,一把伞而已。”   “伞事小,吃饭事大,” 陆湘芸噙着笑,道,“章先生给个薄面?”   搜索引擎上说她和程澍是一家人,章珣这下很是相信了,毕竟他们都觉得吃饭事大。   陆湘芸挑了个安静的地方,章珣坐下来,可以看见临海市一大部分的景色。   “章先生,我听展尧说,章珒那孩子是自己跑去学校给卓琢道的歉,确实比我们家展尧懂事多了。”   章珣惭愧,笑了笑,“展尧也复课了,想来这事也给他们长了个教训,以后能安生学习,比什么都好。”   “事实上,我是不答应他们换班的,但卓琢那孩子即便是也接受了我们的歉意,也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她的话到这里,顿了顿,转而道,“我是觉着,展尧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们对他的教育和他自己的成长环境,不至于让他把一个人欺负到那个份儿上去。”   “陆小姐,”章珣不太礼貌的打断她,“如果欺凌只是轻微的外伤,抹了药水就能好,卓琢自然不用做到那种地步,难道您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讨论这个么?”   陆湘芸看着他,有一阵不说话,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章珣觉得很不自在,他拿过那杯柠檬水握在手里,“陆小姐,没事的话,我先,”   “我拿到了卓琢的伤情鉴定报告,找到给他做鉴定的医生,” 陆湘芸拿出手机,调出几张照片递给章珣,“他身上只有百分之十是新伤,这些新伤里,有磕碰伤,确实是展尧他们推搡导致的,其余全是自残。”   照片有几张是拍的卓琢身上的伤痕,还有便是鉴定报告,鉴定报告上的‘自残’很是醒目,但章珣一时间做不出判断,他不仅想不通那孩子为什么要自残,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把章珒他们逼出八班。   但陆湘芸只把事情描述到这里,她收回手机,“我从来不相信展尧会真的伤人,人心毕竟隔着肚皮呢,他可以骗一个人,也可以骗过所有人。”   “章先生,你别误会,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只是我觉得这件事你还是知道下比较好。”   “章先生放心,展尧说他看中了一所大学,接下来不会再拉着章珒混日子了。”   “章先生,我送你回去。”   “哦不用了,”章珣从门口走出来,回神道,“谢谢,陆小姐。”   “这儿离你家还挺远的,真的不用我送么?”   “没关系,我叫车,很快的。”   “好,那我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再见。”   陆湘芸离开了,章珣正踌躇,肖凡把车停到了他面前,他下了车到后座门外,将门打开才说,“章先生,程总在机场等您。” 第29章 掌心   作者有话说:我终于要开始讲程澍这个人了。。。。。。怎么最近没人看了是吗 评论区好冷清啊   程澍这趟除了章珣其他什么人都没带,所以章珣从上了飞机就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他的翻译,可是航程太长,头等舱到了夜晚又格外安静,章翻译没有用武之处。   程澍彼时还在平板上处理工作,屏幕光线洒在他脸上,忽然腰间传来一阵动响,他将平板拿开,见章珣的手正抓着他身上的毯子,“章珣?”   平板给他让了地方,章珣不客气的挪了过去,就这样挤到程澍怀里,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不动了,“你叫我啊。”   “……”   “我困了。”   程澍还是无话,隔了会儿,将一半的毛毯盖在了章珣身上,又接着工作了。   尽管卡萨是摩洛哥的经济命脉,但整座城市仍旧散发着十分古老的韵味,从机场出来,章珣裹着程澍的外套,本是想问问程澍打算住哪,还没开口就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了跟前,司机下来,是亚洲面孔,用中文跟程澍问了好,“程先生,行李已经到酒店了。”   “嗯,” 程澍应着,亲自开了后座的车门,跟章珣说,“章先生没别的安排就先跟我回酒店吧。”   哪有什么安排,章珣瞪了他一眼,见他轻哂,没脾气的推开他上了车。   回酒店的路章珣很熟悉,车子开得不快,中间路过了阿丹的旅行社,章珣压下自己心里的兴奋,多看了几眼。   “过些天再去见你想见的人。” 程澍说话的语气总是很寡淡,连这种几乎透视了章珣的话也像是随口一说,章珣默下来,又看了眼窗外,“我们住在哪个酒店?”   “奇索菲特,先生,我们马上到了。” 话是司机说的,章珣听着,在程澍的手伸过来时,抓住了他的手指。   卡萨和临海差了八个小时,为了倒时差,程澍也没有给章珣安排其他活动,只是在飞机上睡了一觉,章珣现在怎么也睡不着,他从床上坐起来,视线扫到在阳台抽烟的程澍,趿着拖鞋过去,程澍便将手里的烟屁股杵灭在烟灰缸里。   “海风很凉的。”章珣靠近,卡在他和围栏之间抱住了他。   程澍的手落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许久才问,“这里跟临海有什么区别?”   “区别太大我就不来了。”   章珣说完,程澍没有立刻搭话,好像在琢磨他话里的意思,章珣于是抬头,跟他说,“我原来在 BBS 上看见一个中国人在讨论国外的寄养家庭时,提到了亚斯曼一家,以及他们的经历、观念和教育方式,我觉得很适合我。”   程澍垂眸看他,原以为他只是想换个文化环境,现在看来,他其实是在逃避原生家庭。   “程先生?”   “嗯?”   “你在想什么?”   程澍听着,凑近他,刚要碰到他嘴唇,章珣的手便覆盖了上来,“你抽烟了。”   “不喜欢烟味?”   章珣点头,程澍便重新挺直了背脊,问,“你刚回国那天,是在殡仪馆门口吃糖?”   章珣想起来,那天确实找保安要了根烟,只不过是因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当下的状况,自那之后他就没再碰过了,他更多的,是在偷看程澍抽烟。   程澍的亲吻很深,很烈,也很苦,是尼古丁捣乱的结果,章珣被他箍在怀里,海风在耳边呼啸,裹挟着程澍那句‘不可以不喜欢’久久不散。   见到亚斯曼是在两天后,奇索菲特酒店离阿丹的旅行社不远,步行过去大概二十分钟,章珣起了个大早,用酒店的电话给阿丹发了通知,随后便拉着程澍出门了。   章珣走在路上时在想,跟程澍建立这样的关系以来,还从来没有一起逛过街,在国内,程澍不会在大街上牵他的手,程澍也不会让自己出现在大街上。   章珣思忖着,用手指挠了挠程澍的掌心,对方没有偏头看他,而是顺势将他扯到了身边,章珣立刻乖了。   亚斯曼送走了货车,车子开走,他和马路对面的章珣打了个照面,章珣兴奋的跟他挥手,若不是程澍拉着,没准能跳起来。   进了旅行社,章珣抱着亚斯曼就不撒手了,“你过得好吗,只是几个月而已,我好像离开这里很多年了。”   亚斯曼红着眼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好孩子”。   章珣慢慢平复下来,才跟他说,“这是我在信里提到的那位,程澍。”   说完,又用中文告诉程澍,“程先生,你叫他亚斯曼就好。”   程澍朝他伸出手,“你好。”   亚斯曼回握住,随后不知在章珣耳边说了什么,让章珣羞赧的埋下了头。   阿丹早早的关了店门,领着他们回家,程澍从没见章珣说过那么多话,他就坐在沙发里,看着章珣手舞足蹈,天南地北的跟亚斯曼聊天,一直到阿丹来叫他们吃饭,亚斯曼起身去帮忙,章珣才挪到了程澍旁边,刚坐下程澍便递过来一杯茶,“保护好嗓子。”   “程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会。” 程澍简单的说。   “那我吃完饭可以再多留一会儿么,亚斯曼说吃完饭带我去看那两个小姑娘。”   “好。”   程澍没多问,答应的太快,以至于章珣的情绪把智商全然抛在了脑后。   吃饭时,章珣告诉程澍,不必太过拘礼,在亚斯曼家可以随意。   程澍吃着章珣时不时夹给他的菜,那会亚斯曼才问,“你已经打算以后都跟他生活了吗?”   章珣没有细想,“我不能确定,事实上我可能只能跟他生活三年。”   “三年,为什么是三年?”   章珣看了眼自顾自吃饭的程澍,“也许是他只需要我陪他三年呢,”章珣有些遗憾,“已经不到三年了……”   “珣,我不同意这样。”   章珣又夹了虾仁放进亚斯曼的餐盘里,“我不介意的,亚斯曼。”   “你在爱他?”   “我不知道,”章珣想起那些等待程澍出现的日子,说,“只是他不在我身边,我会想念他,很想很想。”   亚斯曼不再说话了,桌上安静下来,许久,程澍才出声,“章珣,帮我倒杯水。”   “哦,好,”章珣给他倒了水,放到他手边,“阿丹手艺很好的,吃得惯么?”   程澍点头,喝完那杯水,“改天再过来看小孩吧。”   “额,为什么?”   程澍瞧着他,“想跟你上床,现在。”   章珣觉得心脏狠狠踏了一拍,他何止羞赧,甚至小心看了眼亚斯曼和阿丹,“程先生,你不是昨晚才,”   “昨晚是昨晚,我去外面等你,一分钟。”   程澍说完便起了身,跟亚斯曼和阿丹轻点了点头,之后便出去了。   “亚斯曼,阿丹,他有点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去,改天过来看小孩!”章珣手忙脚乱的撂下餐具跟了出去。   程澍也如他所说,想跟章珣上床,是想,非常想,想到顾不上章珣有没有被他弄痛。   章珣被他抵着进了房间,一边无可阻拦的被他剥了衣裳,一边忍不住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程澍不搭话,还愈发粗暴了起来,他带着章珣进了浴室,又用皮带缠住了章珣的两个手腕,这样将他的手挂在花洒的底座上,章珣反应不过来,只是叫了两声程先生便不再做声了。   “章珣……”   “嗯。”   “再说一遍。”   “说,什么……”   “说我不在,你会想我。”   章珣混沌间,突然站稳了,无措的看着他,问,“你,你听得懂西语?”   “不止,” 程澍抵着他额头,亲他眼睑,之后又偏头下去含住了他嘴唇,“三年太少,我后悔了,再久一些好不好?”   花洒的水打在程澍背上,但雾气萦绕在两人之间,章珣看不清他,只好胡乱的点头,他又觉得委屈,他觉得程澍说这样的情话时不应该绑着他。   “章珣,”   “嗯,”   “咬我。”   章珣不太明白,可还是照做了,他含住程澍的下唇,用牙关轻轻压了下去,可是没让程澍满意,这体现在程澍的手上,他握着章珣的后颈让他仰头,重新道,“好好咬。”   “会流血……”   “流血也不够。”   章珣怔愣的瞧着他,也许是早有预料,或者和程澍对自己一样,他对程澍也产生了无限的宽容,他挣了挣手腕,“先帮我松开。”   …………   程澍从不回避痛楚,可他身上没有什么陈旧的伤痕,章珣想起来,以往程澍带给他亲密的举动里,总有纵容他野蛮的时候,比如在他身下痛苦到抓着他胳膊,因为抓的不够痛,他会欺负的更用力,而这种时候章珣乞求他轻点或者慢点,他是绝不答应的。   现在,章珣唯一清楚的是,程澍需要实实在在的痛感,这种痛感会让他产生某种短暂的、鲜少可达到的愉悦……   翌日,阿丹将海鲜盒送来了酒店,章珣迎他进来,“他去游泳了,阿丹,我今天可以去看孩子么?”   “当然,亚斯曼很希望你见见她们,” 阿丹接过红茶坐下,“你们昨天,没事吧?”   “没事,额,他,他脾气有些怪,你别介意。”   阿丹噙着笑摇头,“明天献羊节就开始了,典礼结束来家里吃饭,亚斯曼挑的羊很好,一会儿过去你可以看看。”   章珣再乐意不过了,往年过节他比当地人还要开心,人家是信仰所致,章珣和梁近舟纯属凑热闹,街上人潮汹涌,热情似火,唯有这几天人们会暂时抛开隔阂和芥蒂,一心一意的狂欢。   程澍回来时,看见章珣给他留的字条,上头说去看亚斯曼的小女孩了,还说很快回来。   桌上有分装好的吃食,程澍扫了一眼,随后去了浴室,几分钟后,水流从他身上滑落下来,砸在脚边,汇成了一摊。   程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腰间咬痕,再往下,大腿内侧也是一片被狠狠咬过的血瘀,章珣昨晚的样子在他眼前闪过,让他无意识的抬手,指腹落在那些咬痕上…… 第30章 程澍   亚斯曼和阿丹的住处隔了一道围墙,两个小姑娘养在亚斯曼家中,章珣过去的时候,小的又睡了,大的在玩玩具。   章珣在里屋瞧了眼缇娅就出来了,亚斯曼叫了大的过来,“艾丽莎,叫哥哥。”   艾丽莎很漂亮,睫毛浓密,海蓝色的眼瞳,脸蛋已经被亚斯曼养出了婴儿肥。   章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颊,她便钻进了亚斯曼怀里,到了没叫一声哥哥。   章珣没有跟这么小的孩子相处的经验,初到亚斯曼家时,他就是最小的孩子,在那之前,连小章珒他也没有带过。   亚斯曼看出他的欢喜劲儿,便道,“她们都是你的妹妹,你可以随时回来看望她们。”   章珣说好,后来陪着艾丽莎玩了一会,快到傍晚才跟亚斯曼道别,起身回酒店去。   散步到酒店楼下,章珣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警车,路过大堂直至上楼,又看见摩洛哥警察在他房门外徘徊,这才快步过去,“抱歉,请问你们找谁?”   那两个警察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而后才问,“你是中国人?”   “是。”   “你住这里?”   章珣意识到什么,揣在口袋里的手半握成拳,“我哥哥住在这里。”   “那你呢?”   “我住在我的寄养家庭。”   那警察点点头,“我们正要敲门,你来了正好,方便叫你哥哥出来下吗,我们做个备案。”   话刚说完,章珣还没找到推辞的理由,门便从里头打开了,程澍出现在三人面前,巡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了离他最近的警察身上,拿阿语问,“有事?”   “先生,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吗?”   程澍顿了顿,侧过身给他们让了路,章珣跟进去时悄声说,“我们可能被举报了,程先生。”   “嗯。”   程澍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只等那俩人在房间里四处巡查一番回来,又问他要护照做了记录,才问,“还有问题么?”   “没有问题先生,摩洛哥欢迎你。”   “谢谢。”   他们走后许久,章珣才松了口气,彼时程澍刚挂断肖凡打来的视频电话,章珣坐在沙发上朝他伸手,程澍便将手放到他手里,章珣用了力将他拉到旁边坐下,接着扒开了他身上的浴袍,昨晚在他腰间留下的咬痕现在已然有些触目惊心,章珣从兜里掏出一支药膏,又从沙发下来趴伏在他大腿上。   “回来的路上买的,我知道你不在意。”   药膏带来的清凉让程澍轻微的动了下,章珣停顿,随后小心的抹开,结束后,章珣才抬头,“腿上的太靠里面了,内裤脱掉吧。”   不等程澍回话,他便握住了他内裤边缘,帮他脱掉后,又伸进程澍腿间,推开了他一条腿,那里的咬痕更加可怖,位置也不好,让章珣很轻易的想起昨天,想起程澍扶着他后脑勺时渴求他撕咬的力道。   “好了,等药效过了再抹。”章珣从思绪中回来,盖上药膏的盖子后替他将底裤穿了回去,还没起身就被程澍握着胳膊拎起来放到了腿上。   “大的叫艾丽莎,小的叫缇娅,”章珣不怎么在程澍怀里挣扎,这会被他抱着,干脆趴到了他胸口,跟他说,“艾丽莎的瞳孔是蓝色的,像星空,缇娅睡着了,我没有看到她眼睛的颜色,不过那不重要。”   “嗯。”   章珣停了一会,突然道,“章珒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忘了。”   “他在近舟那儿。”   “我知道。” 肖凡送他去机场时跟他提过,不过即使肖凡不说,章珣也知道程澍一定会安排好他弟弟。   提到章珒,章珣不得不想起那个叫卓琢的孩子,思来想去,章珣还是不准备跟程澍聊那件事了,就像陆湘芸说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尘埃落定,免得再生是非。   程澍这么抱着他小憩了一会,不知不觉间,献羊节在卡萨市民的一片欢闹中来了。   昨天被摩洛哥警察提醒过,今天章珣不太敢跟程澍太亲密,从酒店出来,街头巷尾都弥漫着浓郁的羊肉香味,章珣拉着程澍逛到集市上,味道就更浓郁了,程澍走的不快,不远不近的跟在章珣身后,等章珣玩儿开心了记起他来,他脸色已经很不耐看了。   章珣很迟钝的记起程澍让他少吃些羊肉的话来,走回去到他面前,又瞥到一旁的小店,才跟程澍说,“你等我下。”   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多了条丝巾,章珣朝他勾了勾手,“低一点。”   程澍便倾下身子,由着章珣将那丝巾缠着他口鼻裹了一圈。   “这样会不会好点?”   程澍无话,眼神却仿佛在问‘你说呢’,章珣是有些不好意思,恰时周围突然热闹起来,人群纷纷朝街口去,章珣也不管了,指向那头跟程澍说,“可能典礼开始了,我们去看看!”   程澍是在十二点左右不见的,通往寺庙的主街上是浩浩荡荡的羊群,羊群两边则伴随着去寺庙观礼的摩洛哥人,小孩子在嬉闹,赶羊人大张旗鼓,章珣拍了不少照片,正打算拿给程澍看时,身后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程澍?”   章珣找了一圈,最后逆着人群往回走,“程澍,程澍!”   一刻钟后,章珣脱离人群,穿过巷子回了酒店,可房间空无一人,程澍的手机被搁置在桌上,房里还是早上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章珣心跳如雷,扑过去拿手机拨了报警电话,没多久警察就过来了,前后脚来的还有阿丹和亚斯曼。   “亚斯曼,你留在这里,”章珣说,“他回来了打给我。”   “好,” 亚斯曼又叫住他,“不要害怕,他一定是安全的。”   章珣带着阿丹上了警车,他复盘了今天走过的路线,跟着警察沿着整个线路的找,直到下午,典礼结束,人群开始回流,警察加调了警力,章珣和他们分头去搜寻,几近崩溃的时候,亚斯曼的电话才打来。   “珣,他回酒店了,” 亚斯曼说,“他好像不太好。”   再一刻钟,章珣冲进房间,抱住了沙发里的程澍,许久,听见程澍在他耳边哑声道,“让我清静清静。”   亚斯曼和阿丹将警察送走,而后替他们带上了门也离开了,第二天上午,肖凡和梅可落地卡萨,梅可见到章珣的第一句话是,“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第31章 关系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   “谁教你这么跟他说话的?”   章珣还没从梅可的话里出来,程澍的声音便从那头传了过来,比起此时对程澍说一句我没事,章珣觉得更不合时宜的是,梅可竟对他含着歉意的点了下头,“抱歉。”   “程先生,”章珣短暂的整理过后,跟程澍说,“Meco 小姐是担心你,其他的也别在意了,我先进去,你们聊。”   章珣说完便回了里间卧室,他带上门,坐在床尾,听不清外头的人在说什么,但他隐约觉得程澍有好多事情藏在身后,他这样面向自己的同时也挡住了所有的秘密。   后来好像又来了几个人,大约半小时过后才离开,章珣就坐在那,对着紧闭的房门发呆。   “章珣?”   “嗯?”章珣回神,程澍已经推门进来了。   程澍到他面前,又伸手摸了摸他脸,“昨天下午,我有些不舒服,叫你的时候被人群冲散,让你担心了。”   章珣抓住他的手,仰头看他,很久才说了句‘没关系’。   “我们可能得提前回国。” 程澍将他的手反握在手里,声音格外的轻。   “好。”   到临海那天正好除夕,程澍下飞机后被程家派人来接走了,章珣则被肖凡送回了云顶。   车上,肖凡从后视镜看了好几次章珣,那人倚在车门边,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章先生,别多想,程总他本来就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没跟我说过,我以为他只是不方便。”   “也可以这样理解,程总自小就不太往街上去,要去也是有家里的人陪着。”   “后来是你和 Meco 陪着了是么?”   “是,” 肖凡将方向盘握紧了些,“Meco 姐后来来公司帮程总,也是因为程总不大喜欢交际,但有时候不可避免,他能说上一阵,再多的就得 Meco 姐顶上了。”   “你应该提醒我的,程,程先生的习惯。”   “程总不让,他说没事,这次去摩洛哥,他是想好好陪您的。”   车子接近云顶了,这条道也沿着海,海风太大,章珣将车窗摇了上去,忽而忍不住问起,“程先生和他大哥,”   “马上到了,阿姨在家里,” 肖凡打断他,“有什么需要您再打给我。”   好,那便不问,章珣想。   梁近舟晚上将章珒送了回来,顺便留在云顶吃晚饭,他走后章珣去了趟章珒房间,那人躺在床上玩手机游戏,章珣就在他身边躺下,一直也没吱声。   章珒一盘游戏结束,回到聊天界面,不知在跟谁聊天,嘴里问道,“怎么了你,去了趟摩洛哥,回来跟丢了魂似的。”   “没事。”   “没事最好,有事也别连累我。”   章珣听着,气不过,抬手掀了他一下,“你非要说几句戳心窝子的话才痛快是不是?”   “是,”章珒将手机放到胸口,“章珣,你知不知道,我不喜欢你跟个海绵一样。”   “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事都放心里,不知道输出,总得让人拧一下。”   “这有什么不好么?”   “以后像我这样戳你心窝子的一大堆,但程老板那样容着你的,不多。”   章珣让他这话勾来了兴致,“你喜欢程澍?可我记得你那次答应他去帮他做事,是为了赚他的钱呀。”   “是想赚钱没错,可是跟他去雾州那几天,他也教了我很多,他教我的那些,爸妈,和你,都从来没教过。”   “所以你就全面倒戈了?”   章珒偏头,看向他,嗯了一声。   “哥?”章珒叫他。   “嗯?”   “妈的骨灰还在近舟哥那个房子里,年后,咱们想想办法,给妈弄一块墓地,葬了吧。”   章珣猛地鼻酸了一下,他很快翻身过去,背对着章珒,“好。”   年后没几天,章珣带着章珒去转了几个售墓处。   “这算是最便宜的了,环境不用说,这块陵园绿化环境临海市内数一数二的,先生,您看怎么样?”   “位置太低了,”章珒插嘴,“这比爸那边更寒酸,再看看别的吧。”   “嗐,” 这销售无奈道,“您二位要价格合适还要风水位置,本来就不多,仅有的也早让人订了,您现在看的这个,再晚来两天也没了。”   “那不行,我妈能放这大马路牙子边上吗?你要是没有我们再问问别地儿去。”   “这哪是马路边儿啊,隔着几百米呢!”   “走了章珣!”章珒快到门口招呼了章珣一声。   销售大约也不想做这单生意,抬手诶了一声,没留住人。   从售墓处出来,俩人到了公交站,章珣掏出自己手机,又点开银行软件,章珒这才凑过来,“多少?”   “两万,”章珣说,“等复工后我再去找找兼职吧,这边墓地最便宜的也得四五万呢。”   “你不打算找程老板是么?”   章珣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章珒又道,“我知道,这事儿你不想托他帮忙,你放心我也不会说的,我嘴巴严着呢,都没告诉陆展尧你跟他的事。”   章珣跟程澍的事,不是章珣的事,是程澍的事,章珣莫名叹了口气,他有好几天没有程澍的消息了,自打从摩洛哥回来,程澍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信息,没有电话,连肖凡也只是安静的躺在他的通讯录里。   但公交车过来后,章珣看见了‘V.T’的 logo,他上了车,坐在窗户边,一偏头,看见站台广告板上的扫地机器人广告,以及代言人江琳。   车子发动时,章珣很快拍了张照,给李夏发了过去。   另一头,云顶。   程澍从电梯出来,阿姨迎上来给他拿了鞋,“先生回来了。”   “章珣呢?”   “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   程澍换好鞋进了卧室,那只手机被搁置在桌几上,他拿起来,发觉自己发给他的消息还是未读状态,原先章珣买一些小的东西,或者打车,程澍都能知道他在哪在做什么,但这两天没了动静,他便终止了手上的事情径直过来了。   “诶阿姨,这个不能丢。”   外头正传来章珣的声音,程澍将手机放回了原位。   “章先生,这个香油已经用完了,我换新的。”   “哦,好,”章珣说,“还是要这个味道的,别买错了。”   “我知道的,肖凡跟我说过。”   阿姨路过他出去,章珣才看见从卧室出来的程澍,他站在那有一会没动,只等程澍朝他走过来才道,“你,回来了。”   “章珒没回来?”   “他去找同学了,”章珣说着,伸手去帮他脱外衣,“吃晚餐了吗?”   “没有,” 程澍注视着他,顺着他的动作将外衣褪了,“章珣。”   “嗯?”   “你不怪我?”   章珣摇头,嘴角噙着笑,“我们本来就不是可以耍小性子的关系。” 第32章 卓琢   作者有话说:这么说吧 卓琢跟程澍是有联系的 关于程澍的秘密   旁的人章珣不知,但他自己从来没被程澍伤害过,与之相处,或涉及自尊,程澍从不做过分的事,不说出格的话,若非要挑他的不是,那他的‘了如指掌’的确让章珣产生过片刻的不适,可那无伤大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那样的关系。   程澍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腕,保持这样的姿势看了他好一会儿,章珣便朝前挪了一小步顺势抱住了他,“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 程澍说。   “要不你告诉我吧,有哪些事不能做,我记下来,以后好避免。”   程澍握住他肩头,感觉章珣的手在他腰间收紧了,才道,“没什么不能做的。”   “那你今晚留下来么?”   “嗯。”   “我去给你放水,你泡个澡,”章珣说话间松开了他,刚转身就被程澍抓住打横抱了起来,他好不容易找回重心,便听见程澍说,“你不用做这些事。”   “放水而已……”   “是我养你,不是请你来照顾我。”   程澍说完这话便抱着他往卧室去,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章珣没再狡辩了。   住家的阿姨姓李,来前被肖凡培训过,能把程澍把过关的营养餐换着花样的做,程澍自然十分满意。   辛夷油是在一家理疗会所订的,他们家用的精油从产地空运过来,中间不经周转和加工,肖凡嘱咐过一个月换一次,拿了辛夷油回来,客厅里没人,只有卧室门紧闭着,她不往那边去,在厨房做好晚餐便回了自己房间。   程澍的卧室很大,有一整面的窗墙,幽深的海平面和夜色被沿海公路的一排路灯切开,但隔着一层白纱窗帘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章珣从窗墙上滑落,快到地上时又被程澍给弄了起来,他许久才平复,瞥见窗帘上挂着的浑浊的液体,又难为情的转过了身。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地灯,程澍还是能看见他绯红的脸颊,那会是打算放过他了,将他放回了床上,“过几天开学,我送你过去。”   “好,”章珣答应,被程澍用毯子盖住了身体,接着才问,“我们以后还是一个月见三次么?”   “这事儿是我做主吗?”   章珣没懂,“是你说一个月见我三次的。”   程澍点点头,“那就三次。” 语气像是妥协。   时间过得也快,章珒和章珣前后脚开学,程澍又恢复了工作狂的状态。   章珣在这期间去找了个兼职,在培训中心教小孩子弹琴,为就着小孩的上学时间,正好也不耽误自己的课,李夏知道后还揶揄了他一番,说他是她见过的最没劲的‘海归’。   “上次发你的照片你看了吗?”   恰时服务员来上菜,李夏接过来摆好了才说,“看了,你发我之前我就看到了,节目那么红火,她接到代言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们还联系么?”   “还联系干嘛,前途重要还是感情重要?”   章珣觉得这并不能混为一谈,但李夏话里的答案过于明显,他没有多说的必要,沉默间,李夏又道,“你呢,什么时候谈恋爱?”   “前途要紧,前途要紧。”章珣说。   晚些,章珣去了上课的地方,前些天定下来,只试了一堂课,今天是正式的,教室里的小孩他还没认全,便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好在他带的不是基础班,省去了认谱的部分,也好在这些孩子不吵不闹,一堂课下来,没出多大的岔子。   “大家休息十分钟。”   “谢谢老师!”   章珣笑,“出去透透气,别跑远了。”   “好嘞。”   章珣也想透透气,喝口水,从教室出来去了临时办公室,里头已经有好些老师在歇息了,见他进来纷纷点头致意,章珣回应后,拿了纸杯去饮水机接水。   “聪明是真的聪明,就是,怎么说呢,有点自私,诶,我是不该这么评价一个小孩啊,但是这孩子……”   “那孩子天杰中学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弄过去的,听说之前还逼走了几个同班的同学。”   章珣接满水直起身子,又不动声色的靠在一旁的书柜边,听那老师接着说,“是啊,那几个都是班里的前几名,富二代,浑是浑了点,耐不住人家也有本事。”   “富二代,能被他逼走?”   “怎么不能,天杰本来就是外资,人家根本不差钱,这么些年,多少企业想给人家捐资建楼,人家要了吗?”   “倒是真没有。”   “可不说呢么,不差钱,你就控制不了他,富二代又怎么样,人家想给谁撑腰就给谁撑腰。”   “说这么多,那卓琢那孩子到底什么背景啊?”   “我哪知道,我就知道,他啊,不允许他的前行路上有任何绊脚石。”   果然是卓琢,章珣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仍旧有些微的波动,陆湘芸的话犹在耳边,现在更是越说越神了,游神间,他看了眼表,便将水喝完,杯子扔进垃圾桶,从办公室出去,要过一个直角走廊,章珣在转弯时和一个人撞了个正着,他怀里的书本掉了一地,章珣很快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这人站稳了才摆摆手,“没事,你怎么样?”   “我没事。”   章珣蹲下来捡书,在封壳上看见了方才听到的名字,他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你就是卓琢?”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我是。”   “来,你的书,”章珣起身将书递给他,“我是章珒的哥哥,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你。”   卓琢似乎是回忆了一下,“可能是吧。”   “你在这里上课?”   “你没事就好。” 卓琢说完要走,被章珣挪了一步拦下了,“卓琢,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下堂课结束我请你喝东西?”   “抱歉,我下课得回家。” 卓琢说完便绕过他离开了。   斯文,内向,不善言谈,眼神里透着些天生的冷淡,章珣看着他的背影,撇开听到的流言蜚语,竟觉得他的气质跟程澍有些神似,不过也只是刹那的恍惚,他跑回办公室,那几个老师刚走出来,章珣抓着刚才说话的人问,“卓琢那孩子是您班里的吗?”   “是啊。”   “您在哪个教室,带什么课?”   “左手顶头上,奥数,” 那老师说,“你是新来的钢琴老师吧?你们教室隔音墙做的真好,我是一点没听见你们琴声。” 第33章 在意   章珣很晚才回云顶,李姨从房里出来,接过了他的背包,“章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在图书馆看了会书,忘记时间了。”章珣拿出准备好的措辞,尽管一直不知道程澍安在这家里的探头到底在什么位置,这时候他也不太敢四处查探,硬着头皮路过客厅,去厨房洗了手才乖乖坐到餐桌边等李姨热好晚餐。   李姨动作很麻利,没等多久就端着热菜出来了,“先生下午来电话,说晚上回来。”   章珣听着,掏出手机,上头的确有程澍的信息,翻看了一下,这段时间他发来了好几条,只是章珣一条也没回复,趁着李姨回厨房热汤的工夫,章珣突然鼓起勇气给程澍拨了电话过去。   那头接的也快,只道一声,“章珣。”   “什么时候回来?”   “再十分钟到楼下。”   章珣抑制不住的开心了起来,“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好。”   两头无话,章珣等了一阵,在李姨过来给他盛汤的时候问,“今天有小礼物么?”   “有。” 程澍说。   那是之前住在那边小公寓时培养的习惯,程澍无论从哪里回来,都会掏出一个小礼物给他,可自打搬来云顶,章珣有很久没有收到那些小物件了。   程澍车子到楼下,章珣趴在阳台围栏上瞧着,看他进了大厅,便从阳台跑到电梯门口,等到电梯门打开,他再扑进程澍怀里,感受到他拥抱的力度和怀里的温度,章珣觉得,礼物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先生,饭菜热好了,二位吃完歇着,我晚点收拾。”   章珣还被程澍箍在臂弯里,感觉到程澍朝李姨轻微点了下头,不多时,房门一开一合,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程澍抱着他没动,或是章珣挂在他怀里不肯动,心跳对垒,让章珣很难去消化这种一靠近程澍就从呼吸到心跳全数紊乱的悸动感,他只有抱紧,再抱紧。   “饿不饿?”   “有一点。”   “那先吃饭。” 程澍保持着抱他的姿势带着他往餐厅去,把人放到椅子上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礼物’。   是一个金属感的手指魔方,大概也就一块桂花糕的大小,九宫格没有颜色区分,也没有特殊标志,想来是设计师专门为有手癖的人准备的。   章珣玩了一阵,在程澍给他重新舀了汤,握着碗口将汤碗放到他面前时,很是迅速的抓住了他好看的手指,程澍由着他捏在手里,“怎么?”   “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好看,是因为经常玩这个魔方么?”   可能程澍从没在意过这一点,视线落到自己手背上,端详了一阵,“你喜欢?”   章珣点头。   “哪里喜欢?”   “……”章珣原是思考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埋下头开始喝汤,又因为喝的太快而呛了一口,咳的掉眼泪时发觉对面那人正噙着笑慢条斯理的喝着汤。   程澍又要出差,这次好像是出国,走之前嘱咐他带好手机,章珣记下了,偶尔拿那部手机发发动态给他看,另外,他也将程澍给的小魔方带在了身上,上课,看书,坐公交…… 拿在手里,好像时不时也能体会到程澍玩这个东西时的感受。   后来有四五天,章珣没在培训中心见过卓琢,不知为何,他觉得那孩子好像在躲着自己,这种想法在他问了那位奥数老师后变得更加笃定,章珣之后就不打算再困扰他了。   恰时那两天章珒回来了一趟,感冒,被肖凡接回来的。   这会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章珣给他测了体温,数据显示 38.2,“你怎么会感冒?”   “嘶,这话问的,”章珒操着一口浓重的鼻音,睥睨他,“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   “贫什么嘴,我问你怎么搞感冒的,没好好穿衣服还是吃什么冰的凉的了?”   “没有,学校测体能,流了汗被风扫了,我没注意。”   章珣无话,撂下体温计,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杯水和一些药片,伺候这祖宗吃下,“睡一觉,还是难受的话我们再去医院挂水。”   “嗯。”章珒怏怏的答应,大概确实是没力气打嘴仗了,章珣还没走便偏过头睡了过去。   “我留在这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章珣从章珒房间出来时,肖凡这么跟他说。   “他小感冒,你去忙吧,程先生那儿比我这要紧。”   “没事,Meco 姐在老板那,” 肖凡说完,顿了一下,“额,他们还是工作关系,程总他,”   “肖凡,”章珣走近了,才说,“程先生工作上的事情,不用跟我解释,我也希望 Meco 能回来继续帮他,其他的都不必在意。”   肖凡起初不太理解程澍,他不懂自家老板怎么会看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家里破产,麻烦缠身,自家老板在国内尽量给他收拾烂摊子,而他,过了好些年才回国,没什么感情基础就答应做他老板的情人,这样的进展说出去是别人会往章珣身上贴上‘轻浮’‘没教养’‘便宜’这些标签的程度,可是章珣对此根本不在意,就像他不在意 Meco 是不是回到他老板身边一样,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老板。   肖凡想,老板也一样,他似乎只需要那个人在身边,需要与他温存,需要被他需要。   章珒晚上果然更严重了,章珣紧急叫来了肖凡,俩人带着他往医院去,挂水退烧,折腾到大半夜,章珒才在急诊病床区安稳的睡下。   天快亮的时候,肖凡从自助机买来咖啡,递给他,“来,章先生。”   章珣接过来道了谢,“小孩子生病且得闹一阵,辛苦你了,肖凡。”   “没事,应该的,” 肖凡说完,又提醒道,“您给老板个消息吧,他走不开,总还是记挂着的。”   章珣一愣,掏出手机给程澍发消息,嘴里夸道,“到底是跟着他很多年了。”   “没有,我也是第一次跟程总自己的人打交道,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您见谅。”   【章珒没事,你别担心我们。】   章珣的消息发出去,手上的动作在肖凡这话里停滞了下来,有一会,他才将手机揣回兜里,再抬头时脸色很是温和,“你去车上睡会儿吧,等他醒了我直接带他去找你。” 第34章 轻蔑   作者有话说:我们章珒只是不爱上课 不是成绩不好   程澍那头正晌午,他刚从一场会面中脱离出来,他站的地方是酒店露台,眼前的欧式建筑盘根错节,烟雾从他嘴边化开,他在想,章珣一定不喜欢这种城市,他喜欢的是陈旧,荒芜和亟待拯救的地方,比如毫无美感的海洋,或者羊膻味极重的街头巷尾。   “要咖啡么?”   梅可的声音打身后传来,程澍垂下头掐灭了烟屁股,“不用。”   “刚给肖凡打了电话,他说章珒没事,” 顿了顿,接着说,“章珣也没事。”   “我知道。”   “程澍,” 梅可站到他左手边,视线落在不远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见程澍不言语,她又道,“一直跟程伯伯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上次的事,我跟你一样,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程澍些微动了动,随后转过身,背靠着围栏,他手里把玩着一个老式的油棉打火机,钢轮刮擦出细微的声响,许久,“这边先谈下来。”   “应该没问题,刚刚 Eamon 的态度你也看见了。”   “应该?”   梅可站直了身子,“可以谈下来。”   “那就好,” 打火机‘啪’一声合上,程澍抬脚往里走,嘴里道,“机票定了吗?”   “定了,后天下午。”   “琴呢?”   “得再等半个月,那架钢琴跟剧院的合约刚到期,还在办手续。”   “好。”   章珒的感冒来的急走的也急,正逢月底,章珣便让他把月假休完再去学校,章珒是再乐意不过,只是章珣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得去培训班教小孩弹琴,回来还得给他量体温再陪着他呆一阵,某些人难免心生愧疚,第二天晚上便收拾利落的出了门,李姨打厨房里追出来,“小章先生,不吃饭了吗?”   “回来吃,我得出去行善积德。”   “行善……?”   章珣从培训中心大楼出来,便瞧见了坐在大门口台阶上打游戏的章珒,那会走过去给了他后脑勺一栗子,“跑这来干嘛?”   “没看新闻吗,临海最近不太平,你又那么倒霉,我可不想再往家里摆个骨灰盒。”   章珣听了,咬着下嘴皮踹了他一脚,“你上的什么学,一句好话不会说?”   “高等素质教育……”   “快闭嘴吧,不臊得慌?”   章珒还真不接茬了,退了游戏,双手插兜里,跟在章珣身边往公交站去。   那会章珣才跟他说,“卓琢也在这里上课,你知道吗?”   “不知道,”章珒说,“猜得到,他那种人,恨不能吃喝拉撒都在学习。”   “就这点,你跟人家学学也没什么不好。”   “大哥,我已经前十了,我就是不巴巴的上那几节课也不会掉出去多远,”章珒说着话敲了敲自己脑袋,“毕竟,我这儿跟你不一样。”   “我怎么了,我念书成绩也没多差。”   “我是说,我不是你这样的恋爱脑,程老板一回来,你连个主心骨都没了你没发现吗?”   章珣不这么觉得,他只觉得章珒在轻蔑他,临近公交站,章珣气不过,抬手推搡了他一把,俩人就这么扭打了起来。   碰着外人实属意外,章珣刚要道歉,卓琢的脸便出现在眼前,那会仨人跟石化了似的,好在章珣先反应过来,“卓琢,不好意思,没弄疼你吧?”   卓琢戴着近视眼镜,不知哪道灯光反射在他镜片上,章珣一时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将书包背带往肩上拢了拢,“没事。” 说完要走,章珒突然诶了一声。   “招呼都不打,你讲不讲礼貌?”   卓琢停在原地,这样与他平视,章珣莫名起了些鸡皮疙瘩,连忙将章珒往后拉去,“很晚了,卓琢,快回家吧。”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是谁先败下阵来,公交车停到身边时,卓琢已经离开了。   “章珣你护着他干嘛,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章珣拉着他上车,到了后排坐下,他才告诉章珒,“陆家姐姐都跟我说了。”   “都说了,那你还这样?咱俩验个血去吧,我要知道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弟弟!”   “你要不是我才懒得管你,”章珣说完,叹气,随后道,“行了,你们的事,我也想搞清楚,不过不是现在,也不用你操心,你明儿得回学校了,好好上课就是。” 第35章 条件   程澍回来那天正逢章珒返校,章珣送了他回来,看见穿着居家服的程澍,发觉他这次出差比以往长了好些日子,工作和时差的问题,章珣不太敢给他打电话,潜移默化的,章珣便认为程澍是个不适应煲电话粥的人,尽管他们也从来没有打过一通超过三分钟的电话。   不过那几天章珣在朋友圈发了不少动态,也不知他看见没有。   程澍见他呆呆的站在电梯口,放下手里的杯子朝他走去,到了他面前才看见他笑了起来,便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程澍在他这话后露出了类似于‘满意’的笑,他觉得章珣想不通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笨,他也认为这是章珣惯用来勾引他的方式,便将他拉到面前,握着他后颈和他接吻。   之后不久,带着他进了氧舱,还在他口袋里摸到了上次给他的小魔方。   章珣在他身下,彼时正回避他的目光,解释说,“给我不是让我玩儿的吗。”   “当然是。” 程澍看起来心情不错,像是工作告捷后特有的喜悦。   氧舱里的辛夷香让章珣对程澍的亲吻产生了肌肉记忆,这意味着,往后只要闻到这个味道,章珣就会想起程澍的吻,想和他接吻。   两个人在沙发床上交缠,唇齿间发出暧昧的声响,但程澍今天始终没跟他做下去。   章珣是乖的,他乖的连为什么都不问,就这样窝在程澍怀里。程澍打开投影那会,章珣下意识握紧了身上的毛毯,意外的是,屏幕亮起后并没有出现程澈的影像,程澍轻车熟路的挑了一部老电影,跟他说,“有点累,陪我休息会儿。”   白天要送章珒去学校,晚上还要回学校点名,章珣一早把培训中心的课调了,但程澍一回来,他记忆就短了半截,再晚些,班长打来电话时他才想起点名的事。   章珣动了动,压低了声音告诉对方点名过不去了。   好在班长也没说什么,章珣将手机放到一旁桌上,很快又被程澍握着手臂圈回了怀里。   电影放到一半,程澍睡着了,章珣在偷偷看他的时候腰间感到一阵震动,他摸了摸,将程澍的手机从他口袋里拿了出来,屏幕上跳跃着‘二哥’的字样,没多久,电话挂断,成了一行未接来电提醒。   章珣将手机放下,拢了毯子重新趴伏在程澍怀里,他用程澍的心跳当催眠曲,逐渐睡熟了过去。   江琳出事是在 V.T 对外发布新产品的前一天下午,关于她的丑闻铺天盖地而来,她代言的原主打产品也遭到了用户大面积的退货。   梅可本是要约江琳面谈这件事,可她当晚接到电话,对方工作室说是江琳不见了。   巧合的是,章珣也接到了李夏的电话,那头问,“你有没有安全的地方,江琳在我这。”   章珣还是决定告诉程澍这件事,并征求程澍的同意,将江琳和李夏接到了程澍原先给他住的小公寓,江琳看见程澍时,整个人都在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做那些事。”   “跟你没关系。” 程澍很是冷静的说。   晚上,李夏把江琳哄睡后才从卧室出来,章珣给她拿了些吃食和水,“垫垫肚子,江琳没事就好,你别把自己身子弄垮了。”   “谢谢,” 李夏接过来,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她确实没什么食欲,新闻上写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江琳,吸毒、陪酒,靠一些肮脏的手段拿下了比赛的名次以及 V.T 的品牌代言,用户和粉丝一同口诛笔伐,也就一夜之间,她心里那个姑娘俨然成了众矢之的。   李夏就坐在那,有很久,一句话都不肯说。   章珣猜不透现在坐在这里的人都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大,不论是对江琳,还是对程澍。   程澍没有呆多久便准备离开了,章珣起身送他出门,又见他从电梯口折回来,“怎么了?”   “我让梅可通知了她的工作室,一会儿都会过来,你,可以吗?”   章珣很中肯的点头,“你去忙吧,放心。”   程澍看着他,又伸手碰了碰他脸颊,“乖。”   虹山 晚九点。   程澍的车子开进了院子,到家门口的时候,程浪和陆湘芸刚从车上下来,见了他,陆湘芸忙走了过去,“程澍,别跟老爷子吵架,他这段时间身体很差。”   程澍没回话,进去后也没见着老爷子,是家里的佣人过来告诉他们,“昨晚咳的很厉害,大夫让卧床休息。”   半小时后老爷子才被搀了下来,楼下备好了晚餐,几个人依次落座。   除夕时程澍被老爷子强制接回来过一次,但那次没呆多久,他手里有事便让肖凡来接他走了。   事实上,这家里从主人到佣人,乃至后院养的一条狼犬都知道他程澍不怎么回这个家,同时也都知道,老爷子从来不把程澍的意愿当回事,父子俩为此争吵,怄气,年复一年。   “V.T 我打算交给张永,” 席间,老爷子开口,“你交接完回总部,总部还有很多事情等你去做。”   程澍埋着头,没搭话,旁边的程浪停下筷子,“爸,V.T 是老三一手做起来的,现在平白交给一个外人,不合适。”   “不是平白,” 程澍突然道,“他不止一次阻拦我项目进度了,”   陆湘芸和程浪都在讶异中沉默下来,程澍接着道,“你要拿回 V.T,我没意见。”   “老三,”   程澍瞧了程浪一眼,“V.T 所有盈利产品的专利已经卖出去了,这空壳谁拿着都一样。”   话音落,一片肃静,大家谁也没等来老爷子摔筷子,只是在不久后听他轻蔑的笑了笑,“无妨,南海星程也不差你那点薄利,你可以不回总部,不过你也要想清楚,现在不回,往后你再想迁走你妈的墓就更不可能。”   意思很明显,回总部,迁墓的事还有可能。   程澍听懂了,程浪也听得懂,他彼时站起身,“爸,你不好拿这个逼他的。”   “你问问他,这是逼他么?” 老爷子苍老的指尖点了点桌面,“我这是在跟他谈条件。” 第36章 谈判   梅可带来了江琳的工作人员,大家聚集在这间小公寓里时,章珣将李夏带进了卧室。   人来了之后江琳就不睡了,她用毯子裹住自己,靠在床头等一个结果。   “我们合约上写的很清楚,若因代言人个人舆论或绯闻导致产品销量下滑等逆向结果,代言人行为已经属于单方面违约,这个赔付金额你们是必须要承受的。” 梅可将合同放在茶几上,她的话直接,也毫无退让可言。   “梅总,你也知道,我们小江刚出来,她怎么可能发生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 大约是经纪人在跟梅可说,“请你再给我们一周的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消费者和贵公司一个合理的解释。”   ……   梅可后面说了什么,章珣没听清,因着江琳突然哭了起来,“怎么办…… 到底是谁在造谣…… 两千万的违约金,我要怎么赔啊!”   李夏挪过去,伸手握住她胳膊,“没事,她们会谈妥的。” 李夏说这话时,目光和章珣的交织在一起,那一下子,章珣突然看懂了她眼里的神情。   “李夏,”   咚咚咚。   敲门声在身后响起,章珣咽下要说的话,转身开了门。   “章先生,” 梅可站在外头,“肖凡刚到楼下,这边没事了,你先回去陪程澍吧。”   章珣点头,再回身看了眼李夏,对方已经没再看他了,她抱着江琳,仿若给她筑了一道铜墙铁壁。   今天的确不是万事顺遂的日子,谈判达不到双方满意的效果,程澍的脸色因此也不太好看。章珣知道他为舆论的事烦心,上车后看见坐在里侧接电话的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抓住他的手靠他近了些。   对方可能在汇报比较复杂的内容,程澍听的投入,所以才没有觉得他打搅,章珣这么想。   但车子行驶不久后,程澍反握住了他的手,这样压着放在大腿上,像是在宽慰他这个事不关己的人。   第二天的 V.T 新品发布延后,但热搜上已经没有江琳了,章珣下了课,从社交新闻 APP 退出来,折去微信给李夏发了条消息——   【江琳怎么样了?】   李夏的回复隔了课间十分钟:【她被经纪人接走了,昨天谢了。】   章珣:【违约金的事谈妥了吗?】   李夏:【还没】   李夏的班在楼上上课,隔着一层楼板,俩人盯着屏幕,各有心事。   李夏指腹在屏幕上游走,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重新打字:【珣,如果一个礼拜后这件事还没谈妥,】   这句话还没打完,聊天页面便跳出了章珣的消息——   【程先生这几天很忙,等过两天我再跟他聊这件事,如果能帮上忙最好,帮不上也是我人微言轻,总之你先别抱太大的期望。】   章珣自己也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很快到了江琳经纪人为她争取来的一周时间的末端,程澍这期间没有回过云顶,章珣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这让他的钢琴课上的也心不在焉。   “老师,章老师!”   “哦,怎么了?”章珣停下来,看向叫自己的小孩。   “你刚刚弹错了。” 小孩提醒。   章珣一愣,看向谱子,竟有半晌没找出自己弹到哪儿了,于是道,“大家休息会儿吧。”   从教室出来,章珣迎面碰见了倚在围栏边的卓琢,的确是卓琢,章珣确认过后才走到他跟前,“你,在等我?”   “我见过你。” 卓琢说。   “我知道,”章珣避让路过的学生,接着道,“你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不是在学校,” 卓琢揣在兜里的手动了动,少时,掏出一个被折叠过的信封塞进了章珣手里,“如果我早点记起你,也许章珒不会离开八班。”   章珣没多犹豫的拆了信封,里头是一张照片,不知是被折叠还是被搁置了太久,看起来有些陈旧,照片上是章珣自己,赤裸着上身站在钢琴边,姿势看起来是行完绅士礼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的脸正对着镜头,眼神里,醉意盎然。   “这,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捡的。” 卓琢留下这句话便走了,章珣再追上去,他进了教室,坐在最后一排,隔着一个教室的学生和门外的章珣视线交错。   “章老师?你怎么来奥数班了,找人吗?” 奥数老师从讲台上看过来,如此问。   “哦,没有,走错了。”   章珣手里握着那张照片,在整个奥数班学生的注视下离开了这里。   晚点,章珣回了云顶,没胃口便没让李姨给他做饭,他回了卧室,重新拿出那张照片,重新端详时才发觉,房间的陈设和钢琴上的文字都在告诉他,这张照片的拍摄地是卡萨,章珣拿了电脑出来,给这张照片拍了照,用邮件发给了亚斯曼。   程澍晚上还是没回来,章珣不安不稳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起来,让李姨帮着做了份便当。   已经周末,为着江琳的事,章珣打算去找一趟程澍,他知道这逾矩了,搞不好还会惹怒程澍,可他也知道,江琳拿不出两千万,即便公司会跟她分摊债务,她也承受不了留给她的那部分。   出租车到了 V.T 办事处的大楼楼下,章珣从车上下来,进去后并没有往楼上去,而是坐在楼下会客大厅,程澍不怎么看手机,他便给肖凡发了消息——   【程先生在忙吗?】   肖凡回的快,说是在开会,还说:【我马上下来接您】   章珣无措间,瞥见了大厅前台,那些人拿着对讲机,从他进来到现在一直没人来问过他找谁。   肖凡没过几分钟便下来了,“久等了章先生,程总让您去办公室等他。”   上一次来的感觉并不好,也如同有后遗症一般,让章珣自踏进这里就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他跟着肖凡进了电梯,数字一个个往上升,抵达之后,章珣悄悄做了个深呼吸,从电梯出来,正巧碰上一行人进了右手边的另一部电梯。   章珣从缓缓合上的电梯门前路过时下意识偏头看去,其他人他没看清,但站在最中间,手里杵着一根木杖的老人他看清了,因着那老人的目光太过严肃,既严肃又锐利,叫章珣不过是瞥了一眼,身上都起了些鸡皮疙瘩。 第37章 立场   程澍的会议结束的比较晚,章珣在他办公室等到快一点,中间有个女孩进来给他送了果茶,章珣虽没催促,那女孩却也忍不住多跟他解释了几句,“最近事情比较多,程总连轴转了好几天了,先生,辛苦您再等等。”   “好,没事的。”   女孩走后很长时间,章珣才迟钝的记起来,她是上次拦住他去找程澍的前台小姑娘,看她方才小心的神情,想必也应该是想起来他来了。   程澍回办公室的时候,身后跟着梅可,梅可看见他也没有多意外,点头致意,接着跟程澍道,“没有别的问题我就按这个方案办了,她工作室那边我还得过去开个讨论会,省的两方对媒体的口径再出现误差。”   程澍随口嗯了一声,到了章珣面前,拿过他没喝完的果茶一口饮尽。   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合上,玻璃墙的百叶窗帘也随之闭了个严实。   章珣往一旁挪了挪位置,“饿了吧,我让阿姨做了便当。”   程澍便在他让出的位置坐下,接过章珣拆开的便当盒的一层,里头是主食,章珣又拿了备用筷给他夹了菜,“好像有点凉了。”   “不碍事。” 程澍说。   程澍说章珣没把吃饭当回事,章珣现在觉得程澍也不过尔尔,但他吃饭很慢,嚼东西时下颌骨牵着皮肉,章珣在他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一手撑着下巴,像是在观赏一件艺术品。   而后就被程澍喂了一颗虾仁进嘴里,听他说,“在楼下不敢上来,是被我吓着了?”   嗯,他说的上次。   章珣好不容易将虾仁咽下去,“没,没有。”   程澍有一阵没说话,只等吃完后放下餐具,拿了纸巾擦嘴,跟他说,“以后不用来了。”   章珣心下一沉,连呼吸也停滞了,程澍才接着道,“V.T 过段时间得交还给老爷子,以后想我,得去南海总部。”   “总部……”章珣嗫喏,被程澍握着手腕牵去了他腿上坐着,“可是,近舟说 V.T 是你的心血,你,为什么?”   “怎么,怕我养不起你?”   “没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程澍又将他抱紧了些,“接着说。”   “是因为江琳这次的舆论么?还没有解决是不是?”   “解决了,” 程澍腾出手看了眼表,“再过一个小时,” 说完,在章珣想说什么前,又道,“我从来不跟没有合约精神的人打交道,除了你。”   “……”章珣的表情如同森林里走失的麋鹿,隔着很近的距离跟程澍对视,能嗅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辛夷香的味道。   不过程澍已经不打算给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了,转而问,“刚刚想说什么?是想问江琳的事怎么解决的,还是想问我能不能放过她?”   章珣再次哑口无言,他甚至已经为自己满腔的愚勇感到羞愧,程澍彼时轻轻笑了笑,“想替她求情,一个礼拜前在公寓怎么不说?”   “我,没立场。”   “那现在就有了?”   “也没有……”章珣避开他的视线,无果,被程澍捏着下巴强迫着跟他对视,但那会程澍只是凑过来亲了亲他,并告诉他,“你说了我会答应你的。”   章珣觉得心更沉了,在他胸腔里,快要承受不住的程度,他偏过头趴在了他肩上,想说对不起,可始终说不出口。   “违约金削减了百分之四十,这是我最大的退让,” 程澍说,“梅可已经搜集证据交给律师了,一个小时后 V.T 会发布公告,起诉造谣诽谤的那帮自媒体博主。”   章珣诧异,从他身上剥离开,“你在保护江琳?”   “她是 V.T 的代言人,她的工作室办事力度不够,我不该出面保护吗?”   章珣就这么被他抱着,心里头五味杂陈,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没头没尾的跟他说,“我去海大念书,李夏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嗯。”   “我没有想太多,我只是想,你可不可以再给她们多一点时间,唔……”   章珣后面的话被程澍含进了嘴里,亲吻愈演愈烈,像是程澍给的专属于章珣的某种惩罚,章珣身子一直被他向后压去,最后撑不住,求了饶,程澍也丝毫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章珣在程澍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觉,身上盖着程澍的外套,程澍就在办公桌后面做事,他迷迷糊糊醒来,再不知不觉睡去,下班时整栋楼的人从楼下汹涌而出,再到天黑,从外头看,只有零零星星几间办公室亮着灯,章珣就在这之中,醒了也没动静,躲在程澍外套里看新闻,新闻上说 V.T 是业内少见的,在代言人本身出事的时候选择保护代言人的品牌方,还说江琳将在一个礼拜后恢复通告。   章珣收到了李夏的消息,是告知他这个喜讯,章珣回复:【你可以安心上课了。】   刚发出去,便来了通电话,来电显示培训中心,再看时间,七点了……   章珣猛地掀开程澍的外套,从沙发上下来,又因为下午程澍弄得太狠而腿根一软跌坐了回去,程澍此时朝他看过来,“不睡了?”   “我有点事,程先生!”   “我让肖凡送你。” 程澍说。   “不用,”章珣重新站起来,“不远,我自己去。”   “好。”   章珣费力却不动声色的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问,“程先生,今晚回云顶么?”   “你一个月要见我几次?”   章珣这时才明白程澍为什么说他没有合约精神,于是破罐子破摔,“你总不能因为我的话刻意不回去吧……”   “好,” 程澍说,“知道了。”   知道了,是回还是不回,章珣懒得想了,从他办公室出去,径直下楼,打了车便往培训中心去了……   ——————   江琳的事情尘埃落定,章珣本以为可以和李夏一样安安心心的上课,但学校上半年各种活动层出不穷,导致最近下课期间,班里几个干部全都在张罗这些事情。   章珣没有参加的意愿,所以在班长问有没有人有才艺表演的时候趴在桌上补起了觉,补觉也是徒劳,班里太吵了,很不容易熬过这一部分,班长又接了另一个茬,“下周五咱们班团建,原先开学大家交了班费还有富余的,周五我们去别墅轰趴,辅导员说了,超支的钱她出,大家去不去!”   只这一句,班里便炸了起来,章珣脑子里嗡嗡作响,堪堪从桌子上爬起来,靠在椅背上等这阵浪潮过去。   “那都得去啊,一个也别落下,” 班长说着,又补充道,“章珣?你会去的对不对?”   突然被点名,教室里安静下来,章珣坐在后头,全班的视线都汇集在他身上,片刻,章珣认命的点了点头,“好。” 第38章 告假   因为答应班长去团建的事,最后一节课章珣一直在走神,连小魔方都在他指间发热。   他跟班里不亲近,也没有聊得来的朋友,时至现在,他的独来独往,他的‘神秘’,仍旧被班里个别同学嗤之以鼻,原先不是没劝过自己要合群一些,可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像和程澍在一起,只要他存在,对方就会有回应。   章珣这么想了一节课,下了课出去,在不远处看到了程澍的车尾,黑色的车子一如往常的静停在路边,尾灯亮着,惹得来往的人多看几眼。   手机恰时收到程澍发来的消息,让他过去。   “程先生今天不忙?”章珣坐上副驾驶,如此问。   “嗯。”   程澍发动了车子,从车位挪出去,避着来往的学生缓缓行驶起来。   出学校离开人多繁杂的路段,章珣听见了程澍的命令——   “魔方收起来。”   “哦,”章珣将魔方揣回衣兜里,“抱歉,拿在手里不知不觉的。”   程澍没再做声,那会章珣偷偷看了他一眼,其实下午他不仅是在想团建的事,他还在想那张照片,亚斯曼没回复邮件,他也不好无端的跟程澍提卓琢的事,只是心里的怀疑悬而未决,让他不好受。   这短暂的思忖过后,章珣看了眼车窗外头,“程先生,我们不回家么?”   “不回。”   “去哪?”   “虹山。”   “现在?”章珣讶异的身子面向了他,“你要带我过去吗?”   程澍很淡很快的瞥了他一眼,“我回去拿东西,你在车上等我。”   章珣想起那天在 V.T 见到的老人,直觉告诉他那位就是程澍的父亲,他没有去问搜索引擎,甚至随手可以抓个职员问一问的事都没做,他知道那就是,没有人能和程澍有那么相似的神情,连影像里的程澈都没有。   车子开到虹山,停在院子大闸门外,程澍说,“十分钟。”   章珣答应,乖巧的等着。   程家的院落很大,单从这里看进去,路灯,曲径,灯下可见的草坪被修剪的格外精细,章珣稍微看看便收回了目光。   几年前,齐欢曾在电话里跟他提过‘虹山’——   “我当然是想搬去好点的位置,对咱家的生意还有你们兄弟俩的人际关系一定是有好处的,可虹山那块现在连平墅的名额都抢不到了……”   回想起来,章珣心里竟生出些荒唐,章信齐欢努力了大半辈子连抢这地方一处房产的资格都没有,而如今,他就坐在程澍的车里,是程澍,南海星程的程澍。   咚咚…   章珣回神,下一秒又停顿了,因着驾驶座车窗户外,正等着降下窗户的人,是陆湘芸。   程澍的车窗防窥,可挡风玻璃不兴带这个功效,章珣无措极了,他慌乱的掏出手机,正要给程澍打电话,便见车头前的院门自动打开,程澍从里头出来,招呼了陆湘芸。   “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 陆湘芸朝程澍走去,“车子还停这大门口。”   “拿点东西就走。” 程澍扫了眼车里,里头的灯光已经被关了,身后路灯太远,章珣又低着头,着实看不清。   “见老爷子了吗?”   “没有,说是已经歇了,” 程澍说完走到车门边,“二嫂进去吧。”   “诶程澍,” 陆湘芸叫住他,犹疑着跟他说,“V.T 的事,你二哥跟老爷子说好几次了,他总是不松口。”   “二嫂,替我谢二哥。”   陆湘芸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车里的人,只是那人偏着头,让人难以分辨,她便指了指里头,问程澍,“车里,有朋友呢?”   “是,他有点累,今天就不打招呼了,先走了。”   程澍没再给她多话的机会,等车子调了头,章珣坐正身子,抬手握住自己僵硬的脖颈活动了两下。   “你们见过好几次了,怕什么?” 程澍那时问。   “你怎么,”章珣反应过来,放下手,“我们是因为弟弟的事才见面的。”   程澍在他的言下之意里勾起了嘴角,车子驶出虹山往云顶去,章珣一路上都没再吱声。   程澍回虹山只是拿了一对袖扣,到云顶回家后他把那对袖扣拿给了李姨,还拿了一件被防尘袋包裹着的外套给她,让她转天一并送去某个地方,这些跟章珣没关系,章珣还沉浸在刚才的担心中未完全解脱。   程澍回房间时看见的便是他愁容满面的样子,那样子有和他气质相悖的感觉,程澍有那么一下子,认为章珣的脑袋可能根本装不下太多太复杂的东西。   “章珣。”   章珣坐在床尾,应声抬头,“程先生,你这样带我回虹山,不怕你家人责怪你么?”   “怕,” 程澍在他身边坐下,“特别怕,那怎么办?”   “我们以后还是小心些。”   在他办公室跟他做爱都没说这话,见了陆湘芸倒是吓得不轻,程澍好笑,但未动声色,抬手拿指背蹭了蹭他的脸,“好,小心些。”   章珣埋怨的望了望他,又听他说,“李姨给你做了点吃的,出去吃点?”   章珣说好,起身跟着他往外走时才突然想起来跟他告假,“下周五班里团建,要去别墅开派对,我答应班长参加了。”   “听起来很勉强。” 程澍到餐桌边拉了椅子坐下。   “也没有…… 我已经决定参加了,至少要去露个面,否则真的变成异类了。”   李姨端了吃食出来,章珣帮着她摆盘,嘴里接着道,“我只是怕你下周五找我,我脱不开身。”   “去玩儿吧,” 程澍说,“结束前打给我,我去接你。”   “嗯。”章珣应着,又见他抻开了身边的椅子,听见他说,“过来坐。”   ......   晚些,趁程澍泡澡的工夫,章珣查了下邮件,收件箱里躺着亚斯曼的未读信件,时间是今早,章珣迫不及待的打开,片刻后又失望的靠回了沙发背上——   【珣,你发的照片我和阿丹仔细回忆过,但确实没有任何印象,我想或许你可以问一问近舟,除了我和阿丹,他跟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上次你们从卡萨匆匆离开,不知那位先生现在如何,你呢,一切都还好吗?】 第39章 介怀   章珣在回复亚斯曼的邮件里问候了艾丽莎和缇娅,但提到程澍时,他没办法给亚斯曼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能解释成‘水土不服’和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希望亚斯曼他们不要太过介怀。   次日,章珣下午下课后去找了趟梁近舟,那家伙拧着眉头盯着那张照片好半天,说了句,“这不就我成人礼那天么,酒店我妈订的,这房间,是你说喜欢里头这架钢琴我才安排给你的。”   “……”章珣从他手里抽回那张照片,视线落在钢琴上,发觉那头上还立着一个空的高脚杯,随后问,“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这也才过去四五年,我更小时候事都还记得一些……”   梁近舟也是埋着下巴仔细回忆了一阵,突然道,“喝醉了,断片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第二天去叫你,你满身的酒味。”   “喝酒?我怎么会在卡萨喝酒?”   “我妈订那酒店是有许可的,喝是可以喝,但是你未成年,偷偷喝了是吧?担心亚斯曼教训你,问你你还不承认,非说只喝了一杯果汁。”   “梁近舟开生日派对那天,你从我手里拿走了一杯果汁,连声谢谢也没跟我说。”   “好在我没跟你撒癔症…… 那近舟说,你这些年一直挺关心我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希望我有什么意思?”   ……   程澍的声音犹在耳边,章珣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将照片放回包里,“我先走了。”   “诶,我送你啊。”   “不用了,泡你的妞吧。”   章珣从酒吧出来,打了车去培训中心,车子到的时候离晚课开始还有一刻钟,章珣付了车费,刚要下车,远远瞥见了停在中心楼下的一辆黑色车子。   那车他再熟悉不过,一时慌乱,竟没掰开车门,司机回头催促,“要票啊小伙子?”   “嗯,”章珣随口答应,也在那时候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因着从程澍车上下来的,正是卓琢。   卓琢从副驾驶下来,又绕过车头到了驾驶座窗边,程澍鲜少在人多的地方降下车窗,可他为卓琢破例了,章珣看见,他们离得很近在说话,也看见程澍用章珣很喜欢的手指摸了摸卓琢的脑袋。   “小伙子,呐,票拿着,” 司机递过来发票,“赶紧下车吧,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哦,好。”章珣推门下车的时候,程澍的车子已经离开了。   章珣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卓琢怎么会有他许多年前在卡萨的照片,是程澍和卓琢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认识,还是程澍那年明明给了他一杯酒,为什么偏偏说是一杯果汁……   如此种种,章珣这一晚上,最无法理解的,是程澍为什么要用他最喜欢的那只手,摸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   章珣又想起酒的味道来,如果那次喝断片也算作他人生中饮酒的经历,那真的就是第一次,他还未成年,在一个禁酒的国家,被酒精切去了一晚上的记忆。   晚课结束,章珣还浑浑噩噩的,回到云顶时突然改主意了,跟司机说,“送我去另一个地方。” 然后报了梁近舟借给他的那间公寓的地址。   公寓离学校近,工作日他会过来午睡,房间里干净的厉害,章珣一进门便踢掉鞋子,在客厅茶几边的地毯上盘腿坐了下来。夜越深,地上的易拉罐越多,章珣在喝醉前给程澍发了信息,说跟李夏在一起,晚些回。   程澍简单的回了个‘好’字,章珣看着,越看越模糊,之后扔了手机,将包里的照片翻出来撕了个稀碎,再往后,就是跟酒精在客厅耗了一宿。   开春过后,温度又高了几度,只是早间还有点凉,章珣打了个冷战便醒了,头昏脑涨,勉强让自己爬起来去了浴室。   洗完澡章珣才觉得好了许多,他从镜子前抬起身子,看着里头的自己,恍惚间,竟产生了和另一个人对视的错觉。   “你们本来就是这种关系,不是吗?”   “章珣,别太贪心。”   半小时后,章珣换了身衣裳,收拾好客厅里散了一地的酒瓶后,拎着垃圾袋出门,只是门一打开,便跟站在外头的程澍撞了个正着,他脸色没什么异样,外套搭在他臂弯里,烟头落在他皮鞋附近,夹过烟的手垂在腿边,手指还是那么好看。   “程先生……”章珣不动声色的将垃圾袋往身后藏了藏。   “吃早餐了?”   章珣摇头,“我准备去食堂买杯粥的,程先生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程澍天刚亮的时候才回云顶,到了家李姨便告诉他说章先生一夜没回,原先住的那边公寓没人,他便来了梁近舟这儿,也没直接上来敲门,是肖凡在物业监控室看见章珣昨晚拎着一个大袋子进来过,他才上来等着。   没等多久,俩小时罢了。   章珣的问题程澍思忖了一阵,才回答,“陪我吃早餐。”   章珣说‘好’,屈膝将垃圾袋放在门后,带上门跟着他往电梯那去。   程澍的沉默极像是生气,他就站在章珣身后,让章珣无所适从。   肖凡见他们出来便下了车,拉开后座车门照顾他们进去,之后便在程澍一句‘去吃饭’后载着他们往吃早餐的地方去。   到的地方是一家店面装修的很精致的粥铺,章珣跟着程澍上楼,又进了包间,直至在程澍对面坐下,他才开口,“程先生,我昨晚没回去,你在生气,是么?”   “章珣。”   “嗯…”   “晚点回去,和不回去,是两件事。”   “我,”章珣咬住嘴里的肉,少时,重新道,“我怕太晚了,打扰你。”   程澍无话,平视着他,那样的眼神就像在告诉他,继续撒谎。   章珣知趣的避开他的视线,“可以点东西了吗,我快到时间上课了。”   “近舟说你昨天拿了张照片去找他,有什么要问我的,现在问。”   程澍话说完,包房门被敲了两下,服务员端着两份早餐进来,“程先生,老三样,二位慢用。” 摆好盘便出去了。   章珣看着眼前的粥和配菜,握住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拌了几下,“那张照片……”   “是我拍的,” 程澍说,“你在房间里弹琴,我看见了。”   “你不问我那张照片是哪里来的吗?”   “卓琢给你的。”   “那你跟卓琢,到底是什么关系……” 勺子在手里越握越紧,章珣没有抬眼,所以他没看见程澍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情绪,但即便是看见,也可能压根分辨不清。   过了很久,久到章珣觉得手里的勺子有些握不住了,才听见他说,“你希望我跟他是什么关系?”   回避,章珣胸腔里疼的发紧,他闭了下眼,泪珠子被掐断,砸进了粥碗里,“好…… 知道了。” 说完,放下勺子起身,“程先生你吃着,我得去上课了。” 第40章 明确   作者有话说:标题就是答案   “我除了你,没别人。”   章珣握住包间门把手的时候听见他说了这句话,哄人的话程澍最会了,他从来不赘述,一两句便能直击要害,可今天不行,章珣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把粥喝完再走。” 程澍又道。   章珣委屈之下生出些怒意,刚一回身,程澍便覆了过来,这样将他抵在门背后,能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神情。   “可你摸他了……”章珣的眼泪不听话,在程澍这么近距离的注视下滚落了下去,“你摸他了,你接我的时候从来不会摇下车窗户,你跟他做的这些,我都看见了。”   程澍的指背在他下颚骨上拦下要坠落的水珠,“他还小。”   章珣避开他的手,平述,“你偷拍我的时候我跟他差不多大。”   根本没有三年是不是?你永远需要年轻的,需要新鲜感是不是?   章珣心中叫嚣的这些话虽没有说出口,可程澍一时沉默下来,神色不太好看,章珣混沌间觉得他好像听见,也默认了。   愤怒将委屈压下去,他企图掀开程澍的桎梏,“让开,我还有课。”   程澍置若罔闻,握住章珣的肘弯掏了手机给肖凡打电话,“车开过来。” 说完便挂断了。   章珣被他一路带下楼后,肖凡的车子刚好横停在大门口,程澍拉开后座车门将他扔了进去。   肖凡载着人疾驰回云顶,章珣直到进了客厅才发觉他没有跟上来,彼时李姨从厨房擦着手出来,“先生回来了。”   “嗯,今天休息吧,回去看看女儿。” 程澍说。   李姨瞧着在程澍手里挣不脱的章珣,霎时明白了过来,“好的先生。”   “李姨!”章珣情急道,“你先别走。”   “章先生有什么事跟先生好好说,我就先回去了。”   是的,她不敢,程澍此刻的神情,也只有章珣能视若无睹。   李姨走后,章珣被程澍带进了书房,不止,还被关进了氧舱,氧舱里充斥着浓郁的辛夷香,一盏昏黄的壁灯苟延残喘,程澍步步逼近,章珣便连连后退,膝弯磕在沙发床边沿,堪堪跌坐了下去。   “卓琢跟章珒也差不多大,我何必费那个劲?章珣,你不是怀疑我,你是在污蔑我。”   “你不喜欢为什么要摸他?”章珣克制的呼吸着,压着嗓子的痛感接着道,“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在意是么?因为我从来不说我介意,你就可以给我打及格分,一边哄我疼我一边无休无止的隐瞒我欺骗我,还要用现在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指责我不是吗?”   “这些话是不是想说很久了?”   “是啊程先生,”章珣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什么?我讨厌你什么都不说,在卡萨把我一个人丢在大街上,讨厌那个 Meco 小姐像个定海神针一样杵在你身边,还有这个氧舱和你身上永远散不去的辛夷香!我真的很不喜欢,完全不喜欢!”   话音落了很久,氧舱里静悄悄的,章珣胡乱抹了把脸,随后从沙发上下去,要往外走时被程澍搂着身子拦回了他面前。   “我真的有课,你放开!” 这是今天他唯一提高音量说的一句话。   可程澍听着,跟他换了个位置,坐下后将他摁坐在自己腿上,章珣刚想说什么,被他堵住了嘴,躲避不及,便张口咬住了他舌尖,章珣以为他会因此停下的,但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那会章珣突然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他吓的松了牙关,“程先生……”   程澍没在意,他将章珣放到沙发床上,有些粗暴的脱掉了他的衣服,章珣下意识的挣扎也被程澍暴力的制止了。   那天氧舱里尤其昏暗,程澍离得太近,章珣一直没看清他的脸色,只知道程澍很用力,连章珣一遍一遍的求饶都充耳不闻。   “我想去上课……”章珣中间一直在重复这句话,身子干涩,痛到痉挛,后来抓住程澍摸过卓琢的那只手一口咬下去,血腥味浓的要命,程澍不躲,他也不松口……   再后来,程澍逐渐停了下来,他抚慰似的来回蹭着章珣的唇瓣,“我说了三年不够,你怎么不记得?”   “卓琢小的时候参加比赛,我给他出过题,这几年,他也一直在解我给的题,我跟他的关系就是这样,只是这样。”   章珣被他压着,从他肩膀上看向氧舱门,记起外头那满墙的数字公式和图表,他知道这话大约不会假,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解释太过单薄,就这样信了,心里仍旧堵的厉害。   “章珣,” 程澍叫他,“原先你在卡萨,亚斯曼问你是不是在爱我,现在答案明确了吗?”   ……   迟一些,程澍独自从书房出来,肖凡刚好赶到,从电梯那看到自家老板,脸一下子就白了,“程总,我带您去医院。”   “没事,” 程澍回头,看了眼从书房一路跟到他脚边的血迹,“拿药箱。”   肖凡拿起程澍的手,检查了一番,“不行,伤口太深了。”   “我说了没事,” 程澍走向餐桌,拉了把椅子坐下,他的手搭在腿上,血从指尖往下淌,落在地板上汇成一摊,等肖凡拿了药箱过来给他包扎,他才道,“叫人来把微压氧撤了,辛夷油也去退掉,换别的。”   “程总,可是,” 肖凡的话遇上程澍的眼神,自己掐断了,问他,“换成什么味道?”   “什么都行。”   章珣是被程澍抱回卧室的,他没有睡,就是不想动,再加上哭了一早上,眼睛又痛又肿。   从被抱出来到回了卧室,俩人一直没有说话,客厅里也没见什么异样,程澍将他放在床上,章珣看见他手上的绷带,将脸埋进枕头里,依旧不吭声。   肖凡没过多久就带人来撤掉了氧舱,家里做了清洁,也开了窗户,海风鱼贯而入,章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鼻腔里只剩海水咸淡的味道。   今天过了大半,手机上全是学校那头发来的消息,班长的,辅导员的,李夏的,聂昊的,还有章珒的。   章珣打开章珒的信息,上头说这次月假想留在学校。   章珣回了个【好】,而后转了生活费过去。   肖凡彼时敲了门,章珣放下手机,从床上坐起来,肖凡推开一条缝隙,跟他说,   “章先生出来吃点东西吧。”   章珣没动,“…… 他呢?”   “程总去办事处了。”   “他的手,严重么?”   肖凡顿了下,“我只做了简单的处理,如果发炎感染的话,就严重了。”   肖凡说完要走,被章珣叫住了,“你别在这守着我了,带他去医院处理伤口要紧。”   可肖凡没答应,也没法答应,“程总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到时候您带他去吧。” 第41章 开心   作者有话说:破镜怕啥子怕   章珣拉着程澍从他办公室出来时,整个大办公区都鸦雀无声,下楼打车去医院挂急诊,做了清创处理再打了抗菌药物,章珣站在一旁,只觉得嘴里苦的厉害。   “家属?”   章珣听见,上前了一步。   “回去要注意观察伤口情况,如果发生红肿,会有感染的可能,到时候要切开引流就麻烦了,平时也要注意饮食清淡,不能进食辛辣刺激的食物。”   “好,知道了。”   处理完,医生又道,“三天过后来换药。”   “额,医生,会留疤么?”   “再咬深一点儿都能看到指骨了,你说呢?”   遭了谴责,章珣更没底气,站在程澍身边,一声不吭。   医生走后,程澍才缓缓起身,路过章珣时牵起了他的手,“回家了。”   急诊区繁杂吵闹,医护推着担架床进的进出的出,程澍领着他躲开,再接着往外走,直至肖凡车子开到面前,章珣才小声的开口,“我想吃点心。”   程澍仿若没听见,开了车门将章珣塞了进去,章珣耷拉着眉眼缩在后座上,又在程澍坐进来后,听见他跟肖凡说,“去西街。”   西街有家老字号的点心铺,到了地儿章珣才知道,程澍不是没听见他的话。   老铺后头带着个院子,想趁热吃的,叫完点心去院子里坐着,喝盏茶的工夫点心就上来了。   程澍一直没搭理章珣,进院子后拿了桌上的鱼食,在廊子边上喂石缸里养的鱼,章珣磨磨蹭蹭到了他身边,“喝了茶晚上没法睡了。”   不大的鱼成群的游到离程澍最近的位置。   见他不搭理,章珣又靠他近了些,“我那会儿不是在跟你生着气么……”   在气头上,大脑也是空白的,章珣想起早上的氧舱,满屋子的腥臭味将辛夷香都压了下去,程澍射在他身体里,问他答案明确与否,章珣知道,已经很明确了,可那个逼仄的小氧舱,和突然亮起的投影墙像是给了章珣一耳光似的,让他脱口而出,“你想要我像程澈那样说我爱你么?”   身上一轻,身下也空了,章珣的双腿保持着接纳程澍的姿势,精. 