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管   作者:栗子雪糕   简介:   霸总金主受x男大体育生攻   英俊霸总包养了不服管的烦人小狗。   -   宋思衡,一名29岁的高知精英霸总。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杀伐果断。   但他却是个零,纯零。   杨晓北,一双大眼水汪汪,但身高臂长,肌肉发达。完美符合宋思衡的要求。   宋思衡原本以为,他和杨晓北只是纯粹的金钱关系。   为了掩人耳目,他规定两人只在周末见面,不允许谈感情,不干涉私生活。他甚至没有告诉杨晓北自己的真实姓名。   看起来是个非常保险的选择。   然而,宋思衡却逐渐发现,他好像包错了人。   -   宋思衡:别随便叫我,OK?   杨晓北:好的宝贝。   -   宋思衡:说了别干涉我的私生活。   杨晓北:那你也不能跟别的男人相亲啊,他一看就没我行。   -   杨晓北:承认吧你就是离不开我^^   宋思衡:你要是没长这张嘴能赚更多。   *男大攻x金主受,19岁x29岁   *两个不同型号的混球鸡飞狗跳的故事 第1章 现金交易   宋思衡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男人也在看着他。   说是男人,也有些不太妥当。这人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背心,露出光洁但结实有力的上臂。   两人隔着莹白色的大理石茶几对视了几秒。   “没听懂?”宋思衡先打破了沉默,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大理石的桌面。   这声轻响像是一把短刃,给两人之间的空气撕开了一条口子。   “你是说,你要......包养我?”这年轻男子没忍住闷笑了一声,然后抬手呼噜一下自己短发,“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之前的关系?”   宋思衡直直地与他对视:“误会?那天我对你有什么承诺吗?”   对面那人很快耸了下肩膀,又笑了下:“没有。”   “不过今天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他接着说,“你戴上眼镜,穿上这身衣服,的确很......不一样。”   宋思衡微微松了下有些紧的衬衫领口。他有轻微散光,平日里除了开会也很少戴眼镜。今天来得急,竟忘了把眼镜摘了。   “你还是适合穿牛仔裤。”似乎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他看着宋思衡,故意用暧昧的语调提醒,“你的大腿很漂亮。”   宋思衡哪怕是聋子,也能听出来对面他气里的调笑意味。若不是那晚的体验实在太好,宋思衡早在五分钟前就想拉开椅子走出这扇门了。   明明自己坐在金主的位置,对面这人却跟个流氓似的,用眼神把自己扒了个干净。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那人继续追问,乌黑的眼睛忽闪忽闪,“我还以为你一个礼拜没联系我,是生我气了呢。”   宋思衡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窗外。   外面已近傍晚,只可惜天气阴沉沉的,天边没有一点赤色。   见宋思衡不回答,那年轻男子又嬉皮笑脸地开了口:“你给我多少钱?我还在那个酒吧上着班呢。”   “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宋思衡见他单刀直入,也不跟他绕圈子。   “一个月五千。做六休一,不过我只上晚班。”   宋思衡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脸上没有别的表情。   对面那人清了清嗓子:“你要是觉得贵......”   没等他说完,宋思衡就打断了他的话:“你把工作辞了。我给你十倍。”   宋思衡语气平淡,像是AI自动朗读。   对面的人却兀地抬起头,睫毛像把扇子一般扇动起来,乌黑的瞳仁倒映出宋思衡的脸。   “五万块?给我?”   宋思衡向来讨厌跟人讨价还价,连点头都懒得点,站起身子俯视眼前人。   对面那人却一下来了精神,抬头紧盯着他追问:“随叫随到吗?还是有作息时间?”   说完他又眼珠子一转,急忙补充:“全天伺候我可不一定有空啊。”   宋思衡弯下腰,把脸凑近:“每个周末见一次面。具体时间听我通知。”   宋思衡的呼吸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对面这人下意识用拇指蹭了下自己的下颌皮肤。   他罕见地沉默了片刻,然后郑重其事地低下头,掰了几下手指,似乎在计算这份新工作的性价比。   半分钟后,他才站了起来,开口道:“我还想问几个事儿。”   宋思衡没吭声,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钱是按月结还是按年结啊?来回路费什么的,你管不管?”   “月底付钱。交通不方便我可以给你配辆车。”   那人呼了一口气:“那算了,我还没考驾照呢。”   宋思衡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有耐心,跟这个兔崽子解释这么多。   他以为这段对话就此结束,正准备抬腿离开,对面那人又叫住了他。   “最后一个问题。”   “说。”宋思衡维持着方才的步态,给他最后几秒钟。   “这五万,是税前还是税后啊?”他真诚发问。   宋思衡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抬起眼睑,直直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一字一顿地说:“现,金,交,易。”   不过一口气的间隙,话在嘴边滚了半圈后,宋思衡又特地选了“交易”这个字眼。   面前的人愣了愣,眉头微微皱了半秒,然后很快又舒展开来。   “可以。”他伸出手想去握宋思衡垂在身侧的右手,以表明这场谈判取得了友好的共识。   但宋思衡没有搭理,侧了下肩膀让他扑了个空。   宋思衡摘下了眼镜,指尖在镜框上轻轻擦拭了下。他想起了什么,提醒对面的人:“我们之间的协议还没生效。”   “什么意思?”年轻男子不解。   “给你三天时间,去做个全身体检。周六晚上带着体检报告来找我。”   那人顿了几秒,然后笑了笑:“现在问我要体检报告,是不是晚了?”   宋思衡没接他的话,也懒得跟他争辩逻辑漏洞,只是继续往下说:“周六晚上八点。我不会像今天这样等你,过时不候。”   很快,砰的一声,包间的门被甩上。宋思衡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宋思衡来时匆忙,车直接停在了路面的车位上。秋日的风诡谲多变,挡风玻璃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片湿漉漉的微黄的落叶。   宋思衡拉开车门,迈开腿坐进了驾驶座。他嗡地将车发动,顺手按下了按钮,车玻璃上过的雨刮器飞速地转动起来。   车里的音响自动回到了来时的频道。   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来:“下面插播一条天气预报,据气象局最新报告,江城未来48小时将迎来今年第十二号台风登陆,风力最高将达十二级。请大家合理安排出行时间......”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算日子已经入秋好一阵了,居然还会遇上这么强的台风。   宋思衡猛地踩下油门,车迎着愈发嚣张的风向前飞驰而去。然而,车开出去不过十来米,宋思衡透过后视镜,看到了路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江城今日这二十度不到的天气,那个人还穿着刚才在室内的那件白色运动背心,居然连个外套都没带。   就在他视线停留的一瞬间,那人身上的背心被迎面而来的风吹鼓了起来。瞬间,背心袖口大开,宋思衡瞥见了他腰侧洁白漂亮的肌肉线条。   宋思衡轻啧了一声。用视线代替了一声口哨,然后脚下轻点了下刹车。   车速减缓,三秒后,车身几乎停滞下来。   身后那人似乎看见了他亮红的尾灯。两个大跨步就沿着人行道走了过来。   眼看着人走到了车边,宋思衡的车也彻底停了下来。他按下车窗,窗外的风呼地灌进了驾驶座。   宋思衡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随口问道:“忘记问了,你叫杨什么来着?”   车外的人手撑着车玻璃边缘,看着他回答:“杨晓北。”   宋思衡这才瞧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大小的小吗?”   车外的人嘴角又咧了起来:“破晓的晓!”   说完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以后怎么称呼啊?”   宋思衡转回视线,没有回答。   杨晓北站在车外,两人之间多了两秒的空白。下一秒后,杨晓北将手微微下垂,找到了副驾车门的开关。   就在杨晓北准备按下开关,拉开车门的间隙。宋思衡却猛地重新踩下了油门。   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响起,杨晓北立刻弹射般松开了倚在车门上的手。   黑色的跑车启动速度极快,将杨晓北和即将登陆的台风一起,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各位宝贝!   先高亮提醒哈:1、两个主角性格和素质都一般,喜欢看完美人设的到这里可以停了。ps,主角素质跟作者素质无关哈,不能骂作者哟啾咪。   2、不是纯甜文,会有波折,如果遇到不喜欢的情节建议及时止损,弃文不必告知作者。感谢各位!   喜欢的可以点击头像【关注下作者专栏】,把我扔进你们的鱼塘~   同时欢迎关注作者wb:@栗子雪糕糕 第2章 你不是挑了我吗   宋思衡第一次见到杨晓北,是在寒露那天的晚上。   时间过了九点半,墨一般的黑夜里,只有人类在吵闹。   宋思衡所在的卡座离音箱很近,他感觉空气里的灰尘都在震动。   身边的人大声地说着些什么,宋思衡一句话也听不真切。五分钟后,宋思衡放下了搁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臂。他伸手摸了下牛仔裤的口袋,发现烟盒落在车上了。   三个小时前,宋思衡刚从公司换好衣服,准备去网球场练球。他在网球俱乐部有两套常年备着的训练服。但驱车过去路途略远,宋思衡也就习惯每次出发前换上休闲便服。   结果衣服没穿好几分钟,秘书李恪推开了他的办公室玻璃门,说城西的大客户晚上有个局,要请宋总赏光去捧个场。   李恪说着打开手机把对面的微信原模原样给他看了一眼。   “我推辞过了。但这林少爷比较执着,说是少了你不热闹。”   这个大客户姓林,宋思衡倒是熟悉。   此人是江城一家地产集团的二世祖,后来跟风进了他们这个行业,投了几家小科技公司。他倒是傻人有傻福,撞了大运从中赚到了不少钱。   可惜劣根难移,这林少爷最大的爱好还是花天酒地,跟这帮生意伙伴也是玩得很开,在江城算是花名在外。   此前,宋思衡已经婉拒过他两次,这次实在推不掉,只能让李恪开车载他去了。   上车后李恪注意到宋思衡没有换衣服,转头问他:“你就这样?用不用送你回去换身衣服?”   宋思衡摇摇头。他懒得浪费时间。   李恪开了半小时就到了目的地。一家新开业的club,门口还立着几个零零散散的花篮,可惜最近又是刮风又是下雨,鲜花早已刮落了大半,黏黏腻腻看着不甚爽利。   宋思衡知道李恪晚上有约,便没有让他陪同。   李恪当了宋思衡五年的秘书,这时也不多话,留下一句“喝多了打我电话”就走了。   林少爷亲自攒局,江城的二世祖们都来凑热闹。   只是他从小跟这帮纨绔子弟玩惯了,也玩腻了。倒是见到宋思衡这种真正的高知精英,有种难得的新鲜感。   他从莺莺燕燕中抬起头,恰好见到宋思衡从门口走进来。他大步一迈,直接把宋思衡领进了卡座。   宋思衡并不是非常喜欢社交的人,加上这圈人除了这林少爷,他也都不熟悉,便找了个边角空缺的位子坐下了。   “怎么几天不见,宋老板改头换面,换风格了?”他朝宋思衡一打量,视线停留在他的卫衣上。   宋思衡笑了笑:“跟您没法比,我们这种人,自然得往年轻了打扮。”   “扯吧你。”林少爷用肩膀顶了他一下,跟他调笑。结果转头就看到一行人朝这片儿走了过来。   他顺势就把宋思衡往前一推,然后在他耳边笑着问:“快看,喜欢哪个?”   宋思衡抬眼一看,这拥挤的卡座前面,站着五六个年轻人,男女都有。   几张脸都长得一样漂亮、稚嫩,但皮儿上还要强装镇定。   “您这什么意思?”宋思衡问。   林少爷啧了一声,然后低声笑着说:“都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我助理亲自挑的。”   宋思衡笑了,心想这林少爷助理的业务范围,比李恪只多不少。看来李恪前几天提的加薪申请还得给他缓缓。   在林少爷的注视下,宋思衡的目光从面前几个人脸上扫过,没有给出回答。   “怎么?不给我面子?”林少爷让酒保给宋思衡上了一杯酒,然后用手肘杵了杵他,“快挑一个。”   宋思衡见躲不过,端起了酒杯,两只手臂交叠在胸前。   只见灯光透过玻璃,折射到面前那排人的脸上,微微发亮。   片刻后,宋思衡笑了笑,开了口。   “我挑他。”   面前的一排男男女女,面露惊色。   林少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差点笑岔了气。   宋思衡没有选面前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指着不远处一个正端着酒的侍应生。   “哈哈哈哈哈哈——”林少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喂,这可是正经的营业场所,我哥们开的,你可别把他套进去。”   宋思衡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随手一指,顺坡下驴,搪塞过去。   林少爷自觉无趣,便把人遣散了,自己也像条没骨头的蛇似的,一下游进了舞池里,很快就找不见身影。   宋思衡自然不是故意不给他面子。   他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这几个人他没兴趣。女人不在他的涉猎范围,而这剩下的男人,他看一眼便觉得乏味。   宋思衡在商场上当惯了上位者,杀伐果断。二十二岁就创办了第一家公司,两年后成功卖出套现。很快,他就拿着第一桶金杀出了另一条血路。不过四五载,他名下的科技公司思程已经顺利吃下了两轮融资。在圈子里算不上风头无两,也算是小有些名气。   在竞争对手的眼里,宋思衡是匹不折不扣的铁血独狼。   然而,他有个不为外人道的秘密。   宋思衡是个零,彻头彻尾的零。   零这个数挺神奇,乘以多大的数字,也都是零。这也注定宋思衡从根儿上就改不了。   他喜欢被粗暴地压制,极致地征服。哪怕他已经空窗多年,也不至于上赶着跟人撞号。   李恪跟他共事多年,也不过知道他性取向与旁人不同。他也好心给宋思衡介绍过几个漂亮公子哥,可惜宋思衡并不领情,连面都没见过几个。   屡屡碰壁后,李恪还有些纳闷,却并不知道个中缘由。   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驻唱乐队,贝斯一扫弦,嗡的一声。宋思衡摸了下耳廓,不适感从尾椎骨直窜上头顶。   他身边的人散得七七八八了。宋思衡总算是偷得半分清静。他摸了下裤子口袋,发现烟盒落在了车上。   他从卡座里起了身,逆着人群往外走去。   车停在路对面的停车场。宋思衡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出去,大概还能赶得上跟网球教练来几个多拍回合。   从卡座走到club门口,先要穿过拥挤的人群,然后要经过一个昏暗的走廊。这会儿所有人都在舞池里猎艳,走廊里倒是空旷。   夜深了,墙壁也渗入了点凉意。   宋思衡脚步很快,临出门了才有空打量一圈这里的环境。这帮二世祖作风浪/荡,审美倒是不错,这间club装修确实有点意思。走廊和里间的隔断用的是半镂空的深灰色半墙。里边的光能照射进走廊来,但走廊里的景儿里面却见不真切。   宋思衡收回视线,伸出右手准备推开面前的大门,垂在一侧的左手手腕却突然被人从身后紧紧攥住。   宋思衡瞬间机警起来,一个背身就剪住了那人的臂膀。宋思衡常年健身,力量着实不小。砰的一声,身后那人就被压到了半墙隔断上。   “我靠。”那人吃痛,惊呼。   宋思衡一抬眼,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眉头微蹙。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你哪位?”宋思衡见他手上没拿锐物,也便松了下劲。   那人听到这个问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他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宋思衡一脸莫名其妙。这怎么还来了个碰瓷的?   见宋思衡不答话,他又凑近了一寸:“你刚刚不是挑了我吗?”   宋思衡这才想起来这人是谁。   原来是方才那个站在后面,被他误点的侍应生。   怎么这游戏已经存档退出了,NPC还自己跳出来跑剧情?   他就这么站在宋思衡面前。宋思衡才看清他的容貌。   这人的头发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整齐板正,好像仓促出门没来得及梳齐,发尾长长短短、有些杂乱。然而乱糟糟的额下却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睫毛很长,上唇有些薄,倒是下唇略厚,打眼一瞧,还带着点肉/欲。   这一张娃娃脸,蹙起眉毛倒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自己当时是开了个玩笑,这人居然当了真。估摸着这又是个假借工作之名来钓金主的蠢货。   可惜,宋思衡并不想为这张脸装一。   他松开了剪着这人的手,然后瞥了他一眼:“你不用上班?”   那人指了指自己刚换好的T恤:“刚刚交班。”   宋思衡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移到了他的胸膛上。走廊处只有一盏顶灯,恰好打在他T恤的布料上。没想到他肩宽臂长,胸膛也鼓鼓囊囊的,顶光在他身前打出一道高光来。   音乐的鼓点从半墙内穿透过来,驻唱的破锣嗓子像是要把这间房子直接爆破。   两人对视了两秒,那人丝毫不怵。   “挑了我就准备走吗?不兑现你的诺言?”他似笑非笑,眼神看起来很纯真,语气却颇有些下流。   宋思衡倒觉得有些意思,但也懒得跟他周旋。他伸出手拍了拍面前人的脸颊:“你找错人了。”   那人也不躲,倒是盯着他的眼睛:“我没找错,我记得你的脸。”   宋思衡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他本不想跟陌生人透露自己的隐私,但眼下的情景显然不受控制。   他低声提醒:“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上面的。”   说完,那人微微一愣。趁着这短暂的间隙,宋思衡侧身越过了他,拉开大门就往外走去。   然而不过两三秒钟,那人却一个斜插,跨步走到了他前面。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两人一下暴露在室外有些凛冽的晚风里。   那人微红的嘴唇弯了弯,看着宋思衡的眼睛。   “巧了。我也不在下面。”他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巧啦,你什么锅我什么盖。 第3章 蓝色便签   五个小时前的宋思衡肯定不会想到,在寒露这天的深夜,他会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侍应生滚到一起。   那家Club位置极佳,就在城内湖旁的酒吧街上。巧的是,附近遍地都是星级酒店。   此刻的宋思衡,后背抵在酒店套房微凉的墙壁上。身前的人微微低头,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房间全屋是低饱和的浅灰色,磨砂玻璃隔断的玄关背后是一个装修极简的客厅,再往里就是宽敞的卧房,正中间摆着一张约两米二的大床。   然而此时没人有心情欣赏房间里的配置。   宋思衡的卫衣拉链被眼前人迅速拉开。   哗啦一声,成为了撕破这深夜暧昧的序曲。   然后是牛仔裤的拉链,那人把手指搭在宋思衡的髋部,视线赤裸裸地往下扫去。   “你的腿很漂亮。”他的语气像是在评判橱窗里的公仔。   然后是一声口哨:“这个东西也漂亮。”   宋思衡气血上头,任他打量,竟难得没有生气。   面前这人显然有些着急,用下唇寻找宋思衡脖颈间的温度。柔软的短发蹭着宋思衡的下巴,有些痒。   像只绵羊,宋思衡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四个字。   两人的胸膛隔着薄薄的布料相贴。宋思衡被他顶得膝盖微微弯曲。两人体格相仿,只是那人约莫是经常锻炼,显得臂展更长,肩膀也更宽厚一些。配上他那张脸算得上清纯可爱的脸,显得有些不搭调。   两人眼见着就要倒在柔软的灰色地毯上。   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睛像是蒙上了水雾,竟有些楚楚可怜,只是手上的力气却没见小。宋思衡的后腰很快多了一块烙铁般的红色指痕。   面前这人手臂突然使劲,一把兜住了他的大腿,几乎将他整个人架了起来。宋思衡不喜欢在床下被人支配的感觉,试图反手剪住他的手腕。   他力气不小,一个寸劲儿,对面的人有些吃痛。   然而宋思衡还没享受到一点胜利者的喜悦,身体瞬间就失去了平衡。   这人居然直接抄住他的小腿,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失去了方向感,只看到这人颈间垂下了一枚吊坠。银色的水滴形,微微闪着点光亮,一下下地磨蹭着他脸颊的皮肤。   再次恢复平稳,是在五秒后。他被放到了浅米色的床上。宋思衡撑着手肘准备坐起来,却被面前人直接压制住了。   人一旦失去了重心,神经便会变得格外敏感。宋思衡这一晚便有了极其生动且深刻的体会。   不知是谁不小心压到了床上的电视遥控器,屏幕上一阵雪花晃动之后,开始播起了自然纪录片。   屏幕里火山喷发,四溅的火星,照耀在面前两人交叠的皮肤上,房间里的空气好像跟着一起蒸腾。   后来,宋思衡的手肘紧紧压着冰凉的落地窗玻璃,身后是滚烫的皮肤和呼吸。   整座城市都在他的脚下,他却感觉天旋地转,大脑濒临缺氧。   ......   宋思衡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   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倒是老老实实盖着被子,然而身体却并不清爽。   他反应了片刻意识到,折腾这一晚上,居然最后连澡都没洗。   宋思衡掀开被子,一个抬腿准备下床。所幸倒不算疼痛,只是有些酸胀乏力。小腹微微下陷,饥饿感随之而来。   套房里一片寂静,卫生间里也熄着灯。   “喂?!”宋思衡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没有水流声,也没有沐浴露的香气。他透过房门往外看去,大门紧闭,房卡仍插在原处。   宋思衡愣了三秒后反应过来,他居然就这么直接走了?!   没有帮自己洗漱一下换上浴袍也就算了,居然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直接走了?!   宋思衡忍着怒意,往床头摸索了下,手机也没在。他警铃大作,一个打挺下了床。   一通摸索后,终于在床边的地毯上发现了自己的手机。宋思衡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他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   手机只剩下最后百分之五的电量。这出来得匆忙也没带充电器。   他划开屏幕,微信显示有两条未读,都来自李恪。   “思衡,今天有别的安排吗?”   “早上的会议我先替你开了,来公司了叫我。”   李恪跟他以前就是同学,在称呼上也没那么多规矩。   宋思衡松了口气。还好李恪办事妥当,不然上午的会又要开天窗。   他用最后的电量给李恪回复了一条:“我下午到公司。”   发完这一条,宋思衡想起了什么,立刻环视房间一周。   还好,他的车钥匙还稳稳地在床边的柜子上放着。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只是睡了个流氓,不是小偷。   宋思衡走进了浴室,打开恒温花洒。玻璃隔断后有个全身镜,宋思衡这才看清自己此刻的样子。这人是跑了,倒是把掌纹完好地留下了。   畜生!   一个小时后,宋思衡终于重新穿戴好。他走到门口,将门卡取下,把没电的手机揣进了被揉得皱巴巴的牛仔裤口袋里。   套房玄关处有一块巨大的毛玻璃。宋思衡准备出门的一刹,发现玻璃框的边角上,插着一张蓝色的便签。   他倒退了半步,摘下了那张纸看了一眼。   一看就是从酒店床头的留言簿上撕下来的,纸张上方还带着淡金色的酒店LOGO。   只是这便签上,一个汉字都没有,只有一串用铅笔写下的数字。   137开头,031结尾。   下面还有一只画得很粗糙的,小羊。   ......   “神经。”   宋思衡无语,暗骂了一声,然后将它揉作一团,下意识就准备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结果在纸团掉落前一秒,他又鬼使神差地把它踹回了裤子口袋。   身上的衣裤已然不能再穿去公司。宋思衡只能先驱车回了自己家。   宋思衡常住的房子坐落在江城内湖边上,高级公寓的17层,坐拥漂亮的全湖景。   这不是他唯一的房产,他在东郊还有一栋小别墅。只是那边离公司有段距离,他并不常去。   他不太喜欢家里有不熟的人存在。因此家里没人住家保姆。李恪每周会帮他约好保洁和家政上门,帮他清洗衣物、打扫房间。   上午并不是家政上门的时间,宋思衡到家时家里空无一人。   脏衣篓里的衣服还老老实实地堆在那里。他去衣帽间翻了一圈,找出了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色上衣。   等他再驱车赶到公司的时候,李恪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了。   李恪比他要怕冷些,入了秋就在衬衫外面套上了羊绒衫,看起来比他更像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宋思衡跟他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拉开转椅坐下。   李恪站在他桌旁:“上午的会议纪要,我放你桌上了。目前跟艾科的专利收购合同已经拟好了,对方暂时什么异议。具体细节还要到时候我们去面谈。”   宋思衡点了点头。他们最新在做的产品,需要用到友商的一个核心专利,宋思衡想在这两年把公司的科技壁垒加高,预备用大价钱收购这个专利。这对后面公司走上市路径有非常大的好处。   “没见你穿过这件衣服。昨晚没回家?”李恪一脚已经踏出了办公室,又转头问了句。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回了。”   然后便没有再多说一句。   李恪见他有些不在状态,往后退了半步,半靠在他桌边开起了玩笑。   “诶,要不我再给你介绍一个?”   “介绍什么?”宋思衡从会议纪录里抬起头来看他。   “男朋友。”李恪笑了笑,“之前给你介绍了几个都不满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没空。”宋思衡将纸张摞好,然后又随手往桌边抛去,“我不想给人当爹,懒得伺候。”   宋思衡说完这句话,脑袋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剪影。   紧接着,是几个小时前在那间套房里发生的不堪入目的画面,像是卡碟般簌簌地钻进他的脑海。   宋思衡的喉结滚动了下,然后看了一眼窗外。   李恪见他情绪还是不高,也懒得跟他多说,拿着文件就出了办公室,临了还替他把门轻轻带上。   这天晚上宋思衡让李恪取消了他跟网球教练预约好的课。   李恪也默契地没有问他晚上的安排。   晚上宋思衡是自己开车回的家。进门时他看到玄关处亮着灯。没一会儿,里屋就传出了一个年长些的女声。   “您回来啦?”是家政。   宋思衡朝她点了点头:“嗯。”   宋思衡向来跟他们没有太多交流,给钱倒是很爽快。   这套面积比较大,有二百余平,一个巨大的方厅配上三间卧室,还有一个小洗衣房和衣帽间。   两个家政工进进出出。其中一个抱着一摞干净的衣服,走进衣帽间叠整齐。   家里的地面也被清扫得万分干净,甚至能反射出射灯柔和的光线。   宋思衡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五分钟后,家政带着全套工具离开了宋思衡的家。啪嗒一声轻响,门口的密码锁被锁上。   宋思衡坐在书房里,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只是李恪发给他的合同还放在那里一动没动。   大腿上指痕未消,宋思衡看了两页邮箱未读邮件,又把窗口给关上。   不过半分钟后,他忽然从工学椅上站了起来,椅子嗖地往后滑动了半米远。   宋思衡砰地推开了书房的木门,往左拐进了洗衣房。   地上的脏衣篓里已经空了。宋思衡脑袋嗡了一声。   他连忙走进洗衣房旁边的衣帽间,一摞干净的衣物叠在了开放格里。旁边是一排裤子的挂架,最前面一条就是昨晚他穿过的牛仔裤。   宋思衡哗地把裤那条子扯了下来,伸手就往口袋里摸。里面只剩下一个皱巴巴的蓝色纸团。   他打开纸团,搅碎的纤维弄脏了他半个手掌。   而便签条上,那串数字被洗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铅笔画的半只小羊的轮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海星和评论! 第4章 想我就打电话   自那天起,杨晓北就从宋思衡的世界里消失了。   天气逐渐转凉。写字楼物业安排了最后一次玻璃保洁。   高压水枪喷洒的泡沫顺着玻璃往下流淌。   宋思衡难得有些坐不住。恰好,李恪推门走了进来。   “一会儿九点半有个线上会。跟海外那边接洽。议程邮件昨天发到你邮箱了。你没看也没关系,我给你打印了。”李恪说完便把手里的一沓材料放到了他手边。   “知道了。”宋思衡草草翻了一下,“他们那现在什么意思?”   李恪撇下了嘴角:“还是老意思。”   宋思衡最近在头疼跟海外几家公司的合作。他们的产品今年年初才打进海外市场。海外的市场负责人招聘了很久,才在上周找了个合适的人选。   而这期间那边群龙无首,所有对接海外的动作,都得宋思衡亲自出面。   宋思衡虽有留学经历,但是架不住海外市场的制约太多,如今杀回去也是面临各种掣肘。各种层出不穷的执行标准卡得产品端很是难受。   思程内部的会议,从来都是一个小时内速战速决。但这种对外的会议,由不得宋思衡。他硬是开到了中午十二点多才终于收尾。   这次会议并不顺利,宋思衡原本的计划,是给对方让利五个点,借助对方的供应链让产品顺利面世。   但对面也不是省油的灯,似乎是吃准了宋思衡的欲求,狮子大开口要拿走他们十个点的利润。宋思衡本来就讨厌讨价还价,为了这步棋,也不得不忍痛割肉。   会议结束,李恪让法务部去草拟新的协议。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察觉出宋思衡情绪的不对来。   “不爽了?”李恪半靠在他的桌边。   “蹬鼻子上脸。”宋思衡直言。   “我们也是第一回,难免被人宰。等市占率上去了会好很多。”李恪缓和语气,劝他。   这些道理宋思衡自然明白。   他把手里的黑色钢笔转了三圈,然后啪地丢进了半米远的笔筒里。   “诶,那是钢笔。”李恪立刻捞出钢笔,打开笔帽检查。   李恪确认钢笔没被他砸坏,回头嘱咐道:“过两天我们得去一趟。”   “去哪儿?”宋思衡把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搭在了座椅靠背上。   “海外公司。商务签已经下来了。”   “那边的director不是已经到岗了吗?”宋思衡厌恶长途飞行。   “他是从竞对公司挖过来的,我觉得还是你亲自过去见一下比较好。这帮老外,人心难测。”   宋思衡有时候觉得自己给李恪的权力是不是有些过大了。他向来不喜欢与人多交际。职业经理人拿了他的钱,自然要为他干活,这天经地义。他从来没考虑过还要打点跟下属的关系这件事。   李恪见他眉头皱起,劝慰他:“这件事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去盯一盯跟合作公司的合同进度。”   宋思衡思忖片刻,才松口点了头。   “你今晚是不是要去打网球?”李恪出门前顺口问了句。   宋思衡应了一声。   李恪点了点头,然后出了门。宋思衡有自己的行程时,李恪便不用开车载他。这是他们久处默认的规则。   早上出门前,宋思衡特地带了一套新的训练服,放在了车后备箱。款式倒是跟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将短裤换成了能遮盖住整条腿的长裤。   入秋后,江城的天也黑得更早了。宋思衡照例穿着便服驱车往网球俱乐部赶去。   只是车开到半路上,手机又振动了起来。   宋思衡划开一看,是教练发来的微信。   “抱歉宋总,今天我有些急事。我们的课程需要推迟到明天了。”   宋思衡看着眼前开始拥堵的主干道,气不打一处来。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继续跟这个教练合作了。   他正准备发个微信给李恪,让他给自己订个晚餐,一抬眼发现面前这条路有些眼熟。   车刚好开到了上次那家club附近的路口。   鬼使神差的,宋思衡踩下油门加速往前驶去。很快,车就停在了club门口。   这才刚刚入夜,还没到热闹的时候。宋思衡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朝门口望了两眼。   五分钟后,他戴上了口罩和黑色棒球帽下了车。   门口的保安见他这身装束,朝他打量了好几眼。宋思衡没有理会,径直往里走去。   穿过熟悉的灰色走廊,越过半墙,再往里走,台上只有一支三人乐队在演唱。   大约是唱着什么不知名的原创情歌,没有鼓点,也没有耳熟的旋律。   宋思衡找了个边角的座位坐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门口逐渐开始进人了。他身旁的座位被人一一填满。只是宋思衡始终没看到那个身影。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   身边有人开始抽烟,劣质香烟的气味钻进他的鼻腔。宋思衡呛得咳嗽了一声,然后猛地从座位上起了身,椅子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巨响,惹得身旁的人朝他看来。   宋思衡皱着眉头往外走去。路过吧台时,又不经意地往里打探了一眼。仍是没看到那人。   “您找哪位?”吧台里的酒保看到他的动作,询问。   宋思衡本不想回答,但一想到自己此刻戴着口罩帽子,片刻后还是开了口:“原先这里的侍应生呢?那个高个子,短头发。”   说着他抬起手,在身前比了个比自己高半掌的高度。   “啊,你说小杨啊?”   宋思衡一愣,想起了那只铅笔画的丑羊:“对。”   “今天周三,他轮休。”酒保笑着解释,然后又追问了句,“您是他的?”   宋思衡喉结滚动,没有作答。   酒保倒也热情:“是他同学吗?回头我转告他。”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算是默认:“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然后他便转身往外走去。没想到这人还是个学生?   一出门,宋思衡便摘下了鸭舌帽,拉开车门,啪地把口罩和帽子扔到了后座上。   打火,起步。宋思衡不过开出去十来米,仪表盘跳出了一行红色警告。   油箱已低至警戒线。   也是巧了,最近李恪没开过他的车。以往油箱快见底时,他都会提前帮宋思衡加满油。   宋思衡用力拍了下方向盘。   车发出一阵尖锐、持续的鸣笛声。这一晚上没有一件事是顺的。   宋思衡不顾身后车主开窗的叫骂,径直开到了前面的路口,然后猛打方向盘,往最近的加油站驶去。   车开出去两公里,宋思衡总算在熄火前找到了一家加油站。   “98,加满。”他低头在扶手箱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李恪办的油卡,递了出去。   外面的工作人员接过油卡,插进机器里,过了五秒后,重新递还给了宋思衡。   “先生,余额不足了。您可以去那边便利店圈存一下。”   宋思衡只得把车泊进旁边的车位,带着卡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加油站的便利店。   已近深夜,便利店的落地玻璃上结了一墙水雾。   宋思衡拿出手机,正准备按照店员的提示付费时,便利店的大门忽然再次打开。滑稽的开门音乐响起。   今天宋思衡没戴眼镜,只看到爬满水雾的玻璃后,恍惚出现了一个棕色的巨物。   几秒后,他才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玩偶熊,一手还提着一箱促销的酸奶。   然后,他看见那只熊抬手摘下了自己棕色的头套。   头套下的那张脸,他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这么巧?!”那只熊比他先开口。   宋思衡不得不回头对视上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或许是在头套里闷了很久,面前这个人的短发已经湿透。   在这种场合、这种装扮下重逢,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尴尬一阵。   然而面前的这个人却神态自若,笑着朝他挥了挥熊爪。   “真巧。”宋思衡从牙齿间挤出了两个字。   他飞速地拿回了自己的油卡,转身就准备回到车里。   “哎,你等等我!”身后的棕熊隔着玻璃朝他大喊。   三分钟后,宋思衡的车终于加满了油。他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挂好档位,就等着一脚油门开除这家加油站。   砰的一声,副驾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个头发湿透的人坐进了他的副驾,毫不客气。   宋思衡再难以维持表面的客气:“你干什么?”   “我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呢。”他语气兴奋。   “你想多了。”宋思衡侧身越过他,直接重新拉开了副驾的车门,“下去。”   他却一动不动,顺着劲儿把脸凑近,直直地看着宋思衡的眼睛。   “不走吗?”   宋思衡听不懂他的问句。   “去酒店。”他的嘴唇近在咫尺。   跑车的驾驶座并不宽敞,宋思衡感觉有些缺氧。   很快,一只有些凉意的手钻进了他的卫衣下摆,轻轻抚上了他的腰侧。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顺着脊椎涌上了头。   宋思衡下意识想推拒,但不知怎么,他竟然没有动。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大脑尚未作出理智的判断。中控台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起来。   是李恪的电话。他推开了面前人的脸,拿过手机,划开屏幕。   “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李恪说海外那边来了个紧急会议,需要回一趟公司。   宋思衡挂断电话。两排又黑又长的睫毛还在他面前眨巴,湿漉漉的发尾几乎快蹭到他的嘴唇。   宋思衡指了下门外:“下去。”   面前的人动作一滞,凸起的喉结向下滑动了半寸。   见宋思衡目光未动,他只得向外跨了半步,离开了副驾座。   宋思衡正准备替他关上车门,那只手又忽然伸了进来,一把夺过了他中控台上的手机。   “喂?!”宋思衡下意识就去夺。   结果被他直接躲了过去。半分钟后,他把手机交还给了宋思衡。   宋思衡低头一看,手机通讯录上多了一行号码。   137开头,031结尾。   备注只有一个字:杨。   宋思衡关上车门,一脚油门往相反的方向驶去。   身后传来了一声逐渐模糊的呼喊:“想找我!就给我!打电话——”   【📢作者有话说】   执着于留号码的羊。下章这段插叙结束,回到开头现在时。 第5章 黑名单   那行电话号码在宋思衡的手机里躺了整整一周。   这期间,他跟着李恪去了趟海外,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落地之后,他连时差都没倒,就去了海外分公司跟新到岗的总监见了面。   忙完这一切再回到酒店,宋思衡已经连续二十个小时没有在床上好好睡过觉了。   “下次再安排这样的行程,扣你薪水。”宋思衡刷开房门前,朝着站在隔壁房门前的李恪说道。   “行行行。下次我自己来,绝对不劳您大驾。”李恪笑了笑,也刷开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长途旅行和时差带来的身体酸痛让宋思衡非常不适。   他把电动窗帘全部关闭,屋里陷入了极致的黑暗。他闭上眼睛,困意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   但宋思衡睡得却并不深,他隐约是做了什么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黑暗中,他睁开双眼。脑袋里只剩下一个极短的片段,画面有些模糊不清。   然后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梦到了什么。   腾的一下,宋思衡从床上起了身,哗地冲进了卫生间。再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裤。   而隔壁房间的李恪,在熟睡中突然接到了顶头上司的语音来电。   “起来。”   “......干嘛?”李恪满头问号,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半。   “去楼下喝酒。”   凌晨三点整。酒店电梯门打开,两个孤魂走了出来。   “你不会是在发愁这边合同的事吧?”   宋思衡没有回答,只是领着他进了酒店的酒廊。此刻偌大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李恪以为宋思衡在担心明天的谈判,落座后给他拿了杯酒。   “他们如果不想和我们深入合作,我们就签短期的合同,只买我们想要的服务,反正也就是各取所需。”   李恪的尾音一落地,宋思衡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恪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得进去,只见他微微点了下头。   “你放心,法务那边合同拟了两版备选,看明天谈得怎么样。我们都能随机应变。”李恪又补充道。   玻璃窗外云层有些厚,明天或许不是个好天气。   “这边雾就是重。”李恪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不也这样。”   宋思衡罕见地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喝酒。   第二天上午,宋思衡精神抖擞地去跟合作公司签完了合同,然后就和李恪赶去机场,坐上了回江城的班机,连身上的西服都没换。   李恪没问他急着回去的理由,只是看到他在机场休息室独自打了通电话。   飞机落地江城的时候,宋思衡没有先回公司。他给李恪休了一天假,自己驱车往城市的另一头开去。   半小时后,他坐在咖啡厅包间里,身上的西服都没换。就这么又等了十几分钟,才等到了他电话那头的人。   “你是说,你要包养我?”茶几对面,穿着白色运动背心的男子闷笑了一声。   宋思衡看着他那张脸,忍住长途跋涉的肌肉酸痛,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简短的谈判结束,宋思衡重新坐进了自己的跑车。   电台广播宣布台风即将过境。   随着油门越踩越深,后视镜里杨晓北的身影越来越远。电台又切回了日常新闻播报。   车开远之后,宋思衡才想起来,刚刚自己忘记问一句,为什么杨晓北三番两次给自己留电话,却要在那天早上急匆匆地从酒店逃走。   不过也没必要问了。杨晓北是个什么样的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杨晓北能让他爽了,舒坦了。这就是这个人存在的价值。   天气预报难得精准无误,周五开始,十二号台风正式登陆江城。   大半个城市的商店全部歇业,地铁也提早关闭。整个城市的人潮乌泱泱往各个居民区散去。   宋思衡划开手机看了一眼接下来的安排,几个线下会议都因为台风取消了。网球俱乐部也发来了暂停授课的通知。他难得空出了个周末。   自从那天跟杨晓北在路边作了别,这两日他便再无音讯。宋思衡倒颇为满意。   窗外的云层愈发厚重,一场暴风雨似乎正在酝酿。宋思衡让李恪给各部门发了通知,今天可以提前下班。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外面爆发了一阵欢呼。   傍晚宋思衡还有个远程会要开,北方分部要做第三季度的研发进度汇报。他们那没有台风,中高层都在正常处理工作。   宋思衡赶在六点前到了家。他换了身舒服的衣服,然后打开了书房的笔记本电脑。   前半段宋思衡一直在旁听,会议到了下半段,他需要跟几个下属明确一下第四季度的关键目标。宋思衡把麦克风打开后,又调出了一个简洁的表格,然后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开了共享投屏。   窗外风声开始肆虐,惹得麦克风里有些杂音,宋思衡特地把扬声器的声音调高了一些。   宋思衡的公司架构并不复杂,员工数量也十分精简。   他不喜欢冗杂的管理模式,自己直接对接几个核心部门总监。各个总监再下面就是一线职工。宋思衡重视研发,原先几个从国外挖回来的资深总监还有些不服他。但跟他共事过一段时间后,都不再有任何异心。   宋思衡确实严苛,说话也不留情面。但他在工作上的思维极其缜密,经常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手里项目的弊病。核心技术的快速迭代,让思程在三年里迅速吃下了不少业内羡慕的大项目。其他小公司只能跟在他身后喝剩下的肉汤。   当然,这些高管能留下,也亏了李恪从中周旋、安抚。   李恪原先在国外是学人力资源管理的,回国后便帮助宋思衡搭建了一套非常高效及精密的员工管理体系。李恪为人谦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充当了宋思衡这匹独狼和下属们沟通的润滑剂。   半小时不到,线上会议已经过半。宋思衡开口:“我们第四季度的目标大致就是这样。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可以现在提出来。没有的话,李恪会给你们宣布一下接下来我这边的一些安排......”   然而他话还没讲完。电脑突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宋思衡的尾音被打断。   李恪也从屏幕那头抬起头来,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电脑的右下角提示,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   为了方便工作,宋思衡的电脑一直连着手机的邮箱和message。   “你继续。”宋思衡关闭了屏幕共享,示意李恪。   一阵沙响后,麦克风里传来了李恪的声音。   宋思衡这才点开了那条未读消息。电脑屏幕上腾地弹出来了一个巨大的窗口。   信息内容没有一个文字,而是附了一张照片。   发件人:杨。   不到半秒,宋思衡看清那张照片上的内容后,就迅速把屏幕切回了原先的页面。然后仔细确认自己的屏幕共享确实关闭了。   如果不是还在开会,宋思衡现在就想把这台电脑给砸了。   杨晓北这个神经病。   居然一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发来了一张上半身的半裸照。   宋思衡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的脸皮厚度。   杨晓北没有他的微信,只有宋思衡给他打过电话的一个手机号。即便这样,他居然还能顺着手机号发一张自己的照片过来。   五分钟后,李恪替他把会议收了尾。   宋思衡砰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窗外的天已经黑透,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他打开手机,点进消息列表,这才看清楚那张照片的细节。   杨晓北倒是没有露脸,但是显然刻意找了个角度,俯拍了自己的上半身,光线描摹之下,每块肌肉的线条都极其清晰。   画面消失在人鱼线的尽头。宋思衡下意识往下滑了一厘米,然后嘁了一声。   五分钟后,对面又有新消息弹了出来。   杨晓北:“我今天冒着大雨去体检了,衣服都湿透了。”后面还跟了个TOT的哭泣表情。   宋思衡不懂他的意思,回了个“?”   不过十秒钟,对面发过来一行字:“你还没告诉我明晚在哪见面。”   宋思衡回想了片刻,想起自己确实没说过见面的具体地址。   他打开地图软件,找到一个位置,然后把地址复制了下来,黏贴进了两人的消息窗口。   嗖——地址发送成功,对面瞬间显示已读。   宋思衡拿着手机,没等对面回复,就轻轻点了一下屏幕的名字,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作者有话说】   宋老板:不是干正事就别联系我了。 第6章 赴约   台风肆虐了二十多个小时,直到周六傍晚,外面还下着不小的雨。宋思衡家里门窗紧闭,客厅的投屏上随机播放着纪录片。   宋思衡坐在书房里,回看李恪周五留给他的专利收购合同。   他跟杨晓北约好,今晚八点在市区一家酒店的套间见面。宋思衡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倒还充裕。   桌面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宋思衡打开一看,是一条微信。   对面只发来了三个字:“几时回?”   宋思衡看了几秒钟,把手机息屏了没有回复。过了半小时,手机铃声直接响了起来。   屏幕上弹跳着三个字:伏雪华。他亲妈。   他把电话接通后,对面的语气有些严肃。   “中秋也没回来,今晚得回来一趟吧。我让秋姨特地给你做了一桌饭菜。”   秋姨是宋家雇了十余年的家政阿姨。宋思衡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在宋家做事。从小,宋思衡的父亲宋平和母亲伏雪华就没什么时间管他。宋平早年孤身留美,伏雪华又忙于国内的工作。宋思衡几乎是被秋姨一手带大的。   伏雪华早在上周就喊他回家一趟,宋思衡一直以工作为由拒绝了。没想到她还记着,今天又来了消息。   宋思衡看了一眼时间,回去两个小时,倒也足够了。   他想了想,披上了大衣,往地下车库走去。   地下停车库里停着两辆车,宋思衡看了眼天气,还是挑了深蓝色的那辆SUV开回家。   宋家老宅坐落在中环边上,是一个年头有些久的花园别墅社区。多年来,物业维护得当,倒也不显得过分古旧。   他把车开到车门口,花园前的两个车位已经停满了。一个停着父母的黑色老皇冠,另一个停着一辆银灰色的轿车。   宋思衡知道那辆车是谁的。他只得贴着围墙外的黄线泊了车。然后下车,按响了花园边围墙门的门铃。   大约两分钟后,才有人出来应门。   宋平披着厚重的灰色披肩,里面穿着一套黑色的高领羊绒衫。   “你没带钥匙吗?”他没有抬头看宋思衡,“每次回来跟做客一样,还要人给你开门。”   “忘了。”宋思衡抖了抖身上的大衣,跟着宋平进了屋子。   花园别墅的铜门缓缓关上。宋思衡在玄关处找到了自己惯常穿的那双灰色拖鞋。   一进屋子,那股熟悉的檀香味就从里间传了出来。   宋思衡皱了皱鼻梁,把大衣挂了起来,继续往里走去。   他大衣里只穿了件浅色的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扣,袖扣也卷到了小臂上。   宋平瞥了他一眼,眼神像把短刃。仿佛宋思衡露出的不是一段小臂,而是腹股沟。   两人往里走到餐厅,晚餐已经快准备好了,桌上摆着七八个精致的盘子。   长条形的餐桌,两端各放着一套餐具。伏雪华已经在一端坐着了,宋平拉开另一端的椅子坐了进去。   宋思衡瞥了一眼桌上的摆设,把剩下两套并排的餐具拉开。自己坐到了没人的另一侧。   伏雪华也注意到了宋思衡的穿着,只是没多说什么:“去洗个手。记得流水冲洗,小臂和指缝都要洗干净。”   宋思衡有些想笑,然后站起了身子。   伏雪华和宋平都是外科医生,一辈子做惯了手术。洁癖的习惯也带进了家里。   宋思衡洗完手回来的时候,餐后旁依旧只坐了他们两个人。秋姨已经把所有菜都上了桌,只等着开席。   “宋钦呢?”宋思衡随口问,“门口看到他的车了。人没回来?”   “在楼上。”伏雪华摘下了眼镜,用眼镜布仔细擦拭干净镜片后,又放进了一旁的眼镜盒里,“说是在看学生的论文,一会儿下来。”   宋钦是宋思衡的亲哥,只不过同父异母。他没听宋平和伏雪华提过宋钦亲生母亲的事。一直以来,也懒得打探。   在宋思衡眼里,他和宋钦并没有什么深厚的兄弟情谊。虽然幼时也同进同出,上的也是同一所学校,但和宋思衡打小就张扬骄傲的性子相比,宋钦一直是标准的好学生模样。他不参与任何社团活动,也没有什么知己好友。   在宋思衡眼里,宋钦就是个翻版的宋平,无趣、冷淡。   而成年之后,宋思衡便发觉宋钦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们之间,只有偶尔这种家庭聚会才会搭上一两句话,其他时候从不联系。   三个人各坐在不同的三边,没有人动筷子。   “不行我们先吃?”宋思衡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七点了。   伏雪华抬眼看他,虽然没有戴眼镜,但目光锐利不减:“没规矩。”   伏雪华仍旧没动筷子,只是眼神往楼梯尽头扫了一下。她转头问宋思衡:“小恪今天没一起来?”   宋思衡意识到她是在问李恪。李恪跟他同学多年,两家人也算熟悉。偶尔回家的时候,李恪替他开车,伏雪华会留李恪下来一起吃饭。   “这两天台风,他自己也有事。”宋思衡回答。   三人之间继续沉默了片刻。秋姨从厨房出来了,看了一眼餐桌,轻声问道:“饭菜有点凉了,我去热一下吧?”   伏雪华点了点头,秋姨便端起盘子往厨房走去。   五分钟后,楼梯上方才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宋思衡循声望去,黑暗里走出来了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笔挺的浅蓝色衬衫,扣子紧紧扣到了喉结下方。   他扫了一眼三人面前的餐桌,半晌后才开了口:“以后可以不用等我。”   宋钦落座后,朝宋思衡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宋思衡也朝他点了下头。   伏雪华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许:“知道你看文章顾不上时间,坐吧。”   宋平让秋姨给两人重新倒了温茶,这才算正式开了席。   宋钦吃饭也没有摘掉眼镜,窄边的镜框反射出一点吊灯的光,晃了下宋思衡的眼睛。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结果正好被宋钦看到。宋钦看了他一眼,脸色平淡如水,与往常没有什么差别。   宋钦没说话,恰好手机振动了下,他放下了筷子,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   宋平见宋钦的动作,顺口问道:“于家的那女孩儿给你发微信了?”   宋钦闻言,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抬头:“不是。工作上的事。”   伏雪华抬手盛了碗汤:“你也不要总是在学校闷着,人家约你就出去见一见。”   宋思衡瞥见宋钦微微蹙起了眉心。   他不知为何内心有些许波澜,又想到了方才宋钦的眼神。宋思衡笑了笑,开口问了他一句:“怎么?相亲不顺心了?”   宋钦的喉结滚动了下,却没有回答他,而是低头把手机锁屏,跟没事人一样,拿起筷子夹起了面前的鱼片。   伏雪华听到这句,瞪了宋思衡一眼:“你也好意思说小钦,你……”   宋思衡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等她说出下半句话。   伏雪华话到嘴边,又吞进了肚子,餐桌上的氛围一下有些微妙。   吊灯的光映在莹白的碗边。客厅里的老式座钟发出了沉重、缓慢的撞击声。   “铛——铛——铛——”   八点到了。宋思衡看了一眼摆在一侧的手机。   伏雪华看了下窗外,只见院子里的樟树被大风吹得噼啪作响。草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混着雨水黏在了客厅落地窗的外侧。   “台风过了得找保洁过来重新整理下院子了。”伏雪华说。   宋平点了点头:“思衡的屋子也要重新打扫一下。”   宋思衡摇了摇头:“不用,我也不回来住。”   玻璃上的雨声越发响亮。秋姨摘下了围裙,站到了玻璃窗前。   “这不会是开始下冰雹了吧?”   伏雪华抬眼望去,然后回过头来看向宋思衡:“今晚就住家里。过了周末再回你那里。”   是命令的语气,不是疑问句。   座钟的时间已经转向了八点一刻。窗外雨声未歇。   宋思衡的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没有及时回话。   伏雪华有些不满:“怎么吃个饭心不在焉?”   宋平也搭腔道:“你妈跟你说的没听见?”   宋思衡把眼前的最后一口汤喝完,笑了笑,站起了身子,整理了下衬衫的领子和袖口。   “刚想起来今晚还有事,我先走了。”   宋平和伏雪华几乎同时抬头看想他:“哎,你怎么?”   没等他们挽留,宋思衡就重新穿上了大衣,坐进车里。等他发动了车再抬起头,屋里灯光仍旧亮着。而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人,从秋姨变成了宋钦。他没有看向窗外,只是就那么低着头站着。   宋思衡看了他一眼,屋里那人很快转身背对着他走远。这屋里的暖意自此与他无关。   宋思衡调转车头,踩下油门。   导航指向城市另一边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台风过境后的江城,道路上车辆稀少,双向六车道畅通无阻。宋思衡一路油门,不过半小时便到了目的地。   十分钟后,电梯停在了顶层。轿厢门缓缓打开,宋思衡走了出来。他不过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套房门前的地毯上,靠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朝他看来。   不过半秒钟,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便弯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不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   互相迟到的一生,远目。 第7章 约法三章   “进去。”宋思衡用脚背踢了踢他的小腿。   “你温柔点啊。”杨晓北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跟腱。   “你好意思说温柔?”宋思衡扔了一个眼刀过去。只是话刚出口,又觉得这种争执过于暧昧,便闭口不再答话。   滴——   宋思衡拿房卡刷开了套间的房门。杨晓北跟条没骨头的鱼似的,顺着门缝就呲溜钻了进去,一点没让着身后的人。   “外面冻死我了。”进屋后,他大手一挥,把背包扔到了会客厅的沙发上,然后脱下了外套。   “挂到门口柜子里去。”宋思衡不忍直视,伸手指向门口。   “啧,你规矩好多啊。”杨晓北顶了句嘴。   “你可以不守规矩。”宋思衡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然后指向门口,“收拾东西走人。”   杨晓北立刻一个弹射起步,把背包和外套老老实实收进了门口的立柜里。   “你晚上是有事吗?我给你发消息也没回。”杨晓北跟个小学生似的,站在宋思衡身后问。   “没看到。”宋思衡把大衣脱下,搭在手臂上。   杨晓北一开始没动,宋思衡回头看了他一眼。杨晓北立刻接过他的大衣,抖平整了挂进了衣柜里。   “怎么会没看到呢?我发了十几条啊!”杨晓北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消息记录,长长短短十几个对话框。   “拉黑了。”宋思衡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你拉黑我?!你花那么多钱包养我,又拉黑我干什么?”杨晓北一脸震惊,“你们有钱人真的很奇怪。”   宋思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跟这个人共处一室就想发脾气。   他盯着杨晓北的脸看了四五秒,憋出一句:“到底谁奇怪?”   然后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起了今天来的目的。   “东西呢?”他朝杨晓北伸出手去。   “啊,对对。”杨晓北只得又折返回去,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文件夹。   “我可没有什么传染病啊,你放心好了。”杨晓北打开那份薄薄的体检报告,草草翻了一遍给宋思衡看。   宋思衡大致扫了一眼,姓名杨晓北,性别男,身高189厘米,体重85公斤。   杨晓北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比了比自己的胳膊:“肌肉密度大,我体脂可低了。不信哪天我带你去健身房测一测。”   “不必。”宋思衡推开他的胳膊。   他什么体脂什么肌肉,宋思衡早就一清二楚。   “对了,我还拍了张照片。你看么?”杨晓北笑着问。   宋思衡想到了他短信传来的那张奇怪的照片,回头看他:“又是什么照片?”   杨晓北见他态度有所缓和,上前用手臂勾住了宋思衡的肩膀:“咳咳,就是有点露骨。”   宋思衡也清了清嗓子,没答话。   杨晓北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从桌上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张什么。   宋思衡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面前是一张无比清晰的脊柱CT。一排白森森的骨骼印在正中间。   宋思衡顿了几秒钟,然后打开他的手臂,走到了沙发旁,拉开了旁边矮柜的抽屉。   杨晓北忙放下手里的CT:“你找什么呢?”   宋思衡没抬头:“我找个趁手的兵器。”   “干嘛啊?”   “劈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干这个么?”杨晓北见好就收,推开卧室的门,里面赫然一张大床,米色的床品整洁干净。   床尾还摆着服务员用毛巾捏好的两只白天鹅。   “蜜月房啊。”杨晓北笑得没皮没脸。   宋思衡却在会客厅坐下了,半倚在沙发上,也没看他:“回来。”   杨晓北不明所以,转过头看着他。   宋思衡:“我有几件事,需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他语气严肃,惹得杨晓北收敛起笑容,坐到了他的对面。   “什么事?搞得这么正经......”   见他坐定,宋思衡抬眼看他:“只是提前把规矩立好,免得后面扯皮。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杨晓北坐得并不自在:“说吧,我听着。”   宋思衡正色道:“第一,我们之间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见面期间不允许谈感情,更不能问任何关于我私生活的问题。”   杨晓北愣住了,几秒后才答话:“比如?我总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吧。”   时至今日,杨晓北也不过只有他一个手机号码。   宋思衡:“你没必要知道。”   杨晓北睫毛扇动:“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啊?总不能叫你老板吧?那也太奇怪了。”   宋思衡没回答,继续说:“第二,我不喜欢奇怪的味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用任何香水。”   杨晓北点头:“这你放心,我没那个习惯。”   宋思衡:“第三,不要刺探我的隐私。如果被我发现,你私自翻了我的手机或者电脑,我们的协议就立刻结束。”   杨晓北眉头拧了拧:“什么叫刺探啊,如果哪天你自己跟我说呢?这算不算?”   宋思衡瞥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不会。”   杨晓北扯了下衣领:“你这规矩真多。”   宋思衡站起来俯视着他:“你以为你值多少钱?一万块是买你的人,剩下四万是封口费。”   杨晓北被这句话噎住了嗓子。   转头他又想起了什么事,反过来发问:“行。但你能不能先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万一以后有什么急事呢?”   宋思衡点了点头:“你提醒我了,第四条,只有我可以联系你。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联系我。”   他可不想在重要会议上再收到什么狗屁裸照。   杨晓北揣起手臂:“可以。”   宋思衡倒是对他的爽快感到惊讶。但没想到他立刻接着说:“就是得加钱。”   杨晓北撑起手臂,把脸凑近:“老板,这都是附加条款。上次你也没说啊,这得加钱,天经地义吧。”   宋思衡对杨晓北的印象,从冒冒失失变成了贪得无厌。   只可惜,这种谈判他经历得多了,杨晓北这路货色还排不上号。   “加钱可以,你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争取奖金。”   听到奖金,杨晓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还会有奖金?”   宋思衡微点了下头:“你表现得好当然会有。”   “什么才叫表现好啊?”   “看我心情。”   “靠......”杨晓北一下卸了劲儿,往沙发背上一靠。   “不是,我说。”杨晓北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宋思衡,破罐子破摔了,“你长得挺帅,还这么有钱。怎么会没个伴儿呢?”   宋思衡被他戳中心事,但面上仍波澜不惊。   但这人似乎准备火上浇油:“不会是平时太压抑自己了吧?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癖好,把人都吓跑了?”   说着,杨晓北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你要是玩什么猎奇的玩法,我可不奉陪啊,我还年轻呢,玩坏了有个好歹我这辈子完了。”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抬眼看他:“接着说啊。”   杨晓北也不客气:“我是看我们第一次体验还不错,才同意你的要求。你万一真是个变态,我可有主动辞职的权利。”   宋思衡点点头,甚至还笑了一下。只是这笑让杨晓北突然有些后背发凉。   他这才抬起眼皮:“说得不错,这个月先扣五千。”   杨晓北大惊失色:“喂,怎么这就开始扣钱啊?”   宋思衡:“有奖金自然会有惩罚,你还在试用期,不懂吗?”   这一时,宋思衡又占据了上风。杨晓北见说不过他,也不整这些弯弯绕了。   他伸直手臂,一通摸索后,找到了沙发边上的开关面板。嗡的一阵,会客厅的电动窗逐渐拉上。   然后他又关掉了屋里的大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宋思衡看着他的动作:“干什么?”   杨晓北倒是不说废话了,两只手臂从腰下交叠,然后抬手就把上身的T恤脱了,露出了精壮的身体。   “来吧,不是试用期么?”   宋思衡偏了下头,看他表演。   杨晓北越过沙发,一下跨坐到了他身体两侧。   “试用期,当然要试用。”   说完,他伸手手扯住了宋思衡的衬衣领子,结果力气没收住,第一颗扣子啪地崩开,落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宋思衡眉头微蹙:“扯坏了,也要扣钱。”   杨晓北这才松下劲:“你穿的这么正经,我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了。以后能不能还穿那件便宜卫衣?”   宋思衡轻笑了一声,没舍得告诉他,上次那件“便宜卫衣”比这件衬衣还贵。   杨晓北半晌没有动作。宋思衡抬手握住他的手背,仰头露出了光洁的颈部。   他把杨晓北的手放到了自己第二颗扣子上,没看对方的眼睛。然后喉结微微滚动,声音很低:“小心点,用解的。”   【📢作者有话说】   回收大量二手海星。(星星眼 第8章 我嘴很严   “你这是公报私仇。”宋思衡把头埋在两个枕头中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踹了旁边的人一脚。   杨晓北嗷地叫了一声,然后掀开被子的一角,钻了过来。   他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笑:“什么是公什么是私啊?嗯?”   “明天起来你等着。”宋思衡着实困倦,即便语气尽力威严,但尾音已经没有一点威慑力。   “只要不扣我钱,怎么着都行。”说着杨晓北就凑到了他脑袋边上,用自己的短发蹭了蹭宋思衡的脸颊。   带着柠檬味洗发水味道的头发,柔软、微湿。   宋思衡整个背脊原本深深地陷在床褥里,这一蹭,他忽然整个后背僵直了好几秒。   “怎么了?”杨晓北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凑得更近问,“又有感觉了?”   宋思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气声咒骂道:“滚!”   这间酒店用的双层窗帘,外面一层百褶的白纱,里面是一层厚重的尼龙遮光布。宋思衡再次睁眼的时候,屋里仍旧一片漆黑,分辨不出此时几点几分。   黑暗里,宋思衡隐约感觉到身侧有人躺着。他并不习惯与人同榻,但奇怪的是这一晚居然睡得还算安稳。   这次杨晓北没有提前跑路,好歹有了点收钱办事的自觉。   宋思衡抬手没有摸到自己的手机,努力回想了片刻,想起大约昨晚又被扔到了地毯上。   “几点了?”他只得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人。只是房间里太黑,这一巴掌恰好拍在了他脸颊上。   ⓝ₣ “怎么一醒过来就扇我?”杨晓北一下惊醒,声音还有点哑。   宋思衡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催促:“看下几点。”   杨晓北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没亮。   “完,忘充电了。”   宋思衡啧了一声,然后坐起身子,一个抬腿便翻过了杨晓北下了床。   宋思衡摸黑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在地毯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后:“靠。”   已经快上午九点了。   今天是周日,倒是不用去公司,但李恪帮他约了一个国外回来的客户。贵客难得来江城,时间紧任务重,只抽得出周末的时间。   宋思衡顺着手机的光,找到了开关面板,然后啪地按开了房间里的顶灯。杨晓北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五分钟后,宋思衡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昨晚他的衬衫被揉得皱成了一团,像只流浪狗似的趴在地毯上,衣领下方的扣子还崩掉了一颗。而他昨天来得匆忙,也并没有带换洗的衣物。   他总不能真空穿着大衣去见大客户。   他克制住情绪,弯腰给自己穿好了裤子。裤子刚提好,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口哨。   看来杨晓北已经适应了光线,很快就从床上下来了。   宋思衡没有理会他颇为下流的求偶信号,转而从地上拎起了那件皱巴巴的衬衫。   宋思衡思考了片刻,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座机,准备给前台拨个电话,叫个客房服务。结果通话键还没来得及按下去,他的手背就被杨晓北按住了。   “你干什么?”宋思衡回头。   身后的人却递过来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什么东西?”宋思衡皱眉。   “凑活穿。回去你再换。”杨晓北用眼神示意他打开。   宋思衡扯开那件衣服一看,一件白色的套头卫衣。基本款,倒是能穿。   “纯棉的,硌不着你。”   眼下也没别的好办法,他抖了抖那件衣服,抬起手臂就套了进去。   除了袖子稍微长了点,也算是合身。   宋思衡穿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就准备走。   却被杨晓北从身后叫住:“你这就走了?也不温存下就一走了之了?!”   宋思衡回头看了他一眼,倒觉得莫名其妙。之前明明是他自己睡完了就跑了,这会儿拿了钱了,又要上温存了。下一秒,宋思衡甩门便往外走去。   早晨酒店的电梯,上来得十分缓慢。宋思衡穿着杨晓北的白色卫衣,在电梯厅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   他孤身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然后立刻按下了关门键。只可惜,还剩下最后一寸门缝未关严时,一只筋脉分明的大手伸了进来。   嗡——电梯门再次被迫打开。   门外的人呼地闪了进来,挤到了宋思衡身前,短发乱糟糟地趴在头顶。   “也不等等我。”   “我有事。”宋思衡又按了两下关门键,电梯门才缓缓关上。   “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杨晓北对着电梯厅里的反光板照了两下,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结果却揉得更乱了,“你不会背着我掌管了什么商业帝国吧?这大周末的还要赶去赚大钱?”   宋思衡听着他没完没了的嘀嘀咕咕,这才明白了,不管自己约法三章还是四章,都对面前这个人毫无用处。他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   杨晓北见他不回答,又特意转头盯着他。   “跟你没关系。”宋思衡说着就垂眼打开了手机,找到了李恪的微信,编辑了一条信息。   ——帮我带一套正装过来。   电梯信号不好,半晌这条信息才成功发送。   轿厢从顶楼缓缓降落到一层。门一开,宋思衡一秒没耽误,径直往停车场赶去。   杨晓北紧紧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宋思衡上车后,点火准备起步。没成想副驾的车门一下被人拉开,杨晓北就这么大喇喇地坐了进来。   “下去。”宋思衡命令。   “这么冷的天,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你好歹送我去个地铁站吧。我手机也没电也打不着车啊。”   深秋将过,眼看着就要立冬了。这一大早上,杨晓北T恤外面只穿一件单薄的外套。   宋思衡顿了两秒,冷声问:“哪个地铁站?”   “就这附近的,你下个路口左拐就行。我坐二号线回学校。”   这人素来没个正形儿,宋思衡都忘了他还是个大学生。   杨晓北得偿所愿,美滋滋地抬手抽出了安全带。只是他安全带还没系好,宋思衡的油门就深深地踩了下去。车一下窜上了大路。   “我靠。”杨晓北吓得拉紧了头顶的扶手,“我也没那么赶时间。”   直到车驶向十字路口,恰好遇到一个红灯,宋思衡才踩下刹车,把车停稳。   巧的是,李恪刚好来了电话。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李”字。宋思衡戴上了无线耳机,把电话接通。   杨晓北余光瞥见,抱着胳膊坐在副驾没动。   宋思衡先是应了对面两声,然后开口。   “对,就那套深蓝色的。一会儿你带出来给我。”   “就在衣帽间,你找不到可以给我拨个视频。”   他简单交代完就把电话给挂了。只是一转头就撞上了杨晓北狐疑的目光。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杨晓北猛地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脑门。   “你知道什么了?”宋思衡不明所以。   红灯变绿。宋思衡重新踩下油门,车向前疾驰而去。   “难怪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杨晓北摇了摇头。   宋思衡觉得这人越发神神叨叨。地铁站就在眼前,他刹车踩死,一个急停,车泊在了路边。   “下车。”   杨晓北呼出一口气,看向驾驶座的他:“算了算了。好歹你也掏了钱,我就受点委屈。你放心,我嘴严实着呢,绝对不会让你家那位知道。”   宋思衡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下车!”   杨晓北连忙背上包,拉开车门,跨步下了车。一双长腿三步并两步就走到了地铁站口。   末了他还回头,透过落地玻璃朝宋思衡比了手势。从左到右,他用手指在嘴唇边拉了个拉链。   【📢作者有话说】   上联:小宋老板黑人问号   下联:小羊同学为爱做三。   横批:小李秘书,我也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吗? 第9章 何处不相逢   宋思衡赶到李恪预定的餐厅时,离十点还差十分钟。   “别着急,人还没来。”李恪见他推门进来,忙迎上去。   “衣服,给我。”他朝李恪伸出手。   李恪立刻递给他一个平整宽大的收纳袋,里面装着一套熨好的深蓝色正装。   餐厅门廊内,一直往里走就是卫生间。宋思衡拎着收纳袋,进去不过三两分钟就穿戴整齐出来了,然后对着外面洗手台的镜子自己打好了领带。   “你带包了吗?”他收拾立正了,走出了卫生间,看到了斜靠在门口等候的李恪。   李恪明白他的意思,接过他小臂上搭着的那件卫衣,叠好塞进了包里。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oversized了?”李恪笑着问。   宋思衡一愣,没有作答。   “昨晚没回去?”李恪问。   宋思衡犹豫片刻,清了清嗓子:“早上去运动了,忘记带衣服。”   “去运动你还穿西裤?”   宋思衡不解释了,直接跟在他身后进了预定的包间。   思程原先是做国外大厂的智能终端配件起家的。两年前,宋思衡在国内搭建好了完整的供应链,便开始操作自己的品牌。今年年初,他建立了国内的智能手表和眼镜的产线。这块业务很快也被国外的品牌盯上了。   思程的研发成本明显低于海外的品牌,但硬件的标准和品质却又领先业内。对于国外的品牌来说,用思程的产线做自己的产品,无异于节省了大量的开发成本,这显然是块晃悠悠的肥肉。   “怎么约了这个点,这不早不晚的。”宋思衡理好衬衣的袖口,先行入了座。   “老外嘛,他们习惯这个作息,说要来试试中国的brunch。据说昨天刚落的地,这会儿估计倒时差呢。”   其实这种合作,早在双方算清楚利益分成时就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每次都还要有这种礼节性的会面。这让宋思衡有些不爽。   一个上午,宋思衡扯出一张笑脸,嘴角都快僵了,才把人送走。好在,还算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现在行业里有几家巨头已经在智能穿戴设备里植入了医用功能,如果思程能尽快拿下医疗设备的认证资质,对方会提供更多订单需求。宋思衡也就能赚到比现在多数倍的现金。   这对于思程想在三五年后上市,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其实半年前,宋思衡就在推进这件事。只是医疗资质审核流程漫长,标准严苛且复杂。很多国际品牌会选择直接收购有生产经验和资质的公司。   然而这些都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任务。即便宋思衡再心急,也只能在市场里沙里淘金,等候佳音。   李恪安排好车辆把人送走,转身又回包间和宋思衡碰头。   “现在市场都被养刁了,只有心率、睡眠这些指数已经不够了。很多二线品牌都出了血氧、血压之类的功能。再往后,估计连血糖、精神疾病都能用智能设备来监测了。”   宋思衡点了点头:“之前谈的两家供应商,可以再推进下看看。他们如果对价格还有想法,往上加就是了。”   思程的现金流还算宽裕,宋思衡还有些筹码。   李恪明白他的意思,颔首默认。   回程的车是李恪开的,宋思衡拉开副驾座的车门,抬腿就往里坐。   他调了下座椅靠背,系上了安全带。   “这是你的吗?”   李恪伸手从扶手箱边的缝隙里,抽出了一个小玩意儿。   宋思衡刚准备闭目养神,听到他的声音又抬起了眼皮。   一只浅灰色的毛手套,上面还绣了个白色的绵羊。   宋思衡目光顿了顿,伸手收起那只毛手套,塞进了外套的口袋:“对,我的。”   李恪没说什么,目不斜视地点火起步。   李恪驱车往宋思衡家方向开去,车开了不过五分钟。宋思衡的手机便振动了起来。   他划开一看,屏幕上的名字有些让人意外。   居然是宋钦来了电话。   宋思衡思考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嗯。是。”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这个需求?”   “可以,你能引荐的话,我们可以见一见聊下。”   半分钟后,宋思衡把电话挂断。   “你哥的电话?”李恪轻声问。   “耳朵够灵的。”宋思衡呼出一口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说认识一家医疗组件供应商,可以帮我牵线。”   宋钦跟父亲宋平一样,也是学医的。但和宋平、伏雪华不同,宋钦最后留校当了老师搞科研。他也在医疗圈子里浸润了多年,虽然没在临床,但有些医疗相关的资源也不让人意外。   “不过他是从哪儿知道我们在找供应商?你最近跟宋钦有联系吗?”宋思衡转头问。   李恪摇了摇头:“我跟他有段时间没联络了。”   前方红灯转绿,李恪踩下油门重新起步。   “不过你还挺让我意外的。”李恪调侃了句。   “什么意外?”宋思衡把手机重新锁屏。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受你哥的帮助呢。”李恪笑了笑。   “我是生意人,我跟他也没仇,有钱挣何乐不为?”宋思衡把手机在手掌里转了一圈,“毕竟连起大早来跟老外吃brunch都干了,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李恪见宋思衡又拿话刺他,也就笑了笑没再往下说了。   临下车时,宋思衡想起上次伏雪华的话,转头跟李恪说:“上次我妈还问到你了,说让你多去看他们。”   李恪摸了下鼻子笑了:“宋老板,你自己不回家,让我这个秘书替你尽孝?”   “我跟他们什么样,你不知道?”宋思衡半条腿跨出了车门,“有宋钦这种乖孩子陪他们就够了。”   “车给你停这儿?”李恪熄火准备下车。   “你开回去吧,天冷。”宋思衡摆了下手,“周一我开SUV去公司。”   李恪也没推辞,替他关好了车门。只是车发动开出去没几米,李恪却又熄火下了车。   宋思衡还没走到电梯口,回头看他:“怎么了?”   李恪举起手机:“老外又有新安排。说今晚有个party,务必叫上你。”   宋思衡一口气还没喘顺:“靠。”   大好周末,这是一点休息空间都不给他留了。   “你回去补个觉,晚上七点我来接你。”李恪说完转身就上了车。   宋思衡孤身上了电梯,到家后,家政已经替他提前开好了恒温恒湿系统。宋思衡自小就有些体寒,一到秋冬手脚就有些发冷。伏雪华也替他调养过,中西医的手段都试过,但收效甚微。这也导致他成年后独居,每年都是早早开好取暖设备。   房间里已经有些暖意,宋思衡把外套脱了挂进了衣柜。关上柜门前的一瞬间,他想起了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只浅灰色的毛手套,扔到了玄关的抽屉里。   晚上七点,李恪开着车准时到了宋思衡家楼下的地库。   宋思衡换上了一身休闲装,坐进了副驾。   “去哪儿?”宋思衡扣好安全带,转头问。   “城西。”李恪也换了身衣服。他也算陪宋思衡出入过不少场合,置办了不少行头。   车开上了大路,二十分钟后,宋思衡越发觉得这条路有些眼熟。   等到再过了五分钟,李恪把车停稳。宋思衡一抬头,微微愣住了。   居然又回到了那家熟悉的club。   “在这?”宋思衡拉开车门,下了车。   “对,我记得你是不是来过啊?”李恪替他关好车门,走到了他前面。   宋思衡何止是来过。   门口的开业花篮已经撤掉了,门头和地面也被重新清扫得干干净净。宋思衡跟在李恪身后进了club,心中有些庆幸。还好已经让杨晓北辞职了。   等他俩到场,几个老外已经落了座,朝他们热情地挥挥手。   “宋,又见面了!”   宋思衡扯出一个社交微笑,顺便抬眼看了一眼卡座。他们刚好给两人留下了两个相邻的位置。   李恪抬手让宋思衡先坐。他顺着走了进去,坐进了卡座。然后李恪坐到了他身侧。   今晚的party人有些多,座位倒比上次林少爷的局还要拥挤一些。宋思衡的腿几乎和李恪碰到了一起。   李恪也察觉出他的不适来,便往旁边让了一掌的距离。只可惜收效不大。   桌上空无一物,显然他们还没有点酒水。   宋思衡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怠慢。他轻拍了下李恪的手臂。李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抬手招呼侍应生。   很快,不远处就走来了一个人。   宋思衡原本还垂眼看着手机,身前却被一个阴影笼罩。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瞬间愣在了当场。   那位侍应生也愣了半秒,然后很快弯起了眉眼,笑着问:“哪位点单?”   李恪伸手接过酒水单看了起来,然后转身询问身旁其他人想喝什么。只是空间狭小,动作施展不开,李恪的手臂难免蹭到宋思衡。宋思衡却完全没动。   周遭声音嘈杂,面前的侍应生看向紧挨着的两人,视线在他们之间停留了片刻。   宋思衡直直地回看着他,目光里写满了不解,和怒火。   【📢作者有话说】   感谢等待!求多多评论和海星,鞠躬鞠躬~ 第10章 他满足不了你?   “您好,点完了是吗?”杨晓北伸手接过李恪手里的酒水单,微笑问道。灯光从头顶打下,他目光流转,看起来很是温和可爱。   “是的。”李恪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宋思衡,低声问了句,“你怎么了?”   宋思衡的目光没动,仍旧看着杨晓北的脸:“我没事。”   李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人,似乎想找出这侍应生身上有什么异常。只可惜,他拿走了酒水单,朝他们颔首示意后便离开了。   “你认识他?”李恪问身边的宋思衡。   “不认识。”宋思衡笃定地摇头。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宋思衡却始终没多说几句话。李恪以为他是累了:“要不你先回去,我帮你跟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宋思衡拒绝了。   五分钟后,卡座里的人三三两两涌向了舞池。他抬眼朝身旁的人点了下头:“我去个卫生间。”   然后他穿过人群,走向斜对角的卫生间。玻璃移门应声打开,洗手池边有人在抽烟,云山雾绕。宋思衡侧过身避开了他们。   他拉开一个隔间的门,走了进去。   然后,宋思衡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手机不过响了三四秒,对面就接通了。   “我在卫生间第三个隔间,一分钟之内过来。”   没等对面回答,宋思衡就把电话给挂了。   手表上分针跳动前的最后一秒,隔间的门被敲响。   宋思衡砰地打开门,用力把人拽了进来。   杨晓北立刻抱进胳膊护住胸口:“别打人。”   宋思衡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有病吧?”   “诶诶诶——”杨晓北见逃脱不了,立刻举起双手,“悠着点儿老板,我还在里边儿上班呢。”   不提这茬倒还好,宋思衡的手攥得更紧:“我不是让你辞职了?”   杨晓北看向他处:“那我也没答应啊。你又没让我立字据。”   宋思衡快气笑了,一把把他推到了门板上:“你跟我玩儿这套是吧?”   杨晓北后背吃痛,皱了下眉,很快又扯出笑来:   “别啊,你不是扣了我五千么,我这个月还能挣五千。你先让我挣完啊。”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讨价还价吗?你爱干不干。”   隔间空间不大,两个人说着话都难免碰到对方。   杨晓北往前微微挪动了半步:“爱干,爱干。怎么能不爱干呢。”   他离得近,气息几乎碰到宋思衡的脸颊。狭小的空间倒显得更热了些。   宋思衡立刻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推离了半尺。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一瞬间,门外传来了响动。有人在拧动门把手。宋思衡一下噤了声。   “有人吗?”居然是李恪的声音。   宋思衡的身体紧绷。杨晓北自然察觉出他的异样。他凑过去,轻声在宋思衡耳边问:“是他吗?”   说话间,两人间出了些响动。宋思衡立马立马死死捂住他的嘴。   门外的脚步声左右来回,过了大约半分钟,隔壁的门被拉开了。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隔壁与他们只有一道木板相隔,若是有心,低下头便能看到他们这间有两双腿。   杨晓北却像是憋着笑,一手掐住了宋思衡的后腰,一手轻抚过他的肩颈。   宋思衡一个激灵,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结果刚一松手,抬眼就看到了杨晓北的口型:“多,刺,激。”   “神,经,病。”宋思衡无声回怼。   在这隔间里,每一秒都变得极其煎熬。只要隔壁没有开门,那就不能轻举妄动。   好在,大约两分钟后,隔壁便传来了开门声。   宋思衡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拧开门把手,然后啪地把门板踢开。   “这周之内给我辞职。要不你一分钱也拿不到。”宋思衡送给他最后一个眼神,然后便转身离开。   对于杨晓北,宋思衡自然没有什么控制欲作祟。他当初要杨晓北辞职的原因也很简单。这club不是什么久留之地,这里有林少爷之流的二世祖,也汇聚了不少商业精英。杨晓北如果长期泡在这里,难免会遇到认识他的人。   久而久之,宋思衡的身份也早晚会被他探出来。   他并不希望自己包养一个侍应生的事传得整个江城都知道。思程要在三五年内筹备上市,掌权人的花边新闻可算不上什么利好。   宋思衡回到了卡座。李恪见他出去得久,便侧身低声说:“你有其他事就先走吧。”   宋思衡闻言摇头:“既然说了我做东,自然让他们玩尽兴了再送走。”   不过三两分钟,那高个侍应生便又来到了桌前,询问李恪是否需要柠檬片和冰块。   李恪道了声谢,要了点冰块。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殷勤地给他们添了冰块,还多送给了李恪一杯酒,杯沿上还特地插了颗爱心樱桃,说是特别赠礼。   这倒是给李恪弄得有些脸热,又再次道了声谢。   隔着桌子,他朝李恪笑了下,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很是单纯:“难得见到您这么帅的客人,多关照下是应该的。”   宋思衡坐在一旁,双臂交叠,看他表演。   不过半个小时,他便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李恪转头跟宋思衡说:“没想到这里的服务还挺好的。”   宋思衡紧握着玻璃杯的指关节有些发白:“是,好得很。”   直到深夜,这一帮人才算玩得尽兴了。宋思衡一一关照好,把账单给结了,再将人一一送走。出门时,宋思衡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   然而宋思衡走出来没有几步,就瞥见大门立柱旁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卫衣,帽子扣在头顶,整个人几乎与黑夜快融为一体。   那人背靠着外墙,垂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等人。   宋思衡回头朝李恪说:“你也喝酒了,不用送我。我自己叫个代驾开回去。”   李恪点点头:“行。有事随时电话我。”然后便转身叫了辆出租车先走了。   李恪坐的出租车刚开出去一个路口,门边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的人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不跟他回去?”杨晓北凑到宋思衡身后问。   宋思衡没有回答,仍然低头看着手机等待代驾。   “没想到,我还以为那位长相身段一般呢。看起来挺帅啊。”杨晓北越说越来劲了,“不过就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什么劲儿。”   宋思衡叫的代驾就快到了,在路对面朝他招手。宋思衡立刻抬腿走到了路边,把车解锁。   杨晓北跟了两步上来,在他身后笑着说:“啊,我明白了......”   宋思衡回头看他,面无表情。   杨晓北把脸凑到了他耳侧:“是不是他满足不了你?”   宋思衡忍耐了一晚,此刻终于忍不住挥起了拳头。拳风呼啸而过,最后在离杨晓北脸颊只剩两公分时,倏地停下了。   路边等待的代驾看愣了:“诶,您二位有话好好说啊。”   宋思衡砰地拉开副驾车门坐上了车,朝门外呆站着的代驾说:“走。”   杨晓北护住脸颊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那辆黑色跑车卷着风飞驰而去。   正如他们第一次谈判后的那样。   【📢作者有话说】   小羊:这是什么?宋老板的底线,踩一下。 第11章 第十四天   周一上午宋思衡没有去公司,也给李恪放了半天假。   两人再在办公室遇见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李恪刚刚开完一个例会回来,正拿着文件夹找宋思衡。   “四季度的预算会开完了,给你过一下?”李恪晃了晃手里的文件。   “不用了,早就看过了。流程到我批一下就行。”宋思衡摇头。   李恪习惯了宋思衡这般随性,把文件放到他桌上就准备离开。只是脚步还没迈出去,又转头看他:“对了,我上午在4S店遇到了阿姨。”   “阿姨?”宋思衡抬眼,“你说我妈?”   “嗯。我去给车做保养,结果看到她在前厅看新车。”   “看车?她看什么车?”宋思衡问。   “新款的加长轿车。应该是挺喜欢的,我看她跟销售要报价呢。不过,阿姨跟你说过她想换车吗?”   “没有。”宋思衡很少跟伏雪华聊这些事,伏雪华也不会主动跟她提及。但现在想来,他们那辆老皇冠确实年头有些久了。   宋思衡抬头叫住李恪:“你把她看的车型发给我。”   李恪点了点头:“行。”   宋思衡并不是主动示好,只是习惯了选择最简单高效的手段。能用钱解决的事,断然不要用感情。   当天下午,宋思衡就交了那款车的定金,顺便帮伏雪华把配置升到了顶级。不出意外,一周后伏雪华就会接到销售打来的提车电话。   在宋思衡的记忆里,他和家里吵过的架并不多。日常生活里,他也并不在乎宋平和伏雪华对他的看法。只是每次吵大架,都刀刀见血。   第一次是高考报志愿。宋思衡没有报医学,执意报了计算机。   第二次是本科毕业,宋思衡放弃了本校保研,坚持出国留学。   第三次是留学回来,宋思衡在四人家庭聚餐时猝不及防地出了个柜。   每ⓝ₣一次,无一例外,宋平听完宋思衡说的话,都拿出了书房的戒尺抽他。第一次是大夏天,宋思衡的小腿肚被抽得血肉模糊。   第二次是冬天,只抽破了宋思衡的外套,鹅绒满屋乱飞,一片狼藉。   到了第三次,宋思衡抄起家伙反抗,把宋平揍了。宋思衡断了半截鼻梁骨,宋平脸上破了相,鲜血直流。   两人各自放了狠话,说是要老死不相往来。   至今,宋思衡还记得那时的情景。伏雪华一开始抱住宋平的腰,不让他打。到了后面,见阻拦也无用,伏雪华干脆加入战局。三人打作一团。   那大约也是身为心外科主任的伏雪华此生最狼狈的一刻。   而那时的宋钦,抱着胳膊站在楼梯上方,俯瞰着这一切。宋思衡鼻梁骨折的一瞬间,刚好抬头瞧见了他。   鲜红的血从山根处往下流淌。而宋钦原地站着,并没有什么表情。   这些事并没有对宋思衡的人生路径产生太大的影响。他知道宋平并不敢真的把他打死,只是想维护自己作为一个封建家长的尊严。   而宋思衡像是开了定速巡航的精密飞行器,一心只往自己想去的方向飞驰。   后来宋思衡回国创业开了公司,经济条件也好了很多。金钱带来的是逐渐拉远的距离,以及暧昧模糊、难以定义的情感关系。   宋平曾经放出的那些狠话,似乎也随着岁月逐渐变浅变淡。好像只要没有人主动提起,大家便默契地当做那天的那场戏没有发生过。   然而即便如此,宋思衡也并不愿意经常回家。他倒不觉得跟他们有深仇大恨,只是他不喜欢家里的味道。   那股檀香味。宋平一直都有洁癖,家政打扫完还要再撒一遍消毒水。但宋平又不希望家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便在客厅和卧室各处都点了檀香。   在宋思衡的记忆里,宋平、伏雪华、宋钦,都是檀香味的。   他与他们保持适当的距离,避免自己沾染上这种气味。   这次,宋钦主动要帮他,这件事让宋思衡颇为意外。毕竟在宋思衡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宋钦一直像个冷静的旁观者。但若仔细想想,他这么多年一直窝在高校那座象牙塔里,如今也三十多岁了,想出来透透气,接触一下铜臭味,也不是不能理解。   宋思衡让李恪联系了宋钦推荐的那家医疗科技公司,对方的研发中心在北市。李恪便订好下周出发前往北市的机票。   立冬刚过没几天,北方已经彻底入了冬,天气预报推送显示零下八度。宋思衡让李恪给自己带上了最保暖的外套。   出发当天,李恪开着车先是去了宋思衡家里接他,然后驱车去了宋家的老花园别墅,把宋钦一并接上。   李恪敲门时是伏雪华开的门。伏雪华见到他后难掩喜色,拍了拍李恪的肩膀就要迎他进屋喝茶。当李恪表明来意,是要接宋钦去机场时,伏雪华似乎更高兴了。   她抬眼看见了院外坐在车里的宋思衡。   宋思衡没有下车,不过点点头示意,便继续大大方方地坐在车里等。   五分钟后,宋钦拉着箱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李恪伸手想接过他的箱子,却被宋钦礼貌地推拒了。   “上车吧。”宋思衡按下车窗,催促他。   宋钦点了下头,将灰色羊绒围巾系紧,把行李箱抬进了后备箱里,然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   抵达江城机场时,思程的研发总监和市场总监已经在等候着他们了。一行五人,在周日下午坐上了飞往寒冷北方的班机。   除了宋钦,剩下几人都是每日相处的同事,除了宋思衡以外,都相处得还算愉快。   然而,这次的旅程多了个老板亲哥哥,便又多了些局促。   三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北市的气温比宋思衡想象得还要冷一些,刚出廊桥,安全出口的玻璃门未锁死,就钻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这晚上还不过七八点,就让人感觉像是坠入了冰窟。   李恪安排了商务车接送,宋思衡先一步上了车。宋钦站在几人最后,等他们都上了车后,才慢条斯理地跟了进去。   半小时后,五个人总算坐在了温暖的餐厅内,红酒已经醒好,吊灯光线柔和。   而此时,一千五百多公里外的江城。那间酒店的顶楼套房门口,蹲坐着一个人。   杨晓北盘着腿,拿着手机看着毫无音讯的对话框。   “靠,不会真把我解雇了吧?!那钱还给不给了啊?”   这是宋思衡和他失去联络的第十四天。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定时发布准点没有吐出来,久等了。 第12章 红眼航班   李恪预定了五间房,一人一间,沿着电梯出来的走廊一字排开。宋思衡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然后是李恪的,正中间的是宋钦的房间。两位总监的房间离电梯最近。   吃完晚餐以后,宋钦便要回房休息。李恪只得安排车把他先行送回。   “这么早?”宋思衡抬眼问道。   “习惯了。”宋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刚好晚上十点整,“生物钟。”   宋思衡也不拦他,看着他独自往门外走去。   为表诚意,宋思衡一行是带着自己公司的样品来的。研发总监提着一个黑色箱子,随身带着。若是明天的会面顺利,便可以随时跟对方接洽后续的合作事宜。   和对方公司高层的会面,安排在第二天的上午。北方天气干燥,宋思衡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起床时仍旧是精神不佳。   李恪已经早早在楼顶的早餐厅等候他们。宋思衡出门时恰好遇到了也正好出门的宋钦。   宋钦换了一身羊绒大衣,浅灰色,还带着一副同色系的羊绒手套。   “在室内还带手套啊?”宋思衡经过他身边,顺口问了句。   宋钦没抬眼:“实验室室温低,习惯了。”   宋思衡笑了笑便大步向前。   上午的会面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顺利。这家北市的公司高层原先在跨国大公司当过研发,他自然知道他们的产品是未来市场上的香饽饽。因此,全程对宋思衡一行人也没什么低姿态。   只是宋钦这两年与他们有过两次学术的接触,对方也碍于面子,把表面功夫都做足了。   宋思衡试图往前退进一步,对方就打太极挡回来一步。聊到最后宋思衡的耐心已经所剩不多。好在对方也没有直言拒绝,宋思衡判断还有一些转圜的余地。   难得来一次北市,宋思衡结束这趟行程后,预备在北市多呆两天,正好可以跟北方分部的中高层开个碰头会。   与宋思衡一行人不同,宋钦并没有太多的外出假期。这天上午的会面结束,他便自己定好次日凌晨回江城的机票。   他没有跟大部队待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坐在了酒店大堂的一角,端着笔记本电脑看文章。   李恪刚好下楼,看见了角落里坐着的宋钦,便上前寒暄了两句。   结果得知宋钦很快就要走,李恪看向他:“不再呆一天再走吗?明天下午也有直飞航班。”   “不了。我明天还有两节大课。”宋钦难得露出点微笑,“我们请假手续很麻烦。”   李恪愣了愣,点了下头:“行。”   两人没说两句,宋钦便回了房间收拾行李。   前后脚的,那头电梯刚上去,这边宋思衡就从另一辆电梯出来了。他一抬眼就看见了大堂沙发上的李恪。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宋思衡走过去坐下。   “你哥刚在这儿。”李恪答道。   “人呢?”   “上去收拾行李了,他说凌晨自己要飞回去。”   宋思衡嘁了声:“独来独往。”   李恪笑了起来:“也有你说别人独的时候。”   宋思衡抬眼:“不然你以为,上学的时候我跟你是怎么玩到一块儿去的?我一回家,家里跟太平间没什么区别,死寂。”   李恪没接话,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不扯了。晚上靳书明约你见面。”   “知道。他刚刚给我发消息了。”   思程北方分部的总经理靳书明,是原先宋思衡大学时的同学。从小也是背着天才少年的名号长大,只是本科毕业后没有像宋思衡一样出国,而是来了北方高校读研。   与宋思衡不同,靳书明读研时主攻机械方向。后来宋思衡创业,事业重心从软件开发转到了智能硬件设备,正好缺了个主管硬件设计和研发的高管,便花高价把他挖了过来。   李恪提醒:“估计是跟你聊明年研发预算的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除了要钱,别的事也不找我。”   靳书明脾性跟宋思衡有六七成相似,但他并不是生意人,一心钻研技术。常常因为想尝试某些尖端科技,而向宋思衡狮子大开口。   除此之外,靳书明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嗜酒如命。   宋思衡每次与他见面,没有哪一回不是喝到断片。   与宋思衡以往参加的酒局不同,靳书明从不泡酒吧,在餐厅就开始喝。不管吃的是米其林还是路边摊,他都能从红的喝到白的,再从白的喝到啤的。   晚上九点,宋思衡从餐厅出来时已经不算清醒。   李恪借口要开车,倒是逃过一劫,只喝了两杯柠檬水。   宋思衡眼神有些涣散,坐在副驾一言不发。   “我让酒店给你做个醒酒汤送去房间?”李恪透过反光镜看了他一眼。   宋思衡摇了摇头,便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李恪把车里音响的音量调小,打高了空调暖风,然后踩下油门往酒店驶去。   二十分钟后,宋思衡回到酒店房间。他身上仍穿着白天出门时的西装和大衣。   房间的门一关上,宋思衡就觉得燥热。他将大衣、西装一并脱下,身上只剩下一件浅色的衬衫。纵是如此,宋思衡还是觉得衬衫的领口有些紧,便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或许是酒精的催化,喉结边的皮肤有些发红。   宋思衡的手机顺着口袋落在了地毯上。没过半分钟,便震动了两下。   宋思衡捡起手机一看,果然是靳书明发来的消息。烦人。   内容也很明确,希望明年提高30%的预算,让他孵化自己新的研发团队。宋思衡没回复,啪地把手机丢到了床头柜上。   他仰头躺了下去,脊背深陷在米白的床垫里。北方的室内干燥、火热。宋思衡摸索片刻,按开了电动窗帘。整个城市璀璨的夜景在他脚下闪烁。   与此同时,一千多公里外的江城,杨晓北的手机开始剧烈地振动。   看清来电对象后,杨晓北立刻按下了通话键。   对面没有任何问候的开场白:“我给你定了十一点半的飞机,你现在就去机场,还赶得及登机。”   杨晓北懵了:“什么飞机?去哪儿啊?”   宋思衡这头却没回答。   “喂?喂!”杨晓北再追问,对面只剩下“嘀——”的挂断声。   30秒后,杨晓北收到了一串航班信息的短信。目的地:北市。   红眼航班准时起飞,机翼闪着银白的灯光,沉默地飞驰在无边的黑夜里。杨晓北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商务舱,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北方的夜晚渐渐深了,霓虹灯灭了大半,车流渐渐稀疏。高架上只有偶尔驶过的出租车发出短促的油门轰鸣声。   “叮咚——”   凌晨三点半,杨晓北按响了走廊尽头房间的门铃。   半分钟后,咔哒一声,门后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猛地将他拽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杨晓北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笑着问:“不是说好了周末见面吗?给不给加班费啊?”   面前的人伸出手扯开他的衣领,温热的掌心抚过杨晓北带着凉意的脸颊,然后是脖颈,锁骨,肩头。   “让你来就来,哪这么多废话?”   【📢作者有话说】   嘻嘻,时隔半个月又见面了。 第13章 出差奖金   北市和江城有着十几度的温差。   杨晓北上飞机时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米白色的卫衣外套,一点不挡风。   两人纠缠中,衣服落地发出一阵哗啦声。   宋思衡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一阵冰凉。   他问:“飞过来也不多穿点?”   杨晓北无奈:“大哥,拜托谁知道你半夜喊我过来?我跑到候机楼,整个机场都在广播我的名字,差点没赶上飞机。”   宋思衡见他又开始顶嘴,一把将人推到了床上。杨晓北一个没站稳,差点直接躺下。   “什么意思?”杨晓北立刻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在黑暗中盯着对面的人,“我可说了,我不在下面的啊。”   “啧。”宋思衡头脑还未清醒,直接跨坐到了他身上,“对你屁股没兴趣。”   杨晓北伸手按亮了床头一盏小夜灯。微弱的橙黄灯下,宋思衡面颊微红,嘴唇有些许干燥但又很饱满,整个人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   杨晓北没忍住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宋思衡的后脑勺,脸越凑越近。   宋思衡等了大半夜,昏昏沉沉已然没什么太多力气,跨坐着也不动,任由他处置。   两人的鼻尖相距只剩不到两寸,杨晓北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动作:“对了,我刚刚差点走错门了。”   宋思衡忽然一下清醒过来,脑子里跟过了电一般:“什么意思?”   “我出电梯遇到一个人,跟你长得还有点像。差点跟上去。”   宋思衡手心一滞,才想起大约是宋钦那会儿刚好出门赶飞机。   “他看见你了?”宋思衡目光一下冷了半截。   “没有。”杨晓北拿脑袋蹭他的脸颊,“我戴着帽子呢,走廊里也没开灯。”   宋思衡一下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挂到了杨晓北身上。   他皮肤温热,酒精带来的余韵未消,短发摩擦着杨晓北的脖子。   杨晓北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柔软的宋思衡,长途跋涉的疲惫一扫而空。   “要不要试试这样?”他挺了下大腿根,提示宋思衡两人现在的位置。   宋思衡难得没有呵斥他,而是“嗯”了一声便默许。   -   清晨七点,寒冷的北市迎来了第一线阳光。浅金色的光线从东方刺穿了城市的边界线。   酒店走廊尽头的房间,不知何时拉开了窗帘,打开了窗户,凉风混着暖气钻进室内。   屋里的床上只有一个人,头埋在枕头之间,呼吸平稳,被子上方露出的半个后背,透着斑斑点点的淤青,像是手掌印。   洗手间里传来了水声,然后水声消失。移门被轻轻推开,杨晓北穿上了白色的浴袍,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靠坐在床边片刻,然后起身,将玻璃窗重新关上。   这份宁静平和并没有维持太久,不过半小时后,门铃响了。   杨晓北从床上站了起来,原本微微下陷的床垫反弹上来。他朝门口走去,正准备应门。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拦腰拉了回来。   “嗯?!”杨晓北一回头,宋思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   “回去,别出声。”宋思衡酒劲已过,整个人复归清醒。   杨晓北还想说些什么,整个人就被推进了卫生间。然后是砰的一声,他被关了进去,门锁被直接带上。   “靠......”杨晓北的声音被隔绝在木门内。   门外,宋思衡快速地穿戴整齐,把垃圾桶推进桌下,这才走过去应门。   “靳书明说上午九点在会议室见。”是李恪来叫早。   宋思衡呼出一口气:“知道了。我一会下楼找你。”   李恪说完人却没走:“我方便进去吗?”   宋思衡目光微微一沉,喉结滑动了下,然后问:“你有事?”   李恪挥了挥手里的文件夹:“靳书明昨晚连夜改的预算方案,我觉得开会之前跟你先碰一下比较好。”   宋思衡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八点了。   “进来吧。”他把门拉开,侧身让李恪进了屋。   宋思衡走在前面,一扫视,发现沙发边遗落了一件外套。米白色的,是杨晓北的。   他抬脚就是一踢,外套直接滚进了沙发底。   两人面对面在两侧沙发坐下。   宋思衡眼神扫过,卫生间里一片寂静,隔断的磨砂玻璃并不透光。他松了口气。   然而过了半分钟他突然意识到,这间酒店的卫生间隔断是电动玻璃的。若是里面的人按下开关,这面磨砂玻璃便会瞬间变成全透明,里边儿的景色一览无余。   “你有什么意见吗?我觉得这个比例对我们明年的总预算没什么影响。”李恪见宋思衡有些恍神,忙问道。   “我看看。”宋思衡才拿起面前的文件夹,扫了两眼才答道,“再给他降五个点。他就是头野狼,喂不饱。不能开这个头。”   李恪点点头:“行。我先按这个做总表好了。”   宋思衡闻言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有送客之意。李恪有些惊讶:“我先走?”   “嗯。我要洗个澡。”宋思衡点点头。   李恪笑了笑:“抱歉,忘记你出门前要洗澡了。”   宋思衡面色镇定,替他开了门:“半小时后楼下见。”   “好,我已经帮你约好车了。”李恪点头。   咔哒一声,大门总算合上。宋思衡拧动卫生间的门把手,将木门打开。   杨晓北就站在门侧,背靠着墙壁看着他。   “老板,这就是金屋藏娇吗?好刺激啊。”杨晓北像只无尾熊,一下挂到了他肩上。   宋思衡用手背打了两下他的前胸,正色道:“今天一天,没我的允许,不要出房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你秘书?”杨晓北的手没松,就在他耳边问。   “什么?”宋思衡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就那个帅哥啊。我还以为他是你男朋友。”   “你自己的臆测而已。”宋思衡推开他的手臂,走回了床边。   杨晓北却好像心情大好的样子,完全没受影响:“原来他是我平级的同事,这下我心态平衡多了。”   “平级?”宋思衡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他薪水比你高得多。”   杨晓北没再顶嘴,嘿嘿一笑:“那有什么,我又不用坐班。算下来还是我划得来。”   宋思衡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攀比心,也懒得计较:“我马上出门,这一天你给我老实点呆着。”   横排过去几个房间都是他的下属,杨晓北出门乱窜的话,指不定会碰到谁。   “那我吃饭怎么办啊?我要饿死你管不管?”杨晓北立刻抱起胳膊装起了可怜。   “我会给你叫客房服务。你不用出门。”转眼间,宋思衡已经穿上了大衣,整理好了头发。   杨晓北仍穿着白色的浴袍,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房间的玄关处挂着一条黑色的羊绒围巾,短绒面,柔软但没有一点褶皱。   宋思衡就要拉开门出去时,右手却忽然被人攥住。他脚步一滞,回头一看,杨晓北已经一手摘下了那条围巾。   然后,他几乎将宋思衡整个人圈进了自己胸前,替他把围巾围在了颈间,又双手交叠,把围巾系上了一个松松的活结。   “外面很冷。”杨晓北的声音从耳侧传来。   宋思衡没由来地觉得有点痒。   很快,他重新站直,转过身去,将门关上,朝电梯厅走去。   -   宋思衡再次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近九点。   他刷开房门,房间里还是早晨离开时的温度。不过,屋里只亮着一盏夜灯,床那头的电视闪动着,似乎在播着什么狗血肥皂剧。屏幕上两个主角撕扯在一起,发出阵阵惊声尖叫。   宋思衡皱了下眉,揉了下耳廓。   他转头再一看,电视的那头,杨晓北靠在床边,手里正剥着一个橘子,看得目不转睛。   宋思衡记得自己没有给他点过什么水果。   “哪儿来的水果?”宋思衡解下围巾,脱下了大衣,走近问道,“你出门了?”   “酒店的阿姨给的。中午来送餐,问我要不要果盘。”杨晓北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回话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电视屏幕。   宋思衡松下劲来,转眼对面就抛过来一个剥好的橘子。   “先紧着你吃,我的金主。”杨晓北从床上下来,眯起眼睛恭维道。   宋思衡接过那橘子,却没有吃一口,而是随手放到了床头柜上。   他打开随身的黑色电脑包,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袋,啪地砸到了杨晓北的胸口。   杨晓北一下没反应过来,差点没接住。纸袋在空中倒腾了两下,这才落进了手中。   “什么啊?这么沉?”杨晓北一掂量,那牛皮纸袋里有个四五寸见方的物件,实心的。   “这个月的。”宋思衡语气平淡如水。   “我靠。这我工资?”杨晓北立刻撕开了牛皮纸的风口,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结结实实好几摞现金。   “一,二,三,四......十万?!”杨晓北来之前还以为自己要被解雇了,结果这一下薪水还给超级加倍了,“不是,你是不是点错了?”   “出差奖金。”宋思衡伸手就要去拿,“不要我收回了。”   杨晓北连忙把钞票护在胸前,一脸正气:“要要要,怎么不要。以后你还想去哪儿出差,天南海北我随时奉陪。”   【📢作者有话说】   扣1接老板薪水加倍。 第14章 私生活禁令   杨晓北点了好几遍手里的钞票,又上上下下掂了四五次,嘴角绷不住的上扬。连宋思衡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喂,问你话呢。”宋思衡用手肘给了他一下。   “啊?怎么了?”杨晓北这才移开视线,但手仍紧紧握住那几沓崭新的现金。   “想出去吗?”宋思衡重复了一遍。   “出去?我能出去了?”杨晓北闻言,立刻翻身跳下了床。   “说得像我软禁你一样。”宋思衡在北市的主要行程已经结束,今晚一行人也没有别的安排,只要出入注意些,杨晓北也不会惹人注意。   “走走走,憋死我了。”杨晓北脚一着地就开始找自己的衣服。   然而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昨天穿来的米色卫衣:“诶我外套呢?”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踢开旁边的沙发,拖出了一坨衣服来,单绒面的面料上已经爬满了灰尘。   ......   空气沉默了。   三秒后,杨晓北又做泫然欲泣状:“我知道我衣服不值钱,你也不能这么作践我吧。”   宋思衡想起早晨的状况,一脚把衣服踢得更远:“谁让你随地乱扔啊!”   杨晓北忙走过去,弯腰把衣服捡了起来,抖落抖落就要往身上穿。   “别穿了。”宋思衡伸手夺过衣服,啪地往沙发上扔去。   “不是出门吗?”杨晓北疑惑,扯了下自己里面单薄的T恤,“外面零下,我总不能就穿这个吧。”   宋思衡已经转身重新披上了大衣:“走不走?下楼过个地下通道就是商场。”   “走走走。”杨晓北立刻把床头柜上的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好,放进牛皮纸袋里,再塞到了自己随身的背包里。   “钱你也带着啊?”宋思衡无语。   “放房间里人进进出出的多不安全。”杨晓北正色道,然后拍了拍背包,“我贴身背着,比较安心。”   宋思衡懒得跟他争辩,推门就往外走:“商场十点关门,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   -   地下通道虽然是密闭的,但没有暖气,杨晓北边走边哆嗦。宋思衡从他身后推了他一把:“走快点。”   “救命。你不知道有多冷。”杨晓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牙齿抖了抖。   宋思衡叹了口气,哗地解开了自己的黑色围巾,抬手就一把拴住了他的脖子,然后绕着他的肩膀死死裹了一圈。   “冻不死了,快走。”宋思衡催促。   杨晓北被勒得差点干呕。他松了松宋思衡系好的死结,连忙大步跟了上去。   灰暗的地下通道尽头,却是璀璨灯火,温暖的空气里浸泡着金钱的香气。   杨晓北抬头一看,对面的玻璃幕墙上,巨大的三个浅金色字母在黑夜里发着光。   临近打烊,商场大厅里,拖地机器人已经开始清扫,音乐也变得舒缓。   “前面,左拐。”宋思衡目不斜视往前走去。   杨晓北解下围巾,忙跟了上去。   半分钟后,两人走进了一家即将打烊的店面。Sales原本已经准备下班,跟同事聚在一起聊着八卦。这一看宋思衡的穿着气度,立刻放下手里的事迎了上来。   “您好,有什么需要的吗?”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宋思衡伸手将身后人推了出去:“他买。”   杨晓北连忙摆手:“他付钱。”   Sales稍稍打量了一下两人,立刻心领神会:“您是需要看下外套对吗?我们这一季的新款特别适合您。”   等杨晓北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拉过来一整排的衣架,整整齐齐码着四五件同款不同色的厚实外套,版型笔挺,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光。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Sales忙介绍道:“这些新款都是百分百的纯驼绒、手工缝制的,特别显气质。”   杨晓北头都大了,回头看宋思衡:“这我也没穿过这种啊,穿上跟新郎似的。”   宋思衡嫌他墨迹:“直接说你喜欢哪种?”   杨晓北:“我上学呢,穿个羽绒服就行。”   没等宋思衡开口,Sales闻言立刻把这一整排撤走,哗啦啦又拖上来一整排新款,跟变魔法似的,叮叮当当。   “羽绒服是吧,这个款式特别适合您这种高个子。高织防风面料,户外徒步什么的都没问题。”   杨晓北见宋思衡揣着胳膊等他,也不纠结了,立刻挺直了腰板:“我试这个就行。”   杨晓北试了三个颜色,黑、白、浅灰。   宋思衡一直没开口。杨晓北倒如鱼得水起来,看着镜子左转右转,转头开口就问:“诶宝贝儿,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Sales闻言侧目望来,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嘴角。   宋思衡原本还倚着墙站着,一听这句立刻站直给了他一记眼刀。   杨晓北倒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还颠儿颠儿地问:“哪个好看?”   宋思衡揉了揉太阳穴,指着最后一件说:“就它了。”   Sales立马连连点头:“我帮您包起来。”   “不用了,就让他穿身上。吊牌给他摘了。”宋思衡只想尽快结账走人。   “好的好的,我去跟您开票。您是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宋思衡站直身子,跟了过去。   五分钟后,sales撕下小票,双手递给了宋思衡:“麻烦您签个字就行。”   杨晓北就站在宋思衡身后,两人距离不过一尺。   宋思衡转头看了他一眼,杨晓北默契地偏过头去不看他签名。   宋思衡三下龙飞凤舞签完了,把票递还回去,然后转身推了推杨晓北:“走吧。”   杨晓北一直记挂着他那背着十万块的背包,连忙重新抱进了怀里。   sales见人要走,很快拦住了他俩,递过来一张票据,还有一张名片:“这是您的发票,您留好。下面那张是我的名片,您还有什么需求都可以随时联系我。”   杨晓北走得靠后,顺手转身接了过来,朝对方点了下头。   只是人还没走出店门,杨晓北就吓得惊声尖叫:“我靠!”   “你能不能不一惊一乍?”宋思衡被他吓了一个激灵。   杨晓北环顾了下四周,拖着宋思衡就走了出去,然后回头有些紧张地问:“你没刷错卡吧?这一件衣服两万六啊?!这是拿金子缝的吗,上面也没镶钻石啊?!”   “不想要?不要现在还能退。”   “别别别。我穿,我穿。”杨晓北忙拍了拍胸口,“就是下次别浪费这个钱了,我挨冻就挨冻,这钱还不如直接折现给我呢。别给这帮中间商赚了差价。”   宋思衡站定,看他:“你还真是钻钱眼儿了。”   杨晓北立刻笑嘻嘻地回看他,也不否认:“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宝贝儿——”   宋思衡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杨晓北,我再跟你强调一遍。别随便这样称呼我,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情况下。”   杨晓北反倒一笑:“哦,有外人在不行。那说明我不是外人?”   宋思衡前二十九年的人生里写过无数串代码。第一次遇到这种每一行的公式都完全正确,输出结果却总是报错的状况。   他最后叮嘱:“反正你别乱叫。”   杨晓北立正敬礼:“好的宝贝儿。”   宋思衡没脾气了。   晚上十点已过,身后的商场灯光逐渐熄灭。玲珑灯塔变成了墨黑的钢铁盒子。   室外温度更低了,两人往回走去,却发现地下通道的入口已经拉上了闸门。天冷了,地下通道每天晚上要人工维护,防止久冻破坏路面。   “过点儿了,走地上吧。”杨晓北走到闸门前,看了两眼,回头跟宋思衡说。   两人只得穿过深夜的寒风,重新从地面往回去。   地面的距离要比地下通道绕一些,得过两个路口才能回到酒店。前两天北市下过两场小雨,天气寒冷,路面的积水结了一层薄冰。   杨晓北穿得暖和了,步伐也快了。宋思衡走在后面,放慢了速度。他来北市的次数不算太多,这些年只有来分公司见靳书明来会过来。李恪跟他出差向来也是公事公办,很少会这样在深夜行走。   对于北市,宋思衡并不适应。   江城是热闹的,是四季分明的,台风说来就来,暴雨说下就下。但北市正好相反,这里冬季漫长,雪花混着冰碴,整座城市弥漫着铁锈味。   宋思衡的思维陷入了空白,他避开冰面,仔细地行走,却没注意身前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猛的一下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正好走到路口,西北方卷来了一阵刺骨的风,吹得宋思衡有些睁不开眼。   杨晓北停在原地,往远处望了一眼,抬手指着某个方向,兀自说道:“好巧。我以前在这里比过赛。”   宋思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有一座亮晶晶的方形建筑,像是什么体育馆。   “比赛?比什么赛?”   杨晓北张了张嘴,两秒后又笑着把话咽了下去:“不说了。”   宋思衡瞥他一眼,嘁了一声。   杨晓北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转过身子面对宋思衡。然后他微微低头凑上前去,看着宋思衡的眼睛:“我们不是规定了,不能问对方的私生活的吗?”   他唇边呵出一阵白气,倒是难得的理直气壮。   宋思衡没想到自己在这被他反将了一军。   他立刻轻笑一声,反怼回去:“顺口问问而已,我没兴趣。”   【📢作者有话说】   啦啦,我也不是没有故事的小羊同学。 第15章 十九岁   外面开始飘起小雪,两个人才走回了酒店。   杨晓北一进房间,先是把这两万多的外套老老实实挂好,然后抱着他那装着现金的背包,在房间里翻翻找找。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发现电视旁的矮柜藏着一个保险箱。   杨晓北把背包拉链重新拉严,然后把包塞了进去,锁好。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宋思衡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举动。   杨晓北拍了拍手心,一脸满足地回头:“我活了十九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现金呢。”   宋思衡刚想怼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会儿,你几岁?”   杨晓北耸了下肩膀:“十九啊。”   “你才十九?!”   从第一次见面起,宋思衡一直以为面前这个人至少有个二十一二。后来得知他在上学,也顺理成章地认为他应该是大三大四快毕业的年纪。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啊。你不是帮我订过机票吗?”   “......没关心过。”   确实,在两人达成协议的那一天。宋思衡就拿到了杨晓北的身份证号。但是从来也没想过看他的出生年月。   “喂,你不会是后悔了吧?”杨晓北探头看他的表情。   “没事。”宋思衡摇头,心想还好,差点就干了违法的勾当。   宋思衡抱着双臂,再次打量对面的人:“真不像。”   “什么不像?我不像十九吗?我多青春啊。”说着他浓密的睫毛扇动了一下,黑漆漆的眼珠子给宋思衡看得像是猫爪挠心。   然后他目光往杨晓北腰腹下方扫过:“确实不像。”   -   次日上午宋思衡还有个短会,杨晓北窝在酒店房间睡了个懒觉。一直到中午十一二点才醒过来。   等宋思衡重新刷卡进房间时,杨晓北刚好在刷牙,浑身上下只穿着条内裤。   “起这么晚。”宋思衡浑身带着凉气,解下围巾,捂了捂自己的手。   “我这一年也就今天能多睡会儿。”杨晓北含着牙膏泡沫,含糊得回答。   “你们课很多吗?不至于一天懒觉都睡不上吧......”宋思衡话说到一半,又没继续刨根问底。既然杨晓北昨晚口口声声说要跟他划清私生活界限,他也犯不上去打探那点隐私。   杨晓北也没接话,拿起毛巾给自己洗了个脸,脸上还挂着水珠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然后砰的一声,他又把自己摔到了床上:“我再透一透。”   水珠蹭了一枕头都是。宋思衡虽然没有什么洁癖,也想把他拎起来揍一顿。   “你能不能擦干净了再躺?!水弄得到处都是。”   杨晓北一个翻身,眼睛都笑弯了:“这时候又嫌水弄到床上不干净了?前天晚上你......”   没等他说完,宋思衡抄起旁边一个白色枕头,朝着他的脸就蒙了下去,死死压住。   杨晓北连忙用力拍打床单,手背青筋暴起。   “我靠,你想谋杀我。”他总算透出点气来。   “给你点教训。”宋思衡扔掉枕头,从后面握住了杨晓北的脖子,做了个拧动的手势。   意思很清楚,只要我想弄你,你逃不掉。   杨晓北立刻换上了他惯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老板,老板,你永远是我老板。”   宋思衡这才松开了手,放他自由。   “你下午有事儿么?”杨晓北坐起身子,扭了扭脖子,开口问。   “怎么了?”宋思衡正在整理袖口。   “带你逛逛啊。”杨晓北用眼神示意窗外。   “怎么,这儿你很熟啊?”   “我以前在这呆过好几个月。”杨晓北站了起来,倒也没解释更多。   宋思衡查看了一下今天的日程,确实没什么大事。他上半年在北市环线附近购置了一层新的办公楼,后续会装修成新的研发中心,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看下现场。   “行。”宋思衡片刻后便点了头。   杨晓北见他难得这么爽快,还有些诧异。   昨晚下过雪,今天北市的室外气温更低。   李恪中午来过电话,询问宋思衡下午是否需要陪同去新办公楼,宋思衡拒绝了,说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下午一点多,阳光出来了。宋思衡领着杨晓北出了房间。   宋思衡拒绝了李恪约好的商务车,自己打了个车去了写字楼。   杨晓北坐在右侧的座位,靠在窗户上一直往外看。车路过了昨晚他们见过的那栋体育馆,杨晓北视线停留了好几秒。直到建筑物消失在视野的终点。   写字楼距离他们所住的酒店有半小时车程,下车时杨晓北还有些恍惚。   “你不会给我在这买了套房子吧?”杨晓北仰头看了眼眼前的大楼,然后眯着眼睛回头看宋思衡。   宋思衡懒得理会他的脑回路,径直往前走去:“你在楼下等我,我五分钟后下来。”   杨晓北就这么被丢在了一楼。   他倒也没一点不自在,在一楼大厅处挑了个舒服的沙发瘫下了。   保卫萝卜打了十几关,宋思衡才从楼上下来,只是面色不算太好。   杨晓北没问他原因,顺手把游戏关了,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   “走吧,带你去逛逛。”杨晓北熟络地挂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外推去。   很快,他从路边招了辆出租车。   宋思衡先上了车,杨晓北转头问:“想玩什么?”   “室外太冷不去,其他你看着办。”宋思衡低头看着手机,随口答道。   杨晓北点了点头,想了下开口:“师傅,去内环世贸。”   二十分钟后,车停靠在路边。两人下车。   宋思衡原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什么酒吧。毕竟两人第一面就在那样灯红酒绿的场所,结果下了车之后发现,面前是个室内游乐场。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啊?”宋思衡转身就想走。   “没玩儿过吧?没玩过试试怎么了。”杨晓北转身就找了个投篮机,“快,买二十个币,我带你破这台的记录。”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宋思衡草草看了一眼,便放弃了出门,由他去了。   很快,两个人端着满满一篮子的游戏币,在人流攒动的游乐场里穿梭。   “砰!”   “砰!”   “COMBO!”   机器响起连续击中的音效,热闹非凡。   宋思衡抱着双臂,看着眼前人脱掉了外套,单穿一件T恤,在投篮机前抬臂、砸筐、进球。   手臂肌肉起伏、收紧、放松,又再次收紧。   杨晓北的侧脸很好看,睫毛浓密,眼裂很长,鼻梁和额头的弧线又不会过分锋利。   只是他们每次见面,几乎都是在夜里。宋思衡第一次在这样的白天,在人流攒动的地方,看到他这副模样,难免有些新奇。   难得还真有点十九岁的样子。   60秒的时间,三十个篮球,已经连续中了二十九个,屏幕跳出记录打破的动画。两个马赛克小人在屏幕上兴奋地跳舞。   “快!最后一个球你来!”杨晓北一把攥住了宋思衡的手,把他拉到了身前,然后直接把一颗篮球塞进了他怀里。   “快,出手!”   宋思衡稳住重心,而后发现杨晓北几乎圈住了他整个身体,手臂就架在他身体两侧,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背,胸膛紧贴着后背。   身后的人体温温热,年轻张扬的气息将他死死裹住。   下一秒,杨晓北握住他的手,攥紧那颗篮球,抬手,屈肘,转动手腕。   砰!   “进了!”杨晓北兴奋惊呼。   屏幕上彩条开始滚动,杨晓北的心跳像是鼓槌猛击宋思衡的后背。   三秒后,宋思衡把身后人推开,松了下肩膀。   “好了。”他低声说,然后径直往外走去。   “诶,你去哪儿啊?”杨晓北在身后喊道。   宋思衡快步走出了游乐场,门外恰好有个便利店。他走过去,电动移门应声打开。   宋思衡抬眼寻找,然后从门口的货架上抽出一包烟,扔到了柜台上,示意收银员扫码结账。   外面已近傍晚,淡青色的天边染上了浅金,空中雪花仍在飘洒。微风骤起,把雪花吹进了室内,很快便融化在厚重的门帘上,化作了一道水痕。   室内不允许吸烟,宋思衡又顺手买了只打火机。半分钟后,他靠在便利店外冰冷的玻璃墙上。   嚓,嚓。他按动了两下,打火机窜出一朵金黄的火苗。   雪花有些迷眼,他微微垂下眼帘,视线停留在燃烧的火星。   宋思衡抽出一根烟,用牙齿轻轻咬住,然后将脸微微前倾,烟头被迅速点燃,发出一点微弱的光。   起风了,风力让烟卷加速燃烧,不过几分钟便烧了小半支。宋思衡没有烟瘾,平日里也很少抽烟。只是偶尔情绪烦躁时,会来这么一支。   不过五分钟,门口有人跑了过来,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促。   很快,那人便站在了他面前,大口地喘着气:“诶,还有十几个币没玩完呢。”   宋思衡没有抬头,不知怎么的,伸出了右手,把烟蒂递到了那人唇边。   “来一口?”宋思衡低声问。   但问句一说出口,宋思衡就后悔了,很快他抬起头来,手指也顺势也往回缩。   但面前的人却一把攥住了他的右手手腕,侧过脸,低下头,含住了那支抽到一半的、还残存着温热的烟蒂。   呼——   雪花飘飘洒洒,有几片落在了杨晓北的睫毛上。   然后,一阵细腻的烟雾从他唇边溢出。雪、烟,都是白色。   那一瞬间,宋思衡发觉自己什么都见不真切。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关注作者专栏的宝子,可以点下我的头像,再点个关注喔~   还有,祝大家新年快乐!2024也会是快乐、幸福的一年~ 第16章 温柔的假象   雪越下越大,路上行人行色匆匆。   两个人没有在外面吃饭,宋思衡便决定早早回到酒店。恰逢晚高峰,整个城区都在堵车,光是打车就打了半个小时,两个人在冷风里站得发抖。   地图红成一片,四周尽是鸣笛和刹车声,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宋思衡有些后悔上午拒绝了李恪约商务车的提议。他是发了什么神经,才会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时候,跟身边这个人出来压马路?!   半晌后,总算有司机接了单,宋思衡便往上车点走去。   杨晓北边走边喊:“哪儿有人约会连饭都不吃就回去的?”   宋思衡独自走在前面,没回头:“没人说是约会。”   “啧,真是无情。”杨晓北大步跟了上去。   酒店地处繁华地带,司机把他们放在路口便开走了。宋思衡耐下性子下了车,再次顶着寒风往回走去。   北市的寒冷比宋思衡想象得更甚。不过是在路边走了那一会儿,推开酒店房门时,宋思衡已经感觉四肢凉透,任是再厚的围巾和外套都捂不热。   宋思衡脱下了外套,呼吸了一口室内温暖的空气,然后靠在沙发上出神。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被我的魅力折服了?”杨晓北乒乒乓乓把衣服脱到只剩一件T恤和裤子,然后凑到了宋思衡身边,跟他调笑。   宋思衡没回话,下意识搓了搓自己冰冷的手心。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杨晓北见状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掌把他的一只手裹住,严丝合缝。   宋思衡抬起头看他。   杨晓北表情却很正直:“你血液循环很差啊,怎么手冰凉?要我给你疏通疏通筋脉么?”   宋思衡对他的言辞有些不满。自己也是常年健身,怎么到他这里就成了血液循环很差的典型?   但是话说出口又变了味:“你还懂疏通筋脉?别给我按残废了。”   杨晓北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胳膊:“不能够。我厉害着呢。我跟理疗师学过。”   宋思衡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想起他之前说来北市比过赛。或许这个人还真的有点运动康复的底子。   杨晓北没等他回话,便把他的袖子尽数卷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细腻的上臂。   杨晓北的手比他宽出不少,两只手上下交错,从手腕处开始,按压、轻揉,一路向上。   偶尔按到某个位置,宋思衡忍不住哼了一声。   “嗯——”   “酸吗?”杨晓北问。   “酸。”   “酸就对了,你这里肌肉有些劳损,血液不循环也正常。”说着杨晓北便加大了力度,直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微红的指痕。   “你轻点。”宋思衡叮嘱。   杨晓北没听进去:“轻了没有效果,跟蚂蚁咬一样,有什么用?”   杨晓北的手指来到了他的颈侧:“坐直了。”   宋思衡扭动了下手腕,确实感觉舒服了些,便听从他的话,坐直了脊背。   “往前一点。”杨晓北拍了拍他的肩。   “什么意思?”   “往前坐一点,给我留个位置。”杨晓北说着就跨坐到了宋思衡身后。   整个人几乎将宋思衡圈在怀里。   宋思衡一时还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倒认真享受起他的指法。   杨晓北的拇指和食指,齐力下压,松动着宋思衡肩胛处的肌肉。一开始,他的轻重缓急倒掌握得刚刚好,宋思衡明显感觉身体开始有些发热,脊背间也舒服多了。   然而,杨晓北似乎找到了他的症结,忽然猛地一按。   “嘶——”宋思衡有些吃痛,下意识躲避,结果被杨晓北用手臂圈住,不能动弹。   两个人越贴越近,本就坐深不算宽的沙发,显得更加拥挤。   杨晓北的手指顺着衣领滑到了他的锁骨处,只是动作似乎变了形。不知何时,从按压变成了轻抚。   宋思衡微微偏过头问:“这也是什么筋脉?”   杨晓北先是一愣,然后闷闷地笑了一声,轻声说:“不是。”   宋思衡不解:“那你在干什么?”   “这是在......跟你调情。”他轻声回答。   宋思衡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一场正经的理疗,会变成现在这样。   杨晓北的T恤不知道何时被扔到了地上。   他整个人被转了过来,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态。   “前天晚上房间太黑了,我都没看清楚。”杨晓北托着他的腿,盯着宋思衡的脸。   “看清楚什么?”   “你的脸。”说着,杨晓北伸出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眼角、颧骨,然后到了下颌,“你多大了?二十五,还是二十七?”   宋思衡不想在这种时候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   咚——隔壁突然传来了关门声。这间酒店的隔音不算太好。   宋思衡后背忽然紧绷了两秒。这紧绷也被杨晓北精准地捕捉到了。   “喔,是不是你那个小秘书回来了?他就住我们隔壁吗?”杨晓北笑得很纯真,把脸埋在他颈侧故作小声地问。   “你给我闭嘴。”宋思衡的身体已经失控,像是被烧烫熔化的金属,无法控制自己流向何处。   “他对你的私生活也不了解吗?”杨晓北继续问,“嘴真的很紧,老板。”   一语不知有没有双关。宋思衡渴望他的触碰,闻言又想拔刀将他剁成肉泥。   杨晓北的外套就落在沙发边上,他伸长手指,从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了一个圆形的物件。   “什么东西?”昏暗的环境里,宋思衡有些散光,看不清。   “你不喜欢香水。那这个可以么?”杨晓北将它拿到了宋思衡面前。   一枚小小的香薰。宋思衡闻到了一点玫瑰和水果交织的气味。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下午你跑出去抽烟那会儿。白桃味的,很像你的味道。”杨晓北说着搂着他的一只手臂又收紧。   宋思衡已经没有招架之力,睫毛轻颤:“随你。”   “借个火。”杨晓北拍了拍他的大腿。   宋思衡这才想起自己下午买了只打火机,就放在他的裤子口袋里。   宋思衡的手指还没摸到打火机,另一只手已经跟着钻了进来。   半分钟后,打火机还没抽出来,宋思衡已经忍不住哼了两声。   “真好听。”杨晓北抬眼评价。   宋思衡抽出打火机,砸到了他的胸前:“再说话把你点了。”   杨晓北面上连连点头,但嘴上还是不服软:“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应该给你点钱。”   宋思衡抬手抓住他的头发,想把他往墙上按,但力量有差距,竟无果。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换了个位置。   -   什么样的杨晓北才是真实的?   在沉沦的边缘,宋思衡在想。是那个在投篮机前胜负欲爆炸的年轻男孩,还是现在这个没皮没脸死死按住他不放的变态?   宋思衡还没想明白答案,手臂又被打开。   “坐不住就抓这里。”杨晓北把他的手掌挪了个位置,替他找到了另一个支点。   宋思衡的手掌死死向下按压,以维持住重心。   隔壁有微弱的水声传来,李恪似乎在洗漱。宋思衡仰起脖子,死死咬住了下唇。   意识逐渐模糊,宋思衡的手指滑动,忽然在杨晓北的两肋之间摸到了一块细长条的瘢痕。   以往囫囵吞枣还没有察觉,现在打眼一看,这里嵌着一块与肤色相近、略不平整的纹路。   很像是被洗掉的纹身留下的痕迹。   -   第二日,北市断断续续的雪终于停了。天边放晴,阳光穿透冰冷的空气,给城市镀上了一层暖色的滤镜。   宋思衡这一晚睡眠质量还算不错,睁眼时并不觉得疲倦。他抬手摸索了片刻,摸到了床头的手表,拿到眼前一看,九点整。他回忆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呼了口气。大约还能再睡一个小时。   但他准备重新闭上眼睛时,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身边似乎没有人。   宋思衡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他的衣服被叠得很平整,仔细地放在了沙发一角。   卫生间里很安静,没有水声。   宋思衡下床站起了身,他走到玄关处拉开衣柜的门,里面除了自己的大衣,空无一物。   他再一回头,矮柜下方的保险柜,大门敞开着,里面的背包和十万块现金也不见了。   整个房间没有了杨晓北的踪迹,仿佛他从没来过。   宋思衡的心跳咚地跳了一下。   他拉开窗户,清冽的风钻进了室内。他往外望去,楼下的街道人来人往,红绿灯交错跳跃。   风卷到了另一侧的床头柜上,一阵哗啦声。   宋思衡走过去一看,床头有一个浅色的信封,信封上压着一张便签条。   上面写着几行字:“我还有课,就先回去啦。这两天睡得很好,红包给你留着买点好吃的吧^^”   宋思衡一摸那个信封,薄薄一叠。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两百块钱。   妈的。   他再把那张便签翻过来一看,背面还有两行小字:“如果服务满意的话,可以再给点奖金吗?这是我的银行账号:6200XXXXX......”   杨晓北,你这个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顶级理疗师AKA你的小羊 再次跑路。 第17章 贴身教练   宋思衡不知道杨晓北是坐的哪一趟航班走的。   他把杨晓北从黑名单中放了出来,却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消息。比宋思衡任何一个属下下班后消失得还要彻底。仿佛他们前一天压马路,玩游乐场,也不过是他打卡上班的任务而已。   这样也好,他也讨厌跟人有不清不楚的纠葛。宋思衡想。   宋思衡在次日结束了出差,回到了北市。刚下飞机,他就接到了伏雪华打来的电话。   电话内容也不意外。伏雪华说上午接到了销售的提车电话,来跟宋思衡确认,还说要把车款打给他。只是最后仍被宋思衡拒绝了。   “那这样,下周找个时间,我来做东,你回来,我让小钦也早点下班,带上于家小姐来家里吃饭。怎么样?”   原本宋思衡还想拒绝。但想到这次北市之行,宋钦出力牵了线,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也没怎么表示过,也就同意了。   “我来做东吧。宋钦这次帮了我个忙,我还没有道谢。”宋思衡说。   伏雪华顿了几秒,然后欣然同意:“也行。你们兄弟俩确实该多联络联络感情。”   “不过我不在家吃饭。您定个酒店吧,回头我来签单。”宋思衡最后说。ⓝ₣   伏雪华还没反应过来,宋思衡便当她默认,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还没息屏,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李恪拿着文件走了进来。   “你下周几有空?”宋思衡抬眼问他。   “怎么了?”   “我妈说要请客吃饭,你有空就一起来吧。她最近总提你。”宋思衡答道。   “你们一家吃饭?”   宋思衡点头:“对,还有宋钦。”   李恪垂下眼睑,笑了笑:“算了。你们一家人团聚,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怎么,最近谈恋爱了?”宋思衡调侃。   “你有点良心好吗?我这天天给你卖命,哪有空谈那个。”李恪说着就把文件扔到了宋思衡桌上,“北市那家医疗科技公司,好像有一些合作的意愿。上午我跟他们市场总监通了个电话,口风有点松动。”   宋思衡松了松肩膀:“没想到,这么难啃的骨头也能嚼碎了。”   “钞能力。”李恪指了指文件上的一行数字,“市场上估计没有哪家公司愿意出你这么高的价。”   宋思衡笑了笑,不再接话。李恪拿起水杯准备往外走去,却又被他叫住。   “北市立源体育馆,这几年都办过什么比赛?”   李恪被他没头没脑的问句问住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口问问。”   “立源办过的比赛很多吧。夏天游泳、跳水、花样游泳什么的,应该都有全国性的比赛,冬天的话,分馆还办过短道速滑比赛。需要给你查一份明细吗?”   “算了,不用了。”宋思衡摇头。   年末清算,公司陷入了忙碌。宋思衡每天都有签不完的文件。   今年思程盈利尚可,只是为了明年的市场拓展,支出了不少计划外的费用,导致整体营收较去年有所下滑。但宋思衡一点也不焦虑。   若是明年他们顺利拿到了医疗设备的资质,智能穿戴设备这条产线扩大查能,思程的盈利翻十倍也不是没可能。   周五晚上,宋思衡照例去了网球俱乐部。近期的出差加上时间变动,他已经断了好久的训练。   抵达网球馆时,几盏无影灯亮着,场地内宛若白昼,教练坐在场边等他。   “宋总,好久不见。”教练见他进来,便立刻起身迎接。   宋思衡点点头,放下了网球包,没多说什么:“开始吧。”   侧滑步,挥臂,击球。碎步迅速回位,继续挥臂。   黄绿色的球体在空中飞出一道道弧线,然后击打到浅蓝色的地面,再次反弹,触网,回球。   宋思衡很快找回了训练的感觉,身体记忆了每一个球的落点和对应的步法。   “今天击球质量很高啊。”教练站在网对面,笑着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宋思衡甩了甩头发上的汗水,继续握拍,准备迎球。   一个小时的训练课过得很快。到底是许久没练,宋思衡练完一堂课后,发觉膝盖和肩膀有些肌肉反应。   他收起球拍,走到场边,拿起自己惯用的毛巾擦去汗水。   “周日我们还是老时间。”宋思衡仰头喝完水,朝教练说道。   教练站在他身侧,欲言又止:“那个,宋总......”   宋思衡拧好瓶盖,转头看他:“怎么了?”   “是这样,今天要跟您这边说明一个情况。实在抱歉,我前几天签约了新的俱乐部,之后可能要随队去北方了。预计半年内回不来,您这边的训练课程只能先暂停。费用的话您不用担心,我会按照课时退还给您的。”   宋思衡沉默了片刻,最后只得摆了下手:“知道了。”   教练还想说些什么,宋思衡已经背上了网球包,准备往外走。最后他也只得闭了嘴,保持沉默。   宋思衡推开了球场的门,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肩,然后忽然回了头:“对了,你们这有理疗师吗?”   教练有些发蒙,嘴唇抿了抿才想起来回答:“有是有,但是他最近跟职业队去海外了。您需要的话,我给你预约一下时间?”   宋思衡想了想:“算了。有机会再说吧。”   “行。我送您出去。”   江城常年无雪,但步入了十二月,气温也开始大幅下跌。路旁的银杏叶散落一地,市政还没出来清扫,被来往的车辙压得脏乱黏腻。   昏黄的路灯下,有年轻的情侣抱在一起取暖,两颗脑袋凑在一块儿,像是在接吻。   然而,两人的身影挡住了宋思衡出车位的路。   宋思衡有些不耐烦地晃了下车前灯,两人才受惊般松开了双手,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往路那头走去。   宋思衡的手机立在中控台上,提示有两条新的未读。他划开屏幕,点开一看。   是李恪发来的下周的会议安排,宋思衡回了个OK便又把屏幕熄灭。   车已经打火,宋思衡准备起步。但踩下油门前,他又把息屏的手机拿了起来,打开了一个对话框,输入了一行字,发送了过去。   ——明天晚上八点。老地方。   收件人:杨。   画面静止了许久,约莫有个七八分钟。那头才回复过来两个字。   ——好的^^   熟悉的两个小尖角,表示讨好的笑脸。   宋思衡呼出一口气,踩下油门,全速往大路上驶去。   酒店顶楼的套房,他用私人信用卡做了循环预约。每个周末,只有他和杨晓北能刷卡进房间。   -   周六晚上八点整。   宋思衡坐上了电梯,显示屏上数字跳动,最后停在了18。轿厢的门缓缓打开,宋思衡走了出来。他朝走廊尽头望去,柔软的地毯上却没有人。   宋思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过了两分。   杨晓北居然又迟到了。   他没有在门外等他,而是径直刷开了房门,走进了房间。   会客厅里还是老样子,两张对放的沙发,浅灰色的墙面。只是空无一人。   宋思衡脱下外套挂进了衣柜,又坐到了那张熟悉的沙发上。他把手机摆在中间的茶几上,屏幕一直没有亮起。   直到一刻钟后,门口才传来了刷卡的轻响。   嘀——   宋思衡下意识转头望去,门被推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   又搞什么鬼?在这扮什么大明星?   杨晓北摘下了帽子,围巾,脱下了厚外套,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然后朝宋思衡扯出一个笑脸来:“不好意思,地铁来的,晚了一会儿。”   他一屁股坐到了宋思衡身边:“没生气吧?”   宋思衡已经过了事事都要跟他置气的阶段,一脸平静:“不至于。”   杨晓北作势伸手给他捏了捏肩膀。宋思衡的余光却瞥见他手背上有个紫红色的针眼。   他顺口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杨晓北注意到他的视线,愣了几秒,然后笑嘻嘻地说:“前几天不是从北市回来么,估计冻着了。回来我就发烧了,挂了两天水,咳死我了。”   说完他还捧住心口,作可怜状,大眼睛水汪汪的。   宋思衡攥住他的手腕,瞧了他一眼。   杨晓北立刻心领神会,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心。我早就好了,不传染不传染。”   彼此的身体已经熟悉。卧室的主灯熄灭后,便只剩下呼吸声,和此起彼伏的摩擦。   只是这一天杨晓北明显温柔了许多,或许是察觉到了他运动完的身体不适。   绵长的呼吸声,被揉进了昏黄的夜灯。与往常不同,这次结束后,宋思衡没有陷入沉睡,而是很快清醒过来。他靠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杨晓北凑过来,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你真是忙啊。”   语气里竟然还带着点埋怨。   宋思衡瞥了他一眼,挪开了他的脑袋,给微信那头的人发去一条语音:“你帮我约一下其他俱乐部的教练,有合适的直接把名片给我。”   杨晓北闻言又蹭了上来:“教练?你要练什么?”   宋思衡顺口回答:“网球。你会吗?”   杨晓北笑了,按下他的手机:“网球我不会。但我可以带你练别的,不收费啊。”   宋思衡看了他一眼,估摸着这人脑子里又有什么奇怪的废料,没接话。   “我说认真的呢,去体育馆的那种。我带你练,保证比你请的教练专业。”   -   第二日下午两点半,江城郊区。   宋思衡揣着手臂,站在一栋古旧的游泳馆前,转头问:“就这儿?”   杨晓北拍了拍身后的背包:“对,走。泳裤我都给你带好了。”   【📢作者有话说】   宋老板的浪里白条小羊即将上线。 第18章 试试跟我接吻?   “泳裤?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啊?”宋思衡看着杨晓北大步向前,忍不住走上去追问。   “嘿嘿。”杨晓北停下脚步,站定用双手画圈比量了下宋思衡的腰窝,“我用手量过。”   -   与宋思衡以往去过的商业游泳馆不同,这明显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空置场馆。室内的吊顶很高,顶面是半透明的玻璃砖,阳光透过玻璃洒向了水面。淡青色的墙漆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东西两侧都有渗水的痕迹。   下方是标准的五十米竞技泳道,出发处的金属扶手微微有些生锈。但水质维护得尚可,波光潋滟,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这什么地方?”宋思衡把随身的包放下,左右张望。   “我以前在这练过,现在这边应该是整包给市里的训练队了。今天刚好他们没课。”杨晓北轻车熟路,拉着宋思衡就往更衣室走。   “你是游泳运动员?”宋思衡在身后问。   杨晓北愣了两秒,然后笑了:“怎么,很意外吗?”   “所以你去北市比过赛?全国比赛?”宋思衡问。   “哈哈。”杨晓北伸出右臂兜住了宋思衡的肩膀,“怎么了老板,爱上我了?对我这么感兴趣?”   宋思衡不再自讨没趣,扒开他的手,自己进了更衣室。   老式的游泳馆,更衣室里并没有隔间。横竖大约五排的衣柜,门是古旧的木板,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号码,有些已经掉了色,看不真切。有些衣柜的门还开着,里面摆放着保温水壶,柜门上还挂着泳镜。宋思衡猜测,大约是在这里训练的队员留下的私人物品。   浅绿色的衣柜相对而立,中间只摆着一条胡桃色的长凳。所有人必须坦诚相见,在一个大开间里换上泳衣裤。   杨晓北没什么所谓,哗地就把衣服脱光,然后穿上了自己的泳裤。   “换呀。”杨晓北用眼神示意他的背包,“给你买的泳裤在里面。”   宋思衡将信将疑,打开了他的背包,摸索了一下。   下一秒:“杨!晓!北!”   天花板的漆面都开始震动。   “你再给我买粉色泳裤我就杀了你!”   杨晓北开怀大笑,拿起那条泳裤在手里掂了掂:“多可爱啊,衬你的皮肤。还别说,跟我这条刚好配套。”   “滚,我穿你的。”宋思衡说着就上手扯他的泳裤。   空旷的更衣室,鸡飞蛋打。   -   五分钟后,空无一人的游泳馆。   杨晓北穿着微紧的粉色泳裤站在泳池边。   “暴力。你这是暴力镇压。”杨晓北一脸正义。   “我这是正当防卫,闭嘴。”   宋思衡的个头原本就跟杨晓北相似,那条竞速的蓝色泳裤倒是穿得正正好好。   “你会什么泳姿?”杨晓北站在出发处,压了压腿,然后松了松肩膀的肌肉。   “蛙泳。”宋思衡回想,大学时只学过这么一种泳姿,保命用的。   “今天教你自由泳,大师课。”杨晓北戴上了泳帽,踏上了出发台,嘚瑟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先给你打个样。”   很快,他弓下了腰,手指扣住板台。没有发令枪,没有裁判,只有无尽的波光在前方。   砰!杨晓北像条鱼一般,从出发台飞跃而出,双手伸长交叠于身前,像是把利刃劈开了水面。原本平静的泳池激起了层层白浪。   杨晓北在水下潜行了十几米才冒头。提肘抬臂,然后高肘抱水,转肩,带动髋转动。   五十米的泳道一下过了半。宋思衡站在出发处,看着他越游越远,心脏竟也跟着他的动作收缩、舒展。   杨晓北的腿打水姿势十分流畅漂亮,大腿带动小腿,像是带了脚蹼,上下翻飞。扬起的水纹都快跟不上他的速度。   转身蹬壁的时机抓得刚刚好,杨晓北一个水下团身,然后借力蹬直双腿,顺畅地开始返程潜行。   游泳馆的尽头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钟。秒针还没跳满一圈,杨晓北的手掌就已经触壁。   哗——   他扶住泳道旁的浮标,从水面中抬起头来,扯下泳帽甩了甩头发,水滴像是烟花在空中炸开。   “怎么样?”他仰头看向宋思衡,像是流浪的小狗叼回了飞盘,期待路人的表扬。   宋思衡第一次没忍住笑了笑:“还可以。”   杨晓北抓住上岸的扶手,两步跨到了岸上,一屁股坐到了宋思衡旁边,两条长腿大喇喇地搭在池边。   “你会蛙泳,简单的漂浮就不用学了。我从打腿开始教你。”杨晓北没客气,拍了拍身旁宋思衡的大腿。   宋思衡站起身子,往后撤了半步。   “你先热个身,不然下水容易抽筋。”杨晓北提醒。   宋思衡点了点头,这些常识他当然明白。他在岸边做了一套简单的热身,感觉身体肌肉差不多拉开了,便准备跳入水中。   “要浮板吗?”杨晓北转头问他。   “看不起谁呢。”宋思衡砰地就跳进了水里,一个转身就浮了起来。   杨晓北笑了,也跟着入了水。   “来,手给我。”   宋思衡许久没有游过泳,一下进了深水区还有些不适应。见杨晓北朝他伸手,便伸直双臂,拉住了他的手。   入冬了,池水明显有些凉,杨晓北的手心却微微有些发热。   “跟蛙泳不同,自由泳更依赖你的腰腹和臀部力量。”杨晓北托着他的手臂,用眼神示意,“来,夹紧屁股,核心收紧。”   宋思衡立刻提起一口气来,整个人板板正正像是块浮木。   “手臂、肩膀都放松,不要紧张。只要核心收紧,注意屁股就行。”杨晓北察觉出他的紧绷,笑了笑。   人在池里,不像在岸上可以为所欲为。宋思衡只能对杨晓北言听计从。   “难怪你的腿这么好看。”杨晓北看着他绷直的双腿,笑着感慨,“学过蛙泳的腿都很好看。”   “还教不教了?”宋思衡头探出水面,没忍住怼了回去。   杨晓北见状只能收起嬉皮笑脸:“来,开始打腿。记住,大腿带动小腿,想象自己像个鞭子一样,去打水面。”   宋思衡运动底子不错,很快就掌握了打腿的技巧。   “现在我松一下手,你试试能不能靠打腿往前走水。”杨晓北说要松手,手指却依旧半托着他的手臂。   宋思衡向前伸直双臂,按照杨晓北说的摆动双腿。随着腿部的拍打,水面溅起水花,宋思衡竟一下往前划了四五米。   “有点儿天赋啊。”杨晓北跟在他身侧,鼓了下掌。   “行了,教我怎么换气和划手吧。”宋思衡自信满满。   “扯呢。今天一节课只教打腿,基本功练好了才能继续。”杨晓北倒换上了一副严师的模样。   术业有专攻,宋思衡也不跟他辩驳了。但转念一想就又觉得不对起来。这一节课只教一个技术动作,难道之后几周他们还得继续见面,这么练下去?!   四十五分钟过得很快,杨晓北一节教练课倒也教得认真负责。宋思衡已经能顺畅地完成自由泳打腿,一口气憋下去能往前游个近十米远。   在水里泡久了,宋思衡穿着泳裤,也适应了游泳馆里略低的气温。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岸。   宋思衡坐在池边休息,杨晓北先回了更衣室淋浴换衣服。   教学结束后,场馆里更显得寂静。只有墙壁上的电子钟跳动的滴答声。   宋思衡看着游泳馆的水面,干坐了十来分钟,杨晓北也没回来。宋思衡便起身也往更衣室走去。   结果淋浴间没有人,更衣间也没人。宋思衡看杨晓北的背包还在,人大约也没走远。他便准备去淋浴。   宋思衡打开了里面古旧的淋浴花洒,等了半分钟后,总算等到了热水。他仰头草草冲了个澡,然后拿杨晓北留在长凳上毛巾擦干身体。出来时,换上了来时带的运动T恤和休闲裤。   宋思衡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刚擦到半干。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声。   “出来!给你买了东西!”是杨晓北。   宋思衡把毛巾叠好收了起来,往外走去。   只见杨晓北已经换了一身新衣服,坐在了泳池边的长椅上等他,见他出来便抬手摇了摇手里的塑料袋。   “你出去了?”宋思衡坐到了他身边。   “游完泳要补充下能量,不然低血糖。”杨晓北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两个小玩意儿。   宋思衡一看,两支棒棒糖,一个是草莓味的,一个是橙子味的。   杨晓北先拆开了草莓味的,没等宋思衡说话便含进了嘴里,一股清甜的味道漾了出来。   宋思衡没接过他手里的另一支。杨晓北这才回头看他:“啊,我忘记问你爱吃什么口味了。要不要你吃我这个?”   他把草莓味的递到宋思衡面前。   “我不喜欢尝别人的唾液。”宋思衡推开了他的手。   杨晓北看着他:“啧啧,老板你说话真是低俗。”   宋思衡冷笑一声:“我能有你低俗?