液和血混在一起,难堪的滞留在他皮肤上。   “他是我大哥。”   章珣现在想起来,想再给自己一耳光,他不仅咬伤了程澍,还揭开了他心里头的旧疤,即便如此,程澍还是会将他抱回房间,在他说想吃点心之后,径直带他来了这里。   程澍不再喂那些鱼了,他缠着纱布的手碾了碾残留在指腹上的鱼食,在章珣自讨没趣打算回去坐下的时候,将人拉到了怀里,这样从身后抱着他,许久才说,“我不疼,不用道歉。”   章珣紧绷的身子一下子卸了劲儿,靠在他胸口,看着石缸里潜水的鱼,俩人都不再做声了。   程澍体表的痛感很迟钝,但他对章珣存在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需求,这一点章珣好像根本无法察觉,不过好在程澍觉得没什么关系,他觉得他怀里这个人,闹翻了天顶多也就今天这样,完全可以忍受。   前厅的服务员端来了点心,看见院子里的两个人也懂事的没多打搅,只说,“点心齐了,二位慢用。”   章珣便从程澍怀里钻出来,他亟待甜食宽慰自己的味蕾,顺便填饱肚子好赶去培训中心给孩子们上课,至于程澍,章珣犹疑的抓着一块芙蓉糕问,“程先生,你要不要尝尝?”   再晚些,章珣便以报了学校晚课为由从家里出来去了培训班,他不想再跟培训中心请假,家里的辛夷香没了,氧舱也变成了书库,里头堆砌着陈旧的书册,都是他章珣作的恶。   其实从说完那些劳什子话开始章珣就后悔了,他没想让程澍真的做这些事情,可现在要求程澍再把辛夷香和氧舱恢复成原样,倒真像恃宠而骄了,只好再等等,章珣想,手里还要再多攒点钱,尽快把程澍为他丢掉的东西还给他。   ——————   班里团建前,章珣带着程澍去医院换了药,第二天跟着班长约的大巴一同往轰趴别墅去。   车子过了城区,驶入一条绵长笔直的林荫路,章珣坐在后头,手机探出窗外给这条道拍了张照片,而后发在只有程澍的微信朋友圈,配文——【树】。   发完便揣回了手机,换了魔方出来。   “章珣,你帮我拍个照吧。”   章珣听见,又将魔方放了回去,接过班长递来的手机,拍完后还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拍的太让人失望后才递回去,“班长,你看下。”   “你别叫我班长了,叫名字吧,” 她说完,看向章珣,接着认命一般倾过身子,隔着中间狭窄的走廊告诉他,“罗静怡。”   话说完,只听坐右前方那位冷嘲热讽的笑了两声。   章珣收回目光,“静怡。”   纵使没问过,每节课点名罗静怡也在头一位,章珣不是不记得,只是刚刚没叫出口。   他回了原位,前头的人还在跟邻座说什么,不过很快就被罗静怡掐灭了,章珣过后看去,罗静怡正恶狠狠的朝前头那人的后脑勺挥了几下拳头。   章珣没防备的被逗笑,而后将脸偏向了窗外。   车子到地方,章珣下车的时候看了眼手机,动态上多了个数字提醒,他打开朋友圈,发觉程澍五分钟前在他照片下回复了一个‘嗯’字。   他看到了。   方才的不愉快一下子消散,这让跟上来的罗静怡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事,”章珣说,“在哪一栋?”   “前面就到了,” 罗静怡刻意偏头看了看他的脸,“我觉得你开心的时候比较好看。” 第42章 偏见   开心的时候……   章珣想起程澍的脸来,那张脸也不怎么爱笑,他为数不多的见过几次,那几次,好像都是嘲笑,嘲笑他犯傻还不自知。   “章珣?”   “嗯?”章珣回神,看向她。   “班里那几个臭小子你别在意,他们就爱这么酸不拉几的。”   “不会,”章珣说,“是我做的不好。”   罗静怡大约想说什么宽慰的话,但无奈走到了别墅门口,大门敞着,里面的人吵闹,有个女生迎出来把罗静怡拽了进去。   章珣也跟了进去,一楼的客厅,沙发,桌游,牌桌以及厨房里都挤满了人,二楼更不必上去,有人上下楼,叫嚣着一起上去打游戏。   这房子里唯一清净的是摆钢琴的地方,简单的立式钢琴贴着墙伫立着,章珣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他无事可做,掏了魔方出来解乏,没多久,手机在兜里一阵震动,本以为是程澍,但看见屏幕上的一串陌生电话号码,章珣难免迟疑了一下,震动无休止,章珣摁了接听,将手机放到耳边,“你好,哪位?”   那头不作声,章珣忽然记起,许久前也接到过一个电话,也是不说话,现在看来,像是谁在恶作剧似的。   章珣等了半分钟才将电话挂了,恰时沙发那一片发出了一阵尖叫,几个女生兴奋的拍手起哄,“输了喝啊,罗静怡,别耍赖!”   “我喝就是,一点果酒我还能躲不成?” 话说完,便端起一杯果酒喝了下去。   “好了好了,下一把!”   “等等,” 罗静怡起身走到章珣身后,“一起玩吧,这游戏人多了才有意思。”   “我,不太会。”   “玩一把就会了呀,” 罗静怡说完,后头的女生也纷纷叫他过去,章珣觉得再推辞许能搅了她们兴致,便从凳子上起了身。   “真有意思,” 麻将桌那边,有人突然道,“不跟我们打牌,不去厨房打下手,倒是愿意跟一帮姑娘玩狼人杀,爷们儿,相当爷们儿。”   说话的人背对着章珣,周遭也有人掀了他两下,客厅里安静下来,章珣的步子也顿住了。   “郑博文,你一天天阴阳怪气的你就爷们儿了?” 罗静怡彼时道,“有意思是真有意思,章珣自打来咱们班跟你连句话都没说过,你哪来这么大恶意?”   “我看他不顺眼怎么了?” 哗啦一声,郑博文面前的牌被掀散在桌上,他回过身,“娘儿们唧唧的,总有辆豪车来接他你们知道吧?诶你们是没见他在那车主面前那娇羞样儿,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大老爷们儿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能跟个小媳妇一样,回头你们也找机会亲眼看看吧啊!”   “你是不是有病!那是他哥哥!” 罗静怡吼道。   “对啊郑博文,你不要乱给人扣帽子,也太不礼貌了。”   “就是,章珣是内向了些,到你嘴里怎么就这么难听了……”   楼下的争吵把楼上的人也都引了出来,在二楼围栏后趴了一排,章珣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之前的不跟你计较了,你现在必须跟章珣道歉!”   “我道歉?你要不要问问他,那到底是不是他哥哥?要真是的话,你要不要再问问,他有没有把那个人当他哥?”   “郑博文你太过分了你,”   “没事,随他说吧。”章珣在罗静怡要冲过去的时候说了这句话,顺便也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章珣,”   “真的没事。”   郑博文一挑眉摊手,“看吧,本人都没法解释。”   “老董事长对程总很是看重,感情方面他是不大管的,但出了格会影响集团形象,所以章先生,以后都要委屈你了。”   章珣记得肖凡的话,他所谓的‘委屈’,不过是在告诫他,程澍和他之间发生的一切,不可张扬。   “去玩游戏,静怡。”   章珣说完,看向郑博文,没多久又垂下头转过身坐回了凳子上。   “章珣的私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罗静怡嘀咕,去了沙发那边,“好了,玩游戏了。”   别墅里的热闹过了片刻便恢复了,章珣趴伏在琴键盖上,指间的小魔方又开始发热,人的偏见隔着万重山海,郑博文并不能真的伤害到他,只是身后人声鼎沸,章珣此刻觉得有些孤单罢了。   【什么时候结束?】   吃饭的时候章珣收到了程澍的消息,他瞥了眼外头,天已经暗了,便回复说【快了】。   【地址给我】   章珣便分享了位置过去,程澍不再回复,他揣回手机,跟身边的罗静怡说,“我先走了,下礼拜学校见。”   “好,你怎么走?”   “我,打车。”章珣说完,端起酒杯跟其他人告辞,“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大家好好玩,今天打搅大家兴致,我自罚一杯。”   一杯饮尽,席间诸位粲然起来,除了郑博文,都在跟他说让他注意安全。   从别墅出来,章珣快走了几步,后来绕过小路到了进出口的公路边,才给程澍发了消息过去。   【我出来了,在出口等你。】   程澍还没回复,大概是在开车,章珣找了个石阶,打算坐着等。   看见陆展尧实属意外,章珣花了好一阵子才把那张脸和他的名字组在一起,跑车是从别墅区开出来的,好像是方向盘没握住,车身摆了几下,随后在急刹之下停住了。   章珣远远看着,陆展尧急赤白脸的下了车,绕到副驾驶,扯开车门冲里头吼,“你想死是不是?!”   上次的欺凌经过陆湘芸的说辞,章珣脑子里到现在没理出个头绪,陆展尧这一声吼,章珣更混乱了,比起章珒,他觉得眼下这个举动倒也真是一股霸凌的架势。   “你给我下来!”   陆展尧说话间退了一步,手叉着腰浑身都冒着怒火,那副驾驶许久才有了动静,人刚从车里出来便被陆展尧抓住衣领拎的踮起了脚。   “我他妈够让着你了吧,还要怎么样?”   “松开。”   陆展尧还真松开了,不过是甩手将那人掀倒在了地上,那会章珣突然站了起来,因着地上的人撑起半个身子,顶着卓琢那张冷清的脸仰望着陆展尧。   章珣下意识要过去,忽而听见短促的喇叭声,程澍的车子停到路边,章珣再抬脚之际人已经下车了,朝他走来,又带着他到了陆展尧跟前。   “程澍哥…… 你怎么来了?” 陆展尧见了程澍也有些局促。   “给你姐打电话。” 程澍的视线从地上站起来的人身上扫过,很快,但还是被章珣捕捉到了。   “哦。”   陆展尧拨了电话走开,卓琢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随后上前几步,冲程澍道,“我能搭个顺风车么?” 第43章 真相   “不行!”   陆展尧掐断了电话过来,抓住卓琢的手腕重新将他塞进了车里,“程澍哥,回头我自己给我姐请罪去,先走了!”   跑车轰鸣,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   章珣静默带我站在原地,片刻后才听见程澍的声音,“走吧。”   章珣没动,轻声问,“你会答应么?”   “我跟你解释过了。”   程澍说这话的时候,也将章珣的手抓在了手里,但章珣拧了拧,挣脱了,“你会答应的,” 在程澍再开口前,章珣微微仰头冲他笑了笑,“回家吧,我好困。”   章珣确实困了,坐在副驾驶上假寐,到了云顶,直至上楼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程澍,回来了?”   是梅可,见这二人一前一后从电梯出来,敏锐的洞察力让她先拦住了章珣,“程澍前段时间给你订了架钢琴,这两天办好手续刚空运回来,要不要调下音?”   章珣听着她的话,目光落在远处落地窗边的三角钢琴身上,琴身外观已经有些老了,但却是内行人见了就走不动道的稀罕物,章珣径直走了过去,坐下后试弹了几个音符,琴音在平墅内回响,音色沉稳内敛,章珣今天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愉快,正要说什么,一扭头,电梯门合上,载着梅可往下去了。   程澍此时才走过来,背对着琴在他旁边坐下,又拿指腹蹭了两下另一只手上的纱布,跟他说,“伤口在结痂,有些痒。”   章珣没理会,垂下眸子抚了抚琴键,不久后,一连串的音符便流淌了出来。   章珣回国后,这是第一次弹琴给程澍一个人听,曲子四分半,中间程澍过来吻过他耳朵,混着恬淡的琴音跟他说了抱歉。   章珣最后收了尾音,在静谧中将头靠在了程澍肩上,“我说过不跟你耍小性子的,我也抱歉。”   “章珣。”   “嗯……”   “我第一次见你弹琴,是在卡萨,” 程澍平静道,“那天你拿走的是我的酒,你走的很快,后来我顺着琴音找到你,你已经醉了,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行闭幕礼。”   “再后来呢?”   “再后来……”   再后来,章珣直起身子,看见了门口的人,他踉跄的过去,将门拉开,扶着门框问,“有事吗先生?”   “没事,打搅。” 程澍转身要走,后背有一阵牵扯,他回过身,看见章珣抓住自己衣服的手,“你……”   话未说完章珣就将他拉了进去,门在他背后关了个严实,恍神间,听他接着问,“没事的话,可以陪我跳个舞么?”   章珣离他很近,近到趴伏在他胸口,程澍耳边响起‘咔哒’的一声,门被反锁了,章珣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手心里。   长裤的裤脚堆积在章珣脚背上,十五六岁的少年裸露着半个身子,后背的皮肤细腻白皙,身上没有一丝赘肉,后脊的沟壑又深又绵长,这样毫无戒备的黏附在程澍身上……   程澍想,他倒是好,一杯酒断了片,自那往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唯留他一个人,在漫无目的的等待中,反复,再反复的,有欲无求。   “刚弹的曲子,是回来那几天偶然在网上听到的,我记的不全,可能有几个音符弹错了。” 听完故事,章珣这么跟他说。   “什么名字?”   “《尘与萤》,”章珣直起身子,又偏向他,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解开了他手上的纱布,“医生说只是换消毒药水,家里有药箱,我重新帮你处理一下。”   程澍应下,章珣便拿来了药箱,一边专心给他涂药水一边说,“你不能仗着我爱上你了就欺负我,三年也好,五年也罢,我不愿意跟别人共享你。”   程澍一时没做声,章珣也没抬头看他,“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我不问了就是,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秘密,都请你跟他保持距离,如果你做不到,那没有三年,三天可能都没有。”   狠话,程澍头一次听,他抽走章珣正在给他上药的手,捏着他下巴吻了上去。   “不会了,我跟他不会再有交集了。” 程澍许久后说。   没过几天,新闻上报导了程澍回总部就任的消息,媒体拍到他上班的画面,又拿前段时间代言人江琳的危机公关事件,联想、揣测,大做文章。   章珣从一篇胡诌南海星程集团内乱的文章里退出来,彼时李夏正在琢磨他的小魔方,见他放下手机才道,“早上新闻铺天盖地的,那个,程先生还好吧?”   “他不在意这些,”章珣想起来,问,“江琳的代言有被影响么?”   “她最近很忙,我也没怎么跟她联系,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影响,” 李夏说完,嘶了一声,“不是,你这玩意儿是不是没上色啊,这不转来转去都一样么?”   章珣发笑,拿回来揣进了兜里,“程先生的手癖。”   “嘿哟,你腻不腻啊!”   “你腻不腻?人家是大明星,再嘴硬,真就错过了。”   遭了揶揄,李夏也不出声了,闷着头喝果汁,章珣无奈的摇头,收拾了包,跟她说,“我去兼职了。”   从学校出来,章珣拦了车直往培训中心去,一晚上的课结束,再出来时,街市喧嚣热闹,章珣收到程澍的消息,说在家等他。   章珣回复:【要不要吃点特别的?】   程澍:【什么是特别的?】   章珣:【别吃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程澍:【好。】   章珣揣回手机,过了马路,到一个小摊前,“老板,帮我烤些肉串。”   “得嘞。”   油烟飞扬,章珣换了个位置站着,等串的工夫,章珣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那个陌生号码,章珣看着,摁了挂断,不多时,对方又打了过来。   章珣压下怒意,摁了接听,那头很快传来一个极为陌生的声音……   不知道怎么挂的电话,也听不见老板在身后的叫嚣,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云顶,司机师傅在他身后喊了几嗓子也无果,拿着那一百的钞票欣欣然开车走了。   章珣走到楼下,又停在门口,迟迟没往前走,梅可便是这时候来的,她的车急停,下车后怒气冲冲的过来,扒了下章珣的身子,“章珣,你之前怎么折腾程澍我都没问过你一句不是,可你现在过分了吧,为什么撤了他氧舱和辛夷香?要不是教授打给我,说程澍中断试药,你还要瞒着我做什么!”   “什,什么?”   “哪个正常人家里放氧舱?程澍不让说,好,我们一个字也不跟你提,可你跟他朝夕相处,你兹是动动脑子就应该知道他不是正常人!”   章珣浑浑噩噩,可这些话让他不得不清醒起来,他抓住梅可的胳膊,“你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我说他有病!他是星星的孩子你懂不懂?他是艾斯伯格综合征患者,现在惯着你的程澍是经过十几年干预治疗,从里到外都被修复过的程澍,你不是好奇他氧舱里为什么有他大哥的影像吗?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来他每天都在学习程澈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可他只能学到一半,他无法完全像程澈那样生活,”   说到后面,梅可压下怒火,更多的是心疼和无措,“他是弗瑞斯教授实验的受试者之一,程澈是他的对照组,程澈过世后,教授找到了卓琢,加入实验 B 组和程澍一同受试。” 第44章 共病   作者有话说:关于程澍的病症 因为有复杂的共病 所以不单单只有艾斯伯格那么简单 艾(阿)斯伯格综合征也就是 AS 是自闭症的一种 它的临床表现和典型的自闭症是不一样的 它......   梅可的话说完,倒像是把积压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发泄出来一般,在章珣沉默的时候,去身后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抱歉,我,我情绪过头了。”   章珣做了个深呼吸,随后到她身边坐下,“肖凡说过,程先生需要你去帮他解决一些社交问题,这也跟他的病有关是么?”   “嗯,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教授在做共病研究的过程中发现了程澍身上的其他病症,他痛感迟钝,在公开场合会产生焦虑,那次他在卡萨扔下你,是焦虑症发作了,而且,他一直以来都存在社交障碍,有沟通的欲望,但无法持久的交流,程澈和南黎走后,他更多地选择了不说话,” 梅可说,“这些年的治疗改善了他情绪控制的问题,但改不掉他的偏执行为。”   “偏执行为?”   “你见过他书房的那面墙了,那是程澈和南黎出车祸的第二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计算那些公式,整整两天,一口水都没喝。艾斯伯格其实说白了就是孤独症,孤独症谱系障碍下的病症有很多种,AS 是最像正常人的,但程澍他高于正常人。”   “卓琢也跟他一样?”   梅可摇头,“不一样,只是看起来一样,AS 在 15 周岁以上的人群中很难被发觉,现有的对成年人的研究也屈指可数,我们配合弗瑞斯教授寻找 B 组受试者时,卓琢只是其中之一,这么多受试者当中,也只有他能和程澍对等的交流。”   “为什么?”   “可能思维结构相似吧,这一点,教授还在观察当中,” 梅可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将头发捋到一边,而后看向身边不知在想什么的章珣,“微压氧舱和辛夷油是教授嘱咐的,据说这两者有良好的改善病症效果,他用了很多年了,所以接完教授电话我就打给了肖凡,肖凡说确实是撤了,我刚刚才,那么激动。”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章珣也朝她看过去,“生病就生病,很丢人么,他不让说,你就真的一声不吭?”   “如果只是自闭,他成年后已经不算显性了,告诉你当然没问题,” 梅可一字一句道,“可他有共病的,他的共病在医学上是精神障碍,说的难听点,就是精神病,他很喜欢你,喜欢了这么多年,你要他怎么在你面前承认他自己,是个疯子?”   “可我从来不认为他是疯子……”   “那自然最好,章珣,你也别怀疑他对你的感情,教授请了专家组做过讨论,他的确是喜欢你,而且只喜欢你,这跟他的病没有关系。”   章珣埋头,抹了把脸上冰凉的水渍,而后起身,“我上去了,他还在等我。”   “章珣,” 梅可叫他,在他停下来时说,“你今天,权当没见过我。”   “我知道。”章珣说完便进了大厅。   “章先生回来了。” 李姨迎上来,见他两手空空,又道,“先生说您带吃的回来不让我做饭,这,”   “不吃了,李姨,你回家吧,我想跟先生单独呆几天。”   “那我需不需要跟先生说一下?”   “我跟他说就好,工资会照付的,回去吧。”   “行,那我回去了。”   李姨回了趟房间,再出来时背了个包,章珣目送她离开后朝书房走去,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自己剥干净了,程澍从书桌后抬起头,看见他时放下了手里的笔,“回来了?”   章珣朝他过去,绕过书桌,在他让出一个空隙时跨坐在了他腿上,程澍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拿手臂将他圈住,用手心的温度覆盖在他薄薄的背脊上,“不是给我带吃的了么?”   章珣贴过去,吻了吻他嘴角,说,“我就是。”   程澍浅笑,勒住他腰肢跟他接吻,不知为何,章珣今天情动的厉害,喉间很压抑的发出些低吟,这让程澍一整天的平静荡然无存,抱着他起身,将他放在书桌上。章珣那会便解开他浴袍的腰带,而后搂着他脖子让他进来……   程澍第二天是被外头的动静吵醒的,从卧室出去,看见肖凡带着几个工人进了书房,章珣就在一旁,指挥说,“小心点,别弄坏了书。”   “诶,那个钳子不要放在书架上了,你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肖凡,你别挡着了,他都过不去。”   肖凡连‘哦’了两声,从书房出来,和程澍撞了个正着,“程总,你醒了。”   程澍不说话,但目光落在书房里,肖凡意会,解释道,“额,章先生说他找到了一家新的微压氧,” 说着指了下身后,“设备稍微大一点,要重新装。”   章珣这时从书架后钻出来,见肖凡离开,便到了程澍面前,“我之前说了气话,现在后悔了,辛夷油我也重新买了,都是花的我自己的钱,你用不用?”   程澍在‘都是花的我自己的钱’上觉得好笑,这样倚在书房门边,无奈的点了点头,“承蒙您的恩惠,章先生希望我怎么报答您?”   “报答……”章珣想了想,“你以后早点回来吧,少一点加班,少一点出差,多陪陪我。”   “这件事能成立么?” 程澍问。   “怎么不能?”   程澍转身,往客厅去,章珣跟在他身后,听见他说,“培训中心的兼职不做了?”   “……”章珣没脾气的嘟囔,“卓琢告诉你的?”   程澍停在吧台边,倒了杯水,“不用他告诉我,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也好,”章珣说着话从他手里抢过那杯水,一仰头喝了个干净,“程先生,我还有课,书房里麻烦你监工了。” 说完,将杯子塞回了他手里,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在程澍嘴角亲了一口。   章珣走后好几分钟,肖凡不知从哪冒出来,被程澍招了招手,走到他面前,“程总。”   “他怎么了?”   “不知道,一大清早给我打电话,” 肖凡从兜里拿了手机,“程总,弗瑞斯教授快到了。”   “嗯……” 中断治疗的事情,弗瑞斯跟他打过几次视频电话沟通,这次要过来程澍早就知道了。   章珣喝过的空杯还在他手里,肖凡在原地站着,不知道自家老板在想什么,便再次开口,“程总,那我现在去接教授。”   “去吧,” 程澍回神,“送去虹山,我晚点去见他。”   “好的。”   -----------------   参考文献   [1] 朱永晖,倪娉婷. 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心理理论研究进展 [A]. 心理月刊, 2021.04(110).   [2] 刁宗盛.“星星的孩子” 有啥不一样 [J]. 健康报, 2016.   [3] 邵江洁,李维君. 阿斯伯格综合征 10 例临床分析 [B]. 江西医药, 2014,(12):1501-02.   [4] 林晓鸣, 苗国栋. 成人阿斯伯格综合征研究进展 [A]. 国际精神病学杂志, 2013,(04).   [5] 李媛媛, 肖非. 阿斯伯格综合征者心理理论的相关研究进展 [J].《中国特殊教育》,2011.   [6] 郭嘉, 静进, 邹小兵, 唐春. 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对人物基本面部表情的识别特点 [J]. 中国心理卫生杂志, 2011,25(01).   [7] 林勤英, 静进. 阿斯伯格综合征的心理理论研究现状 [J]. 国际儿科学杂志, 2007.11,34(06).   [8] 邹小兵, 陈凯云, 李建英, 唐春, 陈学彬. 阿斯伯格综合征儿童的听觉事件相关电位研究 [A].   ‘共病’有三种情况:   ①一个潜在的共同病因导致了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疾病:   ②一种疾病导致另外一种疾病的发生;   ③两种毫不相关的疾病同时发生。 第45章 威吓   弗瑞斯所有的试验中,程澍这一部分是最难以正常进行的,他不在系统中接受治疗,甚至谈不上入组,他的工作和生活习性几乎全部成了试验的干扰因素,但弗瑞斯从来没有放弃的打算,不仅因为程澍对他的研究来说是最特别的受试者,也因为——   “你看起来状态不错,比我上次见你要好了很多。”   程澍进房间,与等待他的人握手时听见这句话,他回握住那人的手,一同往沙发走去,坐下后才说,“你呢,还好吗,我们快一年没见了。”   “是,快一年了,” 弗瑞斯说着话,回头往门口看了看,“那位先生没跟你一起来?”   程澍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都会被梅可转告给弗瑞斯,这是当初答应好的条件,程澍并不惊讶,而是跟他说,“他没必要知道。”   弗瑞斯立刻懂了,“那么,我们聊聊正事吧,” 在程澍开口前,他又及时道,“我知道,试验周期太长,复杂而又没产生显著效果,我理解你的决定,但这次来,我是想给你介绍另一个方案。”   “Frizzle,”   “Shu,我希望你听我介绍,你知道如果我就此不再管理你的病情,百年之后见了南黎,我无法交待。”   程澍在这话之后咽下了嘴里的话,不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是这样,关于 oddball 听觉刺激,非靶为低频钝音 1000Hz……”   学校里一到下课便是人潮汹涌,章珣很晚才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申请把下午的课换到李夏班上去上的事,辅导员忖度了许久才答应,当然,培训中心那边他也协调好了,从下礼拜开始,他便能带下午的第一班,这样他可以提前整整两个小时结束回云顶。   章珣为此感到雀跃,下课路上掏出手机,埋着头不知在搜索什么,连程澍的车子跟了他百来米也没发觉,直到程澍降下车窗,短促的摁了下喇叭。   章珣身子一抖停了下来,看见程澍后,很快凑过去摘下背包将车窗口挡了大半,“学校人多,你当心些行么!”   “不然… 你要怎么发现我?”   “……”章珣干张了下嘴,随后道,“赶紧把窗户关上。” 说完放下举着背包的胳膊,绕过车头上了副驾驶。   章珣有时候也会好奇,程澍怎么每次都能等到他,等了多久,可程澍一次也没认真解释过,他只会像现在这样,安静的开车,耐心的避让过路的学生。   “氧舱都弄好了么?” 车子到了门口,排队过门卫时,章珣才问。   “嗯,” 不知怎么,这个点出学校的车排了很长的队伍,程澍腾出一只手抓住了章珣的手,“今天去培训中心吗?”   “不去,那边今天放假,”章珣说完看向他,“程先生,你,不打算让我辞职么?”   “辞职?” 程澍如实道,“我说过,我没有圈养你的意思。”   “不是,你怎么还骂人呢……”   “有吗?”   章珣点头,刚打算坐正身子,就被程澍重新拉了过去,听见他压低了嗓音说,“我疼你还来不及。”   这话让章珣心里头温热,只是微微偏头,嘴唇从他唇瓣上擦过,程澍轻哂,正经八百的亲了他一口,章珣那时却像触了电一样的弹开了,他慌张的朝外看去,不知在确认什么,看了一圈才催促程澍,“走吧,前头车子动了。”   章珣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兹是这学校的人稍微动动脑子,查他车牌,倒也省的章珣一边吃卓琢那劳什子醋一边又遮遮掩掩了。   程澍这么思量,只觉得章珣是个矛盾的人,没往深了想。   那几天李姨不在,章珣从培训班下了课回来开始琢磨菜谱,虽然离开齐欢和章信生活,但亚斯曼照顾的太好,章珣到现在也只会些简单的菜式。   复杂的他还没上手,做了几道,程澍连筷子都没伸过去,章珣觉得他不给面子,生闷气,程澍也不搭理,章珣不死心的又做了几次,程澍依旧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思来想去,章珣认了,“我们叫李姨回来吧?”   程澍撂下筷子就给肖凡打电话,第二天一早李姨便被肖凡送了过来。   同样速度很快的,还有程澍手上愈合的咬伤,章珣最后给他换药,是把纱布摘下来,贴了一层医用防水贴在上头,其余被纱布缠过的地方显现出病态的白色,那只手许久没碰水,洗澡也是章珣亲力亲为,手指上皮肤干燥,章珣看着总是不落忍,便拿来乳膏,给程澍的手做了好几天的护理。   章珒放月假那天,章珣在云顶等到很晚也没见他回来,打了电话才知道章珒回的是梁近舟借给他们的住处,章珣过去,见到的人是个有气无力的,瘫在沙发里,电视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怎么了?”章珣换了鞋进去,到他身边坐下,他也没动弹,“章珒?”   章珒好久才歪过头,扫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别过来,我想一个人呆着。”   “上个月你都没回来,”章珣咽下后半句话,伸了下手,在章珒没躲开之后,才将手心覆盖在他额头上,“没发烧…… 学校太累了么?”   “没有,”章珒还是将他的手推开了,末了问起,“你,跟程老板在一起,什么感觉?”   “这要怎么回答?”   “不好回答就算了,”章珒随手抓了个抱枕,抱在怀里,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许久才说,“我就是不太明白,被卓琢那种人坑过一次,我和岳西都恨不得这辈子别再碰上,陆展尧那家伙在想什么?他是个变态吗?成天跟卓琢厮混在一起,记吃不记打的傻逼。”   章珣想起那天在别墅区碰见那俩人,身上都带着些能够轻易刺伤对方的戾气,不过不难察觉,那是两个人之间特有的情愫。   章珣不再搭这话了,他看着章珒,看着他脸上的不解和苦恼,知道说再多他也不能明白,他得自己去体会,无论从友情还是爱情。   “你饿了吧,”章珣撑着沙发起身,“我叫了吃的,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吃点。”   “嗯。”   章珣走到齐欢的骨灰盒前,拿过齐欢的照片,用手擦了擦再放回去,“章珒,给妈买墓的事,可能还得往后延一延了。” 像是跟章珒说,又像在给齐欢解释。   “为什么?”章珒这会坐直了身子,瞧着他问,“墓地又涨价了?”   “没有,”章珣说,“出了点事,用了一笔钱。”   章珣只说到这里,好在章珒也没有多问,大度道,“没事,刚好多等等,万一有更合适的地方呢。”   -------------   快要逃脱的程澍被抓回了笼中,伤好了,工作也重新开始忙碌了起来,原先在 V.T,章珣不怎么在新闻上看见他,但他回了南海星程,早间的新闻频道都会播报他的一举一动,好像全世界都在盯着这个‘太子爷’,期待他带来改变,创新或者某种令人不得不服的魄力。   但章珣不期待这些,他只希望程澍好一点,无论是他身上还没消除的疤痕,还是他所有克制和压抑的情绪。   章珣想起来,自那天和梅可聊过之后,很少再见到梅可本人,大多也是在电视上,她跟在程澍身后,替程澍挡下媒体的镜头,有时恍惚,章珣竟觉得,梅可理应站在程澍的身边,也只有她能够当着全世界的面,站在程澍的身边。   章珣在上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收到了程澍的信息,他希望章珣跟他出一趟差,章珣哪会拒绝,他不过是觉得一个人在酒店会孤单罢了。   第一次跟程澍出差,在北襄,程澍忙到很晚,回来时不顾他还在睡,将他从睡梦中生拽出来,那时候章珣就觉得孤零零的,怎么也不会去思考,当时抱他亲他的程澍是如何才成为当下的程澍的。   程澍:【下来吧,我在楼下。】   章珣:【好】   恰时下课铃响了,章珣将信息发了出去,下楼时又收到了一条消息,不过来自他自己的手机,陌生号码,他没顾上看,挤在人潮中下楼,出去后远远的看见程澍的车,便边往那边走边查看刚才的短信。   短信里头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章珣坐在程澍车里,正和他亲吻。   章珣脚步霎时停下来,在他要拨过去时,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哪位?”   “怎么样,拍的清晰么?”   章珣四处巡视了一圈,“郑博文,你发什么疯?”   “发疯的是你,” 郑博文在那头道,“这人我查过,南海星程的太子爷,程澍程大老板,没错吧?”   “你,”章珣压下声音,退避到花坛边,“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就想知道,南海星程的大总裁在咱们学校养了个小白脸,这话题够不够劲爆?”   “你别胡来,”章珣攥紧了衣角,“删掉照片,否则我报警了。”   “报警?” 郑博文好笑,“你问问警察管吗?要是管,这世上还有狗仔这职业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   “要干什么…… 不如当面聊吧。”   “在哪见?”   “出校门左拐,铭曦酒店,我在房间等你。”   肖凡将车子停到章珣面前时,章珣还坐在花坛边,他脸色不太好,像是紧张,又像是恐惧,程澍就在后座上,这样隔着窗户看着他,开口道,“学校有什么事么?”   “没有,我一直跟院长有联络,会不会课业太重了?”   “打电话问问。”   “好。”   肖凡便拨了电话,没问出什么头绪,那时章珣已经看过来了,程澍瞧见,他看见自己时好像更紧张了似的。   “程先生……”   “上车。”   “程先生我,”   “上车,章珣。” 第46章 秘密   章珣上车后,肖凡重新启动了车子,从学校开出去,章珣一直望着窗外没说话,直到车子左拐行驶一段距离后,章珣突然直起身子,看样子紧张的没边了。   车里很安静,路过铭曦酒店的那一刻,章珣被程澍抓过手臂扯进了怀里,“你连撒谎都不会,现在是在做什么?”   “停,停车!”章珣罔若未闻,他被程澍摁在怀里,彼时挣扎着要下车,“快停车……”   “章珣,你冷静!” 程澍费了些力气才箍住他。   也可能是真的被勒到吃痛,章珣不再动了,他埋下头,“…… 我班上有个人,拍了我们的照片,他要见我,我得去,我去把照片删掉,程先生,他说他要公开那些照片,我不能让他,”   “他名字?” 程澍压抑的嗓音极具威慑力,“告诉我他名字。”   “郑博文,是郑博文。”   章珣话音刚落,肖凡已经下车了,章珣喘着粗气靠在他胸口,很久,被程澍抚慰了很久,才听见他说,“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能公开的话,你不必为这个紧张。”   “不行,不能公开,”章珣抓着他衣服,“对不起程先生,我上次不该吃卓琢的醋,你以后也不要来学校接我,我们之间只能是秘密,永远都是秘密。”   “章珣……” 程澍拧起眉头,怀里的人有些陌生,和前段时间那个吃醋的章珣好像根本不是一个人,但程澍不急于寻求答案,只有手心不断地抚着他背脊。   直到肖凡回来,章珣才逐渐平静下来。   “解决了。” 肖凡简单的回复,没有在车上向程澍详细汇报处理结果,回家后章珣也不肯放程澍离开他半步,程澍便陪着他,等到他睡着,才从卧室出来。   “说吧。”   肖凡跟在他身后,“照片已经消除了,我让 IT 追踪了照片去处,好在他还没发散出去。”   “好在?”   肖凡埋下头,“额,抱歉。”   “老爷子找过章珣?”   “应该没有。”   “肖凡,” 程澍站在窗边,外头夜色浓郁,后面的话他没说。   肖凡没扛多久,便道,“章先生刚来的时候,我是跟他提过一嘴,只是提醒他别太张扬,章先生要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大反应,”   “不会,” 程澍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你回去吧。”   “是。”   肖凡走后,程澍回了卧室,刚挨着床,章珣便粘了过来,这样抱着他的腰,乖的要命。   章珣确实被吓到了,但程澍觉得‘被偷拍’和‘公开’原本是一件无需伤脑筋的小事,他纵着肖凡去处理,一是为了让章珣尽快从那阵莫名的恐惧中脱离出来,二是那家伙约章珣去酒店,章珣要是去了,后果难以想象。   “公开是不是就不怕了?” 程澍手指缠在他耳朵上,说话时被章珣抓住了一根手指,听见章珣用很小的声音回复他,“不要……”   程澍身子挪下去,和章珣头碰头的侧躺下,手绕到他后腰让他贴近自己,“你太矛盾了章珣,我不喜欢。”   章珣在他回房间后就醒了,只是不肯睁眼,也不肯解释,他凑过去亲程澍,企图囫囵的逃过这一晚。   只是接吻,程澍扶着他后脑勺,感受他灼热的气息,而后妥协了似的,抱紧他陪他好好睡了一觉。   次日。   “程澍,平州那边都还在等着,我们得尽快过去。” 从校董办出来,梅可如此提醒。   程澍听后,微微点头,“章珣这两天状态不好,不带去了。”   “那我让肖凡仔细照顾着,” 梅可说话,回头望了眼送他们到门口还没回办公室的校方领导,而后接着说,“那个学生,会不会处理的太重了?”   这趟是程澍亲自跑的,校方无论如何也要表态,至于怎么处理,程澍不太在意,他只需要让那位校长知道,学生管不好,投资可就没了。   孰轻孰重,人自有定论。   但梅可的问题,他只回答,“他吓着章珣了。”   到了车边,梅可替他开了车门,没再多话。   程澍出差的一个礼拜,章珣很努力的在调整自己,尽管那两天班里因为郑博文突然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而议论纷纷,章珣听见了,事后问过肖凡,郑博文休假是不是程澍打过招呼,肖凡说,“程总希望学校能够着重培养人才。”   “他还有多久回来?”   “后天。”   章珣回到培训班给孩子们上课,谱子简单,又一遍一遍的重复,中间下课休息章珣也忘了,到了第二节 课的末尾,才有小孩停下来,喊了声‘老师’,章珣探头看过去,那小孩才说,“老师我想上厕所。”   章珣仓皇的看了眼表,随后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喝水休息,到点了再下楼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   教室里热闹起来,章珣温和的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老师……”   一个小女孩倚着章珣的琴,看似欲言又止的叫了他一声,章珣便问,“怎么啦?”   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站直了身子,跟他说,“老师,下次上课可不可以教别的曲子,老弹同一首,我都弹腻了。”   “好,”章珣拍了拍她的胳膊,“老师答应你,但是现在班里所有人的基础都还不在一条线上,老师可能还是要多教几遍,但老师跟你保证,下节课一定有新的谱子,行么?”   小女孩重重的点了下头,“谢谢老师!”   “不客气,”章珣说,“收拾下,准备回家了。”   小女孩乐呵的回座儿了,那会章珣也收拾起自己的包,但小女孩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不时,音色越发的粗犷,直至完全变成了男声——   “你是章珣?”   “是,您是哪位?”   “我是程浪。”   “您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 程浪打断他,“程澍没有告诉你,这个号码是程澈生前用的号码是么?”   “您前几次打给我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你误会了,之前打给你的人,是我父亲。”   章珣眼前闪过那个在电梯门口碰见的老人的眼神,他压住自己的心口,“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程大哥的号码。”   “无妨,章先生在哪,我想跟你见一面。”   没等多久,一辆车子停在了章珣身边,章珣上后座,车窗升了上去,程浪坐在他左手边,手里撵着一串珠子。   “程澍回集团总部任职,这段时间媒体对他会非常关注,” 程浪单刀直入,“之前在 V.T 如何,过了也就过了。”   章珣没做声。   “感情,是你跟程澍的事,我们做家人的不该插手,可你也知道,他毕竟姓程,大哥离世后老爷子所有可托付的都转到了他身上,程家从南到北,从制造业到重工业,大半个实业范围,他出不得半点差错,” 程浪说完,将那串珠子戴在了手腕上,“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他把后半句话咬的很重,重到章珣只是听一听都像在被无尽的压缩,被抽空,被拧干。   “我明白......”   “你也要明白,人是会腻的,程澍可以喜欢你,也可以喜欢其他任何一个人,想留在他身边,要听话。”   章珣下车前,程浪还跟他说,“以后不会有人再往你这个号码上打电话,放心。”   程澍给他的号码是程澈生前使用的,这样保持电话畅通,就如同程澈还活着一样。小魔方在章珣手里,他那时突然停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在魔方一侧的九宫格中,看见了一行字,字太小,实在看不清,便拿了手机拍照,放大后,才看清那串字母:   Was du liebst   ——ChengChe   得你所爱。   ——程澈   原来连魔方也是程澈给他的。就在章珣以为这就是程澍的秘密时,梅可来了,梅可告诉他,程澍生了很久的病,病情复杂且预后不佳,而程澈只是程澍的风向标,他要朝他去,还要试图活成他的样子……   章珣从凌乱无序的回忆中挣扎出来,教室里已经没人了,他拿着包起身,关掉了灯光,下楼后又沿着马路走了好长一段距离。   程澍的行程提前结束,章珣从培训中心回到云顶,到家后看见坐在钢琴前的程澍,他想也没想的朝他跑了过去,程澍在他过来的时候张开了手,章珣便扑进他怀里,“抱歉,那天让你担心了。”   “今天好点了吗?” 程澍问。   章珣点头,下巴搁在他肩上,彼时一歪头,凑过去咬住了他脖颈上的皮肉。   程澍没吭声,由着他咬了一口,之后便感觉到一阵濡湿的柔软,章珣像只猫,舔舐着自己刚咬过的地方,“我想你。”   程澍听着,抱紧了些,“我回来了,还想么?”   “嗯,”章珣说,“你在我身边我也很想,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原因么?”   程澍解答不出来,但他觉得这不是坏事,他的手摸索到章珣小腹,又往上到了他腰间,这样握着他的腰让他和自己面对面,才问,“李姨没给你做饭?”   “做了,”章珣说,“我这几天实在没什么胃口。”   程澍便抱着他起身,走向餐厅时,李姨刚好端着菜出来,“先生吃饭吧,今儿做了开胃的。” 第47章 等我   作者有话说:的确是要破镜 但不能莫名其妙突然破吧 宝子们 别催哈 顺其自然的来 另外 摩洛哥 txl 是违法的哈   程澍晚上不太用劲儿,中间会停下来问章珣难不难受,是章珣想要的,发梦魇似的黏着程澍,很久程澍才翻身压到他身上。章珣想起程澍的病,想起自己深谙的恐惧,想起程澍这一个礼拜和以往每次漫长的出差,和肖凡、梅可,以及程家的每一个人不同,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给程澍的,只有这个。   “章珣,腿放下来。”   章珣迷惘间,程澍身下结束了,他后知后觉的把缠在他腰上的腿放下来,程澍也只是让他放下来,并没有从他身上下去。   “章珣,”   “嗯?”   “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章珣摆正了头,在黑暗中努力的摸索他的视线,“嗯。”   程澍趴伏下来,脸埋在他肩窝里亲他的脖子,章珣想,若是那天,程浪跟他说的是请他离开程澍,或者让他离开临海,他根本不会答应,尽管程浪带来了那么强烈的压迫感,他也很清楚自己绝不会离开,但程浪只是要他听话,所有言辞的背后,都在嘱咐他小心,隐匿,不可公开。   章珣做得到,这一年来,多少个跟程澍亲密的夜晚,他看着身上的人都应该觉得,这就够了。   日子过得很快,临海到了六月份天气热的不像话,章珣自打那次被郑博文威胁过后再也不让程澍去学校接他了,程澍宽慰过他许多次,但无果,只好由着他。   那阵子,两个人留在家里的时间也多了很多,平墅里时不时回荡起章珣的琴音,彼时程澍接受弗瑞斯的方案,正在进行第一疗程,章珣的琴声会让他从弗瑞斯制造的耳鸣中更快的解脱出来。   这件事程澍同样是瞒着章珣进行的,而章珣是从梅可那里偷偷知道的。   他看着躺在沙发里休憩的程澍,曲子轻了又轻,直到程澍睡着,才走过去,像只猫一样趴伏在他身边。   六月是这学期的最后一个月,下午上完课,章珣蹭着李夏的遮阳伞从教学楼出来,李夏那会问他,“下礼拜期末考就开始了,暑假你什么打算?”   “培训中心暑期涨工资,我申请了上午班,”章珣说,“下午,要呆在家里。”   李夏发出暧昧的笑声,“上午打工,下午做豪门夫人是么。”   “是,”章珣搡了她一下,“就你会说。”   “好啦,看样子今年温度又高的厉害,你上课也要注意防暑,” 李夏又想起什么,说,“对了,下学期聂昊要出去实习,他说期末考完一起吃个饭,你有空的吧?”   “有,去的时候你叫我。”   跟李夏分开,章珣去了公交站,去云顶的公交很久才来一趟,章珣坐在长椅上等着,国际电话打过来时,公交离站台大约还剩 50 来米,以为是骚扰电话,章珣摁了挂断,而后起身到了台阶边,谁知电话不依不饶的响了起来。   “喂,你好。” 车子停在面前,章珣接了电话,听见声音后,退回到了站台下。   “珣,是我,我是亚斯曼,”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慌张,无措且让人心惊,“阿丹被捕了。”   “亚斯曼,不要开玩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亚斯曼情急,“珣,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等等珣,你听我说,” 亚斯曼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我已经带着艾丽莎和缇娅逃出来了,孩子们我会安置在菲斯城那所老房子的地窖里,食物和水最多够她们撑三天,这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朋友了,孩子们,孩子们要拜托你……”   “亚斯曼,你不要离开孩子,”章珣伸手拦车,情急之下用西语报了地址,反应过来后才道,“师傅,去云顶。”   “不要离开孩子,”章珣重复道,“我现在订最快回卡萨的机票,你等我知道吗,你等我!”   “阿丹是为了我和孩子才被捕的,我不能,”   “你清醒一点!”章珣怒吼之下,强迫自己迅速平复下来,“在我来之前你不可以离开孩子,你要去陪阿丹,也要想想阿丹为什么让你们先逃!”   车子抵达云顶,章珣一路上楼到了家里,李姨迎出来时,有些受到惊吓,“章先生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程澍呢?”   “先生上午去公司了还没回来呢。”   章珣转身便进了电梯,打给程澍和肖凡的电话都没人接,出租车载着他到了南海星程大楼下面,他又打给肖凡,这次很快被接听了——   “肖凡,程先生呢?”   “程总在开会。”   “什么时候结束?”   “才刚开始,章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章珣站在南海大厦楼下,大门口人来人往,程浪的话像一记警钟,在章珣思绪繁杂的脑海里忽而一声长鸣,章珣只走了两步便停下了,他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大楼,“我有点急事,要回卡萨一趟,麻烦你帮我转告程先生,办完事我就回来。”   “不行章先生,这件事我得先知会老板,” 肖凡说,“您现在哪也别去,等我回复。”   电话被挂断,章珣绕开了这大门,到侧面的停车场附近找了个台阶坐下,手机上的购票软件提示最近飞抵卡萨的航班也在三天后,章珣刷了又刷,下载了好几个购票软件,结果都是一样,三天,三天之后亚斯曼和孩子们会怎么样他想都不敢想。   不时,屏幕上出现今晚的航班信息,章珣欣喜,点进去才发觉得转两趟,今晚飞香港,等待四个小时后再飞往多哈,在多哈转机飞抵卡萨,需要 20 个小时,章珣没多考虑,买了总程的票,刚看见出票信息,肖凡的电话便来了。   “章先生,老板还得一个小时才能结束,我现在不方便进去找他,您在哪,我先去接您。”   “不用了,”章珣站起身,“我在回云顶的路上,程先生结束后能回家么?”   “我一会想办法再进去一趟,” 肖凡大约意识到什么,跟他说,“章先生,麻烦您一定要等到程总,有什么事程总一定能帮上忙的,千万不要擅自离开。”   “嗯。”章珣应下,走到马路边拦车,车子停到面前,他再回头看了眼这栋大楼,之后乘车离开了。 第48章 软肋   “集团走到现在,靠的是脚踏实地,不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新兴产业好做?你随便一组数据就要这么巨大的投入,你考虑过风险?”   董事会会议开到现在,气氛已经降到冰点了,程澍在主位左侧坐着,这里的人无一不对他持有万分的鄙夷。   单干,召回,空降,硕大的企业眼看着就要让一个年轻人掌事,谁又真的服呢?   不过程澍没有多言,连坐在主位的程天旭也许久没有吱声。   “我看今天会就开到这里吧,耗了一天了,小程回来,我们自然是高兴的,但没有真正可行的计划,其他的事,之后再讨论吧。” 一个中年男人说完这话,便收拾了面前的东西起身,“我还有事,诸位慢慢聊。”   此话一出,在座的不少也都躁动起来,企业政治不是一个人霸权,这一点程天旭最清楚,只是在他发话前,到底没人敢跟着离开。   “行了,今天先这样,散了吧。”   人群从会议室稀释出来,杂乱间,肖凡进来,到了程澍身后,低声道,“程总,章先生有急事要回卡萨,说在云顶等您,现在回么?”   “嗯。”   程澍起身,刚要走,只听老爷子咳嗽了一声,“你等等。”   程澍没理,径直往门口去,那会程天旭又道,“给南黎迁墓的事,不打算了?”   程澍缓缓停了下来,回过身,“你答应了?”   程天旭冷哼了一声,“跟我去墓地看看。”   “现在不行,改天吧。”   老爷子没来由的瞥了眼肖凡,肖凡很快垂下头侧身出去了。   “改天,怎么,着急回去见你那劳什子?”   “跟你有关系么。”   程天旭脸色更差了,手里的木杖杵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起了身,路过他,一边走一边道,“今天不去,改天可就没机会了。”   程天旭和南黎差了二十岁,是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老少恋’‘傍大款’‘拜金’‘上位’…… 南黎身上的标签没停歇过,可笑的是,程天旭也从没在意过,不仅不在意,还敏感多疑,南黎在世时,他就没给过一天的好脸,南黎死后他倒是买了双 *,只等自己百年后与她葬在一起。   程澍自然不答应,他的记忆里,只有冷脸的程天旭,对南黎冷暴力的程天旭,因为嫉妒和怀疑逼得南黎半夜躲在厨房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程天旭,那样的南黎在一场车祸中走了,她走的第二天,集团公关发了讣告,程天旭低调举行葬礼,不接受宾客吊唁和媒体报道,葬礼结束的当晚,程天旭飞往伦敦谈生意。   程澍那时还不知悲痛,他站在南黎和程澈的灵堂里,觉得他们没死,更觉得他们似乎不曾存在过。   ——————   章珣等到六点,再过一个半小时航班起飞,他简单收拾了行李,行李箱放在客厅,他坐在沙发里,李姨端来刚煮的茶,“章先生,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我给您热点菜垫垫肚子吧?”   “不用了李姨,你歇着吧。”   茶水没多久又凉了,这中间,章珣给章珒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回卡萨,让他照顾好自己,接着又给李夏和聂昊发了信息,以及跟学校和培训中心告假。   辅导员说了考试的事情章珣也顾不上了,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办,做完这些他才起身,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李姨追出来,他也只说,“耽误航班再买票就难了,我很快回来。”   那天直到落地香港,程澍的电话才打过来——   “多久回来?”   “快的话一个礼拜,程先生,”章珣坐在候机厅,耳边是播报航班信息的声音,“你,不要生我气,亚斯曼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处理好我就回来,你等我行么?”   程澍说好,沉默了一会,又说,“需要帮忙就打给我。”   电话挂断,程澍仰靠在座椅背上,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程澍,” 梅可这时道,“动工迁墓是大事,要选日子,要看风水,路上也多的是繁文缛节,程伯伯答应是答应,真的动起来没那么快的。”   “嗯。”   “明天我请人去南姨那边看看先,行么?”   程澍大约是默许了,车子快到云顶,他才开口,问的是肖凡,“章珣说亚斯曼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说,” 肖凡答话,“听起来是很急。”   “跟他保持联系。”   “好的,程总。”   临海那天的夜色被拉的很长,程澍失眠,在章珣给他修复的氧舱呆了一整晚,氧舱没有窗户,时间久了,像是怎么也到不了白天。   20 小时后。   章珣抵达卡萨,转车去菲斯城,他在老房子的地窖里找到了亚斯曼和两个小孩。   亚斯曼因为逃亡,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让人欣慰的是,小孩没有哭,艾丽莎和缇娅依偎在一起,睡得酣甜。   “珣!”   亚斯曼扑过来将他抱住,“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章珣轻抚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们走。”   亚斯曼情绪跌落下来,他倚着墙坐回去,“我哪里都去不了,警察很快能找到我。”   “可我们必须离开,总不能在这个地方躲一辈子。”   章珣说,“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你去哪?”   “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章珣握住他的手,“我也会去打听阿丹的情况,你照顾好孩子。”   警方以非亲属关系拒绝了章珣的探视,章珣想,阿丹的情况可能并不好,从警察局出来,他又去了阿丹的旅行社,店门关着,门口堆满了垃圾,门上墙上全是污秽物,光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那些人对他们展现的嘴脸,章珣便不忍再看了,他回了亚斯曼住处,从满屋的狼藉里,找到了一些残存的完好的衣物和吃食。   但晚上去菲斯城的巴士停运,导致章珣在卡萨滞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赶过去,在车站附近找到了一间房子,章珣先租下一个月,随后拿着钥匙赶去老房子接亚斯曼。   到的时候,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突兀的传进耳朵,章珣心下不好,推开虚掩的大门冲进院子,入眼的景象将他的理智打了个粉碎。   两个小孩跌坐在地上,亚斯曼被几个警察正往外拖,满院子尘土飞扬,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随手抄起一块木板朝那些警察砸去,只等他们避开,才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亚斯曼…… 第49章 不幸   作者有话说:加更   “艾丽莎?”   艾丽莎坐在长椅上,她还不够高,小腿悬在半空,章珣叫她的时候,她睫毛还湿润着,许是警局严肃的氛围所致,艾丽莎连答话的声音也很轻。   章珣又离她近了些,“等哥哥一会儿,乖乖的带缇娅坐在这里,不要动,好么?”   艾丽莎很认真的点头,将小缇娅搂在怀里。   章珣随后被警察带去了做笔录的位置。   “你是中国人?”   “是的。”   “你昨天刚入境,” 那警察一面说话一面查阅章珣的证件,“这么急来卡萨,是想带他们离开?”   “警察先生,我有权联系我的律师。”   “不急,先生,我会让你联系律师,在这之前,我必须警告你,如果刚才你恶意伤害我的同事,或者已经造成人身伤害,我们不会看在你是中国人的份上和你进行这番对话。”   那些警察躲开了他的木板,并将他和亚斯曼一同从菲斯城带回了卡萨,警署这个大厅里到处是闹事被抓的人,那些当地的地痞流氓会朝他丢来恶心的目光,章珣埋下头,不肯说话,亚斯曼被带走了,不知带到哪去,接下来会怎么样章珣也难以想象。   那警察敲了敲桌子,将座机面向他推了过来,“你现在可以联系你的律师。”   章珣回神,伸手去拿听筒,那时章珣才发觉手腕上的表盘玻璃已经碎了,那是程澍送他的,是南黎在苏黎世收到的礼物,程澍每个月给他校准一次,现在损坏,指针也已经定格。   他没有律师,他想要联系的,只有程澍。   “我要打回中国,方便么?”   警察点头,章珣才拨了号码,可是打过去,电话关机,章珣又打给肖凡,也是关机。   章珣开始紧张,又拨了几次,仍旧如此。   “麻烦,把手机给我,我想看下号码。”   那警察思虑了一阵,把收缴的手机拿出来,章珣找到了梁近舟的电话,再打过去,那头打通,却是持久的无人接听。   章珣很迟钝的反应过来,国内是深夜,而梁近舟现在,不是在深睡就是在跟哪个女人翻云覆雨。   他颓然的将手机递回去,而后拨了一串号码,接通后章珣才道,“你好,请问是大使馆么……”   章珣被大使馆的人接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章珣抱着缇娅,艾丽莎在大使馆派来的宋先生怀里,章珣上了他的车,那时听见他说——   “以后不要这么冲动,在国外保护好自己是头一条原则。”   章珣听着,嗯了一声,又听他说,“亚斯曼的情况我都了解了,这两个孩子是他领养的,现在他面临刑罚,警署那边会帮忙联系儿童救助中心,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留到安置好她们,我再送你回国。”   “宋先生,”章珣彼时抬头,看向他,“这里的救助中心很复杂,你知道的,缇娅还小,她在那里没办法生活。”   宋之森的眼神看起来明显对这个机构有一定的了解,但他没有顺应章珣的话,而是说,“她们要活下去,只有这个办法。”   “宋先生,我想,”   “章珣,你的想法暂时办不到,你没有合格的领养条件,况且领养手续的复杂程度根本难以言喻,现在重要的是你自己,警方不予处罚,但让你一个月之内离境,你忘了是么。”   宋之森给章珣安排了临时的住处,章珣带着两个孩子住下,先后给孩子们洗了澡,又安置她们吃了东西,直到她们睡着,章珣才从卧室出来。   手机上有程澍的未接来电,章珣坐下来,手有些微颤,他回拨了过去。   “章珣。”   程澍的声音就在耳边,章珣一瞬间哽咽,空张了下嘴,很努力的才叫了声,“程先生。”   程澍的脚步陡然停住,身后的人也都停了下来,他听着电话那头隐忍的呜咽,许久才道,“等着我。”   “帮帮我,帮帮我程先生,”章珣彻底的哭出了声,“亚斯曼和阿丹都被捕了,艾丽莎和缇娅会被送去救助中心,她们要怎么办,她们还那么小,要怎么办啊……”   程澍握着手机的手发紧,他挂断了电话,叫来肖凡,“订最快去卡萨的机票。”   “好。”   也是此时,程澍身后的人突然此起彼伏的叫着 “程董”,程澍回过身,老爷子从后头缓缓走过来,路过他,什么话都没说……   章珣在卡萨等了一个礼拜,没有等到程澍,等来的是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员,以及宋之森。   艾丽莎和缇娅的哭声混在一起,那天宋之森听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再给我几天,拜托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   无果,孩子们的哭声被车子带远,章珣站在马路边,孤零零的,像根断裂的枯木树枝。   半个月后,法庭宣布判处阿丹半年,亚斯曼一年的监禁。   章珣离开卡萨前,在宋之森的帮助下得到了一次探视机会。   他告诉亚斯曼两个孩子的情况,“万幸的是,宋先生托了他的朋友,每个月会去救助中心探望她们一次,直到你刑满释放。”   那天亚斯曼哭的很厉害,章珣打来这个寄养家庭起,从未见亚斯曼如此痛哭,被周围的人污言秽语,夜里有地痞砸他的窗户,他都不会表现出任何情绪,章珣曾经以为,亚斯曼是这个世上最强大的人,因为他无私的爱着所有,也因为,他和阿丹数年如一日的相敬如宾。   可是现在,他看着亚斯曼被带走的背影,眼前忽然出现齐欢在楼顶一跃而下的画面,人的隔绝和分离总是来的如此草率,一朝爱恨尽显,人人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他感到彻彻底底的失望,因为这世界真的,丝毫不念旧情。   章珣在一月期限到底时,被宋之森送回了国,落地临海,傍晚时抵达云顶。   楼下大厅的管理员拦住了他,“抱歉章先生,九楼已经被挂卖,程先生搬走有大半个月了。”   “搬走了?那他现在住哪里?”章珣知道这个问题很白痴,但是他从半个月前就打不通程澍的电话了,肖凡的号码打过去更是提示为空号。   人家答不上他的话,他从云顶出来,又打车去了程澍的小公寓,密码锁换了,章珣试了很多次都没打开,只好放弃。   他乘电梯下楼,打给梁近舟的电话被接通,那头道,“章珣,你没事吧?”   “我没事了,亚,”章珣嗫嚅,心以为他知道亚斯曼的事了,刚要开口,便听他说,“梅志远是铁了心要把女儿嫁进程家,程哥肯定迫不得已,你要是心情不好,这两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梁近舟的尾音越来越远,而后变成尖锐冗长的噪音,炸的章珣脑子里一片空白。   很久,章珣后撤了两步,一手撑在墙上,极为平静的跟他说,“不用了,你在哪,我们见一面,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第50章 离开   梁近舟跟章珣前后脚到的公寓,章珣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门铃就响了,梁近舟进来后,先是端详了他一番,之后才坐进沙发里,“你怎么又瘦了?”   “回了趟卡萨,”章珣从冰箱拿了水给他,“我去换件衣服,你坐会儿。”   章珣再出来时,梁近舟放下了手机,“所以我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是你打的?”   “嗯。”   章珣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过来坐下后听见他讶异了一声,“这国际号码我以为骚扰电话呢。”   “近舟,亚斯曼和阿丹被监禁了。”   梁近舟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我靠什么情况,这么大的事你倒是多打几个电话给我啊。”   章珣伸手,握着他手腕让他坐回去,“结果已经落定了,你现在做什么都没用,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监禁多久?”   “阿丹半年,亚斯曼一年,亚斯曼,有潜逃情况。”   “操,这么多年都没出问题,怎么就这么突然……”   “好了,你知道这件事就行,回头他们出狱,你去接一趟吧。”   梁近舟没说话了,他有些懊恼的薅了把头发,之后不久,章珣将纸袋放到了他面前,“这是程先生的东西,劳烦你帮我还给他。”   “你已经不打算见他了吗?” 梁近舟看了眼纸袋,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起来是很轻便的东西。   “想见也见不着了,”章珣很慢的跟他说,“他到底是程家的,家业,婚姻,还有他的,” 他的病,章珣没说出口,只是道,“他没那么自由,我也不想再分他的心了。”   “章珣……”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真的到我的极限了,”章珣与他对视,用很平静的口吻说着认输的话,“回来的路上我产生了几百次去找他的念头,可是找到他又能怎么样,让他别结婚,别管他家里的一切,我不能的对不对?我也没那个资格,近舟,”章珣恳切起来,“谢谢你,让我遇见程先生,我想之后,无论他是否会记起我,你都别再做中间人了,感情和生活,总是要顺其自然的。”   梁近舟听着,随后明白的点了下头,“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我只想好好休息两天。”   “好,我知道了,” 梁近舟起身,拿了那纸袋,“我去帮你还给他。”   “嗯。”   梁近舟朝外走,开了门又停下来,章珣背对着他坐在单人沙发里,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梁近舟还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口。   只等门合上,客厅里安静下来,章珣才突然弯下身子,他觉得呼吸不畅,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在胸口。   李夏和聂昊是第二天中午来家里的,刚好章珒从加训班回来,三个人在电梯里就碰上了,后来又到了一个门前,章珣开了门,问,“怎么一起到了?”   李夏这才高呼了一声,“这就是你弟弟啊?”   章珒斜睨了她一眼,“长不像么?”   “啧,你怎么能跟章珣比呢?”   “嘿你,”   眼见要打嘴仗,聂昊吭叽了两声,拎着东西进了厨房,“章珣,你怎么突然约我们来家里吃饭啊,在外头吃多好,省的下厨了。”   “这不是庆祝你马上实习么,”章珣归置着东西,瞥见章珒回了卧室,才冲李夏说,“青春期呢,不能说他不好看。”   李夏一撇嘴,“我专克青春期叛逆小孩。”   简单的菜式和火锅,没折腾多久大伙就都上桌了,章珣买了啤酒,一人开了一罐,酒过半巡,章珣才跟他们说,“我打算退学了。”   “退学?” 李夏撂下酒瓶,“章珣你别开玩笑。”   这才是今天约他们来要说的正事,也是昨晚章珣思虑了一夜的结果。   “没有开玩笑,这是我认真考虑后的决定,我不念了。”   李夏和聂昊面面相觑,都在忖度要说什么来劝劝他的时候,一旁的章珒插话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念就不念了。”   章珣也有些诧异,彼时李夏似乎想到了什么,咽下嘴里的话,举起酒瓶,“也是,开心就好。”   “是是是,开心就好,” 聂昊附和,跟他们碰杯。   不知道是不是酒意上来的原因,李夏眼眶有些红,在章珣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还折回来抱住了章珣。   很多事都心照不宣,章珣也知道这个拥抱里全是安慰,他于是轻快的拍了拍李夏的背,用很轻松的状态跟他们道了别。   晚上,章珣泡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章珒在客厅里看球赛,怀里抱着一盒薯片,章珣瞧见,“晚饭不好好吃,零食有营养么?”   章珒没理会,恰时电视里进了一球,他欢呼了一声,片刻后又偃旗息鼓,目不转睛的说,“我想换个学校。”   章珣在倒水,他听见了,手里顿了一下,倒满了一杯才问,“怎么了?”   “国内挺好的,我不想出国了。”   章珣喝完水,放下杯子出来,到他身边坐下,“你都转班了,卓琢还难为你呢?”   “没有,”章珒这会扭头,看着他,“给我换个普高吧,反正马上高三,在哪念都一样。”   “哪都一样,就不用换了,你别胡思乱想,安心念书就是,”章珣说完要起身,“我困了,先睡了。”   “你真的不难过吗?”章珒在他身后问。   “难过什么?”   “程老板,”章珒说,“新闻上,他的婚讯。”   “章珒,”   “我不管,你给我换学校,我现在不想出国,也不想当你的累赘,普高学费便宜,咱俩总得生活吧,”章珒一口气说完,还补了一句,“我想跟你一起生活。”   章珣没有坐回去,他背对着章珒,许久,“知道了,早点睡吧。”   那天夜里,章珣从卧室出来,看见章珒歪倒在沙发里,拿来毯子给他盖上时不小心把他弄醒了,那会章珣才跟他说,“我带你去北襄好不好?”   章珒睡意朦胧的连嗯了两声,“去哪都行。”   梁近舟去了南海总部三次才见到程澍,他进了程澍办公室,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椅上,问他,“程哥,你真要跟梅可小姐结婚?”   他也很久没见到程澍了,只觉得这个人也瘦了很多,放在桌面上的手上多了一条疤痕,比疤痕更醒目的是手背静脉上的针眼。   “嗯。” 程澍应了一声。   梁近舟不好再问,便拿了纸袋放到桌上,朝他推了过去,“这是章珣让我转交给你的。”   “麻烦了。” 程澍扫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拿。   梁近舟也莫名有些失望,随后叹了口气,“东西我带到了,那就不打扰了。”   “近舟。”   梁近舟驻足,回过身,又听他说,“慢走。”   梁近舟离开后,程澍才将视线挪到那个小纸袋上,他拿过纸袋,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   里头就三样东西,魔方,手表,手机。   手表损坏了,手机也有少许剐蹭,程澍将手机打开,又打开了聊天软件,对话列表还没删,动态也保持着原样。   他们很少通很长时间的电话,连聊天也是简单的只言片语,大多数时间章珣都在等他,或者发一些图片报告自己的动向,等到他回去,扑进他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叫着 “程先生”,章珣很黏人的,要他抱,要他亲,要他忍不住挂念,章珣也很乖,乖的连撒谎都不会,乖的连问都不问。   章珣在一个礼拜后带着齐欢的骨灰和章珒一起离开了临海,梁近舟收到消息时,公寓里已经被打扫的一干二净,他给程澍发了短信,告知了他章珣离开的事,但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半年后,沿海公路发生了一起车祸,程澍开车行驶过直角弯道时,手松开了方向盘。 第51章 小年   作者有话说:不要问这中间发生啥了之类的问题哈 细节后面会讲的 今天还有一更   三年后   虹山程家别墅   陆湘芸和程浪见医生从老爷子房里出来,便迎了上去,“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 医生道,“二位得强制老爷子卧床休息,不要劳累或者动怒,否则指标很难再控制住。”   “好,好,知道了,” 陆湘芸应着,招来佣人,“送送秦医生。”   医生走后,一辆车子才缓缓开了进来,车子停在门口,后座上下来两个人,被佣人迎进去时,陆湘芸和程浪刚好下楼。   “老三,” 程浪停下来叫了一声,随后快步下来到了程澍面前,“忙完了?”   程澍没有太多的情绪,他甚至没往楼上看一眼,梅可在他身旁,这时问,“程伯伯还好吗?”   “没事了,” 陆湘芸接话说,“秦医生来的及时,老爷子醒过,现在睡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   例行完公事般听完她们的对话,程澍转身要走。   “老三,” 程浪叫住他,抬脚走到他身边,不知为何,现在跟程澍对话,他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现在整个集团都在你手里,老爷子做不了什么,你人都过来了,不上去看看他么?”   老爷子昏倒时,程澍在 V.T 冬季新品发布会的现场,产品负责人在台上解说新品,他从侧门撤出来时被一帮没有入场券的记者堵住,那会梅可还没跟上来。   “程总,几年前您将 V.T 转交给别人,今年又将 V.T 收回自己手里,请问这是集团内部变动的开端吗?”   “程总,您回总部任职后不久突然消失了三个月,三个月后在一次峰会上露过脸,除此之外再没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确切的说,您连婚礼都没有举行,请问这其中有什么原由么?”   “程总,V.T 新品发布您亲自过来,是不是意味着您以后会将重心转移到互联网和科技产品上?”   ……   程澍没有回答这些问题,恰时梅可带着安保过来,给他架出通道,直到上了车他才从梅可那知道,老爷子昏过去了。   “梅可,你留下吧,” 程澍看着程浪说,“二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浪还有话没说,被陆湘芸及时给拉了回来,“你还不死心,他不会回来过小年的,” 陆湘芸说,“车祸过后,他跟老爷子早就没有关系可言了。”   程澍的车子撞歪护栏冲了下去,程天旭得知后的第一件事是全面封锁消息,程澍当晚在公立医院急救,第二天便被转走了,以至于那场车祸在新闻上只用了几秒的时间一笔带过,没有谁会在意是怎么发生的,也没人在意车祸中的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程澍的车子从虹山出来,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人,车子汇入通往市区的车流后,他听见后座上的人说了句,“明天小年,你放一天假吧。”   “额,”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发觉里头的人正扶着额头,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便道,“谢谢老板,我们今天已经过小年了。”   “不是明天么?”   “明天是南方小年,我们北方人都今天过,” 司机客气道,“谢谢老板惦记,虽然我人在南方,家里那口子还是今儿包了饺子。”   程澍听着,没有及时搭话,司机以为自己扫了他的兴,也没再敢吭声,直至过了几个红绿灯,忽而听见他没头没尾的问,“北方那么冷,受得了么。”   北襄。   “喂,你鞋都没换呢!”   男人的话打更衣室的门递出去,门口却空荡荡的,男人收回视线,自顾自的换衣服,不多会,一个人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到了柜子边,一手撑着柜门,踢掉了脚上的皮鞋,换上了雪地靴,之后才拍了拍刚叫自己那人的肩头,“明儿给你带饺子。”   “用不着,我家多的是,赶紧走吧你。”   重新从更衣室出来,快步路过走廊,这一路和他逆行的都是穿着套装制服,左胸口别着名牌的男男女女。   “哪去啊章珣,不上班了?”   “没有,请假了。”章珣答话。   又有人道,“赶回去过小年嘛?”   章珣抿着嘴,冲那人点了下头,绕过这些熙熙攘攘后才从大门出来,车子停在侧边,章珣扒开了车门上的积雪艰难的坐了上去。   北襄的冬天很长,室内外温差巨大,电线上永远挂着冰凌子,雪地里总是深一脚浅一脚,车子要热半小时才开的动…… 这些章珣都已经慢慢开始习惯了。   他现在住的地方离酒店还有一段距离,车子是去年在二手车市场踅摸的,开到现在也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章珣顺路买了些熟食,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那会章珒刚洗完澡,嘴上一圈泡沫,穿着件浴袍从浴室探出半个身子,“哥,看。”   章珣脱了羽绒服,一边换鞋一边朝他望去,那人扒开浴袍将大半个结实的胸口裸露在章珣眼前,章珣只是扫了一眼,随后拎着东西进了厨房。   “看见没啊,这是我的锻炼成果,怎么样,大不大?”   章珒说这话时靠在厨房门边,这几年过去,这孩子不仅拔了个子,还练了肌肉,块头大的章珣看着就有些膈应,他没理会,挨个将熟食分装在餐盘里。   章珒不死心似的,“章珣,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章珣没好气的停下来,“催着我回来给你做饭,合着就为了让我看你这二两肉啊?”   “那不然呢,咱俩都多久没见了。”   “才一个月好吗?行了,赶紧洗脸去。”   赶走了章珒,章珣手上才利索起来,没多久,饺子和菜都摆上了桌,章珒那会调了电视频道,从吵闹的比赛变成了安静的新闻。   章珣将味碟放到他面前,“我没办法再调班了,过年那天得上晚班。”   “知道了,”章珒嘴里含着饺子,话说到这里,瞄了眼章珣,“我找我室友玩儿去,你忙你的。”   章珣没在意,时间过得太快,他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章珒身上的少年气退却,换上了现在这副大男人的样子。   “据悉,此次南海星程集团内部高层大换血,可能与此前……”   章珣筷子停下来,落进章珒眼里,章珒很快起身去拿遥控器,但被章珣制止了,“快吃,一会凉了。”   这些年关于南海的新闻从未断过,章珣也从来没避讳过,那个人的婚讯,V.T 的动向,南海星程内部变动…… 如此种种,即便不看电视,也能从各个社交媒体上看见,章珣有时候想,这样也好,秘密就是秘密,悄然发生,再悄然逝去,这才是它的宿命。 第52章 调音   作者有话说:加更   章珣刚来北襄时,住的还不是现在这个位置,不过那会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是,章珒的学校搞定的非常顺利,学校离他们住的老小区不远,章珣询问能不能申请插班生名额,又给那边老师看了章珒高一高二大小考试的成绩,可能是成绩名列前茅,又加上天杰名声在外,学校很快答应了。   章珒去那所学校上高三后,章珣才开始工作,白天在商场的柜台卖东西,晚上去培训中心带课,零零散散的兼职加起来过了得有大半年,手里才宽裕起来。   一年多以前,章珣才得到现在这份工作,酒店在北襄市中心,也是北襄为数不多的六星酒店之一。   那天章珣是来给客人送东西的,送完东西下来碰见几个老外在大厅吵闹,走近了才发觉说的都是西语,但酒店工作人员听不太懂,一直在请对方使用翻译软件,那几个老外在气头上,双方交流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章珣便凑过去,当了一次翻译。   事后领班跟他道谢,章珣鬼使神差的问了句,这里还需不需要人……   相对于杂乱的兼职,章珣觉得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可能更适合他,好在酒店发来了 offer,没多久章珣就去上班了。   章珣后来想想,他和北襄这个地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缘分,第一次跟程澍过来,离开时他说过再也不来的话,因着他怕冷,还怕孤单,现在却是什么都不怕了。   年前这天,交完班开组会,领班徐洁告诉他们酒店接了个大活。   周思让一下子瘫软下去,“本来过年就忙的不可开交,还接什么大活啊。”   周思让是组里年纪最小的,刚毕业就过来了,形象好,气质也不错,在下午班这个组里,算是团宠。   徐洁所谓的‘大活’大部分指的是承接了商业活动,要在后面 B 座大会议室或者大厅里举办,例如慈善拍卖,企业年会或者大型的招投标等等。   这种大活需要不少人力,每个区域每个组都可能被借调,周思让最不喜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每次能躲就躲。   徐洁倒也脾气好,没斥责他,只说,“咱们前厅也忙,到时候看吧,实在不行,该去还是得去。”   众人纷纷无奈的点头。   “那干活吧,都精神点儿。”   一组人从后勤会议室散出来,各自归岗。   万嘉酒店前厅分设六个前台,章珣今天跟周思让邻着站。   从交班一直忙到晚上,好不容易闲下来,周思让便悄悄给他递了一块黑巧,“赶紧吃,领班上楼了。”   章珣确实有些饿了,这会撕开口袋,刚要背过身去,对讲机便窸窣了两声,“章珣,来 12 楼一趟。”   “收到,马上。”   章珣叹气,将巧克力重新包好塞进了口袋里,“思让,我上去一趟。”   “嗯,你去吧。”   徐洁在电梯口等他,门刚开,徐洁便抓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左边走,“我记得你说过你会调音的,套房里的琴不对劲,那小孩闹了半天了。”   “1218 吗?”章珣问。   “是啊。”   “那台琴需要维修了呀,半个月前就跟工程部提交维修申请了,没动静么?”   徐洁摇头,“已经维修过了,现在是小孩闹着说音不准的问题,亟待解决,你辛苦下。”   说着话便到了 1218 门外,徐洁敲了门,很快客人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赶紧进来看看,” 女人大约是被孩子闹得有些烦了,领着他们进去,到了钢琴边,“你们也是六星的酒店,我们既然订了这个房,那里头的东西就不能只是摆设,我们孩子说这有好几个音都不对,怎么搞的你们……”   “女士,您稍安勿躁,”章珣到了小孩旁边,“小朋友,去那边坐会儿好不好,叔叔帮你调整一下。”   小孩噙着泪水点头,从凳子上下来,到了他妈妈身边。   章珣这才开始调音,调音的曲子是他随便弹的,修正过后章珣才拿起那小孩放在琴上的谱子,随后问小孩,“你在学莫扎特?”   小孩眨眼,点头,听他说,“我弹一段,你听听看音准不准。”   小孩再点头。   章珣简单便弹了一段,但也许是年龄不同,心性不同,手指跨度和力道也不同,章珣弹出来不像小孩弹得那么脆生,小孩的妈妈似乎也发觉了这一点,在小孩连声说没问题后,对章珣和徐洁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所以送他们出去时才说,“抱歉,刚刚是有些烦躁了,你们酒店的工作人员确实是六星的标准。”   徐洁颔首,笑道,“打搅您了。”   等来电梯,章珣跟在徐洁身后进去,徐洁才搡了他一下,“可以啊你。”   “我很久没碰钢琴了,”章珣说,“真的。”   “有些东西是肌肉记忆,脑子忘了,身体还记得。”   电梯直下到一楼,章珣很久没从她这句话里脱离出来,有些恍惚的回到前台,周思让不知花了多大力气才没说脏话。   “楼上出什么事了?你们俩不会偷摸打牙祭去了吧?”   章珣干笑一声,“没有,去修琴。”   “1218 啊?”   章珣点头,正要说什么,一个人将身份证朝他递了过来,“您好,两间房。”   章珣抬头接过身份证,随后便愣住了,“肖凡?”   肖凡倒没有很诧异,他几分钟前就看到章珣了,彼时温和的笑了笑,“好久不见,章先生。”   章珣十二点下班,他换好衣服后才上了楼,肖凡在 1825,开门的时候说了句,“您终于下班了。”   “别您啊您的了,原来你这样称呼我就觉得不习惯。”章珣说完才进去,到了窗边的椅子边坐下,肖凡递来一瓶水,坐在他对面,“也是,本来我也不在程总身边几年了。”   “你辞职了?”章珣讶异。   “是被辞退了,” 肖凡说完,问,“章先生什么时候回国的?”   “一个月就回来了,发生了一些事情,不得不回。”   肖凡瞧着他,“您跟程总也分开了?”   章珣点了点头,那瓶水在他手里,被握着升了温度,他转而问,“程先生为什么辞退你?”   “哦不是程总,是老程董,” 肖凡说,“程总接到你的电话后让我订机票,机票还没订,解雇合同就到我手上了。”   后面的事,肖凡也不知道,不过在程澍身边磨炼过的经验,让他顺利的找到了一份高薪的工作,这次是来北襄出差,隔壁住着他的上司。   章珣这样与他聊天,时间转眼快一点了,他这才告辞,让他好好休息。   从酒店出来,章珣坐回了自己车里,等车子热起来的工夫,章珣发起了呆。   肖凡那句‘程总接到你电话后让我订机票’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章珣抬眼看向外面,天空又开始飘雪,他忍不住的想,临海不下雪,不知他在冬里觉不觉得遗憾。 第53章 闹剧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的话 明天会见面   临海市,云顶   程澍从正门进来,前台后的管理员纷纷站了起来,“程先生回来了。”   程澍没理会,直至进了电梯,才轻微的点了下头,电梯门合上,前台那帮姑娘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还真是不苟言笑,” 一个说道,“来这么长时间就没见程先生脸上有别的情绪。”   “诶,我看一些公众号上说,程先生可厉害了,” 稍微年轻些的小姑娘悄声道,“三年前回到南海星程总部,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把集团所有业务的决定权握到了自己手里,这都不算什么,前段时间人家集团总部所有高层大换血,换的全都是程先生自己的心腹,就这手段,谁敢信他才三十多岁啊。”   “是啊,这种大企业,高层变动对企业影响很大的,人家愣是没出一点差错,啧,” 另一人附和,“也不知道程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通英年早婚的……”   “结婚了!?”   “应该结了吧,梅氏那个千金,我刚来的时候上一班子的人提过,那个梅小姐总过来的,不过,听说那会还有个先生,”   “哪个?”   “我也没见过,” 说话的人想了想,最后作罢了,“哎不清楚,我就知道程先生还是很喜欢云顶这位置的,不然怎么原先挂卖了现在又把整个云顶买下来了呢。”   “这倒是……”   程澍自然不清楚楼下那帮小姑娘在琢磨什么,电梯到了九楼,出来时李姨迎了上来,“先生回来了。”   “嗯,歇着吧,不吃了。”   李姨诶了一声,将他的外套放在胳膊上,又瞧着他同往常一样从酒柜拿了瓶红酒,连带着高脚杯一起进了书房,她才转身进了烘洗室,她知道的,程澍会在里面呆很久,不许别人打扰,天快亮了才会出来。   书房,氧舱,一切都还是原样,程澍在氧舱的沙发床上坐下,解了衬衣的领扣,红酒压着辛夷油的味道在酒杯里涡旋。   投影一直开着,只不过画面定格,他摁了播放后又再次动了起来。   画面里,章珣正从阳台跑到电梯门口,见他从电梯里出来便扑进了他怀里。   那天章珣问他要礼物,他给了他一个金属魔方,章珣饶有兴致的玩儿了一阵,而后问他,“我一直觉得你的手很好看,是因为经常玩这个魔方么?”   那天程澍心里有很强烈的冲动,他想告诉章珣,这个魔方是程澈给的,是十几年前程澈为了改善他强烈的偏执行为才送他的,可他没有说出口,他看着眼前的小孩,很笃定的想,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无所顾忌的撒娇、发脾气的章珣而已。   喉结蠕动,殷红的酒液下肚,昏暗逼仄的氧舱,程澍的视线落在章珣身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   周思让果不其然被借调了,B 座今天举行一场企业年会,来了几百号企业员工,但徐洁说这不是之前说的那个大活。   章珣悻悻的想,年会是得思让去,他那张脸扎进人堆里,让一群男男女女心花怒放,小费都够一个月薪水了。   “章珣?”   章珣正给一个客人办理入住,听了声抬头,徐洁过来了。   “26 楼还有房吗?”   章珣在系统上查看了一下,“还有,怎么了?”   “预留一间,老杨说晚点有客户过来。”   “好,知道了。”   徐洁说完话没走,绕到他身边,“你是除夕生的啊?”   章珣一愣,想起入职资料来,才道,“今年日子是恰好对上除夕了。”   “嗐,明天那大活来了且得忙呢,后天除夕,我给你申请俩小时假?”   “不用了徐姐,”章珣连忙道,“我很少过生日的,再说,这请了假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过了。”   “哦,也是,我忘了你还单着呢,” 徐洁绕了一圈,才说到重点,“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不谈一个呢?”   接下来要介绍表妹,章珣算是反应过来了,干笑了一声,“徐姐,我吃斋念佛,您别打我主意了。”   徐洁正要反驳,眼见安保忽然一股脑跑向大门,外头人头攒动,大约是出什么事了,“我去看看。”   她撂下这句话便走了,章珣在原地朝外张望了几眼,左右看不出个头绪,又有人递来身份证,章珣才恢复了工作状态,“您好女士,需要什么样的房间?”   连着办了三个入住,大厅里的客人都被外头的动静吸引了过去,章珣闲下来时再看向外头,正巧看见徐洁被搡倒在了玻璃墙上。   “姌姌,帮我看一下。”章珣叫了身边的同事,随后马不停蹄的跑了出去。   是一个醉汉,砸碎了酒瓶,拿着半个瓶子指着安保们叫嚣,“我看你们谁敢拦我!我今儿就得进去,我得住这儿最贵的房,泡你们这最漂亮的妞!这他妈是你们欠我的!”   “徐姐。”章珣将地上的徐洁扶了起来,才听她说,“这家伙前段时间带着个丫头来开房,上午班一个同事报的警,说那姑娘看着像未成年,” 大约是腰撞着了,徐洁站的不稳,但在安保身后,没那么危险了,“确实没成年,给关了几天,这不来报复来了么……”   章珣嫌恶的看了眼那醉汉,“安保处理吧,我扶你进去。”   “嗯。”   两人调头,正往旋转门去呢,只听几声高呼,章珣明明没看见背后发生了什么,硬是下意识的将徐洁抱在了怀里,随后背上便起了一阵麻木和冰凉的感觉,徐洁在他怀里回过身,那群安保已经不顾规定的围上去动手了。   灯光忽闪,来了辆警车,闹剧戛然而止,章珣晃了晃,跟徐洁说,“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靠着我!” 徐洁说着话掏出手机打了 120,救护车抵达后将章珣弄上了车,那会徐洁坐在他旁边,“你可真行,你当他扔的棉花呢你就挡!”   “还好,真的没事,”章珣说,“徐姐,你那表妹,要不介绍给思让吧。”   救护车从酒店门口驶离,一辆黑色奔驰停在了救护车停过的位置,前厅经理杨贺带着人迎出来,半鞠躬道,“程先生,一路辛苦,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第54章 伤口   作者有话说:你们真的好容易饿啊……   “程先生,王总很意外,您这次竟然会亲自过来,” 进了房间,杨贺看了眼表,才接着说,“王总这会飞机已经落地了,您先休息,稍后王总到了,直接来见您。”   “嗯。”   程澍这间房在高层,从落地窗看出去,满眼的城市雪景,杨贺走之前吩咐人送来了酒水,又见他不怎么说话,便带着人迅速从他房里退了出来。   下楼的时候给徐洁打了电话过去,那头接的很快,“杨经理,章珣没事,挫了一块肉去,现在在缝合。”   “这是工伤,回来给他办理补偿,” 杨贺说,“跟他说,今儿不用过来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徐洁撂了电话,把这话转告给了坐在床边乖乖被医生捣弄的章珣。   章珣堪堪抬头,“不会饭碗不保吧……”   “想什么呢你,” 徐洁斥他,“你明儿能上班吗,要不给你放假得了,好好在家养伤。”   “能行,放心吧,也不太疼。”   “我看着都疼,怎么着,你痛觉失灵啊?”   章珣在这话里重新垂下了眸子,他是真的觉得不够疼,来北襄这几年他受过几次皮肉伤,雪地打滑,或者切菜时切到手指,温度太低,导致血也放慢了节奏的渗出来,他就这么看着,受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体会着。   包扎完章珣便没去酒店了,徐洁打了车把他送回了家,走的时候还嘱咐他伤口别碰水,章珣连连答应,到家后,客厅里电视聒噪着,章珒人却不在,章珣从他屋里出来拨了电话,又进了浴室,将电话开了外放,顺便脱了制服外衣。   碎酒瓶剌开了一条缝,这制服是没法再穿了,章珣内外都查看了一番,电话才被接通。   “去哪了?”   “跟我朋友出来玩儿来了,”章珒在那头说,“你不是上班么,我独守空房啊?”   “你好好说话,”章珣道,“钱够不够,我再给你转点儿。”   “不用,我花不着钱,那什么,没事我挂了啊,我这儿打牌呢。”   “嗯。”章珣话尾音没落地,电话已经挂断了。   章珒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这样的生活章珣觉得自己也应该习惯了,但可能是年节所致,外头万家灯火,街头巷尾的新年氛围,章珣刚才还是挺想让那家伙回来的。   他放下被损坏的制服,又脱了同样损坏的衬衣,再背过身,朝镜子里看了看伤处,忍不住探手摸了一下,摸着是酥痒的,章珣觉得没劲,加了力道摁了下去……   翌日。   酒店为了‘大活’从早上忙到了下午,交接班后,章珣去后勤拿了一套新的制服,刚回更衣室,周思让便蹿了进来,“你怎么样,大家可都在说你英雄救美,年度员工奖没跑了。”   “让给你要不要?”章珣开了自己的柜子,将新的制服放进去,“正好徐姐那表妹还没嫁出去。”   “还没嫁出去呢?从年头张罗到年尾,看来这姑娘要求挺高啊。” 周思让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章珣一转身差点撞着他鼻子,于是伸手掀了他一把,“那你行行好,回头什么年度员工,所有奖都是你的。”   俩人整理好,一同往前台去,周思让嘴里不依不饶,说什么无福消受之类的,章珣没认真听,办了几个退房,还给一美国人指了路,回来时还没绕进台子里对讲机就响了。   “前台前台,1802 退房了没有?”   周思让很快查看了一下,“1802 退了。”   “不对啊,门反锁了,阿姨没法进去打扫。”   章珣听见了,彼时跟周思让示意要上去看看,周思让才回复,“稍等。”   章珣叫了大厅的安保和工程部一个师傅一起上去,捣腾了许久门才响了一声,里头没什么异象,工程部师傅拿钳子敲了敲门把手,“没事,门锁的问题,马上排修了,到时候把出过问题的一起报过来。”   “好,辛苦了。”章珣应着,让了保洁阿姨进去。   从十八楼下来,电梯走一层停一次,章珣被夹在中间,背上越发的不适,最后更是被挤得快要贴在身后工程部师傅的身上。   电梯万分艰难的到了一楼,一电梯的人慢慢释出去,章珣才得以缓了口气。   “走啊小章!”   章珣未防备,被那师傅搡了一把,好巧不巧推的是他的伤处,那一下子章珣才终于有了实在的痛感,这种比酒瓶砸过来还要猛烈的痛楚让他一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电梯里的人走完,章珣才抬脚出去。   可刚一抬脚,便和电梯外的人视线交错,章珣下意识愣在原地,强忍着背上的痛感不动声色的往下扯了扯制服衣角。   “章珣,” 杨贺一手拦住电梯门,一边道,“到了怎么还不出来?”   章珣收回视线,微微埋头,偏身路过了那个正挡在他面前的人。   不过才几秒而已,章珣不懂,自己怎么会产生那么真实的溺水的错觉,他更不明白,明明是窒息,为什么他还能嗅到那么浓郁的辛夷油的味道。   紧接着,失忆好像成了转瞬间的事情,电梯门开的时候章珣看了他一眼,可这刚一走过,章珣就把刚刚那一眼给忘记了,等他再想多看几遍,电梯已经带着人上楼去了。   他应该还是那么严肃吧,章珣忍不住想,他眼底总是有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这样看来,他应该也没认出自己…… 好像瘦了,来工作么?年关上还在出差,怎么身边一个人都不带……   “喂哥们儿,你给我啊!”   章珣乍然回神,周思让已经过来了,将他手里捏着的身份证拿走,连带着房卡一并还给了面前这位男士,“不好意思,电梯在那边,您转过去就能看到。”   男士接过去,斜睨了章珣一眼,什么也没说的走了。   “你思春呢?” 周思让这会挤兑他,“这么入神。”   “没,没有。”章珣又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摁着鼠标,那会周思让的手在他背上摸了一把,指腹上沾了一丁点血丝,才道,“祖宗,我说这怎么湿了一块,赶紧的,你丫伤口裂了估计。”   章珣还没朝后看,便被周思让拽着去了更衣室,章珣在里头褪掉了衣裳,直听周思让啧啧了几声,“我说什么来着,你带药了吗?”   “带了,柜子里。”   周思让拿了药和纱布,让他在长沙发凳上坐下,小心的给他擦掉血水,“还好,缝合没脱线,重新包扎下。”   章珣没吭声,就这么坐着随他去了。   “章珣,” 不久后,周思让又才道,“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 没有。”   “可你脸上都快写上‘不开心’三个大字了。”   “我真没有,”章珣说,“好了吗,别弄太久了,前台忙着呢。”   “好了好了,” 周思让利索着,弄完后把他的衬衣放回了他肩上,随后又覆过去抱住了他的腰,“不要不开心,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啊。”   章珣嘶了一声,咬着下嘴皮使劲儿拍了下他的手背,“你信不信我报警?”   周思让没正形的笑起来,“这不逗你开心呢么。”   更衣室的门敞着一条缝隙,里头的人打打闹闹,谁也没发觉,外头走廊上有个人,退了一步才转身,皮鞋和地面发出规律的、轻微的声响,一步一步,渐行渐远。 第55章 拥抱   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一天   因着受伤,B 座大活现场的晚宴来借调人马,章珣被放过了,但前台六个去了两个,导致前厅又比往常忙碌许多,他也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直至快下班,厅里才安静下来,周思让不知在哪掏出饼干,趁着没人注意给章珣塞了几块,“饿死了,快吃。”   章珣没客气,背过身喂进嘴里一块,又逢杨贺带着手底下的人从面前路过,俩人立刻装作没事儿人似的站直了身子。   可杨贺走过去,又折了回来,敲了敲章珣的台子,“给 2612 开一瓶好酒。”   “……” 饼干还在嘴里,章珣没敢出声,点了点头往电脑上操作。   2612 的方格显示蓝色,章珣目光落在上头,某种解释不上来的直觉告诉他,这房间里的人可能是程澍,他很快将这点思绪压了下去,给房间里开了瓶尊尼获加。   杨贺还没走,视线在他和周思让身上来回转悠,“饿了吧?”   俩人还是没做声。   杨贺好笑,从内侧口袋里拿了几张人民币,放在章珣面前,“马上下班了,你们俩拿去宵个夜。” 杨贺说完就走了。   章珣拿着几张钱看向周思让,随后将钱塞进了他手里,“宵夜。”   “得嘞。”   下班还剩十分钟的时候,章珣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路过电梯,他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摁了 26 楼,又径直到了 2612 门口。   系统的蓝色方框表示房间住着贵宾,属于酒店特别招待,是不显示客户身份信息的,章珣那点微薄的直觉总在心里发酵,让他停滞在这扇门外,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反反复复。   不知过了多久,保洁阿姨推着车子过来,见了他便叫了一声,“小章,你在这做什么?”   章珣下意识退了一步,走到阿姨面前,胡乱的说,“额,工,工程部要排修,我上来看看。”   阿姨将信不疑,偏头看了眼他刚刚站的房间门,“2612 没人,说是去后头参加晚宴了。”   “哦好,没事,我看完了,那我先下去了。”   章珣迅速逃离了这里,进了电梯,数字往下去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   无论是不是他,都不应该再去招惹,章珣告诫自己,他结婚了,这些年互不联系,早就该把这点默契刻在脑海里。   到大厅的时候交接班都结束了,姌姌也换了衣服匆匆忙的往外跑,“下班啊章珣,磨蹭什么呢?”   “嗯,知道了。”   章珣回了男更衣室,又到柜子前脱衣服,制服外衣刚褪下去,只听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灯也随之被熄灭了,章珣还没来得及转身,身后便附上来一个胸膛。   突然暗下来,章珣什么都看不见,但满鼻腔里都是辛夷香,让章珣一瞬间放松了警惕。   呼吸,温度,味道,还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心跳,此刻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章珣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他的呼吸打在耳边,大约有几分钟,俩人谁也没开口。   章珣后来觉得腿软,站不住,抬手扶住了柜子,便听得身后的人用很轻的声音跟他说,“我明天回临海。”   章珣想回话,可喉间像是卡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章珣……”   章珣很用力很用力的,才答应了一声。   “章珣,” 程澍避着他的伤口,不敢太用力的抱他,只好用嘴唇深深的抵着他耳朵,“章珣……”   章珣很想要抓住他,在他一声比一声更缱绻的叫自己的时候,可他没有机会,身后的一切撤离的太快,让他如同坠崖般落了下去。   啪。   灯光重新亮起,周思让一进门看见的便是跪坐在衣柜前的地板上的章珣,于是慌忙跑过去,“你怎么了,快起来!”   章珣不肯,从他手里挣脱,而后慢慢摊开手心,看着不知何时钻进他手里的小魔方,眼泪灼热的夺眶而出。   周思让被他这个反应吓得不轻,蹲在他身边焦急的问,“你怎么了到底,别哭啊!”   章珣握着魔方捂住胸口,这几天总是这样,难过无以复加,让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周思让也不强迫他起来了,等在他身边,许久,章珣才平复下来,他慢慢爬起来,换好了衣服,才说,“思让,宵夜我不去了,我想回家睡觉。”   周思让是看见他车子还停在那才折回来的,这会看他没事,心也放了下来,“好,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点了我们再聊。”   章珣点头,用羽绒服包裹住自己往外走去。   第二天中午,飞机抵达临海,程澍从机场出来上了一辆车,梅可递了几片药和水给他,“你走了我才发现你没带药,这两天怎么样,感觉还好吗?”   药片顺着水下去,程澍简单的嗯了一声。   “程澍,” 梅可偏头看他,斟酌着说,“见到他了么?”   程澍也没回这话,而是跟前头司机道,“去总部。”   梅可没再问了,他从车祸醒来后,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样子,越发的不爱说话,偏执行为往复,有时甚至会把技术部上传的数据重新计算一遍,但最多的还是章珣,他想念章珣,日复一日的想,整整一年的监控录像,他一个人翻来覆去的看。   梅可有一阵子恨不能去北襄把那个人给他弄回来,可她不能,她是程澍的未婚妻,程澍也不能,他婚约在身,集团在背后,面前是媒体的长枪短炮,他出一点差错,连带着章珣都会被万箭穿心。   车子抵达总部,俩人刚回到办公室,梅志远就来了。   梅可亲自沏来了茶,而后坐回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小程啊,你日理万机,还得我这老丈人亲自来拜访咯。” 梅志远说这话时坐在程澍对面,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程澍听着,说了句抱歉。   “无妨,我老头子是该多走动走动,” 梅志远说,“我听说你在加快延禾这个项目的进度,怎么,是不是着急跟我女儿办婚礼了?”   程澍注视着他,眼底的神情一时间也让人分辨不出,不过梅志远不在乎,他自顾自的说,“加快是好事,但不能出错,我跟你父亲为延禾这个事费了多少心力,可不能到最后给弄砸了,这个,你明白的吧?”   “我明白,” 程澍平静道,“我的确很着急,不过,梅叔放心,不会出错。” 第56章 混蛋   作者有话说:一见程澍就啥也不是的珣   不知道是今年生日撞上除夕,还是昨晚程澍突如其来的拥抱所致,章珣一夜没睡安生,六点多从卧室出来,绕去章珒房间看了一眼,没人,洗漱完便裹着肥硕的羽绒服下了楼。   “哟小章,今儿早班啊?”   院子里义务铲雪的大爷总共就那么几个,这位出来的最勤,章珒有时候回来几天,章珣也这样起个大早下楼去给他买早点,一来二去就跟这些大爷们混了个脸熟。   “没有,大爷,还是下午班。”   大爷握着铲子停下来,歪头瞧了瞧他藏在羽绒服帽子里的脸,“怎么了这是,小脸儿煞白的?”   章珣在雪地上走得慢,听了他的话下意识松开了兜里握着魔方的手,抽出来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没睡好吧。”   “我儿子回来给我带买了些红参,走,上我家取去!” 大爷说话就要去拉他。   章珣躲得险些一个趔趄,随后拼命摆手,“真不用了大爷,您忙活吧。”   大爷在后头还咂摸了两句,章珣充耳不闻的快速离开了。   说起来,章珣是有些怕这大爷的儿子的,夏天的时候见过,是部队里的军官,体格跟聂昊有点像,但可能在部队待久了,气质比聂昊正气许多。   章珣怕,是因为那次搬重物没搬动,他儿子正巧碰见搭了把手,完事还揶揄了章珣两句,什么‘男孩子要多运动’和‘多吃点长长肉’之类的。   原先也有人嫌他吃的不规矩,身上没什么肉,可能情境不同,语气也不同,章珣没觉得伤自尊,可这话在搬不动东西的当下从一个军人嘴里说出来,多少带了些鄙夷的意思,章珣之后就不愿意碰上他了。   吃了早点,从馄饨店出来,去小超市买了瓶洗发水,章珣揣在兜里往回走,边走还张望了一番,确定院子里没了大爷铲雪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但章珣怎么也没想到,红参还是被送来了,那人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在章珣出电梯的时候,从倚着墙站变成了面向他笔直地站着,章珣一怔,缓慢的上前,“凌鹤哥。”   凌鹤穿的随意,看样子跟章珣一样,裹了件保暖的就出来了,只等章珣走到门边,他才把塑料袋递过去,“我老头儿说你气色不好,这红参补气血,你拿着。”   “真的不用,给老爷子吃吧,我就是没睡好,补补觉就好了。”章珣说着,拿钥匙开门,门刚打开,胳膊便被凌鹤给拽了一把,他将塑料袋塞进章珣手里,嘴里道,“拿着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差。”   凌鹤话说完就往电梯那去,左侧电梯刚上来,开了门一团身影蹿出来,章珣还没反应就被抱住了,“啧,怎么样,还是我够意思吧,大过年的来陪你!”   好在来人知道避开他的背,这样被箍着脖子,章珣朝后抻了又抻,“周思让,你来也不打个招呼!”   “这不惊喜么,过生日没点惊喜怎么成?”   章珣无奈,拉开门把人放了进去,电梯门刚刚合上,载着凌鹤下去了,章珣扫了一眼,之后也跟了进去。   “其实我打过电话了,你没接,” 周思让进去后脱了外衣,盘腿上了沙发才接着说,“趁早过来,陪你吃个饭,下午咱不还得上班么。”   章珣想起来,早上出门就揣了张纸币没拿手机,这会看着他放在桌子上的四方盒,“来就是,买这个干嘛,我真的不怎么过生日的。”   “你昨天那么难过,我想买点甜的哄哄你呀,” 周思让说,“买都买了,给个面子过一个吧。”   章珣好笑,奈何拿他没办法,回身进厨房,将那红参放在了柜子里,将水烧上才走出来,“那中午简单做两个菜对付了。”   “嗯,” 周思让斜倚着沙发背,一手支着脑袋,在章珣过来坐下的时候,瞧着他问,“刚那人谁呀?”   “…… 楼下,邻居。”   “喔,我还以为是你昨天痛哭的原因呢。” 周思让的话越说越轻,迂回试探,章珣一听就明白了。   跟他共事一年多,关系的确比跟别人要亲近,只不过感情这方面两个人从来没认真探讨过,因着平时说不到这份儿上去,也因着两个人似乎都不太想刻意的提起。   “不是他。” 茶几抽屉里有维 C 片,章珣探身下去,拿了一盒出来。   周思让有一阵沉默,他注视着章珣,好像在等他说下去。   可章珣不这么打算,他从茶几的杯架上拿了两个玻璃杯子,又把维 C 片各丢了一片进去,“我去给你倒水。”   章珣刚进厨房,周思让便跟了过来,靠在厨台边跟他说,“想他就去见他呗,这事有什么难的。”   水还没开,但发出些轻微细长的声响,章珣盯着,轻声道,“他结婚了。”   “…… 混蛋。”   周思让很愤慨的骂了一句,恰时烧水壶跳闸,章珣拿起来,“让让。”   “嗯?” 周思让答应。   “嘶,我说让一下,离这么近,水再烫着你。”   “哦哦,” 周思让弹开身子,站到门口,看着他泡 vc 片,“过几天轮休,咱俩玩儿去呗,别为那不值钱的男人掉眼泪了,人活着,高兴最重要是不是?”   章珣忍不住发笑,沏好水,点了点头,“再说吧。”   那天章珣还是把周思让买的蛋糕吃了,为了抚平这家伙内心的愤愤不平,下午又跟他一起回了酒店,忙忙碌碌,新的一年就这么来了。   后来忙完正月十五,章珣才有了两天轮休假,章珒十五前就回了学校,走前还嘱咐他别瞎逞英雄,想来是那天在家换药被这臭小子看见了。   休了两天回来,章珣整个人状态都好了很多,徐洁瞧见,凑过来隔着制服摸了摸他的背,“都好了?”   “没问题。”章珣刻意大幅度活动了一下,新皮换了旧皮,微微有些痒罢了。   “到底是年轻啊。”   “说的跟你有多老似的,” 这话是姌姌说的,刚交了班过来,手在后脑勺上扶着发髻,说话时拿下嘴里的发卡卡在了发髻上,“徐姐,那辆库里南又来了,早班那帮丫头全去堵人去了。”   “又来啦?”   “什么库里南……”章珣这会插嘴问。   “诶呦,就这两天,后院停车场停着的,没见过车主,刚听说,车主包了 B 座上层的总统套房,” 姌姌拿手掩着嘴,悄声,“一整年。”   “可别扫听了,” 徐洁伸手拍了下姌姌,“好好干活,哪天你也去总统套房享受享受。”   都是玩笑话,章珣听着,笑一笑也就过了,但等再听见那辆车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了,话还是从姌姌嘴里说的——   “诶,真行,那老板是不是忘了他在咱酒店开了房了?”   闲暇间,周思让接了话,“是啊,那么漂亮的车子,停后院里半拉月没动过了。”   章珣就这么听着他们来回的八卦,看见杨贺远远走过来时才咳了一声,那二位立刻站直了身子。   “注意素质,” 杨贺走到跟前,接着说,“章珣,看下库里的酒。”   章珣便帮着查了一下,“要什么?”   “马爹利,” 杨贺说,“你去拿一瓶,送 B 座 3201。”   “哦,好。”   “杨经理,” 姌姌这时叫住他,“那大老板今儿在啊?”   “嗯,在,刚到,” 杨贺说,“怎么,我带你去见见?”   姌姌白了他一眼,“问下还不行……”   “你好好做事,” 杨贺说完敲了下章珣的台子,“酒别过手,亲自送到人手里。”   这样的嘱咐让章珣敲门的时候还有些挥之不去的紧张,重要客户,连酒都不能过第三人的手。   等待的时候,章珣手心有些渗汗,他快速的在制服上擦了擦,再握住推车把手,门在此时咔哒了一声。   章珣伫立在原地,门开后,和里头的人四目相对。   他身上湿漉漉的,发尖还滴着水,上身赤裸着,只在腰间系了条浴巾。   “程先生……”   程澍没做声,拉开门让出了一条路,章珣隐隐觉得心脏就要跳到嗓子眼了,但程澍始终没催促,就这样站在一边,只等他将推车推进来,才轻轻将门带上。   章珣停下后也没动弹,脑子一团乱,一时半刻竟组织不出一句该说的话。   也是这会,程澍到了他身后,在章珣好不容易准备开口说话时将人抱回了浴室…… 第57章 婚约   原先程澍做的时候不怎么爱说话,今天不知为何,程澍除了叫他的名字,还哄了他几句,章珣躺在床上,程澍躺在他身后,亲吻他背上新长的皮肉,亲了好一阵,章珣身下传来又一阵胀. 痛,那会他才想,程澍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一个意思。   “程先生……”   “嗯。”   程澍答应,手摁着章珣的胸口,抬起身子吻住他……   之后猛然将头偏过去,让章珣吸到大片的氧气,一切又才恢复了平静。   再然后,章珣真的没力气了,被程澍握着腰翻过身抱入怀中,昏昏欲睡的时候听见他说,“以后不许给人挡瓶子。”   章珣摸到他身上一层细密的汗水,抬起头,“你怎么,” 说着,重新道,“你什么都知道。”   程澍亲了亲他额头,似乎不打算再嘱咐什么了。   “你呢,”章珣的指腹碰到他肩下的疤痕,“这里怎么回事?”   “不小心,” 程澍说,“小伤。”   “你手上的疤都看不见了。” 小伤会有凸起的疤痕么,章珣没说后半句,但赌气似的冲着那块疤亲了上去。   程澍的呼吸重了一拍,手指插进他后脑勺的发丛中,带着些安慰的来回抚动。   章珣就这样抱着他,后来东拉西扯,不知道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可能在抱怨工作餐太难吃,也可能是想要他呆的久一点,最后支撑不住才跟他说好困,窝在他怀里打算先睡一觉。   好在程澍今天没那么自律,也没提要给他洗洗的话,就这样拥着他等他呼吸均匀下来,等他身上的温度也恢复差不多了,才拉过被子盖住了两人。   章珣这一觉睡的太狠,醒来时时钟显示上午十一点,但身上比夜里舒适了很多,可想起昨晚,衬衣坏了,制服外套和裤子,以及身上的零碎散了一地,他又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穿。   程澍的手机还在床头,章珣完全清醒后,拿过同样摆在床头的浴袍穿上,下了床出去。   那人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像以往的某个清晨,身后不远处的桌上摆满了食物,若不是外头飘着雪,章珣差点恍惚的以为自己还在临海。   “我下午还要上班。”   程澍走过来的时候章珣说了这句没意义的话,他看着程澍,听见他温和的嗯了一声,而后被他拉过手带到了桌边坐下,“先吃饭。”   章珣碰到碗沿,视线在地上寻了一圈,发觉自己的衣服都不见了,“衣服呢……”   “一会儿送上来。” 程澍说。   章珣心下一凛,“那是制服,你叫了干洗么?”   “给你买了新的,” 程澍正色,“这半年,还要委屈你。”   章珣听着,埋下头握住了汤盅里的勺子,少时,程澍在喝粥的时候,突然跟他说,“等延禾项目结束,我会开记者会,宣布跟梅可解除婚约。”   “婚约?”章珣诧异道,“这么久了,你们没有结婚么?”   “差点结婚。” 程澍这话跟他的粥一样没什么味道,落进章珣耳朵里却是五味杂陈的。   偌大的南海星程,章珣后来不是没想过,那次在 V.T,程天旭看他那一眼好像早就注定了他和程澍会有结束关系的一天,而令他气馁的是,那一天竟然来的这么快,快到他从卡萨回来,满世界飞扬着程澍和梅可的婚讯,快到云顶被挂卖,时过境迁,他连三年前最后见程澍的一面都已经记不清。   章珣没吃多少便放下了勺子,“我去洗澡。”   “章珣,” 程澍叫他,握住他手腕,好像想说什么,但一时没开口。   章珣这时凑过去抱住了他,“你以后多久过来一次?”   “可能半个月。”   “好,”章珣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章珣呆到下午换班才从 B 座下来,下来时心里头已经很平静了,跟程澍生活那么久,章珣复习的最多的是他的波澜不惊。   周思让进更衣室的时候章珣在换衣服,看见他便道,“你昨儿送个酒送消失了,半天不回来?”   章珣将换下来的衣服折好放进柜子里,关上门时才回话,“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后来就直接回去了。”   “好吧,不过好在杨经理没再过来,” 周思让放了心开始换衣服,又瞧着后头坐在凳子上穿鞋的章珣,“见着 3201 那老板了,咋样?”   “挺好的,”章珣扯了扯裤腿,想起来问,“你们怎么对他那么感兴趣?”   “嗐,还不是后头那几个班子传的,人长得帅还多金,谁没点好奇心啊。”   “……” 程澍昨晚的喘息声在耳边一闪而过,章珣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随后迅速起身道,“好了,上班吧。”   程澍今晚要走,章珣洗澡的时候知道的,程澍还给了他房卡,以及司机的联系方式,他说房间包了一年,晚上下班太晚最好直接上楼休息,开车不安全,非要回去就联系司机,楼下那辆库里南,是他放在北襄用的。   章珣下楼后看见了那辆白色的库里南,静停在那里,再想起他说委屈他的话来,觉得过往和现下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选的,没资格委屈。   姌姌配合客房部处理完一个客房的事情后,天已经暗下来了,不过女孩子到底眼尖,她从大厅晃过,很快就发现了停在酒店大门马路对面的白色车子。   于是冲周思让诶了两声,“你看你看!”   周思让朝她示意的方向看过去,也看见了那辆车,嘴里道,“怎么停那儿了……”   章珣正将房卡和身份证递回客人手里,“陈先生,祝您入住愉快。”   客人走后章珣才看向外头,姌姌和思让刚才的对话他听见了,或者说,从程澍的车停到那里开始他就发现了,现在五点,程澍的航班是七点,从这里去机场大概需要半个钟,他可能六点才会走。   之后又来了客人,章珣有条不紊的给办理入住,中间章珣没来由的想,程澍的眷恋和温柔应该是一剂慢性毒药,就这样一边腐蚀他,一边驯养他。 第58章 紧张   作者有话说:明天或者后天 必然有一天双更   “小澍,跑快点,追上哥哥。”   虹山后湖边,一个温柔恬静的女人正带着两个孩子嬉闹,小的追着大的,女人护在小孩身后,耐心十足的鼓励他,“再快点,小澍不要害怕,追上哥哥就赢了。”   “小澍,乖,跟上哥哥!” 男孩的声音也从前头传了过来。   呼吸阵阵,眼前的一切摇摇晃晃,不知是跑太快还是跑得太远,女人和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程澍缓缓停了下来,回过头,发觉身后无人,再看回来,刚刚还在前面奔跑的哥哥也不见了,随后,周遭陡然升起密密麻麻的树木,在他叫不出声的同时开始朝他挤压、倾斜,天旋地转间,程澍倏地睁开了眼。   “SHU?”   Frizzle 打开灯,房间里亮堂起来,辛夷油的味道沁入呼吸道,程澍抬手掩住了额头,“几点了?”   “晚餐时间,”Frizzle 走到他身边,将他身上的仪器摘了下来,“梦到南黎了?”   程澍在他的搀扶下坐起来,“今天怎么样?”   Frizzle 看着他,“比上次好了很多,但是,Shu,这三年你的数值一直稳定不下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程澍觉得比上次好多了,应该是章珣的功效,因此对 Frizzle 这堆仪器并没有产生多少好感,从梦魇中脱离出来,他才起身,“走了。”   “你等等,”Frizzle 拿了事先准备好的药过来,塞进他手里,“按时吃药,按时报备,不要闹消失,再脱靶几次,我真的没法跟南黎交待。”   车子载着程澍从 Frizzle 的住处离开,回云顶的路上,路过沿海公路那条直角弯道,程澍的视线仍旧落在远处的海平面。   章珣离开的半年后,他开车驶过这段路,看着这片幽深的海域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他记得,程天旭在加护病房指着还没清醒的他骂,“废物!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废物儿子!你妈是个疯的,你也是,你比她还疯!!”   声音震耳欲聋,程澍想听不见都难,但他还戴着氧气罩,没办法开口反驳,他没办法在那种时候问一问他这位义正严词的父亲,他们二人,到底是父子,还是宿敌。   “程澍,你在哪?我刚得到消息……”   梅可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程澍收回视线,跟前头司机道,“调头。”   ------------   程澍回临海大半个月后,章珣发觉自己打给梁近舟的钱又被退了回来。   这一年来,多多少少章珣总会拿出一些给他转过去,但次次都像现在这样被原路打回,看着入账信息,章珣有些恼了,将电话拨过去,刚接通他便道,“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总这样?”   “我原来说的那些都哄你的,” 梁近舟说,“咱俩什么交情,我还真收你房租不成?”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要真觉得这钱得花出去,就打给亚斯曼吧。”   “亚斯曼那边我每个月都有汇的。”   “那得了,就当还我房租了呗!”   章珣听着,觉得这声音不太像电话里的,莫名一抬头,瞧着梁近舟从大门口进来,已经快走到面前了。   “惊喜吗?” 梁近舟揣回手机,一条胳膊横搭在章珣的台子边沿上,“想哥哥吗?啧,多久没见了咱俩。”   章珣这么愣站着,过去梁近舟也联系上他,问他在哪,章珣死活没说,他觉得告诉梁近舟就约等于退回了程澍身边,那时候程澍和梅可的婚讯铺天盖地,章珣心灰意冷,那句‘我不愿意跟别人共享你’始终横亘在章珣心里,让他一躲就是三年。   可巧合不是这么算的,章珣锁了电脑屏幕,从台子里绕出来,“程澍让你来的?”   “额,没有,他只是告诉我你在这,” 梁近舟说,“他们公司项目出了点问题,可能晚来几天。”   “是很麻烦的事么?”   “没有,你放心吧,他能解决。”   梁近舟话音刚落,就听章珣侧后头一个人呛了一声,于是偏头看过去,那人弯下腰去,躲在单人台后头咳的身子直哆嗦。   章珣已经过去了,拍着他的背,“周思让,你好好喝水会死么?”   “咳… 咳,” 周思让举起一条胳膊,冲章珣摆手,“我没事,你去接待你朋友吧。”   恰逢姌姌过来,章珣才把人交到她手里,而后跟梁近舟说,“跟我去餐厅吧。”   “好。” 