你这张脸上就写着下流。”   杨晓北重新叼住草莓味棒棒糖,一脸混不吝的样子。   冬天黄昏来得很早,不过四五点的光景,泳池顶的玻璃砖就透进了一点橙色的光。原本浅蓝色的水面被染成了暖调。   水面又折射上来些许光线,恰好洒在宋思衡的脸颊上。   “真的不吃?”杨晓北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支橙子味的棒棒糖,等待他的回答。   宋思衡看着水面有些恍神,顺手接过了那只棒棒糖,却没有揭开包装纸,只是就那么拿在手心,翻来覆去地转动。   两人之间只剩下这一点糖纸摩擦的声响。   咔哒。杨晓北将草莓味的糖果咬碎。空气里迸发出更浓郁的甜味。   宋思衡不知为何转头看了他一眼,橘色的晚霞恰好倒映在他乌黑的瞳孔里。   两人目光相撞,周遭一片寂静。宋思衡却听到了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只是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五秒过后,杨晓北将脑袋凑近,在距离宋思衡只有不到两寸的位置,轻声问:   “要不要试试,跟我接吻?” 第19章 不是讨厌香水吗?   宋思衡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踩下油门往大路上驶去,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车窗外夕阳已经快落幕,黑色的车穿过深紫色的云层往城市的另一端飞驰而去。   而十分钟前的每一个细节却都还历历在目,像是赤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狠狠地淬下一块瘢痕。   十分钟前的泳池边。   赤色的晚霞越来越浓烈,杨晓北的脸颊被晒得有些红。   “要不要试试,跟我接吻?”   宋思衡听到这个提议,大脑给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为什么不行?”   两寸的距离一点点缩短,直到鼻尖碰到鼻尖。上唇碰到了下唇。   整个世界好像只存在于两个人的唇齿之间。宋思衡扬起脸,右手攀附上了杨晓北的手背。空荡荡的T恤裹着微微发热的身体。   杨晓北的嘴唇间还残存着草莓的甜腻,宋思衡向来不喜欢这种工业制糖的味道,但鬼使神差的,他却轻轻舔了一下。   杨晓北的后背一下紧绷了一秒,然后左手搂住了宋思衡的后背,然后用力地往下按去。两人几乎严丝合缝贴在了一起。宋思衡很快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   或许是夕阳的作用,宋思衡后颈的皮肤滚烫。   直到游泳馆的门口传来了安保巡逻的声响。   “里面有人吗?要清场了,有人就快点出来!”   宋思衡这才如梦方醒,抵住了杨晓北的胸膛,将他推开。   “我得回去了。”宋思衡的T恤领口歪在一侧,锁骨下方的皮肤还裸露在外。   杨晓北的喉结滑动了下,一时没有说话。   然后宋思衡便拎起身旁的背包,大步往外走去,甚至没有问杨晓北要怎么回学校。   车辆发动,起步,油门轰鸣。   直到车开上了高架,宋思衡打开车窗,任冰凉的晚风吹进车厢,才恢复过神智来。   真是发了神经了。怎么会这样冲昏了头脑,万一游泳馆里有监控呢?万一更衣室冲出来陌生人呢?   晚高峰来了,前方车辆开始拥堵。   一辆白色轿车斜插进车队,车头卡在宋思衡的车前,半天不动弹。   宋思衡啪地按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穿破车流。   “神经病啊!”白色轿车的车主按下车窗,朝他怒吼。   宋思衡毫不在意,继续按喇叭,直到车流终于松动。   车拐过四个路口,宋思衡总算开到了家附近的大路上。这周末本没有其他安排,但李恪却突然来了电话。   “怎么了?”宋思衡戴上了无线耳机。   “城西那个林少爷,一会儿晚上七点在滨江花园有个酒会,问你去不去?”   “不去。”宋思衡回绝得很果断。这已经快六点了,回家换身衣服都来不及。   李恪补充:“听说他还邀请了两家海外做芯片的科技公司老总......”   “半小时后,楼下等我。”宋思衡一脚油门,开进了小区。   城西的林家,有三个儿子,这作风浪荡的林少爷是老幺。家里本就对他继承家业不抱希望。老大老二都在地产集团里任重要职位,老三便负责在这名利场里攒局。除了宋思衡上次去过的夜店派对,这些摆在明面上的社交酒会,也由这林少爷筹措。   林家的势力遍布多个行业,科技领域也有涉猎。加之如今林少爷也入局投资了几家科技公司,今年的酒会也就邀请了不少科技新贵,算是给自家生意牵线搭桥。   宋思衡出入正式场合的西装不算多。他平日里也并不喜欢板板正正穿那西装三件套,穿得最多的还是他在国外读研时定制的一套灰色西装。   他找出了这套西装,站在镜子前整理好领口袖口,又自己打上了领带。但出门时,却找不见他惯常戴的那块表。   宋思衡回忆了半晌,也想不起自己是丢在哪里了。时间紧张,他只能选择出门。   时间刚好六点半,李恪开来了公司的商务车,副驾已经替宋思衡调好了角度,开了通风加热。   “走。”宋思衡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发炎了?”李恪转头看了他一眼,顺口问道。   “什么?”宋思衡不明所以,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这边红的。”李恪对着后视镜点了下自己的下颌示意。   宋思衡这才照了下镜子。靠,脸上竟然还沾着一块杨晓北留下的草莓糖渍。   他从扶手箱里抽出一张湿巾,轻轻擦拭掉了。   李恪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调频到财经新闻,没有再往下问。   “据悉,明年年初证监会将收紧IPO节奏。记者探访得知,各大投行已经开始展开自查,针对净利润低于最新标准的企业,或将暂停辅导。对于各大筹备IPO的企业来说,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   “关了吧。”宋思衡按了按太阳穴。   李恪点了下头,继续往下调频。   “不过我们不用太担心,明年医疗这块协议落定,几家待签的大单都能签下来。这样净利润会很可观。”   宋思衡“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滨江花园是林家地产集团名下的一家高档酒店,平日里汇集了各路老钱新贵。若林家需要办酒会了,便会把酒店暂时歇业,将临江的绿地花园清空,重新铺上步道,用鲜花簇拥出一条红毯。   宋思衡自然明白,自己这种出身,只能算半只脚踏进了这所谓的“上流社会”,也便不多和来客攀谈。若遇上未来有可能的合作伙伴,宋思衡才会礼节性地聊两句,交换一下名片。   对他来说,这种场合的意义更多在于“刷脸”,而并非有什么实际效用。   但来一趟,总比闭门不出要好些。   李恪把车泊好,两人扣好西装扣子下了车。   夜幕降临,但花园四周都点亮了莹白的射灯,繁华如白昼。花园正中间摆着一张透明的水晶长条桌。桌面上是空运来的鲜切花,一看便是请了江城最出名的花艺师打造。   夜晚气温很低,女士多着连衣裙配上昂贵的皮草,男士均穿着定制西装。   那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林家小少爷也换了副模样,穿着黑色的西装三件套,端着高脚杯,难得看起来像个真正的贵公子。   “他该去当演员啊。”李恪笑着低声跟宋思衡调侃。   宋思衡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来的时间有些晚,看起来开场已经结束。林家少爷已经在人群中周旋,恢复了他那花蝴蝶的本性。   “思衡!”   宋思衡到底没躲得了太久,林少爷端起酒杯便朝他走了过来。   宋思衡扯出一张笑脸朝他打了个招呼:“来晚了,抱歉。”   “哪儿的话,你来我就高兴。”林少爷举起酒杯,朝他示意。   宋思衡也礼节性地饮下一口。   “哎,对了,今天来了不少新朋友。你有感兴趣的,我给你引荐。”这林少爷倒也热心。   宋思衡摆了摆手,道了声谢:“您忙您的去,我自己转转就好。”   眼见着两人寒暄完了,林少爷正准备钻进下一个热闹圈子,那头却走来了一个人。那人看着个头高挑,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高定西装。仔细看,袖口还纹了一圈银色的暗纹。   “诶,徐朗!”林少爷立刻朝那人挥手。   宋思衡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两秒。   李恪也反应了过来,看向宋思衡:“徐朗......怎么有点耳熟?思衡你是不是认识?”   那人手里没有酒杯,似乎也是刚到,听到这声招呼便朝三人走了过来。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答李恪的话。那人便先朝着宋思衡伸出了右手。   “好久不见,思衡。”他语气平静,倒是眼神盯着宋思衡一点没移开。   林少爷看了一下两人,笑了:“这么巧,你俩认识啊?”   宋思衡点了下头,礼节性地笑了下,也没有一丝避讳的意思:“认识。徐先生是我读研时的学长。”   徐朗听到这个称呼,抬了下眉:“真是多年未见,生分了。当年我们在海外,是关系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我们还做过同一个课题呢,情同手足。”   手足两个字落了重音,宋思衡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刚好对视。   说着,他便往宋思衡这边靠了半步,轻轻拍了拍宋思衡的肩。   宋思衡不落痕迹地往旁边撤了一尺。李恪忙出来打圆场:“久闻徐先生大名,听说这两年您在湾区发展?”   徐朗还没开口,林少爷倒十分热络地接了话:“啧,人家徐朗现在是EM的大中华区总裁,前途无量。”   EM是一家跨国科技巨头,也是宋思衡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   EM在亚洲片区主要是做智能设备的传感器生意。宋思衡带领研发团队攻克多年的技术问题,在EM只需要两个高级工程师便可以解决。   没想到多年未见,徐朗已经爬到了这种高位。   “没有,只是副总裁,月初刚刚上任。”徐朗客气地摇摇头,从内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宋思衡。   宋思衡接过名片,草草扫了一眼便放进了口袋。   “不耽误您时间了,那边还有朋友等着。”宋思衡朝他点点头,便拉着李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林少爷见两人气氛有些微妙,也不想再惹得一身骚,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酒过三巡,李恪去了趟卫生间。   宋思衡一个人靠在长桌边,把玩着高脚杯。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他抬眼再往上看,又是那张脸。   徐朗看着他调侃:“怎么?这么久没见面,我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吗?”   “您说笑了。我们这种小人物,还犯不上浪费您的宝贵时间。”宋思衡的语气倒是平淡。   徐朗笑了笑,从身后拿出一个六七寸见方的纸袋,递到了宋思衡面前。   “怎么?”宋思衡抬眼看他,“贵司新发布的产品吗?”   “刚刚来的路上,听说你要来,就买了份小礼物。”   宋思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颠了颠那个纸袋子,开了句玩笑:“如果是金条我或许会惊喜。”   “前调是檀香木,后调是鸢尾花。我觉得很适合你。”徐朗接过袋子,取出了里面的盒子。   一瓶崭新的奢侈品牌香水。   宋思衡觉得眼前这个场景非常幽默:“那您是记错了。”   他最讨厌檀香味。   “不管,我买了你就收下。至于怎么处置,看你自己了。”徐朗说完,留下一个笑容就端着酒走了。   李恪这才从卫生间回来,看见了徐朗的背影:“怎么了,我记得他不是你同门的师兄吗?感觉有点奇怪。”   “谁知道他怎么了,可能喝多了洋水,得了什么洋病。”宋思衡一把把手里的纸袋子塞到了李恪怀里,“放车上去吧。”   午夜十二点,酒会散场。李恪叫了驾驶员过来,用商务车把宋思衡送回了家。   宋思衡坐在后排,把车窗开了一半透气。冬日的寒风刺骨,吹得人脸颊发疼。   “您嫌不嫌冷?需不需要把窗户关小?”前座的驾驶员透过反光镜问道。   “不用了。就这样。”宋思衡半闭上眼睛。   他刚有些困意,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了两下。宋思衡取出手机一看,两条新消息。   一张图片,下面配了一行字。   ——你的手表落在我背包里了,要给你送过去吗?   发件人:杨。   宋思衡没来由地摸了下嘴唇,然后轻叹了一口气。给对面发了个地址和一句话。   ——到这里的停车库找我。   半小时后,司机把车停进了宋思衡吩咐的车库,人便先行离开了。   车熄了火,车里渐渐有些凉。宋思衡靠在后座眯着眼睛等了十来分钟,车窗才被人敲响。   他抬起眼皮,杨晓北站在车外,穿着他送的那件外套,朝他挥了挥手里的东西。   宋思衡侧过身自拉开了对面的车门,杨晓北一点没客气,一屁股就坐了进来。   “我回去才发现你的表落我这儿了。”他倒是只字没提一个人被丢在游泳馆的事。   宋思衡接过他手里的手表,朝他点了下头:“行了,你回去吧。”   杨晓北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下车。   “怎么了?”宋思衡微微皱眉。   只见杨晓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似乎是在探寻什么气味。然后,他伸手抽出了后座扶手箱里的一个纸袋子,拿出了里面的盒子,辨认了两眼,转而看向了身旁的宋思衡。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香水了吗?”   【📢作者有话说】   芜湖,一些小小的修罗场即将出现...... 第20章 我是他学弟   宋思衡瞥了他一眼:“你喜欢?拿去好了。”   杨晓北也不恼,打开背包把香水盒子收了进去,笑眯眯地说:“那我就收下了,谢谢老板。”   宋思衡白日里那些缱绻心思,一下被他毁得烟消云散。   接过吻了又怎么样?   到底两个人还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杨晓北还是那个见钱眼开、爱捡小便宜的死模样。   “快一点了。回去吧。”宋思衡拿起那块表,替他开了车门。   杨晓北一条腿跨出了后座,不过两秒又收了回来。他一下凑得很近,近到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干什么?”宋思衡微微推开他的脸。   “你喝酒了。”杨晓北笃定地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晓北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轻声问:“要不要在车里试一次?”   宋思衡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疯了,这是商务车。”   “商不商务的,还不是你说了算?”杨晓北靠得更近了些,似乎在确认宋思衡身上的气味。   “我是给了你奖金,你也不用这么卖力。”宋思衡抬脚就想把他往外踹。   “你知不知道......”杨晓北脱下外套,扔到了前座上。眨眼间,车门又被关上。   “什么?”宋思衡问。   “你喝完酒说话很没有说服力。”   宋思衡冷笑了一声,一晚上烦躁的心情似乎找到了出口。他伸出手抓住了杨晓北后脑勺的头发,用力往下按了按:“你要真这么主动,证明给我看。”   杨晓北不仅没生气,反而笑着用脸蹭了下他牛仔裤的布料,嘴唇微张:“伺候你,我的专长。”   这是一座被闲置已久的停车场,离宋思衡家不远。但荒废之后,已久没有物业管理,只有入口处挂着一盏白色射灯,其余的地界都隐在黑暗中。   纯黑色的商务车有三排座椅,不知道何时,第二排座椅被微微放躺。宋思衡抬着一侧手臂,挂在座椅靠背上。杨晓北的短发发尾,不停地蹭过他的大腿。   他抬手想打开车里的灯,被宋思衡一掌拍开。这下,车里只剩下些微黏腻的水声。   二十分钟后,宋思衡轻叹一口气,攥着杨晓北头发的手背紧绷了两秒。   然后,车里盘旋着不算平稳的呼吸声。   杨晓北从前座抽出两张纸来,清理干净。他再回头看向半靠着的宋思衡。   宋思衡半眯着眼睛,眼神有些失焦。杨晓北凑了过来,T恤的布料摩擦过宋思衡的衬衣。   “还想接吻吗?”他摸了下宋思衡微湿的发尾问。   宋思衡睁开眼睛,发现他的脸越靠越近。下午在游泳馆的那一幕似乎又要重现,只是这一刻没有过多的暧昧,只有藏不住的掠夺气息。   在嘴唇相碰前的最后一秒,宋思衡推开了他的脸。   “你可以回去了。”语气很是冷淡无情。   杨晓北摸了下自己的脸颊,爽快地答应:“行。”   他重新穿上外套,拉开车门,然后回头问:“下周末还见面吗?”   宋思衡抬起眼皮看他,发现杨晓北的表情带着些满足。杨晓北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确认空气里的味道被洗得干干净净。   “见。”宋思衡懒洋洋地回答。   宋思衡的作息被打乱,第二天去公司也晚了些。李恪已经开完一个会在等他了。   宋思衡刚坐下,李恪就把手机屏幕推了过来:“祖宗找上门了。”   “徐朗?”宋思衡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一皱眉,“他找你干什么?”   “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李恪有些不解,“不过你们师兄弟的,他没有你国内号码吗?”   宋思衡摇头:“我回国后,他留在那边了。后来也没联系。”   “那我给了?”李恪询问,“他说EM后面跟我们可能有机会合作。”   “给,谁会跟钱过不去?”宋思衡无所谓。   徐朗原先也是在江城读的本科。当年,宋思衡对他也有所耳闻,徐朗在计算机系也是出了名的风云学长。后来宋思衡出国读硕士,恰巧跟他读了同一个方向,只不过徐朗大他两届,两人跟着同一个导师,期间相处过一年。   自上学起,宋思衡一直叱咤校园,脾气性格也很张扬。但唯独出国后屡屡受挫,在异国的那段时间过得压抑又烦闷。李恪与他并不在同一个学院,也无法解决他的专业问题。   而突然出现的徐朗,像是一道天光,将他狭窄封闭的生活缓缓照亮。   两人同进同出了一段时间,关系最好的时候,一同去公园边的私人电影院看过包场电影,也去过山林里的湖边喂天鹅。宋思衡朦胧间察觉自己的感情似乎出了点变化。   但徐朗对此只字不提,窗户纸一直没有被捅破。   直到一个寒冷冬夜,徐朗忽然找到了宋思衡,说自己拿到了学位,就要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个金发碧眼的集团千金。   宋思衡这才明白过来,这徐朗拿他闹着玩儿呢。   自那以后,宋思衡便再也没有跟他有过任何联络。他倒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徐朗的传闻,不过也就是东耳朵进西耳朵出,从不往心里记。   这头,徐朗刚加上了宋思衡的微信,便发来了一条消息。   “这周六有空赏光喝个咖啡吗?”   宋思衡刚想回复没空,那头又显示正在输入中。   半分钟后,对面又发来了一条:“EM新研发的血氧传感器,你感兴趣吗?”   宋思衡打字的手指停下了,把输入框的字删掉,重新打了一行上去:“行。您难得回来,我来约地方。”   EM要拓展中国市场的事,宋思衡早有耳闻。他们规模大,加上研发水平高,是敌是友还说不定。但如果能从徐朗手里拿到一些有用的讯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宋思衡找了一家咖啡厅,把地址给徐朗发了过去。   地方就在他和杨晓北约好的酒店楼下,这样周六他也省得再开车赶路。   周六下午,宋思衡公务缠身,耽误了些时间,赶到咖啡厅时,徐朗已经落座在窗边。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大衣,里面是黑色毛衫。   “来晚了,抱歉。”宋思衡抬手朝他示意。   徐朗倒并无所谓,点了点头就让他坐下。   “喝什么?热拿铁?”徐朗问。   宋思衡把外套脱下挂在了椅背上:“冰美式,谢谢。”   徐朗愣了愣,笑了。   宋思衡向来说话不兜圈子,既然大家都时间宝贵,他便直接开口问:“我听说EM要进军中国市场了,你们对智能穿戴设备感兴趣吗?”   徐朗端起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抬头看他:“怎么宋总现在这么钻心事业?跟学长见面也不先叙叙旧吗?”   宋思衡也不抹他面子:“我前两个月才回去了一趟。可惜,没空回学校逛逛。”   “下次你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听说附近开了一家新的音乐厅,想不想去看看?”   宋思衡笑了笑:“我对音乐一直没什么兴趣。”   徐朗再次哑然。   他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盘,忽然伸出了右手,越过桌子,指节碰到了宋思衡的手背。   宋思衡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一下手臂。   “我离婚了,思衡。”徐朗看着他的脸。   “哦,所以?”宋思衡抬起眼皮,揣着手臂看他。   “那是政治联姻,你知道的。他们家是西湾的家族企业,势力根深蒂固,我想去那里发展,没有别的选择。”徐朗眉头微蹙,竟看起来有些许哀愁。   “我该劝慰你吗?”宋思衡轻笑一声,表情平淡如水,“我觉得你如果有空,该好好跟你那前妻道个歉。毕竟她可能也不知道你对这段婚姻是这样的态度。”   徐朗见说不通,也收回了手臂,决定故事重提:“我以为我们去看天鹅的时候,我说得很清楚了。”   “看天鹅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宋思衡确实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就算有些什么暧昧的誓言,那也都是若干年前的老黄历了,不值再提。   “徐总,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您事业有成,该往前看才是。”宋思衡点到为止,也不再往下说了。   侍应生端着宋思衡的冰美式走了过来,冰凉的玻璃杯底磕到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   窗外天色渐暗,宋思衡看了一眼手表,倒是离他和杨晓北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徐朗低头转动了下杯子,把玻璃杯推到了宋思衡面前:“这么晚喝美式不怕睡不着吗?”   宋思衡接过杯子,仰头便喝下一口,喉结滚动,看向他的眼睛:“我晚上还有别的安排。”   徐朗眼波流动,又换了个坐姿,将椅子挪得离宋思衡更近了一些。   他的手背将将搭在了宋思衡的椅背上。宋思衡余光瞥见,有些不适,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咖啡厅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门框上的圣诞铃铛叮叮当当作响。宋思衡抬头望去,瞳孔一下收紧,攥着玻璃杯的手背爆出了青筋。   杨晓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巧啊哥。”杨晓北朝他笑着走了过来,徐朗闻声抬头。   “你怎么来了?”宋思衡问。   徐朗这才收起放在椅背上的手,转头问宋思衡:“这位是?”   宋思衡喉结向下滑动了半寸,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杨晓北却自来熟地拉了张椅子,横插进两人中间,一屁股坐下了:“帅哥你好,我是他学弟。”   然后朝徐朗露出了一个招牌式的、露六颗牙的,绵羊微笑。   【📢作者有话说】   羊:这么巧啊你们也喝咖啡啊,加我一杯也不多吧>,< 第21章 被取代的人类   杨晓北往两人中间一坐,这让原本就不大的圆桌变得更为拥挤。   徐朗只得往旁边挪了挪位置,面上仍维持着和平。   “哦?你也是计算机系的?”他看向杨晓北。   杨晓北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徐朗接着问:“不知道学弟是哪个专业方向的?”   杨晓北清了清嗓子,却被宋思衡抢答:“他主要是软件开发。”   徐朗笑了笑:“这样啊。我们原先还辅修过电子工程,不过你单学软件以后的选择面可能会窄一点,现在市场需求更新换代很快,如果能懂一些电子或者物联网,竞争力会更强......”   杨晓北听得云里雾里,恰好侍应生来到了桌边,询问杨晓北想喝点什么。   杨晓北如获大赦,直接看向宋思衡:“学长,我来一杯热可可就行。”   徐朗微微一怔,宋思衡摸了下鼻梁。   然后宋思衡抬头,对着侍应生:“给他来一杯热可可。”   侍应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稍后给您端过来。”   宋思衡端起冰凉的杯子,脸色看似冷静。   杨晓北看到了他的动作,便凑近了问:“天这么冷,你喝这么冰的啊?这样对血液循环不好,晚点我再给你理疗一下?”   语气颇为亲昵,状态旁若无人。   徐朗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行人。晚高峰到了,玻璃窗外的车流逐渐密集,车灯闪烁。   宋思衡听完这句话,从身后拍了下杨晓北的后背,给他递了个眼色。然而杨晓北并不买账,继续大喇喇地坐着。   三人的话题陷入了停滞。徐朗一转头,却好像忽然闻到了什么气味。   他先是微微蹙眉,然后看似不露痕迹地问:“这么巧,你也喜欢香水吗?”   宋思衡立刻回头看他,这才发现,杨晓北身上有一股檀香木的味道,还带着点甜调的花果香。   他用了上次徐朗给的那瓶香水。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杨晓北立刻抬起手腕闻了下,顺带接了话茬:“啊,这款香水您也有吗?我这瓶是学长前两天送我的,说是跟我很配。”   徐朗的脸色沉了沉,很快又扯出一个社交微笑来:“那真是太巧了......”   “学长,你还没给我引荐一下呢。”杨晓北笑着问,表情纯真。   宋思衡脸色铁青,但碍于徐朗在场,也不好揍他,只得清了清嗓子:“他是我师兄。”   “哇,原来是大师兄。那真是巧了,您资格老,以后多照顾我们。”   徐朗突然听到“老”字,手里的杯子差点被捏碎。   如果不是周围有人,宋思衡早就掀桌子走人,但此时他也只能平复语调:“他还没毕业,有些不懂社交礼仪,见谅。”   徐朗面前的咖啡杯很快见了底,眼见着局势已僵,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话题。他站起身子,披上了大衣,然后越过了杨晓北,直接朝宋思衡道了别:“思衡,晚上我还有别的安排,就先走了。”   宋思衡终于得救,连忙跟着起了身,朝他颔首示意:“需要送你吗?”   “不必了,我开了车。”徐朗整理好袖口,转过身去后又回过头来,低声叮嘱,“刚刚我跟你说的,都还作数。有空多联系。”   宋思衡没有接话,只是目送他离开。   门口的圣诞铃铛又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徐朗一个人走远。   而杨晓北,正抱着杯热可可,靠在椅背上冲宋思衡笑:“思衡?原来你叫这个名字。是哪个思,哪个衡?”   宋思衡嘴角绷直:“你给我起来!”   -   二十分钟后,酒店顶层套房。   房间里的布置还是原样,只是气氛有些微妙。   宋思衡靠在沙发上,一连接了两通电话,眼神看向窗外。而杨晓北被晾在一边。   “我知道了,周一开会讨论吧。”宋思衡挂断了第二个电话,这才抬眼看向面前的人。   江城最近又开始多雨,落地玻璃窗外,已经有大片的黑云飘来,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里?”宋思衡问。   杨晓北愣了愣ⓝ₣:“我就是想下去买点吃的而已。”   咖啡厅就在酒店的楼底,若要偶遇,确实存在一定的几率。   “酒店房间可以叫客房服务。”   “客房服务也要等啊。我今天来得早,在楼上等了你很久。我看你一直不来,就想去楼下给你买点吃的。谁知道撞到你跟别人......”杨晓北说着还委屈上了。   “我说过无数遍,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宋思衡打断了他的话,“就算你在外面遇到了我,我们俩也是陌生人。”   “那你也不能跟别人相亲吧?那人一看就没我大。”杨晓北振振有词,“而且他也得有个三十多岁了吧,男人一过三十那方面就断崖下跌......”   “什么有你大没你大?你这脑子里能装点别的东西吗?!还有,我没有跟他相亲。麻烦你不要再臆测我的生活。”宋思衡觉得自己说话简直就是白费力气。   “不是相亲那是什么?他手都快搭在你身上了......”杨晓北开始猜测,“难道是面试啊?你还想包别人?”   宋思衡差点被他的揣测气笑了,转而换了个坐姿:“怎么,你有危机意识了?”   宋思衡自然知道,对于杨晓北这种人来说,他是难得的摇钱树、印钞机,在路上打着灯笼也难再找到。   杨晓北见他不回话,像是当了真:“难道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你会一直这样跟别人见面吗,直到找到人替代我?”   若是一个误会能让杨晓北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宋思衡也愿意一试。   “你怎么想都行。”宋思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解开了领带,顺着衣领抽了出来,搭在了沙发靠背上,“你之前不是连我有男朋友都不在意吗,这会儿又争什么。”   杨晓北跟着从沙发上起了身,走到了宋思衡身后:“这次不一样好吗......”   但是怎样的不一样,他也没有继续说。   宋思衡回头看他:“杨晓北,你不要以为我跟你约法三章是在跟你开玩笑。”   杨晓北沉默了片刻,忽然从身后勾住了他的肩膀,手臂微微收紧。   宋思衡一下没有站稳,撞进了他怀里。   然而杨晓北的下一句话让他差点被呛死:“还是说,你喜欢三个人一起玩?”   白费力气,一切都是白费力气。宋思衡觉得自己再跟这个混蛋多解释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见宋思衡不回话,杨晓北搂住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两人的皮肤贴到了一起。杨晓北又拿短发蹭了蹭他的肩颈,不知道在撒哪门子的娇。   “你想怎么玩?思衡?”   宋思衡只觉得从尾椎骨就开始发麻:“不要这么叫我。”   “好不容易知道了你的名字,还不让叫。不过,你姓什么?”杨晓北的气息恰好扫在宋思衡颈侧,“你们这种有钱人,不是姓顾,就是姓傅吧。对不对?”   宋思衡受不了他的脑回路,抬手向后一个肘击击中他的腹部:“你有完没完?”   杨晓北一下吃痛,缩手捂住了肚子:“我靠......你对学弟这么凶啊?腹肌都快给你锤没了。”   不提学弟还好,这一提宋思衡又想起方才的尴尬:“你也真不怕穿帮,你学过计算机吗?”   杨晓北揉了揉肚子:“咳,我也不知道你学那么高深的专业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什么华尔街金融骗子,随随便便就赚个几千万玩呢。”   宋思衡很少跟人吵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跟眼前这个人相处超过五分钟,就会激发出自己辩论的欲望。这大概不是一件好事。   窗外的雨云越发浓厚,远处传来一阵闷闷的雷鸣。然后四五秒过后,云层像是被霰弹打漏了一般,下起了瓢泼大雨。   见宋思衡脸色变了,杨晓北立刻恢复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你们计算机都学什么?得学好几年数学吧?能给人算命么?”   宋思衡将他推到墙角。杨晓北的膝盖被迫弯曲。   宋思衡低头俯视他的脸:“我也不算别的,只算有多长时间机器能取代人类。”   杨晓北后背贴着墙壁,粗黑的睫毛扇动了一下。   “也有很多事,机器是取代不了的吧。”说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胯,一脸的自信。   闻言,宋思衡忽然笑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他在杨晓北面前很少这么笑,倒惹得杨晓北有些不知所措。   “你这笑得我瘆得慌。”   “杨晓北,我今天想换个玩法。”宋思衡看着他的眼睛,解开了衬衫的第一粒扣子。   “什么玩法?”杨晓北看着他的手指,没有动。   “看看机器到底能不能取代人类。”宋思衡说完便转身走到了套房的玄关处。杨晓北探头望过去,只见他从门口的柜子深处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杨晓北不明白宋思衡要干什么。   很快,宋思衡走回了沙发旁,抬手从纸袋里倒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粉色的。   杨晓北还没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被宋思衡一把推倒在一侧的沙发上。沙发垫有些软,杨晓北没有防备,后背弹起又落下。   “喂,什么意思?”杨晓北刚准备起身,却又被大力按倒。宋思衡扯过挂在沙发靠背上的领带,啪地甩动了一下,像是在挥鞭策马。   然后,他一把攥住了杨晓北的手背,三两下便用领带扎起了他的手腕,又快速地打了个死结。   杨晓北挣脱半天也挣不开,手腕被摩擦出好几道红痕。   “不是,你想干什么?”杨晓北抬眼看他,眼神写满惶恐,“你要想谋杀我,我就大叫了啊!”   宋思衡没有理会他的神经质,弯腰拆开那条粉色的纸盒子,从里面抽出了一个物件,拿在手里微微晃了一下:“今天我准备自己玩。”   看清楚那个物件是什么后,杨晓北呼吸一滞,抬眼忙问:“那我呢?”   宋思衡衬衫领口大开,布料滑过锁骨,面色微微发红。   然后便是啪的一声,宋思衡伸手把所有灯全部熄灭,窗帘也应声拉上,房间一下陷入了黑暗。   “你?你听着。”   【📢作者有话说】   突然掉落的加更。嘿嘿~   那么无奖问答来了,如果今天没出这趟意外,我们小宋老板带着家伙是准备怎么玩捏?>.< 第22章 血口子   宋思衡第一次没有在套房过夜,而是在凌晨重新穿戴整齐后便离开。   “喂?喂!你就不管我了?”杨晓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叫道。   但是宋思衡头也没回。   “我快爆炸了——”杨晓北的声音消失在关闭的门后。   最终,他也没有给杨晓北解开打了死结的领带。至于后来杨晓北是怎么走的,他也无从知晓。   宋思衡在寒夜里驱车,刺骨的风钻进车里,他才发觉今晚玩得有些失控。他本来犯不上跟这个人斗气的。   宋思衡决定把情绪的失控归结为他最近和杨晓北确实交往过密。若是再这么纵容下去,这颗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次引爆。   所幸最近也不全是糟心事。   刚回到公司,李恪就带来了好消息。北市的医疗科技公司总经办口风松动,愿意跟思程协商合作的细节。虽然还没有太实质的进展,但也让宋思衡心情大好。   ⓝ₣  -   接下来的两周,宋思衡没有再主动联系过杨晓北。期间唯一一次周末,杨晓北赶到酒店后,才被前台告知今晚并没有预约。   那之后,杨晓北给他发过一些消息,都是些毫无营养的问好。宋思衡只挑了两条回复,回复的字数也非常简短,一看便是敷衍。到后来,杨晓北来信息的频率也变低了。   原本在月初就和伏雪华约好的饭局,直到月底才得以实现。   按照他的计划,第四季度的收尾工作基本结束,就不用像之前那么繁忙,这顿饭也可以早早吃完。但不巧的是,伏雪华接了个危重病人,饭局也是一推再推。最后约在了跨年夜当晚。   对于这样的安排,伏雪华却是最满意的。毕竟像这样一家人能坐在一起迎接新年,实属难得。   这个“团圆局”约在了江城一家老字号酒楼,酒楼的老板是伏雪华的老同学。平日里这间酒楼都很难预约,跨年夜更是紧俏。但伏雪华对这次相聚十分看重,便让老同学无论如何要留出一个包间来。   宋平和伏雪华夫妻俩看重这次饭局的另一个原因,是宋钦的相亲对象于小姐也要来。跨年夜愿意一起来吃饭,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晚上七点一刻,早已过了一家人约定好的时间。今天李恪没有来,而跨年夜环线堵车,宋思衡硬是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   宋思衡推开包间的门,宋平和伏雪华已然坐在主位了。伏雪华身旁坐着一位穿着米色大衣的年轻女人,面容姣好,看起来温柔娴静。   她见宋思衡进来,抬眼跟他打了个招呼。宋思衡也礼节性地颔首。   伏雪华从桌后站了起来,轻声责备:“你说说你们,一个个来这么晚。有什么事比一家人团聚还重要?人家于小姐都来了二十分钟了。”   “没事伯母,我工作单位离得近,来得早是应当的。”于小姐笑了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宋思衡向来对这种家庭聚餐不感冒,这一下多了个外人,更不想主动打开话题,他拖开离宋平最远的一张椅子坐下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宋平也一言不发。只有伏雪华和于小姐偶尔的交谈声打破沉默。   言谈间,宋思衡大约知道了,这于小姐也是学医的,父母也在医院工作,现在跟宋钦一样在搞科研。若是看双方的条件,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钦怎么还没来?”宋思衡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七点半了。   宋平脸色一沉,拿出了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宋平刚刚拨出电话,只听得吱嘎一声,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宋思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钦,大衣敞着怀,衬衫也没有扣紧,头发看起来也有些乱。   宋平原本就等了许久,看到宋钦这副模样难免来气。   “你怎么回事?还没有宋思衡懂事吗?”宋平的音量一下没压住。   宋钦却没有理会,脱下大衣,披到椅背上就落了座。   他转头朝伏雪华和于小姐问了声好:“实验室有点事,来晚了。抱歉。”   “没事。”于小姐搭了话,朝他笑了笑,“我也经常加班,能理解。”   宋平见这于小姐这么替他开脱,又不免挂脸。   好在那头服务员及时开始上菜,这才把气氛缓和下来。   “小于你尝尝这个熏鱼,他们家的招牌。江城没有哪一家能做得这么地道。”伏雪华转动玻璃圆桌,语气和风细雨。   他们四人坐在一处,宋思衡像个外人。他拨弄了一下手机,似乎全世界都在团聚,一向热闹的对话框全都安静了下来。   “思衡。”   宋思衡正在出神,却忽然被点了名。   他抬头,发现是伏雪华在叫他:“怎么了?”   “小于听说你们公司在研发什么智能医疗设备,他们学院有课程或许可以合作。你们聊聊?”   宋思衡一下愣住了,怎么还给自己和未来嫂子拉上业务了,此时也只得先接话:“你们学院有采购需求?”   于小姐摇了摇头:“没那么迫切,只是我们有个和其他学院合作办学的项目,里面有对口的课程,如果您那边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先组织学生去参观学习下吗?”   宋思衡一听这也是个小事:“可以,我们有对外开放的展厅,你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宋钦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到这里却接了茬:“宋思衡。”   宋思衡转头看他。   “你们和那家北市的公司合作谈得怎么样了?”宋钦难得如此关切他的生意。   “还可以。多谢你引荐。”宋思衡对他的关心还有些不适应。   “嗯。以后你公司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多聊聊。”宋钦端起一杯温水,饮下一口。   伏雪华也对他们难得的兄弟情外露感到惊诧:“是是是,你们兄弟俩聚少离多,有空多聊聊更好。”   过了八点,窗外已经有人家开始燃放烟火。今年江城解除了禁燃令,跨年夜比往年热闹了许多。   宋平见气氛缓和,又拿出了大家长的做派:“宋思衡,市里有很多专业论坛,你要真的感兴趣,可以多去听一听,对你没坏处。”   宋思衡轻笑了一声,立刻反唇相讥:“是。我们得多交流。以后要是想换车,早点跟我说就行。”   宋平闻言脸色大变,一时如鲠在喉,竟不知如何答话。   那于小姐立刻出来打圆场:“叔叔,现在行业变化太快了,我们这些搞科研的有时候都跟不上时代了。”   宋钦不再接话,也没有见他伸筷子,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温水。   宋思衡不是个好演员,饭吃到一半他就借口离了席。酒楼人来人往,宋思衡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就往外走去。   顶楼有个大露台,可以俯瞰老城夜景。空气里弥漫着爆竹燃尽后的硫磺气味。   宋思衡推开露台的栅栏,却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着米色大衣、披着长发的女人。   “这么巧。”于小姐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回头一看是宋思衡,变打了声招呼。   宋思衡闻到一丝烟味,低头一看,她指尖夹着一支女士香烟,烟头燃烧着星星点点的光。   “怎么,跟他们吃饭心情不好?”宋思衡站到她身旁,问了句。   “宋钦不喜欢我。”于小姐把烟按灭,语调却很平缓。   “就为这个事伤心?”   “当然没有,只是想出来透个气。”她笑了笑,笑声爽朗明快,“我早就知道他对我没兴趣。你以为我是那种任人摆布的人吗?”   宋思衡有些意外。   “我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才来吃饭的。”说着,她伸出两只手,指尖相碰,做了个关门的动作,“宋钦这种人,他的心永远是关着的。”   宋思衡笑了笑,心想这于小姐的判断倒是准确。这么多年,他也没见宋钦流露出一点作为活人的情感。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宋钦是不是被植入芯片的仿生人。   “行了,出来太久了。回去吧。”于小姐整理了一下头发,抖了抖大衣,散去身上的烟味。   “嗯。”宋思衡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一半,于小姐忽然回了头:“参观的事说定了啊,回头我联系你。”   “没问题。”宋思衡答应得爽快。   然而,等两人再次回到包间时,已经只剩下宋平和伏雪华夫妻两人。两个人面色都不算太好。   “宋钦呢?”宋思衡问。   “刚刚说学校有事,又走了。”伏雪华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   气氛又变得古怪起来,宋思衡也懒得维持表面的和平:“那这样,我也先走了。单我买了。”   末了出门前,他又转身询问:“于小姐开车了吗?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于小姐朝他摆了摆手:“你有事就去忙,我自己可以回去。”   好好的跨年夜,最后又成了残羹冷炙的烂摊子。   宋思衡上车后,车还没有点火,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宋平居然来了电话,他估摸着又是要来数落自己,先是挂断了一次。紧接着电话又响起,宋思衡划开屏幕,按了接听。   “怎么了?”宋思衡问。   “......没事,就是跟你说下开车注意安全。”宋平声音低沉。   宋思衡只觉得莫名其妙:“知道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离零点越来越近,烟火不停地升空,老城被不停地点亮。   黑色跑车开出了老城区,往高楼林立的新城驶去。等红灯的间隙,宋思衡拿出了手机,划开了通话页面,往下翻了好几页,找到了一个号码。   他犹豫了三秒钟,还是点了拨通。   嘟——嘟——嘟——   拨通页面持续了十几秒没有反应,直到对面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   宋思衡有些烦躁,平时冒冒失失老在眼前晃,这要找人了又不见了。   他再次按了拨通键,依旧无人接听。   直到第三次拨通,车辆停在了市郊公园的门口,对面才接起了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没有任何开场白,宋思衡问。   那头先是咳嗽了一声,然后才答道:“怎么了?又想我了?”   还是那副混不吝的语气。   “我在市郊公园门口,半个小时内过来。”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然后便很快答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后,宋思衡手扶着方向盘,手指无意识地在对话框上滑动。   过了不到二十分钟,他看到有人站在车灯前不远处冲他招手。   杨晓北来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一手还扶着膝盖,气喘吁吁。   宋思衡没有下车,然而等人走近之后,他才觉出不对来。   杨晓北的右侧下颌边缘,有一道大约四五公分长的血口子,甚至还没来得及结痂。   【📢作者有话说】   报告老板,你的小羊又捅娄子了。 第23章 被包养的自觉   “你脸上怎么回事?”宋思衡眉心皱起。   杨晓北下意识摸了下伤口,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有人想包我,被我揍了。”   宋思衡看他又开始胡说八道,砰地就打开了车门,示意他上副驾:“你什么时候嘴里有句实话?”   “嘿嘿。”杨晓北钻进车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下眼皮,“没什么事,跟我队友闹了点矛盾。”   “你这什么队友啊?下这么狠的手。”宋思衡转头看他的脸,没有把车发动。   “怎么了,你心疼啦?”杨晓北总算恢复了平日的不正经。宋思衡竟觉得舒服多了。   “麻烦你有点被包养的自觉。”宋思衡抬起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颊,“你这副皮相也是我购买的商品。好好保养。”   “承认吧,你就是离不开我。”杨晓北朝他抛了个媚眼,然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背,“放心,我下不为例。”   宋思衡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我前两天还担心你这个月不给我结钱了呢。看来是我多虑了。”杨晓北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   “杨晓北。”宋思衡叫他的名字,却移开了视线,看向了车前方。   “怎么了?”   “你要是不长这张狗嘴,还能赚得更多。”说完,宋思衡踩下油门往远处驶去。   车越开越远,路却越来越陌生。杨晓北急忙扣上了安全带:“这大晚上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宋思衡头都没转:“买碘伏!”   车拐了三个路口,宋思衡终于找到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他一个急停,把车泊在了路边。杨晓北顺势想跟着下车。   “老实坐着!”宋思衡回头呵斥。   五分钟后,宋思衡提着一个白色的纸袋出来了。   杨晓北拿过来一看,里面装着一瓶碘伏、一盒伤口凝胶和一盒消炎药。   “这也太多了,用不着,我这都快好了。”   “好个屁。你这伤口还渗血,回头感染了给你把脑子全切了。”宋思衡嘴上虽然狠毒,但手却没停。他拿出那瓶碘伏,扯了两支棉签盏满了棕色液体,“脸,过来。”   杨晓北老老实实把脸凑了过去。   宋思衡轻轻用棉签自上而下涂抹他的伤口,鲜红的血渍被棉签擦去。两人贴得很近,宋思衡的指节总会不小心蹭到他脸颊的皮肤。   杨晓北被摩擦得有些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别动!”宋思衡啧了一声,掰直了他的脑袋。   很快,杨晓北的下颌多了几道棕褐色的水印。宋思衡似乎怕消毒不够彻底,抬手多给他抹了几遍。   他转眼打量了两遍,又皱起了眉头:“感觉需要去缝个针。”   “可别了,这才多大的口子。我以前牛逼的时候,跟狗打架被咬了一大口都没去缝针呢。”   “......”宋思衡无话可说。   砰!啪!   两人说话间,突然车后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杨晓北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竟然是漫天的烟火。   两人一同望去,钢铁森林的上空无数朵烟花炸开,将整个夜空照亮。光芒映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宋思衡向来没有过节的习惯,也从未注意到这些细节。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整个城市的夜空变成粉色的样子。   烟火越发密集,星星点点,由粉到紫,由紫到金。   车里仪表盘上的时钟跳了个数字,零点已经到来,年份顺势翻了页。   副驾上的杨晓北愣了愣神,这才想起来说话:“新年快乐,思衡。”   宋思衡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么一句,竟一时耳热,避开他的目光,然后很快地低声附和了一句:“新年快乐。”   烟花没落幕,宋思衡转过头,扶着方向盘就重新点了火。   杨晓北还没反应过来,回过神问:“我们去哪儿?”   “送你回学校,地址给我。”   “学校宵禁关门了。”杨晓北看向他。   “那你以前晚回去都怎么办?”宋思衡透过后视镜看他。上次他们在停车库荒唐的那一次,结束时也已经一点多了。   “开钟点房,睡到五点半再回去。”杨晓北老实回答,“今天法定假日,估计钟点房也订不到了。”   宋思衡打电话拨给了自己常订的那家酒店,结果也被前台温柔地告知,今天节假日,又不是周末,顶层套房也被预定出去了。   宋思衡叹了一口气,缓了几秒后,偏过头问:“明天没课吧?”   “元旦当然没课了。”杨晓北连连摇头。   夜已经深了,高架桥上只有零星几辆车穿行。宋思衡一路踩深油门,车高速向前。   “你不会给我带到什么荒郊野岭扔了吧?”杨晓北看着窗外景色越来越荒凉,双手交叉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宋思衡没有回答,在下一个分叉口下了高架,然后顺着拐进了一片僻静之处。   杨晓北透过车窗往外一看,是个新建的别墅区。只是这里入住的人家并不多,只有几户人家亮着灯。   “这哪儿啊?”他问。   “我家。”宋思衡开进了别墅区,又往里开了近百米后,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前。   宋思衡自然不会带他回自己经常住的公寓。这次是来了那栋不常住的东郊别墅。   宋思衡只有偶尔从机场回来不便开回市区时,会在这里过夜。这里的书房存放着一些宋思衡封存的文件,平日里除了定时的保洁,也没有人会过来。   距离上次过来,已经过去了近半个月。宋思衡想了想,把车里的文件袋取了出来,找了个牛皮纸袋合并装好。   “下车。”他跟杨晓北说。   “你家真大。”杨晓北下车后,站在车前仰望着这栋小楼。   院子外面亮着两盏路灯,这栋楼显然是请了设计师精心打造的,利落的斜顶,灰白色的外立面,一楼大面宽,正中间是深灰色的入户门。二楼朝南处是两面巨大的落地窗。三楼是个斜顶阁楼。   院子面积不小,环绕着别墅,三面都很空旷。正南向种着几株常青树,只是地面的草皮明显疏于打理,已经长得很高。   “你这草坪没人修吗?”杨晓北路过问。   “我平时不住这里。”宋思衡输入了入户门的密码,大门应声打开。   “你还有别的房子啊?”杨晓北不顾脸上还带着伤,笑得没鼻子没眼,“真有钱。”   推门进去,先是玄关。鞋柜是感应式的,宋思衡抬手从里面抽出了一双拖鞋,扔给了杨晓北。   两人往里面走去,客厅大约十米见方,地面是自流平的,宽敞利落。东南两面是落地窗,一面连通着北面长条形的餐厅。客厅西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幅液晶屏。而正对面处,只摆着两个单人沙发。   “这么大的客厅你就放两个小沙发?”   宋思衡瞥了一眼:“我就一个人住,用不上大沙发。”   “外套脱了,挂衣架上。你随便坐。”宋思衡说完便往楼梯旁的卫生间走去。   等他出来时,杨晓北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他不知怎么打开了沙发边的氛围灯带,顺带着把电动百叶帘也拉上了。屋内灯影摇晃,昏暗暧昧。   “老板,你还挺有情趣的。”   宋思衡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气又好笑:“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抬头。”宋思衡拿过从药店带回来的纸袋,掰过他的脸,朝向自己。   “怎么?接吻啊?”   宋思衡没接他的话,架住了他的脖子,打开了手里的药盒子:“生长凝胶,促进愈合的。脸转过去。”   柔和的灯光打在宋思衡的鼻梁上,杨晓北仰着脸,距离他只有十几公分。   宋思衡有个小习惯,注意力过分集中时会用虎牙紧咬住下嘴唇。   杨晓北此刻就盯着他的嘴唇,一动不动。   直到棉签蘸着凝胶在伤口处滑动了第三圈,杨晓北才忍不住笑了:“好痒。”   宋思衡手一抖,棉签差点掉落。   “剩下你自己弄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人,说完就丢给了杨晓北。   杨晓北扯开手边的一块医用胶布,顺手就给自己贴上了:“好了。过两天保证没事。”   “你最好是祈祷别留疤。”宋思衡转头看他。   “怎么,留疤也要扣钱吗?”   宋思衡没有再回话,杨晓北为人确实非常专一,每次见面,张口闭口不离钱。   -   一楼是客餐厅,沿着楼梯走上去便是两个朝南的卧室,东面是主卧,西面是次卧。北面是一个面积极大的书房,门窗紧闭。   这里平时只有宋思衡一个人住,所谓的次卧连一张床都没有,只有空旷的地板。   杨晓北跟着宋思衡上了楼,一点没客气地跟着他进了主卧。   “不早了,我先去洗澡。你要洗澡可以去西面的次卫,进门右手边。”宋思衡从衣柜里找出了两件不常穿的衣服,给他丢了过去,“衣服嫌小跟我说。”   话刚说完,他又注意到杨晓北脸上扎眼的伤口:“去贴个防水的伤口贴。”   “哈,我还以为你要帮我洗。”杨晓北抬手就脱下了卫衣,露出了上半身。   宋思衡这才注意到,他腰侧和后背也有几道红紫的伤痕。虽然算不上触目惊心,但也让人有些不忍。   “你这是被人围殴了?”宋思衡没忍住问。   杨晓北转过身去看了一眼自己的伤痕,“没什么事,睡一觉就能好。”   宋思衡也懒得再问真实的缘由,杨晓北向来嘴不把风,没有几句话能当真。   宋思衡折腾了一晚上,已经有些疲惫,他拿着换洗的睡衣就进了卫生间。   -   二十分钟后,宋思衡洗漱完毕,头发也吹干了。他走回卧室时,杨晓北还没回来。   次卫的水声没有停。宋思衡想到他浑身的伤,竟也动了恻隐之心。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敲了敲次卫的门。   “你没事吧?”   很快,里面的水声停止。不过一两分钟后,门就打开了。   杨晓北上身不着片缕,只在腰间挂着一条浴巾。他根本没穿自己给他的衣服。   宋思衡看他人没事也就放下心来,回到主卧准备关灯睡觉。他正准备按下开关之时,杨晓北却从身后按住了他的手背。   “我身上水都擦干了。”杨晓北用脸颊蹭了下他的手臂,配上这贴着创可贴的伤口,倒显得格外可怜巴巴。   “什么意思?”宋思衡揉了揉眉心。   “今天开着灯可以吗?”他扯开了浴巾,贴着宋思衡轻声问。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追更和评论!这本预计本周五入V,当晚八点会【连更两章】,到时候别看漏啦。   (还是老话:建议大家逐章订阅,理性消费哈~如果不喜欢也可以随时退出,不必告知作者哟。爱你们>3<) 第24章 你怎么知道   半月没有开荤,说不想也是假的。宋思衡后背一紧,紧接着就是熔岩融化,岩浆涌入冰川。   开着灯与关着灯完全是两种体验。以往,两人的耳鬓厮磨只是声音和触觉带来感官的刺激。而现在,灯光下泛红的嘴唇、微微颤抖的睫毛,甚至手臂上浮起的青筋,都让人心底颤栗不止。   杨晓北身上还带着伤,医用纱布蹭着宋思衡的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助燃剂。   宋思衡总觉得今天的杨晓北有一些不一样,但是如何的不一样,他也看不明白。   一切平息之后,困倦间宋思衡微微抬起眼皮,只看到杨晓北坐在床边。主卧的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微茫的光线透过纱帘洒在他的鼻梁上,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后背的伤痕也像是被晨雾融化,变得迷蒙不清。   宋思衡醒来时,已经是元旦的上午十点多。一晚的运动后,腹部下陷,饥饿感袭来。   他抬眼一看,杨晓北已经不在卧室了。他起身张望了下,杨晓北昨天换下的衣服还在一边放着,人应该没走。   宋思衡放下心来,便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然后穿着睡衣就出了卧室。   二楼一整层都很安静,没有人行动的痕迹。   他沿着楼梯往下走去,客厅里沙发上也没有人。宋思衡站在原地,却听到北面传来了人声。   “你起来了啊?”杨晓北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宋思衡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望过去:“你干嘛呢?”   “做早饭。”杨晓北把手擦干净,走了出来,指了指厨房里咕嘟咕嘟冒泡的汤锅。   宋思衡这才看见他的全身,啧了一声:“下次记得穿裤子!”   杨晓北围裙下面就衬着一条内裤,正对着厨房北面的大窗户,简直不知羞耻。   杨晓北显然会错了意:“下次?你的意思是我下次还能来吗?”   宋思衡对他的脑回路已经免疫,拉开餐椅坐下。餐桌上已经放着两碟食物。一碟是两颗煎蛋,上面淋了一点酱油,另一碟是切好的凤梨和树莓。   “你这水果哪来的?”宋思衡问。   “早上叫的外卖啊。”杨晓北把汤锅下的火关了,从锅里盛出了两碗梨汤,“不过你们这富人区的外卖是真贵,这两盒水果要了我快一百块!”   他把筷子递给了宋思衡,熟练地像是已经在这个家里住了半年。   宋思衡一直没有在家吃早餐的习惯,以往都是到了公司,李恪从咖啡厅给他打包个三明治和美式,就凑活过去了。   “你会得不少。”宋思衡罕见得肯定了他一句。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会得可太多了。以前小时候进队,我什么都是自己干的。”杨晓北说起来还是一脸得意。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游泳的?”宋思衡用叉子叉起一块凤梨,顺口问。   杨晓北却沉默了几秒,像是陷入回忆,过了半晌才回答:“记不清了,可能五六岁吧。”   “上学被教练发现的吗?还是怎么进的队?”宋思衡在国外也认识几个职业运动员,大部分都是很小的时候被启蒙教练挑中,然后开始了专业训练。   “就跟其他人一样,一路被选上来的。”杨晓北也没说太清楚,宋思衡便也不再问。   “你去过南江边吗?”杨晓北却忽然抬眼问他。   “南江?当然去过。”江城的江字也是来自南江,大部分江城的小孩都是在南江边玩耍长大的。只不过如今,曾经的滩涂已经被开发成了滨江新城,江边高级酒店和写字楼林立。   南江也成为了城市东西方向的分界线,而逐渐失去了原有的风土意义。   “我小时候在南江里游过泳。”杨晓北笑着说,“就这种天气,零上四五度,我照样往里扎。你呢?”   宋思衡对于南江并没有什么玩乐的记忆:“我前段时间去那里开过酒会。”   “哦......”杨晓北点了下头,便没有再把话题往下延伸。   梨汤没那么烫了,宋思衡用勺子舀起一点,喝了一口。   “下次别放这么多糖。”   杨晓北笑了:“哥,我一点糖都没放。这梨就是甜。”   一声哥给宋思衡叫愣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却又很快移开视线。   元旦假期难得清闲,杨晓北不过在这住了一晚,已经熟悉了别墅的构造。   吃完早餐后,他就窝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打开了液晶屏幕,调了个热闹的综艺播着当背景音。   “你这真像钢铁侠的家。”杨晓北回头看他,“别告诉你还有什么电子管家。”   “我没那个闲心。”   宋思衡虽然是做科技行业的,但对于自己的家,他并没有那么多的需求。甚至连智能家居都用得很克制。   宋思衡享受独处的时间,也不喜欢被陌生的人或机械侵入生活的感觉。   然而现在,他却把一个大活人养在了自己家里。   杨晓北在宋思衡家住到了第二天,也算是恪尽职守,晚上陪睡,白天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对于宋思衡的生活习惯,杨晓北也领悟得更加透彻。宋思衡不爱吃辣,吃猕猴桃会过敏,起床时通常要缓十几分钟,不能被强制叫醒。   这才一天一夜过去,宋思衡竟也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   晚上他在书房里处理一些邮件,杨晓北就会坐在一楼的客厅看会儿电影。两个人互不打扰,倒也自在。   宋思衡刚刚把最后一封邮件回完,楼梯处就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然后很快,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口子。   杨晓北把脑袋钻了进来:“老板,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除了要钱,杨晓北还很少对他提过要求。宋思衡揉了揉眼眶问他:“什么忙?你把厨房炸了?”   “怎么可能。”杨晓北从身后抽出一个小册子,“我们高数课留了个小作业。”   “你还要学数学?”宋思衡朝他抬了下手,招呼他进来。   杨晓北清了清嗓子:“我们文化课也抓得很紧的好不好?这是下节课要交的。”   宋思衡拿过他手里的册子,打开了他折好的那一页,草草地了一眼:“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   杨晓北摇头:“全是鬼画符谁看得懂。”   宋思衡狐疑:“你高中没学过吗?”   杨晓北拖着下巴努力回忆了片刻,抬头回答:“我以前数学考六十九。”   宋思衡瞥他一眼:“六十九也还行吧。”   “满分一百五。”   宋思衡长叹一口气。   杨晓北抓住了他胳膊摇了摇:“哎,你就看在我教你自由泳的份上,教教我吧。”   宋思衡拍开他的手臂,朝他伸出了右手:“笔呢?”   杨晓北连忙递过一支黑色水笔:“诶诶,在这儿。”   宋思衡拿起笔,唰唰在题干上划了两条横线。   “这个第一题,这明显是个简单的连续初等函数。题目要求定义域范围内的极限,直接代入这个点的值,用笔一算就出来了。”   “第二题,也是求极限的。用等价无穷小代换,做个简便运算就行。”   身后没有答话,宋思衡回头看他。杨晓北眼神空洞无助:“要不你直接给我做完吧?要求你随便提。”   宋思衡一看题目还不少,顺手从茶几上取过了自己的框架眼镜。   “你做题的时候真性感。”杨晓北拖了张椅子坐到了他身边,托着下巴看他唰唰唰就把一页答完了。   宋思衡把册子合上,啪地往他脑门上一拍:“多锻炼身体,争取下次人类进化的时候能带上你。”   第二日清晨,宋思衡起床时,身边依旧没人。他洗漱完走到一楼客厅,餐桌上一如既往摆着两碟早餐。但厨房里也没见杨晓北的人影。   宋思衡没有落座吃饭,而是折返回了楼梯口。这时他才听到地下室有动静传了出来。   宋思衡顺着楼梯往下走去,杨晓北正在地下室的健身房里做引体向上。   “这一大早健身?”他问。   “呃——”杨晓北拉完最后一杆,才放松了双腿,从单杠上下来,“我们没训练课也不能松懈,不然体能下降得很快。”   “练完了?”宋思衡站在他身侧。   “嗯。上去吧。”杨晓北拎起地面的背包,甩到了背后。背包里哗地掉出来一个小盒子。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杨晓北就飞快地塞回了背包,拉上了拉链。   -   宋思衡家的院子外围是一圈合金的栅栏。不知何时起,上面缠上了不少野草,即便是冬天也十分茂盛。   杨晓北蹲坐在围墙边,看着那一簇簇的野草研究了一会儿:“这应该是月见草,春天会开花的。”   “你看,好神奇,这居然有一个很小的花骨朵。”杨晓北指着那颗花骨朵,忽然回头看他。   晨光熹微中,他朝宋思衡笑了笑。   宋思衡忽然思绪停顿,眼神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   直到杨晓北忽然起身,走到他身边:“你给我一个大门密码吧。不行回头你再换。”   “你要密码干什么?”   “明天我可以骑车去附近的市场买新鲜水果和蔬菜,外卖太不划算了。”杨晓北说得理有据,“不然还得打扰你开门,你不是不喜欢有人吵醒么?”   宋思衡思索了片刻,开口道:“0213。”   杨晓北倏地看他:“你生日?”   “嗯。”宋思衡点头,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没有我的允许平时不要过来,进出门都有记录。你知道的。”   杨晓北连连点头:“你放心。”   -   临近中午,宋思衡出了趟门,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   杨晓北站在客厅一角,透过落地窗看着对面工作的除草机。   宋思衡从身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杨晓北一脸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宋思衡递过牛皮纸袋:“你的新年红包。”   杨晓北愣了神,两秒后才笑了起来,高兴地接过那纸袋,沉甸甸的。   “谢谢宋老板。”他凑过去就在宋思衡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宋思衡却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订阅!鞠躬,飞吻~今天还有一章,别看漏~ 第25章 第三次   杨晓北先是一愣,两秒后才回答:“啊,你冰箱上的明信片写的。”   宋思衡转过身一看,厨房的冰箱上确实用磁吸贴吸着一张明信片,是他当年在国外读研时得闲寄回来的。   上面用小字写着落款:宋思衡。   杨晓北见他脸色没变,似乎也松了口气。   “你放心,我收了你的钱,其他我不过问。”他晃了晃宋思衡给他的新年红包,里面几摞钞票相撞作响。   宋思衡沉默了几秒,心想你过问的也不少,都能杀到徐朗面前给自己下马威了。但此刻,宋思衡也不过是走近他,然后拍了拍他的胸口:“那就好好报答我。”   -   似乎为了彰显自己拿钱办事的自觉,吃完午餐后杨晓北就骑着院子里的单车出了门。回来时,车篓里装了一大包东西。   宋思衡正好刚从二楼书房下来,从楼梯上看到了他开门的身影。   杨晓北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到了餐厅的桌上,大冬天的额前却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跑哪儿去了?”宋思衡问。   “这里也太偏僻了,我骑出去四五公里才找到一个大超市。”杨晓北拍了拍那袋东西,“待会儿我给你准备个新年大餐。”   宋思衡抱着胳膊,看着他的样子,竟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确实没有其他霸道总裁的必背胃病,但也常年没有在家开火的习惯。除了偶尔回宋平和伏雪华的那个家,会吃到一两顿他们做的饭。其他时候,他都一切从简,能在公司餐厅解决的就在餐厅解决;实在时间紧张,他也只会让李恪帮忙订一份套餐。   宋思衡向来随性惯了,这一下有个人明目张胆地闯进来,说要给他准备大餐。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诙谐。   而此时的厨房里,杨晓北剥开层层笋衣,取最鲜嫩的笋芯。把刀磨利后,斜刀切片。   腌渍后的咸肉放入了炖锅中闷煮,半小时后捞出,控干水分。再重新煮入新汤,笋片依次下入。   不过半小时,厨房里外就弥散出炖汤的清香。   汤锅里炖煮着,杨晓北手里也没停下。紧接着他把一条黄鱼摔进了水槽,开大水流,把鱼鳞洗干净,然后拿出一把短把刀,横下刀刃,刺刺拉拉来回几下,便把鱼鳞刮得干干净净。   很快,他稳准狠地剖开鱼肚,取出内脏丢进垃圾桶,再用厨房纸吸干净表面的血水。   锅底热少许油,杨晓北把裹好淀粉的黄鱼滑入。噼啪声响,一面煎至了酥脆金黄。他手里没拿锅铲,直接抬起右手将锅一颠,两掌长的黄鱼就顺利翻了面。   宋思衡原以为他说的大餐,不过是买了一些半成品煮熟上桌,却没想到他厨艺还真有些段位。   杨晓北似乎会读心术,转身跟他嘚瑟:“我说了,我会得可多了。要不然这样,你先提前给下个月续个费,要吃什么都好说。”   宋思衡冷笑一声:“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一顿饭就想套牢我的钱包?”   -   一个半小时后,三菜一汤上了桌。白瓷盘里深深浅浅,好像还特地摆了盘。   “一份钱请两份工,你就偷着乐吧。”杨晓北解开围裙,甩了甩。   宋思衡没客气,直接落了座。   “不过这节假日,你怎么也不见回家?”杨晓北拖开椅子坐下。   宋思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行,我不问。”杨晓北立刻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   “我还以为你油盐不进呢。”这两日杨晓北表现得过分乖巧,宋思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出了问题,产生了幻觉。   “啧,你这话说的。我拿人钱财,还不允许我有点进步吗?”杨晓北故作老成的样子反而让人觉得好笑。   一餐饭吃完,宋思衡却没有上楼。   “看电影吗?”他坐进了客厅的沙发,打开了对面墙上的大屏幕。   杨晓北把碗碟扔进了洗碗机,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真是难得,你想看什么?”   宋思衡戴上了自己开会时会戴的那副框架眼镜,然后按了几下遥控器,最后停在了一幅电影海报上。一部2004年出品的法国电影。海报上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在海滩边追逐。   “冰箱里有葡萄酒。”宋思衡说道,“旁边的高柜里有玻璃杯,倒两杯。”   五分钟后,电影刚好开始。杨晓北端着两杯酒放到了一侧的边几上。   电影节奏很慢,杨晓北看得昏昏欲睡。宋思衡拍了他两下,才彻底清醒过来。   “你喜欢看这种?”杨晓北揉了揉眼皮,“我还以为你喜欢看科幻,什么星球大战那种。”   宋思衡对音乐、电影什么的,也没有特别的喜好。只是偶尔飞国外的时候,长途旅行太过难熬,他会提前在平板里下几部电影备着,捱过枯燥的飞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部电影他零零总总竟也看了三五遍。   “单亲妈妈花钱替听障孩子找个临时爸爸?”这是杨晓北看了二三十分钟后,对这部电影唯一的解读。   宋思衡倒也无法反驳,点了点头:“对。”   宋思衡坐在正对屏幕的位置,而杨晓北坐在侧面。屏幕散射的光线打在两人脸上,宋思衡的鼻梁、嘴唇被打亮。而杨晓北整张脸都隐在昏暗之中。   微微反光的边几上搁着两杯酒。靠近宋思衡的那杯已经见了底,杨晓北手边的那杯却只喝了一点。他似乎对酒精没有什么兴趣。   “你不喝酒?”宋思衡有些诧异,杨晓北曾经还在酒吧打过工,对酒水单如数家珍。   “不喝。掉肌肉。”杨晓北摇摇头。   宋思衡顿了顿,他原本以为杨晓北就是个纯粹的混球,如今看来或许并不全是。   2004年的电影画质并不算高清,低饱和度的画面像是被晒褪色的工笔画。   无边的大海上航行着巨大的邮轮。男人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扶着船的桅杆,眺望陆地。   沉默的杨晓北忽然开了口:“我以前也这样过。”   宋思衡回头看他:“怎么,你当过海员?”   杨晓北笑了笑:“哈哈,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重生来的。我是在船上长大的。”   “船上?”   “嗯,南江的渔船,我正式学游泳前一直住在那里。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杨晓北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回忆,“我就记得,甲板摇摇晃晃的,不过我那时候小,也不知道什么叫晕船,光着脚到处跑。”   他难得语气平缓,逐字逐句:“南江涨潮的时候特别壮观,大人们也不下网了。我们一帮人就坐在船头看江水。那时候的太阳好大,鲜红鲜红的,腾地一下就从江面跳了出来。”   宋思衡总算知道,为什么杨晓北会做的菜都是出了名的渔家菜。   只是他对这段童年记忆并没有什么同感。南江于他来说不过是一片寻常水域。   电影过了半,银幕上扮演临时爸爸的海员下了船,朝那孩子招手。   “这风险也太大了。”杨晓北轻声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垂下了眼皮。   宋思衡转头看他:“这有什么。”   “付一笔钱,找一个临时演员给孩子当爸爸。”杨晓北看着银幕,闷闷地说,“最后如果他一走了之,这个妈妈怎么办?”   宋思衡把杯底最后一点葡萄酒喝完:“你如果困了就去睡觉。”   “没有。”杨晓北摇了摇头,还是坚持陪宋思衡把电影看完。   他们之间的谈话似乎总是无疾而终,却每次都会以同样的冲动结局替代收尾。   宋思衡喝完葡萄酒,脸颊微红,想起身时却打了个趔趄。杨晓北从身后托了他一把。两人肌肤相贴,宋思衡身上有些烫。   “老板,你的酒量真的很差。”杨晓北在他耳边说。   落地窗的纱帘被缓缓拉上,室外的寒冷和陌生人的目光被彻底隔绝在外。   宋思衡并没有完全醉,他抬起右手想取下眼镜,却被杨晓北阻止。   “别摘。”   窗外树影婆娑,屋内悱恻缠绵。如果金钱能带来感官的刺激,和一时的灵魂熨帖,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蜷缩在客厅的大理石地台上,身下枕着一个靠枕,宋思衡在恍惚间这样想。   他们不知何时在客厅睡着了,两人紧紧相贴,缩在那不过七八十公分宽度的地台上,像是两只在冬季取暖的流浪猫。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七点整太阳跳出了地平线。温热的光钻过纱帘晒到了宋思衡的眼皮上,身体被一寸寸地唤醒。   他完全睁开眼睛时,周遭很安静,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睡衣和睡裤。   杨晓北不在身边,拖鞋也不知去向。他估摸杨晓北又在地下室健身,便去了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然而一杯温水下肚后,宋思衡还是没有听到任何人声。   “杨晓北?!”宋思衡放下水杯,走了出去,朝着空荡荡的楼梯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玄关处的背包没有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也没了踪影,昨天包着现金的纸袋也不见了。   这是杨晓北第三次不告而别。 第26章 泳池的雾   宋思衡找到掉落在沙发边的手机,立刻划开屏幕拨了个电话过去。这次电话倒是很快就接通了。   “你去哪儿了?”宋思衡直接问。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们早上有训练课,所以我早点走了。看你睡得熟就没叫你。”   “训练?你身上伤还没好,就能下水吗?”   “体能,体能课。先练上肢那种。”杨晓北解释。   宋思衡握着手机,心里压制不住的烦躁:“杨晓北,你真是为所欲为。你以为你拿了钱就可以来去自由是吗?!”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   “这次是比较突然......我们教练叫我了,拜拜老板。回头我找你。”这一连串急匆匆地说完,杨晓北就把电话挂断了。   嘟嘟嘟——   宋思衡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半晌没说话。   随后,宋思衡给自己重新倒满了一杯水。只是杯子端起又放下,他一口也没喝。   宋思衡坐进了沙发里,遥控器左右翻了好几页,却找不到想看的电影。   很快,他起身把遥控器扔到了边几上,然后起身穿好大衣,径直出门坐进了车里,直接点火发动,车飞速地开向了大路。   -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今天不休假吗?”李恪见宋思衡推门进了办公室,有些诧异。   “没什么好休的。”宋思衡拿过李恪桌上的文件扫了两眼,但一行字也看不进去,便又放下。   他坐进工学椅,转了半圈又半圈,旁边的李恪都被他转晕了。   “怎么,遇到什么事了?”   “二号线边上有哪些大学?”宋思衡忽然问。   “啊?”李恪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住了,然后很快打开了搜索页面,“我看看。”   两分钟后,他把手机页面推到宋思衡眼前:“二号线沿线只有两所大学,一个是江城大学滨江分校,还有一所是江城艺术学院。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江大滨江分校。宋思衡默念了一遍。江大他倒算熟悉,宋钦就在江大本部任教,但这滨江分校他还从未去过。   “把第一个的具体地址发我下。”他跟李恪说。   五秒钟后,宋思衡的手机里收到了一串地址。   明明他可以直接问杨晓北要的,但是他没有开口。或许是什么金主的狗屁自尊作祟,又或许是他并不想让杨晓北知道,自己居然会为他的突然离去而挂心。   总之,不问,也不会再问。   -   宋思衡并没有在当天去找,而是等到了周五。   周五的下午,宋思衡刚好结束了一个行业沙龙,开车路过了二号线沿线。随后,他找了个路边不显眼的位置停下了。   临近周末,校门口多的是大学生来来往往,宋思衡的车停在路东侧,车窗正对着太阳。光线晒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宋思衡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方向盘都被阳光晒烫了,校门口依旧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他拿起一边的手机,划开又锁屏,重复了两三遍。最终还是拨出了那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那头总算接起。   “喂?”   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宋思衡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你在哪?”   “我在学校啊。”杨晓北回答。   “我在你校门口。”   “哈?!”杨晓北的声音有些慌乱,但很快回答,“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个学校,不对,你等着,我马上出来!”   五分钟后,校门口走出来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左右张望,四周找寻。   宋思衡轻按了一下喇叭。嘟——   杨晓北这才看见了宋思衡的车,忙一路小跑过来。   一周过去,杨晓北脸上的纱布已经摘掉了,看起来伤口的结痂已经掉得七七八八,恢复得还算不错。   “我靠。你这车太招摇了。”杨晓北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   “招摇你还看不见?”宋思衡语气竟然难得带了点埋怨,说完才打火准备起步。   “怎么想到突然来找我?明晚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杨晓北扣好安全带,然后又贱兮兮地问,“现在这一天都等不及了?”   宋思衡被问住了,顿了好几秒后,才看着前方回答:“你不是说要教我自由泳吗?还有几节课没上。”   杨晓北有些疑惑,但也没多问。他看了看时间,很快便答应了下来:“行。那还去上次那个游泳馆吧。”   不知为何,一提到上次那个游泳馆,宋思衡竟觉得有些耳热:“你们学校泳池不对外开放?”   杨晓北愣了愣:“这两天馆里人太多了,你要是真想学,我还带你去上次那里,清净。”   宋思衡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头。   车开出去了三四米后,杨晓北转头看了眼宋思衡的穿着,一件笔挺的风衣,里面叠穿着衬衫和羊绒马甲。他随口问:“你带泳裤泳镜了?”   宋思衡兀地踩下刹车:“没带。”   杨晓北叹了口气:“你等我下,我回去给你拿。”   -   半小时后,两人到了游泳馆。   杨晓北往里一张望,馆里只有两个保安,以及远处坐着的救生员。   市训练队的队员们并没有来,杨晓北回头笑着说,“你真是好运气。今天我们又包场了。”   两人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更衣室,换上了泳裤。   “你现在下水没问题?”宋思衡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他后背的伤痕。除了一两道还有些红印,其他都变成了淡淡的青色。   “没关系,又没有开放性的伤口。不碍事。”杨晓北拍了拍后背。   但不知是不是更衣室的光线问题,宋思衡觉得杨晓北似乎比上周看起来精瘦了一些。   “你瘦了?”宋思衡直接问出了口。   杨晓北回头看他,张开了双臂:“怎么,要不你摸摸?”   又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宋思衡拍开了他的手。   -   许久没有上课,为了保险,两人先到了浅水区。   “打腿没忘吧?”杨晓北跟着宋思衡下了水。   “没忘。”宋思衡学东西很快,身体漂浮起来后,蹬了一下池壁,大腿带动小腿,技术动作一点没有走形。   他从水里团抱起了身,直立起来:“来吧,教我怎么划手。”   “你先站着练。”杨晓北拍了拍胳膊,“看我先示范一遍。”   宋思衡往旁边撤出一步给他腾地方。   杨晓北举起手臂,看向宋思衡:“先抱水,大臂不动,小臂和手掌发力,不要过身体的中线。”   “然后,小臂向后推水,一直到手臂打直。”   宋思衡依言照做,很快找到了感觉。   杨晓北接着往下教学:“再往后比较难,提肘转肩,脑袋后脑勺贴着另一侧的大臂。这时候小臂一定得是放松的。这个时候你的嘴巴就出水了,卡准节奏来吸气换气,再钻进水里,把手臂伸展出去。”   宋思衡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大约找到了感觉。   “我护着你,你先试试看。”杨晓北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便拍了下他的后腰。   宋思衡便一下钻入水中,脑袋里默念着方才杨晓北提示的动作要领。先抱水,小臂发力,不过中线,然后向后推水,打直,提肘转肩,伸展手臂。   “呼——”宋思衡一组动作完成,除了换气还不太顺利,也算是成功往前走水了。   “你刚开始入门,换气可以慢一点,确保自己吸够了再入水。不然会呛到。”杨晓北提醒他。   “知道了。我想配合打腿来一次。”宋思衡自信满满。   “走。我跟着你。”杨晓北没有彻底撒手,仍是跟在他身后。   手腿一旦配合起来,行进速度便快了许多。宋思衡还真摸到了点自由泳的门道。   两个人就这么在浅水区练了几个来回,宋思衡自觉已经入了门。   “我感觉没什么问题了。你让我自己游一下。”宋思衡示意杨晓北退到池边。   “你确定?”   “没问题。大不了我还能蛙泳回来。”宋思衡点头。   杨晓北闻言,只能松开了双手,让他自己练。   宋思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技术要领,很快便重新扎进了泳池。   划手、打腿,侧头呼吸。再来一个循环。   宋思衡瞬间游出去了十来米,一下便出了浅水区。很快,他就试图加速,打腿和划手的频率也变高了些,走水的效率便更高了起来。   宋思衡看着池中的水,感觉自己像条自由的鱼。水花跟在身后,宋思衡也越游越兴奋。   然而好景不长,宋思衡到底还没完全掌握自由泳的换气节奏。一个提肘侧头,忽然恍了下神,呼吸的节奏错了,直接吞进了一大口水,连带着划手动作也变得仓促。然后整个身体便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全部坍塌。   人已经到了深水区,宋思衡摸不到底,只能憋住一口气团身往下沉,试图站起来,脚却没办法够到池底。   池水灌进鼻腔,宋思衡只能下意识不停地翻腾,但人一紧张,重心便一直下沉,身体始终无法浮出水面。   倏忽间,宋思衡感到一股力量将他猛地托起。   哗——三秒后,宋思衡的头终于出了水面。他回头一看,杨晓北的动作竟比救生员更快,已经赶到了他身边,用力地将他从水中捞了起来。   宋思衡刚刚呛了一口水,一时还无法出声,他正准备自己咳出那口水,却被杨晓北拽上了岸。   杨晓北卡住他的脐上两寸,用力向下按压:“往外吐,快,快。”   他声音克制不住地抖动,直到宋思衡猛地吐出一口水来,呼吸瞬间通畅了。   杨晓北的手终于松开,却没止住手掌的颤抖,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我没事,呛了一口水而已......你别把我肋骨按断了。”宋思衡呛得并不严重,却被杨晓北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杨晓北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来。   “没事,没事......”   他低声重复了两次,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宋思衡说。   宋思衡拿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水珠,看着神色异样的杨晓北,迟迟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这后台终于给我整明白了QAQ久等了久等了。今晚8点还会再更一章,补周末的更新哈。   感谢大家的订阅,剧情即将展开~~ 第27章 单方面的吻   这次从游泳馆出来之后,宋思衡并没有一个人回家,而是载着杨晓北驶向了东郊别墅。   只是很难得,这一路上杨晓北都没怎么说话。他身上裹着一件厚外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凉风吹了进来,把他额前的碎发吹了起来。   “冷吗?”宋思衡刚好遇到一个红灯,踩下刹车,转头看他,难得关切。   “不冷。”杨晓北摇了摇头,这也是他在车上说的唯一一句话。   两人抵达别墅区时,太阳已经坠入了地平线,傍晚的最后一点温度也彻底消散。   下车后,杨晓北似乎才缓过神来,他走在宋思衡的前面,推开了花园的铁门,路过疯长的草坪,然后停在门前,轻车熟路地输入了密码:0、2、1、3。   宋思衡见他不愿说话,也就先回了书房。今日公司还留存着一些邮件等待处理。   而杨晓北留在了一楼的厨房,不知在炖着什么东西。   大约一个小时后,楼梯底下才传来了他的声音:“你饿了吗?”   宋思衡把电脑合上,五分钟后下了楼。走到餐厅一看,杨晓北炖了一锅薏仁小米粥。   “我看你家没别的东西了。”他摊了摊手。   “要吃什么可以自己订。”宋思衡指了指冰箱上贴着的一张便签,上面写着附近几家酒店的订餐电话。   “算了吧,这些店都可贵了。一碗云吞得卖我小一百块。”杨晓北扯了下嘴角,跟宋思衡调侃,似乎已经从白日的情绪中回复了过来。   宋思衡转头看他:“杨晓北。”   “嗯?”杨晓北卷起了卫衣的袖子,正准备坐下。   “我给你的钱也不少吧。”宋思衡看着他的眼睛,“你这么省干什么?”   杨晓北一愣,垂着眼睛,两秒后才跟他对视:“忆苦思甜,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懂。哪像我们穷惯了,有钱了都不敢乱花。”   “你存钱干什么?”宋思衡看着他坐下,“江大学费也不贵吧,你在游泳队应该也没多少开销。”   杨晓北一开始没有回话,而是伸手用白勺给自己盛了一点粥,然后看着宋思衡嬉皮笑脸起来:“嗨,不瞒你了。”   “瞒我什么了?”   “我啊,爱慕虚荣。”杨晓北越过餐桌点了点宋思衡的手背,“我也想买一块你这种手表。”   宋思衡垂眼一看,那是一块表盘墨绿色的钢壳机械表。   语气轻浮,逻辑矛盾。宋思衡不知这句话是否可信。   腕上这块表他带了多时了,是三四年前在海外花了两万美金买的。更贵的手表他也看过,但都不如这块合他眼缘,带了几年也带成了习惯。   “你喜欢?”宋思衡咔哒一声解开腕带,伸手越过桌面给他递了过去,“送你了。”   “我靠。”杨晓北一动没动,只是看着他,“真的假的?”   “表当然是真的。”宋思衡无所谓。   “我问你送我是真的假的?”   “不要算了。”宋思衡抽手就拿了回来,结果半道被杨晓北截了胡。   “要,要,白送的怎么不要。”杨晓北拽过那表盘,在手里摩挲了好几遍,仔细打量每一寸的机械结构,“可惜我每天得下水,不然我天天带着。”   宋思衡轻笑了一声:“好东西你别给我糟践了。”   “那不能。我摆床头,看它等于看见你。每时每刻,每个晚上。”杨晓北笑得轻佻,然后也不客气,直接把表给自己戴上了。   “恶心。”宋思衡避开他的眼神。   两人各自喝完了面前的粥,杨晓北又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宋思衡本就很少来东郊别墅过夜,这电视除了杨晓北也没什么人开过。   宋思衡抬眼一看,杨晓北调出了一档益智答题节目。   “你还看这个?”   电视上两个大学生正在PK,答题最多的人可以赢得当天的终极大奖。   “没东西看了。我也不爱看唱歌跳舞。”杨晓北打了个呵欠,手里转动着遥控器,左一下右一下。   宋思衡没有再理会,转身准备上楼继续处理公务。杨晓北却忽然转身拉住了他的手腕。   宋思衡不明所以,转头看他:“干什么?”   杨晓北看着他的眼睛:“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宋思衡:“你还知道这个?”   杨晓北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指了指电视:“以前看电视上说的,还不允许我自学成才了?”   “你想问什么?”宋思衡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俯视着杨晓北。   “如果你是那个开电车的人呢?”杨晓北抬眼看向他的脸,“假如铁轨的一端躺的是我,从我身上压过去,你就可以救另外那五个人。你会怎么选?”   宋思衡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更不会想到这个问题会从面前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这不是数学题。没有标准答案,我不回答。”宋思衡耸了下肩膀。   “你不用当数学题,用直觉回答。”   宋思衡看着他手腕上的表,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他走到了沙发的另一头,侧身坐在了沙发扶手上。   他凑近了脸,对着杨晓北说:“我会把油门踩死,直接压过去。”   说完,他抬手剪住了杨晓北的手臂,然后一个弯腰,整个上身将杨晓北死死压住。   杨晓北身体被迫后仰,也跟着笑了起来,很快便挣脱开他的束缚,揽住了他的腰:“行啊,厉害,让我看看你准备怎么压死我。”   既然来了东郊别墅,杨晓北的伤也已经痊愈。两人难免又干柴烈火。   只是这一晚,宋思衡明显感觉杨晓北的手攥得他格外疼,像是想把他的腰给生生折断。   “你干什么?!”宋思衡反咬他一口,虎牙嵌进了肌肉,差点把皮肤刺破。   杨晓北一下吃痛,这才如梦方醒,松了下劲。额前的汗水啪地滴落到了宋思衡的颈间。   两个人第一次没有进行到最后,沉默中去了不同的卫生间冲洗。偌大的别墅二层,只有不同频的水声穿透墙壁,在空间之间回荡。   而那块墨绿色的机械表仍然躺在床头柜上,恪尽职守地向前跳字。   宋思衡洗完回到卧室时,杨晓北还没有回来。他拉开被子躺下,整个人深陷进了床垫里。深冬,屋外的树上有鸟雀筑巢取暖,传来两声啾啾声。   或许是今天运动量过大的缘故,宋思衡很快垂下了眼皮,陷入了浅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宋思衡感觉床垫微微有些下陷,一阵窸窣声后,他的腰间多了一双手,再之后是整个后背被人拥上。通常,他们一同过夜时都是各睡半张床,划清界限,难得在事后还会有这种越界的接触。   杨晓北的短发吹干后有些柔软,蹭到了他的后颈。两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同频,胸膛的起伏,皮肤的温度,似乎消解了方才的不快。   但宋思衡却没了睡意,他睁开眼睛,昏暗的房间里,窗帘静止着,鸟雀声也平息了。只有那块腕表,秒针执着地跳动。   杨晓北的呼吸声愈发平缓,然而过了不过半分钟,他却忽然收拢手臂。宋思衡被勒得有些难受,刚想掰开他的手,却听到身后的人用极小的声音说:“没事,没事。”   宋思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他。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纱帘透进一丝天光来。   那道微弱的光打在杨晓北紧闭的眼皮上,不知何时他额头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而他那道浓密的睫毛上,也不知挂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宋思衡在黑暗中看着这张脸,约莫两分钟后,他缓缓抬起右手来,用右手的拇指轻轻擦去了他睫毛上的水珠。然后指腹划过他的眼睑、颧骨、下颌,最后停在了他的颈侧。   然后他托住了面前人的脖颈,慢慢地凑近自己的脸,在他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缘由。   然而,令宋思衡始料未及的是,面前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偷偷亲我?”   【📢作者有话说】   呜呼,被抓包了。   (看到这的可以签个到!喵~ 第28章 我这么喜欢你   宋思衡看着他的脸,却忽然笑了:“呵,你怎么偷偷哭?”   杨晓北一愣,辩驳道:“我没哭。”   宋思衡见他还是嘴硬:“行,你没哭。那是狗哭了。我替狗擦的眼泪。”   说完,宋思衡就背过身去,将被子重新盖好,一张两米宽的床,再次被分成了各一米的两块阵地。   纱帘微微晃动,夜色像墨一样深。   宋思衡沉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贴了上来,温热的胸膛若即若离,也不知道是现实还是梦境。   日出在六个小时后准时到来。   今天是周六,但宋思衡还得去一趟公司。主要是有两个重要的会议,一个是上次的海外公司的事终于落定,需要跟各分公司以及外派员工开个启动会;第二个是线上视频会议,他们要跟北市那家医疗科技公司再次推进合作的事。   如果只是内部会议,宋思衡也不用在意穿着,但这次涉及到和外部的线上会议。宋思衡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穿一套正装过去。   东郊别墅里宋思衡的衣服并不算多。主卧衣帽间的衣柜里不过两三套,还是他曾经从国外飞回时丢在这里的。   “会熨西服吗?”宋思衡起床时,杨晓北还钻在被子里不出声,只有两根呆毛站立着。   “嗯?”他这才探出脑袋来,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不会。”   “不会就学。”宋思衡从衣柜里抽出一套用防尘袋套好的西装,扔到了他身上,“半小时后我出门。”   “喂!”杨晓北朝他的背影大喊,“真把我当保姆啦!”   二十分钟后,宋思衡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杨晓北已经在一楼等着他了。   人在厨房里热着牛奶,西服已经熨好搭在了沙发靠背上。   “不是说不会的吗?”宋思衡走近一看,熨得平整服帖。   “我又不是傻子。”杨晓北啪地把热好的牛奶搁到了餐桌上,力度没收住,牛奶飞溅出了两滴洒在了桌面上。   宋思衡难得没有生气,端起热好的牛奶喝了两口。   杨晓北靠在厨房门边上,看着他:“服侍你服侍得这么好,有没有奖金啊?”   宋思衡看着他手腕还戴着那块表,蹙起眉头:“杨晓北,你真是贪得无厌啊。这几万块对你就这么重要?”   杨晓北摊了摊手:“钱当然重要。”   宋思衡冷笑了一声,想起昨晚那个睡梦中落泪的蠢蛋,看起来跟眼前这个守财奴,分明就是两个人。   “以后挣钱的时候多的是。你就这么急于一时?”宋思衡掰开了他的手。   杨晓北也不恼:“宋老板,现实不是霸总小说,你也不可能包我一辈子。但你给我一个月的钱够我打工一整年。我当然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咯。”   宋思衡见他振振有词,拉过他的衣领:“你这么喜欢钱,如果有人花更多的钱包你,你去吗?”   杨晓北一愣,似乎在揣度宋思衡的脸色。   大约半分钟后,杨晓北才笑了起来。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他往后撤了一步,然后拿起沙发旁搭着的墨蓝色缎面领带,抬手便勾住了宋思衡的脖子。缎面的料子交叠,圈起一个松松的圈套,然后从底下抽出。领带系上了一个漂亮的结。   宋思衡低头正好看见他柔软的头发。   “怎么会呢,我这么喜欢你。”   杨晓北的声音传了上来,像是羽毛搔动宋思衡的皮肤。   语气情真意切,如果不是从这张嘴里说出来,宋思衡怕真是要当真了。   -   宋思衡抵达公司的时候,一众高管已经在会议室等他了。   宋思衡先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李恪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给他的热咖啡:“这套西服没怎么见你穿过?”   宋思衡接过咖啡,放在桌边:“哦,我从东郊别墅过来的。”   李恪点了点头:“这样。”   “你是住过去了吗?需不需要给你雇一个家政,定期去打扫和洗衣服?”李恪忽然回头问。   “算了,不用。住不了几天。”宋思衡拒绝了。   家里有一个杨晓北已经够烦人了。   -   两个会开得倒还都算顺利。视频会议切断信号,宋思衡如释重负往后一仰,扯开了颈间的领带,松了一口气。   北市医疗科技公司反馈比较正向,言谈间对他们开出的条件表示满意。宋思衡一方要做的,就是尽快敲定赴北市的日期,把合同签了,落笔为安。   “你跟他的秘书约一下具体的时间,我们尽早去。就算不能当场签字,也要给他们一点紧迫感。”宋思衡嘱咐李恪。   “还有,我们今天讨论的具体价格,还有谈判的细节,先暂时不要跟任何人透露。”宋思衡说完又回头叮嘱,“包括各个部门的高管。”   “我明白。”李恪点头。   这次的合作项目是块流心的蜜糖,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盯着,小心点总归没错。   李恪一路跟在宋思衡身后,低头查看着平板上的日程表,然后很快走到了宋思衡身侧:“我看了一下,下周工作日安排得比较满,除了内部的研发会议之外,周四我们展厅承接了一个行业沙龙,到时候需要你去做个简单的演讲。”   “我知道,日程里你写了。”宋思衡点点头,倒是想起了什么事,“对了,我给你一个号码,你联系一下她。邀请他们的学生一起过来参加沙龙。”   “他们?”李恪看了一眼宋思衡发给他的号码,上面写着两行字。   于小姐,江城医学院。   “宋钦的相亲对象,在医学院当老师,说想带着学生过来参观。”宋思衡说完转身便走了。   李恪站在原地,大约有两分钟都没有动。   -   晚上,宋思衡带着笔记本电脑回了东郊别墅。车停在了花园旁的车位,他抬眼一看,客厅的灯光亮着。沙发边上有人影晃动,杨晓北不知道又在看什么肥皂剧。   宋思衡输入密码打开门锁。   杨晓北听见了动静,立刻从沙发上弹射了起来:“忙完了?”   宋思衡脱下外套,挂进衣柜,抬眼看着面前站着的大活人,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这怎么看都像是在家等待下班丈夫的妻子的做派。   “你在家呆了一天?”宋思衡问。   “是啊,上午锻炼了一会儿。下午就看了部电影,出去溜达了两圈,然后回来睡了会儿。”杨晓北流水账似的把一天的事全汇报了。   宋思衡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交代了一句便往楼梯上走:“你要吃什么自己点,我不饿。”   书房的门被关上,宋思衡一个人坐在里面。他一抬眼,才发现桌上多了一把浅紫色的雏菊,和不知从哪里淘出来的花瓶。   宋思衡把随身的文件袋放到了桌角。然后打开了笔记本,刚好邮箱收到了李恪刚刚发来的会议纪要。   宋思衡回复完邮件以后,书房的门被敲响。   “什么事?”他抬头。   咔哒一声,门开了,杨晓北探进一个脑袋来,举起一个熟悉的小册子。   “这次又有什么题要做?”宋思衡叹了口气。   “还是数学题。”杨晓北笑了。   宋思衡熟练地接过册子,抬眼问他:“花你买的?”   “哪儿能。”杨晓北得意地说,“这南边有一块野草地,我下午去摘的。你还喜欢什么花?我明天再去打探打探。”   果然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这次的题目比上次的略微难一些,但对宋思衡来说,也就是多耗费个几分钟。   宋思衡拿着笔在纸上演算着,偌大的书房只有他坐着的一张椅子,杨晓北倒也自在,找了块空地就坐下了。   “你这书房真大,比卧室还大一点。”   “喜欢?喜欢你晚上睡这儿。”   “别啊,我开玩笑呢。”杨晓北一个翻身,伸直两腿,拉起筋来。   宋思衡看他把自己拉得奇形怪状的,也就没有再答话。   纸上还剩下最后两道题未解,杨晓北却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后,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其实你的身材比我更适合游泳。”   “什么?”宋思衡回头看他。   书房朝西北,窗外恰好一轮圆月挂在杨晓北头顶。月色笼罩下,杨晓北的五官变得暧昧柔和。   “我是说真的。”   宋思衡索性停了笔,转动椅子面向他:“说说看。”   杨晓北忽然曲腿弯下了身子,跟宋思衡平视,双手撑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游泳需要腰长一些,这样腰腹发力好。”说着他就的手指就钻进了宋思衡的衬衣下摆,作势揉捏了一下,“你的腰,就刚好。”   动作暧昧,语气轻佻。宋思衡却抓住了他的手:“题不做了?”   杨晓北蹲在地上,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明天做也行。现在可以做一些别的。”   “又想要什么奖金了?今天格外殷勤。”宋思衡一语戳破他的计划。   杨晓北耸了耸肩。甩了下手臂:“虽然我也爱财,但我有那么势利吗?”   “杨晓北。”宋思衡打断了他的话。   “嗯?”杨晓北被迫停下了动作。   “上次我溺水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宋思衡直接发问。   “我有吗?”   “有。”宋思衡掰开了他的手指,“是谁在你面前溺过水吗?”   杨晓北避开了他的眼睛,缓了两秒才回答:“就是一个队友,没什么。”   “队友?真的?”   “真的。”杨晓北点头。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看的心里暖暖的-3-   还没有点作者关注的,可以点我头像关注下喔~把我扔进你们的鱼塘,以后开坑什么的都会有第一时间通知捏~ 第29章 帮我查个人   周末结束,杨晓北就背着双肩包走了。临走时,还不知又从哪里摘回来一捧白色的野花,放进了宋思衡书房的花瓶里。   宋思衡没有再搬回公寓,而是在东郊别墅住下了。他让李恪给自己搬了一些衣物过来,每天从公司下班后,都要开半个多小时的车才能到这里。对于以前的宋思衡来说,浪费时间在通勤上,简直不可想象。   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二月,江城也有了些许入春的迹象。别墅区南边原先荒芜的草坪,如今已经有不少野花开放。   杨晓北摘回来的那束野花极其耐养,即便家里有暖气,这束白色的野花开了好几日,仍然没有衰败的迹象。宋思衡回复完邮件,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那捧野花,思绪也变得空白。   直到他接到了李恪的电话。   “明天的演讲稿还需要我帮你再过一遍吗?”李恪在电话那头问。   “不用了,几分钟的小演讲而已,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路演。”宋思衡拒绝了。   “行。明天下午两点沙龙准时开始,你的环节大概在三点一刻左右。西装家政已经熨好了,在你衣帽间右手边第二格挂着。”   “嗯。”宋思衡应了声便把电话挂了。   李恪办事向来妥帖,不像有些人总是毛毛躁躁。宋思衡想到这,用力地按了下自己的前额。   看来他该把桌上这束花扔出去了,来路不明的野花搅得人心神不宁。   -   思程的展厅位于公司写字楼的下一层,占地约有七八百平,进门先是一条十米长的玄廊,左右两侧的屏幕播放着思程历年的旗舰款产品。   李恪曾经问过宋思衡,要不要在这里循环他的个人采访,被宋思衡直言拒绝了。   “我不想抛头露面。”宋思衡的理由很简单。   赚钱归赚钱,他对出名没有一点欲望。   出了玄廊,便是一个极其开阔的产品体验区,两侧只配有三两个工作人员指引,其他均交给了智能机器人,尽量让参观的人不受到人为的干扰。   体验区再往里走,就是举办这次沙龙的大会议厅。与外面极具科技感的冷色调不同,这里布置得更为舒适,逾二十排的大靠背舒适座椅,前面是两级阶梯高的小型舞台,舞台背景是一块巨大的曲屏屏幕。前方中心直立着一支麦克风,其余再无一物。   宋思衡进场的时候,台下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排人。他打眼一看,于小姐和四五位学生就并排坐在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出于礼节,他便让李恪跟自己一起去打个招呼。   “好久不见,于小姐。”宋思衡朝她伸出了右手,李恪站在他身后却没有说话。   “没想到您安排得这么快,正好学生们刚放假,我就把能带来的都带来了。”于小姐朝他笑笑,握了下手。   李恪这才有了反应:“您好,我是宋总的秘书,叫我李恪就行,之前就是我联系的您。”   于小姐倒也客气,也跟他握了下手:“您费心了。”   两人话音未落,会议厅的侧门被人推开,李恪转头一看,走在前头的是宋平。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竟然是宋钦。   宋思衡也注意到了来人,转头问李恪:“你邀请的他们?”   李恪忙微微摇头:“没有。”   宋平先是朝宋思衡和李恪点头示意了下,然后便走到第三排跟于小姐打了个招呼,坐到了她那排的旁边。   宋钦则是坐到了第四排,后背板得很直,仿佛这些人他都不认识。   李恪站在于小姐侧后方,宋钦就坐在离他不到两米处。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啊,普通的茶水就可以。”于小姐笑着回答。   “......你呢?”李恪转头问后排的宋钦。   “我不用了。”宋钦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划开了自己的手机。   -   沙龙的前半段,是江城各家科技公司的宣讲,其中不乏一些高精尖设备的展示。于小姐和一帮学生看得十分入迷。   宋思衡的演讲安排在他们之后,他上台的时间并不长,简单介绍了一些思程的新品,以及以后可能发展的方向。宋平倒是全程一直盯着台上,似乎听得很是认真,偶尔还会侧身跟于小姐交谈两句。   宋思衡下台之后,舞台便交还给了展厅的工作人员,现场进入了茶歇环节。   宋思衡向来不太喜欢这类交际,他把李恪往外一推,自己便全身而退去了后台。   “宋思衡。”身后有人叫他。   宋思衡回头一看,宋平不知何时来了后台:“学生们难得来一趟,你跟他们合个影吧。”   “是啊,我回学校也有个交代。”于小姐笑得灿烂,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伯父,你也来一起拍照吧。”   此时李恪并不在,摄影师没了人选。   宋平朝不远处的宋钦招了下手:“小钦,过来。”   宋钦这才朝这边走了过来,接过了那台手机,镜头里的人站成两排。于小姐和学生们站在前排,宋平和宋思衡站在他们身后。   宋钦按下了拍摄键,咔嚓咔嚓,拍了两张。   “拍完了。”宋钦双手将手机交还给于小姐。   “刚好今天大家都在,不如我们再约个饭局,于小姐也一起来。”宋平难得如此主动。   宋钦站在一侧没有说话。宋思衡刚想找借口回绝,于小姐却提前开了口:“伯父,这马上开始年休了,我也要回一趟祖籍,近期怕是没空。要不我们年后再找时间,到时候我做东,请您吃顿大餐。”   宋思衡见局势已解,便直接借口离开:“我还要去趟楼上办公室,外面茶歇有甜点饮品,你们可以先聊着。”   下午六点整,沙龙结束。宋思衡没有参与收尾的环节,而是呆在了办公室。   李恪回来时脸色并不算好。   “怎么了?展厅有那么闷?”宋思衡抬眼看他。   “没事。可能有点感冒。”李恪没有跟他对视,只是拉开椅子坐下了。   “要给你提前放个假吗?反正也要春节了。”   “不用。没什么大事。”李恪摇头。   -   公司的年休假很快开始了。宋思衡本还想让杨晓北继续教他游泳,提了一次之后却被杨晓北拒绝了,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最近市训练队在包场集训。   宋思衡也不执着,只得作罢,反正以后日子还长。   没有游泳课的借口,春节期间两个人没有再见面。   一周的假期过得也快,宋思衡没有回伏雪华和宋平的那个家,更没有跟他们吃那顿形式化的年夜饭,而是买了张机票找了个孤岛钓鱼。直到李恪连夜打他电话,催促他回来,宋思衡才晃晃悠悠坐上了回程的班机。   -   “终于跟那家医疗科技公司约上时间了,他们年休时间真够久的。”李恪开车去机场接到了宋思衡,划开手机给他看日程,“我跟他们约的是后天上午见面,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北市。”   这次事关重大,免得人多口杂,宋思衡只带了李恪一人前往。   北市与江城不同,这里寒冬漫长,即便已经过完了春节,气温还是一直在零下徘徊,市区里的公园里也没有一丝生机。   这次入住的还是以往惯住的那家酒店,宋思衡依旧住的是最里侧的那间。   两人安顿好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的光景。李恪过来敲响了宋思衡的房门。   “怎么了?”宋思衡拉开门,站在里面问。   “你下午有安排吗?没有的话,要不要去一趟分公司跟靳书明打个招呼。”   “算了。”宋思衡想到一见靳书明又要被灌到断片就有些发怵,“你自己安排吧,待会儿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要给你安排商务车么?”李恪问。   “不用了。我自己随便逛逛。”   -   宋思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立源体育馆。他下了出租车后,站在路边抬头看向这栋方正的建筑,看了约有两三分钟,才抬脚往里走去。   刚刚过完年,这里没有比赛也没有演出,人烟稀少。门口只有两个执勤的保安,看到宋思衡进去后,忙追上去询问:“诶,你来干什么的?今天没有开放活动。”   另一个见他脚步不停:“你是来看场地的吗?”   宋思衡回头,缓了两秒,然后朝他点了下头:“对。”   两人对视一眼,便不再拦他,宋思衡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体育馆里。   立源体育馆建成已经有些年头了,场馆很空旷,吊顶很高。外面有两块开放给市民的运动场地,再往里走才是主馆。宋思衡推开了厚重的门帘,偌大的主馆场地便出现在眼前。   标准的50米八泳道,浮标静静地横在水面,湛蓝的池水连一道波纹都没有。   场馆两侧各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电源已经关闭,只留下一片黑暗。   显示屏的下方悬挂着好几幅巨大的人物彩照,宋思衡眯着眼辨认了一番,似乎都是近些年出名的全国冠军。他站在观众台的二层,过了一会儿便沿着通道往地下走去。   宋思衡绕过观众席,走到了一层裁判区,再右拐往里走去,是一条长长的通廊,上面挂着一块已经掉了色的牌子:运动员通道。   沿着通道走到底,是几间房门紧闭的小房间,大概是给运动员的休息室。   宋思衡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停在了一扇半开的门前。屋里没有开灯,但他莫名想进去看看。   吱嘎——   宋思衡把木门彻底推开,然后按开了门边的开关,灯泡跳动了两下后,房间里才亮了起来。   这间房面积不算小,横竖约有五六米长,东西靠墙处各摆着两张长条凳,北面窗户下面堆放着一些杂物,有落了灰的保温杯,还有一个巨大的亚克力箱子,里面摞着一堆已经毛躁了的白毛巾。   然而,吸引宋思衡注意的是一侧墙壁上张贴的一张巨幅日历。   宋思衡站到那张日历前,仔细看了一眼,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一行字:全国星河杯游泳选拔赛。下面有好几个日期被红笔接连圈起,还打了个星号。   日历的旁边,挂着好几张大合影,宋思衡从左往右看去,一排排都是一群瘦高个青少年的合影,胸前都挂着奖牌。   然而,宋思衡正盯着其中一张照片,辨认图上人的面庞,还没来得及全部看完,门口就传来了保安的声音:“这里怎么亮灯了,里面有人吗?清场了啊!”   宋思衡原本还站在原地没动,门却被人从外面再次推开。   “诶?你不是来看场地的吗?出去出去,这里不能进。”   宋思衡只得侧身出了门,保安站在门口催促他,他不过回头看了一眼,还是离开了。   从立源的主馆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宋思衡站在路边,却没有急着叫车来接。   他拿出了手机,打开了通讯录,划到了李恪的号码。然而手指停顿了几秒后,还是没有按下拨号键。   他继续翻找着通讯录,最后找到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电话响了十几秒之后,对面才终于接通。   “Tim?”宋思衡先开了口。   “宋思衡?!”那头的人显然有些诧异,“你没拨错号码吧?”   宋思衡迎着寒风呵出一口白气,也不跟对面多寒暄,直接问:“你还在江大任职吗?”   “当然在。有什么事你直说。”   宋思衡顿了两秒:“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对面啧了一声:“宋思衡,我就说你找我没好事。好事你也不找我。”   “你帮不帮?”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查谁?叫什么名字?”   宋思衡的喉结滑动:“杨晓北。破晓的晓。”   【📢作者有话说】   如果你还有多余的海星,可以砸点给我吗TUT 第30章 你穿着什么衣服   Tim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继续问:“哪个学院的你知道么?”   宋思衡:“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在游泳队。”   Tim清了下嗓子:“行。不过我先说一句,我最近很忙,你得等我一段时间。”   宋思衡嗯了一声:“没事,你空了帮我打听下就行。”   “不过这人是谁啊?用得着你这么关心。”   “一个朋友。”宋思衡只能说到这儿,就借口挂了电话。   这个Tim,本名叫尹齐。他是宋思衡在留学时认识的朋友,因为同是江城人而有了些交情。他自称Tim习惯了,其他人便也跟着这么叫。目前他独立经营着一家游戏公司,同时在江大计算机系做客座讲师,也是宋思衡在江大除了宋钦以外唯一的人脉。   算起来,自从宋思衡回国后,两人上一次联系还是在两年前。   电话挂断后,宋思衡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才拦了辆车回了酒店。   出租车刚停到酒店门口,李恪就给他发来了消息:“晚餐安排好了,楼下等你。”   宋思衡径直走进酒店大堂,朝一侧沙发上的李恪挥了挥手:“这里。”   “嗯?你刚从外面回来?”李恪起身迎了上去,看到他身后刚走的出租车。   “对。”宋思衡解下了羊绒围巾,搭在了手臂上,并没有解释自己的去向。   李恪安排的商务车已经停在了酒店门口。李恪抬手让他先走:“走吧,吃饭去,天太冷了就近找的餐厅。”   宋思衡对吃饭没有什么过高的需求,每次都是任李恪安排。   车大约开出去十几分钟后便停下了。电动车门打开后,宋思衡抬头看了一眼门头上的招牌,是一家有些年头的老字号餐厅,叫南江阁。   “怎么来这儿了?”宋思衡下车时转头问。   “你不是去孤岛呆了一周么,怕你回来又吃北方菜吃不惯。”李恪也跟着下了车,补充道,“江城菜系。”   两人走进餐厅后,服务员将人引进了二楼预定好的包间。   包间有一扇朝南的大窗户,正好临街,可以看到北市闹市区的夜景。   两人刚销假就一通赶路,这才有空坐下来聊两句天。   “你放假去哪儿了?”宋思衡顺口问。   “在家呆了几天。”   “也没出去旅游?”宋思衡不解,“你这一年到头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也不觉得没劲啊?”   “呵。我习惯了,被你剥削的。”李恪拿起菜单,招呼服务员过来,点了几个招牌菜。   “啧。又成了我的过错了?去年年底我可给你涨过薪资了。”宋思衡确实出手大方,每次给李恪调薪都是30%起步。如今李恪已经成了公司里除了靳书明以外,薪资最高的员工。   “伏......我妈没有叫你去吃饭吗?”   “叫了。我没过去。”李恪低声回答,并没有看宋思衡的眼睛,然后转过话题来,“你也好意思问我啊,你自己都不着家,让我替你尽孝?”   提到宋家,话题便总是无疾而终。   很快,服务员推开门开始上菜。   夜逐渐深了,窗外的霓虹灯也依次亮起。一到夜晚,老城区的街道就像是逐渐被煮沸的热水,白日里的平淡一扫而空,游客纷纷涌入,商家开门迎客。   李恪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忽然抬头问:“对了,你生日快到了,准备怎么过?”   “不过。”宋思衡饮下一口水,“我没那个习惯。”   “每次问你ⓝ₣都说不过,你不觉得没劲吗?”李恪难得抓到机会,反怼回去。   宋思衡笑了笑:“那是我平时过得太刺激了,过不过都无所谓。”   宋思衡确实没有什么过生日的习惯,小时候伏雪华会给他买个蛋糕,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后来宋思衡初中就开始住校了,也不喜欢跟他们一起过生日了。成年后,更是没办过什么生日派对。   更多的时候,他选择去网球场好好打一场球,或者在家里看一部无聊的电影。   李恪也不跟他争辩了,桌上已经上了三两道菜:“吃吧。今天的飞机餐太难吃了,这一顿补一补。”   宋思衡抬眼一看,只觉得这道菜有些眼熟。   李恪见他没动筷子,问:“怎么?不合胃口?”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有。”   菜式跟上次新年时杨晓北在他家做得一模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总是无法控制杨晓北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频率。   “后来你自己找到合适的教练了吗?”见宋思衡无碍,李恪又换了话题。   “什么教练?”宋思衡抬眼。   “你不是跟我说那个俱乐部的网球教练辞职了么?后来我给你推了几个教练的名片,你联系上了吗?”   “哦。我不练网球了。”宋思衡倒是回答得直接。   “怎么?换爱好了?”   “嗯,练多了也有点无聊。我现在偶尔去游个泳。”宋思衡给自己舀了一点汤,但喝了一口就作罢。这汤看着很鲜,入口味道却一般,不如杨晓北那天炖得好喝。到底是食材有别。   “游泳?你自己找的教练?”李恪有些好奇。   “嗯。”宋思衡没解释更多,只是默认。   两人回到酒店时,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宋思衡刷开房门,房间里空旷干净。酒店服务贴心地提前暖好了房,床旗上还叠着一只毛巾天鹅。窗帘提前拉开了,玻璃透亮,恰好映出了窗外的夜色。   只是有点太安静了。宋思衡竟然这样想。   他脱下外套,走到床边,把那只白天鹅扔到一旁,仰面朝天躺下。上次他这般回房时,这张床上还靠着一个大活人,电视里播着叽叽喳喳的肥皂剧。   算起来他已经跟杨晓北有几日没有联络。之前两个人一直是靠电话联系,年前才总算是加上了微信。宋思衡倒不怕他刺探出自己更多的隐私,他的朋友圈基本不发什么内容,多年来都是一条浅浅的灰线。   两人微信的聊天框口,还停留在除夕夜,杨晓北给宋思衡发了一只拜年小猫的动态表情。小猫左扭右扭,然后身后放出一束烟花来。   宋思衡最后回了个“新年好”。   北方的室内还是一如既往得干燥。宋思衡不过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胸闷。他抬手解开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试图透透气,但是无果。他又起身走到床边,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冷风钻进室内后,总算有一些缓解。   宋思衡在房间里踱步了片刻,最后还是拿起了放在床头柜的手机。   他打开了两人的聊天窗口,手指停留在输入框附近大约有十几秒钟。就在他准备打下第一个字时,对面却突然跳出了一个视频通话请求。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对面似乎并不是拨错了,也没有任何停下的意愿。   宋思衡坐直了身子,大约半分钟后才接通了视频。   “怎么了?”宋思衡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但对面的摄像头打开之后,却只有半张脸出了镜。   杨晓北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得漂亮。   “你不想我?”杨晓北问得很直接。   宋思衡透过摄像头察觉出一点不对来:“你在哪儿?”   杨晓北头顶的背景看着有些眼熟,也并不像是大学宿舍的样子。   杨晓北声音闷闷的:“我在你家。”   不知道为什么,这道声音通过信号传到耳朵里,竟然让人格外心痒。   “怎么自己过去了?”宋思衡把东郊别墅的入户密码告诉他,只是为了方便他那几天进出,并没有让他自由来去的意思。   “我想过来找你,但是发现你不在家。”   宋思衡避开了他的视线:“找我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杨晓北这才露出了整张脸来,宋思衡却发现对面这人似乎没有穿上衣。   这通视频电话的目的昭然若揭。   “我明天上午有个重要的会面。”宋思衡清了清嗓子。   “但是现在还是晚上。”杨晓北并没有挂断的意愿。   宋思衡不知再说些什么好,他也从来没跟任何人有过这种隔着手机的亲密交谈,总觉得尾椎骨有些发麻。   镜头里,宋思衡只露出了一张脸,其余都看不见。   杨晓北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问:“你现在穿着什么衣服?”   “我?”   “嗯。”杨晓北点了点头。   “白衬衣。”宋思衡觉得自己简直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居然顺着他的意思把镜头往下拉了拉,露出了方才解开扣子的衣领,以及脖颈下的皮肤。   “里面呢?”杨晓北继续问,声线有些沙哑。信号过滤之后,显得尤其得勾人。   宋思衡的喉结滚动,回答:“里面没有。”   “什么都没有吗?”   “对。”宋思衡微微点头。   “解开看一看,可以吗?”祈求的语气,但组合到一起却像是命令。   宋思衡的大脑随着他的声线失去了理智,他抬手把房间的灯光调暗。一通视频到底是变了味。   -   半小时后,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气息。   宋思衡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床头的视频通话还没有挂断。   杨晓北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卫衣。他似乎趴在床上,对着镜头这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宋思衡有些困倦,没什么力气继续跟他谈话:“怎么了?”   杨晓北抬起那腕表,指了指上面的日期,眼睛弯成了一道桥。   “我给你定了生日蛋糕。”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第31章 是谁   第二天早上八点不到,李恪就过来敲宋思衡的房门。宋思衡刚好在洗漱,走过去给他开了门。   “准备好了?”李恪站在门外问。   “等我十分钟。”宋思衡答道。   “行。楼下车已经到了。”李恪说完就拎着包先往电梯厅走去。   宋思衡洗漱完之后,走到房间一侧,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窗玻璃外的屋檐下结了厚厚一层冰凌。室外温度依旧很低,即便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依旧无法穿透冬末的寒冷。   十分钟后,宋思衡穿好了衬衣和羊绒马甲,又披上了那件灰色羊绒大衣,这才出了房间。   二月中旬已至,日子临近情人节,酒店旁的人行道上站着两三个小孩,身上帽子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一人手里兜着一篮玫瑰花。这不过才一大早,一篮子花就已经兜售得七七八八了。   “大哥哥,要不要来一支玫瑰花,送女朋友。”其中一个小女孩见宋思衡出了大堂,忙赶了上去。   宋思衡摆了下手:“不用了,谢谢。”   那小孩儿却站着没走,直接从篮子里抽出一支来:“没事,当我送你的吧。”然后兀地把那支红玫瑰塞进了宋思衡怀里。   “哎?”宋思衡看着手里的那支花,再抬头时小孩儿已经跑远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李恪在旁边笑他:“完了。看来今年你必须有桃花运了。”   宋思衡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喜欢你拿去吧。”说完就直接塞到了他手里。   商务车很快开到了酒店大门口,车门应声打开。李恪只能带着一支孤零零的玫瑰花坐上了副驾。   司机转头跟李恪确认了下今天的行程。然后便点火起步,车匀速驶上了大路。   “你昨天跟他们电话沟通过了?”宋思衡坐在后排问了句。   “嗯,昨天上午起飞前就联系过了。没什么问题。”李恪点了点头。   北市的早高峰异常拥堵,车开上高架后,一直被迫压着速度行驶。前面不停有车钻过来卡位,让原本就缓慢的车流变得更为拥堵。   宋思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会面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四十分钟。   李恪恰好回头看他,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你换表了?”   宋思衡的旧表送给了杨晓北,这才带了一块深蓝色的新机械表。他点点头:“嗯,那块带腻了。”   两人正说着话,车身却忽然彻底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思衡问。   司机也一脸莫名,重新打火了,却两次都无果:“熄火打不着了,我下去看看是不是抛锚了。”   车身后不断传来催促的鸣笛声,车流大排长龙。   司机下车检查了好一会儿,又重新上车打火,车仍然毫无反应。   宋思衡的耐心已经快到极限,拍了拍副驾的后靠背:“你问一下,还能不能重新调车。时间不多了,不能耽误行程。”   李恪正拿着手机拨打电话:“已经在联系了,一会儿就派新车过来。”   高架上寒风凛冽,车后方摆上了黄色的警示牌,三个人站在车外,等待车来救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李恪的手机忽然重新响起。他立刻接了起来。   宋思衡朝他望去,以为来电是新车的司机,结果听着李恪的语气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为什么这么突然?”   “昨天我们不是确定好了今天的安排的吗?”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李恪只嗯了两声,便跟对方收了声挂断了电话。   李恪看向宋思衡:“我们不用去了。”   宋思衡不解:“什么意思?!”   李恪:“他们秘书刚刚跟我说,今天的会面取消。”   宋思衡:“怎么会突然取消,都这个点了,还有半小时就开始了。难道他们要变卦?”   李恪:“他只说总经理有另外的突发安排,没有跟我多解释。你别着急,我来找人打探一下。”   说话间,来接替的新车要到了。新车司机打开了电动车门,李恪连忙示意宋思衡上车。   宋思衡刚准备抬脚往前走去,转头看到了李恪落在旧车扶手箱里的玫瑰花。他愣了两秒,又折返回去,取下了那支花,顺手插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两人都上车后,黑色的商务车顺着车流就往城市的另一端驶去。   一路上,宋思衡难得心跳有些乱,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久了,总感觉后背隐隐作痛。   李恪在副驾上又打了两个电话,十分钟后,他才转过身来看向宋思衡。   “事情不太妙。他们的市场经理跟我透露,昨天下午他们总经理跟另一家公司的高管有私下的会面。听说对面开了个高价,我算了下,正好比我们要开的价格高了十个点。而且听他透露的细节,几乎所有条件都刚好压我们一头。”   宋思衡越听脸色越差。   李恪跟他对视:“我们的合作,恐怕被截胡了。”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问:“哪一家?哪个高管?”   李恪把手机屏幕递到了宋思衡眼前:“EM,徐朗。”   宋思衡瞳孔一下收紧:“徐朗?!”   恰好此时,李恪手机里资讯APP推送了一条实时消息:EM中国召开新品发布会,线上公布将与多家医疗科技公司签约,正式进军智能穿戴设备领域。   李恪将直播页面点开,视频信号接通,发布会的大屏幕上投射出了EM即将发布的新品模型。而这模型怎么看都觉得十分眼熟。跟宋思衡去年策划的新品,外观几乎一模一样。   发布会舞台的正中间,徐朗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在台前高谈阔论,台下不时爆发出尖锐的掌声。   “这个畜生!”宋思衡几乎快把手机捏碎。   “这事不对劲。”李恪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问题,“这些内部消息徐朗是怎么知道的?”   “这家公司越过我们直接找到了EM?”宋思衡猜测,“为了要更高的价格,找对家谈判也不是没可能。”   李恪眉头紧皱,几秒后却摇了摇头:“不太可能。如果是这样,不至于把时间点卡得这么死。徐朗回国才多久?而且他的据地也一直在江城。况且这份合同我们还在协商阶段,徐朗居然能处处条件都压我们一头,还能拿到我们的内部产品模型。”   李恪用指节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这事没那么简单。除非有人早早就跟徐朗接触过......”   宋思衡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内鬼。”   李恪点头:“是……而且徐朗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跟他们接洽,这节奏卡得太准了。显然就是冲我们来的。”   那么现在摆在两人面前的,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内鬼是谁。   “内部模型只有我们和研发部门的高管有,上次会后也只有我们两人看过完整版的合同。”李恪回想。   “模型有员工偷跑的可能,这个暂时不考虑。”宋思衡琢磨了片刻,“只能从合同条款泄露这一点着手。”   “那么还有谁知道我们来过北市,还能接触到这份文件,并且见过徐朗?”李恪提问。   宋思衡的脑海里像过电影一般,闪过所有与此有关的瞬间。   除非有人进去过宋思衡的书房,能接触到宋思衡的私人电脑和文件,而且这个人,还见过徐朗。   寒风拍打着车窗,发出阵阵啸叫。   那支孤零零的玫瑰花还插在口袋里,宋思衡却只觉得寒透全身。 第32章 最后一个问题   2月13日下午,宋思衡坐上了飞回江城的班机。   起飞前的一分钟,他收到了杨晓北的微信。是一个小猫端着蛋糕跳舞的表情包。   若是往常,宋思衡可能会回一两句话,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打开了飞行模式。信号很快被彻底切断。   “别担心,回去之后我会彻查内部。如果有可疑的文件外传迹象,会立刻启动调查。”李恪宽慰他。   宋思衡坐在公务舱靠窗的位置,他没有接李恪的话,只是一直看着窗外。流云厚重,层层叠叠,看来今天的天气也不乐观。   他心里清楚,李恪说的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思程有严格的服务器风控系统,每一步操作都会留痕。内部员工如果这么操作,被发现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没有人会愿意冒这种风险。   两个小时后,飞机忽然发生了颠簸。机舱内的广播传来声音:“各位乘客您好,飞机正在下降,遇到气流产生颠簸,请您保持镇定......”   宋思衡听到声音,拉开眼罩向窗外望了一眼。还不到下午五点,窗外已然乌云密布,似乎有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机身颤颤巍巍,穿越过了墨一般的云层,飞行高度逐渐降低。但却迟迟不见落地。   “由于恶劣天气影响,江城机场地面正在进行管制。请您耐心等候。”广播再次播报。   庞大的机身徘徊在刚刚入夜的上空,像是找不到出路的飞鸟。   宋思衡戴上眼罩,继续休憩。再次睁开眼时,飞机才有了重新下降的迹象。又等了二十分钟,才终于落稳在了停机坪上,缓慢地向前滑行。   舷窗上不断有水珠滑落。江城的大雨到底是落了地。地勤穿着厚重的雨衣,穿梭在停机坪间。   飞机停稳,空乘播报结束。李恪打开了手机网络,联系好了接机的商务车。   宋思衡这一路睡得并不踏实,梦境若隐若现,总有个声音隐隐在他耳边回响。他缓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拿起登机时脱下的大衣,然后跟在李恪的身后出了机舱,穿过长长的廊桥。   “对了,林少爷刚刚来消息,说想约你晚上去CLUB参加派对。我直接给拒了?”李恪说着回头望了他一眼。   宋思衡却抬起头来:“我去。”   “啊?”   “你跟他说,我去。”宋思衡回答得很笃定。   李恪只能点头:“行。那待会儿我让司机先送你过去。现在刚过六点,送你过去的话,应该七点前就能到了。”   两人取完托运行李,坐上商务车后。李恪还是有些不放心:“思衡,今天是你生日。”   宋思衡只是点了点头:“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再确认下你晚上的安排。”   “走吧。”宋思衡没有再接话。   司机踩下油门,黑色的商务车在高架上疾速向前,车轮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   半年内,宋思衡第三次来到了这间CLUB。依旧是热闹的舞池,不知名的乐队,聒噪的鼓点和一帮精心打扮过的陌生人。只是当初那个端酒水的侍应生早已换了人。   宋思衡穿着板正的羊绒大衣,里面是浅色的衬衫,在人群中依旧显得格格不入。   他说不清楚自己答应这趟邀约的缘由。   刚才飞机落地的时候,杨晓北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还拍了一张餐厅里的照片传送过来。长条形的餐桌上特地铺上了浅金色的桌旗。还摆着两支蜡烛。看起来像是精心布置过的样子。   他依旧没有回复。   “嗨!嗨!”   宋思衡正在出神,那花枝招展的林少爷就从人堆里钻了出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   “等到你一次不容易啊,快快,喝什么?”   啪的一声,酒水单落到了宋思衡的眼前。   “随意吧。”宋思衡没细看,随手一指,便坐进了卡座里。   林少爷的场子里,多的是来淘金的小年轻。宋思衡不过坐下了半分钟,左右就各挤下了一对男女。   “骰子玩不玩儿啊老板?”一个年轻男孩儿蹭到宋思衡肩头问。   宋思衡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摇了摇头:“你们玩。我看着。”   几个人便像得到了圣旨一般,横跨着桌子就开始热热闹闹玩了起来。几轮下来,推杯换盏,酒气弥漫,笑声像是白绫在撕扯宋思衡的身体。   宋思衡坐在人堆中间,手指托着下颌,一直没怎么说话。那头,林少爷才从舞池里出来,一见宋思衡面无表情的样子,立刻走了过来,将他身边人挤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儿?”他拍了拍宋思衡的肩膀问,“我没招待好吗?一晚上都拉着个脸。”   宋思衡的手指正在无意义地滑动着手机对话框,草草抬头答话:“没有。就是刚下飞机有点没缓过来。”   林少爷眼睛挺尖,扫到了宋思衡手机屏幕上的一条动态提醒。   “我靠。宋思衡你也不早说,今天你过生日啊?!”他立刻起了身子,招呼旁边的侍应生,“哈哈哈哈。快,去给我们宋总上一个三层蛋糕,舞池灯光音乐都给我换!”   宋思衡感觉是掉进了树洞的兔子,周遭一下变得迷幻朦胧。他还来不及拒绝,台上的驻唱歌手就在钢琴边坐下了。一众乐手直接变身了派对司仪。   很快,半米高的蛋糕被侍应生从后厨推到了卡座上。   砰!不知是谁拿起了小礼花,一个接一个在宋思衡身后炸开。彩色的丝带飘飘洒洒,比窗外的雨滴还要密集、凶狠。   宋思衡坐在被灯光照射的地方,周围喧喧嚷嚷,酒精、香烟、奶油、香水,味道混作一团。   他的手机却持续在震动。   宋思衡不看都知道,是杨晓北的语音通话。   -   等他再从CLUB里出来时,已经将近午夜零点。宋思衡不知喝了几杯酒,脸颊热得发烫。   李恪来了消息,问他需不需要安排车来接他。   宋思衡拒绝了,站在凄风苦雨的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您去哪儿?”司机见他喝得有些多了,说话也轻声细语。   “东郊别墅区。”宋思衡说完这句话,就扯开了衬衫领子,按开了半扇车窗。   酒意混着凉风,宋思衡打开了一晚上没动的手机,十几条未读。等他划开消息提醒一看,都是杨晓北的通话请求。但无一例外,都是以对方已取消告终。   -   零点过了十分钟,宋思衡总算到了家。他下车后往里看了一眼,客厅的帘子映出些许微弱的灯光。   宋思衡输入密码,开门。整个客厅极其安静,好像根本没有人的存在。   宋思衡走进玄关,刚把外套脱下,眼前忽然晃出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砰的一声,宋思衡的双臂被牢牢锁住,后背砸到了衣柜的柜门上。   “你干什么?”黑暗中,宋思衡认出了面前的人。   杨晓北把脑袋凑到他的颈侧,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喝酒了?”   “对。”宋思衡把他的手掰开,侧过身往里走去。   杨晓北却没准备就此作罢,他一手抓住了宋思衡的手腕:“你跟谁去喝酒了?为什么还有香水味?”   然后另一只手扯住了宋思衡的衣领,似乎想把他身上的味道闻清楚,力量一下没收住,直接勒住了宋思衡的脖颈。   宋思衡被大力扯痛,喉咙止不住地咳嗽。   杨晓北却似乎根本不在乎他的不适,一把扯开了他的衬衫纽扣,大腿直接卡进了宋思衡的裤腿间,似乎想用绝对的力量征服这场博弈。   两颗掉落的纽扣在地板上弹跳了两下,然后便不知所踪。   宋思衡原本就憋着一股火,这次彻底被杨晓北的举止激怒。   “杨晓北,你想干什么?!我跟谁喝酒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晚上?!”   这是第一次,杨晓北在宋思衡面前发脾气。   “你明明前天答应了我,说今天早点回来。我定了蛋糕,还特地做了饭。为什么我打电话给你也不接,你到底去哪儿了?!”杨晓北那双乌黑的眼睛,竟也染上了红血丝,像是非要从宋思衡口中讨要一个说法。   宋思衡猛地推开了杨晓北的身体。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开。   宋思衡冷笑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场质问十分荒诞:“你非要我直接跟你对质是吗?”   他也不再兜圈子,拿起茶几边上的一本书啪地砸到了杨晓北的胸前:“你是不是跟徐朗见过面?”   杨晓北下意识挡住了自己的身体,表情疑惑:“徐朗?你说谁?”   “不要再装了。”宋思衡看向他的眼睛。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么。”杨晓北的眉头罕见地紧蹙,“你说清楚一点,我怎么了?”   宋思衡顾不上自己被扯坏的衬衫,只觉得酒精冲上了头顶,浑身都被怒火烧得灼热。   “游泳队真的有那么多题要做吗?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要进我的书房?为什么要我大门的密码?”宋思衡继续盯着他追问,“杨晓北,你对我什么时候有过一句实话,你敢告诉我吗?!”   杨晓北回望向宋思衡的眼睛,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室内昏暗,窗帘外透进的月光洒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像是一道银河。无人可以跨越。   杨晓北的沉默,似乎代表着另一种答案。宋思衡在飞机上无数次演算的结果,就摆在眼前。   “你不回答,也可以。”宋思衡最后轻叹了一口气,“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杨晓北的呼吸有些紊乱,胸前的布料微微抖动,他重新抬眼看向宋思衡:“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私自进过我的书房,翻过我的文件?”宋思衡的目光像一把利剑,“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杨晓北的手腕上还戴着宋思衡送他的那块墨绿色表盘的机械表。秒针依旧恪尽职守地向前跳字。   直到秒针跳动完一整圈,杨晓北才哑着嗓子,轻声回答:“是。”   答案落地,宋思衡的肩膀却不见半点松懈。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   “杨晓北,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规定。”   “所以?”杨晓北的手指微微攥紧。   “我不追究你的责任,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不管你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也不管你看到过什么,今天晚上全部销毁。”宋思衡没有再看他的眼睛。   杨晓北只是点头,算作默认。   然后两人之间约有十秒左右的空白。窗外的树叶被寒风扫过,发出簌簌的声响。不远处又传来了雷鸣,一场新的暴雨即将降落。   “我们的关系结束了。”宋思衡压抑着声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   他指向尚未关紧的大门,门外风声骤起:“你可以走了。” 第33章 冰箱里的蛋糕   2月14日情人节。   宋思衡早早就来到了公司。一年之中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等李恪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宋思衡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桌上还摆着一杯买好的咖啡。   李恪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帮他规整好桌面的文件。   “运维已经在查内部文件的痕迹了,EM那边我也安排了眼线。你放心。”   宋思衡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答话,脑子里似乎在想其他事。   -   事情已然发生,该做的事情还得照做。   上午宋思衡开了个线上会议,跟每个部门的高管布置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这一环出了问题,不代表整个公司就得停摆。既然北市这家医疗科技公司不合作,那只能寻找别的方式弯道超车。   宋思衡走出会议室,把笔记本递给了李恪:“我来想下一步方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你有想法了?”李恪问。   “你这边紧盯EM的动作,尤其关注他们知识产权这块的漏洞,让法务和外聘律所做好准备。他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了。”   李恪立刻明白宋思衡的意思:“好的。”   两人回到了办公室。宋思衡背靠在办公桌沿,手里转着一只黑色中性笔,五秒钟后,笔嗖地从指尖飞了出去,正中桌对面的亚克力笔筒。   “让靳书明来江城。”宋思衡忽然开口。   “靳书明?什么时候?”李恪问。   “现在!”   “好。”李恪转身便打开了手机。   那头宋思衡却抖了抖椅背上的大衣,披上大衣就往外走去。   电话还未接通,李恪见他要走,连忙问:“你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我去找一个人。”宋思衡说完便推门自行离去。   宋思衡开着自己的黑色跑车,疾驰在江城的街头。   情人节遇上了工作日,但大街上依然很热闹。情侣成双成对,商业中心的LED屏上投射出巨大的红色爱心,像是一把火,灼烧着整个CBD。红绿灯旁的人行道上站满了兜售玫瑰花的年轻人。   红灯转绿,宋思衡一脚油门踩深,将这一切远远抛在了身后。   半个小时后,跑车停在了滨江新城的室外停车场里。宋思衡重新穿好大衣下了车。对面的滨江花园酒店,已经有人在包间里等候着他。   “昨晚没玩尽兴?今天怎么又来找我。”   宋思衡推开大门,林少爷已经大喇喇地坐在沙发里,朝他露出了一个轻佻的笑容。   “不能。玩得很开心,林少爷有心了。”宋思衡将大衣脱下挂到了门口的衣架上,顺口恭维了一句。   两个侍应生见人到了,便端来了醒好的葡萄酒,一个负责倒酒,一个在一旁候着。   “开车了,今天不喝。”宋思衡见状朝他摆了摆手。   “说吧,什么事儿?还特地约我单独见面。”林少爷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我想新开一家公司。”宋思衡开门见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嚯。我又不懂你们那些门道,怎么想到找到我了?”林少爷端起手边的葡萄酒,饮入口中。   林少爷在社交场上是只左右逢源的花蝴蝶,但肚中空无一物,连商科学历都是家里运作后才拿到的。   “不用你亲自经营,我来负责经营管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入股。算你一个大股东,年终分红你占大头。”   “啧,说白了就是要我的钱?”林少爷虽然书读得不多,但这点言下之意还是品得出来。   “对。”宋思衡也不绕弯子,“我们三七分成,你投七成,我投三成。大事上你有一票否决权,具体经营我来。”   “做什么项目?”林少爷抬眼看他。   “智能穿戴设备。”宋思衡语调平稳。   “宋思衡,你发神经吧。”林少爷搁下了手中的波尔多杯,“你现在思程不就是做这块研发的吗?你再搞一个公司意义在哪?”   宋思衡没有解释,而是话头一转:“是。但这对你林少爷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少爷瞥他一眼:“你说说看。”   “投资思程,你最多拿到一些分红。但是如果你跟我合伙做一个全新的品牌,你是创始人,那这个品牌日后就属于你了。我知道林家这两年一直想进军科技领域,如果只靠布局投资,未免有些被动。若是这个实质性突破在你这里实现,林家的产业最后落在谁手里,就未可知了。”   宋思衡说得不急不躁,这林少爷却越听眼睛越亮。   林家的老大老二都在自家的地产集团里任职,林老三虽然表面上不言语,作风浪荡,态度抽离,但不眼馋也是假的。同样都是一个父母生的,没人不希望能在这个大盘子里吃下大头。   “不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仍是疑惑。   “当然是助你一臂之力。”宋思衡笑了笑。   “啧,你有没有一句真话?”林少爷佯装怒意,拍了下手边的茶几。   宋思衡抬眼看他,缓了几秒后开口:“我要把徐朗赶出江城。”   林少爷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靠,你他吗真够狠的。你俩不是认识吗?多大的仇啊?”   “他剽窃思程即将面市的方案,还抢走了我谈好的核心供应商。”事到如今,宋思衡也没必要隐瞒,跟对面和盘托出。   “看不出他居然是这种人。”林少爷转念一想,又察觉出一些不对来,“不对,但如果你我合作,他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你不怕他再针对你?他背后的可是EM,势力不止在江城。”   “所以我还有一个请求。”宋思衡侧过身,拿出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打开了一页推到了林少爷面前。   “什么请求?”   “我不会出现在股东名单里,到时候我会安插一个白手套。他来全权负责面上的所有项目。幕后的经营依然交归给我。你林少爷等着收钱就行了。”   宋思衡说着起了身,隔着玻璃指向了滨江花园边上的另一栋写字楼:“到时候这南江边上,会有另一栋大楼改姓林。”   林少爷盯着电脑屏幕看了半晌,双手紧攥后缓缓松开,然后呼出一口气,视线转移到宋思衡脸上:“说吧,你要多少钱?”   宋思衡伸出手指:“七千万。”   -   半小时后,两人走出了滨江花园。午后总算有了些阳光,滨江花园的户外前院恰好正对着南江。   宋思衡没有直接去室外停车场取车,而是走到了前院的护栏边,朝南江望去。   春季已至,南江开始涨潮。水面漫过滩涂,像是被长焦镜头拉近了一般,近在眼前。只是如今的南江,由于工业的开发,水质已经大不如前,仅凭肉眼都能看出江水的浑浊。   林少爷站在宋思衡的身侧,偏过头问他:“你不走吗?”   宋思衡晃了下神,回头看他:“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林少爷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后背:“悠着点儿,江边风大!”   林少爷说完便先行离开了。   宋思衡的手掌抵着冰凉的合金护栏,江风带来了些许腥味。不知是风大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宋思衡的眼眶开始有些酸痛。   他用手掌根部按了按自己的眼眶,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这里。   宋思衡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回到市区的公寓,但东郊别墅里还遗留了很多他的文件。思忖片刻后,他还是调转了方向盘往东面驶去。   傍晚来临,天边晚霞浓郁,粉紫色的云层就悬挂在车玻璃前。宋思衡抵达东郊别墅时,最后一抹斜阳刚好坠入了地平线。   他输入密码打开了大门,室内冷冷清清。客厅还维持着昨天晚上的样子,餐厅桌面上的桌旗还没有收掉。两侧各摆了一支浅金色的蜡烛,连引线都没有点燃。   宋思衡看了一眼,径直往楼上走去。他推开书房的门,朝北的窗户没有拉上窗帘,初升的月亮挂在窗户之上,又圆又亮。   宋思衡脑海里忽然晃过一帧画面,那天杨晓北也是在这样的月亮之下,搂住了自己的腰,轻佻地说自己的身材比他更适合游泳。   宋思衡摇了摇头,将那画面彻底驱逐出去。他转身开始收拾起桌面上的文件,一样一样地收进了透明的文件夹里。   直到桌面上的东西被规整好,他抬眼注意到了桌角上的那个花瓶。   花瓶里插着一束正在绽放的鲜花。只是与以往不同,这束花显然不是雏菊、月见草那种见风就长的野花,而是一束新买的红玫瑰。   宋思衡的呼吸停滞了两三秒钟,然后他把玫瑰尽数抽了出来,哗啦一声,全部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玫瑰的枝干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花头朝下栽进了垃圾桶里,水滴便顺着枝干倒流到了干净的地板上。宋思衡看着那道缓缓流淌的水痕,片刻后才移开了视线。   他拎着文件夹走到了楼下,原本他准备直接离开,但是鬼使神差的,他回到了餐厅,又往里走了两步,走进了最北面的厨房。   砰的一声,宋思衡拉开了冰箱的门。冰箱里的灯光瞬间亮起,冷鲜层的最顶层,端正地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宋思衡把那盒子抽了出来,拎到了餐桌之上。盒子显然被精心包装过了,雪白的纸壳上系着两条酒红色的缎带,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宋思衡抽开那个蝴蝶结,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个六寸的小蛋糕。   蛋糕造型很简单,圆形的底座,周围用米白色的鲜奶油裱了一圈漂亮的花。正中间的位置是三颗大小相当的草莓,颜色鲜红欲滴。   草莓旁边插着一支纸面的小旗,上面手写着一行小字。   ——思衡哥,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浅发一些小刀,大家这么善良应该不会介意吧(   还是老规矩喔,海星每过万会加更~~ 第34章 你的手表   翌日清晨,靳书明赶了最早的班机来到了江城。   宋思衡和靳书明约在了一家远郊的会馆单独见面。宋思衡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安稳觉,下眼睑一层淡淡的乌青。   宋思衡预定了会馆最深处的一间包间,外侧有巨大的屏风掩映。   靳书明戴着厚厚的近视眼镜,穿着一身冲锋衣,倒像是刚从户外徒步回来。他一屁股坐到了包间里的沙发上,抬头问宋思衡:“这么憔悴。ⓝ₣就为了上次EM那件事?”   宋思衡抬手将包间里的服务生支到了门外,这才答话:“这件事你怎么看?”   靳书明歪了一下脑袋,扶了扶眼镜框:“你怀疑我?”   宋思衡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你不敢。”   靳书明啧了一声:“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胆儿小啊?”   宋思衡耸了下肩膀:“你不是胆小。你是谨慎。”   靳书明:“靠。真是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两句好话。查出来没?到底谁干的?”   宋思衡顿了两秒钟,移开了视线,然后摇了摇头:“还在排查。”   靳书明不解:“那你喊我大老远跑过来干什么?”   宋思衡取下了自己西装上的领带夹,顺着桌面推到了靳书明眼前。   “什么意思?”靳书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需要你替我办一件事。”宋思衡看向他的眼睛。   浅金色的领带夹在吊灯下反射出一轮淡淡的光。   靳书明双手交叉,回看向他:“什么事?”   “给你一份新工作。”宋思衡用手指点了点那支领带夹,“江城要开一家新公司。你来出任总经理,研发你全权调配。我出三千万,林家出七千万,作为你的启动资金。”   靳书明拍桌而起,一脸不可思议:“你做什么慈善呢?给我钱开公司?!我只做过研发,什么总经理的我可不干。”   “你先冷静一下。”宋思衡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解释道,“你只是明面上的总经理和股东,背后的所有经营我来负责。代持协议我也已经拟好了。不过你也放心,我会给你比现在更高的薪酬和更大的权限。”   向来雷厉风行的靳书明,这一刻也沉默了。他托着眼镜框,思索了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吧。你想用我对付徐朗?”   “不愧是理科状元靳老板,一点就通。”宋思衡抬手鼓掌,“我会让你先从北市分公司大张旗鼓地离职。徐朗在江城根基不深,如果知道你我交恶,你来了江城发展,他大概率会找你联合。然后你就顺水推舟跟EM保持长期联络,渗透进他的供应链。一旦他那边有了突破,我和林家会鼎力支持,直到你的新品市占率干过EM。”   靳书明往后靠了靠:“违法乱纪的事儿我可不干。我也不傻。”   “那必然不会。正常的商业竞争罢了。”宋思衡端起面前的冰水,微微晃动了两下,“合作不成而已,你们又也没签合同,怎么做都是干干净净。”   冰块撞击玻璃杯壁,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水珠在方寸之间滚动,水面依旧澄澈透明。   靳书明跟撞鬼了一样看着宋思衡:“妈的。你怎么这么狠啊?人不过就是翘了你一单生意,抄了点你的方案。”   宋思衡放下水杯,冷笑了一声:“这只是他的开始。你以为他急匆匆地上任EM中华区副总,就只是想推两个新品,拿一条产线?等他的势力真的渗透到了北市,你那个北方分公司也可以不干了。”   靳书明愣住了,约有半分钟没说话。   他眉头紧蹙,思考了片刻,却还有一事不解:“为什么让我做这件事,怎么不用你的心腹李秘书。”   “徐朗当然不傻,李恪跟了我这么多年,他心知肚明。如果用了李恪,等于自爆。只有你,最安全。”   “你就不怕我到时候撕毁协议不认账,直接跟徐朗跑了?”   “你要是能跑,早就跑了。而且林少爷这条线是我牵的,你跑了,我也有本事让林家撤资。”   今天这场会面之前,宋思衡就认定靳书明会同意参与这场赌局。多年来,他早已明白靳书明的那点心思。   他长期驻扎北市,事事都受总公司的掣肘。如今难得来了一个当家做主自己开发新品牌的机会,靳书明自然不会放弃。   靳书明其人,看起来木讷死板,实则为人倨傲,有股狠劲。如果用在了对的地方,那就是一把好刀。   “怎么样?”宋思衡抬眼跟他对视,又将那领呆夹往前推了半寸,“成交吗?”   靳书明眼中的疑虑彻底消失,起身啪地握上了他的手背,晃了两下:“成交。”   宋思衡很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重新披上了大衣:“我还有事,先走了。今天就不陪你喝酒了。你要是还没吃饭,就在这里随意点些吃的。”   说完他便拍了拍手臂,推门往外走去。   “哎?这你拿走啊,我不穿西装!”靳书明举起他那支领带夹在身后追问。   宋思衡没有回头,不过背对着他抬起手臂摆动了两下,就径直离开了。   直到宋思衡坐进了车里,他才打开了手机,拨通了电话:“李恪,下周联系一下业内的期刊和网站记者,以员工名义放出爆料。就说思程北方分部负责人靳书明与总部因理念不合分家,计划投靠江城林氏地产,创立新公司。”   -   宋思衡彻底搬回了市区的公寓。   而在此之前的周末,李恪帮宋思衡约好了家政,上门做个彻底的保洁,同时还预约了一个园艺师傅,过来帮他把院子里的野草修剪一下。   当天,宋思衡也抽空回了趟别墅。他把之前搬来的衣物收了几件,准备再重新带回公寓。几日没有打扫,床铺的褶皱未消,被子随意地散落在床侧,看起来还像是刚刚有人躺过一夜。   宋思衡拉开窗帘,驱散室内残存的气味,然后便拿着衣服转身出了房间,走到了楼梯口。   “老板。”保洁见他从里间出来了,便从楼下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宋思衡探过头问。   “地下室健身房清扫出来一个盒子,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您看看还要留着吗?”   宋思衡没有戴眼镜,向下草草扫了一眼,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白色小盒子:“扔了吧。”   别墅很快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地面光洁如新,电器尽数关闭,所有生活过的痕迹都被擦去。   玫瑰花和生日蛋糕,也被运上了垃圾清运车,混着初春的风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半个小时后,宋思衡收好了东西,准备离开东郊别墅。他坐在驾驶座上,最后一次回看这间别墅的院子。   园艺师傅正拎着割草机从南向北修剪着院子的草坪。   嗡嗡嗡——随着低频的切割生声,栅栏边上那片长得极其茂盛的月见草,就这么一寸寸地被剃得干干净净。   宋思衡的车窗没有关,空气里都是野草的味道。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火起步,调转车头往外开去。   -   二月如此短暂,情人节刚过,似乎就快走到末尾。   江城纬度偏低,每年的春季来得都比其他城市要早一些。路边的市政公园里已经隐约有早樱萌发的迹象。   跑车的油箱又快见了底,宋思衡拐去公寓之前,转头去了一趟加油站。夜幕降临,江城的晚风还有些凉意。   宋思衡加完油之后,把车泊进了一旁的停车位,然后下车往旁边的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里仍然开着暖气,聒噪的欢迎音乐还是没有换。   宋思衡走到了便利店里侧的冰柜前,上下扫视了一圈,最后只拿走了一瓶矿泉水。   就在这时,便利店的电动移门打开了,欢迎音乐再次响起。宋思衡下意识循声望去,门口站着一个巨大的玩偶熊,熊爪里拎着一箱促销酸奶。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不知为何,宋思衡的心脏猛地收紧了一秒。然后他看着那只大熊越走越近,直到停在了他正前方的货架旁边。   “啊,好热——”头套里传来了闷闷的人声,下一秒,那只大熊举起了熊爪,缓缓摘下了头套。   宋思衡走到了收银台边准备结账,目光却一直盯着那只玩偶熊。   头套被丢到了地上,那人露出了面庞。宋思衡看了一眼,却转过了头去。   头套下面是完全陌生的五官。   “以后这个兼职再也不接了,这头套又闷又热。”熊头下的人朝身后进来的伙伴说道。   那伙伴穿着一身火鸡服,红红黄黄的羽毛尽数炸开:“是啊,累死了。还不如去饭馆洗盘子呢。”   宋思衡没来由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把手里的矿泉水放到了收银台上。   “结账。”   