梁近舟应着,从周思让的台子面前走过,到了是没发觉,台子后头有一道目光,缠在他身上,许久都没挪开。   章珣跟徐洁请了一个小时假,陪着梁近舟吃了个晚饭,知道他是特意过来看自己的,便抢着把单买了,下来的时候还打算抢在前头去给他开间房,只是出了电梯就被梁近舟拽住了,“房间我订好了,帮我办个入住就行。”   章珣无奈,回到自己的台子里,接过梁近舟递来的身份证,登记的时候却怎么也识别不出信息,章珣又试了几次,最后拿出自己的身份证贴了一下,还是无法识别,这才到了周思让身边,“思让,帮我登记一下,我那机子又坏了。”   没回应,章珣又戳了他两下,“周思让?”   周思让这才回过神,一把拿过梁近舟身份证,动作迅速地做完登记,而后将身份证塞回了章珣手里。   章珣心以为这人今天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喝水呛着不说,现在脸还一阵红一阵白的。   他拿了房卡和身份证,“我送你上去。”   梁近舟扯了扯嘴角,“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忙着吧,我也累了,明儿见。”   “那好吧,早点休息。”   梁近舟上去后,章珣忙了一阵,之后一晚上,周思让都是魂不附体的状态,章珣叫了他几次都没听见,下班去了更衣室,章珣才抓着这人,将他摁在沙发凳上,“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周思让摇头。   章珣瞧着他头顶那毛茸茸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扒拉了一下,“让人欺负了?”   周思让摇头,又点头,又摇头,生给章珣逗乐了,才抬起脸看向他,“请问…… 你的朋友梁近舟,是 gay 吗?”   梁近舟在北襄只待了两天,说是不习惯,室内太干,室外太冷,出去买包烟差点冻嗝屁,总之一番囫囵话说完就跟章珣拜拜了,周思让那时站在章珣身后,怎么也没搭上话。   程澍的消息章珣下班后才看见,手机举在眼前,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辆库里南便停在了身边,司机下来给他开了车门,程澍坐在后头,在看见他的时候关掉了手里的电脑,“过来。”   章珣听话的上车,车子停了一会才重新启动,是朝着章珣住的地方去了。   章珣说的,“你跟我回家住吧。”   程澍自然答应,而后把他的手放进了自己手心里。   车子里已经很暖和了,但章珣碰到他的体温,还是舒服的瑟缩了一下。   到楼下后,他带着程澍笔直进了电梯,“近舟说你手上有要紧的事,这么快就解决了吗?”   “没那么快。” 程澍说。   “哦……” 等电梯到了,章珣掏了钥匙开门,“家里有点乱……”   也不是真的乱,打个预防针,之后若是被嫌弃也好有个台阶下去,毕竟这样的小区,房间里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装修和构造。   当然也不出意外,程澍走进来后,的确显得格格不入。   “我去烧壶热水。”章珣钻进厨房,没多久,碎裂声和倒抽气一同传了出来。   程澍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听见声音后踱步过去,站在门口看着蹲在地上捡碎片的人,“你要是紧张,就跟我回酒店。” 第59章 雪景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来晚了 不是 你们咋了 这一片哀嚎啊我的妈   “没紧张,”章珣拿起碎玻璃片,“我,就是没拿稳。”   而后胳膊就被程澍握在了手里,这样被他从地上拎起来,碎玻璃也被他从手里抖落。   程澍默不作声的把人带出去,在沙发上坐下后将章珣放在了腿上。   其实跟了程澍后没多久,章珣就不怕他了,章珣知道,他只是不爱说话,并没有多恶劣的脾气,现在章珣在想他的病,不知道治疗到哪一步,他的疗愈程度又到了哪里。   程澍见他不吱声,从毛呢大衣的口袋里掏了个盒子出来,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块表,是章珣戴过,损坏,又还给他的那块。   “程先生……”   程澍取出来,拿过他的手腕重新给他戴上去,“表镜修复并不难,” 这话说完,表也在他手腕上扣好了,而后抬眼看他,“不至于一声不吭的还给我。”   “可是那时候,你订婚了。”章珣看着焕然一新的表说。   是啊,他订婚了。   程天旭撕了他的护照,开除了肖凡,将他关在虹山别墅里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里,婚讯公之于众,延禾项目召开启动会,一个月后,程澍从虹山出来,云顶平墅被挂卖,他名下所有的公寓被封锁,程天旭派了人 24 小时监控他的一举一动……   那种情况下,章珣在临海还是在别的城市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程澍很清楚,程天旭宁愿下更大的功夫禁锢他的儿子,也不会亲自对章珣施舍一点手段,甚至懒得见章珣一面,这就是老爷子特意做给他看的,也是程老董事长对一个不满意的人,最深入骨髓的轻蔑。   思绪牵着他走远,回过神时,章珣的呼吸打在了脸上,程澍又想,他的章珣,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件事。   随后,程澍抬手护住他的背,听见他说,“我会好好戴着的。” 接着接受他贴上来的亲吻。   耳鬓厮磨间,章珣被他抱紧了,他不知道刚刚程澍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觉得他有很多难以言明的苦衷。   章珣也不是现在才意识到,这些神色背后的一切程澍可能永远也不会告诉他,就像他肩下那道疤一样,他只会轻描淡写,点到为止,也许章珣某天会等来一个答案,也许没有这天。   这晚没有做爱,做或者不做,章珣都清楚,他来并不只是为这件事。   如此,章珣就跟他接吻,让他的手指走过自己身上每一个地方,然后在他怀里安稳的睡去。   程澍在,章珣醒的晚一些,他轻手轻脚的下床出去,又拿了保温桶下楼去买早点。   年过完一个月了,再过一两个月北襄的冬天也要结束,最近雪下的少,但积雪化不尽,楼下院子里仍旧有义务铲雪的身影。   从楼里出来,章珣一眼就看到了凌鹤,凌鹤也见着他了,直起腰,扶着手里的铲子,“早。”   “早,”章珣走过去,“你还没回部队吗?”   “转业了,” 凌鹤说,“现在在市政府。”   “那恭喜呀,有时间多陪陪凌大爷了。”   凌鹤难得冲他温和了些,点点头,“这是要去买早饭?”   “嗯,凌鹤哥,我先走了。”   章珣从他面前走过去,路过没多远,凌鹤又叫了他一声,章珣回头,听见他说,“红参记得吃。”   “好,知道了。”   买完早点回来,程澍已经起了,章珣带着寒意进屋,看见他正站在齐欢的照片前面,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放下保温桶走过去,“吃点东西吧程先生。”   程澍便收回视线,跟着他往餐桌去,席间程澍问了他墓地的事,章珣解释说,“原先是打算买的,可是我觉得北襄好冷,我不想把她安置在外头。”   “也好。”   关于母亲,和程澍有同样的经历,章珣觉得这件事并不好,提起来两个人都只会陷入沉默,吃完饭章珣便提议出去走走,他住的地方离公园近,只是工作的原因他总是没时间去看看。   出门前,章珣从柜子里拿了条自己的围巾,围在程澍脖子上,“公园风大,着凉就不好了。”   围巾上是章珣的味道,程澍由着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后抵着人亲了亲,出门时,还把他的手装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   从小区到公园,坐了几站公交,进公园后沿着主路一直朝里走,远远就能看见一片冰湖。   主干道上雪树银花,有小孩在追逐疯闹,也有情侣拍照留念,章珣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放在程澍口袋里的手,在地上抓了一把雪,“北襄前不久下的那场雪可能是今年最后一场了,好在程先生你来了,不然我可能一直记不起来这里玩儿。”   程澍落后他几步,在一片白茫茫的景色里注视着小脸冻得发红的章珣,而后又看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雪堆,叫他,“当心。”   章珣回头看了一眼,傻笑着避开了。   冰湖冻住了荷叶,他们路过的时候章珣将手里的雪团扔了过去,再跑回程澍身边,将冰凉的手重新塞进了他口袋里,很快被程澍温热的掌心给包裹住了。   程澍说,“北襄这么好,还想回临海吗?”   “我花了好久才习惯呢,”章珣思考着答话,“第一次跟你来北襄,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适应不了这种气候。”   “那就是不想回去了。”   章珣说不出答案,思忖间,又听程澍说,“不想回去就好好挣钱,给我准备个像样的家。”   章珣一愣,随即噗嗤了一声,“程先生,你没钱了吗?”   程澍点头,“该你养我了。”   章珣想起来,说,“早前在卡萨,梁近舟抓了只鸽子给我养,那个好养活,但程先生这么金贵的我没养过。”   程澍听着,在口袋里揉了揉他的手,“章先生要努力,至少先给家里换张结实点的床,否则我真的会很不好养。” 第60章 故意   章珣以为程澍说的是玩笑话,但程澍的表情看起来却十分认真,这让章珣也渐渐敛回了嘴角的笑意,而后走到他面前,“近舟说的出了点问题,不止一点是不是?”   程澍默了一阵,抬手拂去了他额前发上的雪子,“我刚说的,你不答应?”   “我答应啊,” 见他绕开话题,章珣靠近了些,趁着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抓住了他的腰身,“我无条件答应。”   程澍的手指暴露在外面太久,温热剩的不多,指背从章珣额角下来到了脸颊,章珣便用脸压着他手指蹭了蹭,“我们去桥上。”   “好。”   离他们不远的这座桥在湖面正中心的位置,章珣跟程澍走上去的时候正好起了风,大风裹挟着白茫茫的一片将大桥掩去了一半,章珣后来回头,看着他和程澍留下的长串脚印,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照片不小心拍到了程澍的胳膊,章珣打开看,左边边缘处,大衣衣袖包裹着他的肘弯,下方边缘处,露出的是章珣自己的脚尖,章珣将照片放到程澍眼前,“程先生,这算不算合影?”   程澍简短的看了一眼,“你说是就是。”   那就是了,章珣想,他还从来没有跟程澍合影过,但这张照片尤其合适,合适放在任何位置,毕竟除了他和程澍,没人知道照片里的都是谁。   下午章珣要回酒店上班,程澍叫来了车,载着二人一同过去,章珣想要停远些先下车,可程澍不让,车子绕去后院,章珣下来的时候便下意识猫着腰,快步上了走廊才若无其事的放慢了步调。   程澍明天才回临海,今晚他要在酒店休息,章珣上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左右不过是程澍惹的,因着客房部老是来电话,说后头 3201 要酒,B 座客房部一瓶瓶送上去又一瓶瓶的被退回,还是后来杨贺碰见,才让那边的人来找他,章珣什么都没拿就上去了。   站在 3201 门口,只等客房部几个同事从这条走廊离开,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刚打开,章珣就被拽了进去,程澍连绵的亲吻袭来,让他呼吸愈来愈重,制服是西装,皮带被程澍解开,拉链下滑的声音从耳边划过,章珣吓得将他往外推,“我在上班呢程先生!”   程澍没理会,他应该洗过澡了,身上有灼热的香味,章珣的手撑在他胸口,那点力道程澍也根本没放在眼里。   章珣随后被他抱起来抵在墙上,进去的时候他又实在忍不住重喘了一声,唯一庆幸的是,程澍没有撕烂他这套新制服,只是褪了他下身的衣物,挤进去后,还含住章珣的舌尖,以此来堵住他那些试图叫停的话……   不知多久才停下来,章珣腰身有些发抖,趴在他肩头给自己匀气。   程澍就这样抱着他坐回沙发里,抽了纸巾擦拭他身下和衣服上的浊液,章珣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稍微平复,想要从程澍身上下来,还是被制止了,听见他问,“这么急,你们这儿擅离职守罚多少钱?”   程澍做的太狠,章珣眼里会有一阵雾气,就像现在,他看不太清眼前的人,也答不上这句话,于是埋怨般掀了他的肩,“你故意整我的是不是?”   程澍好笑,拍了拍他的后腰,“好我错了,去上班吧,我等你下班。”   “混蛋。”   章珣斥着他,从他腿上下来,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想起来问,“那个,杨贺,杨经理,是不是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不知道,” 程澍倾身拿烟,嘴里道,“我跟他说,在这住着,万事只用你。”   章珣这才放心的走了。   回到前厅后周思让握着拳头给了他两下,“死哪里去了,忙死了都!”   “有点事。”章珣没脾气的回话,又忍不住低头查看了下自己身上,确定没什么痕迹后才摆正了左胸口的名牌,正巧客人过来,他微笑着冲人颔首,“晚上好,需要什么房间……”   通常过了十点,一个班子分两拨人会去更衣室吃点东西,章珣跟在周思让身后进去,更衣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安保和客房部的人,楼上餐厅做的宵夜堆积在那,章珣拿了一份端在手里,但很久没动筷子。   “没胃口?” 周思让于是问。   章珣点头,是没胃口,程澍给的余震太强烈,他的心跳和身下都不能算平常。   于是,周思让夹走了他碗里的几块肉,章珣没在意,又给他夹了其他的过去,“多吃点青菜。”   周思让很快吃完,扔了盒子,回来时开了两瓶纯净水,递给他一瓶,才说,“章珣,问你个问题。”   章珣抬眼,“你说。”   “梁近舟还会过来吗?”   章珣又低下头,“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么,你怎么还惦记?”   “不行,” 周思让贴着他坐下来,“贼惦记,你帮我把他约过来吧,我想见他。”   “思让……”   “我又不会欺负他,” 周思让说,“我保证,绝不强迫,绝不勾引,绝不欺骗。”   章珣在这三个‘绝不’里思忖起来,刚要说什么,徐洁便敲了敲敞着的更衣室大门,“章珣,你过来下。”   章珣迅速将宵夜塞到周思让手里跟了出去,是傍晚开的几笔单子有点问题,徐洁做核对的时候发觉系统里开了间空房,章珣便赶着去处理了。 第61章 损失   转钟交班后,章珣多留了一刻钟,之后才绕到后面坐侧梯上楼。   他刷备用卡进去,洗漱完才去了程澍房间,屋子里很静,章珣从床尾爬到床头,程澍恰时动了动,撑开被子将他纳入了怀中。   “我吵醒你了吗?”章珣在他怀里问。   “没有,还没睡,” 程澍说,“累不累?”   “一点点。”章珣答话,而后便感觉到程澍的手在轻轻拍打着他的背,章珣乖乖的不再吭声,没多久就这样睡着了。   翌日,可能是怕醒来程澍不在,章珣到了清晨就睡得很浅,所以程澍有动静时他也就跟着醒了。   程澍穿好衣服后站在床边看着他,“不睡了?”   章珣点头,问他几点走,程澍看了眼时间,“再过半小时。”   章珣便匆匆从床上下来,“我送你。”   程澍没叫住,看着他忙活着洗漱换衣服,之后也就默允了。   北襄飞往临海的航班信息播报在机场上空回荡,这是章珣第一次送程澍离开,他在离程澍十来米的地方停下,看着前头身姿挺拔的男人,心里生出些无厘头的想法,例如想变成他的外衣,或者那条自己送给他的围巾,裹束在他身上,和他融为一体,从每一个日出虚度至黄昏。   ——————   梁近舟不大喜欢北襄,所以他也记不起那个叫‘周思让’的人,章珣将他不来的消息告诉思让后,一连一个礼拜,周思让又陷入了情绪低落当中。   恰逢那两天章珒放假回来,章珣便叫了周思让来家里吃饭,一是想再劝劝他,二是给章珒庆生。   章珒原来也不过生日,这一点他们兄弟俩倒是如出一辙,但来北襄这几年,章珒到了生日这天都会乖乖在家里跟章珣吃顿饭,章珣虽不提那茬,但总会给他做一桌子大菜。   今年除夕周思让拎了蛋糕来给他庆生,章珣觉得章珒也要这样过一次,才算公平。   “梁近舟?!”   章珒打了个咋呼,险些从沙发上跳起来,“你看上谁不好非得看上梁近舟?”   周思让白了他一眼,“我眼光很准的好吗?”   许是章珒想起些不好的记忆,他对梁近舟这个人的鄙夷大喇喇的写在了脸上,“他真的不行,你知道他什么德行吗你就喜欢?”   章珒说着偏身朝着正在帮章珣摘菜的周思让掰手指头,“梁近舟这个人,暴力,蛮横,无理,而且十分的不近人情,你怎么能喜欢他呢?”   “章珒,”章珣打断道,“不可以这么说他,他不近人情,咱俩早睡大街了。”   周思让一听,“好你个白眼儿狼,听见没,梁近舟可是没让你睡大街的。”   章珒还要反驳,被章珣抬手压下去了,对于梁近舟和程澍,章珒是被前者整怕了,并不存在什么敬畏心,由此,他总是连自己受过人家的恩惠也忘在了脑后。   电视里播放着新闻,篓子里的菜都摘了个清楚,章珣把垃圾桶放回原位,“思让,过两天我再打电话问问,看他有没有空。”   “真的?”   “嗯,”章珣无奈的起身,“总是有人不到黄河不死心的。”   周思让在他身后嘿嘿一笑,“你错了,我到了银河心都不会死。”   “延禾项目开发至今,梅氏与南海星程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次核心材料供应突然中断,两方损失几乎可以按分钟来计算,梅小姐,请问您有什么要对大家说的吗?”   “感谢关心,核心材料的问题我们已经在处理当中。”   “梅小姐,您和南海程总三年前就公开了婚讯,但一直没有举行婚礼,请问是在等延禾项目正式上市运营吗?”   “梅小姐,如果延禾因为此次事件停摆,损失方面两方如何承担,能透露下吗?”   “梅小姐,方便回答一下问题吗?”   章珣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了,在周思让觉得无聊准备换台的时候拿走了他手里的遥控器。   梅可此时就站在镜头前,无数家媒体的话筒将她围了个严实,少时,她便道,“未来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直在工作,为了延禾这个项目费了很多工夫,各位记者朋友,希望大家用专业的素养去做判断,我还有工作,各位请便。”   话毕,在保安的拦截下,退离了采访。   “哥,程大哥公司,这是出问题了?”   章珣没回话,他放下遥控器抽身回了卧室,打给程澍的电话一直显示在通话中,他在床边坐下,片刻后,拨了梁近舟的电话。   梁近舟告诉他,“开发阶段核心供应链中断,两边公司股价都在暴跌,股民全堵在南海楼下,这事儿解决起来是有点麻烦。”   “你能见到他吗?”   “现在可能没办法,他应该忙的抽不开身,” 梁近舟说,“别太担心,程澍哥一定有办法的。”   章珣再从卧室出来时,压下了心里所有的情绪,他径直去了厨房,不久后,从厨房里传出了时强时弱的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   “哥,”章珒进来后,站在他身后,道,“要是担心,就过去陪他吧。”   他还说,“我知道他来过家里了,你们和好了是不是?”   章珣手上停下来,看着手腕上的表,好一阵,“我去了只会添乱。” 第62章 氧气   作者有话说:焦虑发作了   临海 虹山后湖   夕阳半隐在山头,湖边草坪,程天旭坐在轮椅上,他身后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拦住程澍有一会儿了,两方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让他过来吧。”   只等老爷子发了话,那些黑衣人才松开了程澍的胳膊,左右退开,程澍视线落在程天旭背影上,大步朝他走了过去,又在开口 * 谈前握住了程天旭轮椅的把手,松了刹后径直推着他往湖水边沿去。   身后的黑衣人见状正要齐齐追过来,却见老爷子抬起胳膊打了个叫停的手势,于是纷纷站住了脚步,眼睁睁瞧着程澍将轮椅推到湖水边,老爷子身子大半悬在水面上,只要身后的人一松手,他就会跟着轮椅一同陷下去。   可程天旭很平静,他看着漾起水纹的湖面,缓缓道,“遗嘱已经生效了,今天死和明天死,又有什么区别?”   程澍置若罔闻,只问,“为什么南黎的墓是空的?”   “你看,” 程天旭模棱两可,说完抬起手,指向对岸,“那几只幼崽再往前游一段,就要到深水区了。”   “南黎骨灰在哪?” 程澍追问。   “当然在她该在的地方,” 程天旭回答完,接着道,“在它们冒险进入深水区前,成年天鹅会过来将它们背在身上,它们太小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感叹,“过几个月,等再长大些,它们才会有自己的部落,才有合适的伴侣,去繁殖下一代,这就是他们的命。”   那是一群黑天鹅,后湖是它们的栖息地,程澍从来都不喜这些领地意识太强的鸭科动物,所以对程天旭的话也听不进去半个字。   “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是你亲口答应的迁墓。”   “我没忘,这我怎么会忘,小澍啊,你知道你跟妈哪里最像么?” 程天旭试图回头看他,可身子不便,他只能微微偏过头,“你跟她一样天真,是老大老二身上从来没有的天真。”   这几年程天旭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坐上轮椅才能够勉强出行,复杂的老年病将他的气性也压了下去,以至现在,才能如此平静的跟程澍对话。   程澍沉默了一阵,跟他说,“遗嘱可以生效,我也可以拒绝,不把南黎交给我,我会赶在你死之前,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南海星程一步步陨落下去。”   “不解决供应链你休想拿到她骨灰!这就是我们最后一笔交易,” 程天旭这话接的很快,乃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等平复下来,才接着说,“北襄很好吧,毕竟有人在那里牵挂你。”   “是,所以你应该明白,你动他一根手指头,我必然跟你玩儿命,” 程澍压下身子,很轻的说完这句话,最后才嘱咐,“还有几个月,延禾这个项目结果如何,你能亲眼看到吗?”   悬于湖边的两道身影着实让身后的保镖捏了把汗,之后轮椅被拉回了草丛上,那帮保镖冲上来的时候,程澍已经抽身往回走了。   梅可等在客厅,见他拉开玻璃门进来便也站起了身,“程澍,供应商来电话,他们非要见你。”   “嗯。”   车子从虹山驶离,路上程澍在开视频会议,供应商此举无非是要加价,会议里商讨谈判细节,一路未停歇,所以口袋里被静音的手机来了几通电话,他也没发觉。   梁近舟在接机口接到了章珣,边往车子那走边道,“我跟你说的大半都是猜测,见不着他我真不知道他什么样,但他能解决,这肯定的呀。”   章珣坐上副驾驶,将外套脱下来放在了腿上,扣安全带时才说,“我只请了两天的假,陪不了他多久,况且,”   车子开出去,章珣抬起头,看向窗外这座城市,‘章珣在临海是程澍的秘密’这样的警示重新涌入脑海,他改口道,“况且他那么忙,我可能只能看他一眼就走。”   “不会的,哥一定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见着面。”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梁近舟连方向盘打的都格外用力。   章珣在离南海大厦两个街区的酒店下榻,这中间梁近舟去找了程澍一趟,但被前台拦下,说是程总在谈判桌上还没下来。   梁近舟回来告诉章珣这件事,章珣才跟他说,“近舟哥,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联系他。”   “你一个人能行么?”   “放心吧,又不是小孩子。”   劝走梁近舟后,章珣打开了新闻,翻了几个频道都没有程澍的消息。   后来夜深了,城市的灯光也逐渐削弱,章珣简单洗漱了一下,把自己裹严实后便出了酒店。   他一路走到南海大厦附近,发觉楼下依旧围堵着不少的人,楼上零散几个办公室还亮着灯,像跟这些人较劲一样,你不眠我不休。   不知道程澍在不在上面,又或者他正在哪里奔走,章珣只是远远的停留了一阵,而后折了回去。   刚回临海的这一宿,自然彻夜难眠,其实他知道自己赶过来这一趟改变不了什么,但就像章珒说的,“这样担心有什么用,你哪怕亲自过去看一眼呢。”   是啊,哪怕过来看一眼,知道他是不是还有精力去应付,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程澍说,“延禾项目还需要半年,这半年还要委屈你。”   现在项目供应链中断,项目周期就会拉长,别人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章珣不会不知道,章珣也知道,这件事必然有个节点,这个节点是他和程澍之间隔的最后一扇门,只有打开这扇门,两个人才能自由。   他也会想起那年接到的两通默不作声的来电,程浪告诉他那是程家老爷子打来的,那他打来,是想要跟自己说什么?   除了让他离开,章珣也想不出别的,可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老爷子没说出口的话,章珣很快履行了,天知道,婚讯比起一切的威逼利诱要来的更实在。   早间迷迷糊糊醒来,章珣第一件事还是查询新闻,手机不够,还打开了电视。   恰时电视里在报道,“据悉,经过长达八小时的谈判,南海供需双方达成协议,延禾项目将于今日重新启动……”   ——————   程澍快十点才从楼上下来,身后跟着梅可和项目组同事,他们走的侧门,梅可的高跟鞋在一众男人的脚步声中显得尤其响亮。   “程澍,” 梅可将手机还给了他,“章珣来过电话,谈判的事紧急,我忘了提醒你。”   程澍接过来,通话记录里有章珣的好几通未接来电,恰时一群人刚走到门口,程澍将电话回拨过去,还未听见章珣的声音,便被汹涌而来的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总,刚跟供应商谈判结束,方便透露下对方加价了多少吗?这次谈判会影响项目后期的资金链吗?”   “延禾自项目启动就刷高了公众的期待,程总对此次风波有什么话说吗?”   “程总,传闻您很快将接替老程董的位置这件事是真的吗?程老身体抱恙,现在状况如何?”   “程总,听说您因为母亲和大哥的事情受到创伤,一直在秘密接受治疗,这件事也是真的吗?回应一下吧!”   …… 问题滔滔不绝,无论程澍身边的人怎么阻拦,这些话都还是传进了程澍耳中,梅可明显已经不顾当下无数的镜头,挡在程澍面前,“抱歉各位,针对各位的问题集团官方日后会做出说明,还请大家散开,请大家不要拥挤!”   程澍本是想说什么,可媒体长枪短炮,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恍惚间,程澍朝后踉跄了一下,他目之所及出现几处重影,那些朝他聒噪的声音也开始远去,他只能看见这些人的嘴一张一合,再过了一会,安保涌过来,人群彻底骚乱起来。   程澍佝偻着背脊勉强撑住了身后玻璃门,惊惧所带来的生理反应让他眼底泛红,开始无法呼吸。   窒息,再窒息,他用身上最后一点自制力克制住自己不倒下,不嘶喊,可并不能坚持太久,人头攒动,程澍艰难的挪动,妄图逃离这个地方。   “程总,程总,回答一下吧!”   “程总,您一直回避媒体,也是因为那些关于您的传闻吗……”   ……   程澍再次听见声音时,身子就快要倒下去,也是这时,眼前突然暗了下去,他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手表,程澍在看见后,立刻放下了警惕。   “程澍,别怕,跟我走。”   章珣的声音很轻,很有力的在他耳边响起,程澍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在他身上,但他不知道章珣是怎么把他带离人群的,只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一个很僻静,连呼吸都会有回音的地方,而后,头上的外套被一双手掀开。   章珣红着眼眶出现在他视线中,又是许久,他听见章珣在跟他说,“呼吸,快呼吸啊程澍!”   程澍在那一瞬间吸进去大片的氧气,他靠在墙上,因为大口呼吸而弯下腰去,章珣就在他面前,扶着他身子,少时,突然被程澍大力扯进了怀里,“章珣,章珣,章珣……” 第63章 解药   作者有话说:置顶 懂得都懂   “我在,我在。”   章珣的腰快被勒断了,程澍惯性的压着他半个身子,让他好几次快要站不稳。   这里是安全通道,程澍被堵在侧门,章珣便从正门跑过来带着人撤回了大厦里,再往下走就是地下停车场。   章珣抽出手托着程澍的侧颈,这样才能和他对视,并告诉他,“我在这里,程先生。”   “章珣,” 程澍闭眼低下头,再抬头时,嘴角挂了些逞强的笑意,“我吓着你了是不是?”   程澍眼白泛起的红血丝是憋气太久的结果,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刚痛哭过,章珣看在眼里,心疼的空张了下嘴,没说出话来。   “你住哪,带我过去。” 程澍又道。   章珣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从他怀里出来,转身后牵过了他的手,从楼梯下去,直至进了停车场,两道身影从里头走过,出口涌进来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那时候章珣看向外头,只觉得那一片白到刺眼的光线仿佛要将他们吞进另外一个世界。   事实上,章珣连程澍用什么药都不清楚,住在云顶的时候程澍也从不当着他的面吃药,他所知道的有关程澍病情都是来自梅可的口述,再多的,可能是程澍展现给他的,仅有的一些习惯。   回酒店后,章珣将程澍安置在沙发上,之后去了浴室,给浴缸里的水调好温度,再折回来时,程澍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手支着额头,来回摩挲。   后又似乎察觉到他出来,抬起身子靠回了沙发背上,叫他过去。   章珣过去,跨坐在了他大腿上,程澍一直注视着他,期间没有表达任何不满。   “累了吧,”章珣说话时,手指抚过他的眉骨,眼角,再到他太阳穴,些微用了点力气,朝一个方向帮他按摩,“再歇会儿我们去泡个澡好么?”   程澍顿了会,点头,握住了他的手腕,“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章珣回话,“不要再让我做判断题了,程先生,我不是卓琢。”   程澍听完,连头也向后仰去,章珣看见他闭上眼,看见他喉结蠕动,也看见一行水珠从他脸上滚下来,沿着他下颚慢慢消失殆尽。   可是程澍不做声,章珣没有办法,趴伏过去,用嘴唇贴住了他喉结边的泪痕。   “程先生,我们不可以逃跑么……”   程澍听见,将胳膊收拢,箍他在怀中,“不可以。”   章珣便不再问了,后来陪着程澍泡澡,又陪他睡了一觉,天黑之后,章珣先醒了,他轻手轻脚的下床,在外厅拿到程澍的手机,手机上是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他挑了梅可的拨了过去。   几分钟后,梅可便出现在了章珣面前,她看起来并不诧异,而是将手里的药递给了章珣,“怎么吃都写在药瓶上了。”   “梅小姐,”章珣叫住她,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梅可大约是看出来了,抬手拍了拍他手臂,“好好照顾他,有事打我电话。”   梅可说完就走了,从楼上下来,钻进了一辆黑车当中,前头副驾驶上的人这时回过头,“梅总,我们还在这守着吗?”   “不必了,” 梅可神思游离的看向窗外,“回公司吧。”   章珣将分好的药片放在瓶盖中,端着水和药回到程澍旁边,他还没有睡醒的迹象,章珣便重新在他身边躺下。   夜往深去后,程澍发了几声梦呓,章珣伸手抱住他试图安抚,可无果,眼看着他在一声急促的倒抽气后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章珣!”   “我在,”章珣靠过去握住他胳膊,“没事了没事了,是梦啊程先生。”   “开灯。”   “好。”   床头灯不那么刺眼,章珣打开后,程澍已经勾着背脊在揉捏自己的太阳穴,章珣还是抢了他的动作,跪在他身边耐心至极的帮他舒缓。   只等他慢慢平静下来,章珣才说,“梅可送了药来,把药吃了再睡。”   但话尾音砸在了床上,程澍欺身上来,扼住他的手腕,“章珣,你在可怜我吗?”   “跟一个疯子生活,跟一个疯子做. 爱,你从来没觉得恶心过?”   “程澍……”章珣怔愣的看着他,“你梦见什么了?”   “回答我,章珣。”   章珣有一阵沉默,在程澍呼吸越来越重时猛然掀开他骑在了他身上,一边解他的睡袍一边道,“我没觉得恶心,我也不认为你是疯子,从来不这么认为,” 睡袍散开,章珣俯下身子胡乱的去亲他,停下来时问,“你没安全感是不是?你怕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了是不是?”   程澍握住他身子试图阻止,但被章珣更用力的给甩开了,“你多厉害,你是神,你是这世界的造物主,你觉得什么都能自己扛着,你觉得章珣什么都不用知道,你就让他被你这么没心没肺的爱着,你觉得他一定乐此不疲是不是!”   “章珣……”   “不就是发疯吗,你以为就你会是吗?”   章珣说完这句话,再次凑上去,近乎啃咬的和他接吻,从他嘴唇到喉结再到胸口,再咬住他肩下突兀的疤痕,直至听见程澍喉间的一声低喘,他又挪下去,吻到他小腹……   也是那会,程澍在他吐出来的时候将他的身子拽起来放到了身边,而后将人抱入怀中,“好了好了……”   章珣的脸埋在他胸口,他有很久没出声,只听程澍一遍一遍的在他头顶说,“好了,抱歉,抱歉章珣。”   房间里安静下来,似乎两个人都在等,等炽烈的情绪完全平复下去。   许久后,程澍才重新说,“我刚刚,梦见你走了。”   “梦见你怪我,没去卡萨接你,” 程澍的手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这几年,我总是在想,如果我逃出去,接到你,带你再走远一点,该多好。”   章珣再将身子朝他贴紧了些,“肖凡说,你已经让他买机票去接我了,这就够了,程先生你身不由己,我比谁都清楚。”   “见过肖凡了?”   “嗯,他去过北襄,他过得不错。”   “那就好。”   “程先生,”章珣抬起头,看到他的下巴和嘴唇,跟他说,“我明天得回北襄了。”   “嗯,我送你。”   “那我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程澍听后,收回手捏了捏他的脸,“我吃过了。” 第64章 体面   章珣觉得自己是不体面的,或许程澍也在这么想。   不体面的两个人,不体面的在一起,这让章珣联想不到‘爱情’,他只能想到,他和程澍的感情像这世界上所有感情的残羹剩饭,只有他们二人饥不择食的拿来填补身体里的空虚。   章珣贴着程澍的身体,让他的体温包裹着自己。   程澍也没睡,他知道自己还硬着,不过今晚他不想跟章珣做爱,不想为了让他证明自己而跟他做下去。   章珣是中午的航班,到北襄可以直接去酒店,梅可一早接到他的电话便带了程澍的衣物来。   等程澍洗澡换衣服的工夫,章珣问了她关于程澍的疗愈情况,梅可还是跟三年前一样,对他客气有加,“进展不太显著,你走之后,他其实更严重了些。”   “那,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梅可和章珣一起站在窗边,闻此,摇了摇头,“AS 痊愈的几率很小,即使痊愈,愈后复发率也高。”   章珣没接话,这让梅可把视线从窗外挪到了他侧脸上,“章珣,你知道程澍为什么一直这么被动吗?”   章珣也看向她,眼底满是等待答案的神情。   梅可说,“程澍母亲车祸后,他父亲买了双 *,想等自己百年后与他母亲葬在一起,这件事是程澍除你之外的另一个心结。”   “心,心结?”   梅可叹气,重新面向窗外,“他父亲脾气古怪,据我所知,他母亲受了很多年的冷暴力,但她很乐观,把三个孩子抚养长大,” 顿了顿,接着说,“程澍恨他父亲,他母亲走后,他一直想要把墓迁走,三年前,你去卡萨的那段时间,程伯伯突然答应了他迁墓的事,可后来你离开临海,程澍又出了车祸,集团里的担子压在他肩上,这件事便拖到了今年,也就是前阵子,我们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工作,可是开墓后,墓却是空的。”   车祸…… 空墓……   这些词语放在一起,章珣久久无法从震惊中脱离出来,过了很久,梅可的声音才重新回到他耳朵——   “章珣,等延禾项目初期完成,我打算去香港了。”   “梅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章珣艰难的让自己摆正思维,可还是跟不上她的节奏,“为什么要去香港?去多久?”   “因为,我不想再守着他了,” 梅可说,“我十岁认识他,留学回来后,一直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够了。”   “不可以,”章珣有些情急,他上前了一步,“梅小姐,如果你不在,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该怎么办?”   梅可那时注视着他,什么话也没说,那一瞬间,章珣觉得她跟程澍真的太像了,她就用这样平静的注视击退章珣,让章珣意识到自己的口误,于是,章珣说了抱歉,还说,“是,是我太自私了。”   “换你吧,” 梅可说,“留在他身边,或者带他离开,你可以选的。”   可不可以选,或者选了可不可以做到,章珣暂时无法给出笃定的答案,但他知道,这世上也许有无数个‘章珣’,眼前这个女人却只有一个,程澍往后无尽漫长的岁月里,很难再有一个梅可,十几年如一日的陪伴。她是世界另一边的亚斯曼和阿丹,浑身爱意却又从不宣之于口。   他们的交谈结束不久后,程澍便穿好衣服出来了,他扫了眼梅可,最后将视线落在章珣身上,“送你去机场。”   章珣也将视线从梅可身上收回来,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梅小姐,我先回北襄了。”   车子平稳的行驶在去机场的路上,章珣坐在程澍旁边,早上在他的各种哄骗下,程澍还是把药吃了,此时看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程澍还是那么冷静和淡泊。   梅可的话还犹在耳边,章珣想起他肩下的疤,想起他说那不过是小伤,而后避之不谈,章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车祸,南海星程的程澍,出了车祸竟然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思及此,章珣将脸偏向窗外,因着这些事荒唐的让他无言以对……   “章珣。”   程澍察觉了,伸手将他身子拉了过来,“说话,章珣。”   章珣将身子依偎到他怀中,手指隔着外衣抚到他肩下的伤疤,“没事,我就是想问你,延禾这个项目,是不是度过风险期了?”   “是,” 程澍说,“之后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那你以后别来北襄了,”章珣说,“我也希望这个项目尽早完成,不要为了我来回折腾。”   “章珣,”   章珣抬起头,笑着跟他说,“我会过来的,我跟杨经理申请调岗,以后我每个月来陪你三次。”   在程澍明显打算拒绝前,章珣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缱绻的撬开他的唇瓣,与他厮磨了一阵,放开他的时候,接着道,“求你,答应我这一回。”   “……” 程澍似是无奈,手在他后颈上摩挲,“不怕麻烦?”   “不怕,我也想体验一下当金主的感觉。”   程澍听着,难得一笑,“傻不傻……”   ——————   从杨贺办公室出来,章珣松了口气,也许是程澍的缘故,杨贺十分好说话,很容易就答应了章珣要调去营销部的请求。   周思让这会黏在他身后问,“他答应了?”   “嗯,下礼拜就过去。”   “不是,那我咋办?” 周思让一筹莫展,“你要是走了,我该寂寞死了。”   “是调岗,又不是离职。”   进了电梯,周思让抢着摁了一楼,又说,“你干嘛突然要调岗啊,去了趟临海,回来魔怔了?”   “没有,”章珣靠在电梯内壁上,“我没办法上三班了,再说,营销部有提成,薪水会高一点。”   章珣说着,想起梁近舟来,掏了手机调出通讯录,而后递给他,“你记下梁近舟电话。”   周思让又惊讶,又错愕,接过来马不停蹄的存了,还听着他说,“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别人也帮不上忙,有没有缘分,靠你自己了。”   “得嘞。”   周思让存完,正要将手机还回去,瞥见他桌面的壁纸,嫌弃道,“拍的什么呀,真没技术。”   章珣接过来揣回兜里,“你真没眼光。” 第65章 克制   作者有话说:看不懂 评论区有解嗷   万嘉的办公区在 B 座十八楼,除了电话客服部的办公区,和财务部有人,其余的工位都是空荡荡的,章珣拿着包和转部资料跟着杨贺进去,看见的便是这极不平衡的办公场面。   “别见怪啊,营销同事常年在外头,除了开月度会,基本见不着。”   穿过大办公区,杨贺带着他径直往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去,路上还跟他说,“一会儿见了王总,好好介绍下自己,你想着,你的区域还没定呢。”   “知道了,杨经理。”   杨贺敲了门,听见里头说了‘请进’,这才推开门带着章珣走进去。   王海正在给自己茶杯里添水,这当间看了来人一眼,随后放下水壶,回到办公桌里,“坐吧坐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用紧张。”   章珣在杨贺旁边坐下,目视着王海,他有些年纪了,这个年纪坐在一个六星酒店的 CMO 位置上,威慑力自然不容小觑。   “你,就是章珣?” 王海开门见山,问的话让章珣愣了一愣。   “王总,您记得我。”   “嗐,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营销那帮人每次回来开会,都说你们前厅部真是咱们酒店的门脸儿,一个比一个标致。”   “您别这么说……”章珣收回视线,他不太好意思面对这样的夸赞。   王海噙着笑,注视了他一阵,随后跟杨贺说,“行,你去忙吧,章珣我一会会安排。”   杨贺便识趣的起身,“王总,那我先回前厅了。”   杨贺走后,王海才迟钝的‘嘶’了一声,“我听说,之前 32 楼来的客户,是你接待的?”   章珣想起程澍来,复杂的神色在脸上闪过,王海很快抬手压了压,“你别紧张,我意思,那位客户你招待的很好。”   “希望,没给您添乱。”   “没有,当然没有,” 王海接着说,“你调到营销来,可想清楚了?酒店营销不是做地推,要会说话,会喝酒,会来事儿才行。”   章珣很认真的点头,这些他都想过了,酒店里做了那么多大活动,接洽了那么多长期的客户群,有时候只是看看场面,都能知道营销同事做了多少努力才拿下这么大的单子。   “想好了,王总,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章珣说着,也有些不自在,王海的目光里十分有九分带着打量和忖度,章珣不知他是觉得他不能胜任,还是在考虑其他别的什么,总之,不算真的友善。   “那行,你跟着一组吧,正好他们最近在谈一笔大单子。”   一组所有人都不在办公室,章珣被王海秘书带去了一组的工位,那环绕成一圈的办公区,看起来都快要落灰了。   秘书给了他很多资料,关于一组所有洽谈下来和未来要做的业务,以及一些营销策略和话术,章珣一下午就坐在那里熟悉这些资料,下了班,天都暗了也没察觉。   还是保洁来做打扫,叫了他一声,“该下班了小伙子。”   B 座的阿姨章珣不是太熟,但礼貌的答应,收拾了包才从酒店出来。   程澍那辆库里南还停在车位上,章珣没来由的抬头,32 楼的那间房那人包了一年,自己任性的做这种决定,似乎完全没考虑到这些空置的问题。   也是这会,他取下肩上的包,翻到了藏在夹层里的房卡,以及还一直躺在包里的魔方。   几分钟后,章珣推门进了程澍包下的套间,床单被套换了新的,房间里收拾的像是没人住过,章珣连辛夷香的味道也嗅不到。   不过他今天不打算回家了,对程澍的惦念所产生的失落,在反复的跌宕过后让他想留在这里睡一晚。   于是扔下背包,脱了衣裳,去了浴室。   章珣在浴缸里坐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再一刻钟后,他放下了被他玩到湿漉漉的魔方,拿手机给程澍打了视频。   程澍接的很快,但那边光线有些暗,只是晃动间,让章珣觉得眼熟,便问,“程先生,你在哪?”   镜头一滞,随后换了个方向,视线正对着墙上的投影,投影画面很清晰,清晰到章珣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只不过影像的内容让他心头发热,“程先生,你看这个做什么……”   “你说呢。” 程澍的声音传来,章珣抱着双腿的力道也跟着紧了紧。   画面被放大了,章珣贴在玻璃墙上,程澍箍着他的腰腹……   章珣半张脸埋在胳膊下面,这样的声音隔着屏幕传到自己耳朵里,让他难受又万分羞赧。   “别放了程先生!”   程澍就真的按了暂停,两边安静下来,章珣腾出一只手,在水的掩饰下从胸口滑落,最后摁在了自己小腹上。   镜头切回了程澍脸上,屏幕的光线映出他的轮廓,他穿着浴袍,头发也还湿着,他不说话,仰头喝下酒杯里的酒,喉结上下滑动,章珣那会看着,差点没拿稳手机。   长久的对视和暧昧的沉默过后,程澍才说,“现在过不来,想我就自己做。”   章珣的羞赧更甚,嗫嚅的说了句不要。   “好。” 隔着手机,程澍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在答应过后问他,“什么时候来找我?”   “今天刚到营销部报道,要等组里的成员回来汇报工作,之后还得跟他们去谈一个客户,可能得过一段时间才能过来。”   章珣说完,没得到回应,只听程澍那边在往酒杯里倒酒,酒液超过了高脚杯的礼仪范围,又在他喝的时候从嘴边溢出来,顺着他胸口滑进了浴袍当中。   章珣看不太清,但他难受的厉害,从临海回来前没做完的事在他眼前浮现,他突然很想变成程澍的酒,要么涌进他身体,要么钻进他的浴袍。   也许是这种想法太过强烈,他的手从小腹上离开......   浴缸水平面漾起水纹,章珣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不住手机了的时候,听见程澍说,“章珣,把水放掉。”   章珣听见,胡乱的摸索到释水按钮,水释的很快......章珣脸上浮现出迷乱和痛苦的神色,最后是猛然的蜷缩,白皙的双腿在浴缸里交缠,章珣趴伏在浴缸边沿,重新看向屏幕,他知道整个过程程澍都看在眼里,也知道程澍不会这样隔空与他一起做什么,但他还是会叫一声程先生,然后慢慢的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好点了吗?” 程澍问。   章珣点了点头,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程澍说,“乖,去床上睡。”   章珣用了最后的力气听话,躺进了被窝里电话才被挂断。   另一边,程澍从沙发上起身,出来后叫了李姨,“进去弄干净。”   “好的先生。”   李姨看见了他手上的伤,浴袍上沾染的不知是酒还是血,她拿了清洁工具进去书房,又进了氧舱,酒杯碎了,红酒瓶倒了,地毯和沙发上到处是红色液体和玻璃碎片。   浴室里,程澍好看的手指在截断了水柱,手上红色的液体被水冲淡,随后消散在了洗手池中,程澍抬眼,镜中仿若出现了章珣的身影,他趴伏在浴缸边沿,不知是不是水温太高,还是刚刚自己乱来过,他脸颊绯红,一声有一声无的喘息着...... 第66章 分寸   临海到了六月末端时,涌来了比往年还要多的游客,旅游局早早地发布通知,希望本地市民保持良好素质,保持热情且礼让。   周思让下飞机后收到了旅游局发来的欢迎短信,在机场迷路后还被陌生人一路带到了打车的位置,那会便心头一暖,原先只觉得南方人腼腆内敛,此刻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章珣,我到了,上哪找你去啊?”   电话搁在耳边,没多会就热的挠耳朵,章珣的声音也久违的传来,“地址我发你,行李拿好,等你吃饭。”   “得嘞。”   电话挂断,不多时消息就来了,周思让按照地址打了车,坐在后座上扒着车窗户看沿路的风景,颇有些刚进城的意思。   周思让仔细算过,这小半年过去,他跟章珣见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还用不完,他依旧是上晚班,但章珣基本不在酒店,好不容易月度会回来一次,时间也总是岔开。   这次休假,刚巧章珣他们小组在临海谈单子,周思让压根没多想,即便他老早就该过来的,但借着章珣的由头毕竟顺当许多。   车子很快到了章珣发的地址,是一家饭店,他航班到的晚,下车的时候临海是傍晚的天色,尽头烧着晚霞,空气中似乎都沁着海水的味道。   跟着服务员到了包间,周思让一进去里头的人就都看了过来。   “哟,咱万嘉的门脸可算来了!”   坐在章珣右手边的男人说完这句话,大伙就都笑了,有人招呼,“快过来坐吧,就等你了!”   彼时章珣也过来了,拉着他过去坐下,“饿了吧,点了很多你爱吃的。”   “我还真不饿,” 周思让拿了面前的酒杯,冲众人道,“我来晚了,自罚一杯。” 说完便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你来之前章珣可警告过我们,不兴欺负你的,诶章珣,这不算我们欺负他吧?” 陈永凯笑着问,章珣只好摇摇头,“就这一杯啊。”   “那不行,” 周思让又倒了一杯,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过头,“我知道,一组一直是万嘉的营销王牌,我得谢谢你们,这么照顾我家章珣,我敬你们。”   周思让这劲儿叫这一桌人彻底嗨了,推杯换盏,玩笑言语间,章珣想拦也拦不住,只等他们消停下来,章珣才凑过去问,“你这刚下飞机就这么喝,受得了么?”   “没事,” 周思让回话,“这点酒能把我怎么样……”   一小时后。   章珣拿着矿泉水和纸巾守在卫生间的隔间门外,听着里头一阵阵呕吐声,“思让,你开门,喝点水漱漱口!”   “呕…… 咳…… 你等会儿的!”   又是许久,等到周思让推门出来,章珣看着,下意识啧了一声,“你说你,非跟他们逞什么能?”   “他们散了吗?”   “散了,都回酒店休息了,”章珣一只手扶住他胳膊,“我送你回酒店。”   “嗯,行,” 周思让应着,又说,“远吗,不远就走过去吧。”   “好。”   从吃饭的地方到酒店,步行二十来分钟,中间只用过一次马路,章珣就这么搀着周思让,慢悠悠散着步往回走。   “章珣,梁近舟已经一个多月没回我消息了。”   章珣听见这话,将视线从远处收了回来,“你这次来,是想见他?”   “嗯,” 周思让满身的酒味,笨重的点了下头,“这几个月,其实我知道他是拿我消遣的,哪个直男没对男人耍过流氓呢,我就是有点不甘心,碰上他之前,我可没信过什么一见钟情。”   章珣不知道他的话是问题还是答案,只觉得无奈,半年前匆匆一瞥,这孩子惦记了这么久,时间长了,章珣也信了,总以为他的努力会换来一个好结果。   可他也了解梁近舟,那个人是裙下臣,风流又迟迟不定性。   黑色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缓慢的跟在他们侧后方,章珣回头看了一眼,又才道,“见完他呢,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也许见过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思让笑一笑,拿胳膊蹭了蹭章珣,“你知道,他有时候半夜里会打电话来,说想看看我,有时候说几句下流话,转天又觉得对不起我,寄了礼物过来让我别放在心上,我琢磨着,他是不是以前跟你呆久了,矛盾的可爱。”   “你说他,扯我做什么。”   “这不是跟你唠唠么,” 周思让还说,“人和人,有时候隔着屏幕才显得真实,见了面反倒虚伪的厉害,你信不信?我这次要是见了他,他一定客气的跟我说,难得来一次,请你吃饭啊,送你回酒店啊,玩得开心吗,吃的还习不习惯之类的,他一定不会当我的面跟我说,宝贝儿,腿张开我看看,宝贝儿,叫两声我听听…… 哈哈哈,他肯定不敢。”   “那倒是,”章珣首肯,“我也没见他跟谁网恋过。”   “网恋,这词儿新鲜,我一直以为我在异地恋。”   后来周思让还说了些关于和梁近舟聊天的事,听起来,梁近舟确实没什么分寸,走到酒店门口,身后那辆车也停在了不远处。   章珣将周思让送了上去,安置好后才下来,钻进那辆车里,跟坐在车里的人道,“程先生,你最近见梁近舟了吗?”   程澍在看屏幕上的文件,没回话,章珣又挪过去,叫了一声,“程先生?”   还是没答应。   章珣无奈,握住他的手,“程澍?”   咔哒,屏幕暗下去,程澍这才偏过头,“章先生有话请讲。”   “我错了……”章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吧。”   “没有,” 程澍说,“他前段时间问我要了一批材料。”   刚刚下楼打电话给梁近舟一直占线,这会也问不到源头,章珣作罢了,“我们去哪?”   “回家。”   去营销部跟着一组组长陈永凯学做事后,章珣感觉生活充实了很多,虽然总要四处奔波,但好在他学的快,小半年下来,自己手上也攒了不少客户,当然,程澍偶尔也会点拨他一二,他是不擅长交际,但没有人比他清楚作为客户的本质需求。   除此之外,章珣也的确每个月见他三次,最近才频繁了些,因着一组正在临海开拓新客户,呆在临海,每天都会回云顶休息。   程天旭的身体很不好,现在已经入院保守治疗了,这中间章珣都很小心,即便是在餐厅偶然遇见陆展尧和卓琢,他也会下意识的闪避开。   延禾项目前期工作马上进入尾声,章珣想,程澍一定是不希望再出什么乱子。   胡思乱想间,程澍的胳膊缠着他的腰身,将人从电梯里抱了出来,章珣惊愕了一下,落地后,才把钻进他衣服里的手从腰上拿开,“我自己会走……”   “是嘛,” 程澍说,“我以为你等我抱呢。” 第67章 选择   章珣隔了三年第一次回云顶的那天,南方倒春寒刚过,程澍为了推进延禾的进度,在冗长的会议当中犯了一次病,梅可将他带回办公室,对会议室里的人只解释说是劳累过度,那场会议便如此中断了。   章珣后来接到梅可的电话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程澍的医生,那个叫弗瑞斯的美国老头。   弗瑞斯告诉章珣,三年中,程澍经历了无数次日本光电诱发电位,也就是肌电图系统 MEB-5500 测试,测试中,靶声刺激为高频钝音 2000Hz,每一次测试,平均 30 次叠加识别靶刺激,程澍通过率大都很高,但他有个必要条件,他必须在测试的时候想起章珣,每每如此,他的 ERP 波形的潜伏期和波幅都会呈现出一个好看的画面。   弗瑞斯说,比起我,你更像他的医生。   那天章珣从弗瑞斯那带走了程澍,程澍的车子径直开回了云顶,章珣从电梯出来的时候,李姨迎了上来,跟他说,“章先生回来了。” 语气像是章珣从未离开过。   章珣去了氧舱,再次看清了投影上的录像,他想起不久前独自在程澍开的套房里放肆的自己,随后被程澍从身后箍在了怀里,程澍好像并不会对这样的画面感到羞耻,在他看来,做. 爱是最直接有效的排解思念的方式。   现在,章珣曲着腿躺在氧舱的沙发床上,程澍重新回到他身上,章珣便用胳膊圈住了他脖颈,“明天得回北襄开月度会,思让要在临海留几天,你能不能差人帮我照顾照顾?”   “怎么照顾?”   “看着就行,” 氧舱很小,章珣很轻的说话听起来也很响亮,于是动了动,调了个舒适的姿势,“我担心近舟哥不见他,他自己跑去喝酒。”   “好。” 程澍答应的时候,章珣的腰身因为程澍而很被动的拱了起来,那会程澍的手从他后腰下面的空隙钻过去,将他固定在同一个位置......章珣很快就没了着力点,手指在他背上留了看起来很乱的一片抓痕。   翌日,上午,和博远科技的长期合作合同签完,章珣一刻没停的赶去了周思让住的酒店,路上还给买了好些吃的喝的,敲了半天门,里头才有了动静,周思让开门时还在系浴袍的腰带,见是他,瞬间清醒了,“你今天不是回北襄么?”   “一会儿走,你好点了吗,”章珣抬起手上的袋子,“给你买了吃的,和一些解酒药,免得头晕,你现在吃点儿。”   说话就要往里去,周思让没来得及拦住,章珣和正在穿衣服的梁近舟撞了个正着。   “……” 梁近舟胡乱扣了两颗衬衣扣子,而后俯身捡起地上的车钥匙和钱包,再走到章珣面前,“你们聊,我先撤了。”   “梁近舟!”章珣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叫他,“你不是要跑吧?”   梁近舟走到门背后,回过身,“跑什么,我得去挣钱啊,” 说着,指向一旁的周思让,“这小逼崽子你养得起?”   章珣噤声了,梁近舟走后,周思让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站在浴室的化妆镜前吹头发,章珣就在浴室门口靠着,等他发话。   “哎呀,我说过不勾引,不强迫,不欺骗,这些我都做到了啊,” 周思让关了吹风,“是他昨天稀奇古怪突然接了我电话,装的人模狗样的过来问我要不要紧,我忍不住骂了他两句而已。”   章珣听着好笑,视线挪到他屁股上,“那,你还好吗?”   周思让伸手过去摸了摸,组织了一下语言,神色复杂的说,“他昨天,不敢,他说没从那儿进去过,怕把我弄坏了。”   “所以没做?”   “我拿大腿根夹着...... 算做了吗?” 周思让一点不避讳,直言,“真行,他一夜没睡,天还没亮又压着我,那你说他这一个月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干嘛呢,欲擒故纵?”   “可能还没想好吧,”章珣替梁近舟找了这么个理由,之后放下抱在胸前的胳膊,站直了身子,“我得走了,你后面什么安排?”   “梁近舟说晚上来接我,一起吃饭。”   “行,”章珣往外走,“那我先走了,航班快到点了。”   周思让便送他出去,扒着酒店房门冲他嘿嘿的笑,“珣呐,梁近舟下流是下流,但也许没你想的那么风流呢。”   “哦。”章珣哐一声,给他把门带上了。   从楼上下来,章珣还忍不住腹诽,这没在一起,他的话是忠言逆耳,在一块儿了开始觉着他对梁近舟有偏见了。   如此,差点气的发笑,电梯门一开,刚要出去,眼前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三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为首的问,“你是章珣?”   章珣下意识点头,“有事么?”   “有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说完也不等章珣答应,几个人上前将他围住,章珣呆在他们围成的三角形里,被迫跟着他们出了酒店,又上了一辆商务车。   车子疾驰,章珣被夹在两个人中间坐着,手刚一动,就听前头副驾驶上的人说,“章先生,程董今天只见您一个人。”   章珣兜里握着手机的手又松开了,他两手交握,放在腿上,指腹间不知所措的摩挲。   程天旭住在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身边摆着些监测仪器,章珣进去的时候,能听见仪器发出的规律的声响。   章珣不意外,这个人和三年前在 V.T 见过的就是同一个,只不过又苍老了些,因为生病,看起来没什么气色。   程天旭也等了有一会儿了,但他是意外的,见章珣走进来,恍惚间觉得这和三年前差人拍回来的照片里的孩子不是一个人。   “坐。” 程天旭温声说。   恰时有人搬来椅子,章珣犹豫间还是坐下了。   “我原以为,程澍喜欢的人,身上多少要带点南黎或者程澈的影子,你谁也不像,他怎么喜欢你呢?”   程天旭的话,章珣听不懂,他怎么喜欢你呢,是疑问还是遗憾,他也分不清,坐在那,有些踌躇,但并不紧张。   “你今年,有多大了?”   “25 了。”章珣说。   “差了九岁,” 程天旭注视着他,嘴里道,“去北襄那年你才 22 啊,辍了学,带着弟弟在北襄生活了三年,日子过得苦吗?”   章珣想,他应该是想问,没了程澍的支撑,日子好不好过,于是回话,“日子怎么都是过,我弟弟很懂事,没让我操心。”   程天旭沉默了一阵,视线落在他手腕上,“表不错。”   章珣下意识的握住了戴着表的手腕,又听他说,“这趟来临海呆了一阵子了,程澍也没说把你带过来让我见见,今儿个是我唐突了。”   “程老先生,您别这么说。”   “性子真好啊,” 程天旭叹道,“可惜了,你要是个姑娘,进我程家的门,多简单。”   章珣握着手腕的手又紧了紧,一时没吭声。   程天旭仓促的咳嗽了几声,平息下来后,接着说,“过段时间延禾那个项目正式运营,程澍该忙起来了,嘶,你说那孩子,为了挪走南黎的骨灰,放弃了多少东西?继承权他不要,你他不要,命他也不要,你都知道吗?”   章珣听到这里,抬眼直视他,“知道…… 什么?”   章珣从医院出来,手机上有无数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他点开,却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程天旭的话还在耳边来回往复。   “他没告诉你啊,” 程天旭诧异道,“那年你跑去卡萨,我给了他一个选择,留下来我答应他迁走南黎的墓,他若是执意要走,不仅墓没得迁,往后你跟的就是个三十多岁一无所有的废物。”   “你真的以为自己很重要吗?他有病的,他身上的偏执让他以为他非你不可罢了。”   “时间确实过得挺快,他马上要完成答应我的项目,以后南海星程是他的,南黎的骨灰我也会还给他,但这里头,没你,明白吗?这次还是跟当年同样的选择,你猜猜,他是要你,还是要他母亲的骨灰?”   “章珣,他是天才,他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你就真的那么想让他为了你抛下他十几年的努力,把他变回什么都不是的疯子再拴在身边?”   ……   烈日当头,晃的章珣根本睁不开眼,他后知后觉的明白,程天旭的话,不是给程澍的选择题,而是给他的。像这样给人出题的习惯,也许是他们父子唯一相似的地方,而章珣只需要明白,章珣是男人,进不了程家的门,章珣是普通人,他不能把一个天才拉下神坛,章珣也是罪人,他爱上了一个本就不自由的人。   可他舍不得,章珣悲戚的想,章珣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觉得难过,不是因为程天旭刚刚警告他识相点,而是他从程天旭的话里证实,程澍这么多年,带着艾斯伯格综合征和他身上所有的共病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中,压迫,控制,原来他只是‘作品’,不是‘儿子’。   难怪他那么恨,难怪......   “诶小兄弟,走吗?”   出租车停在面前,章珣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去哪个位置?” 司机又问。   “南海星程。”   梅可在楼下接到章珣,上去后将他带进了程澍的办公室,程澍是之后进来的,关了门看见他的背影,叫了声,“章珣。”   章珣带着笑回身,“惊喜吗,我改航班了。”   程澍朝他走去,将他圈在怀里,“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舍不得你,”章珣说,“你忙吗?”   “不忙。”   “那我们做吧,现在。”   里间的休息室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浴室。   程澍坐起来,抱着他伸手捋开了他额前汗湿的碎发,“章珣,你怎么了?”   “我没事,”章珣软软的朝他贴过去,绵绵无尽的向他索吻,“程澍,程澍,你亲我好不好?”   程澍便亲他,手心摁着他后背,感受着他扑通的心跳。   情欲让人失智的瞬间,章珣拿着他的手让他……   程澍随后翻身将他压在了床上,“章珣,看着我。”   章珣听了话,迷乱的看向他,好久才说,“可不可以再快一点,” 还说,“我想多几次。”   程澍看着遍体润红的章珣,觉得章珣真的很任性,尤其在想要的时候,身子软若无骨,喉间深一声浅一声的,勾的人离都离不开。   今天几次程澍没算,睡之前章珣趴到他身上又和他接吻,程澍不知道怎么哄了,只好轻轻拍着他背,直到他不再撒娇,呼吸变得均匀,睡着过去,程澍才微微抬头亲了下他的头顶。   再往后时间已经很晚了,醒来的时候休息室里一盏灯都没有。   程澍坐起来,脚触开了地灯,灯光晕开,身边无人,只有床边几上放着一张字条——   【程澍,我回北襄了,组里安排了出差,这阵子暂时不过来了,照顾好自己。——章珣】   看了好一阵,程澍将字条放下,拿了电话拨通内线,“老爷子今天见外人了吗?”   那头回话,“没有,医院来消息,程董已经昏睡两天了。” 第68章 吃醋   程澍做 V.T 时,是将产品重心放在智能家电上,而延禾这个项目的重心是 AI 医疗器械,梅氏的医疗器械在业内算是佼佼者,但以往的年头都在吃老本,梅志远意识到这样下去对企业未来发展不利时,着手开始打造延禾,‘延禾’也就是辅助手术医疗机器人,虽与南海三年前签署合作,但前期研发其实已经经历了很多个年份。   如今,梅志远手握技术专利,相关部门的许可也都批了下来。南海星程是国内顶尖的制造商,于程天旭看来,只有合作才能共赢,只有跟梅氏合作,才能取得最大利益化的共赢。   这几天,延禾马上要做运营推进,程澍亲自跑了趟试点医院,观摩了两场手术下来,白天又过去了。   “程澍,程伯伯在上面,不去看看吗?”   梅可说这话,是因为程澍已经很久没去见过他父亲了,尽管选了这家医院做试点,老爷子就在楼上某间病房躺着,程澍也丝毫没有要去见他的意思。   “发布会邀请名单拟好了?”   一行人往车子那走,程澍如此问了,梅可才说,“已经拟好发你邮箱了。”   上车前,程澍停下来,“你不必觉得对不起他,发布会结束,我送你去香港。”   又被看穿了,梅可这样看着他,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一点秘密也没有,转而问,“你去哪?”   “北襄,” 程澍说,“明天回。”   章珣下午才飞回北襄,那天从程澍办公室出来,他跟陈永凯请了假,线上参加了月度会。   在临海多呆的两天,他跑遍了临海市的陵园、墓台区以及树葬园,那两天全市的殡葬地管理处都接待了他,替他在所有已故人的名单里找一个叫‘南黎’的女人。   只可惜,章珣感觉自己快要把地下翻过来了,也没有找到南黎,今天才失望的回了北襄。   章珣刚进小区便碰见了凌鹤,凌鹤从他那辆二手车旁边抬起头,跟他说,“你车漏油了。”   章珣惊诧了一下,快步过去,车子的确漏油了,在地上汇了一摊,到底还是故障了,章珣想,这车他连保险都没上。   “我叫拖车。”章珣直起身要打电话。   “不用,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修下看能不能好。”   “额,”章珣摸了摸口袋,想起来说,“在楼上,你等我下。”   章珣说完就上了楼,没多久又跑了下来,正逢凌老爷子拎着工具箱过来,俩人围在车子旁边,等凌鹤给修车子。   “你放心,鹤子在部队就会修车,这点毛病他看看就得了。” 凌大爷说。   “好,就是辛苦凌鹤哥了。”   “那有什么辛苦的,你这小身板,自己未必能折腾过来,有什么事你差他就行,别怕麻烦。”   章珣点了头,随后又去小卖铺买了几包烟,回来后塞给了凌大爷,在他拒收的时候难得强硬了几句,生给他揣兜里了才说,“大爷您回去歇着吧,我在这帮凌鹤哥。”   “那行,我也插不上手,走了。”   大爷走后,章珣这才到了凌鹤身边,看着眼下各种杂乱的线路,“问题大么凌鹤哥?”   “不大,渗油了,发动机密封圈老化,给你换一个。”   “现在换?”   “是啊,我这有备用的。” 凌鹤说着便埋下身子去弄了。   也是这会,院子里开进来一辆车,灯光晃过章珣站的位置,远远的停在了另一边。   天色暗下来,凌鹤也是打着手电筒在给他弄车子,章珣便没有在意。   谁知突然一道远光灯打来,连带着他车子里都被照的明晃晃的,凌鹤也直起身回过了头,“谁这么好心?”   章珣拿手遮着眼睛,试图去看那辆车,无果,而后不久,一个温热的手便握住了他手腕,将他的手拿了下去,“车坏了?”   “程澍?”章珣看着眼前人,“你怎么来了?”   程澍视线落在凌鹤背上,“来给你换车。”   章珣一阵语塞,恰时凌鹤回过身,便介绍道,“凌鹤哥,这,这我男朋友。”   凌鹤没多讶异,只是弯腰关上工具箱拎在手里,才说,“弄好了,还能再开两年,没必要换。”   “是嘛,还是换了吧,” 程澍揽过章珣,看着章珣说,“怕你不安全。”   “行,我回去了,” 凌鹤走了两步,又道,“远光灯关了吧,这楼里住着人呢。” 说完便走了。   章珣是被程澍扔进家里的,看着他面色不善,一副要吃人的架势,连连被逼退时慌乱的捂住了他的嘴,“程澍,程澍,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他是我邻居,就帮我修个车而已!”   “哦。” 程澍拿开他的手,重新亲上去,在章珣抗拒到呜呜咽咽的时候,听见左手边响起了一声——   “程澍哥,你来啦。”   章珣猛的从他怀里退开,“章,章珒,你洗完了?”   章珒看见程澍的目光,平白咽了口唾沫,“啊,那什么,我约了我同学,换身衣服,我马上走!”   “你等等,这么晚你约什么同学!”   “你别管!”   章珒马不停蹄回了屋,章珣才白了程澍一眼,“说了不要激动……”   章珒出来的时候程澍还站在原地,吓的章珒贴着墙溜了出去,只等他走后,程澍才坐进沙发里,章珣被他拽过来身子横趴在他大腿上,听着他说,“你的体验期结束了。”   “什么……”   “睡完我就跑,是金主体验项目吗?” 程澍道。   “不是,”章珣想起来,又被他拿手摁了下去,“我不是跟你说要出差么?”   “我同意了吗?”   “…… 程澍,”章珣偏头,乞求道,“我这样不太舒服。”   “我也不舒服。”   章珣思考了这句话一会,在他手上松了劲儿的时候慢慢爬了起来,而后和往常一样跨坐在他腿上,“别生气了。”   程澍不做声,章珣便伏过去,亲了亲他嘴角,“别生气了,真的是车子坏了,而且,凌鹤哥,他是军人,他能对我有什么想法?你这不是瞎吃醋呢么?”   程澍箍着他腰身,还是没说话。   许久,章珣叹气,抱住他脖子,“说句话嘛……” 第69章 南黎   作者有话说:二更了。明天也有。多留言哈。   “老爷子找你了?”   章珣又停滞了一下,回到他面前,“你知道了?”   “嗯。” 昨天才知道,程澍越想越不对劲,章珣虽然粘人,但断不会跑去他公司要跟他上床,于是差人去医院调监控,医院却说当天监控系统更新,没有记录,如此,更让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章珣想了想,才说,“延禾这项目马上要上市,程老先生虽然有自己的坚持,但他说的对,这个项目是真的不能被耽误,我跟你说要去出差,也只是想避开这段时间,没别的意思。”   程澍盯着他,盯得越久,越让章珣害怕,又接着说,“我承认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消化,也真的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的时间,真的没别的了。”   程澍见他实在说不出了,才将人拉回来抱住,“章珣……”   “嗯。”   “不要跑,” 程澍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里等我。”   “好,知道了,”章珣的手,隔着衣服摸到他肩下的伤疤,“是不是特别疼?”   “是,” 程澍吻他的侧颈,手揉着他的背脊,“是心口疼,醒来的时候你不在,一年,两年,三年,才知道原来日子那么难熬。”   程澍从不说这样的话,这让章珣听着,眼眶泛酸,他要接吻,要拥抱,也要做爱,要感受到疼痛,要让爱意从身体里进去,再从身体里出来,才算看得见,摸得着。   程澍在家里过了一夜就要回临海,走之前,把楼下的库里南给他,顺便还叫了废车处理,把章珣那辆二手车给拖走了。   延禾的发布会更像是科技性质的宣讲会,或者面向全国各大医院的科室会,邀请了许多新闻媒体和专家,一时间,原先从国外引进 AI 技术进入手术室,到国内自主研发 AI 进入手术室的发展变化,引起了网民大范围的讨论。   章珣在工作的间隙看了那场发布会,退出来时,周思让拎着两盒小蛋糕进来办公室,“难得你不出差,下午茶来咯。”   章珣便带着他去了茶水间,倒了咖啡才回来坐下,“看样子,跟梁近舟相处的不错啊。”   “还行,就是他最近嫌我胖,所以,这些你都吃了吧。”   “……”   “你呢,” 周思让手撑着下巴,“那个给你魔方的人,到底是谁呀?”   章珣一笑,“很好奇吗?”   周思让点头,“让你魂牵梦绕的,我十分好奇。”   “那回头,有机会带你见见他。”章珣说。   章珣觉得延禾发布的那段日子过得特别快,他没有去临海谈业务的日程,也因着程老先生的排斥,很久都没有再去临海。   他很乖的等在北襄,在想起过冬那阵子,程澍跟他说要换床的话时,抽空去逛了逛家具商场。   恰逢章珒暑期待在家,俩人把家里大小家具电器都换了一套。   “哥,这 V.T 的吸尘器,你让程大哥送你一套不行吗?”章珒拆包装的时候这么说,又在看见说明书封面的代言人时勾了勾嘴角,“这代言人还是很漂亮的。”   章珣探身看了一眼,是江琳,这么些年,这个产品的代言就没换过人,他又想起前不久江琳在社交账号上发的合照,李夏就在她身边,虽然文案无关紧要,但章珣还是替她们感到开心。   “你不要劝你的同学做生意哦,会被你这种人榨干。”   章珒听着,翻了个白眼,继续拆别的了。   章珣手机也是这会在玄关的鞋柜上震动起来,他放下手里的活过去,来电是陌生号码,章珣看了一阵,接听后放在了耳边。   那头是女人的声音,“章先生。”   “请问您是?”   “我是陆湘芸,” 陆湘芸妆容精致,坐在车后座上,视线落在窗外不远处的小学门口,那里有学生正排着队出来,看见程欣言后,她降下车窗冲小孩招了招手,而后红唇一张一合,跟电话那头的章珣说,“我听说,章先生在找南黎的墓是吗?”   章珣第二天落地临海,陆湘芸接到他径直将他带回了虹山。   临海今天万里无云,微风不燥,穿过程家别墅,到了后湖,陆湘芸很长的舒了口气。   很早前,因为章珒陆展尧和卓琢的事,她们见过几面,后来就没见过了,章珣现在看着她,发丝被风拂到脸上,视线落在远处的湖面,看起来多了许多的知性和温柔。   “我老公跟程澈和程澍不一样,” 陆湘芸开口道,“他不擅长经商,更不擅长处理家里的关系。”   章珣安静的听着。   她接着说,“我公公自然不器重他,不过这样也好,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一点,他比程澍要自由。”   “章先生,原先几面,我没想过你跟程澍有这层关系,后来我老公给你打电话,我听见他叫你名字,又想起之前程澍带一个人来过虹山,只是在门口没进去,我才明白,程澍拼命护着的那个人,是你。”   “抱歉,陆小姐,”章珣说,“我应该早点跟你坦白,”   “不会,我理解你的顾虑,” 陆湘芸坦然道,“换作我,我也不好开这个口。”   湖面上黑天鹅成群的游过,陆湘芸朝前走了两步,章珣下意识跟上去,才听清她说,“我也一直在找南黎的墓,只有找到我婆婆的墓,程澍的心结才会打开,可是等我找到,我突然不敢肯定,程澍的心结是会打开,还是会结的更深了。”   “陆小姐,我不太懂,为什么,”   “因为我婆婆的骨灰就在这片湖里,” 陆湘芸依旧看着湖面,跟他说,“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原先在家里做事的老佣,她告诉我,我婆婆火化后的当晚,骨灰就被我公公洒在了这里。”   陆湘芸说,“他连一点念想都没留给程澍。”   章珣看着这湖面,耳边有自己的心跳,只有黑天鹅游过的地方,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水纹,可这浅浅的水纹竟让他的心头地动山摇。   “章,” 陆湘芸决定不再叫章先生,而是说,“章珣,我找你,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我们是告诉程澍,还是就这样瞒着他?” 第70章 傻子   从虹山出来,章珣拒绝了陆湘芸要送他的提议。   从虹山到云顶的公交车,路上要停十五站,他坐在下车门附近靠窗的位置,一路上都还在回忆陆湘芸的话,和那片平静的湖面。   比起到底要不要告诉程澍,现在让章珣更难以想象的是,程澍能不能承受这样一个既定的事实,那是他的执念,是这么多年他被囚在牢笼中迟迟不肯挣脱枷锁的缘由,而现在就要告诉他他所苦苦支撑的,不肯为之低头的一切,早在刚发生的那一年就都变成了泡影,这太残忍了。   胸口闷的厉害,他拉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喇叭里的到站播报反反复复,这一路过了太久,到云顶的时候,章珣险些忘了下车。   李姨见他来,拿了拖鞋放到他脚边,“梅小姐今天去香港,先生去送了,不让做晚餐,也没说几点回来。”   “梅可真的走了。”   章珣的话不是疑问,李姨小心的看了他的脸色,才道,“章先生给程先生打个电话吧,他知道你来会尽快回来的。”   “没事,不用了,歇着吧,李姨。”章珣换好鞋,径直走向程澍买给他的那架钢琴,弹琴的时候章珣会想起齐欢和章信。   这些年章珣一直以为,他们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给他和章珒留,此刻他又突然发觉,他们留的还挺多的,比如越长大越董事的章珒,以及他偶尔能够拿来舒缓心情的‘手艺’,这手艺如果不是小时候被逼着学下来,现在的他当真是一无是处。   是啊,至少还有的怀念,可程澍……   临海机场   VIP 候机厅   梅可被程澍抱在怀里,她有些贪心的嗅了嗅他身上的辛夷香,“好奇怪啊,像小时候我爸送我出国念书的感觉。”   “嗯。”   “程澍,” 梅可将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听弗瑞斯的话,省的他成天叨叨着没脸去见南黎。”   “好。”   “让章珣回临海过吧,他挣那点钱,养你还是困难了点。”   “好。”   而后梅可下了决心似的,从他怀里退出来,“那我可就当逃兵了啊,剩下的事,你去解决。”   程澍很慢的点了点头,看着她转身朝前走,又看着她停下来,听她说,“我还给你准备了个礼物,明天你就知道了。”   程澍还是说好,在她说了 goodbye 后,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   回云顶已经有些晚了,还没出电梯便听到了钢琴的声音。   程澍出电梯时,看见章珣正坐在琴前头,因为太投入,似乎没发现他的到来,他便踱步过去,在章珣身边坐下。   曲子很长,很久才结束,结束后章珣的手收回在腿上搁置着,却没做声,也没动弹。   原来在云顶也是这样,俩人坐在一张凳子上,一个面对钢琴,一个背对钢琴,章珣弹累了,程澍就抱他一会儿。   但今天,也许是各怀心事,这么坐着,坐了足有一刻钟。   “程澍,”章珣迟疑的开口,“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明天再说吧,” 程澍突兀的回绝,“我累了,陪我泡个澡。”   章珣正不知如何和盘托出,被程澍牵着往浴室去,这样跟在他身侧,心里仿若还在打架,一整天了,还没打出个结果。   浴室的百叶窗被拉开,外头是灯火还是别的章珣一点也没兴趣,他靠在程澍怀里坐下,不多时,程澍便跟他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章珣偏头,瞥见他脸上的倦色,随后道,“不会要跟我求婚吧。”   程澍似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垂下眸子看他,“想跟我结婚?”   “那倒也没有,”章珣重新看向水面,拿手指百无聊赖的拨了拨,“谁上赶着嫁给你啊……”   话毕,身子被程澍握着往上提了提,之后被他胳膊缠住,听着他压低了声音说,“我倒很想娶你,怎么办,法律不允许。”   “法律允许我还不一定嫁呢,”章珣说着话,手指朝他脸上掸了些水渍,“我一个男人,只娶不嫁!”   程澍心情好了点,难得跟他疯闹起来,章珣那时想,这都是劳什子话了,两个人在一起,法律什么的,他不该在意。   不过,这顿疯闹也让他心情好了不少,关于南黎,也许明天就有答案了,是说还是不说,就当再给他和程澍一天时间。   翌日,章珣八点多醒来,从卧室出去,看见坐在客厅沙发里的肖凡时,脑子里当真闪过了程澍要跟他求婚的场面。   肖凡是不知道他脸上的情绪到底是什么,站起身叫了声,“章先生。”   “你回来了,”章珣应着,看见程澍端了两杯咖啡出来,一杯放在肖凡面前,另一杯则在他自己手里,他邀肖凡坐下,而后对章珣说,“以后还是老样子。”   “好,”章珣过去,倚着程澍坐下,朝肖凡倾了倾身,“他给你涨薪水了吗?”   肖凡好笑,强忍着点头,“高薪。”   “那就好,那就好。”   “程总,一会儿去陵园,我开车吧。”   “陵园?”章珣猛的看向一旁神情自若的程澍,脑子里不知多少念头走过,磕磕巴巴的问,“去陵园做什么?”   程澍没回答他的话,两小时后,章珣在万福陵园入口处见到了那个瘦猴精。   那人还是在他刚回临海时见过,点头哈腰的凑在程澍身边,今天一见,身材没怎么变,就是下巴续了胡茬,看起来蔫儿坏蔫儿坏的。   “哟,程总,慢点。”   瘦猴精上来,正逢章珣下车,程澍没理他,回身将手递给了章珣,章珣握住他的手,顺势搂住他,又听得瘦猴精说,“程总年年在付费,您放心,我可差人好好管理着呢。”   