收银台后的营业员正蹲在地上,似乎在捡什么杂物。   “稍等。”那人低着头应了声,便准备站起身来。   宋思衡原本正低着头看着手机,余光却看到收银台里侧上出现了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而这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宋思衡极其熟悉的墨绿色腕表。   “您好,我扫您……”收银台里的人笑着朝他开口,而两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却忽然收了声。   春天虚晃了一枪。江城的冬季似乎还远没有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羊:再苦不能卖表。   (谢谢大家的海星,你们都好富有5555) 第35章 不可能是他(加更)   “五块。”杨晓北站在收银台里侧,拿着扫码枪,脸上仍然维持着微笑。   宋思衡把手机递了上去,滴的一声,宣告两人之间的对话彻底结束。   宋思衡站着约有两三秒钟没有动,直到身后忽然挤过来一只大熊。   “诶,那个帮我结一下。”这只庞然大物一下窜到了宋思衡面前。   “等下等下,我还要加个口香糖。”旁边的火鸡也叫了起来。   收银台内的人被挡得严严实实。   宋思衡拿起了一侧的矿泉水,转身便朝便利店外走去。身后吵吵嚷嚷,宋思衡把脚步加快。   只是便利店的关门音乐还没放完,宋思衡又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克制住回头的冲动,转身回望了一眼。   杨晓北正好向他看了过来,深蓝色的营业员制服将他的脸衬得有些惨白。   宋思衡攥着矿泉水的手背紧了紧,三秒后还是转过身来,继续往停车场走去。   直到车开出去了十几米,宋思衡才发觉自己简直是不可理喻。   就在刚刚回头的那三秒钟里,他竟然想走回去问问杨晓北。为什么又出来打工了,自己给他的钱都花去了哪里,徐朗是不是没有给他好处费。   宋思衡,你真是被冲昏了头了。他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跑车穿过漆黑的夜,抵达公寓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   宋思衡没有吃晚饭,但也感觉不到饥饿。这几天他忙着各种会面,加上公司里乱成了一锅粥,竟也消瘦了不少。   宋思衡许久没有在公寓过夜,厨房的冰箱里也没有什么能吃的。他翻了半天,最后只找出了一袋吐司。宋思衡看了一眼保质期,还有四个小时就过期了。   宋思衡坐到了餐桌旁,手臂搁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有些凉意。吊灯莹白的光将他笼罩。手机就那么静静地放在离他两尺远的桌面上。   全麦吐司就着矿泉水依旧难以下咽。宋思衡感觉此刻的自己像是个枯燥的咀嚼机器。   两片吐司还没有吃完,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宋思衡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却愣了两秒。   “Tim。”宋思衡很快接通了电话。   “思衡,你上次让我查的人我查到了。”   宋思衡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声音顿了顿,然后低声回应:“你查到什么了?”   “杨晓北,男,十九岁。十八岁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江大。不过......”电话那头传来了沙沙的翻页声。   “不过什么?”   “不过他进游泳队之后,成绩起伏还挺大的,去年刚进队还拿过队内赛的第一,今年就上上下下不太稳定。人际关系的话,在队里应该还可以,我托人帮你打听了一下,他跟教练队友应该没什么大矛盾。”   宋思衡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知为什么手心有些发热,缓了几秒后才接话:“其他的呢?”   “家庭信息的话,根据他登记的材料显示,他只有一个姑姑。”   “姑姑?”   “嗯。只有姑姑。我也很奇怪,但是确实没查到他父母的信息。不过也有可能我这边资料库不齐全。”Tim解释道。   “那十八岁之前呢?有其他信息吗?”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怪就怪在这儿了。他十八岁之前的信息我完全查不到。”   宋思衡有些诧异:“查不到?!”   “对。十八岁之前,符合这个条件的,叫杨晓北的人,我这边查不到其他公开信息。”Tim思索了片刻,还是补充了两句,“以我的权限,只能查到这个名字下记载的信息。再多的也不能帮你查了......违规的我会丢饭碗。”   宋思衡这头空白了片刻,没有说话。   那头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过,至少说明有两个可能。”   “什么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他之前在国外长大,所以查不到他成年前的公开信息。第二个可能是......他改过名字。”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射灯的光线刺入他的瞳孔,宋思衡眯了下眼睛,偏过头避开了视线。   几秒的沉默后,电话对面传来了声音:“你这边怎么说?还要继续往下查吗?”   宋思衡放下了手机,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再说吧,等我消息。”   嘟嘟嘟——   电话很快被挂断。宋思衡的目光没有焦点,眼前只有模糊一片。接连几日的奔波已经让他疲惫不堪。Tim方才说的那些话他也无从消化。   他和杨晓北已经成了陌生人,这是既定的事实,再追问下去似乎也没了必要。   宋思衡正坐着放空,门口忽然传来了门铃声。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这么晚了谁会来找他。   宋思衡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边的可视电话,屏幕闪烁了两下弹出了实时监控画面,门外站着的居然是李恪。   他很快就把门打开,门外的李恪风尘仆仆,似乎连头发丝都冒着寒气。   “怎么突然过来了?”宋思衡问。   李恪熟络地进了玄关,把风衣脱下挂在了手臂上,然后把随身的电脑包放到了一侧,换鞋进屋。   “有突发消息,必须跟你说。”他语气紧促。   餐厅的灯还亮着,两人一同走到了桌旁。宋思衡顺手拖开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什么消息?这么紧急?”   “我在EM的眼线有了进展。”李恪抬眼看他,说着就从电脑包里抽出了笔记本电脑,在宋思衡面前打开,“刚刚他给了我最新的消息,说他动用了一些手段,查到了徐朗的一封私人邮件。”   “私人邮件?”宋思衡蹙起了眉头。   “嗯。”李恪快速地输入了开屏密码,找了一个文件夹,点开了一张图片,“徐朗在年前收到了几封匿名的邮件。这是其中一封,内容提及了我们跟北市公司要谈的合同,附件是我们最新的模型照片。”   宋思衡看了一眼那张照片,并不像是员工内部偷跑的文件截图,而是一张实景拍摄的照片。   只是这张照片的背景被特地做了模糊处理,看不出来拍摄地点在哪里。   “这个人接触过我们的样品。”宋思衡判断后下了结论。   “是。”李恪点了点头,“而且你看这封邮件的措辞,他们应该早有联络,并不像是一时被收买的。”   邮件没有落款,但是抬头写了一个“LANG”。徐朗对外很少用这个称呼,显然是熟人所为。   而且文字间也并不像是商务伙伴会有的措辞,几乎没有任何一句敬语和寒暄的废话。   他看向李恪:“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认识?甚至是老朋友?”   李恪颔首:“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宋思衡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原先一直认为,是杨晓北在咖啡厅接触过徐朗后,被徐朗私下收买。如果这封邮件是真的,那么杨晓北......   很快,宋思衡又察觉出一丝不对:“但是既然已经是熟人了,为什么又要用匿名邮件的形式来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李恪思考了片刻:“这个人......可能跟我们有利益相关,不想落人口实。”   宋思衡沉默了一会儿,转头说道:“继续查。除此之外,看看还能不能挖到更多的信息。雁过必留痕,动用一些手段去追踪到他的具体位置。”   李恪嗯了一声:“已经安排了,今天晚上应该能查到发件人的大致方位。”   如果能缩小地域范围,那么这个人也会很快被找到。   “我们的样品,除了在产品中心的实验室有存货。还在哪些地方出现过?”宋思衡琢磨了片刻,觉得这张照片或许是个突破口,“如果是公司内部,背景都大同小异,也不至于做模糊处理。”   李恪仰头回忆了片刻:“这批样品,最早也就是去年,我们来北市出差那一次带过。不过那一次跟着的人不少。”   宋思衡正在回想,那一次去北市出差有哪些人在场。桌面上,李恪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朝宋思衡晃了下手机示意:“来了。”   宋思衡屏声在一侧等候,李恪把手机扬声器打开。   嘟的一声后,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筛查完了,有一条信息暴露了他的位置。你现在方便吗,我传给你?”   李恪答道:“嗯,你把信息发给我。”   然后,电话随之挂断。很快,李恪就收到了一条短信,里面写着一行方位信息,和对应的发送时间。   李恪熟练地打开了电脑软件,把那串信息导入,很快地图上出现了一个箭头。   然而,李恪盯着屏幕却迟迟没有说话。   宋思衡凑上前去:“怎么了?”   李恪电脑屏幕上,箭头所在的位置,旁边就是一串两个人都很熟悉的地址。   江城滨江区,静水街区。   李恪的家就在这里。   “怎么会......”   那日去过北市的高管里,只有李恪住在静水街区。没有第二种可能。   宋思衡也愣住了,转头看向李恪。李恪面色如灰。   地点和时间一一对应,李恪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然后用手掌根部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眼窝。   他的身体像一座雕塑般僵直,呼吸的节奏却略显紊乱。   半分钟后——   “不可能,不可能......”李恪的声线颤抖,手背骨节突显。   “什么不可能?你说清楚!”宋思衡没了耐性,直接掰开了他的手,却意外地发现李恪的眼睛近乎猩红。   宋思衡平复情绪,尽量克制地开口提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是有谁去过你家吗?”   “不可能,不可能,不会是他......”李恪的情绪近乎崩溃,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他?你在说谁?”这么多年来,宋思衡第一次见到李恪如此失态。   李恪低垂着头,肩胛骨一直止不住地抖动。过了大约半分钟,他才低声开口。   “......宋钦。”   【📢作者有话说】   刚上线就发现破1w海星了,来加更啦。   (下章是李恪视角,有些故事要揭开了。) 第36章 十九岁的夏天   我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的哥哥。   这是李恪在十九岁的日记本里写下的一句话,也是他后来死守了十年的秘密。   李恪第一次见到宋钦是在高考后的毕业旅行。他与宋思衡同窗三年,只是耳闻宋思衡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却从来没有见过面。   毕业后,他们原本计划的是一起飞去国外的海岛,玩够一周再回江城。结果那年夏天,海岛恰好遇上飓风登陆,原定的国际航班全部取消,他们制定好的旅行 计划也只得泡汤。   最后不得已,几人约定驱车去离江城三百公里外的海湾城市露营。   机缘巧合之下,宋钦作为他们的兄长,也是唯一一个有驾照的同辈,被派来开车送他们去露营地。   那时的宋钦刚开始读研,个子高挑清瘦,穿着纯白色的T恤和深色休闲裤,左手戴着一圈细细的红绳,身上再没有一点配饰。   宋思衡跟宋钦没有太多话可聊,上车时直接坐到了后排。   “你坐副驾?”这是宋钦对李恪说的第一句话。   李恪朝他点了点头,坐进了副驾。   宋钦的车里很干净,内饰是纯黑色的,中控台上也没有任何挂饰,干净得像是刚从4S店里提出来的新车。   启程的时间很早,车开上高速时刚好驾驶座对着东边。夏季火热的朝阳从地平线一跃而出,金色的光恰好洒在宋钦的侧脸上。李恪偶然转头看到了这一幕。   宋钦的鼻子长得极好,挺直的鼻梁画出一道流畅的线条,只是他常年戴着一副厚重的框架眼镜,让人总是忽略这张脸的美感。   “怎么了?我拐错路了?”宋钦注意到李恪的视线,转眼问他。   “啊,不是不是。”李恪如梦方醒,回过头来注视前方。   -   车抵达露营地时已经接近中午。夏季暴晒,营地的车并不多。   宋钦先去找遮阴处泊车,几个准大学生把帐篷抬了下来,找了块舒适的面海沙滩,把帐篷扎好。   七月是海湾最热的季节,几个人忙完都已经是满头大汗。宋思衡闲不下来,拿着鱼竿想去对面海钓,剩下几个人对视了两眼也应声跟上。   “你不去?”宋思衡转头问李恪。   “我休息一会儿。东西都在这,我看着吧。”李恪拍了拍他们留下的背包。   等宋钦从停车场回来时,海滩边已经只剩下李恪一个人。   “怎么就你在?”宋钦递给他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   李恪抬手接过,两人的指尖无意间相碰。李恪仰起头逆着光看向宋钦。   “他们去钓鱼了。”半晌后,李恪才开口。   李恪拧开汽水的瓶盖,结果呲呲拉拉,泡沫一下从瓶口涌了出来,顺着李恪的手腕就往下流淌。   宋钦见状连忙夺过那瓶水,伸长了手臂,把涌出的气泡放光:“忘记跟你说了,刚在后备箱颠了一路。”   正午的阳光下,橘子味的气泡在两人之间翻涌,李恪看见宋钦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李恪只感觉阳光格外耀眼。   “我该怎么称呼你?跟思衡一样叫你哥?”李恪问。   “呵,他从来不叫我哥。”宋钦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看似无奈的笑容,“随便吧,叫我名字就行。宋钦,钦佩的钦。”   李恪点了点头。   “你呢?叫什么名字?”宋钦回问他。   “李恪。恪尽职守的恪。”李恪连忙回答。   “恪?怎么写来着?”宋钦眯起了眼睛,思索起来。   李恪也没多想,直接托起了宋钦的一只手,在他的手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个“恪”字。   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两人手心和手背交叠,皮肤摩擦后在阳光下格外得热。   -   宋思衡带着几个人海钓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接近黄昏。浑圆的落日从天际缓缓滑落。这趟来时匆忙,宋钦也是临危受命,没来得及准备露营的装备。   海岸边只扎下了五顶帐篷,也就意味着会有两个人住进同一个帐篷。   “你跟我住?”宋思衡理所当然地朝李恪招了下手。   李恪却摇了摇头:“不了,我跟宋钦住吧。”   “啧,这一会儿就混这么熟了?”宋思衡笑他。   “没有,他开一天车也辛苦了。我可以,可以......”李恪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可以为宋钦做些什么。   倒是一旁的宋钦及时开腔解了围:“行。就我们住一起。宋思衡睡觉怪毛病太多了,你不要跟他一起。”   话题的结尾以宋思衡和宋钦难得的打闹收了尾。   白日的海滩被太阳炙烤得燥热,到了晚上,海风吹来,温度又降得很快。   宋钦替他们搭好了篝火,然后便坐在角落里,自己一个人看海。一行几个人去营地洗完了淋浴,出来后篝火已经烧得很旺。   火苗跳动,坐在阴影里的宋钦显得形单影只。   “你们玩吧。我困了。”宋钦见人已经齐了,也就起身钻进了帐篷。   苦闷的高三总算结束,为了庆祝这个难得的漫长暑假,有人回来时顺路从营地的便利店买了几瓶冰啤酒,几个男孩便围坐在篝火旁喝酒聊天。   夜晚的海面浪花层层叠叠,拍打在沙滩上幻化成了白沫。李恪听着他们的谈话,却时常走神。   “怎么了你?”宋思衡在他眼前招手。   李恪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   “困你就去早点睡。”宋思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了。”   李恪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往后走去。   他和宋钦的帐篷在海滩最偏僻的角落里。李恪透过篷布发现里面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然后他轻轻地拉开了门帘。   宋钦正坐在里面看着书。   “这灯会不会太暗了?”李恪弯下腰坐到了他身边,这才看清楚宋钦手里的是一本医学专业书。   “没事,我就看一会儿。”宋钦没有抬头看他,很快便把书合上放到了一侧。   帐篷里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坐下后便觉得有些拥挤。李恪顺着往旁边让了一尺。   宋钦摘下了那副框架眼镜,揉了揉眼眶。李恪这才看清楚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昏黄的灯光刚好映在他鼻尖到嘴唇的那道弧线。宋钦常年蜗居在实验室,皮肤比其他男人要白出两个度来,嘴唇也没有太多血色,看着让人心生怜悯。   李恪竟然对一个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男人,动了恻隐之心。   “我准备睡了。”宋钦抬手摸到了吊灯的开关,“我可以关灯吗?”   三秒钟后,李恪才迟缓地点了点头:“可以。”   啪的一声,小小的帐篷陷入了黑暗。   李恪感觉到一阵窸窣声,宋钦紧贴着边缘躺下,给自己裹好了睡袋。   李恪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找到了自己的枕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侧躺了下去。两个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但黑暗中都见不真切。   外面的海浪声时隐时现,两人不知道沉默了多久。   “李恪。”宋钦忽然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李恪答话。   “其实有时候......”宋钦背着身子,对着空气轻轻笑了一声,“我挺羡慕你们的。”   “羡慕?”李恪还没来得及问他羡慕什么,就听见宋钦的呼吸变得平缓。他打开手机屏幕,顺着幽幽的蓝光往旁边看去。宋钦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   后来,宋思衡跟李恪又去了同一所大学。每逢寒暑假,伏雪华都会邀请李恪来家里玩。   伏雪华对李恪很是喜欢。宋思衡向来特立独行,宋钦深居简出,而李恪为人和善、性格也好,比那两个儿子都更好相处。   偶尔会有一两次,李恪敲门时是宋钦来应门。宋钦也不过跟他点了点头,再无多话。   唯独有一次例外。有一年寒假,临近春节,李恪考完最后一门通识课,恰好遇到了江城难得一遇的大雪。宋家花园别墅门口的积雪没过了脚踝。   风雪中,李恪按响了院子的门铃,半分钟后,里面传来了应门声。   宋钦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绒毛衣来开门,难得地没有戴眼镜。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像是一幅画。   李恪被飘洒的雪花模糊了视线,竟呆立在门口没有动弹。   “快进来。”宋钦忙拉住他的手,把人拽进了屋子,“我去给你热一杯姜茶。”   而除此之外,大多数时候的宋钦,都是沉默的。   每次这种家庭聚餐,宋钦都是最晚下楼的一个。吃饭时他也并不多话,偶尔提到跟他学科相关的事,他才会说那么一两句。   以至于李恪开始怀疑,那一晚在海滩的帐篷里摘下眼镜的宋钦,和那个在雪地中拉住自己手的宋钦,是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想,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李恪读的是人文社科学科,与宋钦并没有太多交集。李恪没有太多的理由跟宋钦保持联络,只有偶尔的过节过年,他会主动发去一两封祝福。   多年间的情愫被稀释在短暂的来信中,逐渐被撕扯成了一道单方面的红线。   李恪一个人被困在了十年前的海岸边。   他总在周遭人的口中得知宋钦的近况,他硕士毕了业,又去读了博,然后留在了江大任教。十九岁的夏天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之间薄如蝉翼的牵扯,也被时间撕成了碎片。   -   宋钦是在去年年底的一个晚上,忽然给李恪打来了电话。   而那日的下午,他们才刚刚在思程办公楼的展厅里见过面,旁边还坐着宋钦的相亲对象。   他作为宋钦生命中一个合格的过路人,没有过问,没有打探。他礼貌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便是如坐针毡的一下午。   他不明白宋钦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喂?”李恪的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我想约你喝个酒。”这是宋钦的开场白,“今晚有空吗?”   晚上九点半,宋钦和他约在了附近的一间清吧。宋钦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外面是浅灰色的羊绒外套。   这么多年来,李恪很少见到他不穿衬衣的样子,比平时看起来要放松得多。   清吧里有乐手在演奏钢琴,曲目听着有些耳熟。   李恪听宋钦讲了很多他读博的见闻,他难得听宋钦一次说这么多话。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的空白都没有存在过。   直到钢琴前的乐手下了台,重新换了个爵士乐队上台,李恪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回程的车上,李恪沉默了半路,直到遇到一个红灯,他才转过头来,问宋钦:“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去海边露营的事吗?”   那一刻,宋钦倏地摘下了眼镜,朝他笑了笑:“啊,当然记得了。那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   李恪的喉结滚动了两下,红灯转绿,他踩下了油门,车匀速开出了待转区。   车里沉默了几分钟后,宋钦忽然转头问他:“能去你家看看吗?”   -   如今再回想起来,李恪才发现处处都是线索。只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是宋钦竟然对宋思衡有如此深的恨意。   早在去年,宋钦要跟他们去北市的时候,自己就该有所察觉的。然而当时他这个傻瓜还沉浸在要跟对方一同出差的喜悦里。他特地预定了一家米其林餐厅,点了店里最顶级的葡萄酒。   而宋钦做了一个完美的局,环环相扣,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机密,在北市的那晚他等不及天亮就就要走。自己还想自作主张让对方多留一晚。所有的城府在宋钦眼里不过是一个配角的拙劣表演。   宋钦不是会轻易露出马脚的那种人,他为什么要在给徐朗的密信里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让宋思衡能追查出他当时的位置。答案昭然若揭。   他,李恪,在宋钦眼里是个绝佳的嫁祸对象。   李恪离旋涡中心的距离太近,一旦祸水东引,宋思衡必定会对李恪起疑。宋钦也自然可以全身而退。   只是宋钦算错了一环,他没有想到这谜底最后会被李恪亲自揭开。   十年前的夏天开始的朦胧爱意,最后彻底死在了这一年的倒春寒里。   【📢作者有话说】   宋钦的动机后面也会讲。感谢大家的订阅和海星~ 第37章 牡蛎壳   江城的深夜,空旷的公寓复归平静。   宋思衡方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但却忘了把厨房净水器的龙头关严。   滴——哒——滴——哒——水滴掉落的声音像是秒表执着的走字。   宋思衡独自一人坐在餐厅,仰头看着天花板。雪白的石膏面空无一物。   宋思衡对李恪离开前所说的一切都无法消化。他更不明白宋钦做这一切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宋钦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给自己如此沉痛的一击。   多年来,他们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两人不说友好,但至少和平地一起过了二十余年,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自己刀剑相向?   或许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失序的,很多事情很难得到合理的精密解释。   然而此刻,他的脑袋里已经存储不进更多的东西。脑海中恍恍惚惚有一个人影出现,消失,又出现。   有时是那只骨骼分明的修长大手,是野蛮生长的长睫毛,是乌黑漂亮的瞳孔。无数个细节闪现,最后只剩下那束在别墅书房静静躺了一夜的红玫瑰。   宋思衡兀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穿上外套后径直去了停车库。黑色的跑车刺破夜幕。   江城的初春仍是水气充沛。车开到了一半,乌云开始汇聚,天边的墨色愈发浓重,不过一个红灯的功夫,外面就下起了雨来。车窗前的雨刮器自动开启,雨水在玻璃上四散逃亡。   公寓距离那家便利店要开三个路口。   宋思衡接连遇到了三个红灯,车开开停停,人几乎失去了耐性。二十多分钟后,宋思衡才赶到了便利店旁的停车场。   宋思衡随意地倒了两把,把车塞进了停车位后,就急匆匆地下了车。   外面大雨倾盆,宋思衡忘记去后备箱拿伞,而是直接冲进了雨里,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叮咚的一声,便利店的电动门应声打开。   “欢迎光临!”里面的营业员朝他笑着打招呼。   宋思衡甩了甩头发,抬头一看,收银台后站着的却不是杨晓北,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深夜的便利店,只有他们两人面面相觑。   “您好?想买什么?”营业员见他面色很差,探过头来问道,“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水滴顺着宋思衡的头发流到了颈间,他缓了缓开口问道:“刚刚这边的那个男生呢?”   营业员显然有些愣住了:“啊?哪个男生?”   “收银员,原来站在你这边的那个人。”宋思衡来不及组织语言,拿手掌在头顶比了一下,“个子很高的那个。”   “哦哦,您说的但是小杨啊?我们刚刚交班,您是他朋友吗?”   宋思衡连忙点头:“是,他现在人在哪?”   那营业员朝门外指了个方向:“你去后面看看,他刚刚去换衣服了。不知道有没有走。”   宋思衡转头就往外面跑去,不顾营业员在他身后大喊:“先生!我们这里有伞!”   狂风将暴雨吹得像细密的针,一针针刺在宋思衡的皮肤上。他绕着便利店跑了一大圈,才在北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   便利店的建筑背后,有一块蓝色的雨棚。那人已经换下了深蓝色的制服,穿着宋思衡熟悉的那套黑色卫衣。只是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两个人站得很近,看起来交谈得很热络。   宋思衡原本加速的脚步忽然放缓,就那么站在雨中,看着雨棚下的两个人。   他看到杨晓北摘下了一侧的耳机,凑到那人面前,看了一眼对方的手机,然后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瞬间笑得开怀。   不远处有雷鸣声传来,两人的交谈也随之结束。杨晓北跨坐上了旁边的自行车,两人作别后,杨晓北踩上脚蹬准备起步,只是这一转眼却看到了雨幕中的宋思衡。   他随即把车丢到一旁,撑起一把伞从雨棚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杨晓北的声音穿透雨幕。   宋思衡不知道在雨中站了有多久,浑身都被雨水浸湿了,抬眼模糊一片。   杨晓北伸手将他拉进了伞内,宋思衡一直没有说话。   身后的人看向宋思衡:“这位是?”   宋思衡这才看清这人胸前也别着一张工牌,两人大约是同事。   杨晓北转头回答:“我朋友。你先走吧。”   “行。”说完他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思衡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垂眼看到了杨晓北的手腕。   “我的表呢?”   杨晓北一愣,抬起空空的右手腕看了一眼:“怎么?你送出去的东西还得要回去吗?”   宋思衡摇了摇头,然后沉默了几秒:“我只是想确认你有好好保管。”   杨晓北这才扯出一个笑来:“啧。”   他拉开黑色卫衣的拉链,从内袋里抽出了那块手表。昏暗的路灯下,墨绿色的表盘依旧光洁如新。   “这么贵的东西,我怎么会乱扔。”   宋思衡紧握的手指这才松了劲。   暴雨中两个大男人挤在一把不大的伞下,怎么看都有些诙谐。雨丝飘飘洒洒仍有一些落到了身上。   “要不要去喝一杯?”宋思衡没有解释自己再次出现的缘由。   “我不喝酒,你知道的。”杨晓北摇了摇头,说着就把伞塞到了他的手里,“你开车来的吧?伞给你了,不早了。”   宋思衡被迫接下了那把伞,他很想抓住杨晓北,问他过去发生了什么,更想问他为什么要去自己的书房,他到底想找到什么。   但是最后,他却只做了一个动作。   “等等。”宋思衡从外套口袋里抽出了一张银行卡。   “什么意思?”杨晓北回头。   “我想续费。”宋思衡明明是命令的语气,但雨水顺着发丝不断往下流淌,衬衫领子已经被浸透,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杨晓北看着他,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过往嬉皮笑脸的模样:“我很想收啊,你知道我拒绝不了你的钱。”   宋思衡便把卡递得更近,恨不得直接塞进杨晓北的手里。   “但是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宋老板,这是你说的。”杨晓北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宋思衡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差,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杨晓北一手啪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又是那副混蛋语气:“你想包我就包我,想踹我就踹我。我听之任之,岂不是很没面子?”   宋思衡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所以你什么意思?”   杨晓北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既然我们不是包养关系了,你又大老远过来找我,今天我请客。”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了两个路口外的麦当劳里。杨晓北找了个靠窗的座位,两人身侧就是巨大的落地窗,头顶张贴着一个巨大的金色M。   “你就是这么请你的前金主?”   “哈。我说了是我请客,当然按我的规矩来。”杨晓北熟门熟路地走到点餐台,打开手机扫码点单。   五分钟后,宋思衡的面前出现了一杯热饮和一盒麦乐鸡。   “你出来怎么没带伞?”杨晓北面前空无一物,转头问他。   “......”宋思衡不知如何解释。   “难不成想我想得睡不着了?”杨晓北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脸颊。   忽然越界的亲密举动让宋思衡一愣。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误会。”宋思衡转过头去,杨晓北正好看着他。   那双乌黑的大眼睛一如往常,只是或许是天气的缘故,杨晓北看起来并没有之前那样饱满、张扬。   “我无所谓了。”杨晓北摇了摇头,“我说过你不可能包我一辈子。能赚你这几个月的钱已经是我赚到了。”   杨晓北还是句句不离钱。宋思衡的话题被拦截在原地。   宋思衡一直没有动盘子里的食物,直到热饮逐渐变凉。   “再不喝就冷了。”杨晓北把盘子往他面前又推了推。   “你为什么又出来打工?”宋思衡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哈。”杨晓北用手撑着脸颊,“我也不能坐吃山空吧。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干等到第二个金主出现吧。”   宋思衡听到“第二个金主”的字眼,向他看了一眼:“所以你想过找别人?”   杨晓北没所谓地张开双臂:“海纳百川。赚钱么,不丢人。”   宋思衡原本端起杯子的手又放下了,他原本就不爱吃甜食。变凉的热饮更是有些腻口。   “吃完了?”杨晓北收起撑着下颌的手,站起了身子,“不早了,我明天还有训练。”   他朝宋思衡笑了笑,目光望向了门口,意味很明确,我该走了。   宋思衡却一把拽住了他的小臂,力量一下没收住,指印透过布料嵌进了他的皮肤。   “怎么?”杨晓北有些吃痛,回看向他。   “周末有空吗?”   过往宋思衡从来不会使用这样的问句。他们在酒店套房见面,在东郊别墅幽会。都是以宋思衡的祈使句开头,杨晓北的默认结尾。   落地窗反射出两人的身影。 杨晓北站得挺直,影子笼罩着坐着的宋思衡。   杨晓北忽然笑了:“那就周末见吧。”   说完他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拉开了卫衣的拉链,将外套脱下,塞到了宋思衡的手里。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   “什么意思?”宋思衡抬头看他。   “送你了,外面冷。”杨晓北指了指宋思衡那湿透的衬衣领子。   麦当劳的玻璃门被推开,冷风灌了进来,杨晓北走了出去。很快,他骑上了自己的那辆自行车。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   直到杨晓北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宋思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手里的黑色卫衣,伸手一摸卫衣的内袋。那块墨绿色表盘的腕表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宋思衡坐在落地玻璃前,很久都没有动。   那个死皮赖脸、不知轻重的混小子好像消失了。他像退潮后遗落在沙滩上的牡蛎壳,偶尔受到盐渍的蛊惑,偷偷打开一丝缝隙露出柔软的内里。   但更多的时候都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走漏一点心事。   【📢作者有话说】   小羊:哼哼。曾经的我你颐指气使,现在的我你还得加钱! 第38章 好的结尾   “这是什么?”宋思衡坐在办公桌后,拿起了桌面上的白色信封。   李恪站在桌对面,轻声回答:“辞呈。”   宋思衡抬眼看他,将那信封退了回去:“我不接受。”   李恪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看向了窗外:“这次的事情是我的疏忽。文件也是因为我而泄露,我应该负责。”   宋思衡站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这就是你负责的方式?事情还没处理好,你就想一走了之吗?留我帮你收拾烂摊子?”   李恪显然没想到宋思衡会这样说,一下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宋思衡用手撑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你不当我的秘书可以。”   李恪闻言抬头:“什么意思?”   “如果你心里有顾虑,这段时间你先去靳书明那里,辅助他搭建新公司的架构。”宋思衡继续说,“不过有件事你必须注意,低调行事,不要轻易露面。执行可以让副手去做,整体你在背后把关。”   李恪明白了他的用意,片刻后点头同意:“谢谢你,思衡。”   宋思衡朝他轻笑了一声,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别说这种恶心的话。你是有责任,但这件事来龙去脉还没查明。别随随便便就把所有锅背到自己身上。”   李恪说完,从桌上拿起了那个信封,只是脚步未动。他踌躇了片刻,回问:“宋钦那边,你准备怎么处理?”   宋思衡呼出一口气:“先不要惊动他。我们手头的证据还站不住脚,打草惊蛇反而得不偿失。”   李恪问:“你的意思是缓一缓?”   宋思衡点了点头:“这件事牵扯到EM,徐朗现在风头正劲。让他多得意两天。等浪大了,我们再一把收网。”   李恪沉默了几秒,而后颔首:“知道了。”   宋思衡走到他身侧,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事你就先别操心了。把我交代你的任务完成,就当将功补过。”   -   周五的晚上,宋思衡跟林少爷再次秘密会面。   这次的目的很明确,第一期的投资款即将到账。   “靠。你是不知道我调这七千万有多难!”林少爷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介意我点支烟吗?”   宋思衡摇了摇头:“你随意。”   嚓的一声,火星子燃起,烟雾在两人之间飘荡。   “七千万对你还难?”宋思衡笑了笑,坐到了他身侧,“你们不是一次酒会就要烧掉几百万的吗?”   “那是我老子的钱,我动不得半分。这次我这是拆东墙补西墙,凑了半天才给你凑到的。你这要是以后不给我赚回本,我可跟你翻脸!”   宋思衡宽慰他:“放心。都在射程范围之内。靳书明下周上任,我在江城的供应链都能听他差遣,他自己还会从北市带出来一帮精锐部队。”   林少爷这才平复下心情,招呼外面的侍应生进来:“上酒。”   -   这天晚上,宋思衡喝了很多。最后又是让李恪开车来接他回的公寓。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车窗外的路灯掠过,将时间一格格翻页。   宋思衡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李恪将他架到了客厅沙发上,再三询问过后才离开。   公寓里很快只剩下了宋思衡一个人,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然后点开了他和杨晓北的对话框。自从那次从麦当劳分别后,两人再无联络。   宋思衡往上翻了好几页,点开了杨晓北曾经给他发过的各种小猫表情包,盯着看了好一阵,然后他长按住图片,一个一个加进了收藏。   结束这些操作后,他看着输入框看了许久,最后打下了一行字:“明晚,别忘了。”   嗖——讯息发送成功。   十分钟后,那头才来了回复。   “知道了。”没有他惯用的^^笑脸,也没有任何表情跟在文字之后。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周六宋思衡难得起得很晚。起床后,他仍有些头疼,即便是喝了两杯柠檬水仍然无法缓解。   等他从餐厅回到书房时,手机恰好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提醒。   宋思衡划开一看,是杨晓北发来的。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定位。   宋思衡:“?”   很快,杨晓北回了过来:“晚上六点,来这里。”   宋思衡点开那定位看了一眼,距离江大分校倒是很近,只隔了一个街区。   -   晚上六点,宋思衡沿着导航开过去,眼看着就驶进了一片居民区。不宽的道路两侧矗立着一排排不高的居民楼,外墙看起来颇有些年月了。   很快,宋思衡就到了杨晓北发给他的地址。他找了块空地把车泊好,下车后张望了一圈,却不见人影。   宋思衡给杨晓北打了个电话。很快,那头就接通了。   “你到了?”   “嗯。就在你定位的地方。”   “抬头。”   宋思衡抬起头来,杨晓北就在他正前方的小楼二层,扶着连廊的栏杆朝他招手。   宋思衡走过窄窄的街道,找到了上楼的楼梯。他沿着破旧的楼梯一楼往上走,墙皮上挂着些蜘蛛网,不小心挂到了他的外套上。宋思衡皱了下眉,伸手拍干净,才继续向上踏步。   行至二楼,杨晓北已经在楼梯口等他了。宋思衡往他身后一看,这里看起来像是老式的员工宿舍,由东向西一整排,大约有十几户人家。   门口朝南,前面便是一个大通廊,通廊的栏杆外面支出去各家各户的晾衣杆,稀稀拉拉晾着几张床单和衣物。   “你现在住这里?怎么不住学校了?”宋思衡问。   杨晓北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往前走。   很快,两人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杨晓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了几下,木门被推开。   “进来吧。”杨晓北侧过身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宋思衡往前跨了两步,走进了屋内。屋子只有一个小开间,看起来面积不到三十平,南面正对着通廊,入户的门边上有两个玻璃窗,上面挂着两道半透的纱帘。   外面靠墙是一排衣柜,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床,床尾处是一张小书桌。桌面摆着杨晓北常背的那个双肩包。屋子最北面隔出了一个卫生间,白色的木门紧闭着。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反应,杨晓北就把大门砰地关上了。   两人挤在门后的一处,杨晓北几乎快把他拥进怀里。   “什么意思?”宋思衡抵住他的胸膛。   “你跟我约在周末,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杨晓北的声音在他耳侧回旋。   说着,下一秒,杨晓北的手掌就抚上了他的腰侧。   宋思衡的身体紧绷了一秒,然后很快松弛了下来。他微微屈膝,伸手扯开了杨晓北的衣服下摆。   而后,杨晓北却反手攥住了他的手背,让他无法动弹。   “你干什么?”宋思衡回看向他。   “今天不做。”杨晓北闷声说。   “为什么?”宋思衡不解。   “我来服务你。”   咔哒一声,一颗金属扣被解开。   宋思衡掰正了他的脸:“上周不是你说,我们的关系早就结束了么?现在又说什么服务我?”   杨晓北扯出一个笑来:“买卖不成仁义在。就当今天是我报答你。”   宋思衡还没绕清楚他的逻辑,却在下一秒沦陷在他手指的温度里。   他的腰背一下挺直,下意识攥紧了杨晓北的头发。出租屋的窗帘微微晃动,窗外的连廊似乎有人走过。脚步声忽近忽远。宋思衡有些紧张,死死地咬住嘴唇,手指更收紧了一分。   两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宋思衡的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粗糙的墙面摩擦着他的后背,很快便被磨出了几道红印。   杨晓北一只手搂住了他的后腰,表情也是难得的温柔。   不知多少分钟后,窗帘缓缓停止了晃动。呼吸声渐渐平复,宋思衡伏在杨晓北的肩头。他的手指轻轻滑动,无意间再次碰到了杨晓北胸骨间的瘢痕。   宋思衡从灼热的呼吸里慢慢清醒过来,手指在那道瘢痕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问身前的人:“你纹过身?”   杨晓北注意到他的视线,先是愣了两三秒,然后笑了起来:“对啊,怎么了?”   “纹的什么?为什么洗掉了?”   “恭喜发财。”杨晓北闷声笑了起来。   宋思衡一听他又要开始胡扯,便不再追问。   杨晓北忽然抬起了宋思衡的脸,视线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宋思衡感受到了他有些灼热的视线,不知怎么竟又心跳加快。两人此时正好面对面,宋思衡凑上前去,托住了他的下颌。然后轻轻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再之后,就是火热的唇齿交融。温热的皮肤触碰,手指在彼此的背后微微攥紧。   这是继游泳池的那次失控后,两个人第二次接吻。默契的,没有来由的。   半分钟后,两个人的距离才再次拉开。   杨晓北低垂着眼睑,忽然说:“不错,是个很好的结尾。”   宋思衡闻言兀地抬起他的脸:“结尾?你什么意思?”   杨晓北却轻轻躲开,转身拿过散落在旁的衣服,抬手给宋思衡套上。   布料短暂地遮住了宋思衡的眼睛,几秒后才复现光明。然后,他看到了杨晓北的笑脸。   “哈哈哈,我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杨晓北笑得很是开朗。   “什么好消息?”   “我要去国外集训了。”杨晓北低头替他理好了袖子和领口。   宋思衡的瞳孔猛地收紧:“什么时候?”   “下周。”   “去哪里?”宋思衡追问。   “澳洲。”杨晓北的眼睛弯弯的,“听说那边现在还是大夏天。阳光沙滩,遍地是帅哥,你别太羡慕我。”   宋思衡抬起手掌按了按自己的眼眶:“航班呢?哪一趟航班?”   杨晓北避开了他的目光:“算啦,航班就不告诉你了。你万一舍不得我,来劫机怎么办?”   宋思衡心里潮汐涌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晓北从床边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周末的月光洒进了屋里。   宋思衡跟了过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杨晓北被迫靠近,宋思衡的眼眶不自觉地发热发酸,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揽住了杨晓北的脖子,再次狠狠的咬上了他的下唇。   这次他没有收住力气,虎牙的利角几乎快刺破杨晓北的下唇。   “嘶——没看出来你属狗啊?”杨晓北吃痛,含糊地说道。   宋思衡眼角泛红,总算松开了牙齿,然后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杨晓北。   半分钟后,他偏开了视线,用很低的声音说:“我......”   一个“我”字落地,却不见后面的谓语和宾语。   杨晓北看着他的脸,轻声问:“你什么?”   宋思衡却背过了身去,肩胛骨微微起伏了两下,才轻声开口:“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各位的海星和评论~作者wb@栗子雪糕糕,欢迎关注~ 第39章 坏种   脚步踩在台阶上发出吱嘎的声响。宋思衡没有回头,在黑暗中走下了楼。   直到他坐到了驾驶座上,才发觉自己的眼眶疼得厉害。他把头埋进了方向盘里,呼吸变得短促。   大约两分钟后,他才抬起头,把车点火,起步。   直到车开出去十来米,他才忍不住看向了后视镜。二楼那间小屋的灯还亮着,只是人影已经见不真切。宋思衡猛踩下油门,车飞速驶离了这条老街区。   自那日之后,他和杨晓北没有再联络。   江城的春日来势汹汹,温度很快升高到了二十度,公园里的早樱顺势绽放。   这样一个工作日的午后,宋思衡却接到了伏雪华的电话,说是年前答应了于小姐要来家里聚个餐,让宋思衡也抽空回来一趟。   让伏雪华意外的是,这次宋思衡竟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下周六,晚上六点到家。早点回来,别让人等着。”伏雪华特地叮嘱。   -   第二周的周六晚上,宋思衡准点到了家。   巧合的是,他和宋钦几乎同时把车开到了门口。门口只剩下一个车位,宋钦没有让他,而是先一步斜停了进去。宋思衡没有跟他搭话,而是往后打了一把,停在了门外的路边。   两人几乎并排走进了花园,宋钦侧身拿出了大门的钥匙,转动了两下后将门打开。   伏雪华听到声音后,从客厅沙发上站了起来。   宋思衡脱下外套进了客厅,一抬眼却发现伏雪华的脸色并不算好。   “真是不巧。”她看了一眼手机,“于小姐说今天学院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宋钦点了点头:“那我先上楼了。”   “今天又有什么急事?”宋平从厨房走了出来,看着宋钦。   “没什么事。只是人家不来了,我也不用在这干等。”   “宋思衡难得回来,一起吃晚饭再上去。”宋平拉开了餐厅的椅子,示意他们都落座。   秋姨做了一整桌的菜,荤素各三道,还有两个冷碟,锅里还炖着鲜笋鲈鱼汤。   桌边摆了五张椅子,只可惜,最后只有四个人落了座。   伏雪华和宋平坐在长桌的两头,宋思衡坐到了宋钦的对面。   宋思衡刚刚坐下,伏雪华就朝他看了过来。宋思衡心领神会:“知道,流水冲洗。”说完他便起身去了卫生间。   等他回来时,宋钦已经摘下了眼镜。三个人围坐着,却没有人说话。   “最近公司怎么样?”宋平先开了口,看向的是宋思衡。   宋思衡原本正拿着筷子夹肉,忽然停下了动作,笑了一声:“挺好的。”   对面的宋钦兀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咀嚼的动作也停滞了下来。   “多亏了哥哥牵线搭桥,我们拓展了不少业务。”宋思衡表情温和,语气平稳。   宋平愣了愣,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宋思衡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叫宋钦“哥哥”。   伏雪华有些惊诧:“你们现在关系这么好了?我就说你们兄弟得多来往,以后能互相帮助的地方多得是。”   宋思衡点了点头:“是啊,宋钦倾囊相授,下次不如我做东请哥哥吃一顿大餐。”   宋钦搁下了筷子,戴上了眼镜,朝他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客气了思衡。我去下卫生间。”   人离席后,伏雪华问宋平:“小钦最近身体不好?”   宋平摇头:“没听他说过。”   伏雪华:“那脸色怎么看起来这么差。”   过了半晌,宋思衡拿起桌边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刻钟了,宋钦还没有回来。   “思衡,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怎么了?”伏雪华问。   宋思衡点了点头,然后拉开椅子起身去了一楼的卫生间。然而,当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才发现里面的灯早已熄灭,门也虚掩着。   宋思衡推门一看,卫生间里没有人。   卫生间北侧的通廊,有一个小门可以通往北面背阴的小花园。那道门没有关上。   宋思衡想了想,划开了手机点了两下又放进口袋里。他拉开那门走了出去,果然,宋钦站在北花园的一侧,指尖夹着一支香烟。   “哥,你什么时候染上抽烟的习惯了?”宋思衡走到他身后。   宋钦把烟蒂按到身侧的立柱上,火星子顷刻间熄灭。   “怎么了?”   “看你还没回去,出来关心一下。”宋思衡站到了他的身侧。   “说吧,什么事?”宋钦背靠着立柱,看向他的眼睛。   “没事啊。关心你不可以么?”宋思衡站在离他一米多远处,轻笑了一声。   “有事需要帮忙?”宋钦抱起双臂,看着他,神色未变。   “事倒是说不上。”宋思衡环视了一圈北花园,然后看向宋钦的眼睛,“就是有个小问题想请教你。”   “说吧。”   “年前最后一个周四的晚上,你在什么地方?”宋思衡说着往前走了半步,盯着宋钦。   宋钦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轻叹了一口气:“怎么?调查我的行踪啊?”   宋思衡摇了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宋钦的眼神一下变暗:“什么邮件?”   宋思衡皱起眉头,看似纠结地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是一个自称是EM员工的人发来的。说是听说了一些传闻,跟你有关。我没有回复,所以向你来求证。”   宋钦往后撤了半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宋思衡仔细端详了他片刻,然后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李恪家门口有监控。而且我拿到了徐朗给你回复的邮件,里面留下了你的名字。”   一瞬间,宋钦脸色大变,朝他走近了一步逼问道:“你从哪里拿到的?!不可能!我都让他删除了!”   宋思衡这才笑了起来:“我编的。哥哥,你怎么这点警惕心都没有?一诈就说实话?”   宋钦攥着烟蒂的手背一下骨骼突显,他嘴角有些抖动,很快就挺直后背强撑住自己的身体:“既然你都知道了,还跟我演什么?”   宋思衡瞬间收起了笑容,目光像鹰隼:“宋钦,我手里的确有证据。如果我起诉,你至少要进去呆三年。”   宋钦将烟蒂扔到潮湿的地面,用鞋头彻底碾碎:“你威胁我?你想要什么?”   宋思衡看着他:“我可以给你留一条生路。”   宋钦蹙起眉头问:“什么生路?”   “如果你还想好好在学校教书,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只是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宋思衡低头将地下的烟头碎屑捡起,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拍了拍手心,“你能骗我,自然也能骗过徐朗。”   “不可能。”宋钦没等他说完就拒绝。   宋思衡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决绝:“亲哥,你这是在自讨苦吃。”   宋钦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我吃的苦够多了,不差这一点。”   宋钦略比宋思衡矮半头,人还没站稳,就被宋思衡掰开了手掌。   “别急,我还有一点要向你请教。”宋思衡看向宋钦,“我本来就不是徐朗的对手,你为什么要先帮我牵线?你直接把北市那家公司引荐给徐朗,岂不是更快?”   宋钦对上他的视线:“那多没意思,让你尝到得到然后又失去的滋味,这才是我的目的。你出多少钱,他就比你高一点,这不是更能羞辱你吗?”   宋思衡只觉得宋钦已经入了魔:“宋钦,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你这样做,对李恪公平吗?”   宋钦原本还皱着眉头,听完这句却忽然笑了起来:“公平?宋思衡,你也好意思跟我谈公平?”   他的眼睛爬上了血丝,右手紧攥成拳,死死盯着宋思衡不放:“在这个恶心的家里,有公平可言吗?”   宋思衡只觉得莫名其妙:“宋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还觉得不公平?!我被宋平打得骨折的时候,不是你在冷眼旁观吗?”   宋钦笑得阴冷:“宋思衡,你真是天真得可怜。你居然跟我谈公平。你知不知道他们在书房里贴着你每次路演的报道?你知不知道每次你要回来宋平都紧张得像条狗?你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在这个家里出柜,当时我还真以为你这辈子都毁了,结果呢?没过几年你就回来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笑吗?宋思衡,你可以想爱谁就爱谁,你凭什么,你哪里来的权力?你凭什么?!”   “我像个傻子一样,我三十多年来对他们唯命是从。但是我换来的是什么?我要做心胸宽广的兄长,我要背负他们的期望,你拍拍屁股就可以离开这个家,但是我走不了!你明白吗?!”   宋钦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所有人都要求我做个听话的人,我把自己染成跟他们一样的味道,结果全世界都喜欢你们这种坏种!”   “你们真是恶心透了!”宋钦抬手就想勒住宋思衡的脖颈,结果被宋思衡反手绞死了手腕。   砰的一声,宋思衡挥起拳头,击中了他的右脸。   宋钦的嘴角瞬间流下一道鲜血,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宋思衡看着他那张陌生的、狰狞的脸,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宋钦,所以这就是你出卖我的理由?”   他再次往宋钦面前逼近了半步:“我哪件事对不起你,我什么时候给你吃过苦头?!”   宋钦死死回盯着宋思衡的脸:“是,你多单纯, 你多善良啊。你甚至可以堂而皇之地包养大学生!”   宋思衡深呼吸一口气后开口:“你跟踪我?”   宋钦抬起手掌拍了拍宋思衡的脸:“杨晓北。十九岁。你以为我不知道?不过还真别说,你还真是养了条好狗。”   宋思衡瞳孔收紧:“什么意思?”   宋钦微微扬起了下巴:“我原本不想找李恪下手的。可惜他不上道,居然不要我的钱。你们还真是两情相悦、一对璧人。”   “你去找过杨晓北?!”宋思衡一瞬间如遭雷击。他停顿了片刻,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去年跨年夜,是不是?!”   宋钦没有否认:“居然有人会为了一个给钱的金主就心甘情愿被人揍。真是个多情种子。”   忽然所有回忆都涌了上来。跨年夜的那场饭局,宋钦来晚了。而晚上市郊公园门口出现的杨晓北,脸上带着血口子,后背和腰间都是伤。   宋思衡气急攻心,强忍住怒意才开口:“宋钦,你疯够了吗?你要拖多少人下水才够?你不是没有选择。我能来去自由是因为我承担了代价!你自己懦弱,就不要嫉妒别人能争取到自由!”   宋钦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敛,听到他这句话,眼角竟缓缓沁出一滴眼泪来。   他伸出右手,指着宋思衡的鼻梁:“宋思衡,你被保护得太好了。我跟你不一样。你的出生被所有人祝福。而我,而我,一辈子都是来还债的。你明白吗?”   “你在说什么?”宋思衡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不是疯了?”   宋钦来不及擦去嘴角的血迹,眼泪不停向下流淌,他近乎哭嚎着大喊:“我三岁开始就被人戳脊梁骨,说我害死了自己的亲妈!宋平这个畜生骗了我三十多年,分明是他逼死了我妈!我委曲求全,谨小慎微,最后发现这他妈的就是个骗局!我请问你,你们谁心疼过我了?!你们一个个全都是帮凶,你们这帮虚伪、恶心的坏种!”   宋思衡闻言愣在了原地,几乎动弹不得。他根本不明白宋钦在说些什么。   砰的一声,两人背后的木门被大力地推开。宋平一把拽过了宋钦的手臂:“宋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钦的眼神变得异常阴冷:“我胡说?你摸着良心告诉我,我胡说了吗?我妈是怎么死的,你敢跟我当面对质吗?”   宋平拽住他的手臂就准备把人往屋子里拖,宋钦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甩开了他的手。   “宋平。在湾城的那年,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我妈。但是你还是大意了,我去年回了趟湾城,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宋钦用食指用力地点了下宋平胸前的扣子:“多巧,我找到了我妈的日记本。”   原本还绷着脸的宋平一下脸色大变。   一旁的伏雪华也愣住了,转头看向宋平:“宋平!到底怎么回事?!”   宋钦大笑起来,浑身都在颤抖:“装吧,你们继续演。这么大的事你们都不知情吗?还是说来到了江城,过去的事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伏雪华见宋钦的状态不对,试图从身后拉住他,生怕他做出更疯狂的举动。宋钦却用力地一把甩开了她,伏雪华没站稳一下撞到了身后的立柱,痛得瘫坐在地。   宋钦的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向外翻涌,他一把扯断了自己左手系得紧紧的红绳,几道鲜红的、触目惊心的疤痕,一下裸露在空气中。   “这些年我自杀过好几次。”他伸出那只手,挨个指向了伏雪华和宋思衡,“而你们呢?母慈子孝,多么幸福。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所有人。”   宋平朝他怒斥:“够了!宋钦!别说了!”   宋钦怒视回去:“你有什么立场骂我?这次是宋思衡,你以为你这个始作俑者就跑得掉吗?”   说完,宋钦的肩膀微微抽动,然后他抬手擦去了脸上所有的眼泪,看起来狼狈不堪。   忽然,他抬起右手看了一眼手表,嘴角出现了一抹不合时宜的微笑。   “宋思衡,已经快八点了。”   宋思衡不明所以,看向他那张诡异的脸:“你说什么?”   “据我所知,浓度足够的一氧化碳,不到一小时就可以让人送命。你不懂的事,今天晚上我都可以教给你。你可以好好体会一下有人因你而死的滋味。”   说完,他又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你得谢谢我,给了你一个机会,今晚你或许还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宋思衡如坠冰窟,一把上前拽住了宋钦的衣领:“你给我说清楚!你他妈什么意思?!”   宋钦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来:“还能有什么意思?你的小情人啊。”   “你别想扯谎来威胁我,他已经去了澳洲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钦笑得更加放肆,“你还真是对他一无所知。去澳洲?这种瞎话你都信啊?”   宋思衡愣在了当场,三秒钟后,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宋钦!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宋思衡砰地推开了身后的门,不顾身后宋平和伏雪华的眼神,跌跌撞撞地向路边跑去。   【📢作者有话说】   很长、信息量很大的一章。听说CP出弹幕段评功能了,大家可以试试~ 第40章 骗子   宋思衡上车后火速地点火起步,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立刻给杨晓北拨去了电话。   嘟——嘟——嘟——   电话响了无数声,却始终没人接听。宋思衡一路狂踩油门,连续超车,手里依旧不停地拨号。   只是他连续拨了四五个电话,对面都无人应答。直到最后,手机里传来了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   宋思衡的呼吸急促,心脏都快要炸开。   他用十分钟开完了将近二十分钟的路程,跑车冲进了那片古旧的居民区。   他不顾老街上行人的侧目,把车直接斜甩在了路边,熄了火就往那小二楼飞奔而去。   宋思衡赶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门口,陈旧的门窗紧闭着,不祥的预感爬上了他的心头。   砰,砰,砰!   宋思衡抬起手掌用力地敲门,然而他就这么连续敲了十几秒,里面却一直没人应门。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门边一户人家落下的铁质晾衣架。他抄起衣架猛地把旁边的玻璃窗砸碎。一时间,玻璃碎裂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周围尚未入睡的邻居。   “谁啊?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   “有没有素质啊?!再闹报警了啊!”   叫骂声不断传来,宋思衡充耳不闻。他把发绿的玻璃窗彻底砸碎,一手撑住窗台就往里翻去。然而被砸破的窗户边缘锐利,宋思衡的手掌被残存的玻璃渣子割破,一下鲜血就从掌心涌出。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   当宋思衡进入了屋子,却发现卧室里根本没有人,床铺整洁如新,但地面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咚!咚!咚!   宋思衡听到屋子的角落里传来了闷闷的撞击声,他循声望去,最北面的厕所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而门板正一阵一阵地晃动。   宋思衡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用力地拧动门把手,却依旧无法打开门锁。锁芯被破坏了,木门被死死锁住。   宋思衡没了办法,只能提起腿踹门。他狠狠地抬高右腿,然后用力地踹向那块老木门板。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门板出现了第一道裂痕,然后是整个门板轰地倒塌。   狭小的卫生间里充斥着燃气的味道。泄露的管道悬在天花板顶上,而杨晓北瘫坐在一侧的地面上,双手被紧缚在身后,表情痛苦,面色发红。   宋思衡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栗,他忙蹲下身子撕开了杨晓北手上的胶带,然后用力地把杨晓北扛到了自己的背上。   “我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你坚持住。”宋思衡的声音颤抖着。   他背着人高马大的杨晓北跌跌撞撞跑向了一楼。杨晓北就伏在他的肩头,呼吸却逐渐微弱。   -   十分钟后,医院急诊大厅。   急诊护士推来了轮椅,急匆匆地过来接人,朝宋思衡招手道:“家属先让开!”   杨晓北的面色越来越差,呼吸频率明显紊乱,虚弱地像快断线的风筝。   宋思衡被迫松开了双手,眼看着杨晓北被推进了抢救室。   诊室里人头攒动,宋思衡站在门外,一刻不停的奔跑让他双腿快难以支撑住身体。   医生和护士的声音交错传来,宋思衡的眼神却失去了焦点,只剩下模糊一片。   “给氧!高流量!”   “三磷酸腺苷注射!快!”   身后不断有新的病人和家属闯进来,一台担架突然撞到了宋思衡的身体。咚的一声,身后的病人家属猛地将他推开:“挡什么路啊!快走!”   宋思衡被人群推着向前,最后站到了抢救室外的墙根处。他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眼眶,半晌后才睁开眼睛,远处的病床上,杨晓北被扣上了氧气面罩,手背挂上了滴液。   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不规律的滴声,显示屏上的波纹迟迟无法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   这样的杨晓北看起来太过陌生。明明一周前他还嬉皮笑脸地跟自己要去澳洲集训。   明明那时候他还什么事都没有,还很硬气地把那块腕表还给了自己。   明明他之前还穿着黑色卫衣,神气地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飞驰,像是一只没有烦恼的岩鹭。   人的祈祷如果无果,就会将不幸归咎于自己。   他只能咒骂自己。宋思衡,你真是个自大的蠢货。   你为什么早没有察觉到宋钦的计划,为什么要把杨晓北拖下水,你明明可以早点发现的。如果不要那所谓的狗屁脸面,跟他多联络两次也能察觉到的。为什么你没有那么做?   深夜的急诊大厅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叫喊声和哭声。宋思衡站在人群的背面,手掌被划破的伤口还没有结痂,暗红的血液不断地从伤口沁出,顺着手掌淌过手指,滴落到了地面上。   宋思衡盯着那一滴滴的深色血印,脑海逐渐变成了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医生忽然大步走了出来,对着人群喊道:“谁是杨晓北家属?”   宋思衡猛地清醒过来,回头答道:“我!什么事?!”   “患者有没有心脏病史或者其他基础疾病?有没有服药经历?”急诊大夫声音急促。   “什么?”宋思衡一下愣住了,“心脏病史?!”   “对。这很重要。”   “我不知道,没听他说过......”宋思衡先是摇头,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为什么问这个?他现在有什么异常?!”   “杨晓北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心率一直降不下去,血氧也上不来。如果只是短时间的一氧化碳中毒不会有这么严重的症状,高流量吸氧和静脉注射后应该就能缓解。你是他的家属吗?有没有病史你不知道?!”   宋思衡的手无法克制地开始颤抖:“不可能,不可能,他是游泳运动员,怎么会有心脏病史......”   “医生你说清楚一点,他有什么明显指征?他有没有脱离危险?之后他会怎么样?”情急之中,宋思衡一把攥住了急诊医生的手臂,不停地追问。   这时,护士从抢救室里走了出来,站在急诊医生身旁,挨着他的耳侧说了两句什么。   急诊医生面色一变,立刻指向了走廊深处的方向:“去,喊心内专家会诊!”   护士连连点头向里跑去。而宋思衡眼见着这一切发生,却只能站在原地,眼看着医生和护士离他远去。   门外又有救护车的声音传来,尖锐的鸣笛声刺破夜空。   这个城市每天都有无数的意外发生,有无数人跟爱的人天人永隔。   宋思衡浑身脱力地站在抢救室门口,他抬眼看到走廊尽头跑来了两个医生,所有人都脚步匆匆,每一步都像在他的心头重重碾过。   很快,杨晓北的病床前围站了一群人。护士又推着新的机器进了抢救室,滴滴哒哒的仪器报警声传来,每一声都像是利刃一般,一刀刀割破宋思衡的心脏,喷溅出殷红的鲜血来。   杨晓北,你不是要去国外集训吗?   你不是说这时候自己要在澳洲享受阳光沙滩吗?   你不是一直吹嘘自己身体好得很吗?   杨晓北,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这个骗子!   宋思衡背靠着抢救室冰冷的墙壁,掩面流下了眼泪。   【📢作者有话说】   前文关于小羊的一些伏笔也要揭开了(戴上墨镜 第41章 引线   “不行,心率还是太高了。”医生连连摇头。   “利多卡因!”   护士啪地掰开透明的安瓶,抽出液体,快速地推进杨晓北的手臂。   杨晓北的呼吸面罩蒙上了水雾,但人却始终紧闭着双眼,微蹙眉头,表情痛苦。   “不行,不行,心率又掉下来了。”   人声嘈杂,抢救室里乱作一团。   宋思衡站在人群后,看着杨晓北的卫衣被扯开,急救医生和护士使出浑身解数,心电监护仪上的波纹却迟迟没有恢复正常。   直到最后一针药水被推入。   杨晓北似乎长叹一口气一般,胸口起伏的频率变得平稳,人也陷入了昏睡之中。监护仪滴的一声,波纹才渐渐回到了正常跳动的频率。   医生和护士如释重负,紧张的气氛这才微微消散。   护士后背出了一层的汗,浸透了半边的衣服。   宋思衡忙赶上去,声音有些抖动:“怎么样?是脱离危险了吗?”   护士平复下呼吸,看向他,抬起手背擦去额头的汗:“只能说暂时安全了。”   “家属先在这里守着,医生会开药。随时看着点患者的状况。”   宋思衡机械地点了点头,手撑着栏杆靠在病床一侧,看着杨晓北陷入沉睡的脸,一时无法言语。   -   凌晨两点,李恪接到了宋思衡的电话。   他赶到医院时看到了病床上的年轻男人,又看向了宋思衡。李恪没有多问什么,径直去办好了所有手续,把杨晓北送进了顶层宽敞私密的私人病房。   “要不要送你回家?”李恪办完一切后问宋思衡。   “不用了。你回去吧。”宋思衡叮嘱他,“我上午有两个会,你帮我去一下。靳书明那边暂时还不急,可以先缓一缓。”   “知道了,你别操心了。”李恪说完,回头望了两人一眼,然后才推门离开。   月亮升起又落下,冷白的月光透过百叶照进了病房。   宋思衡一夜都没有睡,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杨晓北。抢救过后,他被换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胸前留下了按压后的红紫。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宋思衡只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很陌生。   -   早晨七点半,医生查完房,把宋思衡叫到了楼下的医生办公室。   “什么意思?”宋思衡听着面前的医生讲了很久,却仍旧理不清头绪。   “我们调到了他过往的就诊记录。”医生打开面前的系统页面,“他之前来过我们医院,自述十五岁时有心脏手术的经历。 我们现在怀疑是之前那次手术没有做好,导致现在因为中毒缺氧心脏问题复发。”   “他十五岁做过手术?”宋思衡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追问,“一般这种心脏手术都是从哪里开刀?”   “他做的应该是微创,像他当时那么大的年纪,要么是一侧腋下下方,要么就是胸肋中间。看患者具体的身体条件。”   宋思衡有几秒钟忘记了呼吸。   杨晓北胸骨间的瘢痕,根本不是什么洗掉的纹身。   “他是什么时候来医院的?”宋思衡追问。   “去年就来过了,后来又来复诊过两次。”医生指了指屏幕上的三个日期。   宋思衡竟记得这几个日子。他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杨晓北的那些不告而别......宋思衡不敢再往下细想。   宋思衡闭上眼睛缓了好几秒,还是不愿相信:“但是他去年还做过体检,那时候一点问题都没有。”   医生很快调出了另一个页面:“你是说这个吗?去年他的确在我们体检中心检查过,但是只查了传染病四项。心脏问题做传染病检查是查不出来的。”   “但是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应该不止查了传染病。”宋思衡努力回忆着那一沓体检报告,却发现记忆极其模糊。   “其他检查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如果他有一直吃药控制,血象上可能也看不出来。或者,他有意要向你隐瞒......”   医生也只得点到为止,不再向下说了。   宋思衡沉默了片刻才问:“能查到他的用药史吗?”   “我这里只能查到近期从我们医院开出的药单。”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几行字。   宋思衡凑过去一看,是几串看上去极其复杂的药名。   他蹙起眉头:“您能解释一下吗?这些药都是什么效用?”   “这两个都是进口药,价格也比较贵。一个疗程下来至少要十几万。”医生指着其中两行字说,“对于他们运动员来说,这个药效果很好,可以控制症状,不影响日常生活。但是也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宋思衡兀地抬头。   “用药久了反而会加重心脏负担。”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用拇指关节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   “怎么会这么突然......他平时看起来很正常,还经常练游泳,为什么.......”   “心脏问题很复杂,牵扯到很多因素,如果他是运动员就更难判断了。日常训练强度比较大的话,心脏的不适可能会跟平时过劳后的心肺问题混淆。像他这种情况,如果小时候做过手术,但是手术没有做好,就等于是在体内植入了一个不定时炸弹。谁都不知道那根引线什么时候会被引爆。”   医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昨天问过当时接诊他的医生,那位医生说他来第二次的复诊的时候,就建议他尽早做二次手术。但是他拒绝了。如果那个时候把手术做了,现在的情况也不会这么糟。”   宋思衡倏地抬头:“拒绝?他有说拒绝手术的理由吗?”   医生叹了口气:“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等他清醒了,你亲自去问吧。”   -   宋思衡坐上电梯回到了病房。   昨晚急诊抢救过后,杨晓北保住了一条命,但是情况仍然不算稳,仍旧靠着持续的药物输入才维持着体征。   宋思衡走到了病房门口,却迟迟没有推门进去。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害怕见到那个虚弱的杨晓北。   走廊幽长,整个顶层不过两三间病房,他们这间在最深处,四周极其安静,静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轻轻拍打都清晰可闻。   宋思衡连眨眼都有些费力,原本澄澈的眼睛爬满了血丝。   他忽然觉得他们之间所谓的包养协议是多么荒谬。他立下了那么多规矩,不想让杨晓北知道自己任何一点隐私。结果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   上午,李恪把所有本需要宋思衡参加的会议妥善安排好后,又驱车赶来了医院。   顶层的电梯门打开,李恪抬头看到宋思衡就站在走廊尽头。医院的窗户都做了防护,只能打开一个不到30度的倒角。   春日的微风从窗户的下沿吹了进来,宋思衡的发梢被轻轻吹起。他却站着一动不动。   “怎么样了?”李恪从身后轻拍他的肩膀。   宋思衡迷茫地回过头来,眼神空洞。哪怕是在被徐朗撬走供应商的那天,李恪都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宋思衡缓了好几秒钟,才开口:“还不是特别好。医生说要继续观察。”   “这......是怎么回事?”李恪轻声问。   昨晚情况紧急,来时匆忙,李恪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思衡看向他,低声说:“宋钦想杀了他。”   短短六个字,李恪一下愣在了原地。   半晌后,李恪才压制住声线的抖动:“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李恪的呼吸有些不稳,他用手背捂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仰起头来。直到两分钟后,他才挪开了手背。   “思衡,为什么好好的最后会这样......”李恪同他一道站在风口,“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宋思衡沉默了。答案或许就藏在这初春的风里,只是他抓不到,也不想去追。   两分钟后,宋思衡打开手机,给李恪发了个地址,然后接着说:“宋钦已经在接受警方调查了,但是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事故发生的时候宋钦不在现场,他晚上在花园别墅,白天都在学校,有人可以作证。所以,你私下去查一下这个地址近两天出没的可疑人物。”   李恪点开一看,是滨江区的一条老街,他点了点头,明白了宋思衡的意思。   转身走向电梯的那一刻,李恪忽然开始怀疑,曾经的那十年,是不是都是自己的一个幻梦罢了。所有的温柔、执着、心跳,都是他青春梦境中的误入的一个树洞。   他还记得十年前他们从海边露营回来的那天,宋钦还请他们去了电影院,几个人一起看了当时很火的一部好莱坞电影。   电影的结尾,一支陀螺在桌面不停地旋转,不知疲倦,没有停下。   此时的李恪,也想找出一支陀螺,试一试到底哪里是人间,哪里是梦境。   -   李恪帮忙安顿好了医院里的所有事,才独自驱车离开。   宋思衡孤身一人推开了病房的门。私人病房的门加装了静音器,宋思衡进来得很安静。   杨晓北已经被换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布料很薄,胸前的扣子被解开了两颗,胸膛上贴着监护仪的电极贴片。   他的呼吸仍有些费力,胸膛微微起伏。   宋思衡站在床侧,抬起右手,隔着布料摩挲了一下他胸骨间两寸长的瘢痕。   杨晓北忽然皱起了眉毛,宋思衡以为他要醒了,连忙松开了右手。   结果他只是睫毛微微颤动,氧气面罩下的嘴唇翕动了片刻,似乎正在噩梦之中缠斗。   宋思衡这才发现,之前种种迹象并不是他的错觉。杨晓北确实日渐消瘦,连眼窝都微微坑下去一块。他们见面的频率并不高,但如今回忆起来,杨晓北似乎早就露出了马脚。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   杨晓北的右手被扎进了留置针,原本宽大温热的手背,变得干燥冰凉。宋思衡顺着那道白色的胶布轻轻触碰他的手。   若是以往,杨晓北肯定会猛地回握过来,然后用身体死死压住他,说些没边没际的下流话。   但是现在,他只是那样沉睡着,毫无反抗之力。   宋思衡不自觉地眼眶发热,他避开了视线,走到了病房的窗边。外面天气渐暗,风力加大。   楼下庭院的树在风中摇曳,刚刚绽放的早樱顺着风力四散开来,最后落到了地面,被路过的垃圾清运车无情地碾过。   宋思衡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他回过头来,查房的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   医生翻看了一下床头的记录,然后示意宋思衡过来。   宋思衡走到了医生身边,一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干哑:“医生,什么事?”   医生清了清嗓子,看向他:“我们下午跟心内的专家讨论过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目前再做保守治疗意义已经不大了。”   宋思衡只得默默点头:“所以现在怎么办?”   “我们的看法比较一致。直接把他的档案转到心外吧,他这样必须做开胸手术。”   宋思衡闻言愣住了:“开胸?”   “对。”医生点了点头,“这样才能比较彻底地解决他的心脏风险,否则以后别说游泳,日常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什么时候可以手术?”宋思衡追问。   “目前他人还没有完全清醒,手术要在他状态比较好的情况下才能做。”   “他醒过来就能安排手术吗?”宋思衡有些着急。   医生面露难色,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这个问题我必须提前跟你说清楚。心外的医生评估了一下,他这台手术难度很高,江城能做这种级别手术的医生极少。即便他醒过来了,也不一定能很快等到手术机会。”   宋思衡有些没了耐心:“怎么样才能尽快给他手术?钱不是问题,要什么医生我都可以花钱去请。”   医生从口袋里抽出了一个本子:“跟钱多钱少没有关系,我们这只有一个人有把握能做这台手术。”   宋思衡问:“谁?”   医生在本子上写下了一个名字,递到了宋思衡的眼下:“心外科的伏主任,伏雪华。”   【📢作者有话说】   这么长的一章,不值得一个小海星吗(✧◡✧)   隔壁开了个新预收《没有月亮的夜晚》,破镜重圆,带一点娱乐圈。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下~ 第42章 小北   眼前的住院医生显然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心外科伏主任的亲生儿子。   “伏主任已经很少出来做手术了,现在她的档期已经排到了明年。”   “没事,我来解决。”宋思衡朝医生点头。   医生见他面色沉稳,也没有多说什么,叮嘱了两句看护的注意事项就出了病房。病房的门被虚掩上,宋思衡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两眼,然后又放下。   昨日那场闹剧结束后,宋思衡再没有跟伏雪华联络。   五分钟后,他还是重新拿起了手机。   通话很简短,意图也很明确,宋思衡说完便把电话挂断。电话那头的人也没有外露更多的情绪。   伏雪华在一个小时后来到了医院,头发梳得整齐,后脑扎了个很低的发髻,一身白大褂整洁没有褶皱,脸上仍戴着那副她常戴的金丝边框眼镜,全然没有了昨夜狼狈的模样。   宋思衡站在走廊尽头,望向从电梯走出来的她,抬起手微微示意。   两个人没有进病房,而是一同站在了走廊深处,宋思衡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微凉的风吹进两人之间。   “我要你帮我救个人。”他看向地面,风吹过樱花瓣,又是一个阴天。   伏雪华似乎知道宋思衡在说谁,只是看着他,而没有追问更多细节。   “可以。”伏雪华答应得很快,宋思衡有些讶异地抬头。   “住院医生说你的手术已经排到了明年。”   “我有时间,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么累。你如果开口,我可以给你插队。”伏雪华的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受到昨天那场风波的影响。   “谢谢。”宋思衡只说到这,转身就准备进病房,但下一秒却被伏雪华叫住。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两人相距大约一米,伏雪华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可以帮你尽快给他手术。”   “什么条件?”宋思衡回望过去。   “如果警方最终没有认定他就是加害者,你能不能不要再追究宋钦的责任。”伏雪华的语调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努力绷住了嘴角,克制住了更多的情绪。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怒意开口:“他自己亲口说的,在我眼里,这就是蓄意谋杀。”   “但是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不是吗?”伏雪华看了一眼病房的大门,然后转过头来,“我就这么一个请求。”   “我考虑?这事现在还轮不到我考虑。只要警方找到了证据,这就是个刑事案件,是要公诉的!我决定不了他的命运!”宋思衡转身就准备继续向前。   伏雪华停顿了几秒钟,在宋思衡准备拉开门的一刹那,她开口道:“他的精神状态真的很不好,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是.......”   语气中竟带着些许哀求。这么多年来,宋思衡从没见过这样的伏雪华。   “为什么?”宋思衡重新朝她走了两步,目光死死定在眼前人身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就这么值得你护着他?他搅黄了我的生意!他还要杀了我身边的人!他已经疯了,你还要护着他?!”   伏雪华按住了他激动的手臂,偏开了视线:“你是我的儿子,他也是!现在问题就摆在了你的面前,你只需要同意或者不同意。”   有时候宋思衡会想,自己的脾气是不是也遗传了伏雪华的大半。她那副执着的、不管不顾的样子,换作别人或许早就点了头。   伏雪华看向了窗外,沉声跟宋思衡解释:“宋钦昨晚说的话是真的。宋平确实撒了谎,害了他。宋钦这些年过得很难,他企图自杀的事情都连我都不知道,现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伏雪华没有把话说完。宋思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三十多年的继子走入歧途。   “是。宋钦的命是命,那他的命呢?就不是命了?!”宋思衡伸手指向病房的大门。寂静的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嘀嗒的提示音。   “妈。我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宋思衡的尾音微微抖动。   伏雪华听到这个“妈”字,缓缓抬头看向了宋思衡。   “那你就当是妈妈求你。”伏雪华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抽动,眼角竟隐隐有泪光,   宋思衡深呼吸了一口气,外面的冷风更加喧嚣,砰砰地砸向了两人面前的玻璃窗。   宋思衡看着伏雪华的眼睛:“那你告诉我,他的命怎么办?昨天晚上他被抢救到了凌晨两点,我再晚到一步他就死了!你告诉我他的命怎么办?!人命没有贵贱,宋钦受了苦,其他人就没受苦吗?他哪来的权力去伤害别人?!”   过了大约半分钟,伏雪华侧过脸去,很快用手背擦拭过眼角,然后才转过头来:“他的命,我来救。阎王爷要抢他走,我都替你抢回来。如果我救不好他,宋钦由你处置。可以吗?”   宋思衡愣住了,两人之间空白了许久,只是那样对视着。而后,伏雪华再没多说什么,径直往电梯厅走去。   宋思衡转过头去,只看到伏雪华离开的背影,一道白色的、孤独的背影。   -   宋思衡在医院守了一整天,下巴长出了淡青的胡茬。   这一天里,杨晓北几乎没有睁开过眼睛,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依靠营养液维持着他的摄入。只是他似乎偶尔会做噩梦,指尖颤抖不停,这时宋思衡都会很快握上他的手背,平复他的情绪。   值班护士定点推门进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记录每个小时的心电数据,病房的门开了又关,把时间切割成了等分的片段。宋思衡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被风吹动的树枝,而手机安静地躺在桌边。   工作邮件仍然不停地飞来,但宋思衡一个都没有点开。   叮叮——   病房里有铃声隐隐传来,宋思衡站起身子,拿过桌边的手机,却发现并不是自己的来电。   他找寻了一圈,才在杨晓北昨日外套的口袋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是杨晓北的手机。   宋思衡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只有一个姓“赵”。   铃声持续不断,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   宋思衡的手指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把电话接通。   “喂?”   “杨晓北,你总算接电话了。”电话那头语气很是急切,“你这一天去哪儿啦?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我不是杨晓北。”   “啊?”那边的人愣住了,“不是,我没打错号码吧?!”   “没有。你找他什么事?”宋思衡问。   “哦哦。吓死我了。他没事吧?我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什么事了。”   宋思衡微微垂下眼睑,喉结滚动一圈,轻声说:“没什么大事。你是他的?”   “我是他队友。我们今天有队内练习赛,他一直没回来,也联系不上,急死我了。”   宋思衡声音压低:“他生了点病。最近可能没办法回去了。”   对面的声音一下炸开了:“什么?生什么病了?!要紧吗?!”   “还在检查,你不要紧张。”宋思衡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   “哦好,那就好,有人照顾就好。不过他有个快递到了好几天了,我估计是他填错地址了,给寄到学校宿舍来了。要不你来替他取回去?”   宋思衡沉默了两秒,然后回答:“好,你把楼栋和宿舍号告诉我。我明天上午去拿。”   “7栋608。男生宿舍你上楼一直往里走就是了。”   “嗯。”   宋思衡把电话挂断。   窗外的风愈演愈烈,在这雾蒙蒙的天气里,楼下树木摇曳,花草晃动,人间的风景变得模糊不清。   -   巧的是,这头电话刚挂断,宋思衡自己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屏幕上弹跳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宋思衡看清后,立刻接通了来电。   “喂,Tim。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男声先是顿了顿,然后才开口:“上次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有下文了。”   宋思衡的呼吸停滞了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杨晓北。然后他垂下眼睑跟电话那头说:“什么下文?”   “是这样,我重新筛查了一遍跟他同龄、有相似背景的学生,查到了一个叫`凌小北`的男孩。”   “凌小北?!”   “对,冰凌的凌,大小的小。”   宋思衡再次回看向病床上的人,他似乎仍在沉睡。   宋思衡思忖片刻,最后走出了病房:“你继续说。”   “他的经历刚好跟你说的这个杨晓北能无缝衔接上。这个凌小北,五岁的时候被启蒙教练选拔进了市训练队。从那之后,他的成绩一直很好,还拿过少年比赛的冠军。”   “嗯。”宋思衡应和了一声。   “然后,他十五岁去参加了全国星河杯选拔赛,拿到了一百米和两百米自由泳的两项冠军。赛后他被国内知名的职业教练相中了,带进了队里。”   星河杯选拔赛。宋思衡听到这个比赛愣了愣,恍惚间想起了他去北市出差时,在立源体育馆的杂物间看到的海报。   “但是,奇怪的点来了,他十五岁的时候,在一次队内比赛结束后就突然退队了。”   “退队了?”宋思衡屏住呼吸好几秒,然后才追问。   “对,他之前的成绩都还挺不错的,结果突然就退队了。而且队里也没有出什么通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宋思衡微叹一口气:“......你继续说。”   “然后,这个人大约有三年没有任何公开消息。直到他十八岁,才有一点新的痕迹。我在一家课外辅导机构的报名名录里查到了他的名字,应该是在为进大学准备。从此之后,凌小北这个名字就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   “很有可能,他在十八岁成年的时候去改了名字。用杨晓北这个名字进了江大的游泳队。”   宋思衡约有半分钟没有说话,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知道了,谢谢。”   窗外的天一下暗了下来,似乎又有一场暴雨等待降落。乌云卷积,气压很低。楼下的樟树有鸟雀盘旋飞过。   宋思衡站了半个小时,脑子里一直在回放刚刚Tim电话里说过的话。   直到窗外落下了第一滴雨,在窗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水印,很快远处有雷鸣声幽幽地传来,宋思衡才转身回了病房。   杨晓北仍旧躺在那里,除了规律跳动的监护仪曲线,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他的存在。   宋思衡走到床边,倚着床轻轻坐下,他伸出右手,轻轻托住了杨晓北的右掌。留置针长探进皮肤,他的掌心很凉,宋思衡的心里也下起雨来。 第43章 如果   当天晚上,李恪请了两个轮班的护工,严肃地要求宋思衡回家休息。宋思衡这才第一次离开医院。   不知不觉,宋思衡身上的衣服已经浸满了消毒水的味道。眼睛发红,眼眶也微微下陷,下颌的胡茬疯长,看起来着实有些颓废。   他原本准备去过公寓直接洗个澡睡个觉,但不知道为什么转头驱车去了东郊别墅。   被清扫干净的东郊别墅,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住人,推开门时更显得冷冷清清。客厅的百叶帘半开着,冷白的月光被格栅切割成了细长的剑刃,劈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两个单人沙发隔着两尺远,前方的电视漆黑一片。   宋思衡只打开了一盏客厅的吊灯,整个空间总算有了一点伪装的暖意。环顾四周之后,他沿着楼梯往下走去。地下室的健身房,杠铃片还没有归位。   宋思衡抬眼扫视,发现健身房靠天井开窗处的桌上,摞着一些整理好的杂物。最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扁扁的,小小的。   宋思衡忽然发觉这盒子有点眼熟。上次别墅大扫除时,保洁大约是忘记带走了,把它丢在了这里。   他走了过去,顺手拿起那个盒子,抬手轻轻晃了两下,里面哗啦啦作响。   盒子表面像是被钥匙之类的硬物刮过,黑色的字已经完全看不清楚。   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装着两板药片。一板六颗,有一板已经吃完,只剩下铝箔的包装。包装上用中性笔写了几个字:一日两次,一次两粒。是杨晓北的笔迹。   他明明不止一次地见过这个盒子,却没有一次仔细看清楚。   宋思衡握着那板药片,双腿像是灌铅般沉重。他缓缓蹲下身子,地下室没有开大灯,只有天井透进来一丝微光。   -   春天到了,墙根不知是不是跑进了野猫还是松鼠,一夜窸窸窣窣不得安宁。   这一晚宋思衡睡得很浅,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杨晓北带他去的那个古旧的游泳馆。只是这次没有温热的夕阳照耀,整个游泳馆极其阴冷,四周的墙壁微微渗进水来。   宋思衡一个人跳进了深不见底的泳池,池水冰凉。他努力回忆杨晓北教他的自由泳的细节。   提肘抬臂,然后高肘抱水,转肩,带动髋转动,大腿带动小腿打水。   宋思衡抬眼看不见池壁,越游越觉得脱力,好像四肢都被冻僵了,动作逐渐变了形。然后是一阵巨浪涌来,宋思衡来不及抬头换气,就被一下卷进了深水里。   他被旋涡淹没,无法呼吸,张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伸出手去也抓不到一个人影,然后是极强的窒息感,像是有人死死锁住了他的喉咙。   五秒后,宋思衡被噩梦惊醒,呼吸急促无法平复,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下一秒,他飞速地拿过床边的手机按亮。   呼——看清屏幕后,宋思衡长舒一口气,没有医院的紧急来电。   而这时,他脑子里竟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杨晓北,你怎么还不好起来。你还没有完全教会我自由泳换气。   -   第二日早晨不到七点,宋思衡就起了床。他把自己重新收拾干净,换上了一套舒服点的卫衣和休闲裤,驱车就往江大宿舍赶去。   江大的滨江分校占地面积极大,相比于本部来说,建筑也更新一些。工作日的校园里,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戴着无线耳机的大学生。   宋思衡没有跟门口的保安打招呼,而是混着人群径直往里走去。   男生宿舍在北门进去后的第二排建筑,杨晓北队友说的7栋,便在路的尽头。路两旁停满了学生的自行车,还有几只流浪猫匍匐在草丛间,互相舔舐毛发。   宿舍楼的外墙刷着低饱和的暗红石漆,小花园里的樟树长得很高,枝丫已经和三层楼平齐。上午宿舍楼的门大开着,也无人查岗,宋思衡直接就走进了男生宿舍。   体育学院的宿舍在最顶层,六楼没有电梯。他花了点时间才走了上去。   608在六楼的尽头,宿舍门虚掩着。   咚咚——   宋思衡轻扣了两下门板,里面传来了一个男声。   “有人在,进来吧。”   宋思衡推门走进去,宿舍里只有一个男生在,穿着运动背心和长裤。宿舍朝正南,上午的阳光刚好从外面的阳台撒了进来。屋子里很明亮。   东西两侧各四张床铺,床铺下面是每个人的柜子。只是看起来这间屋子只有两个人住着,里面有一张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空无一物。   那人看见宋思衡的样子,很快反应过来:“啊,你是昨天接我电话的那个人吧?怎么称呼?”   “我姓宋。”宋思衡朝他点头。   “哦哦,宋哥好。”说完他探过头来问,“你是他亲哥吗?长这么帅啊。”   “不是。”宋思衡摇头。   “嗨,我这脑子。你姓宋,他姓杨。怎么可能是亲哥。当我没问啊。”男生从衣柜里找出了一件运动外套,抬手给自己穿上。   “对了,杨晓北这会儿怎么样了?检查结果出来了吗?”他又问。   “他,还行。”宋思衡不再多说,而是打量了一圈这间屋子,换了个话题,“哪个是他的桌子?”   “哦对,他东西就在桌上放着呢。你直接拿走就行。”男生指了指那张整洁床铺下的桌子。   宋思衡侧过身,走到了那张桌前。桌子上放着一个快递盒子,看起来很轻。宋思衡没有拆开,直接放进了背包里。   “对了,他要是短时间回不来,你要不把他的东西都收拾下带走?省得要用的时候找不着。”   “好,谢谢。”宋思衡回头朝他点了个头,然后倏忽间想起了什么,又把人叫住,“对了,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搬出去住的?”   男生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会儿:“也就上个月吧?反正没多久,平时上课训练他还正常回来呢。”   “那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异常?其他倒没什么,就是这几个月他训练成绩总是不太稳定。半个月前还挨教练骂了。”   宋思衡听这队友的语气,他应该也不知道杨晓北的身体状况。   男生忽然看着宋思衡:“哎,宋哥,你说他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还是表白被人拒绝了?”   宋思衡倏地回看过去:“女朋友?咳,他有女朋友吗?”   “啧,宿舍就我俩住,他经常晚上不回来,不是有女朋友是什么?这点事儿我还是懂的。”   说完,男生还凑过来低声说:“他脖子上还经常红红紫紫的,第一次我还以为他背着我拔火罐儿呢。结果后来每个礼拜都有,我们训练的时候都不好意思问。”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摸了下耳廓:“哦,是吗?我不太清楚。”   男生打了个哈哈,话题也便到此结束。   “对了,他书桌下面那个抽屉就别碰了。平时他都不让我靠近,要是他回来看到东西乱了,肯定要骂我。”男生弯腰系好了鞋带,拍拍裤子准备出门了,“我先去训练了,您自便哈。”   他走了出去,宿舍门被应声带上。不大的屋子只剩下宋思衡一个人。   ⓝ₣  面前那个抽屉,没有上锁,只是紧闭着。宋思衡伸手摸了下抽屉的把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动手。   书桌边上的衣柜里,挂着几件他以前常穿的T恤和卫衣,宋思衡收拾了两件放进了带来的背包里。衣柜的最里侧,挂着一件熟悉的外套,上面仔细地用防尘袋套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那是宋思衡在北市的商场给他买的衣服。   宋思衡的手指顿了顿,然后转头把背包拉链拉好,抬腿就往外走去。但人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住了。   抽屉,抽屉。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重新走回桌边,轻轻地拉开了那个抽屉。   抽屉很深,但里面的东西不算多,一摞摞的归置得很整齐。   最上面一层是一本用过的台历,宋思衡拿起来看了一眼封面,是今年的日期。一月没有任何圈画的痕迹,往后翻了一页,二月的第十三格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宋思衡的喉结滑动了一寸,垂眸没有出声。   再之后的几页都很干净,宋思衡正准备合上放回去,忽然看到倒数第二页有几个连着的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什么字都没有写,只是那红笔圈得格外重,看起来是仔细地描画了好几圈。   宋思衡不明白这串日期的意义,只得把台历放回了抽屉。   再下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宋思衡抽出来一看,是一本病历,里面写了三四页,都是杨晓北的复诊记录。医嘱龙飞凤舞已经看不清楚,但里面夹杂着几张药品清单,跟那日住院医生调取的完全符合。   病历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和医院的单据摸起来纸质完全不同,宋思衡把那张纸打开,却忽然愣住。   那张纸上的内容,他看着分外眼熟。再仔细一看,发现是一份购车合同的签署页。曾经这份合同就放在他东郊别墅书房的抽屉里。他去年给伏雪华买的那辆新车,购车合同一直在他这里保管着。   让宋思衡意外的是,这张纸上没有涉及任何合同的细节,只是单纯的甲乙双方签字页,而其中有几个字被黑笔圈起,旁边打了个问号。   “购车人:伏雪华。”   .......   所以杨晓北,他去了别墅的书房只是看到了这个是吗?   翻到纸的背面,上面用黑笔写了几个陌生的名字,但都一个个被黑笔划去,只留下了伏雪华一个人的名字。宋思衡用手机打开了网页,搜索了那几个名字,发现都是江城的心外科专家。   杨晓北一直在寻找能治好他的专家。但是为什么去医院复诊的时候,他又拒绝了医生的手术建议?他到底有什么顾虑?   宋思衡心中仍有些犹疑,最后他将那张纸上的内容拍了下来,重新叠好放了回去。   宋思衡正准备将病历重新塞回抽屉,手指不小心一碰,抽屉侧面忽然倒下来一个浅色的信封。宋思衡将它拿了出来,拇指和食指相触,信封摸起来很薄。   这信封没有被胶水封上口,他捏住信封两侧,封口就打开了,然后哗啦一声,里面掉出了两张照片。宋思衡弯腰将照片捡起,翻过面来。   宋思衡不过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这两张照片的主人公,竟然都是他自己。   第一张是宋思衡的背影。在夜晚的街边,身旁是北市的繁华夜景,粉金色的霓虹灯下,他穿着灰色的大衣,行走在路边。   第二张是从远处拍摄的侧影。古旧的游泳馆里,波光潋滟,宋思衡坐在泳池边,脚搭在池水中,夕阳橙黄的光线从玻璃顶斜射进来,刚好洒在了他的发间。   而第二张照片的空白处,用铅笔写了两个淡淡的字:如果。   【📢作者有话说】   提前请求下,我写文有自己的节奏,伏笔需要一个个收回。大家想批判哪个角色都可以,请对作者手下留情,因为俺是个中年脆皮弱鸡,你要是骂我,我可能会躺地上大哭_(:з」∠)_ 第44章 天才少年   这两三日来,杨晓北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重物死死压住,眼前光怪陆离,总是出现一些诡异的乱象。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可怕的梦魇中,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   梦里有一股巨浪涌来,将他卷到了深不见底的水中。四周一片漆黑。   梦中的他再次恢复意识,却发现自己坐在南江水面上的一叶小舟之上。   他变成了那个不到两岁的杨晓北,准确的说,当时他的名字还叫凌小北。   在江城冰冷的凌晨,江面弥漫着薄薄的雾,他小小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口袋里塞着一张写着名字和出生年月的纸条。除此之外,身上再无他物。   旁边渔船上刚好一个洗衣服的女人,她转身一瞥,看见了这个孩子。女人连忙拽过了小船的绳索,将孩子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女人名叫杨青,三十多岁的年纪,自小靠打渔为生,一直没有结婚生育。她见怀里这个孩子浓眉大眼皮肤也白净,长得十分讨人喜欢,便立刻决定收养下来。   杨青不习惯被人叫妈妈,便让他叫自己姑姑。这一叫就是很多年。   凌小北也成了南江渔船上长大的猴崽子,每天扎进南江游野泳,不论冬夏。   每年春天,南江潮水猛涨,江水从早晨涌动到正午,那时的凌小北都会蹦到最高的桅杆上,江风吹拂着他清瘦的身体,他瞭望着江面之上巨大的鲜红的太阳。   凌小北四岁才跟着杨青落了户,杨青除了养家糊口也拿不出更多的钱让凌小北去上学。   然而,就在杨青为他上学的事发愁时,更大的意外来了。   南江每年夏天都有一段禁渔期,这期间所有渔船都不得下网,也不得违规进入捕鱼水域。   那晚,杨青的船就泊在岸边。她搂着四岁多的凌小北睡在船舱里侧的床铺上。   深夜船忽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砰的一声,两人被巨大的声响惊醒。杨青连忙套上外衣走到船头查看情况。漆黑的夜里,只见船身被另一艘渔船撞击。杨青尚未站稳,甲板一阵晃动,她一下坠入了冰冷的南江水中。   年幼的凌小北看见杨青落水,江面风浪很大,他不顾寒冷,抓起身边的一枝浮木就跳进了江里。凌小北有着极好的水性,小小的身子在江中穿行,硬是将那浮木送到了杨青手边。   两人也因此获救。上岸后,凌小北和杨青被当地的救助组织送到了医院。   凌小北倒是无事,只是杨青落水时撞到了船身下的钢板,腿部受了重伤。医生检查后下了诊断,日常生活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不能再跑跳。这对杨青来说却是灭顶的打击,捕鱼的下网、收网离不开她的腿。   这件事在南江周边片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恰逢市里的少年游泳队教练在这片选苗子。教练便找到了杨青,说想见见这个在江里救人的小孩。   凌小北从小游惯了野泳,基本功跟其他孩子自然没法比,动作也不专业。但他天赋异禀,教练说他的水性比很多职业队的小孩还要灵。   杨青正为凌小北上学的事发愁,就把自己的顾虑一股脑说了出来。那教练宽慰她,这孩子看着就是练专业游泳的料。上学的事进了队里,队里自然会安排。   一开始杨青还有些犹豫,但教练连着三天去他们家堵门。   “这孩子是个天才,他要是不练游泳,会后悔一辈子。”   凌小北抱着杨青的大腿,隔着门板听见了这句话,似懂非懂。   -   凌小北进了少年队之后,他虽然身体瘦弱,但性子极为皮实,在弱肉强食的队里居然也混得风生水起。他在训练课上也不落下风,进队不到两年,就打破了队内好几项自由泳记录,在队里吃得好了,穿得暖了,身体也越长越高。这一穿上专业泳裤,往泳道出发处一站,还真有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意思。   七岁时,凌小北顺利进入了当地的公办小学上课。他学习成绩一向不太好,但他自己毫不在意。杨青偶尔会因为他考试没考好责骂他,凌小北也舔着一张脸姑姑长姑姑短,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直到他上到三年级时,杨青的打渔生涯再次受到重创。原本她腿脚已经不太利索,每次捕鱼只能跟在别的渔船后捡一些漏,然后再批发卖给来收鱼的鱼贩,收入已经大不如前。   但是某天上午,南江承包水域管理的公司忽然给她来了电话,说是有大事要宣布。   几十户渔民放下手里的活,乌泱泱地涌进了狭小的办公室。   一阵聒噪的争吵声后,杨青才得知,南江边上这块地刚刚被拍卖给了地产集团,从下个月开始,地块就要进入开发,沿江一片会打造成滨江花园,滩涂将被填埋。他们的渔船也永久不得在这片区域停靠。   对方公司给了一笔不多的钱将人打发走了,杨青被迫放弃了捕鱼的营生。   晚上,凌小北跟杨青坐在家里喝着热腾腾的鱼汤。杨青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凌小北先是一愣,然后嬉皮笑脸起来,宽慰杨青:“姑姑,你怕什么?等我游出成绩来,游成了全国冠军,到时候奖金几万几十万往你卡里打!我们也不用住这江边的破房子,直接去城里买大房子!”   杨青扯出一个苦笑来,也别无他法,只得认命。   一个月后,杨青搬到了老城区,租了个别人闲置的员工宿舍住下。家里虽然很小,只有一室一厅,但杨青收拾得很干净利索。浅绿色的木门,透明得能印出人影的玻璃窗,一张小小的米色布艺沙发,铺着白色蕾丝布罩;西侧的厨房不过三个平方,但是能晒到一整个下午的太阳,小小的空间里碗筷归置得很整齐,唯一的卧室里摆着杨青从旧物市场淘回来的木板床。   但杨青常常很自豪地跟凌小北说:“你别小看这床,胡桃木的!别人都不识货,被我拣着了!”   凌小北常年住在队里,不经常回家。但每次回来时,推开门家里都有一股清香,杨青会去周边的野草地摘些野花回来,偶尔是月见草,有时是雏菊,她会用剪刀把野花的叶子修剪干净,再插进半满水的玻璃瓶里。   凌小北的游泳生涯一开始还算顺利。在少年队里他如鱼得水,排名长时间霸占着队里的一二名。遇到其他市的少年队来挑战,也丝毫不惧,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给教练带回来不少金牌。   -   在他十五岁时,全国星河杯选拔赛开始报名,这次比赛将在全国最顶尖的场馆立源体育馆举行。星河杯是全国的游泳少年都期待已久的盛会,一旦在这场比赛上杀出重围、崭露头角,基本都会被知名教练纳入麾下,前途无量。   不巧的是,凌小北在比赛前有些感冒,训练时咳嗽了几声,游起泳来也感到有些胸闷。教练怕影响比赛,想带他去看医生,却被凌小北拒绝了。   开赛在即,他不想被这些小毛病拖住脚步。第二日,凌小北就跟着教练坐上了去北市的火车。   江城到北市有一千多公里,他们坐的快速列车也得开六七个小时。十五岁的凌小北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二等座的空间狭小,他的腿无处安放。   一路上,他蜷缩着大腿,歪着脑袋靠着车玻璃,看着窗外逐渐陌生的景观。潺潺流水变成了宽阔的平原,连太阳都好像变得更高更远。   星河杯的比赛不同于往常的交流赛,赛制更专业,对手也更强大。凌小北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高大的场馆,宽阔的八泳道,高清的显示屏,能容纳上万观众的坐席。屏幕下方悬挂着几张巨幅照片,凌小北从左向右看过去,都是近些年出名的全国冠军。   凌小北报了两项,一百米和两百米自由泳,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强项。   一直到开赛时,他的感冒都没有完全好,呼吸有些不顺,胸口也闷闷得难受。但发令枪一响,他还是猛地扎进水里,提肘转髋打腿。   最后,两项都险胜对手,拿到了冠军。他从水面里钻出,看着自己名字后跟着的亮眼数字,朝岸上的教练笑得极其放肆,仿佛自己的美好未来即将就此展开。   经此一役,国内著名的教练于海很快相中了凌小北,当机立断把他收归自己队里,还出了高价把他办好了所有入会的手续。   杨青知道凌小北要去北市发展,自然替他高兴。但北市的生活开销远远高于江城,出去走的每一步路都要花钱。   他却劝杨青:“我有手有脚,在北市还能把自己饿死吗?再说了,队里还给我补贴呢。”   话是这么说,但于海能给他争取到的补贴还是很有限,一个月不过六七百块。他并不是本地人,队里的宿舍也要自己贴钱才能住。   从那时起,十五岁的凌小北只能隐瞒自己的年龄,开始出去打工。餐厅洗碗、超市促销、楼道贴牛皮癣广告,他能想到的活儿几乎都干过。   而在队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吃得开。北市的训练队像是难以见底的深海,总是暗流涌动。   于海其人,性格很刚烈,跟俱乐部管理层相处得并不算好,但执教水平很高,管理层想拿捏他也拿捏不住。   这一下又来了个刺头凌小北,两人一拍即合,常常忤逆俱乐部经理的决断。   于海不顾队里的安排,带着凌小北走南闯北,去参加了不少比赛,大多都能夺牌。于海也一时风头无两,在其他教练面前出尽了风头。   变故发生在凌小北进队三个月后。那是一次寻常的队内比赛,于海执裁。   明亮的游泳馆里,灯光打在几个即将出发的队员头顶。凌小北站在最中间的四号泳道。   砰的一声,发令枪响,几个人几乎同时跳入水中。   前二十五米,他游得还算顺利,从水中冒头起身时已经领先其他人半个身位。但当他抬肘鞭打水面时,忽然感觉心脏一阵刺痛。然后是整个上半身倏地麻痹,他的动作节奏一下全乱了。尽管他想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但手和脚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   一阵气泡涌了进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咚——凌小北猛地向下坠落。水温很凉,他胸口止不住的剧痛,旁边泳道的人还没注意到他沉底,仍然全速游进,周围鞭打起的水花将他推进更深的池底。   游泳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溺水。   很快,凌小北被人从池底捞起,送进了医院。医院做完全身检查后,确诊他的心脏有先天性旧疾。除了做手术,别无他法。   只是杨青医腿已经花掉了很多积蓄,没有那么多钱帮他做手术,于海见他已经不能再游,也没办法再掏更多钱帮他寻医。   最后走投无路,杨青只能沿街一个个敲门,东拼西凑给他借了一笔钱,在江城找了个不算出名的医生做了第一次心脏手术。   凌小北手术结束一个月后,他出院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回到队里,却得到了自己将要被退队的消息。   于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泪:“小北,不是我不想保你。是他们把你这件事抓了典型,说我执教不利,让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我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不同意,他们就会逼我走。你现在还小,不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   凌小北胸口的伤疤还是鲜艳的红紫色,两寸长,像是条虬结的小蛇。他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却感觉格外得陌生。   那一刻他察觉到,他所在的时空里好像真的有一辆失控的电车。一条轨道上躺着五个人,另一条轨道上躺着一个人。而上帝的手可以拉动拉杆,让电车决定从哪条轨道碾过。   十五岁的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不到两岁的他被遗弃在孤舟之上,十五岁的他被抛弃在了昏暗的泳池底。   他是所有难题里可以被舍去的无效条件。   那个在泳道里溺水死掉的,不是别人,是天才少年凌小北。   【📢作者有话说】   小羊的游泳生涯这一段,跟实际国内的竞技体育选拔还是有出入。但因为情节设定和主角的年龄限制不适合展开写,大家当架空看就好。   春节期间我会尽量准时更新,如果有急事来不及写,会在wb@栗子雪糕糕 通知~谢谢各位支持~ 第45章 因为我不服   退队之后,凌小北过得并不好。他回到了潮湿的江城,夏天闷热的空气总是让他胸口的伤疤疼痛、发痒。   而更残酷的是,他前十五年的天赋好像一朝被老天收回,他重新回到泳池,做了无数的训练。但无论他如何复训,都再也达不到以前的水平。他掏不出更多的钱再给自己请更专业的教练,也没有队伍愿意接收一个刚刚做完心脏手术的选手。   期间他也再次回到过北市,但于海已经联系不上,几经打听之后,他才知道于海已经被队里开除,给出的理由是他滥用职权、不服从队内管理。   凌小北只得找到队里其他的教练,但这些人一听到凌小北的名字,也都避之不及,仿佛瘟神降世。   而跟他同一批参加星河杯的选手,很多都已经去了澳洲集训,成绩提高得飞速。只有他被丢在了原地,团团打转,找不到出口。   回到北市专业队的路已经被断送,他不得不另谋出路。   凌小北回到江城住回了杨青的那个小宿舍里。但杨青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杨青才五十出头,就已经一身的毛病。   当初为了给他手术筹钱,杨青每日每夜睡不着觉,不知什么时候患上了不明原因的头痛。她腿脚本就不灵便,为了赚钱只能在纺织厂做些简单的手工活。这下又得了怪病,也只能被迫辞职,在家养病。   结果某个深冬的夜晚里,她新伤旧疾一起发作,不过几分钟就心脏骤停。   等凌小北发现异常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咽了气。   凌小北抱着杨青冰冷的身体在深夜嚎啕大哭。那一晚的江城,很冷,很难熬。   -   十八岁那年,凌小北去改了名字,随了姑姑的姓。他还有个私心,就是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沉入水底的昏暗日子。他要做破晓的晓,再次闯回本属于他的北方。   杨晓北重新回到了当年的那种生活,白天玩儿命训练、读书,晚上就找地方打工赚钱,给自己赚生活费。江城已经没有地方让他训练,他就去原先市队的老游泳馆蹭泳池自己练,蹭到游泳馆后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了他,见他再来也装作看不见,直接给他开了小门。   经年累月的复健和训练终于迎来了一丝曙光。杨晓北在十八岁高考那年,以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了江大游泳队。   他被老天夺走了天赋,只能靠日复一日的疯狂训练来找回水感。   但杨晓北没有想到的是,十五岁的那次手术并没有彻底解除他的心脏风险。他的体内仍然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   直到去年秋天,在他强度极大的训练下,旧疾又再次复发。先是偶尔的疼痛,气闷,然后是不得不使用药物控制,再次复诊时,杨晓北得知自己又将再次面临手术。   这一次又要丢掉他多少年的光景?杨晓北不敢再想。   -   混沌的黑暗中,杨晓北感到眼前出现了一丝光亮。原本死死压着他的巨石,好像砰地碎裂开来。   杨晓北哽住的喉头终于吸进了新鲜的空气,他努力睁开自己的眼睛。先是眼前朦胧,一片模糊,而后目光逐渐聚焦,他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雪白的墙壁反射着窗外的天光,旁边有个声音倏地响起。   “......你醒了?”   他偏过头去看那人,还是那副熟悉的英俊样貌,只是已经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眼睛泛红,下颌冒出了胡茬。   杨晓北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此刻自己的处境。他隔着氧气面罩笑他:“好丑。”他用手比了下宋思衡的下巴。   宋思衡难得没有跟他争执,只是坐到了床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脸。   杨晓北嘴唇干涩,只能先用口型问他:“看,我,干,嘛?”   宋思衡转过头深呼吸了两次,才回过头来:“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咒我。”杨晓北这才发出了很轻的声音。   宋思衡才开了口:“杨晓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杨晓北收起微笑的嘴角,摇了摇头:“对不起,我骗了你。”   宋思衡一时说不出话,眼眶酸痛难忍。   “哪天你死在我床上,是不是还要我给你收尸?你这个骗子,你骗我。”宋思衡避开视线不再看他,“你去死,你去死好了.......”   杨晓北听着听着又笑了,眼角竟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好好好,我死。”   只是他呼吸仍旧不畅,缓了一口气才继续说:“等我死了,你再找个更年轻的、活儿更好的。”   宋思衡重新看向他:“你放屁,你敢死我就杀了你。”   杨晓北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摸了下宋思衡的脸颊:“凶死了,果然还是想我死……”   宋思衡紧攥着他的手,然后转身用手背用力地擦过眼角。   “你放屁!有我在你死不了!”   住进医院不过两三日,杨晓北却明显见瘦。原本鼓鼓囊囊的胳膊硬生生瘦下去一圈,连肩胛骨都突出了不少。   宋思衡转身背对着他,低声问:“宋钦去找过你,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   杨晓北咳嗽了一声,然后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你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我不过是个废物。你们随便伸两只手指就能捏死我。他在江大说得上话,随时可以拿掉我参加......”   杨晓北说到这却又停了,没再继续。   宋思衡兀地回过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跟他不一样。”   杨晓北笑了笑:“是吗?”   宋思衡想说清楚他是如何的不一样,却不知从何开口。   两人之间空白了半分钟。   宋思衡忽然想起了什么,趁着他还清醒忙追问:“那天燃气泄露,去到你家的人也是他吗?是宋钦吗?”   杨晓北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蹙起眉头回忆,然后摇了摇头:“.......不是。那人看起来很陌生。我只记得他好像个子很高,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   宋思衡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线索又断了。   若是宋钦早就提前策划,特地在黑市找人替自己下手,这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案。第一轮调查已经过去48小时,如果还没有有效的证据,宋钦本人也不认罪,他很快就会被放出来。   宋思衡想到这又感觉心头堵得慌。   杨晓北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算了,我已经捡回一条命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这宽敞的病房,强装调侃的语调:“你干嘛救我?花这些冤枉钱干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告了别,彻底没有关系了么?”   宋思衡的喉结滑动了两下,犹豫了几秒才开口:“.......他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事情因我而起,我当然得负责。”   宋思衡想问的事情很多,一句句都堵在他的心头,但他没有合适的身份,也不知从何问起。   只是他的情绪还没有释放,病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查房医生走了进来,看到杨晓北醒来后,忙走到床边:“醒了?”   杨晓北点了点头,倒是难得的乖巧。   医生接着说:“正好,手术同意书打出来了。一会儿签个字。明早护士来抽血,做个术前检查,没问题我们就约手术时间了。”   杨晓北却忽然愣住了:“什么手术?”   医生转头看向宋思衡:“你没跟他说?”   宋思衡轻叹一口气:“他刚刚醒。”   然后他又转眼看向杨晓北:“开胸手术,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医生。”   杨晓北原本搁在床边的右手却忽然颤抖了两下,片刻后他才摇头:“没有别的办法吗?我不想做开胸手术。”   宋思衡还以为他怕痛,上一步劝慰他:“你放心,不会痛的,我给你找了最好的麻醉师。”   “不是,不是。”杨晓北直摇头。   宋思衡见他情绪不对,只能让医生先出去,把空间腾给了两人自己。   医生站在门外叮嘱:“你们要是确定要做手术,同意书尽快让他签好,我们这边需要走流程。”   宋思衡点了点头:“我知道。”   等他重新回到病房时,杨晓北的目光停留在窗外远处的云层。今天是多云的天气,流云遮盖住了远处的太阳,只泄出一点余晖。   “为什么?”宋思衡问,“为什么不想做手术?”   杨晓北脸上是难得的苦涩。他深呼吸了两次,然后用手背按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好几秒才放下手来,看向宋思衡。   “你知道开胸手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宋思衡停顿了片刻后摇头。   “意味着,意味着他们要把我的胸骨锯开,切开我的心脏,手术可能要持续好几个小时甚至一整天。然后才能把我的胸骨重新接上,胸腔重新关上,再重新缝合好我的皮肤。为了这个手术,我又要经历半年以上的康复期才能下水。下水之后,我还能不能游泳都是未知数。”   宋思衡听完他的话,皱起了眉头:“半年,半年又怎么了?你要是不做这个手术,以后日常生活都成问题!杨晓北,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   杨晓北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沙哑的声音嘶吼:“今年年底,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星河杯选拔赛的机会!你懂吗?!”   宋思衡努力消化他的话,然后不可置信地摇头:“为了一个比赛,你要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吗?你要是真的死在泳池里怎么办?!”   “你不懂。你不懂。”杨晓北的眼角干涩,他偏开头去,不再跟宋思衡对视。   “我不懂?为什么你明明很想活着,还要硬拖着自己的身体,你不是想找到伏雪华吗?我替你找到了!她随时可以帮你手术,你为什么不做?!”   杨晓北听到伏雪华的名字,整个人一怔:“你怎么知道......”   见杨晓北的胸口又开始不停的起伏,宋思衡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你队友找到了我,我去了一趟你们宿舍。”   心电监护仪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报警声,杨晓北咬住了下唇,许久没有说话,报警声才缓缓消失。   他的手背微微颤栗,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   “杨晓北,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了。”宋思衡轻轻抬起手掌,抚过他的脸侧。   杨晓北却躲开了他的触碰:“我真的不想错过这次比赛。明年我就二十岁了,你明白么?明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到北市的机会了......”   宋思衡收回了手,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低声念道:“为什么,你不游泳会怎么样?能去比赛难道比你好好活着还重要吗?”   宋思衡没有料到,几秒钟后,杨晓北的眼泪一下决堤而出。   他的声线沙哑而颤抖:“因为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凭什么,我就是天才,为什么要把我变这副样子?!教练说我不练游泳会后悔一辈子,老天明明让我成了天才,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没收我的天赋?!”   他克制不住眼泪的流淌,两道泪痕从眼角滑落到下颌。   “我不服......思衡哥,我真的不服......”   杨晓北捂住剧痛的胸口,氧气面罩蒙上了水雾。   【📢作者有话说】   这里大概是文名的第二层含义。 第46章 如果我陪你   明明人已经清醒过来了,但病房里却比之前更加安静。流云飞散,阳光从云层后透了出来,金色的光线穿透空气,洒到了病床的地面上。   宋思衡抬眼望着他,片刻后缓缓伸出右手,用拇指轻轻擦去了他脸颊的泪痕。   杨晓北的身体兀地僵住了,垂着眼睑没有抬头。   两人之间静默了数秒,然后宋思衡往前踏了一步,他默默伸出手臂,揽住了杨晓北的后脑勺,然后微微用力将他搂到了自己的身前。   宋思衡站在阳光里,杨晓北躲在他的怀抱里。杨晓北没有再哭出声音,只是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宋思衡感觉到胸前的衬衣被濡湿了一片。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杨晓北的头发,怀里的人呼吸才逐渐平缓。   “你确实是天才。”宋思衡低声说,“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然后他就没有再说一句。杨晓北微微抬起眼睑,恰好对上宋思衡低垂的眼眸。   过去十多年的苦楚、难捱,好像都融化在了这一刻。过往岁月中无数次崩溃的时刻,都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只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杨晓北的眼眶泛着微红,视线一动未动。   片刻后,两个人距离拉开,然后便是许久没有说话。   宋思衡想起了他在杨晓北宿舍的台历上看到的那串日期。   他先开口问:“你说的那个比赛是不是在今年12月底?”   杨晓北沉默地点头。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如果做完手术,一个月拆线,三个月复健,这就一下到了七月。更不提体能训练、下水复训这些事。时间确实很紧。杨晓北的崩溃或许是他无数次演算之后的结局。   宋思衡摆在桌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李恪的来电。   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走到门外才接通了电话。   “宋钦的事有了新进展。”李恪先开口。   “什么进展?”宋思衡握着手机居然有些紧张。   “......线索还是断了,警方也没有查到有力的证据。当天燃气泄露时间并不算长,消防去的时候很快就把管道封锁了,也没有造成周边更多的损害。他们也走访过上下两层的邻居,也没人反馈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出没。我猜测他可能是找了专业的人动手,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客厅的脚印都是小杨自己的鞋。”   宋思衡有些无法置信:“监控呢?老街区也不至于没有监控吧?!”   李恪沉声回答:“查过了。刚好那天老路段市政维修,所有监控都处于关闭状态,调不到存档。”   “操!”宋思衡没忍住骂了一句,手背攥紧。   “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那天他从早上到晚上都在学校上课,学校监控拍到了他进出校园的画面,而且有学生和同事可以作证。晚上他开车回了家,也有小区物业可以作证。中间的空档时间不足以让他去一趟老城区完成所有的操作。”   “他现在人呢?”宋思衡问。   “上午已经放出来了。”   “派人盯着,不要让他跑了。”宋思衡沉声叮嘱。   “明白,我已经及时派人跟上了。但是……”李恪说到一半又停下了。   “但是什么?”   “他出来之后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学校。”   “什么意思?那他去哪儿了?”宋思衡不解。   李恪顿了几秒才回答:“……明安医院。我派的人看到有人开车过来把他接走了,据说态度还很强硬,像是被硬押着去的。车开到了西郊的明安医院门口才停下。”   “明安?!那不是个私立的精神病院吗?”   “对......据说那边看管非常严格,连探视都要走好几道流程。”李恪说到这,声音顿了顿,“还有另外一件蹊跷的事。”   “你说。”   “我在市立医院的朋友说,今天上午宋平所在的科室接到了一封针对宋平的匿名举报信。举报信的内容非常详实,甚至追溯到了宋平早年留美名额的事。看起来证据搜集了很久,他猜测可能是关系非常亲近的人所为。现在医院已经在考虑让他先停职了。否则事情被人捅到网上,舆论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宋思衡听完沉默了许久,电话两头只剩很浅的呼吸声。   宋钦一出来,就被押送进了精神病院。而转头,宋平就被人匿名举报。个中缘由不言而喻。   父子互相残杀,撕破脸面。   “让他们厮杀去吧。”宋思衡已经管不了这些,除了得到他想要的真相,其他事情他也根本不想参与,“如果这样能让他们都解恨,也不失为好手段。”   李恪微叹一声:“知道了。”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宋思衡觉得这个家真是荒诞。向来冷静自持的兄长成了无恶不作的疯子,封建威严的父亲成了禁锢亲生儿子的控制狂。   宋思衡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却并没有收起手机,他滑动通讯录看了片刻,最后找到了一个名字,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宋总。”对面对这通来电似乎格外惊讶,“好久没跟您联系了,你最近还好吗?”   宋思衡没有理会对面的寒暄,直接问:“你回江城了吗?”   “快了,应该下个月就能回去。您这边是要续之前的网球课吗?”   “不是。我想起来你上次说你们俱乐部有理疗师?”   “对。您这边有需要?”   “除了理疗师,体能训练师和专业的康复医疗团队你们有吗?”   “呃,有倒是有。不过您一个人需要这么大的团队干什么?”   宋思衡没有多解释,搪塞了两句就径直走向了病房。   病房的电视打开了,正在播放着某档音乐节目。又有从未见过的歌手出来打歌,拿着吉他唱着旋律陌生的芭乐情歌。   病床上的杨晓北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一眼不眨地看着电视屏幕。   “你爱听这个?”宋思衡先打破了沉默。   杨晓北扯出一个苦笑:“难听死了。还不如我以前那个酒吧的驻唱呢。”   宋思衡听到他提到以前,心情也算是放松了一些:“以后上六休一这种工作就别去了,这不摆明了剥削你们吗?”   “哇靠,你是大老板,你不用在意那五千块。”杨晓北也终于来了劲,开始挤兑他,“那已经是我做过最舒服的兼职了。你是不知道我戴着狗熊头套卖酸奶有多难受。那头套半年估计都没人洗,捂死我了。”   宋思衡想起那只大狗熊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但此刻显然不是一个放声大笑的好时机。   “你便利店的工作辞了?”他问。   “没舍得。”杨晓北摇了摇头,忽然过了几秒,他意识到了什么,“我靠,我忘记请假了!快把我手机拿来!妈的这得扣我多少钱啊,不得算我旷工把我开除了?!”   住院也阻挡不了这人神奇的脑回路。   宋思衡按下了他蠢蠢欲动的手背:“你省省力气歇着吧,要我看那工作你不去也罢。每天干到那么晚,还要在加油站旁边天天喝汽车尾气。”   杨晓北难得在宋思衡口中听到一丝额外的关心,忽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会儿像个霸道总裁了。”杨晓北伸手扯了下他的脸,“不会待会儿你就得告诉我,这家医院也是你家的吧?一会儿会不会进来五个猛男给我跳脱衣舞啊?”   “神经。”   宋思衡暗骂了他一句,心下却想,医院当然不是我家,但你的主刀医生是我亲妈。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你队友说你上个月就搬出来自己住了。”   杨晓北微微点了点头:“那会儿就感觉不太舒服,不想让他发现。队里知道了不好......”   宋思衡颔首,没多问什么。   两人聊了一圈有的没的,从最新上映的电影聊到了宋思衡公司的新产品。最后又绕回了刚开始的那个问题。   “所以你想清楚了么?”宋思衡问。   “没有。”杨晓北老实摇头,“我经历过一次手术了,那种感觉对我来说太.......”   宋思衡大约明白他没说完的话。   “那如果这一次......我可以陪你一起赌一次呢?你去做手术,其他事情交给我。”   “你陪我?”杨晓北抬眼看他,眼神里写着不可置信。   “嗯。”   “为什么?你愿意把我治好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没必要这样。”杨晓北露出了一个惯常掩饰情绪的笑。   宋思衡偏过头去,回答:“就当我在补偿你。”   杨晓北苦笑了一声,故作开朗地看向他:“其实我没什么损失,我这条烂命早在两岁就该死在南江里了。”   宋思衡听完他的话怔住了,嘴唇张开又闭上,最后才低声问:“什么意思?”   “我两岁的时候被亲生父母扔在了渔船上,后来被我姑姑,也就是我养母捡到了。”杨晓北看了看自己浮肿的手背,“以前我还不懂为什么。不是我臭屁啊,我觉得我长得也挺人模人样的吧,人四肢也健全,怎么那么狠心就把我丢了。”   他微微喘了口气,才接着说:“后来我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病发,我才知道原因。”   他语气显得很轻松,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宋思衡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跟他对视。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才转过头来开口:“但你还欠我一节课。”   杨晓北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下愣住了:“什么课?”   “你的自由泳,还差最后一节课没有教我。我到现在还不会换气。你这个当老师的难道这么不负责吗?”宋思衡说得振振有词。   ......   “大哥,我都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了,你还跟我计较这些?”杨晓北又恢复了以往那没皮没脸的语气。   “我不管。”宋思衡一不做二不休,“今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我不想上课的时候还要操心你的安危。你必须去做手术,恢复好,帮我上完最后一节课。”   “你他妈.......”杨晓北无话可说。   -   第二天一早,宋思衡把手术同意书送到了住院医生的手里。   伏雪华的手术时间约在了下周周一的上午十点。   当天早上七点不到,护士就进了病房,给杨晓北抽了几管血做最后的检查。   窗外晨光熹微,空气有些凛冽,宋思衡坐在病房的最里侧。而杨晓北已经换上了手术穿的病号服。   两个人只是互相注视了几秒,又移开了视线,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多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护士来把病床推走。手术室在楼下三楼走廊的深处,宋思衡缓步走在他们后面,一路跟到了手术室门口。   直到他被推进去的最后一刻,宋思衡才喊出了他的名字:“杨晓北!”   杨晓北仰起上半身,看向他。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节课。”宋思衡看着他,轻声说。   杨晓北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然后他抬起右臂,朝着宋思衡做了个提肘划水的动作。   “等我。”他说。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把思衡的财力给大家贴贴!!!爱你们!!!!新的一年一定会甜甜甜~~~~ 第47章 少年的重叠   手术室外有一片等候区,前后共有三排供家属休息的长椅。宋思衡独自坐在了最后一排。   等候区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屏幕上一行行滚动着进行手术的患者信息和实时进度。   昨夜手术前,宋思衡特地联系了伏雪华,询问了手术大概需要的时长。伏雪华跟他说顺利的话六个小时能结束。   宋思衡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此刻刚好上午十点整。   杨晓北的名字落在了第三行,十几分钟过去后,后面那行小字,总算从“准备中”跳转到了“麻醉中”。   今天思程有两个重要会议,宋思衡没办法去公司参加。李恪便给他接入了线上会议,宋思衡坐在等候区的长椅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戴着无线耳机听属下汇报。   年初时,由于思程的新品方案被EM剽窃,研发部门集中精力加了一个月的班,重新制作了一款全新的模型。为此,宋思衡支付了一笔不小的奖金。   与此同时,李恪这头联动风控、运维等多个部门,重新加固了公司内部网络的安全防火墙,且制定了严格的样品借出流程,以防再次出现未上市的样品模型外泄的事件。   第一个会议结束后,是靳书明跟宋思衡、李恪的私密三方会议。上个月,在宋思衡的牵头之下,靳书明跟林家少爷也碰上了面。   说起来也颇有意思,那林少爷第一次见到看起来木讷死板的靳书明,倒像是跟捡到了宝一样。当天晚上他就连连跟宋思衡赞叹:“你这个代管的总经理,比你看起来还像个读书人。我就喜欢跟你们这种高知人士来往,比泡夜店有意思多了。”   宋思衡也没想明白,一个天天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小少爷,为什么会对一个书呆子这么感兴趣。   也是巧,这两个人又都是酒蒙子,靳书明一个没有什么私生活的理工男,也被林少爷拐去了他的酒吧,两人一喝就喝到了后半夜。   但事情好也好在这里,靳书明上任后,各方面的事宜都有林少爷的帮助,进展得比预想还要顺利。   靳书明在南江边租下了一整层崭新的办公室。林少爷替他牵线搭桥,找了江城知名的室内设计师做了办公区的装修规划,很快便给他出了一版漂亮的图纸。   而在人员调度上,靳书明也调配了他在北市培养的一帮精兵强将来了江城。然后他通过李恪联系业内的媒体,对外放出消息,说思程的北方分公司高管带着核心研发团队出走。   很快,徐朗那头就得到了这个所谓“内幕”,连夜派了手下的一个市场经理找到了靳书明,暗示想跟他达成合作关系。宋思衡也没想到徐朗会这么快上钩,他的计划比预想中走得还要快一些。   两个会议开完,已经一个多小时过去。宋思衡把笔记本放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站起身子活动了下筋骨。他抬眼看向面前的显示屏,杨晓北名字后面的字样已经从“麻醉中”跳到了“手术中”。   宋思衡想了想,最后拿起手机给李恪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是刚刚会议上还有什么没说清楚的事吗?”李恪看见他的来电有些意外。   “不是。”宋思衡思索了片刻,“明安医院那边你盯紧一点,宋钦可能会跟他买通的人有联络。”   “明白。我已经跟他在医院的看护联系上了,如果有可疑的人物来探访,我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嗯,你知道就好。”宋思衡这才把电话收尾挂断。   案子一日未结,宋思衡的心头就总像是挂着一把利刃,不得安睡。   宋思衡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很久没有移动视线。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了异响,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小男孩从身后跑过。小男孩大约是跟着自己的妈妈,一路狂奔,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彻了等候区。   宋思衡忽然陷入了某种思绪之中,五分钟后,他重新拿起了笔记本电脑,打开了搜索引擎,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他大约浏览了几页搜索结果,最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视频。   四年前的全国星河杯游泳选拔赛,男子组自由泳。   这场比赛并没有被电视台实时转播,因此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大多都是现场观众拍摄的,画质并不清晰,画面也有些抖动。   视频的开始,是安静的场馆全景,偶尔某个角落会传来一阵骚动。然后画面一侧的场馆显示屏上,跳动出了参赛选手的名单。宋思衡把画面放大,在那八个名字中,找到了“江城 凌小北”。   他被排在了第四道,意味着他的报名成绩是所有选手中最快的。   很快,视频过去了几十秒,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个瘦高个的男孩,看起来各个都稚气未脱。所有人出场时都是垂着头,没有看观众。唯有凌小北同学,朝看台猛猛挥动双臂,呲着个大牙,看起来还真挺像个出了名的泳坛明星。   “臭屁。”宋思衡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那时的凌小北,身高只比现在矮了一点点,整个人肩宽臂长,在人群中显得极为突出。   一百米的比赛,运动员只需要在泳池里游一个来回,容错率极低。因此出发时气氛便十分紧张。   凌小北将修长的双臂搭在身体前侧,后背微微弓起,两条腿一前一后,脚背抵着台面。   嘟——发令枪响。   八名选手一齐跃入水中,每个人出发反应时长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等到接近十米处,逐渐有人开始从水面冒头,四道凌小北的优势便出来了。   与长距离自由泳不同,一百米的自由泳选手一般在第一阶段就会开始打腿。而凌小北的打腿效率极高,像是飞速运转的螺旋桨。很快,他便领先旁边的人半个身位。   少年的身体在清澈的池水中穿行,纤长的肌肉线条不断牵拉,透出生机勃勃的美感。   第一个五十米他抢先触壁,然后是一个完美的转身,修长的跟腱发力,整个人像是条漂亮的飞鱼,往终点线飞驰而去。   身后的竞争者你追我赶,五道的对手很快飞跃上来,距离他不过半臂之差。五米之后,两人开始交替领先,一时难分伯仲。   宋思衡的手心竟也跟着微微发热。   最后十米,凌小北抓住了倒边的节奏,憋住一口气猛地向前走水。   啪!水波涌动,他抢在五道选手之前触了壁。   现场的观众席爆发出惊雷般的掌声。   镜头跳转,场馆西侧的显示屏上跳出了“江城 凌小北”五个大字,身后跟着一串极其漂亮的完赛成绩。   镜头再打回来,他已经扶住浮标冒出了水面,周身水花四溅,他朝着看台夸张地挥手,笑得极其开朗。   宋思衡按了一下空格键,画面定格在了这一帧。   十五岁的少年横刀立马,意气风发。   他再一抬头,前方墙壁上的显示屏上仍旧只有六个字。   ——杨晓北 手术中。   他转过视线,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向天际。流云飘散,雾霭沉沉,还不知明日是什么天气。   宋思衡把进度条重新拉回了第一帧,那段视频开始在他眼前反复播放。播放到他都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   春分将至,江城的白昼变长。春节前的江城下午四点多天就开始变暗,如今已经过了五点,外面却还是不见夜色。   十几分钟后,天边才出现了一丝橙红的云彩,夕阳有了滑落的迹象。   直到晚霞渐渐从天际褪色,窗外浮现出墨一般的深蓝,宋思衡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钟,已经晚上七点有余了。   而杨晓北仍旧躺在手术室里,从上午十点开始,已经九个小时过去了,却还是没有一点新的消息。   他起身后走了两步又坐下,夜晚的医院很安静。三楼一整层,除了手术室,就只剩下两个检验科室,值白班的医生也都已经下了班,走廊里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宋思衡重新坐回了长椅,低头打开了电脑屏幕,点开了那则视频。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的眼睛逐渐变得干涩,屏幕的重影晃动。那个在水中飞速游进的少年,已经不知在泳道中来回了多少次。视频里现场观众的鼓掌声像是跳动的分针,提醒着宋思衡每一分钟的流逝。   深夜九点,窗外已经彻底黑透,今夜没有星光,月亮也被云层遮挡。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里,前后三排长椅,只剩下宋思衡一人仍坐着。手术已经超时了5个小时。宋思衡的双腿都已经坐得快麻木。   忽然,宋思衡的腕表分针向前跳动了一格,而电脑屏幕上第四泳道的那个 少年完成了第两百零七次触壁,观众惊雷般的掌声再次响起。凌小北腾地从水面冒出,周身水花四溅,他再次兴奋地挥动双手,笑得开朗肆意。   就在这一秒,宋思衡面前的等候区显示屏上,杨晓北之后的那行小字,也倏地向下跳动了一帧。   ——手术结束,苏醒中。   【📢作者有话说】   开心的锣鼓~~~敲出年年的喜庆~~~祝贺小羊手术完成!   也祝贺大家新春快乐,龙年大吉-3333- 第48章 肋骨   十分钟后,杨晓北被推出了手术室。宋思衡连忙赶了过去,只见他眼睛睁着,但麻药似乎还没完全失效。   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白色医用纱布,引流管从纱布边角冒出头来,搭在了病床的一侧,手臂上仍旧吊着点滴。但病床并没有在走道处停留,而是径直转向了隔壁的通廊。   “怎么了?”宋思衡着急地上去询问。   “术后要进ICU观察48小时,家属先回去吧。”护士从一旁路过,跟宋思衡嘱咐,“手术顺利结束了,不要担心。”   宋思衡这才放下心来,往后撤了半步,目送护士推着病床进了楼道另一侧的ICU监护室。   最后一台手术做完,手术室的医生也跟了出来,莹白的走道灯光下,两个医生走在前面,伏雪华走在人群的最后。几个医生神色都很疲惫。   宋思衡朝伏雪华颔首示意,伏雪华缓缓抬起头来,却只见面色苍白,她摘下帽子后,两侧的鬓角都被汗湿透了。   走在前面的医生跟宋思衡打了个招呼:“手术比较成功。”   宋思衡点头致谢,然后又追问:“不过为什么今天手术时间这么久?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医生呼出一口气来,摘下了口罩:“手术过程还是有些波折,中间患者有两次出血。”   宋思衡一听心下便一紧,下意识往走廊深处看了一眼。   “多亏了伏主任,下手稳准狠,这才把人给抢了回来。”医生说起来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总算最后是有惊无险,顺利关胸了。”   伏雪华站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脸色越来越差。   等宋思衡回头想跟她说话时,突然听到旁边的医生惊呼:“主任!!!”   宋思衡猛地转过身去,伏雪华直挺挺地往地砖上倒去。他连忙一个箭步把人接住。   “可能是低血糖了!我去拿葡萄糖过来!”旁边的医生火速朝同楼层的护士站跑去。   半个小时后,杨晓北已经被顺利送进了ICU。   而晕倒的伏雪华被安顿到了医生办公室里,半靠在休憩的折叠床上,总算是恢复了意识。   宋思衡站在办公室的门边,看着办公室里的住院医生给伏雪华递上巧克力。   “伏主任,你没事吧?”医生战战兢兢地问。   伏雪华平复了下呼吸,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在手术室站得太久了,刚刚突然头晕了一下。”   住院医生还有些担忧,回头轻声说:“明天去楼下查一下体吧,免得有什么问题。”   宋思衡看向伏雪华,半晌后开了口:“谢谢了,伏主任。”   伏雪华先是一愣,然后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见外了。”   医生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宋思衡站在门外,看着漆黑的夜幕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折返回去往楼下走去。   ICU不让探视,宋思衡也没有再见到杨晓北。只是在医院里,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他只得暂时安下心来,回家休息。   市区的公寓他又有几日未回,家里冷清得很。原本靳书明约他今天出去喝酒,也被宋思衡拒绝了。一是他实在没那个心力,二是现在这个阶段他也不便跟靳书明有过多的明面上的接触。   宋思衡太久没有睡好觉,洗漱完之后躺在床上,竟只花了不到五分钟就沉入了睡眠。   -   杨晓北在ICU观察满了48个小时。宋思衡没办法进去探望,手机里只有护工偶尔发来的照片。   他看着面色仍是不太好,脸颊惨白没什么血色,漂亮的大眼睛眼窝又陷下去不少。   大多数时候,照片里的他还是闭着眼睛,似乎在沉睡。他穿着浅蓝色的衣服,躺在浅蓝色的床上,原本高大强壮的身体看起来薄薄一片。   周四的早上10点,术后的监护结束,护士将人送回了顶层的私人病房。   经过了两天的禁食禁水,医生总算允许杨晓北少量饮水。只是医生还不允许他大声说话,怕他心率再次飚高。   宋思衡一进病房,就看到他白着一张小脸跟护工打手势。   宋思衡走过去问:“你干嘛呢?”   杨晓北朝他微微皱了个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宋思衡注意到他手背青筋显现,淡青色的筋脉显得人更为虚弱。   “哎!”护工阿姨转头按下了他的手,“医生说了不让你随便动,这会儿伤口还没好。”   杨晓北叹了口气,捂住胸口的纱布往后仰了下头。   宋思衡走在床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问他:“不让说话了?”   杨晓北晃了晃脑袋,压着嗓子轻声回答:“医生不让大声说话,我现在只能这样。”   “ICU里面什么样?”宋思衡侧过头问。   杨晓北恍惚间摇了摇头,然后朝他撇了个嘴,做了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用很轻的声音说:“里面可冷了。旁边全是监护仪在滴滴滴……我隔壁床一个大爷挂着什么蛋白吧,哼哼唧唧了一晚上,害我做了一晚上噩梦。”   宋思衡刚想让他少说两句,人又开了腔:“我迷迷糊糊呢,就听护士跟旁边的病人聊天,说在这躺一天要两万多块,我恨不得站起来就跑。”   “神经。”宋思衡没有仔细看账单,但也知道杨晓北躺这两天远高于这个费用。   宋思衡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翻了翻相册,然后打开了一张照片,递到了杨晓北眼前。   “这什么?”杨晓北轻声问。   “我春节前去过立源体育馆。”   杨晓北的呼吸顿了顿,然后扫了一眼那张照片。照片上是立源的建筑外立面,只是人烟稀少,看起来有些萧瑟。   “里面现在什么样?”杨晓北看起来不在意的样子,眼神注视着别处。   宋思衡回忆了一下:“里面设施还是有点老旧了,不过泳池维护得还不错。”   杨晓北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是犹豫了两下,又把话吞进了肚子。   尘埃未落定,不可轻易立诺。   病床边的柜子上,搁着一个单据夹,上面是他这几日住院的开销金额,杨晓北转头无意扫了一眼,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   “我靠。”他差点咳出来。   “怎么了?”宋思衡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你可真有钱。”他对了对手指,垂眼望着自己的手背,然后又可怜巴巴地回望向宋思衡,“不会出院的时候要我还钱给你吧?”   宋思衡无语地笑了:“我不差你这点。”   “早知道那时候不逞能了,不把那块表还给你了。”杨晓北轻按了一下自己胸口的纱布,“我后来上网一查才知道,你那块表值十几万呢。”   “不还给我,你就准备卖了?”宋思衡瞥他。   “那不然呢?你都一脚把我踹了。我还留着那玩意儿当定情信物吗?”杨晓北一下没克制住音量,心率噌地就飚高了,差点把护士引过来。   宋思衡嘁了一声:“得亏没给你带走。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东西。”   两人拌了两下嘴,宋思衡也不多跟他废话了。人上午刚出ICU,别再一刺激又给他送进去。   很快,病房的门被人敲响,宋思衡透过小窗往外望了一眼,便走过去把门打开。   下一秒,李恪走了进来,他见杨晓北缠着纱布躺在穿上,朝他颔首示意。   杨晓北朝他轻轻挥手,惨白的脸硬是挤出一个笑脸来:“秘书哥好!”   李恪听到他那快断气儿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这什么意思?”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   “也不是,就是你叫我名字就行。我姓李,李恪。”   “好的,李秘书哥。”杨晓北连连点头。   李恪摸了摸耳廓,也不再纠正他了。   他转头看向宋思衡:“靳书明那边架构已经搭好了,要不我们出去聊?”   宋思衡坐在窗边,给他拉开一张椅子:“你带着电脑就在这里聊吧。”   李恪用余光瞥了杨晓北一眼,宋思衡明白他的意思:“没事。他不会多说的。”   杨晓北立刻正色,抬手给自己的嘴巴拉了个拉链。护工给他拿过了吸管水杯,杨晓北接过之后慢条斯理地喝起水来。   直到护工走出了病房,李恪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把屏幕推到了宋思衡面前。两个人大约聊了五分钟,宋思衡点了点头:“行,你就这么继续帮他推进。对了,徐朗那边你让线人继续盯着。”   李恪应了下来,很快收起了笔记本电脑,整理好自己的外套,朝两人点头后就离开了病房。   “徐朗?”杨晓北看向宋思衡,“是你那个什么师兄吗?你之前还怀疑我跟他有接触?”   “对。”宋思衡接过他手里的水杯,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   “你要搞他啊?”   “你怎么说得这么赤裸。”宋思衡看向他。   “我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的矛盾。 ”杨晓北抬起头看向天花板,“只要下次别把我拉下水就好。”   这句话一说完,宋思衡倒像是心里扎了根刺。   宋钦跟徐朗如何针对他,都不该跟杨晓北这个局外人扯上关系。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下肚子。两个人现在的关系有些微妙,进退两难。   倒是杨晓北垂头思索了许久,忽然问他:“不过我不明白,那个宋钦,不是你亲哥吗?他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为难你?”   “他去年来找你的时候,没有跟你说吗?”   杨晓北微微摇了下头:“去年跨年那天他突然出现,确实把我吓了一跳,但当时他只跟我说要给我钱,让我替他办事。办什么事也没说清楚,我就没答应,他接着拿比赛的事威胁我。我也不知道后面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杨晓北说完一长串,捂着胸口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才继续说,“你们不是亲兄弟么?至于闹成这样?”   