肖凡跟在最后头,顺着台阶一路往上去,他也算轻车熟路,这块墓地当年还是他陪着程澍来挑的,地理位置,风水都极好,适合给南夫人迁墓。   很快到了八号地,空置的墓地位置就在眼前,肖凡诧异,章珣也是如此,前者以为南夫人的墓应该正正当当的立在眼前,后者则心下一沉,心知这是程澍为他母亲早早就备好的墓地。   “程总,其实您付的基础管理费我们也会精细照顾,” 瘦猴精说,“这几年我们每天都会派人过来巡视,就是不知道您之前说的迁墓,会在什么时候。”   “辛苦,” 程澍打眼看着,没有表现出不太满意的神色,而是将章珣揽到怀里,问,“这块地怎么样?”   章珣半握的手指收紧了些,“程澍,我想跟你说,”   “把你妈妈接回临海来吧,” 程澍打断他,“这块墓地我一直让他们照看着,你可以把她葬在这里。”   “你在胡说什么……”   “你以前做那些兼职,是为了给她买一块墓地不是么?只不过后来把钱都花在我身上了,” 程澍说的很轻,也很笃定,“如果你舍不得,那再等等也没关系。”   章珣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转过了身去,朝前走了几步,刚要张口说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   “章珣,”   “程澍你是个傻子是吗?”章珣胡乱抹了把脸,一手抓着胸口试图让自己透口气,另一手撑在他胸口,让他停下来,“你是不是傻啊,你顾着点你自己行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我!你个傻子,大傻子!”   “你听着,我妈的骨灰我自己会安排,这块地我不要,”章珣一口气说完,突然蹲了下去,他心口疼的无以复加,只有嘴里一遍遍骂着,“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傻子……”   “章珣,” 程澍那时过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只胳膊搂在怀里,另一手则接了在口袋里燥个不停的电话,那头沧桑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程澍,你给我滚来医院!咳…… 翅膀硬了,啊?跟梅可取消婚约,连延禾的管理权你都交给了梅志远,你疯的不轻啊你!!” 第71章 归处   程天旭的谩骂没有持续多久,他身旁的仪器便开始尖叫,以至于隔着电话,程澍都能清晰的听见那头病房里的兵荒马乱。   挂断电话后,他叫了肖凡,“去开车。”   “是。” 肖凡要下山,顺带将那一脸茫然的瘦猴精从他们身边拎走了。   章珣是气愤,是心疼,总之情绪波动过后,在程澍怀里变的异常安静。   “好点了吗?”   听着程澍这么问,章珣才动了动,“程澍,” 他抬起头,“我,其实,我是想跟你说,”   “我知道,” 程澍的手心覆盖在他一边脸颊上,“先不说了,我们恐怕得去趟医院。”   章珣跟着程澍到程天旭所住的私立医院时,正逢陆湘芸的车子也急停在了医院门口,下车前章珣陡然间犹豫了一下,在看见程澍递过来宽慰的眼神后,才跟着他下了车。   陆湘芸也看见他了,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话,章珣这样随着一行人上楼,快到手术室时,瞧见一个医生带着护士迎上来,站定在程澍和程浪面前,“有些情况要跟您二位说明一下。”   医生说,“老爷子本身高血压动脉硬化,加之突发脑出血,而且出血量已经远远超过 30ml,术后是不是会面临瘫痪等问题,整个情况都比较难说,家属还请签一下知情同意书,手术过程中以及术后如果……”   “我签!” 程浪很快冲护士伸出手,“给我,我签。”   等人回手术室后,陆湘芸走到程浪身边,握住了他胳膊,“老公,你先坐下,爸会没事的。”   程浪是坐下了,可他的视线还挂在程澍身上,“老三,爸这口气要是没提上来,你是不是才满意?”   程澍在对面,站的笔直,章珣的手还在他手心里,但没听见他搭话。   “早上新闻铺天盖地,梅志远那张嘴都要裂到耳根子了,你不娶他女儿也就罢了,管理权你总要握在自己手里吧?延禾这项目你费了那么大工夫,敢情就为了给梅氏做嫁衣?我早跟你说过,爸妈的事该他们之间解决,你不要管,现在妈和大哥都不在了,还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吧?我有时候真搞不懂你到底图什么,你到底要把这个家搅和成什么样你才满意!”   程澍送走梅可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媒体透露转让项目管理权,以及与梅可解除婚约的事情,如果再多看一部分娱乐新闻,还会发现,那上头有昨天程澍在机场送走梅可的照片。   程浪是不懂,和小时候一样,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母亲和大哥 24 小时围着程澍转,为什么程澍会生那种离不得人的病,为什么家里人从来都不听他程浪的需求,为什么只有父亲愿意在雷雨天留他在书房躲一躲……   “哥,” 程澍在他话音落了很久后,突然很轻的叫了他一声,这让程浪迅速的平静下来,与他对视,“怎么?”   “南黎的骨灰,在后湖,” 程澍缓缓道,“她的墓从来就迁不了。”   程浪愕然的视线扫过他和陆湘芸,陆湘芸看的却是章珣,章珣也看着她,而后听见程澍说,“延禾这个项目我们占了股份,盈亏都得承担,至于管理权和婚约,那是老爷子威胁我的条件,没有结果就没有条件,这是公平的。”   “老三,你,”   程澍松开章珣的手,朝程浪走了两步,“哥,从前因为我,南黎和程澈总是忽略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鞠躬起来后,他接着道,“V.T 是我一手做起来的,我会把它从南海星程独立出去,这之后,我的股权转让协议会给你送过去,往后南海,就靠你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程澍脸上没什么波动,他退回去牵起章珣的手,“走吧,回家。”   章珣就这样被带走了,肖凡的车子等在楼下,而后将他们送回了云顶。   章珣一路上都在想,家庭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最微妙的群体关系,一旦不注意分寸,就会让一家子人看起来那么的貌合神离,程家如此,章家也不免于俗。   吩咐李姨做饭后,程澍将章珣带回了卧室,章珣在程澍转身准备去浴室时猛地抱住了他。   “程澍……”   “我在。”   “你冲我发脾气好不好?”章珣乞求他。   “不好。” 程澍捧着他的脸,用指腹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痕,“南黎骨灰的事,觉得我应该知道,但又不敢告诉我是么?”   章珣呼吸发颤,他闭上眼,轻轻点头,又掉下两行泪珠子来。   “好了,不哭了,” 程澍温声,重新抱他,“再怎么替我惋惜,南黎的骨灰也不可能恢复。”   “我怕你接受不了,”章珣终于开口,带着沙哑的哭腔,“我真的怕,我怕你为这件事倒下去,我又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 程澍说,“陵园那块地本来就是双 *,我原先是想,等你从卡萨回来就劝你把妈妈的骨灰葬在那儿,谁知这中间我又耽误了几年。”   程澍今天但凡是说出口的话,都像在章珣心口撞钟,一遭下来,让章珣大脑持续的空白。   “这件事不急,我等你考虑清楚,” 他还说,“齐欢和南黎一样,都该有个归处,这是我很早前做的决定,你不必有负担。”   那天程澍再也没去医院,章珣总是有些不安,晚些才听程浪给程澍打来电话,说人是抢救回来了,但醒来后怎么样,大家都得等。   更晚一点,氧舱,投影上是一部老的文艺电影,画面忽明忽暗,章珣的手指缠在程澍耳朵上,可能无意识的揉捏了太久,这会便被程澍给捉住了。   章珣低下头,看着躺在腿上的人,“弄疼你了?”   程澍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再揉下去要熟了。”   章珣便用另一只手去摸了下,果然滚烫,很快就将手拿开了,片刻,“程澍,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关于骨灰的事?”   “我不知道,” 程澍的声音在氧舱里显出一丝淡淡的疲惫感,大约是想起那天傍晚,虹山后湖边剑拔弩张的父子,或是今天,从电话那头传到耳边的尖锐仪器声响,他突然翻身,将脸埋在了章珣腹部,“章珣,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老爷子讲完黑天鹅的故事,是他那句‘在她该在的地方’,亦或昨天在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收到陆湘芸带着章珣去后湖说话的消息,还是章珣从昨晚到现在的异常反应,他是什么时候完全认定那个猜想的,他当然说不出来。   章珣就这么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许久后听见他似有若无的说,“都不重要了。” 第72章 特助   作者有话说:后面就甜甜甜甜…… 了   章珣跟程澍在氧舱过夜的次数其实不多,即便折腾到很晚,他还是会被程澍抱回卧室,但刚刚过去的这一宿,章珣一直留在氧舱里。   清晨七点多的时候,程澍保持着昨晚躺在他腿上的姿势醒来,看见睡得正熟的章珣,小心的抬起身子,但还未多动,章珣跟着也醒了。   “程澍……”   “腿还好吗?” 程澍在他身边坐着,手握住了他大腿,不经意的揉了揉。   “麻了,”章珣尝试动了下,很快便产生了密集的酥麻感,“呃……”   睡了一夜,程澍的衬衣变得皱巴巴的,下衣摆散乱,站起来时整个人看起来比昨晚还要疲惫。   所以章珣在他弯下腰准备抱自己的时候,不太愿意的缩了缩身子,“我能走。”   程澍就势将双手撑在他腿两边,“确定?”   章珣点头。   “那我走了。”   程澍说着话,站直了,转身朝外走,章珣怔怔地望着他,迟钝的问,“你去哪?”   “上班,” 程澍在氧舱门背后停下来,说,“章先生今天什么安排,回北襄,还是等我回来?”   “……”章珣没主意,其实营销部是很自由的,但许久不联系陈永凯,很容易被对方在绩效上打低分。   章珣琢磨着,将已经不怎么麻了的腿从沙发上放下来,“我得打个电话。”   程澍便开了氧舱的门,后撤了一步倚在门边,在章珣走过来,缓慢的路过他的时候,从身后抱住人,一路推着他往卧室去。   花洒里的水热的很快,程澍将水调温,手握着章珣肩头,亲了亲他脑袋。   沐浴液在章珣手心,他低着头涂抹在身上,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跟身后的人说,“昨天你睡着后,我看了那些新闻…… 你工作上的事我不太懂,但程老先生为这事被送去抢救,我的确替你感到不安。”   程澍没有答话,将他身子转过来,而后捏着他下巴亲了上去,这样的亲吻无疑是突兀的,在章珣看来,这是程澍用来逃避问题的某种方式。   洗完澡,程澍率先出去了,章珣再冲了一会才裹好浴袍回卧室,卧室门虚掩着,章珣听见了肖凡的声音——   “程总,医院来消息说程董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嗯。”   “您从全国各大三甲医院请来的权威,十点钟要再做一次会诊,您今天要去医院吗?”   程澍微微摇头,“让二哥到总部,交接的事要尽快。”   “程总,”   “该说的都跟他说了,这件事你做不了,梅可让你回来做什么?”   肖凡为难,低下头,“是,我知道了。”   肖凡走后,章珣换好衣服出来,程澍站在窗边,视线落在远处的海面,今天临海的天阴着,连带着目之所及的海天交接处都像被雾化了一般。   肖凡的话章珣听的很清楚,到底是父子,程澍大概从没想过真的要了他父亲的命,所以早早地备好了专家,但这之中的复杂之处,章珣无法完全体会。   “程澍,”章珣叫他,在他回头的时候跟他说,“我得回一趟北襄。”   程澍听见,眼底滑过一丝黯淡,“好。”   章珣又说,“回去看看章珒,顺便,把工作辞了。”   程澍这才回过身,注视着他,“认真的?”   “嗯,就是不知道程先生原来教章珒的,愿不愿意再教我一遍?”   程澍噙着笑意,久久没有回话,章珣随后也笑了,两人这么站着,满目星河。   程天旭过了一个礼拜才醒来,事实上他早就不能下床了,只不过比起完全的瘫痪,程澍请来的专家想了很多办法才勉强维持住他现在的状态。   他看起来很羸弱,手术昏迷,如同将他这一生浓缩的过了一遍,但在看见程澍走进来的时候,他还是倔的瞪圆了眼睛,以显示他残存的精气神。   程澍不在意,即便老爷子现在坐起来,下地,或是大发雷霆,他也觉得没什么,只是拉了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凝视着他,“梦到过南黎吗?”   “你……”   “后湖里养的黑天鹅,我送走了,” 程澍一字一句道,“你好好活着,躺在这张床上,好好回忆你过去的几十年。”   “程澍……” 程天旭吃力的抬了抬手,未果,又笨重的放下去,“你,你把黑天鹅,放回去……”   “你放回去,那片湖里,不能,没有黑天鹅。”   程澍没有答应,程天旭过了好一阵才发觉他已经离开了,护士进来时,他布满皱纹的眼角俨然多了几道泪痕。   章珣的离职手续办的很快,回去却没见周思让,姌姌说他也已经离职了,章珣思来想去,估摸着那家伙肯定在临海,于是打了电话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还跟他说,过段时间一起吃饭,正好带他见见某个人。   章珒再过两天要开学,章珣晚上吃过饭,在他房间替他收拾行李,说话的时候,章珒坐在电脑前,将耳机摘下来挂在了脖子上。   “哥,你可比我任性多了。”   章珣折好外套放进行李箱,才道,“梅小姐去了香港,他身边只有肖凡一个体己的人,我总是不放心。”   “我是没意见啊,刚好你不在,我耳根子清净。”   “你什么时候改改你这嘴臭的毛病?”   “改不了,” 冷却结束,章珒的游戏角色又杀进了战场,“等我开学你再过去吧,早知道我也生个病了,学学程大哥那黏人劲儿。”   章珣好笑,将收拾好的行李箱拎起来放在了衣柜旁边,“开学我送你,去你宿舍看看差不差什么。”   章珒忽而灵光一现,“你要是觉得亏欠我,跟程大哥商量商量,给我零用钱翻几倍呗。”   话音落了不久,只听房门‘砰’了一声,他回头看时,章珣已经出去了。   零花钱自然是涨了的,章珣去北襄后,章珒就收到了程澍的汇款,但这事儿应该是程澍自作主张,毕竟他给章珣打电话过去表达感谢时,章珣的反应除了气愤还真没别的。   不过这事含糊一下也就过了,程澍要给他钱,章珣想拦也拦不住,章珒乐得自在,那几天兼职都做的格外快乐了些。   也是那阵子,媒体报导南海星程的新任董事,是程家老二程浪,消息一出,连带着陆家的股票也走势颇好,报导也提到了程澍和 V.T,只不过原先在程澍身边保驾护航的梅可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生面孔,年轻,清秀,在媒体围上来的时候,被向来不爱接受采访的程总护在了怀里……   章珣回办公室后难免生闷气,气的也是自己,作为 V.T 老板的特助,他打着保护程澍的旗号过来的,事情却总是不朝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程澍坐在办公桌后面,签完了几份文件,叫了声 “章珣”。   章珣应声抬头,看见他朝自己伸手,下意识的将手放到了他手心里。   程澍忍不住发笑,碾了碾他的手指,才说,“文件。”   “啊,哦。”章珣抽回手,将另一只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 第73章 爱意   作者有话说:黑天鹅在番外讲 铁子们   程澍原本是不懂‘爱’这个字的定义的。   这些年他想起程澈的概率大多发生在和章珣相处的时候。   想起程澈问他,“小澍,你知道拥抱可以让对方感受到你的心跳吗?”   十来岁的程澍摇头,程澈便将他抱住,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拥抱会让两个人的心脏缩小到最短的距离,这种时候,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爱和不爱。”   程澍还是无法理解,他认为自己一定不会去抱除了大哥和妈妈以外的人。   可是后来,他抱了章珣,距离南黎和程澈出车祸不到两个月,他借着生意的机会飞来卡萨散心,在一个寻常的夜晚,章珣突兀的闯进了他的视线,温热又单薄的身子贴在他胸口,心跳擂鼓一样的打在他身上,那时程澍想起程澈的心跳理论,平生头一次产生了关于‘爱’的想法。   这会,程澍将签好的文件摞起来,推到了一边,又将自己和办公桌拉开一点距离,才冲章珣说,“过来。”   章珣便绕过去,在他腿上坐下,“最近娱乐新闻都在谈论我和你的关系,V.T 要是因为这个受到影响就太不划算了,我想,要不我还是跟媒体说一下?”   “说什么?”   “说我是你的特助,你上次护着我,是因为我头一次经历那种场面,你只是很绅士的帮了我一下。”   程澍听着,未置与否,倒是另起一行问,“哪些媒体在讨论你和我?”   “很多啊,”章珣想要罗列,又作罢了,他觉得重点不在这里,而是,“你原先都出现在财经新闻上,总不能因为我来,你反倒被娱乐新闻当香饽饽了。”   “那开个记者会怎么样,” 程澍提议,“澄清一下我们的关系。”   “那也太,劳师动众了…… 我的意思是,下次有记者问,我就这样回答不就可以了?”   “好,我听章先生的。”   章珣见他答应,方才的情绪散去,这会贴到他胸口,抱着他不肯动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记者还没碰见,转天连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都写着【程澍宣布与其特助章珣为伴侣关系】,章珣从床上惊坐起,手机叫嚣着,屏幕上是周思让的名字。   章珣没接,他从床上下来,满屋子里找程澍,最后在书房看见站在书架前的人,举着手机上的报导便过去了,“程澍,这就是你说的澄清么?”   “嗯,” 程澍头也不回,手里拿着一本章珣连名字都看不明白的书,温声道,“你不喜欢伴侣这个词?”   章珣一顿,“不,不是不喜欢这个词……”   “那就好,” 程澍翻阅了几页,而后合上那本书,转向章珣,“今天休息,想做什么,我陪你。”   章珣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他觉得光从窗外透进来,穿过书架的缝隙,照映在自己和程澍身上,某一瞬间直接弱化了他心里的恐惧,这几年,程澍就是这样,抽丝剥茧,一点一点将那个讳莫如深的秘密暴露在这样好的阳光之下。   章珣的思绪短暂的游离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抽走他手里的书放回了书架上,在抱住他脖子的时候跟他说,“陪我接吻吧,我们好久没有好好的接吻了。”   只是接吻,程澍扼住他的腰,耐心的厮磨他的唇瓣,章珣会微微张开嘴,收回舌尖,用牙关钳制住他的舌尖,等他不动了,再松开,讨好似的舔舔他的唇肉。   呼吸交缠,唇齿相依,过了许久,程澍微微喘着气,抵着他额头问,“想不想见亚斯曼?”   “亚斯曼?”章珣说,“他出狱后回菲斯城生活了,我还不太敢过去,那,那年我,”   “我带你过去,” 程澍说,“手续确实有些麻烦,你再等我一段时间。”   章珣无疑是欣喜的,欣喜过后又有些诧异,依着程澍以前的性子,断不会提前跟他说明白,一定是买好了机票把他带到亚斯曼面前……   章珣本就穿着睡袍,在程澍注视着他的时候,解了腰间的带子,一边将睡袍褪去一边道,“程老板大恩大德,小章无以为报。”   话毕,将自己重新送入了他怀中。   和程澍做爱的记忆,大多带着鲜血和疼痛,皮开肉绽,满身伤痕,欲望总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两个人,但今天不一样,程澍不再需要那些迟钝的痛感,他被章珣掀倒在书架之间的空地上,坐起来后也没有抱住章珣,只是手撑在身后的地板上,因为章珣贴的他很近,近到程澍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爱意。   程家二哥被赶鸭子上架,董事会一帮人虽有不满,可人家做的事一个比一个漂亮,久而久之就都闭嘴了。   章珣后来才从肖凡口中得知,是程澍站在程浪的背后,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处理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情,那也是程澍早早就传达过的想法,他一定要尽早脱离南海,但绝不会撒手不管。   章珣接周思让电话是在一个礼拜后了,趁着程澍晚上有视频会,章珣溜出去,在酒吧找到了周思让和梁近舟。   知道那个是程澍,是搜一搜就知道多厉害的角色后,周思让对章珣这个嘴严的功夫狠狠揶揄了一番。   “梁近舟也是,一问三不知,怎么你们透露一下会死啊?”   酒吧吵的厉害,章珣还是能听见他说,“我说那次你怎么看了个新闻就跑了,还有啊,3201 那个大老板就是他对不对,上去送个酒人就消失了,你们老早就在暗度陈仓了是不是!”   章珣想去捂他的嘴,随后又想起来,现在好像提一提也没有多大关系,于是拿了酒跟他说,“我道歉,我自罚两杯。”   于是几杯酒下肚,酒吧吵闹,周思让本就是说着玩儿,也没有再为难他了。   只不过那会邻桌有人来敬酒,凑在章珣身边,试图找他要联系方式,章珣立刻就拒绝了,那会周思让听见梁近舟在耳边说,“现在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了,以后也没有。” 第74章 醉酒   周思让很短暂的见了程澍本人一面,在梁近舟打完电话不到二十分钟,那人从门口走进来,带着卡座区一片男男女女的目光到了三人面前。   梁近舟将缠在章珣身上的周思让扒拉了下来才说,“程哥,他俩好久没见了,所以……”   “没事。” 程澍的视线黏附在沙发里已然喝醉了的章珣身上。   “程老板?” 周思让揉了揉眼睛,“真是您啊?”   程澍不语,又见周思让摇晃着努力的想要站直身子,朝他伸出手,“初次见面,您好,我是章珣的好朋友。”   梁近舟皮笑肉不笑,试图将他的手拉回来,手刚动了动,就见程澍握住了周思让的手,“你好。”   客气,礼貌,不到两秒,他便回身将章珣从沙发上抱了起来,离开时路过吧台,不知跟那经理说了什么,没过多久服务员便排着队给他们送来了酒水。   周思让那时候想,梁近舟的话说对了一半,这程老板怕是也瞧不上除了章珣以外的任何人。   周思让喝起酒来北方人的本性就暴露了,以往几瓶啤酒章珣已经有些微醺,今晚被周思让灌那么多,这会觉得天旋地转,连眼前这张脸也多出了好几个重影。   “开车。”   程澍的声音一出,司机便发动了车子,顺带将头顶上方的后视镜收了上去。   章珣不是很舒服,但身子只拧动了几下就被程澍束缚住了。   章珣又将下巴搁在他颈窝里,囫囵的说,“只喝了一点点……”   程澍没应,章珣又朝他怀里缩了缩,“能别动了吗?”   程澍还是没应,章珣不一会儿便开始哼唧,嘴里发出程澍难以识别的语句,于是,片刻后,程澍才重新开口,“靠边停。”   司机听见,车子减了速,靠着马路边停了下来。   夜太深,路上不怎么热闹,发觉车子不动,章珣也就安静了,他还是横坐在程澍腿上。   程澍拿了瓶水,拧开后,将瓶嘴喂到章珣嘴边,“要不要喝?”   章珣点头,而后含住瓶口,喝了一点,“够了,好胀。”   程澍便将瓶盖盖好,放到一边,接着道,“车什么时候能动?”   “好胀……”章珣听不进他的话,胡乱的摸到他的手,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它好像快爆炸了。”   程澍不知无奈还是什么,没来由的笑了下,由着他的动作,朝一个方向轻轻的给他揉肚子。   一开始,程澍也没意识到章珣的呼吸声很重,是那会司机下了车,程澍才看向章珣的脸,发觉他脸颊通红,还拼命的往自己怀里钻,程澍才反应过来,于是握住他后颈将他微微剥离开,“快到家了,忍忍好不好?”   章珣摇头,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裤腰缝里塞进去,只等被他握住,章珣又难耐的叫他,“程澍,程澍……”   司机隔着百来米抽了几根烟,收到让他过去的消息时往嘴里喂了颗薄荷糖,又拍了拍身上,等确认没味儿了才跑过去上了驾驶座。   上车时匆匆一瞥,后座上的章珣被程澍用外套裹在怀里,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他想起许久前,程老板也是在后座上坐着,看着窗外发呆,没头没尾的问了句受不受得了北方那么冷的话,他也想,那时候问的应该就是他怀里这位先生吧……   弗瑞斯那个老头每个月会过来一次,章珣回临海后,弗瑞斯定在云顶给程澍做听力电位治疗,治疗结束后还要做韦氏智力测验,有时候两个人大半天都呆在氧舱里。   章珣偶尔进去,撞上程澍做量表,因为看不懂就又退了出来。   这和他作为特助跟在程澍身边的体会是一样的,那时候在万嘉,决定转去营销部,章珣私心也是想学一些关于生意的事情。   可事实证明,跟在陈永凯身边学的那点东西,以及他手上那些客户,在程澍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程澍总说他矛盾,后来章珣就不认了,他觉得自己很被动,被动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被动的跟在他身边做一个,废人。   “今天的波谱也很漂亮,” 弗瑞斯出来时,接过了章珣递来的咖啡,跟章珣说,“这是这几年我给他测出的结果中,最接近普通人的曲线。”   章珣有些激动,夺过他手里的报告单,看着纸上的波纹,忍不住叹道,“真的好漂亮。”   弗瑞斯慈爱的笑,拍了拍他胳膊,“是你的功劳。”   “不,弗瑞斯先生,辛苦你了,谢谢,谢谢你没有放弃他,”章珣举着那张纸,就像小时候拿着第一名的奖状一样,在程澍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扑进了他怀里,“厉害呀程先生,每个月都在进步!”   程澍低头,亲了亲他,而后看向弗瑞斯,“我送你。”   “不用,不用,” 弗瑞斯难得将中文说的这么顺口,“Shu,如果你产生三到四个月的稳定期,我想我是时候回加州了。”   “好,” 程澍破天荒的揶揄他老人家,“现在对南黎还有愧疚吗?”   弗瑞斯摊手,耸起肩头,“或许,早就没有了。”   做完治疗后的那几天,章珣瞒着程澍用他新鲜出炉波谱写了一首同频率,同幅度的曲子,又趁着被程澍晾在家里的空隙,将曲子修改好后弹了几遍,最后将完成版录成音频,设置成了自己的来电和闹钟铃声。   但有天晚上,章珣想起来把曲子调出来播放给程澍听,程澍却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觉得有点难入耳,还跟他说,   “以后不用什么曲子都学。”   章珣听了,嘁了一声,推开他身子,翻过身背对着他,“你懂什么……” 第75章 叛逆   程天旭还是完全的瘫痪了,章珣跟着程澍去医院,到的时候,看见程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状态很不好。   陆湘云跟着医生从病房出来,那帮医生看见程澍后纷纷停了下来,为首的跟他说,“抱歉,我们尽力了。”   “辛苦,” 程澍仍旧面不改色,在医生们离开后,走到了病房门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人停在那里迟迟没有进去。   “爸昨晚突然不好,医院该做的都做了,” 陆湘云说,“已经这样了,你也可以好好跟他说说话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 程澍偏头,对陆湘云说,“过几天送回虹山吧,家里有佣人,省的二嫂再张罗了。”   “好。”   陆湘云答应,可程澍还站在那里没动,章珣在他身后几米远的位置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章珣觉得他是想进去的,尽管里面那位曾经威风凛凛的雄狮如今已年老衰败,程澍的身上始终承着他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在马上要登机的情况下带着章珣赶回了医院。   但章珣没有多事,他知道自己在程浪和陆湘云面前,没有立场去表演被程澍偏爱的角色,他等到了折回来的程澍,听见他说,“二哥,我要去趟卡萨,可能一个月,可能更久,集团有什么问题,打给肖凡。”   程浪很迟钝的抬起头,看向了章珣。   章珣与他对视,他不知道程浪眼底到底是什么情绪,但他没有退缩,少时,程浪撑着腿起身,跟他说,“麻烦,照顾好我弟弟。”   “好。”章珣眼眶一酸,很快被程澍拉着走了。   本来是今天要去卡萨,程澍在登机时带着他回了市内,回云顶的路上,他又打给肖凡,让重买机票。   车子驶过沿海公路的直角弯道,章珣突然捧过程澍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程澍不挣扎,歪头蹭了蹭他手心,“你当年只是被警方劝离,再回去可以主动去当地警署备案,只要不再违法,其他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这段时间都在查我当年在卡萨的事?”   程澍这时摇头,在章珣疑问的目光下,回话,“当年的事我当年就知道了。”   “那……”   “好了章珣,” 程澍握住他的手,拿开后凑过去亲了亲他,“弯道已经过了。”   章珣听着,叹气,觉得这人啊,太聪明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像程澍这样,聪明还非要拿出来膈应人的,更不好。   但程澍连他这点心思也看出来了,将人抓过来重新亲了下去,亲的太狠,一不小心磨破了嘴唇,程澍才停下来,舔掉他溢出来的血水,“你最近太叛逆了,章珣。”   叛逆期迟到了很多年的章珣,在一个礼拜后抵达了卡萨。   来接他们的是阿丹,这几年章珣都靠邮件与他们来往,这次见到他,发觉他老了很多,但不是外形显老。   “阿丹,你好吗?”   阿丹点头,接过他们的行李放进了车子后备箱,“亚斯曼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   阿丹连说话也慢了很多,以前,阿丹大多数时间在听亚斯曼的话,亚斯曼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梁近舟没搬走的时候总说阿丹是没有自我意识的,就算亚斯曼让他去死他都不会犹豫。   那时候的阿丹,在亚斯曼的任何命令下来的时候,都会像警犬一样兴奋且高度配合的完成指令。   可现在,章珣看的很清楚,阿丹老了,他身上没有当年的活力了。   去酒店的路上,阿丹开着车,章珣很早前在邮件里得知,他的旅行社在入狱后就被查封了,出来后没办法继续经营,现在他都在打散工,收入勉强糊自己的口。   章珣也知道,寄给阿丹的钱,一定都被他偷偷寄给了亚斯曼。   “程先生,让您破费了,知道您过来,明天救助中心设了晚宴,还请您过去见见孩子们。”   快到酒店时章珣听见阿丹用蹩脚的中文说了这么句话,随后看向程澍,问,“破费什么?”   程澍不语,章珣又问阿丹,“你刚刚说什么?”   阿丹说,“程先生很早前向儿童救助中心捐了两千万,还联系了工程队,现在新的活动楼和住宿楼都已经交付使用了。”   阿丹和亚斯曼出狱后,相继去救助中心要求接回艾丽莎和缇娅,可是都被拒绝了,那时候亚斯曼邮件里关于她们的只言片语让章珣也牵挂的厉害,毕竟谁都知道,救助中心的条件只能保证温饱。   他此刻想,程澍看起来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伟大的事,他也想,缇娅如今该长成更漂亮的小姑娘了,程澍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而这两点章珣都猜对了,晚上,章珣和亚斯曼通完电话,从床尾爬到程澍身上,“亚斯曼在菲斯城等我们,他高兴坏了。”   “那明天过去。”   “不,你明天得去救助中心,难道你不想看看艾丽莎和缇娅么?”   程澍看着他,眼神里像是在说,我对小孩不是很感兴趣。   章珣的指腹便摸到了他鼻梁上,片刻后,又到了他下巴,“你们资本家做慈善,总得有个理由吧,为了名声或是别的,这种事你怎么,”   “怕你难过,” 程澍轻声,“怕你看见那两个孩子过得不好,难过。”   章珣默下来,注视了他一阵,而后附过去吻住了他,亲吻反复了几次,次次都发出吧唧的声响,这让程澍的表情带上了意外和一丝莫名。   章珣说,“我觉得别人一定受不了你。”   “嗯?”   “你这种闷葫芦,只有我能懂,”章珣说着,又亲了他一下,“我是说,以后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幸运和美好的事,你不说,我依旧不会问,但我都会理解成,是你给我的。” 第76章 喜欢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到这里就完结啦 明天更番外哦 会有小两口的甜蜜日常和南黎的故事 额 从八月开文到现在 辛苦大家了 真的 感谢陪伴 我爱你们 抓过来一个一个亲一口的......   阿丹每周末会在救助中心做义工,这件事起初也是不被允许的,他被工作人员从里头赶出来无数次,次次都在大门口等着,有时候一等就是一宿,因为救助中心每天清晨会让孩子们到院子里晾晒衣物,艾丽莎和缇娅会跟在队伍的最后头跌跌撞撞的跑出来,阿丹就冲过去扒在围栏边看她们。   时间长了,救助中心也被打动了,允许他周末过来做义工,顺便陪陪孩子。   可能这也是亚斯曼不在,阿丹唯一能排解思念的方式。   程澍出现在救助中心后,被中心长带去活动室,看了孩子们的画展,手工展,还有由程澍捐来的乐器所组成的乐队的演奏,音律嘛,程澍自然是不太喜欢,但因着章珣小心的护着,在他耳边念叨了不下十次,“人会不会太多,我让他们站远点……”   程澍便抽空回话,“你昨晚可以答应我直接去菲斯城,这样避免了很多麻烦。”   “这不是麻烦,你一定要看看你给孩子们带来了什么。”章珣说完,视线落在人群后,那里阿丹一手抱着缇娅,另一手牵着艾丽莎,在章珣越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时,将缇娅送到了章珣面前,“缇娅,这是哥哥。”   缇娅自然是不记得他了,但还是招人怜的朝章珣伸出了胳膊,“哥哥。”   章珣心头一软,将人抱过来,三四年了,缇娅已经是大孩子了,这样抱着,章珣会有吃力的感觉,但也不太想放下。   “艾丽莎,” 阿丹又道,“叫哥哥。”   艾丽莎有些羞怯,她看着章珣,又看了看章珣身边的程澍,在阿丹的话音落了很久后,走上前,伸手抓住了程澍垂在腿边的手指,再转身,与程澍并排站着,并不说话。   章珣看见程澍的脸上在一瞬间出现了不自在和不知所措的神色,不过他藏得太深,很容易让别人误会成‘不喜欢’。   章珣也看见,艾丽莎握住他的手不久后,程澍的拇指指腹在艾丽莎手背上,似有若无的蹭了蹭。   那天的小孩们并不闹腾,他们很耐心的告诉章珣和程澍他们做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演奏的是什么,还在他们二人要离开的时候送了些礼物,都是自己做的,章珣收的开心,又对艾丽莎和缇娅依依不舍,以至于耗到天黑,才真的从救助中心离开。   “阿丹,亚斯曼不经常过来吗?”   回酒店的车上,章珣想起来问,因着今天缇娅在他耳边悄悄问了句,“亚斯曼爸爸什么时候才会来?”   章珣答不出,缇娅的话让他知道,亚斯曼可能从来没来看过孩子们。   阿丹嘴唇嗫嚅,好一阵,“他不会来。”   他不会来。   那天章珣才知道,亚斯曼出狱搬去菲斯城,之后他从未踏进过卡萨半步,而他邮件里所提到的关于孩子们的一切,都是从阿丹放在他门口的信件上提取的。   见到亚斯曼是在第二天下午,章珣和程澍等在老房子的院子门口,日落西山,亚斯曼慢吞吞的背着夕阳的光线向他们走来。这一瞬间,章珣原本的很多问题都不想再问了。   “珣,你来了。” 亚斯曼站定,噙着笑说完这句话,掏了钥匙开门,将门敞开后让到一边,“进来吧。”   章珣抓住程澍的手,牵着他走了进去。   亚斯曼带他们去看了刚杀好的羊,说是在附近农场里买的,因为总去做帮工,农场主给便宜了很多。   程澍暂时没有对羊肉的味道表现出难受的样子,他坐在章珣身边,玩儿着章珣放在他手心里的手。但没多久章珣就把手抽走了,他拿手机调出昨天拍的照片,然后挪到了对面亚斯曼的身边,跟他说,“昨天我们去救助中心探望了艾丽莎和缇娅,你看,她们特别开心。”   亚斯曼注视着,笑着点点头,“珣,谢谢你,谢谢程先生。”   章珣想要把照片传给他,但被他拒绝了,亚斯曼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道,“你们坐会儿,我去做晚餐。”   仓皇间,章珣也跟着出去了,“亚斯曼,亚斯曼,” 到了厨房,章珣停在亚斯曼身后,“亚斯曼,我知道你不想再一次入狱,你也不想阿丹因为你们的感情再进去,但是阿丹,你总得让阿丹见见你啊。”   昨天阿丹跟他说,“亚斯曼从来不见我,我去菲斯城找他,他只会一味地驱赶我,所以他不会来的,他不是不想见孩子,他只是不想见我。”   “亚斯曼,”章珣又走到他身边,摁住他拿着切肉刀的手,“你说话,说话好么?”   亚斯曼停下来许久,垂着头,陡然间,大颗的泪珠子砸到砧板上,他说,“阿丹让我带着孩子们逃跑后,他被人逼着交代我的下落,无论里头的人怎么欺负他,侮辱他,他什么都没说,出狱后,他试图来看我,在监狱门口和警卫动手,差点又被送进来,这是我出来那天,警卫告诉我的,”   亚斯曼看向章珣,眼底猩红,“我跟他,有很多年没有拥抱过了,那天是我和阿丹的纪念日,我想抱他,原本只是想抱他一下,可他那么热,他大口的呼吸,他也抱着我,我该怎么松开他呢?”   亚斯曼放下刀,手撑在厨台边缘,他摇头,不停的摇头,“我放不开,所以我跟他做了,但我没有后悔过,即便让我多坐几年牢我也不会后悔,你知道吗,我生活在摩洛哥的近四十个年头里,只有那一天,是完全属于阿丹的。”   天黑之后,亚斯曼在院子里架了烤架,柴火升起,方寸间寥寥炊烟,羊肉经过炙烤散发出诱人的香味,程澍坐在门口,喝着亚斯曼酿的酒,亚斯曼进进出出忙活着,章珣那时看见,院子外头不远处,路口的拐角,阿丹半个身子隐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晚饭过后,亚斯曼安排他们去楼上休息,章珣洗漱完回房间,从窗户看见了还等在楼下的阿丹。   阿丹走近了些,背对着院子大门坐在马路边的路灯下头,章珣想下去跟他说点什么,一时又整理不出头绪,犹豫间,看见亚斯曼从屋里出来了,他拿着一杯水,推开院子门,走到阿丹身边,离着一米多的距离坐了下来……   其实程澍到卡萨后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却在这时候拉上窗帘,将章珣从窗边带回了床上,灯光熄灭,程澍抱着他,“章珣,我还在这儿。”   章珣有说不上的情绪,只好往他怀里钻,像是要钻进他身体里一样。   他突然想起那年死活不肯向江琳妥协的李夏,想起从不逾矩的梅可,想起曾经逃跑到北襄的自己,他问程澍,“所有的关系到最后都会有个结果,亚斯曼和阿丹也会有,对不对?”   “嗯,” 程澍吻他的头顶,说,“会有的。”   程澍这一趟本就有旅行的打算,回卡萨后阿丹开来了程澍租来的越野车,还贴心的在车里储备了粮和水,以及医疗包。   章珣跟他告别后,便跟着程澍启程了。   从卡萨到马拉喀什,路上走走停停,再从马拉喀什开了三个小时抵达索维拉。   索维拉古城外的渔人码头,避风港里是密密麻麻的小船,数不清的海鸥盘旋在港口上空,章珣一下车,一股鱼腥味便扑面而来,再回过头,不远处是古城堡群落,仿佛还能听见古城里街头艺人弹唱格纳瓦的乐声。   程澍下车到了他身后,章珣兴奋的指着身后的港口跟他说,“我们去那边吃牡蛎,小时候梁近舟老带我去海边小摊上吃,好久没吃了。”   程澍答应,让他慢点跑。   章珣是很喜欢摩洛哥的,程澍走在他身后时这样想,但他不知道章珣为什么这么喜欢北非这边的气候,文化和食物,就像他不知道章珣为什么这么依赖自己,不知道章珣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产生了爱意。   奇怪的是,程澍觉得章珣也不一定能回答上来这两个问题。   黏人是章珣有独特的占有欲,他跑远了,见程澍走得慢,又跑回来拉着他一起走,他问程澍,“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来这里看看的?”   没等程澍回话,他又兀自道,“都说索维拉是一个很容易被人遗忘的地方,但我不会,我喜欢古堡,喜欢港口,喜欢海鸥,喜欢从大西洋海面上吹来的风,”章珣说到这里回过头,他看着程澍,“一如我喜欢你。”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