宋思衡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眼:“他可能觉得,他的所有痛苦都跟我脱不了干系。”   “他嫉妒你?”杨晓北猜测。   “是,也不全是。”宋思衡再次想起那个夜晚宋钦在别墅北花园里跟他说的话,又品出了一丝别的意思,“嫉妒、恨、不甘,可能都有吧。”   宋思衡思忖了片刻,把宋平和宋钦的那些事挑挑拣拣ⓝ₣跟他说了一些。杨晓北听着听着叹了口气。   “这就是兄弟阋墙?”杨晓北舔了下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你还知道兄弟阋墙呢?你这词汇量不小啊。”   “你瞧不起我?谁还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了?我还知道恭喜发财、大吉大利、年年有余、风韵犹存呢。”杨晓北一段贯口说完,有些气喘,连带着心率又飚上去了。   “你快闭嘴吧。”宋思衡把水杯塞到他水里,吸管杵到了他鼻子下方。   杨晓北见他态度变凶,立刻环抱住胸口,哎了一声:“不行,不行,我一被人训就肋骨疼。”   “真疼?”   “真的疼,哎哟,钻心的疼。”他说着就皱起眉头来。   宋思衡被他脸上夸张的表情吓到了,一手扶住了他的脸颊,一手覆住了他的手背,整个人贴近了问:“哪一节疼?指给我看。”   宋思衡的睫毛几乎快蹭到杨晓北的脸颊,两人手心贴手背,温热的呼吸交错。   不过两三秒,宋思衡才意识到这氛围有些许不对。   他很快拉开了一点距离,伸手就要按响呼救铃:“我替你叫护士来吧。”   杨晓北却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埋进他的胸前,嘟嘟囔囔地说:“不用,不用,你就这样让我缓一缓就好。”   【📢作者有话说】   茶香四溢的小羊回来了。   上联:霸总小宋风韵犹存,下联:茶味小羊弱柳扶风。横批:来点海星更好☆.☆ 第49章 金屋藏娇   回到病房的第三天,杨晓北身上的管子被一根根撤掉。上午查完房后,医生看他刀口愈合得尚可,要求他尽快下地走动,防止伤口粘连。   但杨晓北人高马大的,即便因为手术瘦了不少,要护工一个人把他架起来还是有些费劲。到后来这活不知怎么就落到了宋思衡头上。   而杨晓北仗着自己的受害者身份,使唤起宋思衡来也是理直气壮。一开始还低眉顺眼瞧他,后来就蹬鼻子上脸:“过来,扶我。”   宋思衡也是难得的好脾气,走到他床边,抬起手臂把人架起来,再给人架到病房里侧的卫生间里。   长时间的卧床让杨晓北的身体有些僵硬,今天止痛药也刚好挂完了。虽然身上绑着固定的胸骨带,但动作一大也难免牵扯到刀口。   杨晓北刚下来走两步就开始倒吸凉气,皱起眉头定在原地,龇牙咧嘴,动不得半分。   “这么疼?”宋思衡反问。   杨晓北缓过一口气来才回答:“大哥,我是胸口被剌了一刀。不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说着,他又哎哟了起来:“不行不行,皮肤也疼,肌肉也疼,骨头也疼,没有哪一块是舒服的。”   宋思衡深深地吸了口气,将人顶了起来:“走吧少爷。”   卫生间的门被推开,杨晓北大大方方靠在宋思衡肩头,哗地扯下了裤子。   宋思衡啧了一声,然后避开了眼睛。   “怎么了?你不是见过么?”杨晓北体质虽虚但耍流氓的心不死。   “快点儿,要撒快撒。”宋思衡催促他。   “哎,哪还有人催人这个的?你越催我越出不来。”杨晓北跟个软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眼前的玩意儿没有半点动静。   宋思衡肩扛着他,感觉比在健身房做硬拉还累。   直到两分钟后,一阵淅沥的水声结束,杨晓北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行了小宋,送我回去。”   宋思衡瞪了他一眼,最后还只得照做,小心翼翼地把人架回了病床上。   很快,杨晓北术后满了一整周,除了心率偶尔还会有些不齐,他的各项血液指标基本达标。医生也不多留他了,很快就给开了出院单,叮嘱他半个月后来医院拆线,还要带至少三个月的固定胸带。杨晓北虽然活动不便,但前前后后已经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也是呆得快冒烟了,迫不及待地就想走。   医生前脚刚说完,宋思衡就来了病房。   “准备出院了?”宋思衡看他已经在护工的帮助下换上了便服。   “嗯。”杨晓北还不太能弯腰,只能紧绷着上半身,垂头缓慢地收拾自己的衣物。宋思衡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住院不过几日,原本合身的T恤竟也显得有些空空荡荡。胳膊微微抬起,明显感觉臂围比之前小了一圈。   杨晓北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心疼了?”   这话一出,宋思衡那点恻隐之心一下烟消云散。   他顺口问:“你回哪儿住?”   杨晓北把双肩包的拉链拉上:“还能回哪儿,出租屋呗。”   宋思衡微微蹙起眉头:“那个出租屋你就别回去了。不安全。”   “那我回宿舍住。”   “你现在这样你回宿舍?你上铺爬得上去吗?”   杨晓北吸了吸鼻子,乌黑的大眼睛比以前还要楚楚可怜:“没事儿哥,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大不了我让我队友每天抬我上去,一点儿也不麻烦,真的。”   宋思衡看他跟看狐狸精似的,但也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住我那儿去,可以吗?”   杨晓北啪地把背包放下了,朝他露出了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你说的啊,这回是你邀请我的。”   三月中下旬,江城的樱花开遍。   粉白的花瓣飘飘洒洒一路,杨晓北坐进了宋思衡的副驾,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樱花树。江城的春天比其他城市来得早,温度也比其他城市升得快。宋思衡见杨晓北穿着入院时给他带的那件厚外套,便默默伸手把车里的冷空调打开了。   伤口还没好,不能轻易出汗。   “这是去哪儿?”杨晓北意识到这不是回东郊别墅的路。   “我家。”宋思衡没有多说,踩下油门径直往前驶去。   车开过三个路口后向西转去,没多久之后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城市绿地,然后是一排崭新的公寓楼就矗立在眼前。   碳灰色的光洁外立面,超大的窗墙比,杨晓北不过抬眼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小区不便宜。   车开进了宽敞明亮的地下停车场。   宋思衡一把入了库,朝副驾的人说:“下车吧。”   杨晓北解开了安全带,但一时起不来身,捂着胸口有些吃痛。   宋思衡绕到了副驾那一侧,从外面替他拉开车门,然后伸出手:“来吧。”   杨晓北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借了把力才顺利下了车。   两分钟后,电梯轿厢门打开。杨晓北跟着宋思衡出了电梯。   宋思衡打开门锁,两人走进了公寓,室内的灯应声亮起。   杨晓北踏进玄关,往里打量了一眼,回头又看向宋思衡:“你之前是防着我啊,这么好的地方也不带我来。”   “对,就是防着你。”宋思衡也不说假话,“你不也骗了我好几个月吗?”   言下之意,都是骗子,都彼此提防着,咱们谁也没说谁。   杨晓北闻言撇了撇嘴,也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是他一拉开玄关的柜子,准备给自己找双拖鞋,却发现柜子最上层躺着一只很眼熟的手套。灰色的,上面还绣着一只白色的小绵羊。   杨晓北摇了摇头,有些得意地看向宋思衡:“啧,你果然心里还是有我的。”   宋思衡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下次别把什么破烂都丢在我车上。”   说完他就从杨晓北手里夺下了那只手套,重新塞回了玄关的抽屉,再啪地把抽屉合上。   一进公寓,杨晓北就开始四下打量,方方正正的大客厅边上倒是见着一个书房。其余的房间还不知在哪里。   杨晓北放下背包,给自己找了舒服的坐姿,缓缓靠到了沙发上:“哎,我晚上睡哪儿啊?”   宋思衡推开主卧的门,杨晓北也跟着进来,结果却被拦在了门口:“你不睡这儿。”   “不是,都这会儿你还跟我见外呢?”   宋思衡拍了拍他的胸骨固定带:“我怕压着你骨头。”   说完他往西走了两步,推开了一间次卧的房门:“你的房间。”   宋思衡早在出院时就做好了准备,他刚刚让家政上门来把次卧清扫干净,铺好了床。   杨晓北探头往里一看,房间倒是挺大,有个二三十平米,一张近两米的大床,窗边是米色的棉麻窗帘,里面靠墙一排浅灰色的衣柜,床尾处铺着一张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   “挺好,就是有点冷清。”杨晓北评价道。   宋思衡没有再理会他说的,而是转头帮他把行李拿了进来,顺带着把出院时医生开的一袋子药膏和口服药也拿了进来。   “这五盒,每日服用,频次都写在盒子上了。这个是促进伤口恢复的凝胶,两天打开固定带和纱布换一次药,用一个星期。”   “谁帮我换药啊?”杨晓北抓住他的手臂问。   “你也没伤到手吧?”宋思衡反问。   “啊,我这一扯又钻心的痛。”杨晓北捂住胸口,又捂住上臂,作疼痛状。   宋思衡叹了口气:“你去洗澡,洗完澡我给你换。”   这是第一次,宋思衡有些后悔自己家里没雇个长期的帮佣。   “行。那我就自己去洗澡了。”杨晓北抬起手臂,脱下了宽松的T恤,露出了被胸带束缚的上半身,比起之前确实苍白单薄了许多。   “我自己洗没问题的。”他重复道,语气显然意有所指。   “什么意思?你需要我帮你?”   杨晓北垂着眼睑,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要是实在不行我不小心术后感染了,再回去住一星期院就好了。真的没事的。”   杨晓北说着大有泫然欲泣的势头。   宋思衡这一天有叹不完的气。他旋即抬手把自己的上衣也脱了,扔到一边,然后拍了拍杨晓北的肩膀。   “去浴室吧。”   【📢作者有话说】   小羊:来和妲己玩耍吧ο(=•ω<=)ρ⌒☆   提前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嘻嘻~ 第50章 坦诚相见   宋思衡的公寓洗手间里安装的是防雾面镜,哪怕热水蒸腾、温度再高,镜子也依旧清晰,没有一点水雾。   比如此刻,花洒温热的水流打在了杨晓北的肩头,再往下是用减张胶布草草遮盖的胸膛。宋思衡透过玻璃镜子,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杨晓北在医院时也洗过澡,但都只是纯粹为了干净草草冲洗。他苍白的后背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宋思衡穿着一条缎面的睡裤,上身不着片缕,站在他身后,拿着花洒轻轻地替他冲洗,然后打上沐浴露的泡沫,柠檬味的。   两人身高差不了太多,再往下洗,宋思衡也得蹲下身子。宋思衡的头发会无意识地蹭过杨晓北的大腿,有些痒意,杨晓北憋住笑任他揉圆搓扁。   洁白的沐浴露泡沫顺着杨晓北的肌肉线条向下滑落,柠檬的清香绕在两人之间。然后是清澈的水流洒过,水珠飞溅,宋思衡身上也难免沾湿,发端和肩头都被水浸透。温热的空气里,两个人看起来都湿漉漉的。   虽然已经坦诚相对过无数次,但还是少有这种单纯目的的共浴。   宋思衡从来没照顾过人,此刻也是难得的轻手轻脚,耐下性子帮杨晓北把周身的寒气尽数洗去。   半个小时后,宋思衡从玻璃门外的衣架上抽出一条宽大的白色浴巾,哗的一下给杨晓北自头到腿裹上。   “怎么跟裹小孩儿似的?”杨晓北脸被蒙住,忙扯开浴巾透了口气。   “你本来就小孩儿。”宋思衡不再跟他多说,拍了拍他的后腰催促人出去,“回房间等着。我洗一下。”   等宋思衡洗完出来时,已经又是半小时以后。他换上了整套的睡衣,推开次卧的门,房间里却没有人。他转头又去了客厅,没有灯亮着,也没有人。   宋思衡心底一紧,这人不会又自说自话跑了?   转头就听见咔哒一声,主卧的房门打开了,杨晓北探出个脑袋来:“你终于洗完啦?”   “怎么跑我房间去了?”宋思衡朝他走去。   杨晓北没有回答,只是缩回了脑袋。   宋思衡只得推门回到主卧,而此时的杨晓北已经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光着上身等待他。   “侧过来。”宋思衡拍了拍沙发的扶手,示意他面对着自己。   固定的胸带拆除了,减张贴也被撕下,杨晓北的胸膛裸露在外,没有了任何的遮挡。这是宋思衡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他的手术刀口。   伤口还没有拆线,胸膛正中间盘踞着一条长约二十公分的红紫色伤疤,盘根错节的细小针脚,看起来像是一条虬结的蛇。   宋思衡没忍住盯着那道伤疤看了好几秒。   “怎么了?很丑吗?”杨晓北抬眼看他。   “没有。”宋思衡只是摇头,然后很快坐到了他面前,拿起了手边的凝胶。   他将凝胶挤在棉签上,微微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周围擦拭。冰凉的触感和棉签的刮蹭,杨晓北嘶了一声。   “弄疼了?”宋思衡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不是。有点凉。”   “凉没办法,受着。”宋思衡继续手里的动作,棉签自上而下,在伤疤周围游走。   期间杨晓北缩了缩肩膀,又被宋思衡一把把身板掰直。   没安静两秒钟,杨晓北又忽然笑了,忽然的颤动让宋思衡手里的棉签一歪,滑到了别处。   “干什么?”宋思衡有些没了耐心,抬眼盯他。   杨晓北眼底的笑意未散,看着他的眼睛:“你看这疤,像不像一条拉链。”   说着,他还做了个上下拉开拉链的动作。   宋思衡笑了一声:“怎么,你要拉开让我看看你的心脏?”   然后,他余光瞥见杨晓北喉结滚动,却没有接自己的话。两人之间竟一下无言。   “好了。”宋思衡把棉签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拍拍手起了身,“睡觉去吧。”   “我能不在那个房间睡么?”   宋思衡看向他:“你要在这睡?”   床是够大,但是挤下一个伤员还有些危险。   “不能吗?”杨晓北套上了T恤,一手撑着沙发扶手,回头看他。   宋思衡正在心里评估这个建议的可能性。杨晓北忽然扶住了额头,眉头皱起:“啊呀,我好像有点发烧。”   说完就钻进了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宋思衡忙把人揪了出来,摸了下他的额头,比自己的心还凉。   “骗子。”宋思衡扯开一边的被子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你对病人好一点。我这几天晚上在医院疼得迷迷糊糊,一直没睡好,还总是反胃想吐,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杨晓北说着说着还拿脑袋蹭他的手臂,可怜得像只流浪小狗。   “……”宋思衡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在他身侧躺下了。   房间里的灯光很快暗了下来,只留了一盏床头微弱的夜灯。   杨晓北背对着宋思衡躺着。   两人之间一开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后来是杨晓北先开的口:“我姑姑姓杨。”   他在主动跟宋思衡说自己的故事。   “嗯。”宋思衡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自己有一条渔船。可惜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出了个事故,有渔民违规捕捞,半夜出船把我们的船给撞了。”杨晓北说一长串话还是有些费力,“她掉进南江里,腿被撞伤了。”   宋思衡听着他的话,没有打扰。   “后来我就莫名其妙进了游泳队。说起来也好笑,本来我都没学上了。一次事故倒让我顺利上了学。”他说着说着思绪又飘远,“但是如果老天让我再选一次,我宁愿她没有伤到腿。我去哪儿上学都行。”   宋思衡不知如何劝解,只是轻抚过的他的肩胛骨。   “我原来不叫杨晓北,是随我生父的姓。后来我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去改的名字。”杨晓北的声音很轻。   “我知道。”宋思衡回答。   “你怎么会知道?”杨晓北猛地回头,一不小心扯到了刀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宋思衡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以为我是傻子?我就应该对你一无所知?”   “你调查我。”杨晓北哼了一声,然后很快回过味来,“不对,你就对我这么感兴趣?”   “呵。你防着我,我也防着你,知己知彼,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杨晓北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憋着不再说了。   “然后呢?”宋思衡却往下问。   “然后什么?”   “你改了名字之后怎么去的江大。”   杨晓北轻叹了一口气。   “很累。白天找地方训练,晚上还要去辅导班上文化课。其他科目还好,数学我是真学不会,脑子一团浆糊。我之前跟你说考了69分都是吹牛的。模拟考我最多考了50来分吧。”   听到这里,宋思衡没忍住笑了。   “你嘲笑我。”杨晓北咬着后槽牙不愿再讲,“算了。”   “没有。数学不好的人多了,能考五十分也很厉害了。”宋思衡昧着良心宽慰他。   “其实主要还是训练,我以前百米游进50秒非常轻松,但是那次手术之后第一次下水,差点连达级标准都游不进去。后来的三年也是这样,感觉手脚都不是自己的,找不到以前发力的感觉,水感也差了很多。”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声由远及近,最后落在了窗边。   “后来是怎么游进去的?”   “硬着头皮游。”杨晓北陷入了回忆,“我跟市里那帮五六岁的小孩一起训练。他们怎么游我也怎么游。但是……”   “但是什么?”宋思衡继续追问,面前的人却不再往下说了。   只有淅淅沥沥的白噪音缠绕在房间四周。   杨晓北平复了好几下呼吸,昏暗中,宋思衡忽然感觉身前伸来了一只手,手心有些凉意。那只手牵起了宋思衡的手腕,然后搭在了自己的腰侧。   宋思衡察觉到,此时的姿势像是他从身后搂着杨晓北。他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收回手。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杨晓北才闷闷地开口:“又下雨了。”   然后是更轻的声音:“为什么认识你以后总是下雨呢?”   宋思衡的手仍扶在他的腰间:“江城本来就雨多,你怪我?”   宋思衡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却没了声响,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微弱的夜灯下,橙黄的光线笼罩在两人肩头,他看到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和雨滴缓缓降落的频率相似。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当然更重要的是,年初五发大财!!!   (请个假,我重感冒了,有点卡文写不动了,周五请一天假,周六回来更新。感谢) 第51章 你眼中我是谁   杨晓北住进公寓后,宋思衡立刻让李恪安排了一个家政帮佣,白天在家里帮忙做些家务照顾杨晓北,晚上六点就下班,不住家。   宋思衡之前断断续续去过几趟公司,事情也越积越多。这下杨晓北的情况稍微稳定下来后,他也就重新返岗投入工作。   李恪两头顾着,倒是忙得不分白天黑夜,人也见疲态。   这天工作日的上午,他跟宋思衡开完一个周例会之后,总算是得了一点空闲。两人一齐回到了办公室。   李恪正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整理会议纪要,一旁的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他点开一看,却沉默了许久。   他犹豫了几分钟,最后仍是走到了宋思衡桌前,将那则消息递到了宋思衡眼下。   “宋平复岗了?!”宋思衡看清楚屏幕上那两行字后,蹙起眉头。   “对。”李恪点了点头,“看来宋钦的计划没有成功。举报信的事被压下来了。”   宋思衡垂眸沉思了片刻:“宋钦那边呢?还有新线索吗?”   李恪摇头:“没有,石沉大海。”   宋思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手掌撑着办公桌:“我明天去一趟明安医院。”   李恪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倏地抬头:“......你还是不要过去为好。”   “为什么?”宋思衡不解。   “你去了他对你防备更重。”李恪思忖后,“如果真的要去套他的话,我去吧。”   宋思衡看向他:“你,没问题吗?”   李恪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摇头:“没事。”   -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李恪托人办好了复杂的探视手续。明安医院严格控制探病的人数,需要提交非常繁多的材料,才能得到批准,而且探视时间也有严格的限制。   院区坐落在江城的西郊,占地面积极大,人迹罕至。   在此之前,李恪只是耳闻有这么一个精神病院,却从没有来过。而当他驱车开进院区时,才发现这里比他想象得更加冷清、阴森。   医院四周被雪白的高墙围住,墙顶扎着三排通电的铁丝网。院内只有固定的区域有绿植,植物也多是柔软枝干的小灌木,没有一棵高大的乔木。   车被安排停在了靠近围墙的地面停车场上,引导的工作人员等李恪下车后,便领着他往住院区走去。   李恪往里走了数百米,才看到一栋孤零零的建筑物。灰白的外墙,大约只有三四层的高度。所有对外的窗户都被封闭着,共通的走廊也被高大的护栏拦起。站在楼下抬头望去,根本看不清病房里的情况。   “宋先生住在一楼最里面那间109。”工作人员跟李恪叮嘱后,把人送到了走廊就先行离开了。   李恪点了点头,独自向里走去。病房的墙体很厚,但依旧能听到一些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哀嚎。   李恪原先跟宋钦的看护一直保持着联系。这一日对方知道李恪要来探视,也就早早站在门外迎接他。   两人碰面后,点头问了个好。   看护先开了口:“李先生。”   他们并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往外走了两步,靠着走廊的护栏交谈起来。   李恪问:“他最近状态怎么样?”   看护笑了笑:“宋先生这几天状态好多了。他刚来的时候比较抗拒,有过一些过激的举动。后来经过系统的治疗以后,这几天行为举止都缓和了很多。我们下午放风活动的时间,他喜欢在那里呆着看小鸟。”   李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片小小的花坛,旁边有一张棕色的木质长椅。而所谓的小鸟,不过是花坛边围墙上偶尔盘旋来的黑乌鸦。   “对了,他最近还开始写日记了。”看护补充道。   “日记?”李恪抬眼,“写了什么你知道吗?”   “那就不清楚了。每天下午他看完花草小鸟回去后,都会写上几句。不过您放心,他写东西我都会在旁边守着,我们也担心他拿纸笔之类的东西出什么意外。”   李恪点了点头:“走吧,你带我进去。”   看护嗯了一声,叮嘱道:“每次探视限时半个小时,到点了我会去敲门。到时候麻烦您出来。”   “知道。”李恪点头应下。   病房的门很厚重,上方的玻璃小窗也被金属杆封起。整个房间看起来密不透风,像是铁盒子。   看护拿出了钥匙,把门打开。一声轻响后,李恪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宋钦。   病房里非常干净,雪白一片,一张孤零零的病床,一张圆角的椅子。宋钦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几乎快融进了墙面里。屋内没有一件尖锐的危险物品,连窗台都被打磨成了钝角。   宋钦背对着门口,只露出一个背影。   听到门响,宋钦没有回头。李恪缓步走到了他身侧,看护走到了门外,重新把门关上。   宋钦这才缓缓转过头来:“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声音很轻,鼻梁上空空如也,没有架着那副他惯常戴的眼镜。李恪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眼镜并不在那放着。   宋钦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竟轻笑了一声:“他们怕我拿玻璃自残,进来第一天就把眼镜没收了。”   李恪没有接话,喉结滑动了一下,才开口:“春天到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选这句话做开场白,可能是方才驱车来的路上,满街飘洒的樱花瓣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里没有春天。”宋钦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   来之前,李恪打了无数次的腹稿,为这场对话做准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站在这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脖颈。   “宋平复岗了。”   李恪没有想到,宋钦会主动跟他说话。   “你知道了?!”   宋钦看着窗外,弯了下嘴角,看不出是悲是喜:“举报信被人查出来是我寄的。宋平找明安开具了我的精神疾病鉴定。你说,一个精神病人的话,谁会信呢?”   李恪的双拳紧攥,目光停留在宋钦头顶的发旋。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但是你不能一直活在对过去的怨恨里。更不能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宋钦冷笑了一声,看向他反问:“我活在怨恨里?”   李恪看着他的眼睛,没有接话。   “我不是活在怨恨里,我就是怨恨本身。”宋钦紧咬着下唇,直到尖利的齿缘把嘴唇磨破了一道口子,沁出了丝丝血迹,然后继续自顾自地说,“我妈不是意外去世的。她是得了精神病,烧炭自杀的。”   没等李恪反应过来,宋钦就回过头来:“宋平没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把她生生逼成了精神病。最后她烧炭自杀了,宋平这个畜生还要把责任推脱到我身上。说是我误锁了门锁,让我妈在卫生间意外去世!”   “他骗了我三十年。三十年!每一天我都活在她死去的阴影里!而他呢,去完美国回来就火速结婚了。伏雪华是带着孕肚结的婚。你让我怎么调整心态?”   李恪深呼吸之后沉声道:“但这一切跟宋思衡没有关系。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听到宋思衡的名字,宋钦顿了几秒,然后垂头低声重复:“宋思衡.......宋思衡......”   然后李恪低头看到地面出现了一滴水渍,紧接着又是一滴。   啪嗒,啪嗒。   宋钦的肩膀微微颤抖,白色的衣服把他的肩膀裹得更紧,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消瘦得多。   “对,你们都没有错。宋思衡也没有错,错的是我......”地面的水渍越来越密集,深色的圆点像是他语句之间的顿点。   他吸了吸鼻子,喉头似乎被哽住,过了好几分钟,他才在沉默中重新开口:“一杯温水。”   李恪以为他想喝水,下意识回头望向门外的看护。   “我的书桌上,总是会出现一杯四十五度的温水。”宋钦这才仰起头来,“冬天一杯温水会在十五分钟内凉透。”   李恪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宋平监视了我三十年。他利用我对我妈去世的愧疚,把我的生活控制在每个十五分钟里。”宋钦的眼神变得冷漠,“他知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他的秘密就有被拆穿的可能。所以他要事无巨细地压制着我。”   “我为此努力了三十年,想成为他最听话的孩子,但是到最后我发现这根本就是个骗局。”   说到这里,他倏地抬头跟李恪对视:“你说在他眼里,我算什么?是。你们每个人都没有做错,那我呢?有谁关心过我的死活?宋思衡.......宋思衡他逃出这个家的时候,有回头看看我吗?”   “在他们眼里,我算什么?你说,你说啊,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你帮我回答!”宋钦的手指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几乎快给自己勒出一道血印来。   宋钦的眼睛爬满了血丝,嘴角不停的颤动。   李恪的呼吸声也开始颤抖,他无法再忍耐下去,声线一下拔高:“你问我,你算什么?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宋钦被他的声音吓到了,一下愣住了,木怔怔地回看他。   “我呢,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李恪把自己闷在心里许久的问题问了出口。   话音落地,他心底却像是被针扎过一样疼。   门口的看护忽然敲了敲门:“李先生, 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恪僵住了,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用手掌按压一下自己的眼眶,朝着门口说:“没事。你先出去。”   看护不放心地往里看了两眼,才把门重新关上。   病房里复归寂静。窗外有风吹过,墙角的灌木丛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宋钦躲开了他的视线。   直到五分钟后,看护敲响了房门:“李先生,探视的半个小时到了。”   宋钦视着窗外,重新开口:“你走吧。”   李恪的脚步没有动。   宋钦继续低声说:“我知道你来这一趟的目的......我会,如你所愿的。”   说完他遍背过身去,用手背快速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再没有回头。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李恪独自走到了门外。院区里没有樱花,只有被风吹落的叶片,在草坪上轻轻滚动,最后被掩埋进更深的土地里。   【📢作者有话说】   开工了开工了~~ 第52章 你轻一点   宋思衡回公司处理完遗留的事务,再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周末的清晨。   家里被打扫得很干净,地面反射着窗外柔和的天光。宋思衡还没有吃早饭,他没有先去餐厅,而是转身先进了主卧。   主卧的窗帘被拉得紧紧的,密不透光。   昏暗中,宋思衡看到床上有一个人影,躺得歪七扭八,整张脸都蒙在被子里,只有一撮头发露在了外面。   宋思衡叹了口气,走到了床边,轻手轻脚地沿着床沿坐下。   床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眉头舒展,闭着双眼仍在沉睡中。出院之后,杨晓北似乎就很少再做噩梦了,睡眠质量也比之前要好了不少。   宋思衡把被子微微拉了下来,杨晓北的脸也随之露了出来。   屋子里温度比医院高一些,几日休整后,杨晓北的脸颊也有了血色,不再是单纯的惨白。   浓密的睫毛轻轻搭在下眼睑上,昏暗中五官的轮廓却格外清晰。他下唇饱满,唇部也不再干燥,嘴角微微翘起,不知梦到了什么美梦。   宋思衡没有忍住,轻轻地伸出手指,蹭了一下他的下唇。他从未觉得这张脸如此诱人。   床边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推送消息,屏幕亮起,微弱的亮光正好照在他的面庞,像是在这张漂亮的脸上抹上了一道高光。   宋思衡感觉喉咙有些干涩,手指停留在他的脸侧无法动弹。   很快,床上的人忽然侧过了脸去,背过了身子,将被子重新卷到了头顶。   宋思衡这才清醒过来。   自己真是太困了,怎么会对一个病号产生.......   在杨晓北苏醒之前,他忙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出了卧室,转身去了餐厅,拉开了冰箱的门。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宋思衡长舒一口气。   冰箱里东西不多,家政每日都会买适量的菜,当日就煮完,不会过夜。今天是周末,冰箱里也没什么吃的。冷鲜层只剩下一瓶鲜牛奶,两颗苹果,一包吐司和几颗鸡蛋。   宋思衡最后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端着坐到了餐桌旁。   不过三五分钟后,走廊里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杨晓北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和运动短裤,正扶着墙壁缓步往前走着。   “醒这么早?”宋思衡问。   “没太睡好,你刚回来我就听到了。”   宋思衡莫名心底一紧,方才自己的举动他也察觉了吗?   但是最后他只是说:“我开门把你吵醒了?”   说着杨晓北已经沿着走廊走到了餐厅里,拉开了椅子坐到了他身旁,瞥了宋思衡两眼:“怎么熬这么晚?去泡吧了?”   “我是那种人吗?”宋思衡回看向他。   “你怎么不是?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忘了?”杨晓北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   “随你怎么想我。”宋思衡转身重新走进了厨房里,从冰箱里拿出了一颗苹果,草草冲洗了下就扔给了杨晓北。   苹果从一米外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向下坠落,杨晓北连忙伸手接住。   “你也不怕砸到我伤口,心真狠啊!”杨晓北说着拿起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我看你这精神头快好透了。”   这几天杨晓北恢复得确实不错,期间宋思衡替他换过两次药,伤疤已经结痂掉落,纱布已经彻底摘下,疤痕的颜色也从红紫色变成了淡褐色。只是他日常行动还是略微不便,走路动作大了还有些疼痛感。   “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你就是心狠手辣。”杨晓北三下两下将那苹果啃完了。   “是,我是心狠手辣。你有本事再去找更好的金主去,看看别人对你够不够温柔。”宋思衡显然还记得那日在麦当劳杨晓北说的话。   “哎,你不是水瓶座吗?怎么也这么记仇?”杨晓北拍桌子就想站起来,结果一下扯到了胸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思衡嘴上说得凶,但看到他那副样子,还是起身扶住了人,轻抚了下他的后背。   “要紧吗?”   “啊,要紧要紧。”杨晓北说着就往他怀里倒,脑袋紧挨着他的脖子,恨不得整个人缩进宋思衡的怀抱里。   宋思衡不傻,自然看出他的演技。但也懒得拆穿,把人架到了沙发上,摊开右臂任他靠在自己怀里。   杨晓北没憋住笑出了声:“可以,你还算合格。”   宋思衡一看他那没皮没脸的样,立刻抽回了手臂,作势要起身。   结果杨晓北拽住了他的手臂,抚上了自己的T恤。   “什么意思?”宋思衡不明白他的动作。   “我这两天感觉有点奇怪。”杨晓北拉着他的手,隔着T恤的布料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怎么奇怪了?”   “可能是手术伤到神经了,我这里感觉麻麻的,没什么知觉。”杨晓北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小圈儿。   宋思衡以往也做过外科的小手术,大约能明白那种感觉:“伤口修复需要时间,现在有点麻木也正常。”   只是话虽这么说,两人的手却还交叠在原处。   “你摸摸看呢?”杨晓北垂着眼睛,带着点乞求的语气。   宋思衡的喉结滚了下,拇指轻轻在他画圈的那块区域抚摸了下:“是这里吗?”   隔着布料也能感觉到皮肤的弹性,温热的体温透过棉质纤维传递到了掌心,惹得人心里发痒。   “对。”他微微点头,然后抬起眼睑看向宋思衡。   那双眼睛乌黑,水汪汪的,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宋思衡猛地甩了下头,然后很快抽出了自己的手掌,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怎么了?”杨晓北明知故问,把脸凑近,“不会是这样就有反应了吧?”   宋思衡再看他的表情,一下明白过来,这人摆明了就是在捉弄自己。   没等宋思衡反驳,杨晓北就撩起了袖子,叹了口气。   “我肌肉掉了很多。”杨晓北露出了自己整个上臂。   宋思衡一看,这胳膊确实比初见面时要细了一圈。   “不知道是不是也是神经的问题,总觉得胳膊这里也很麻。睡觉的时候也不太舒服。”   一个人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吗?事实证明,会的。   宋思衡心底又有些不忍,抬手给他捏了捏胳膊:“侧过去,我看看。”   杨晓北忙转过身子,将一侧手臂递到了宋思衡面前:“你帮我按摩按摩。”   杨晓北现在下起指令来也是理直气壮了。   原先在北市出差时,是杨晓北给宋思衡按摩。现在两人的身份来了个颠倒。   宋思衡架起一条腿,抬起了两只手,替他仔细地按摩每一块肌肉。杨晓北的肩膀很宽,虽然手臂瘦了一些,但肩胛骨两侧的肌肉依旧隆起。   宋思衡哪里干过这种活,手下也没个轻重,一不小心就给人捏疼了。   “哎,哎——”杨晓北又鬼叫起来,“按一下这里,你轻一点啊,你这手劲怎么比筋膜枪还厉害?”   宋思衡自认理亏,只得收了收力气,然后说:“我给你找个理疗师吧,我也不专业,再给你捏坏了。”   杨晓北却直摇头:“不用不用,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宋思衡心想,你这比让我花钱更难受好吗?   两人拉拉扯扯,外面太阳都出来了。客厅的窗帘大开着,刺目的阳光钻进室内,大喇喇地撒在地板上。   宋思衡看了一眼旁边的病秧子,想起他这一大早只吃了一颗苹果。   “要吃点什么?”宋思衡问。   “你订餐吗?”   “我去做。外面的东西还是重油重盐,你也不能吃。”今天是周末,家政不用上门,宋思衡琢磨了一下,给他点外卖也有点奇怪。   “你?能行吗?”杨晓北瞥他。   杨晓北这不质疑还好,一质疑宋思衡倒来了劲:“我怎么不行?谁说我不行?”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虚的,宋思衡从小就没做过什么家务,留学的时候要么是外食,要么就蹭当时室友的饭吃。对他来说,别说做饭了,能把燃气灶顺利点着就已经是撞大运了。   宋思衡行云流水地起了身,然后砰地把厨房的玻璃门关上,背对着门站在灶台前。   冰箱里的食材,挑挑拣拣也只有两颗鸡蛋能用。米罐里还剩一些大米。   宋思衡在心底盘算了下,做个煎鸡蛋,再加个白米粥应该问题不大。   但半个小时后,宋思衡发现做饭这件事,什么公式和方法论好像都不奏效。明明他是看着时间,量好了水量,为什么还能把米粥煮成了锅巴?!   杨晓北见他许久没有动静,走到厨房门口,拉开了玻璃门:“怎么了你?把灶台点了?”   宋思衡后脑勺挂着三根黑线,没有回头。   等杨晓北走到他身后,看着锅里硬邦邦的白米饭,很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扯着伤口了又开始哎哟。   宋思衡一记眼刀飞了过去:“很好笑吗?”   杨晓北硬把笑憋住,捂着胸口朝他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宋思衡不知该如何再接话,只能甩下那口锅,闷不吭声地走回了餐厅。   杨晓北却不在意,拿起一旁的锅铲,给自己盛了一碗厚厚的锅巴,端到了餐桌上,大喇喇地坐下了。   “你怎么知道医生让我多吃粗粮啊?这个好,还能锻炼我的咬肌。”   宋思衡自然听得出来他的阴阳怪气,转过脸去再不搭话。   杨晓北咬了一口硬邦邦的米饭,硬是嚼了七八下才勉强咽下一口。结果吞咽得太急,一下呛到了气管,杨晓北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宋思衡看不下去了,伸手帮他拍了拍背:“算了,要不还是别吃了。”   杨晓北的脸憋得通红,过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摇了摇头:“不是。不光是吃的问题。”   “什么意思?”   “我现在呼吸还是有些不顺,偶尔还会心率加快。有时候睡着觉会感觉有点闷。”   宋思衡思忖片刻,想起了什么:“术后还需要做一些心脏康复的训练。这个就跟小孩学走路一样,得慢慢适应。”   杨晓北点了下头:“回头我自己想想办法吧。”   “不用。之后我可以帮你联系专业的康复机构。从呼吸训练开始,到肌力训练,他们有全套的康复治疗课程。你到时候去.....”   宋思衡话还没说完,桌面上的手机却忽然开始振动,他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宋思衡以为是骚扰电话,先是按了挂断。   但那头不过半分钟后,又拨了过来。   宋思衡只得按下接通,拿起了手机。杨晓北见状也收了声。   “喂?”   “您好,请ⓝ₣问是宋先生吗?”   “嗯,我是。”宋思衡一听对面的语气,确实不像是推销电话。   “您跟我们预约的心脏康复训练服务下周就要开始了,第一疗程的话.......”   “等等。”宋思衡听得一头雾水,“你们是哪家机构?我怎么不记得我预约过这个服务?”   “我们是国内顶级的心脏康复医疗中心。我们这边确实登记了您的预约。而且这次预约并不是对外的,只有少量的内部名额能参与,您这边也已经完成了全部费用的支付。我们的团队成员特地从海外赶回来了,应该不会出错才是。”   宋思衡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他刚刚不过是口头计划了一下,怎么这就敲定了?   但这通来电说得言之凿凿,让宋思衡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但是我确实没有预约过。”   “啊......”那头停顿了片刻,又有纸张翻页的声音传来,“您确实是宋先生没错吧?”   “我是姓宋。”   “您之前在江大的研究项目,不还跟我们康复中心有过合作吗?也是因为这个合作,我们才能给您这个内部名额的......”   嗡——   宋思衡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个宋先生是谁。   【📢作者有话说】   重要消息:今天开始日更哈,还是每天晚八点,不见不散~   感谢大家一路追更和评论~再次乞讨海星,嘿嘿 第53章 句点   周一一大早,李恪驱车赶到了公司。今天上午有两个高层会议安排,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李恪大步往办公室走去,前台却从身后把他叫住了:“李秘书!”   “怎么了?”李恪停下脚步回头。   “这有你的快递,记得拿一下。”前台指了指旁边快递柜最上面的一层,“是加急特快,刚刚快递员来说寄件人务必让你亲自拆封。”   “好的,谢谢。”李恪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柜子前找到了自己的快递。一个不大的纸盒子,他掂量了一下,里面东西也不多,大约是什么纸册子之类的。   他扫了一眼快递盒上的底单,上面没有写寄件人的姓名,也没有详细的地址。   李恪有些奇怪,猜测可能是某家公司寄来的宣传册。   他也没多想,拿着盒子径直走回了办公室,拉开抽屉,把快递盒子扔了进去,顺手再把抽屉关上。然后他就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准备开始办公。   开机动画刚刚跳出,宋思衡就拉开了办公室玻璃门,走了进来。   “一会儿十点有个会?”宋思衡问。   “嗯。会议的大致议程昨晚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可以看一眼。主要是跟研发过一下Q2的开发计划,还有市场部那边有个汇报需要听一下。”李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衬衫领口就开始工作。   杨晓北这档事没出之前,李恪已经脱了岗,去协助靳书明了。但杨晓北入院后,李恪又不得不回到原本的秘书岗,接替宋思衡处理日常事务。   “好的。”宋思衡点了点头,便朝里侧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对了。”宋思衡刚坐进工学椅,转头又问,“你周六去过明安医院了?”   “去了。”李恪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什么态度?”   “他情绪不太好。”李恪抬眼望向宋思衡,“不过他主动提到了宋平。他知道了宋平复职的事,似乎对他打击很大。”   宋思衡微微蹙起眉头:“其他的呢,没说?”   “他还提到了他的生母......”李恪说完摇了摇头,“其他就没多说什么了。”   宋思衡把黑色的钢笔在手里转了两圈,还是把笔丢在了一旁,走到了李恪的桌前,敲了下他的桌面:“周末发生了一件怪事。”   李恪抬起头来:“什么怪事?”   “我接到了一家心脏康复医疗机构的电话,说是有人帮杨晓北预约了一套康复训练。对面说预约人姓宋,在江大任职。”   “宋钦?!”李恪疑惑地皱眉。   “是。只能是他。”宋思衡用手撑住桌边,“你周末过去的时候,他提到过杨晓北吗?”   “没有。”李恪先是摇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但他说到过你。”   “他说什么?”   李恪短暂地回忆了下:“他说,你们都没错,错的是他......”   宋思衡一下愣住了。   话音刚落,李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僵在桌面一动未动。然后,他哗地拉开了抽屉,取出了那个快递盒子,而后从桌边找到一把美工刀,将盒子拆开。   快递纸盒里的东西很少,最上面是一个银色的长条眼镜盒,下面摞着两本笔记本。   李恪拿出那个眼镜盒,小心地打开一看,先是盖着一块米白色的绒布,拨开绒布,下面躺着一副窄边镜框的眼镜。   这副眼镜李恪再熟悉不过,它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那人的鼻梁之上。李恪的手指不自主地有些颤抖。   眼镜盒下面,是一本墨绿色封皮的厚笔记本,李恪取出了那个本子。翻开扉页后,上面写了两个字:宋钦。   而这本笔记本的下面,还有一本牛皮纸封面的老笔记本,纸张很薄,看起来有很长的年头了。封皮磨损很严重,但依稀能看到上面有两个清秀的字迹:林佩。   “宋钦的东西?!”宋思衡不解,“他为什么把自己的东西寄给你了?”   李恪的嗓子忽然有些干涩,停顿了好几秒没有说话,然后他很快找出了自己的手机:“我联系一下他在明安医院的看护。”   电话响了四五声后,对面才接了起来:“喂?李先生。”   “你好,请问宋钦现在在病房吗?他人怎么样?”   “现在?今天是院里的公休日,就给病人放假了,昨晚他就由专人接回家了。”   “他回家了?!”李恪握着手机的手有些不稳。   “是的,您找他有事吗?要不您联系一下他家里人?”   看护的话还没说完,李恪就挂断了电话,手抖如筛糠,他转头看向宋思衡:“不好,宋钦可能要出事!”   宋思衡先是怔住了,然后立刻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大步往外走去:“你跟其他高管说一声,上午的会我不参加了!”   李恪点头后急忙跟了上去:“我线上跟他们说就行,我跟你一起去!”   宽阔的楼道里响起了两人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宋思衡走到了自己的车边坐进了驾驶座,李恪跟着进了副驾。   “给我妈打电话,快。”宋思衡吩咐。   李恪应下,然后拨通了伏雪华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十几声,却始终无人接听。他挂断之后继续拨打,然而一阵嘟嘟嘟声后,对面响起了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宋思衡一路猛踩油门,十几分钟后总算赶到了花园别墅的小区门口。   然而,等他赶到自家那栋老楼前,却发现门口已经停着两辆警车。警车的灯光闪烁,警笛声响彻四周,老房子的周围被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小区里已经有不少路人围了过来,绕在警戒线外窃窃私语。   但周围声音嘈杂,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李恪坐在副驾,隔着挡风玻璃看着眼前的一切,脑袋里乱成了一片毛躁的雪花。   宋思衡一个甩尾将车泊在了屋外的小路边。宋思衡下车后,李恪也急忙跟着下了车,只是脚步有些不稳,差点平地摔了一跤。   门口有警察进进出出,每个人看起来都行色匆匆。宋思衡沿着警戒线外搜寻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伏雪华的身影。按照常理今天是周一她不用出诊,这个时间点应该在家才是。   李恪跟在宋思衡身后,绕着别墅的院子跑了一周,两人都气喘吁吁。最后才在北花园的角落里看到了伏雪华的身影。她旁边站着一个女警官,似乎在跟她问话。   伏雪华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长袖衬衣和一条黑色的家居裤。她站在院子外围的篱笆边,面对警官的问话,嘴唇嗫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宋思衡连忙走了过去,朝那警官问道:“警官,请问下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警官这才抬头:“你是?”   宋思衡连忙指了指伏雪华,又指了指自己:“我是她儿子。”   女警官叹了一口气,对上他的视线:“上午我们接到了一个自称是宋钦的男士来电,他说自己要投案自首。然后我们半个小时前赶到了这里......”   女警官忽然停顿了两秒,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他怎么了?!”宋思衡已经等不及了,催促道。   一旁的伏雪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指缝间有眼泪簌簌地淌下。   她声音嘶哑,喉头哽咽:“宋钦......在卫生间烧炭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任务字数比较多,一会晚上11点应该还会更新一章。 第54章 往日回响   正值春日,江城却迎来了灰蒙蒙的两个阴雨天。一场雨后,樱花尽数落地,碾进尘土。   警方调查结束,排除他杀。宋钦被安放进了冷冰冰的透明棺木之中,心脏永久地停止了跳动。   关于宋钦的离世,伏雪华并没有说太多细节。宋思衡见她双眼赤红,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也就没有再往下细问。   而宋平只在调查时出现了半个小时,之后又不知去向。   伏雪华请了长假停了诊,她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木怔怔地坐在客厅最西侧的椅子上,长久地盯着楼梯的方向。   秋姨还正常在家里帮忙,做饭、洗衣、归置宋钦留下的衣物、书籍,只是再不敢再在伏雪华面前提到“钦”字,哪怕是同音字都不敢再说一次。   前些日子秋姨没有料想到这大好春日也会降温, 便把老宅里的暖气阀门关了,此刻才察觉出一丝阴冷来。   李恪已经陪着宋思衡在老宅守了两个整夜,宋思衡说这件事与他无关,劝他回家休息。李恪却固执地接连拒绝。   而那个快递寄来的纸盒子,就那样放在了宋思衡的车后座,李恪一直没有勇气再次打开。   “你要是真的想看,就去看吧。”宋思衡跟他说,把车钥匙塞进了他手里。   李恪抬起疲倦的面庞,跟宋思衡对视了一眼。他继续枯坐了十几分钟,然后在客厅的时钟敲响时,一个人孤零零地起身走回了车里。   别墅的南面有个朝阳的大花园,早年伏雪华购置了两排木质长椅和一把白色的遮阳大伞,放在了花园东侧。只是从宋思衡搬出这个家之后,那两排长椅便再也没有人坐过。   李恪把车解锁,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他拿起了那个轻飘飘的盒子,走回了花园,坐到了其中一张长椅上。   老宅时不时有人进出,脚步匆匆,人影憧憧,他置若罔闻。   两日的阴雨,纸盒子的外壁似乎也有些绵软潮湿。李恪垂头片刻,才默默地拆开了盒子。他先是将那个眼镜盒放到了一边,然后取出了最下面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旧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上有淡淡的两个字:林佩。   这个名字李恪从没有听宋钦提起过。但他知道那是谁。   本子翻开后,薄薄的纸张上粘贴了不少插页。李恪垂眼一张张翻过,都是很古旧的就诊记录,来自湾城大大小小的各家医院。三十多年前的医疗水平不算高,对林佩的诊断结果各不相同。但大多都开具了精神类的药物。   再往后翻去,最后一页,是一张已经模糊不清的鉴定书。   林佩,女,34岁,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薄薄的笔记本上爬满了一个女人多年的痛苦。李恪指尖颤抖,不忍再看,他缓缓合上封面之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打开了那本新一些的墨绿色厚笔记本。   这本日记约有两三百页。第一页起始于2010年。十几年的跨度,墨水从淡到浓。   李恪翻动纸页,每一天的记录都很短。   ——2010年10月9日。   “睡不着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在疼。我恨我是罪人。”   ——2010年12月15日。   “讨厌喝温水。为什么要一直监视我,像看只狗一样看着我?!”   ——2010年12月31日。   “又要跨年了,毫无意义。每一年都是一样的重复。想回湾城,但是那里大概也不会有人欢迎我。”   ——2011年1月3日。   “重新回学校了,感觉又能呼吸一会儿。晚上也终于睡得着了。”   李恪再往后翻动了好多页,大多都是相似的表述。纸上偶尔会出现宋平的名字,又被黑水笔大力地划掉。   直到2013年,十年前的某日。忽然有一页上出现了无数个“宋思衡”。   笔画的轻重不一,一开始还是比较工整的楷体,而到了后两排,字迹逐渐变成了潦草的重复。最后一行的“衡”字,似乎被水渍晕开,只剩下一个双人旁还勉强能看清。   再之后的页码,被撕去了两张。李恪翻到最后,也没有找到这遗落的两页。   日记再次续上,最上方的日期已经跳跃到了2013年的夏天。是李恪高中毕业的那一年。   ——2013年7月26日。   “第一次发现橘子汽水还挺好喝的。”   与其他日记不同,这一页的旁边粘贴了一张三寸的照片。李恪辨认出来,照片是他们十年前去海边露营的那个傍晚。照片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太阳缓缓从海面降落的一瞬间。整个海面被染成了橘色。   那天他取过一瓶被颠了一路的橘子汽水,起开瓶盖却被气泡喷溅了一手,最后那瓶汽水被他遗落在了海滩上,是宋钦帮他喝完的。   李恪吸了吸鼻子,强忍着眼眶的酸痛继续往下看。   ——2013年8月31日。   “为什么他可以离开这个家?为什么我不可以?”   ——2014年1月30日   “我也想爱自己想爱的人。为什么我不可以?”   李恪颤抖着右手,打开了手机里的日历,把年份调到了2014年。1月30日,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天晚上他给宋钦发了第一句新年祝福。祝福很长,大约有两三行字,而宋钦只给他回复了两个字:谢谢。   ——2015年3月7日   “新课题启动了。我也想剖开自己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在那之后,日记有了五六年的空白。纸页中间只夹杂着两个薄薄的书签。   李恪翻过那两个书签,已经被磨损得有些模糊的书名出现他眼前。一本是《正午之魔》,一本是《论自由》。   再之后,日期来到了2022年。   ——2022年9月10日   “又被他发现了,把我送进了医院。第三次。”   李恪的手指翻过那页,纸张的背面有一道暗红的血印。   ——2022年10月5日   “新课题进展不顺利,无数次想放弃。可以放弃吗?真的很想放弃。”   然后是两页空白,时间跳跃到了2023年。   ——2023年9月8日   “夏天快结束了,我终于回了湾城。这里的树还是很高,叶子很大,天气很热。”   ——2023年9月10日   “为什么要让我发现这一切是个骗局?我竟然是他保住大好前程的挡箭牌,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色的笔迹划破了纸张,最后一个叹号像是一把利刃。   日记再次空白了大约半年。   中间有两页没有标注日期,只有无数行潦草的字迹。有些字出现又被划掉,再次被重写,再次划掉。   李恪看不清楚他都写了些什么,只依稀看明白一个“错”字,出现了很多次。   错,错,错,错,错。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爬满了整页纸,像是焦躁紊乱的心跳。   很快,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字迹似乎还很新,黑色的墨水仿佛刚刚干透。   日期停留在了李恪去明安医院探视的那一天。而这一日下,只有一行字。   ——“李恪,你喜欢错人了。”   流云去了又来,细雨下下停停。斜斜的雨丝从遮阳伞外飘洒进来,李恪独自一人坐在潮湿的长椅上,感觉睫毛被雨水打湿,眼睛酸胀,眼前渐渐模糊。   两百多页的日记本上,横跨十多年的记录里,他的名字在最后一行出现,却在一个带着否定含义的陈述句里。   往日种种,此刻回响。   一错再错,永不复见。   【📢作者有话说】   最后说一句:可恨也好,可怜也罢,宋钦之前的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如果遇到人生低谷,希望能有重新开始、为自己争取自由的勇气吧。 第55章 银色胸针   葬礼定在第三日举行。   伏雪华精神不济,卧床难起。医院的人说宋平也休了长假,不知去了哪里。宋家其他长辈大多在国外或者其他城市,一时也没有赶得回来,治丧的事便落在了宋思衡头上。   李恪不言不语,全程陪着他一起操办。只是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到棺木前看宋钦一眼,只是偶尔路过时余光会扫到一眼他僵直的青白手腕。   定制墓碑需要提前给到墓园的工作人员一张照片,照片是李恪挑的。   宋钦极少拍照,他的朋友圈里只有一张大学毕业后和同学的合照。李恪把那张照片下载下来,截取了宋钦的部分。   那大约是十年前的照片,不到二十四岁的宋钦,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嘴唇微微扬起一个弧度,身上罕见地穿着一件白色毛衣。   那日宋钦投案后,警局收到了一份详实的证据。实际执行的黑手很快被控制起来,宋钦已经死亡,杨晓北的案子也因此结案。   杨晓北在家里等了宋思衡两天,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宋思衡在电话里语气尽量保持着平静,倒是杨晓北那头空白了好几秒,才回过去一句:“知道了,你注意休息。”   忙碌了两日,宋思衡也难得地睡了几个小时。翌日清晨五点,他再次醒来时发现收到了一条新的微信。   杨晓北:“地址发我一下,我一会儿过去。”   宋思衡隔了三分钟,才回复:“不用了,你身体还没好透,老实在家休息。”   对面却秒回过来:“地址。”   语气执拗,不容反驳。   宋思衡只得作罢,把市郊殡仪馆的定位给他发了过去。   清晨六点,黑色的商务车从花园别墅启程。宋思衡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商务车后面。空旷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的踪迹。车上的所有人也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李恪回家休息了两个小时,换了一身衣服,刮去了胡子,也驱车赶了过来,跟着车队缓慢前行。   遗体告别仪式只有宋家几个还在江城的亲人跟着去了。   等宋思衡把车停稳时,天边才出现了一丝泛白的迹象。他把车停稳,看到有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站在路边的树下等待他。   看到前面的车灯亮起,那男生朝他挥了挥手。   “怎么不多穿点?”宋思衡下车后朝他走去。   “在你家没找到合适的衣服。”杨晓北说着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你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吧,我估计要进去好一会儿。”宋思衡抬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那边应该能坐一会,去买杯热可可吧。”   “不用,我就在这等你。”杨晓北固执地摇头。   而等到伏雪华从车上下来后,杨晓北忽然顿住了,半分钟没有说话。直到伏雪华一个人走远,杨晓北才拽住了宋思衡的袖口。   “伏主任是你家亲戚?”   宋思衡怔住了,这才想起来,他没有跟杨晓北提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是我妈。”宋思衡低声说。   杨晓北一口气没喘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什么好告诉的。而且手术也顺利做完了,告诉你除了增加你的心理负担,没有什么用。”宋思衡解释完之后就跟他摆了摆手,往前走去。   杨晓北愣在了原地,若有所思。   告别仪式在二十分钟后举行。   宋思衡询问李恪要不要一起进去。李恪先是愣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宋家的亲戚们顺着窄小的过道走进了告别厅,这时窗外天已经亮了,只是云层厚重,空气仍是阴冷。   告别厅的大门即将关闭,工作人员探出头来询问,还有没有人想参加。最后一刻,李恪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跟在队伍的最后方进了室内,却一直垂着头。   仪式简短,家人献完花以后,工作人员宣布仪式结束。   宋思衡回头望了一眼,李恪站在最后,绷着嘴角没有掉一滴泪,只是眼眶血红。   过往十多年的恩恩怨怨,最后成了一捧灰。   墓园离殡仪馆不远,坐落在一座小山之上。伏雪华替他挑了一块山阳处的绿地。只是今日阴天,原先碧绿的山坡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宋思衡的车先开了出去,伏雪华坐在副驾,杨晓北坐在车后排。杨晓北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一眼口袋里的手机,只是就那样看着宋思衡的背影。   伏雪华已经有近三天没有与他人交流,这日她素着脸,换上了一副黑色的眼镜,坐在副驾忽然轻声开了口:“我想了很久......”   宋思衡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她的眼睛。   “我之前那样固执想帮他,是不是也在控制他.......你们活得都很辛苦。我早该放手的。”   宋思衡轻叹了一口气:“这时候就不用再提这些了。而且,也不是你的错。”   伏雪华摘下了眼镜,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我跟宋平的离婚手续快办完了。花园别墅归我,他只拿了少量的存款。”   宋思衡脚下的油门差点踩错,倏地回头看她:“什么时候的事?”   刚好前面遇到一个红灯,宋思衡忙把车停稳。   “上个月,你跟......你们在家里大闹一场之后,我就去找了律师拟好了协议。”伏雪华的语气很淡,“这个家已经散了,这样的婚姻苟延残喘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可惜,我没有阻止得了宋平把他送进明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望向了窗外。   她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话,自顾自地看着窗外不停地说着:“我跟宋平是在他留美的间隙认识的,他那时候回国参加研讨会。那时候我年轻,不知轻重,很快就怀上了孕。等他留美回来后,就忙不迭跟他结了婚,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他有个去世的前妻......”   说到这里,伏雪华就没有再往下说了。   红灯刚好转绿,宋思衡重新踩下油门,车向前驶去。   一行人下车时,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从停车场朝墓园里,还要走一两百米的小径。小径两侧有不少野花,白色黄色,被雨打得垂下了头。   伏雪华举着一把伞,穿着一身纯黑的素服,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她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脸上也没有更多的表情。她机械地完成最后的流程,擦拭干净墓碑上的照片,将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墓碑下的格子,再把来时带的白色捧花放到了墓碑前。   宋思衡站在队伍的末尾,杨晓北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他身边。眼前人来人往,两人一开始都没有说话。   直到五分钟后,杨晓北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他去了那里,应该不会再恨谁了。”   宋思衡转过脸望他:“你不恨他吗?”   杨晓北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老实说,那天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痛快了两秒钟。”   宋思衡闻言垂下了眼睑,没有说话。   “但是也就那两秒。”杨晓北摇了摇头,“我死过一回了,我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而且我......”   他说到一半收了声,宋思衡重新抬起眼睛问:“你什么?”   杨晓北调整了下呼吸,轻声回答:“我恨过的人太多了,恨不动了。”   冷冷的天光下,宋思衡忽然仰起了头来,轻轻地眨了下眼睛。山坡有不知名的灰色鸟雀飞过,哗啦啦地在林中穿梭,高大的乔木发出沙沙的声响。   绵绵的细雨落在草地上,没有多久地面就变得泥泞。前面有人在抱怨这糟糕的天气,抬手用纸巾擦去脚底的泥水。宋思衡却一直站着没有动。   杨晓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灰色的鸟群已经飞走了,树林复归平静。   宋思衡望着空白的天际,忽然开口:“其实我是个感情很淡薄的人。”   杨晓北也仰着头,喉结跟着滚动一下,半晌后才回话:“你不是。”   宋思衡倏地转头看向他,杨晓北却垂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雨渐渐大了,伏雪华把最后一道流程完成,转身看了墓碑最后一眼。一行人渐渐散去,各自回到了来时坐的车里。   杨晓北将伞往宋思衡那边倾斜了十度,然后偏过脑袋问他:“走吗?”   宋思衡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走到车边,杨晓北忽然问:“李秘书呢?”   宋思衡转头望去,李恪没有走,一个人留在了墓园里,站在离墓碑两米远的地方。   他穿着墨黑的西装,西装领子上钉着一枚叶片状的银色胸针。   “要去叫他一起走吗?”杨晓北跟着望过去。   宋思衡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们先走吧,让他自己待一会儿。”   十分钟后,墓园的人尽数散去,车辆逐渐驶离山坡,尾气消散在空气中。   墓碑前,李恪的肩膀才开始微微颤抖,他发出了克制的哭声。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草地上,砸在墓碑上,砸在李恪的肩头。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李恪的哭声也不再压抑,他近乎宣泄般在雨中嚎啕大哭。   他没有打伞,砰地一下瘫坐在了墓碑前,泪水不断从眼眶流出,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止。   半个小时后,暴雨才渐渐停歇,厚重的云层变得稀薄,似乎有阳光要破云而出。   而宋钦的墓碑前,多了一枚银色的胸针,微微泛着光亮。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关注作者专栏的宝子,可以点击头像,进去关注下我的专栏哦~   把我扔进你们的鱼塘,这样以后开文、更新都会第一时间收到通知的~~感谢,感谢,这对我非常重要! 第56章 你还会不好意思?   李恪已经很多年没有休过长假了。这次宋思衡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带薪假。   秘书岗再次空出,宋思衡从人力资源部提拔了一个高管做自己的临时秘书,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但李恪的座位依旧帮他空着,这位临时秘书只负责线上处理一些杂事。   江城的春日来得轰轰烈烈,阴雨天结束后,温度节节攀升,刚刚进入四月,写字楼就不得不打开了循环冷气。   杨晓北在两周前去医院拆了线,胸口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褐色疤痕。   宋思衡最后还是让他去了那家康复中心。这家康复中心是跟海外一家研究所合作的项目,有一套针对运动员心脏问题康复的完整解决方案。   他没有跟杨晓北说明,这家机构是宋钦生前帮他预约的。让杨晓北心无旁骛地康复,这比其他很多事都要重要。   去康复中心的第一天,医生就帮杨晓北做了全套的监测。他术后身体机能恢复得还算不错,基础指标基本都在正常范围之内。呼吸测试也很快就顺利通过了。   康复中心的训练厅看起来跟健身房有些类似,踏步单车、跑步机、单杠还有各种抗阻力量设备。   只是与健身房不同的是,在这里康复,需要带上特定的心电监护设备,在医生的看护下,测试每个动作对心肺的负担。   宋思衡没有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只是偶尔会去康复中心看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一侧的休息区看他训练。   医生不在的时候,他会偷偷自己加些力量训练。   但人还是没办法跟没有手术前相比,增肌的难度比之前大了许多。想要回到泳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到底是年轻,除了胸口那道疤,杨晓北日常看起来已经跟正常人无异。天气热了之后,他在训练厅也只穿着一件无袖运动服和运动短裤。康复中心来来往往人也不少,有男有女,宋思衡常常看到有人找杨晓北要微信。   杨晓北都咧着个大牙跟人聊两句,也不知道微信号最后给没给。宋思衡决定不再看他,眼不见为净。   宋思衡倒对这个康复中心的设备有些兴趣。中心负责人见他来了,也客气地招待他。   “你们这套康复设备,有可能实现居家监控吗?”宋思衡问。   “目前国内暂时没有这种开发计划。主要接入移动设备的难度比较大。我们这套设备一是价格昂贵,第二是占地面积大,不适合居家安装。”   “嗯。”宋思衡点了点头,“有病人或者家属跟你们咨询过这个吗?”   “咨询的还是很多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条件天天到这里来康复。路途也远,患者大部分都有基础疾病,每天来回也不算方便。”中心负责人见他有些懂行,也不避讳跟他多聊两句,“目前国内针对这块康复,才走到第一二期,国际上有些顶级的康复中心接入了第三期,就是您说的居家监控。他们会联合一些智能穿戴设备的公司,出一系列针对病人的便携式检测设备。比如带心电监护的手表、手环、头戴式检测仪,再配合病人每天的运动曲线,来监测病人的康复情况。”   宋思衡抬了下眉毛:“您有名片吗?”   对面愣了愣,然后很快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给宋思衡递了过去:“有,您是有什么需求吗?”   宋思衡把那名片拿起看了两眼,也抽出了自己的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宋思衡。或许有机会我们可以合作。”   宋思衡朝对面露出了一个社交微笑。   中心负责人看到他的名片瞳孔一下放大,但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杨晓北已经练完了。   “走吗?!”杨晓北现在的声音已经中气十足。   “先走了。”宋思衡朝中心负责人颔首示意。   杨晓北最后还是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   不是因为别的,康复机构的医生叮嘱他,如果要尽快修复自己的心肺功能,必须要注意休息,不能再上夜班。   杨晓北觉得有些对不住原先的同事,说什么也要请他们吃顿饭。   “你今晚去他们聚餐?”宋思衡上车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嗯,就在便利店附近的餐厅。我打车去就行。”   “你都坐上我副驾了还说什么打车?”宋思衡对他的茶言茶语早已免疫,没好气地朝他问,“地址发我。”   杨晓北嘿嘿一笑,转头给人微信发了一串地址。   宋思衡一看那个地址,回头问:“清吧?你不能喝酒啊。”   “知道,我就喝个柳橙汁。”杨晓北猛猛点头,“你要一起去吃吗?这顿我请。”   “怕你请不起,我就在外面等你。”   宋思衡拒绝他的提议,当然不止这么一个原因。   主要两人现在没什么能放得上台面的关系,他一个大人十岁的男人,那帮兼职生都是大学生,跟他都快有代沟了。   他总不能一屁股坐下跟人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杨晓北的前金主。   哪儿跟哪儿啊?   车开了半个小时,总算到了目的地。宋思衡找了个地面的停车场,把车泊好。   杨晓北下车后看了一眼时间,又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我八点肯定能出来。”   宋思衡朝他点了个头,然后就看着他走远。   宋思衡在车里也没有闲着,他打开了邮箱,把白天代理秘书发给他的文件看完了,又回复了几条反馈建议。然后他开车找了个附近的加油站,把油加满。   等忙完这一切再回来的时候,离八点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了。   盛春的晚上,温度已经不低了。他靠在路边,看着来往的车流,低头看了两眼手机,已经没有新的工作消息。   但他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八点半,门口还是没有人出来。   宋思衡蹙了蹙眉头,打开手机给杨晓北发了条微信:“再不出来我走了。”   又是五分钟过去,对面仍是没有回复。   宋思衡耐下性子,又发了一条过去:“人呢?”   还是没有回复。   眼看着时间就奔着九点去了,门口还是见不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宋思衡犹豫了片刻,然后砰地把车门关上,大步走过了马路,推开那间清吧的门就往里走去。   然而一进门,宋思衡就被里面的嘈杂声吓了一跳。   这不是个清吧吗?这么闹腾。   他再往里走了两步,才发现里面一个卡座吵起来了。两排人纠缠在一起,甚至动起了拳头。后面店家的人拉架都来不及。   宋思衡扒开人群一看,那领头的不是杨晓北还是谁?   这人真是到哪儿都能惹事儿。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着对面一个大花臂男人朝杨晓北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啤酒瓶。   酒瓶眼见着就朝杨晓北的脑袋砸了过来,宋思衡一下怒气冲头,手肘朝着那男人肩头就一个猛击。   “我操。”那大花臂一下吃痛,手里一松,啤酒瓶哗地掉落到地板上,碎了一地玻璃渣。   “诶,你他吗掺和什么?!”那人抬头就朝宋思衡骂道。   宋思衡立刻用手臂将人死死剪住:“嘴巴给我放干净一点。”   一旁的杨晓北瞪大了双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大花臂原本还想翻身继续战斗,结果宋思衡又加了一把力,关节咔得响了一声,大花臂被压制得动弹不得,立马认了怂。   “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   宋思衡砰地把人推到了一侧干净的地面上,用鞋面拍了拍他的胳膊:“赶紧滚。”   那人便立刻爬了起来,带上自己那帮小弟连跑带跳地溜走了。   店里的服务生也愣住了,手里的报警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这混乱局面就散场了。   五分钟后,在一阵莫名其妙的掌声中,宋思衡拎着杨晓北出了清吧。   “你能不能少惹点事儿?!”宋思衡心里烦躁,“你现在什么情况你自己没点数啊?以为自己施瓦辛格呢,这么能抗揍啊?!”   杨晓北挠了挠脑袋:“那个,不是......”   “不是什么啊,我亲眼见着的,人啤酒瓶都快给你开瓢了。你就不怕再进个ICU关一个礼拜?!”   杨晓北嗨了一声:“哎,就那男的,对我们一个女同事毛手毛脚的,我看不过去就......”   宋思衡这才抬眼看他,空了几秒没说话,直到自己平复下呼吸,才开了口:“下次有事儿就报警,别自己当冤大头。”   杨晓北立刻抓住了反击的话头:“哎,你还说上我了,刚刚是谁怒发冲冠,上去就给人两下子。你也不怕闹出人命......”   “我是我,你是你!”宋思衡不再理他,转头就往路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不过真没看出来啊,你身手不错啊。平时你也忍得住不揍我?”   宋思衡走到车边,回头看他:“确实忍得很辛苦。”   宋思衡没有第一时间坐进驾驶座,而是从扶手箱里抽出一个小盒子,转头问:“我能抽支烟吗?”   他莫名得心底烦躁,这已经几个月没有碰过烟了。这情绪一起来,忽然想来一支。   “抽吧。”杨晓北朝他点头。   宋思衡方才动手的时候,手指不小心刮到了破裂的酒瓶,右手的手背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血口子,口子不深,只沁出了一点血珠子。   杨晓北这才看到了他的伤口:“我去对面药店给你买个碘伏和创口贴吧。”   “不用了。”宋思衡从车里抽出一张纸巾,随手就把那血珠擦了干净,“等你回来都愈合了。”   两人并排站在路灯下,一缕缕烟雾从宋思衡的唇边溢出。   “离我远点儿。”宋思衡推了杨晓北一把。   杨晓北以为他还在生气,凑过去瞪着个大眼睛问:“怎么啦?”   宋思衡却摇了摇头,踹了他一脚:“二手烟伤肺!”   杨晓北还是没走远,宋思衡只能把烟头在旁边废弃的垃圾桶上碾碎,又丢掉。   他转头重新看向杨晓北:“对了,伏......伏主任回去接诊了。你什么时候去复查?”   宋钦的后事操办完之后,伏雪华在家休息了两周,情况稳定之后就返了岗。上周她给宋思衡来了电话,说杨晓北出院后还没有回来复查,最好让他来一趟医院,做个完整的检查。   杨晓北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来一句:“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复查呢。”   “这还要想?你现在请了长假,也不用上课训练,随时都能去啊。”   杨晓北难得地露出一点难堪的表情:“嗨,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宋思衡不解:“你还会不好意思?”   杨晓北深呼吸了一口气:“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   “啊......再说起来还是有点丢人啊.......”杨晓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就是我那天手术出来的时候,旁边的见习医生跟我说,我全麻还没醒透的时候,一直拽着伏主任的袖子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了?”   “姐姐我不想死,救救我。”   “......”宋思衡无语。   “所以啊!我就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那是你亲妈啊!是个陌生医生我两腿一蹬也就算了,你这让我还怎么去面对她?!”   宋思衡叹了口气:“你那天还瞎说什么了?”   杨晓北眯着眼睛思考了几秒钟:“没事,她应该不知道我上你下。”   【📢作者有话说】   小羊:抱意思抱意思,来了个超级加辈|・ω・`) 第57章 你不想要吗?   春天即将走到末尾,天气越来越热,杨晓北最后还是回了趟医院,做了个全套检查。宋思衡没有进诊室,而是站在门外等他。   伏雪华好像完全不记得在手术室发生的事,平静地看完了所有检查单:“恢复得不错。如果日常生活有什么不适,可以再来门诊复查。”   杨晓北立刻连连点头,撒腿就跑。   伏雪华看着他跑远的背影,转头跟旁边的实习生说:“年轻人体格就是好啊。”   五月到了,李恪重新回到了公司,比宋思衡预计的日期早了整整一周。   宋思衡注意到他特地剪短了头发,换了一身从未见过的衬衣和西裤。   “感觉好些了吗?”宋思衡替他拉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   李恪很快侧过身,让宋思衡先进去,然后微微点了下头:“好多了。”   李恪坐下之后,拉开电脑包,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忙不迭地抬头问宋思衡:“今天有会议安排吗?我提前给你过一下?”   “不着急,你刚回来,慢慢适应下。”宋思衡走回自己的座位,“人力的徐助已经安排好了。”   李恪的手指顿了顿,很快从椅子上起身:“你还没买咖啡吧,我去给你买......”   “哎。”宋思衡还没来得及阻拦,他人已经走出了办公室。   十五分钟后,李恪拿着一杯冰咖啡回来了。   “天热了,给你点了杯冰的,双倍浓缩。”说着他把纸杯放到了宋思衡桌上,然后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对了,靳书明那边计划下个月投产新品,我跟你过一下生产计划吧?”   “李恪。”宋思衡阻止他继续往下说,“我说了,你才第一天回来,慢慢来不着急。”   李恪愣住了,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用手掌按了下自己的鼻梁:“......我知道了。”   “一会儿十点有个预算会,你跟我一起去。会议徐助约好了,你先旁听做做记录就行。”   “……好。”李恪说完就垂下了眼睑,手指停下键盘上没有动。   十点的会议不算复杂,主要是新的产线计划出来了,需要为此做一个新的预算。   李恪照例坐在宋思衡旁边的位置,其他高管见他已经返岗,也都一一跟他打了招呼。   会议不长,李恪的手指一直忙着记录打字。   半个小时后,会议收尾,宋思衡转头看向他:“听明白了吧?”   李恪点了点头:“嗯。一会儿我会单独跟财务总监过一下。”   宋思衡微微蹙起眉头:“财务总刚刚已经确认过了,而且他人也在会上。”   李恪愣了愣,抬头看见对面那排,财务总监正扶着眼镜看着他。   李恪连忙点头致歉:“不好意思。”   会议结束后,宋思衡走在人群最后面,李恪走在他身侧。   直到其他高管都回到了自己办公室,宋思衡才停下脚步,转过头拦住了李恪的去路:“你要不再休息一段时间?”   李恪固执地摇头:“我没事。”   “你确实没事。”   李恪有些讶异,抬头看他。   “但是我觉得你再休息一段时间,去旅个行或者找点别的事干吧,那样可能会更好。”   李恪站在原地,眼神失去了焦点,过了十几秒钟,他才重新看向宋思衡:“你给我几天缓冲下吧,可能刚来还没适应。”   宋思衡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再强求,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回去吧。”   这日下班后,宋思衡收到了杨晓北的微信。   “我练完了,你呢?”   杨晓北拆线后,正常生活已经没有太多困难。他跟宋思衡提过一次想销假搬回宿舍住,但是被宋思衡拒绝了。   宋思衡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只是他在杨晓北入院时就信誓旦旦地承诺了,自己要补偿他,这把人赶回宿舍自己住,显然不是一个补偿者应该有的态度。   而且杨晓北嘴里的话真假难辨,万一真把人赶回了宿舍,到头来又玩儿消失跟自己赌上气了,得不偿失。   但为什么他会害怕杨晓北不跟自己联系,宋思衡自己也摸不清楚原因。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愿再去深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得过且过也不是不行。   只是有一点,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透。   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手术,但到底两个人都还是血气方刚,每天又同床共枕,要是心里完全坦坦荡荡,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宋思衡最近工作愈发繁忙,加上顾及到杨晓北的身体还需要很长时间康复,不能出岔子,也就只能佯装清心寡欲。   这头,宋思衡很快把微信回了过去:“我也结束了,要去接你吗?”   “没事,我打车回去也一样。”又是熟悉的语气。   宋思衡嘁了一声,回过去:“呆着别动,二十分钟到。”   二十分钟后,康复中心的路边,一棵高大的树下,有个人靠在树干上,垂着头戴着耳机。   宋思衡踩下刹车,轻按了一下喇叭。   嘟——   树下那人才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杨晓北一下笑了起来,朝这边走了过来,行云流水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不说自己要打车吗?”宋思衡见他扣好了安全带问。   “你不主动说要来接我的吗?”杨晓北摇头晃脑回答。   “今天康复医生怎么说?”   “还行吧,现在基础的小负重没什么问题。”杨晓北拿出一摞监测报告来,“慢跑也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快速的跑跳还不太确定。”   “听医生的,慢慢来不着急。”宋思衡踩下油门,车重新驶向了大路,“对了,他有说你什么时候能下水吗?”   杨晓北忽然怔住了,过了几秒才回话:“水是能下了。”   宋思衡单手打了个转向,车拐进了右侧的车道:“对了,我们小区下面有个业主会所,里面有游泳池,晚上应该也开放。你要不要先去试试看?找找感觉也行。”   杨晓北却大约有半分钟没说话。   宋思衡趁着红灯转头看他:“怎么了?”   “没怎么,那就去呗。”杨晓北垂下头,笑了笑。   夜晚的会所泳池,只有一个套着游泳圈的住客在浅水区漂着,而快速泳道空无一人。   “刚好没什么人。”宋思衡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去换泳裤?”   “你不来吗?”杨晓北看向他。   “我就算了。我在上面看着你。”宋思衡说着就找了张池边的椅子坐下了。   五分钟后,杨晓北换好了泳裤。莹白的灯光下,那道长长的疤痕显得有些刺眼。   杨晓北走到了泳池边,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望着幽蓝的池水,许久没说话。   “怎么了?”宋思衡见他一直没动,问道。   杨晓北朝他摇了摇头:“没事。”   然后他拉伸了几下身体,那道疤痕随着肌肉的牵动,也蜿蜒开来。   这次,杨晓北并没有向往常那样,从出发台跳入水中,而是顺着池边的扶手慢慢地蹚进了水里。他把泳帽紧了紧,然后闭上了双眼。   哗——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杨晓北潜入了水中。   宋思衡看到那个修长的身体在水中漂浮了片刻,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过三秒过后,杨晓北刚刚抬起右臂,准备提肘转肩时,他却猛地拍击水面,然后抓住浮标一下冒出了水面。   “呼——呼——”杨晓北的呼吸急促,接着是几个剧烈的咳嗽。   宋思衡连忙站起了身,朝他伸出手想把他拉上来:“呛到了?!”   杨晓北没有回话,也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深呼吸了好几次之后,再次钻入水中。   结果几秒钟以后,还是一样,他再次腾地一下抓住浮标钻出了水面。   “怎么了?”宋思衡询问。   杨晓北摇了摇头:“我再试几次。”   然后,周而复始,一次次钻入水中,一次次地抬起身体,水花翻腾又散开。   就这么重复了十几遍。   二十分钟后,杨晓北抬手啪地扯下了头上的泳帽,用力地丢上了岸。   射灯打在他的头顶,水珠反着光亮。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却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池中爬上了岸。   “我去换个衣服。”杨晓北只留下了一句话,就独自走回了更衣室。   宋思衡没有停留,跟着他进了更衣室里。头顶的换气扇呼呼作响,夜晚的更衣室只亮着两盏昏黄的顶灯。   杨晓北拿起一旁的白毛巾,用力地擦拭自己的头顶。   偌大的更衣室里只有毛巾摩擦的声响。   “还没恢复好?还是太累了?”宋思衡走过他身侧,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毛巾。   “不知道。”杨晓北微微摇了摇头,“回去睡觉吧。”   宋思衡点了点头,今天下午他在康复中心做了一下午训练,可能确实身体有些疲惫。   杨晓北背着自己惯常用的那个运动背包,走在前面,路灯的光从一侧打来,他的肩头忽明忽暗。   宋思衡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跟在他身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家里的门打开,杨晓北坐在餐椅上坐了一会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宋思衡看了他一眼,转头去了卫生间自己洗澡。等他洗完出来时,杨晓北还一个人坐在那里,安静得有些反常。   直到卧室的灯光调暗,宋思衡才听到一声关门的声响。   然后被子被人从身后掀开,带着一丝柠檬的味道。一个温热的身影慢慢贴近,没有任何的开场白。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想回头继续方才的话题,想问他晚上是哪里不舒服,又为什么无法下水游泳。但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身后的人却伸出手臂贴上了他的后背,把脑袋抵在了他的颈窝。   宋思衡感觉到他皮肤的肌理,余光一瞥,杨晓北没有穿上衣。   而后,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这么久了,你就一点不想要吗?”   【📢作者有话说】   抱着胳膊吹口哨.gif 第58章 心的病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宋思衡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翻了个身看着他。   “......没有。”杨晓北否认,只是那双眼睛仍旧盯着宋思衡的脸,却看得人心里有点酸楚。   过去每次,杨晓北都没有露出过这种神情,像是受伤的小兽等待舔舐伤口。这不像他。   “医生交代了,你还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宋思衡觉得两个人此时的姿态有些尴尬,便用手轻轻抵住了他的肩膀。   “那就慢慢来。”杨晓北却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手臂收紧,两个人胸膛紧贴,宋思衡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现在没有监护仪,我保不齐你会出什么问题。”   杨晓北闻言垂下了眼睑,睫毛颤动了两下后,他面对着宋思衡,把脑袋再次埋进了他的颈窝。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他像是乞求般轻声说:“那你帮我弄一下,好吗?”   宋思衡的后背僵直了两秒,然后才缓缓放松下来。   “好。”他低声答应。   -   微微颤栗的身体,仰头吐出的叹息。最后都湮灭于黑暗之中,心跳复归平缓。   这一晚两个人睡得很早,昏昏沉沉里,宋思衡似乎又听到杨晓北说了句什么梦话。但他自己也太过疲惫,没办法完全清醒。   直到清晨六点多,宋思衡再次醒来,才发现杨晓北一直搂着自己的腰,一整夜都像是树袋熊一样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杨晓北还是照例每周会定期去康复中心做训练,但是再只字不提游泳的事。   宋思衡工作繁忙,白天基本都不在家,周末偶尔也会去公司加班。而自从杨晓北跟队里请了假之后,就有了大把的时间一个人在家里呆着。除了定期的康复训练,ⓝ₣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客厅看电视。   杨晓北不怎么玩网游,平时除了打工赚钱,也没有更多的业余爱好。肥皂剧、财经新闻、天气预报、益智综艺,电视播什么他看什么。   就这样又是一个月过去,夏天彻底来了,江城被闷热包裹,草木被热风吹成了深绿,蝉鸣声像是贯穿城市的电波。   杨晓北已经出院三个月有余,康复中心的医生说他可以恢复平时的运动量了。杨晓北只是点头,没多说别的。   这日晚上,宋思衡从公司回来了。他推开公寓的门,换上拖鞋从玄关走进了客厅,抬眼一看,杨晓北正靠在沙发上,眼神没什么焦点。电视里轰隆隆作响,也不知道他在不在看。   “今天训练怎么样?”宋思衡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顺口问。   “还行吧。”杨晓北回答了一句,目光重新回到了电视屏幕上。   电视里的广告播完,进入了晚间新闻时段。   一男一女两个新闻主播坐得端正:“近日,全国游泳冠军赛正式开赛,各代表队的选手——”   屏幕上跳动出碧蓝的泳池画面,发令枪响,八名选手像是飞鱼般跃入水中。杨晓北抬手按下了遥控器,电视应声关闭,彩色的画面浓缩成一个圆点,最后回到了一片黑暗。   宋思衡刚想坐到沙发上,杨晓北就起了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出去吃吗?”宋思衡问。   “嗯?”杨晓北回头。   “家里没吃的了。”宋思衡指了指厨房,今天家政休假没来,他也没有在公司吃饭。   “哦,行。”杨晓北折返回来,找了件外套给自己穿上。   车开出去二十分钟,才到了宋思衡想去的餐厅。   杨晓北下车时发现这里有些眼熟。   “离我们学校很近。”杨晓北说。   “是。”宋思衡点了点头,这家餐厅就在江大滨江分校附近,是他第一次来学校蹲杨晓北时路过见到的餐厅。   这一个月来,宋思衡都感觉他有些心神不宁,问他话也都会回答,日常的康复训练课也都会去。但杨晓北再没有提过去游泳馆的事。   宋思衡不想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只是杨晓北这个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   宋思衡约了个观景包间,餐桌旁的玻璃窗外就是南江的江景。夏天的南江潮水涌动,江面已经没有渔船,只有几座大型的龙门吊矗立在江边。   宋思衡不喜欢打太极,点完菜之后,他直接抬头问:“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去游泳了?”   杨晓北愣了愣,眼神转向了窗外:“没什么,就是想再等等。”   “等什么?医生都说你可以游了。”宋思衡手里转着一只打火机,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   杨晓北双手抵住桌子,把自己往后退了二十公分。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要催我!”杨晓北一下没压制住音量,惹得外面的侍应生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过了五秒钟才放了下来。   宋思衡看着他的样子,也移开了视线:“好。我不催你。我只是......看你的状态不太对,想知道原因。”   杨晓北的双手仍抵着桌边,睫毛垂下,呼吸很深很长。   侍应生推门开始上菜,两人之间一时无言。   “我去抽支烟。”宋思衡起了身。   宋思衡说了谎,他根本没有带烟。他走到了门外,餐厅有个面向南江的大露台。然后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宋思衡跟对面打了个招呼,就进入了主题。   “我想问一个问题,关于杨晓北。”   “你说。”伏雪华似乎正在开车,电话那头传来了拨动转向灯的声音。   “他现在做完手术很长时间了,康复中心的医生也评估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上次,他下水游泳的时候好像非常不适应,感觉呼吸有些紊乱,躯体也很紧张。现在他变得......很抗拒这件事。”   伏雪华打断了他的话:“等下,我停个车。”   宋思衡握着手机,等待电话里的回音。   十几秒后,对面嘟的一声响,伏雪华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上次他来做了全套的检查,没有任何器质性问题。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比较奇怪。他平时跑步之类的会这样吗?还是只有游泳会出现这种情况?”   “其他运动都不会。而且现在他都已经上器械了,正常的力量训练监测下来心肺功能也没什么问题。”   伏雪华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如果有这种反应,还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宋思衡连忙追问。   “心理因素。”伏雪华微叹了一口气,“临床上有这种案例,如果他有过类似的伤痛经历,存在心理创伤,一旦再次触及某个敏感事件,就会让他的机体产生应激反应。轻则心跳紊乱、恶心呕吐,重则窒息、休克。”   宋思衡这才想起,杨晓北说他十五岁时做过一次手术。然后花了三年才重新找到状态。   而这三年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只是两句话一带而过。   宋思衡应和了两声后把电话挂断,却没有重新走回包间。   晚风吹拂他的头发,南江边的风带着潮热气。   几分钟后,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烟抽完了?”   宋思衡回过头去,发现杨晓北就站在他身后。   宋思衡的指尖空空如也,只得拍了拍手掌:“嗯,回去吧。”   两个人回到包间后,草草吃完了这顿饭,全程几乎没有怎么聊天,气氛有些古怪。   侍应生给两人重新倒了一杯柠檬气泡水,透明的气泡咕噜噜地不停往上翻涌。   “你有没有想过是自己的心理问题?”宋思衡不想再藏着掖着,这样别扭的聊天方式让人难受。   杨晓北握着玻璃杯的手忽然紧了紧,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然后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杨晓北,这都没什么。心理问题跟你的心脏问题一样,如果有不适就需要治疗。我可以替你找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你不用觉得有.......”   杨晓北手里的玻璃杯忽然从指尖滑落,玻璃撞击到坚硬的地砖后一下碎裂开来,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柠檬水的味道四散开来,玻璃渣子散了一地。   杨晓北连忙挪开椅子,弯下腰去,伸手去捡那玻璃碎片。   旁边的侍应生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赶了过来:“先生先生,您别动,我来就行。”   宋思衡忙蹲下身子,想拉他起来,却发现他的食指已经被玻璃割破了一个口子。   滴答,一滴鲜红的血液落到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宋思衡抬起脸跟他对视的一瞬间发现,杨晓北的眼眶也跟这滴血一样鲜红。   【📢作者有话说】   脆弱小羊等待顺毛~ 第59章 我怕了可以吗?   “许沛,国内资深的心理医生。现在在江城有自己的诊所,他的电话我发给你了。”   Tim刚说完,就在微信上给宋思衡发了一串数字:“你这什么情况啊?李恪一个人还不够你使唤吗?天天召唤我,看到你电话都害怕。”   宋思衡清了清嗓子:“改天请你吃饭。”   “算了吧,心领了,你找我见面准没好事。”Tim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宋思衡把那行数字复制下来,他正看着手机页面出神,李恪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进来了。   “靳书明那边成功拦截了徐朗的一家核心供应商。”李恪打开了一封邮件,指给宋思衡看,“新品发布应该能提前半个月,到时候杀EM一个措手不及。”   “漂亮。”宋思衡朝他笑了笑,“这书呆子说是不干不干,真让他动起手来一点都不手软。”   李恪也笑了一声:“你得谢谢那个林少爷,他天天没事儿就往公司跑,给靳书明耳濡目染,那点演技和心眼子都让靳书明学透了。”   李恪已经复岗了一个多月,工作状态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他常常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哪怕宋思衡根本没有要求。   “靳书明那边已经上正轨了,你可以先撤下来不管了。”宋思衡还是担心他压力过载。   李恪顿了顿,然后摇头:“没事,我手里的事情也不算多,等新品发布会结束后吧。”   宋思衡的手机屏幕仍旧亮着,许沛的名字就在上面挂着,后面还加了一行备注。   “对了,有空你帮我联系一下这个人。”宋思衡把那串号码复制给了李恪。   李恪应了下来,看清那行备注后才抬头问:“心理医生?”   宋思衡点了下头。   “你要约心理医生?”李恪看着宋思衡的脸,有些讶异。   “不是我。你帮我联系一下,约个时间见面就行。”   李恪没有再追问:“好。”   距离杨晓北回到队里,已经只剩下最后半个月了。而离年底的星河杯比赛开幕,也只剩下不到五个月时间。如果杨晓北还是找不回状态,可能连预选赛都参加不了。   李恪很快就跟心理医生许沛约好了时间,就在这个周末。   周六下午两点整,宋思衡开车把杨晓北押了过去。   许沛的心理诊所在市区CBD的一座高层写字楼里。宋思衡停下车后,把车解了锁,转头跟副驾的杨晓北说:“你自己去吧,我不参与。结束了叫我。”   杨晓北嘴上是一百万个不愿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背着双肩包走进了写字楼里,又转头看了一眼,宋思衡的车已经往旁边的停车场开去。   盛夏的烈日灼人,宋思衡找了个遮阴处才把车停稳。他走去旁边的商场一层给自己买了杯冰咖啡,坐在冷气充足的咖啡厅里等待杨晓北出来。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宋思衡接到了杨晓北的微信。   “我结束了。”   宋思衡把车重新开回楼下,抬眼看到杨晓北背着双肩包从前厅里走出来,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等到杨晓北坐进车里,宋思衡把车重新发动,转头问道:“感觉怎么样?”   杨晓北朝他点了点头:“还行吧。”   再之后,就没有再多说一句关于心理治疗的事。宋思衡一面觉得奇怪,一面也不好再多问。那日在南江边的餐厅,宋思衡一句逼问已经让他失了态,这时已经不敢再给他任何心理压力。   之后的几次治疗也都是如此,杨晓北从诊室出来后,背着包脚步轻快,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但他还是没有再去过一次游泳馆。哪怕宋思衡无意间提到游泳两个字,杨晓北都会看似不露痕迹地转移掉话题。   -   半个月就这么过去,这日下午杨晓北正常去了康复中心做力量训练。宋思衡下午去参加了一个行业会议,提前到了家。   宋思衡看着空无一人的家,思忖片刻后,还是给许沛打去了电话。   许沛似乎知道宋思衡会给他来电话一样,没什么过多的寒暄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杨晓北有些奇怪。”许沛说,“我们不能透露患者的隐私,但是他的状况确实有些不对。”   “怎么奇怪?”   “我给他做了几套测试题,测下来他的心理状态非常健康。”   宋思衡愣住了:“什么意思?他其实没问题?”   许沛顿了顿,接着说:“不,但在我跟他的交谈中,我发现他确实存在心理问题,尤其是谈到过往的经历,他会习惯性地回避。”   “那他做测试为什么测不出来?”   “他在故意选择所谓的’正确答案’,来规避自己实际遇到的问题。”   宋思衡沉默了,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一般杨晓北的康复训练在六点就会结束,即便他自己坐地铁回来也最多不过半小时时间。   宋思衡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杨晓北并没有给自己发来消息。这有些反常。   他拿起电话给杨晓北拨了个电话,电话响了无数声,都没有人接听。   他心底一紧,过往不好的回忆一下涌上了心头。   宋思衡没有再等待下去,直接从玄关拿起车钥匙,三步并两步往停车场跑去。   宋思衡上车后一路猛踩油门,先是开去了他曾经打工的便利店,问了一圈后,都说没见过杨晓北回来。他又驱车去了江大门口,学校门口人来人往,但也见不到杨晓北的身影。他继续拨打着杨晓北的电话,大约打了四五通,都没有成功接通。   宋思衡沿着城市边缘一路狂飙,心跳跟着油门一起加速。直到他开到了南江边上,一个转向后忽然在沿江步道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穿着单薄的T恤,手臂扶着江边的栏杆,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面。而南江就在几米之下,人影看着摇摇欲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砰的一声,宋思衡一脚把人踹回了步道。   “我操......”杨晓北低头捂着被踹疼的大腿,然后龇牙咧嘴地看向宋思衡,“你要谋杀啊?!”   “我还要问你要干嘛!就这点事就想不通了?!暂时游不了泳而已,你至于吗?这么脆弱?!”宋思衡一套连招,怼得杨晓北满脸诧异。   “不是,什么至于吗?我干嘛了?”   “你至于跳江吗?”   杨晓北无语地看着他:“......谁说我要跳江了?!”   “那你往那一趴要干什么?半截身子都快掉下去了!”   “我只是在看下面的小螃蟹挖洞啊!”   宋思衡顺着他的手指往下一看,栏杆下方是江边的滩涂,路灯照耀下,好多只小螃蟹冒着泡泡在滩涂上钻来钻去。   宋思衡一时无言,然后才轻声开口:“那你电话呢,怎么也不接?”   “啊?”杨晓北连忙拿起一旁地上的背包,掏出了里面的手机,“哦,不小心关了静音。”   ……   一盏盏高大的路灯沿着步道向前排列。宋思衡和杨晓北,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步道上,江风拂面,万籁俱寂。   “我给许沛打了电话。”宋思衡先开了口。   杨晓北倏地回头看他:“他说什么了?”   “他说你的测试结果很健康。”   杨晓北笑了一声,转头继续往前走:“我也觉得我很健康。”   “他知道你在骗他。”宋思衡一句话终结了杨晓北的笑容。   两人脚步停顿,刚好停在了路灯下。橙黄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杨晓北缓了几秒钟才转过身来。那乌黑的瞳孔被灯光笼罩,变成了浅褐色。   “我也知道你在逃避。”宋思衡接着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晓北耸了耸肩,看起来并不在意:“我没有逃避,我跟你说了我只是想再等等......”   “你只有配合心理医生的安排,才能恢复状态。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杨晓北。”宋思衡往前跨了一步,两人的之间距离缩短到不到一米,他的耐心快要耗尽,语调也重了一些,“心理治疗不是走过场,不是你去了就会有效果的,你不能因为害怕……”   “对,我就是害怕了。我害怕了行了吧?!”杨晓北打断了他的话,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音量一下拔高,宋思衡怔住了。   “我十五岁做完第一次手术就是这样,我跟被下了咒一样,怎么都游不出去,呼吸难受,四肢僵硬。我怕了,我怂了,我就是害怕这次也是一样,我不敢游了可以吗?!”   杨晓北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江风吹起他一侧的衣角,整个人微微颤栗,仿佛要被这江风卷走。   宋思衡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杨晓北看向江面,自顾自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补偿我。我也知道你做的都是好事,但是我真的怂了,我怕我就是个废物,你忙活一场最后让你看了笑话。我不想这样......”   宋思衡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杨晓北的身体瞬间僵直了两秒。   “我觉得那样特没劲,特懦弱。”他的手腕被宋思衡握着,重心有了支点,但声音却开始止不住地颤动。   “我不想让你瞧不起我......”   橙黄的路灯下,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的下颌滑落。   这是杨晓北第二次在宋思衡面前掉眼泪。   【📢作者有话说】   小宋老板连夜打开百度搜索:孩子总哭怎么办?(点烟.gif) 第60章 飞向我的岛   宋思衡不会安慰人。这样的时刻,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口袋里没有烟,打火机也没带下来。他双手搭在江边的栏杆上,直到身后的杨晓北抬起手臂,自己擦去了眼泪。   “太他妈丢人了......”杨晓北叹了口气。   宋思衡却笑了一声,转头看他:“你也知道丢人啊?”   杨晓北靠了一声:“完了,又被你抓住一个把柄。”   宋思衡见他情绪平复,忽然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思衡哥,我真的不服。我不服。”   杨晓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学我?!”   宋思衡笑了起来,转过身用手肘压着栏杆,看向他:“对。我就是在学你。你在医院死扛着不肯手术的时候,不是言之凿凿说自己不服吗?结果这么快就怂了?你就这么服了?”   杨晓北一口气哽在喉头,不知说什么好。   “我在开思程这家公司之前,是做软件开发的。”宋思衡看着他的眼睛。   杨晓北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快转换了话题。   “所以呢?”   “那时候我每天就是跟代码打交道,团队人也很少,才七八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磨。但是你知道的,一个程序想要正式上线,需要经过很多次测试,有时候一个 bug找不出来,整个项目都会跟着停摆。”晚风中宋思衡的眼睛像琥珀一般剔透。   “所以后来我就想出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一些不影响体验的bug就不去管他。”   “不管他?”   “对。就当没有存在过。”   两人之间空白了几秒,杨晓北才开口:“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随便聊聊而已。”   杨晓北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跟他并排的位置。一人背靠着栏杆,一人面对着栏杆。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交错。   江面没有了船只的灯光,墨一般的黑夜笼罩着墨一般的江水。   杨晓北转过头,视线停留在他的侧脸,就这么定了好几秒。宋思衡的眉骨到鼻梁有一条非常漂亮的线条,英气十足。他的上眼睑折进去一道窄窄的双眼皮,深褐色的瞳孔似乎总是锐利,像一把利剑。除了在床上,这双眼睛很少有过涣散的时刻。   而更重要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这双眼睛在他面前没有落过一滴泪。   很快,杨晓北转过头来,他和着晚风呼出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我十五岁那年.......”   宋思衡没有转头看他,只是就那么靠着,垂头听他说话。   “那时候我刚做完手术,像现在这样做了很久的康复训练。那时候更难一点,没有什么专业的器械,也没人管我。就自己瞎练。好不容易熬到能正常生活了,入冬没多久,我姑姑就在家里去世了。”   说到这,杨晓北的声音停顿了下。   “当时家里已经没有钱了。我们住的那套房子也是租的,房东觉得家里死了人不吉利,第二天就上门找我的茬,让我快点把人安葬。我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挨家挨户去借钱。后来好不容易才给姑姑下了葬。”   宋思衡问:“后来钱是怎么还上的?”   “我一开始去打工。但是江城的工作不好找,而且我才十五,很多地方都不要我。我只能隐瞒年龄干一些零工。”杨晓北扯了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怪矫情的。”   “这有什么矫情的?后来呢?”   “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经常来这里跑步。那时候是冬天了,这里还不是现在这样,滩涂边上只有一条石子路。我就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最后肺都疼。”   杨晓北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抛向了江面,啪的一声响,石子坠入了水面中,无影无踪。   “一个月后,我开始下水了。一开始我还挺有信心的,觉得一个手术而已,算不了什么。结果我第一次下水,游百米生生游了一分多钟。简直不像我的水平。”   “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越游越差,越游越差,划水也不行了,打腿也不连贯。到最后......我就不敢下水了。”   杨晓北说完这一段,肩膀才缓缓沉了下来。   “所以上次你下水,是想起了十五岁的时候吗?”宋思衡问。   杨晓北迟滞地点了点头:“那一天我跟你去游泳馆......那种感觉太像了。我明明知道那泳道才三米深,但是就怎么也望不到底。”   宋思衡站在他身侧,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沉默了大约两三分钟。   直到江风变凉,路灯从远处开始渐次熄灭。   “你有护照吗?”宋思衡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啊?”杨晓北以为自己听错了。   “护照,有吗?”他重复道。   “有。”   “不想游就不游了,出去散散心。”   宋思衡说完之后,往后撤了两步,走到了沿江步道的中间,然后打开手机,找到了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这通电话持续了大约一分多钟,挂断后宋思衡朝杨晓北笑了笑,然后便手插口袋往回走去。   杨晓北不懂他的意思,只能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走了不过五分钟,杨晓北的手机收到了一条航班消息。他停下脚步,划开了那条信息仔细阅读。   出发地,江城国际机场,目的地,一个他在电视剧里才听过的群岛之国。   “明天早上起飞?!”   “对。”宋思衡回答完,就拉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座,朝他招手,“上车,回去收拾行李。”   -   航班是第二天的最早一趟,八点整起飞。清晨六点不到,朝阳还未升起,宋思衡就驱车带着杨晓北赶到了机场。   与此同时,靳书明接到了宋思衡的微信。他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从床上翻起来给宋思衡拨了个电话。   “你说你要去哪儿?!”靳书明显然还没醒透,嗓子有些干哑。   “消息给你发过了。”   “我靠,大哥,你知不知道发布会就要开了?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一个人跑了?!”   “说得这么难听。”宋思衡把手机拿远,屏蔽掉他的脏话,过了半分钟才重新对着电话那头说,“我去海里游个泳,游完就回来了。”   靳书明对着手机怒吼:“你他妈最好是在准备去参加奥运会,不然你就算飞到夏威夷我也给你抓回来!”   “没那么远,去趟印度洋而已!下周一我就回来。”   “发布会下周二,你是要玩死我?”   “有李恪在,你怕什么?”宋思衡倏地把电话挂了,朝值机柜台走去。   -   八个半小时的直飞航程,刚好用来补觉。   群岛国与江城有三个小时的时差,落地时正好是当地时间的下午一点半。飞机降落在一座接近赤道的小机场,杨晓北没有戴墨镜,过了海关走出廊桥就被毫无遮挡的阳光炸了个激灵。   机场不远处就是绵延的海岸线,这里的夏天比江城更加放肆,海水蓝得拉爆了饱和度。   “到了?”杨晓北回头问宋思衡。   宋思衡伸了个懒腰,摇了摇头:“早呢。”   “还早?!”杨晓北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自动跳到了当地时钟。   “嗯。”宋思衡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前看。   杨晓北一抬头,看到一男一女朝他们俩挥手打招呼。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衣,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什么情况?”杨晓北懵了,只得跟在宋思衡身后朝两人走去。   十五分钟后,两人被领到了机场背面的一处休息室里。   杨晓北跟进了大观园似的四处转悠:“我靠,这是干什么的?”   休息室的货架上摆着几排巧克力和酒水。   “都是免费的,你喜欢就拿着。”宋思衡似乎已经很熟悉这里,找了个空座就坐下了,然后拿出鸭舌帽扣在眼睛上,闭目养神。   杨晓北顾不上这些,拉着宋思衡的手腕就往自己胸口捶:“你快揍我一拳。”   “干什么?发什么神经?”宋思衡扯下鸭舌帽看了他一眼,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事实证明,杨晓北捶自己还是捶早了。半小时后,一架白色的小飞机落到了休息室落地窗外的停机坪上。机顶螺旋桨的转速缓缓下降,停稳后没多久,舱门打开。   “走吧。”宋思衡招呼他起身。   杨晓北瞠目结舌地跟着他坐上了这架飞机。飞机内部的空间不大,五排沙发座椅,只能容纳十几个乘客。   而这一趟的机舱里,乘客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落座后,宋思衡才转头跟他解释:“水上飞机,四十分钟后到我们要去的岛屿。”   说完,他转身递给了杨晓北一个盒子。   “这什么?”杨晓北不解。   “降噪耳机。”宋思衡先给自己戴上了,然后指了指窗外的机翼,“这种飞机起降噪音特别大。”   这下,杨晓北连一个震惊的语气词都说不出口。飞机逐渐离开地面,他听着机械发出的轰隆声,扒在小小的玻璃窗上俯瞰逐渐壮观的海景。   小小的飞机越升越高。深蓝、碧蓝、浅蓝,海水的颜色分出了鲜明的层次。机舱的窗口像是不断拉伸的广角镜头,把印度洋的美貌浓缩进这一块小小的舷窗之中。   无边无际的海洋上漂浮着无数座岛屿,大大小小,宽宽窄窄,有的牵着狭长的拖尾沙滩,有的横跨深蓝色的巨大海沟。   半个小时后,飞机沿着海岸线逐渐下降,缓缓停泊到了岸边的一处港口。   机上的乘务员拉开了舱门,带着浓重的口音朝两人笑着说:“welcome to your island.”   杨晓北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已经被簇拥着下了小飞机。   踏下最后一级台阶,他背着双肩包回头一望——   白得耀眼的沙滩,沙粒像粉末一样细腻。海水又换了一种颜色,沙滩之外延伸出约百米宽的漂亮泄湖,晶莹剔透得像一块巨大的蓝色玻璃。近岸处还有几只扁扁的魔鬼鱼旁若无人地休憩。   飞机很快重新盘旋上了高空,轰隆声渐渐远离。   海滩对面有一座长长的木质栈桥,几位看起来管家模样的工作人员朝两人走来。而这头偌大的沙滩上只剩下宋思衡和杨晓北两个人。   杨晓北察觉出一点不对来,转身问一脸平静的宋思衡:“不对啊,这里怎么就我们俩?”   宋思衡扶了扶墨镜:“这个小岛这两天被我包了。”   杨晓北仰天长叹:“我靠。”   【📢作者有话说】   思衡:为我倾倒吧男人。( ̄▽ ̄)/   (无奖竞猜:都到无人小岛了,离亲嘴儿还远吗?) 第61章 再不做就疯了   在这座群岛之国,每个岛屿都由一座酒店接管,是绝佳的私密度假之地。   岛屿管家接过了两人的行李,午后的阳光洒在碧蓝的海面。管家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五分钟后,三个人走上了一排木栈道,栈道伸入海中央,沿着栈道两边排列着两行小木屋。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小屋下方立着几根立柱,扎根于海面。   管家停在了最远的一间小木屋门口,把两张房卡交付给了宋思衡,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便离开了。   杨晓北走近一看,那小木屋旁立着一块牌子,写着一行英文:luxury water vila。   再下面还有一排小字:sunset side。   “这什么意思?”杨晓北回头问他。   “这间屋子能看到日落。”宋思衡刷开房门,滴的一声,看似不起眼的木门后藏着一个近百平的宽阔空间。进门先是一个大玄关,两排衣柜相对而立,供客人存放行李。再往里是两个独立的洗漱间,两个巨大的面镜。卫生间里还有一个两米宽的浴缸。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张两米二宽的大床。床两侧立着四根立柱,斜斜地挂着四片米色的纱帘。   床对面是四扇巨大的玻璃移门,拉开移门出去,是一个露天的大阳台。阳台左侧是一道木质的楼梯,顺着楼梯下去,就是无边的大海。   宋思衡归置好自己的行李后,走到了阳台处,发现杨晓北坐在了木楼梯上,双腿向下垂着,脚尖距离海面只有不到一米。   “想什么呢?”宋思衡在他身后坐下,高出他半个身子。   “我在想你包一个岛得多少钱啊?”杨晓北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平静的海面。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赤道边的太阳逐渐西行,眼看着光圈越来越红,有了滑落的迹象。   “不贵。这个岛本来就没什么人来,横竖就十来间房罢了。”   “再小它也是个独立的岛啊,就开发十几间房?”   宋思衡笑了两声:“这个国家有上千个岛屿,还有很多没有开发的荒岛呢。”   “你对这儿很熟?”   “去年过年我就在这里海钓。”宋思衡来这里不下七八次了,生意不顺的时候常常过来散心。   “钓鱼啊?”   “嗯。”   “那这次为什么来?”杨晓北说完就忽然转过头来,“钓我啊?”   宋思衡嘁了一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我也很久没休息了好吗?”   杨晓北抬眼看着他的眼睛,宋思衡不知什么时候摘下了墨镜,橙红的阳光正好映在他的瞳孔。光线太强,宋思衡眯了下眼睛。   杨晓北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喉结滚动。   “是。你经历得比我多多了。”杨晓北重新回过头去,垂下头望着海面。   家人反目,遭人背叛,兄弟自杀,父母决裂,甚至连自己多年的秘书都被牵扯其中。换作任何一个人,经历任何一个环节,可能都会精神崩溃。   而宋思衡,始终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飞行器,心无旁骛地向前飞进,不受任何风阻的干扰。   “你哭过吗?”杨晓北忽然问。   “我?”   “嗯。”杨晓北盯着他,“你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宋思衡眯着眼睛回忆了片刻,然后才清了清嗓子:“五岁的时候吧,爬楼梯摔了。”   杨晓北切了一声就回过头去:“骗人。”   宋思衡不再解释。   杨晓北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大腿:“你把岛包下来了,那这十几间你都能住?”   宋思衡没想到他关心这个,愣了一下:“理论上是的。”   杨晓北一个激灵:“我去,那我得上半夜睡这间,下半夜睡隔壁。不然不亏了吗?”   宋思衡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力气行吗?”   宋思衡走回了室内,坐在床尾的单人藤椅上,太阳缓缓落到了海平面,深红的余晖铺满海面。   “要不要打个赌?”   杨晓北也走了回来:“赌什么?”   “明天是阴历十五,据说这个岛每到满月就会下暴雨。赌一把,猜明天会不会下雨。”   杨晓北看了一眼玻璃门外烧得灼热的落日:“不可能。这么好的晚霞,明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我赌会下。”宋思衡说。   -   第二日早晨七点半,雷鸣震天,木屋的玻璃门被闪电照亮。   杨晓北在朦胧中醒来,抬眼发现宋思衡已经坐在了阳台上。窗外飘来了巨大的厚重雨云,海面被雨水拍打,激起层层波浪。   “我就说会下雨。”宋思衡回过头对他说,“你输了。”   海岛的雨和江城的雨完全不一样。江城一旦下起雨来,整片天必然是灰蒙蒙的,到处都是泥泞的。而海岛的雨云来势很猛,但只精准打击某一块海域。   杨晓北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海上暴雨,看了一会儿后便走到宋思衡身侧:“这雨得下多久?”   “不确定。可能半个小时,可能一整天。”   “我靠。这也太浪费了。大老远飞过来,结果这一下雨,哪儿也玩不了啊。”   宋思衡从椅子上一下站了起来:“谁跟你说哪儿也玩不了?”   “啊?”杨晓北来不及反应,宋思衡已经去卫生间换好了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去哪儿啊?!”杨晓北匆匆忙忙跟了过去,宋思衡已经举着伞走出了屋外。   沙滩上的雨势并不大,宋思衡领着他一路往前走,直到走到来时的码头附近。两人左拐右拐,很快一栋低矮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这什么地方?”   “秘密基地。”宋思衡按了下门铃,里面很快有人应了门。   又是管家模样的工作人员。杨晓北把伞收起,那人朝他礼貌地点头,替他把伞收好。   宋思衡跟对面说了两句英文,那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后就离开了。   “进去吧。”宋思衡指了指面前的一扇大门。杨晓北不明所以,走上前去,按下了旁边的开门按钮。   “这哪儿啊?”他说着门便彻底打开了。   嗡——   碧蓝的池水映入瞳孔。这岛上居然藏着一座私人游泳馆。   “这里一般不对外,是VIP客户的私人会所。”宋思衡解释道,“不过没有你们那种50米泳道,这里只有25米,勉强够用。”   看到泳池,杨晓北有些不知所措,清了两下嗓子:“我泳裤还在房间里没有拿。”   “没让你游。”   “那这是......”   “今天我来游。”宋思衡转身就进了旁边的更衣室。五分钟后出来时,他已经换好了泳裤,手腕上还戴着一块智能手表。   “你们一百米游进多少秒算好成绩?”他站在出发台旁,顺口问杨晓北。   “我们?”杨晓北往后撤了半步,给他腾出地方,“我们专业的话,游进49秒就能稳进全国赛前八名。”   “那我这种业余水平的呢?”   杨晓北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只得回答:“业余水平能游进两分钟就算很厉害了。”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   “又赌什么?”   “看我什么时候能游进两分钟。”宋思衡低头按亮了自己右手腕的手表。   杨晓北还没来得及回话,宋思衡已经热完了身,站到了出发台上。   “走了!”宋思衡双脚一前一后抵着台面,话音刚落便伸出手臂,像条鱼似的跃入水中。   “我靠,什么时候连蹲踞出发都学会了?!”杨晓北看得目瞪口呆。   宋思衡在水下潜行了五六米之后冒了头。然后快速地开始了提肘抬臂,高肘抱水,转肩。   动作虽然生涩,但技术要点却全都到了位。   25米的泳道,他很快游到了尽头,水下一个流畅的转身,蹬壁。   百米的游程,需要两个来回才能游完。游到第三个25米时,宋思衡的手臂动作明显出现了疲态。   但他没有放弃,利用打腿继续向前。换气频率也变高了。整座游泳馆只剩下宋思衡打腿划水的哗啦声。   最后一个25米即将结束。最后两米,宋思衡鞭打长腿,伸长手臂,砰!   百米终于到底,宋思衡成功回到了岸边,顺利触壁。   他一下扶住浮标冒出了水面,举起了自己右手腕的手表。   “2分15秒!”宋思衡得意地眨了下眼,“杨晓北,你得有点危机感了!”   杨晓北一把将他从水里拽上了岸。宋思衡摘下泳帽,甩了甩头发,努力平复着呼吸。   “你什么时候去学的?”杨晓北明明记得,他之前只教了宋思衡两节课,“哪个教练教的你啊?”   宋思衡笑了:“你不教我,还不带我自己开小灶?”   杨晓北离他不到半米远,眼前的人被水湿透。发丝挂着水珠,漂亮的身体也湿漉漉的,泳裤紧贴着大腿。两条极具美感的长腿就那么怼在眼前。   杨晓北看了几眼后又觉得心跳加速。   “我去换个衣服,吃饭去。”宋思衡甩了甩泳帽里的水,在杨晓北的注视下回了更衣室。   杨晓北这才被迫收回了视线。   -   杨晓北原以为的吃饭,是去岛上的餐厅。结果两人回到木屋后,已经有人推着小推车在门口等候。   “你可以理解为,客房服务。”宋思衡朝他解释,然后推门示意人跟着进来。   工作人员熟门熟路地打开阳台上的木桌,把甜点、正餐、酒水一一摆好。不过五分钟后,一行人就离开了房间。   杨晓北越发觉得这一切都在突破自己过往十九年的认知。   海上的雨还在下,只是雨势小了很多。木屋的阳台有一块延伸出来的遮阳板,刚好挡住了雨水。   “喝酒吗?”宋思衡先落了座,举起了一侧的酒杯,“葡萄酒,应该不醉人。”   杨晓北没有喝酒的习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点了头:“陪你喝一点。”   宋思衡仰起头,微微饮下一口,蹙了蹙眉头:“这酒单宁有点生涩。”   杨晓北学着他的样子,也喝了一口。他不懂宋思衡说的意思,只觉得嗓子有些紧、有些热。   海岛的天气确实多变,两人甜点还没吃完。远处的雨云就飞速地往南飘去,眼见着雨势就快停止。   宋思衡喝了点酒之后,姿态也松弛下来。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搭在藤椅扶手上。整个人柔软了许多,深陷在椅子里,抬眼看向杨晓北。   杨晓北没喝几口,但是看着宋思衡脸颊微红,自己竟也跟着有些燥热。   “你小时候都有什么烦恼?”宋思衡忽然问他。   杨晓北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微张,花了好几秒才消化了他的问题。   “我小时候啊。”杨晓北微微避开了视线,垂眼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半份甜点,“吃不饱,穿不暖,还容易被人揍。主要还是钱不够花。”   宋思衡看着他,但眼神看不出含义。   “长大了之后呢?”宋思衡继续问。   杨晓北顿了顿,重新看向了他:“长大之后的烦恼就更多了。”   雨云飘散,海面那头似乎透过来些许光亮。暧昧的光线刚好映在宋思衡的脸上,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嘴唇,像是勾上了一条细细的金线。   “比如呢?”他的嘴唇动了动,问道。   杨晓北的喉结滑动了一寸。   “比如现在。”   “什么?”宋思衡不明白他的意思。   “比如现在,我有一件想做很久的事,再不做我就要疯了。”   “什么事?”宋思衡抬起眼皮问。   杨晓北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越过了两人之间的木桌,伸手轻轻托住了宋思衡的下颌。   然后用力地吻上了宋思衡的嘴唇。   【📢作者有话说】   好狂妄的标题,好下流的我。(〃ノωノ) 第62章 敢不敢玩个大的   一个吻持续了两分钟。杨晓北近乎虔诚地舔舐面前人的下唇、牙关,搅乱他的心神、灵魂。   片刻后,这个吻也变了味。宋思衡伸出手,拽住了杨晓北的T恤衣领,将人拉倒了自己身前。木桌轻晃,吃了一半的慕斯蛋糕掉落到地板上。身体的触碰像是草莓果酱一般黏腻。   两人几乎叠在一处,窄小的藤椅生生挤下了两个男人。杨晓北将一条大腿卡在了宋思衡两腿间的椅面上。   宋思衡依旧坐着,只是双手合拢,搂着身前人的腰腹。白色T恤的布料下,隐约见着那道疤痕又变浅了许多,像一道淡褐色的纹身。   杨晓北垂着脸在他颈侧亲吻,黑色的短发有些扎人,一下一下地蹭着他脖颈的皮肤。   “去里面?”宋思衡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杨晓北闷闷地笑了一声,在他耳边问:“补偿我,也包括跟我上床吗?”   宋思衡捏住他的下颌,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不落下风:“怎么,医生有说手术后遗症是阳痿吗?”   “你说谁阳痿呢?!”杨晓北立刻直起身子,将人打横抱起,摔进了房间里的大床。   人的一生到底会有几次这样艳丽的时刻?   巨大的玻璃移门,里面是洁白柔软的床褥,肌肤相贴,温度火热。   外面是空无一人的海面,是雨后初霁的碧蓝晴空。   太阳从云后缓缓出现,暧昧的光线洒在身体上,衣物散落一地。   “你身上好香。”杨晓北说。   “香个屁,一股氯水的味道。”宋思衡感觉有些痒,往后缩了缩小腿。   结果却被人用大手一把抓住脚踝拖了回来。   “就是很香。”   ……   “别咬我,别咬我。”宋思衡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行,控制不住。”   玻璃门没有拉紧,海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将床边悬挂的米色纱帘吹动。   风起帘动,人影缠绵。   “对,就是那里.......”声音淹没在海浪翻涌之中。   海浪用力拍打着洁白的沙滩,卷起一层层白沫。   从正午到傍晚,阳光都变得鲜红。无人小岛,无人在意这一方空间里的躁动和异响。声音、动作都变得放肆,无所顾忌。   仰起的脖颈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曲线。   宋思衡感觉杨晓北想把他的骨头都撞碎。   潮汐去了又来,被引力支配的男人在欲海中沉沦又苏醒,又再次沉沦。   力量最终从指缝缓缓泄出,关节都变得酥软。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小岛的夜晚。管家送来的晚餐就放在门口。只是屋里的人仍旧安静。   深蓝的天空笼罩着岛屿。皎白的圆月挂在海面上,阴历十五的月,没有一点缺角。   杨晓北靠坐在床边,宋思衡安静地躺在他身侧。方才杨晓北替他清洗得干干净净,又帮他换上了新的睡裤。只是他睡得沉,睡衣怎么也穿不上,只得任他光着上身陷进床褥里。柔软的被子盖住了他半个身子,露出了漂亮的背脊。月光雕琢下,倒像是件极漂亮的艺术品。   “你醒了?”宋思衡睁开眼睛时,杨晓北正垂头看着他的脸。   “嗯。”   禁欲数月的后果着实可怕。宋思衡轻轻从床边坐起,只感觉大腿和腰腹酸痛难忍。   “看来医生说得没错。”宋思衡看着杨晓北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   “医生说我什么了?”   “说你恢复得不错,壮得像头牛。”   “扯,哪里有我活儿这么好的牛?”   宋思衡白了他一眼,很快站起了身。   “你干嘛去?”杨晓北伸手想拉他,却被宋思衡避开。   宋思衡先是去了洗漱间给自己洗了个脸,擦干净脸之后,又走到了玄关衣柜处,拉开了一个柜门,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很快,他从来时带的箱子里取出了一个纸袋子。   啪的一声,纸袋子被扔到了杨晓北面前。宋思衡站在他身前:“打开看看。”   “什么啊?”杨晓北没脸没皮地笑了,“不会是想跟我求婚吧?”   宋思衡没回答,用眼神示意他拆开纸袋。   杨晓北打开了纸袋的封条,里面是个硬硬的方盒子,咔的一声,他掀开了那盖子。   “手表?!”   盒子正中间躺着一块手表,墨绿色表盘。   与之前那块机械表不同的是,这块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智能表。圆形、轻薄的表盘,窄长的黑色表带。   宋思衡点头:“防水防震,潜入十米深的海底也能正常运转。可以即时记录心率、血氧、血压,定时监测心电图,每四个小时生成一份监测报告。还能监测每天的压力值,根据佩戴者的心跳间隔判断自主神经系统的状态。一旦身体出现异常就会即时报警......”   杨晓北抬起头来:“报警?报给谁?”   宋思衡抬起自己的右手。杨晓北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也戴上了一块腕表,款式跟他手里的看起来极其相似。   “报给我。”   他轻轻敲击表盘盘面,咻的一声,两块手表一齐被点亮。   杨晓北心底一紧,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将那块表戴上自己的手腕。   “为什么要送我这块表?”   宋思衡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之前那块表你不是还给我了吗?再送你一块,很奇怪吗?”   “所以这也是补偿?”杨晓北仰起头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   宋思衡这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正好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下。”   “什么事?”杨晓北难得听到他这种语气,“用得着你这么客气。”   “我想跟你重新签订包养协议。”宋思衡直立着身体,占据着上位者的姿态,“先前的约法三章失效了,我们可以协商新的条款。”   洁白的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了木质地板上,屋子里没有别的声音。   宋思衡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低垂的浓密睫毛。   “为什么?”杨晓北向后支撑着手臂,抬眼问道。   “你现在缺钱,而我有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宋思衡托起他的下颌,让他看向自己,“而且我们之间的合作也很愉快。”   确实很愉快,不管哪里都很合拍。   但是两人之间却沉默了半分钟。   杨晓北忽然笑了,然后摇了下头,半开玩笑地说:“啧,没意思。你可真会算计。”   宋思衡松开了手指,微蹙眉头:“什么意思?”   “我刚出院的时候瘦成那样你不提这事儿,现在看我重振雄风了又对我起了色心。”杨晓北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听不出是真是假。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说话,杨晓北就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平视着面前的男人:“我告诉你,这回我不乐意了。”   宋思衡显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咬了咬牙,狠狠心丢下一句:“你爱乐意不乐意。”   他转身就想走,杨晓北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腾地一下把人压回了床上。   宋思衡忽然失去重心,吓了一跳,忙用大腿抵住他的身体:“靠,你要干嘛?”   杨晓北的手没松劲,而是透过月亮仔细地看他那双眼睛。   “你这么喜欢跟我打赌,敢不敢跟我玩个大的?”   “你想玩什么?”宋思衡见挣脱无效,便跟他对视。   乌黑的眼睛透亮,竟不比窗外十五的圆月黯淡半分。   “跟我恋爱吧。”杨晓北说。   【📢作者有话说】   小羊支棱!!! 第63章 没有期限   宋思衡的手掌抵着他的胸膛,却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句。   两人僵持了十几秒,宋思衡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杨晓北也顺势站起了身。   “这个提议怎么样?”这次杨晓北变成了站着的姿势,像是对这场博弈势在必得。   “跟你谈恋爱,有什么好处?”宋思衡没有躲开目光。   “我年轻,长得好,你要是嫌弃我这道疤,我可以去做个激光手术打掉。”杨晓北眼珠子一转,“你放心,要是回头别人问起来,我就说我是下面那个。保证不走漏你一点风声。”   宋思衡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杨晓北见他不回答,又急切地补充:“你年纪大了我还能给你推轮椅!”   宋思衡上去给人就是一肘:“别咒我!”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杨晓北再次逼问。   宋思衡思索片刻后,抬眼问他:“你觉得我是那种随便跟人谈恋爱的人吗?”   “那得看是跟谁。”杨晓北抱着胳膊,还是一脸信心十足的模样,“你不会害怕了吧?怂了?”   他模仿那日在南江边宋思衡在路灯下说话的语气。   宋思衡只是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肩膀:“我只是没有预案。”   “什么预案?”   “你要跟我谈恋爱的预案。”宋思衡说的是实话。   “我靠,我不会还是你的初恋吧?”杨晓北有着超乎常人的脑回路和理解能力。   宋思衡没有理会他的无厘头猜测:“你给我点时间,我需要缕清一下我们之间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杨晓北咋舌,还是那个宋思衡,不受任何阻碍干扰。   “我是什么你的产品吗?”他问。   宋思衡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你怎么想都行。”   “你需要多久来考虑?”他继续问。   “说不准。”宋思衡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含义未明。   -   周日的晚上九点半,两人离开了小岛,回到了来时的机场,准备乘坐班机回江城。   在候机休息室里,宋思衡一直戴着耳机,似乎在跟谁沟通工作的事。杨晓北坐在他身边一句也插不上嘴。   按照一开始的安排,他们的航班会在晚上十二点准时起飞。但是海岛的雨季天气多变,机场附近忽然开始打雷下暴雨,起飞时间便一推再推。   直到凌晨一点半,飞机仍然没有起飞的迹象。   杨晓北坐不住了,在候机室里来回踱步。航班和悬而未决的表白都让人焦躁。   但宋思衡却一直旁若无人地戴着耳机开着电话会议。杨晓北听到他说到什么发布会,又说到什么新产线。   直到凌晨四点,雷雨彻底停了。航司的工作人员也终于通知,所有乘客可以登机。   宋思衡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把笔记本电脑收好,转头一看,杨晓北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一旁的椅背上睡着了。   宋思衡用脚背踢了踢他的小腿,杨晓北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嗯?”   “登机了。”宋思衡的语气平淡。   杨晓北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背上了放在一旁的双肩包。   所幸,宋思衡定的是头等舱,两个人可以躺着度过剩下八个多小时的航程。   宋思衡开了一晚上的电话会议,精神终于得以放松。登机后,飞机刚刚进入平稳飞行,他就枕着枕头睡着了。   而坐在他身旁的杨晓北,却全然没了困意。   机身在墨黑的夜空里航行,云层变得稀薄,却也看不清星星和月亮。   他看着宋思衡睡着的脸,从额头到眉骨,到鼻梁,到嘴唇。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杨晓北低声自言自语。   睡梦中的宋思衡蹙了下眉毛,然后换了个睡姿。杨晓北吓得立刻噤了声。   飞机迎着午后的阳光落地江城。时差的原因,此时江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宋思衡睡了个好觉,两个人拿完行李就往到达口走去。宋思衡的车停在了到达区旁边的停车场里。   杨晓北刚想跟着他上车,宋思衡却回头拦住了他。   “你自己打车吧。”   “啊?!”杨晓北不明白,这一趟旅行结束了,自己怎么连坐副驾的权利都被没收了。   宋思衡看着他讶异的表情,大约知道他又会错了意。   “我要直接去公司,不是一个方向。”他看了一眼腕表,“十几个小时之后我有个发布会要参加。”   杨晓北的喉结滚动了下,这才点了点头。   宋思衡拎着行李箱走远了不过两三步,杨晓北忽然叫住了他。   “你说的发布会在哪里啊?”   宋思衡低头打开手机,输入了一串字符。   “看手机!”说完,他便推着行李箱独自走远,只留下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黑色背影。   杨晓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宋思衡发来了一串地址。   原本按照宋思衡的计划,他会在周一的大早上落地江城。这样他有周一一整天的时间跟靳书明沟通发布会的最后事项。   但没想到遇到了极端天气,航班硬生生晚点了四个小时,留给他的时间也直接压缩掉了半天。   他先是回到了思程,跟李恪和其他高管沟通好这周工作的重要事宜。然后又很快跟着李恪驱车去了发布会的彩排现场。   会展导演已经在协调布置灯光和场地,发布会即将在20个小时后开始。   这次的发布会,除了是帮助靳书明的公司发布旗舰款产品,更重要的一件事是,宋思衡将作为靳书明的幕后老板第一次出现在台前。   而这场盛会,自然邀请了他心目中的最佳观众,徐朗。   “你说他看见你上台会不会气死?”李恪拨动转向灯,驶向了右侧的车道。   “他最好还笑得出来。”宋思衡翻动手里的文件,笑了笑。   靳书明这次发布的新品,所有配置参数都压过徐朗的EM旗舰款一头,更重要的是,发布时间比对方早了一个多月。宋思衡早就让各大行业媒体接连造势,除了林少爷的那笔钱,有不少风投机构也蠢蠢欲动。   发布会一结束,EM的产品就将瞬间失去市场的期待,变得黯淡无光。   这场战役终于要阶段性收尾,比起紧张,宋思衡更多的是兴奋。   而除此之外,他还要在发布会上宣布一件大事。   -   二十个小时过后,会场的灯光渐次亮起。灰色的大荧幕上跳动着几个字符。   “各部门准备。”会展导演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   啪!舞台中央亮起了一盏强力的射灯。   而此时,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坐着一个扣着鸭舌帽的男生。   发布会的前半段,是靳书明介绍即将发布的旗舰款产品。大荧幕上跳动出产品各项参数的一瞬间,台下就爆发出阵阵掌声。   而坐在第一排参会的徐朗,脸色也越来越差。   二十分钟后,新品发布完毕。靳书明把话筒交还给了主持人。   “下面我们要有请,这次新品发布的幕后产品总监上台。”   台下的观众和媒体开始窃窃私语,疑惑声四起。——这是事前发布的议程上没有的环节。   很快,舞台侧面走出了一个男人,穿着极其合身的墨蓝色西装,身材高挑挺拔。   杨晓北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台上这个男人。   不到48小时前,这个人还跟自己在无人小岛上颠鸾倒凤。这时他却站在灯光下,意气风发,宛若天神。   轰的一声,台下开始了持续好几分钟的骚动,无数媒体的闪光灯开始闪烁。杨晓北看到第一排有人倏地起身离了场,背影看起来很像他见过的那个徐朗。   宋思衡没有理睬这些插曲,走到了台中央。   “今天这个发布会,其实还有另一款神秘产品要跟大家见面。”宋思衡直接进入了主题。   身后的屏幕唰地出现了一张新的演示文稿。   “我们将联合国内顶尖的心脏康复机构,推出全系列的、针对心血管疾病患者的便携式康复设备。设备集合了日常监测、运动测试和医疗辅导为一体。这个系列的产品,将带着国内的各大康复机构,从单一的康复中心模式走向居家康复的新模式。”   台下瞬间哗然。比起以往的产品,这完全是个小众、不赚钱的项目。一年就这几家康复中心,能有多大的采购量?说是做公益都不为过。   一家新公司要想上市,花这么大笔的钱投入一个很难盈利的项目,势必会延缓上市的脚步。对掌权人和投资人都不是什么利好。   宋思衡笑了笑:“我知道大家对这款产品都有疑惑。但这是我自己执意要做的项目,未来动用的也是我自己的资金,不会影响到各位投资人。”   台下这才安静了些许。   他的目光看向了观众坐席的最远处,然后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这个产品的灵感,其实来自于我身边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如果他今天来到了这里,我只想对他说一句话。”   观众席忽然安静了下来,麦克风的声波传递到了场馆的最远处。   “你让我知道,人生中有很多事是可以不计代价的。”   宋思衡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望向那个方向:“你的理想一定会有回音,我会和你一起等待着那一天。”   说完,宋思衡就点头收了尾,转身往台下走去。   而会场的最后一排有人忽然站了起来,从侧面跑了出去。   发布会的环节尚未结束,台上台下依旧热闹。   而宋思衡一个人站在后台僻静处,有工作人员过来拆掉了他腰后别着的麦克风。   后台的边门忽然被人推开,宋思衡回头一看,是李恪。   “思衡,我刚刚出门遇到了他,他说要来找你。”李恪往旁边让了一步,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宋思衡刚好脱掉了西装,拆下了麦克,漂亮的腰身被衬衣包裹得刚刚好。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人声鼎沸。   杨晓北站在门边,只看着他一个人。   杨晓北还没有先开口,宋思衡先朝他笑了一下:“我想好了。”   “想好了什么?”杨晓北往前走了半步,两个人离得更近。   “49秒。”宋思衡说,“你上次说游进49秒就能进全国赛。”   “所以?”   “我等你游进49秒的那天。”   身后似乎有人叫宋思衡,他说完便转身准备往里走去,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远。   “我游进49秒,你就答应我?”杨晓北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宋思衡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对!”   “有期限吗?”杨晓北继续喊。   “没有!”宋思衡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作者有话说】   宋老板管(lian)理(ai)守则第一条:设立合理且富有挑战性的短期目标,有利于激发员工的主观能动性。   (放心捏,很快~) 第64章 电子心跳   随着七月的来临,江城彻底变成了火炉,没有一处不燥热。   江大的暑假开始了,普通学生都放假回了家。而游泳队也开始了每年一次的夏训。   杨晓北在那次发布会结束后就从宋思衡家搬回了宿舍,销假回了队。   宋思衡跟他的联络并不算密切,这头思程的工作繁多,他又跟李恪出了两趟差。而杨晓北日常消息的来源,变成了心理医生许沛。   许沛说杨晓北开始主动参与治疗,虽然还有些封闭自己,但状态有在慢慢变好。   “这个阶段很重要,他可能会有情绪的反扑。你要注意。”许沛在电话里叮嘱宋思衡。   宋思衡停顿了几秒,只得应下来。   他给杨晓北发过微信,询问他的状况,杨晓北都像最初那样,一连给他回复好几个小猫表情包,表现自己的豁达乐观。其余的他也不跟宋思衡多说一句。   宋思衡有杨晓北同宿舍队友的电话,有一次他旁敲侧击地问过一嘴。对方只说,杨晓北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他大病初愈刚刚归队,教练也只是让他先做一些轻量的适应性训练,还没有上强度。   而宋思衡给他定制的那块手表,他似乎每天都带着。   两个人的手表数据互通,每天晚上宋思衡刷新表盘页面,都会收到杨晓北这一整天的数据记录。   持续加速的心率,应该是在队内训练。   而夜晚的平稳低速,应该是在睡眠。   他的作息偶尔会有些不规律,会有一两天一直到深夜两三点钟才进入深睡眠。但是雷打不动的,第二天早晨七点他就会恢复正常活动。   宋思衡有时候会有个荒诞的想法,杨晓北就像他喂养的电子宠物,通过这一个个电子图表给自己寄回他打怪通关的消息。   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后,宋思衡收到了一条新的记录推送。   杨晓北的手表上传了他的运动成绩,第一次百米游泳,51秒86。   每次的运动记录后,宋思衡预留了一个输入框,可以记录当日的心情。而那一天,杨晓北填进去的是一个爆哭的emoji。   紧接着之后的两三天,杨晓北都是凌晨才睡。手表记录的深睡眠时间极短,频繁地进入快速眼动期。   一周后的某日,杨晓北上传了他的第二条运动成绩。第二次百米游泳,50秒86。后面跟着一个叼着体温计的郁闷emoji。   许沛再次给宋思衡来了电话。杨晓北这两日的治疗开始有很大的进步。他反馈自己下水的紧张感少了很多。但是由于治疗的进度,他可能会出现一些反常的表现。   “比如呢?”宋思衡追问。   “失眠,甚至呕吐。”许沛如实回答。   晚上,宋思衡给杨晓北打了个电话,那头很快接了起来。   “最近感觉怎么样?”宋思衡问,“有什么异常么?”   “挺好的啊,我能有什么异常。”杨晓北只回答了一句,就没有多解释,“教练叫我了,我先挂了啊。”   宋思衡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晚上八点一刻,什么教练这个时候还要训练?   再之后,杨晓北几乎每天都会上传好几条新的运动成绩。   第三次,50秒48。   第四次,50秒13。   第五次,50秒08。   第六次,50秒39。后面跟着一个暴怒捶桌的emoji。   .......   第三十七次,49秒89。难得出现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第三十八次,49秒79。   第三十九次,49秒66。   再之后一整个月里,他每一次上传的成绩都在49秒50左右徘徊。   而在宋思衡看过无数遍的那场比赛里,十五岁的杨晓北夺冠成绩是47秒76。   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像是横亘在天才和凡人之间的鸿沟。十九岁的他似乎无论如何都再也无法逾越。   -   夏训结束前的最后一周,宋思衡刚刚结束他的第三次出差,他决定去一趟江大。   八月末,江城的夜晚似乎褪去了一丝燥热,有了几缕凉风。   宋思衡没有提前跟杨晓北说,自己来了江大。他跟门口的保安登记完信息后,就走到了那栋熟悉的宿舍楼下。   宋思衡抬头看去,男生宿舍六楼,只有一盏灯还亮着。暑假的大学校园,路灯下停放着两三辆没人骑的自行车。操场的篮球架孤零零地站立。   宋思衡在楼下站了十几分钟,才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大约十几声才接通。   “喂?”那头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你在哪儿呢?”宋思衡问。   “啊,我在宿舍洗澡呢,什么事?”电话那头的水声这才停止。   “我在你楼下。”   “什么?!”   不到五分钟后,宿舍楼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人影跑了出来。   宋思衡就站在大门对面的路灯下,眼看着那人头发还是湿漉漉的,T恤领子也歪着,显然出来得很匆忙。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杨晓北三步并两步跑到了他面前,呼吸还没来得及喘匀。   “剪头发了?”宋思衡发现杨晓北的头发短了许多,肩膀也比之前更宽厚了,看起来是在队里加练了力量。   “之前蓄得太长了,下水耽误事。”杨晓北呼噜了一下自己的短发,似乎很满意。   “这是什么意思?”宋思衡指了下他耳后的位置,那块像是特地用剃刀刮出了一个“S”的字样,“这是S还是5啊?”   “Superman的S。”杨晓北笑得有些猖狂,“怎么样,酷不酷,很配我的气质吧?”   “别傻站着了,我们去那儿。”杨晓北指了指路对面的小花园,花园里有几张长椅。   宋思衡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一侧的花园,高大的乔木被微风吹拂。树影下两人并排坐着。   “快两个月没见面,你怎么还变年轻了?”杨晓北跟他打趣。   宋思衡今天穿着一件浅色T恤和牛仔裤,走在大学校园里竟也不违和。   “来学校还不让我穿得舒服点?”   “你现在自由泳游得怎么样?”杨晓北倒是先问起来。   “我?”宋思衡一个人呆着的时候,的确会去游泳,但是闲暇时间不多,进步也不算快,“最快的时候两分零八秒吧。”   “哈哈哈哈——”杨晓北笑了起来,“你可能需要再上两节我的大师课。”   “你记着就好,你还欠我课呢。”宋思衡把手搭在了长椅的靠背上。他太久没有这样在校园里呆着了,总觉得心脏噗噗跳个不停。   “许沛跟我说,你之前情况出现过反复。”宋思衡还是问了出口。   “啊.......”杨晓北难得语塞,“他怎么什么废话都跟你说啊?”   宋思衡笑了一声。   杨晓北拽着自己的T恤下摆,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头顶微微晃动的枝叶。   “就不用跟我诉诉苦,撒撒娇?”宋思衡看向他。这些可是他以前的惯用招数。   “跟你诉苦也没什么用,你也不能替我下水游。”杨晓北垂下头来。   “什么时候预选赛?”宋思衡问他。   想要参加年底的全国星河杯比赛,必须先参加一次预选赛,拿到前八名的成绩后,才能入选星河杯的名单。   “还有一个多月。”杨晓北说完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便换了个话题:“对了,我那天去许沛的诊室,遇到一个人......”   “谁啊?”   “李秘书。”   “李恪?”宋思衡微微蹙眉。   “嗯。”杨晓北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会碰见我,感觉有点尴尬。”   “他去干什么了?”   “好像是去咨询吧。我出来之后他进去的,他跟许沛谈了很久。”   宋思衡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在树下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树影婆娑,蝉鸣阵阵。   杨晓北往远处望了望,忽然站起了身子。   “怎么了?”   “打篮球吗?”杨晓北忽然指向了旁边的篮球场。   “不太会。”宋思衡摇头。   “走。”杨晓北却径直把他拉了起来。   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篮球场空无一人,东西侧各亮着两盏灯。   昨晚下过一场暴雨,此刻的篮球场上还有少量的积水,反射着路灯的光线。   “怎么打?”宋思衡推开铁丝网大门,转头问他。   “一打一啊,还能怎么打?”杨晓北整理了下自己的T恤,在场地里找到了一颗闲置的篮球,“谁先到7分就算赢。”   宋思衡唯一一次见过杨晓北投篮,还是在他们第一次去北市的时候。在室内游乐场里,他对着投篮机哐哐投过几个。   “你练过?”宋思衡见他拿球就准备突破自己。   “害怕了?”杨晓北笑了,“我就体能课的时候跟队友打过几次。”   宋思衡还没来得及调动脚步,杨晓北忽然一个晃身,从他身侧越过。   砰!手起球落,成功命中一个两分。   宋思衡看显然是跟自己玩真的了,也端正了态度。   “你的球权。”杨晓北把球扔还给他。   宋思衡篮球打得很少,但运动底子好,跑动迅速。他不会投三分,更不会扣篮,只能一步步压着杨晓北往筐下打。   宋思衡一个转身,单手上篮,还了一个两分。   两人很快打到了六比六平。   最后一个决胜球,是宋思衡的球权,杨晓北张开双臂,死死盯防。   宋思衡持球往里突破,杨晓北贴身防得很紧。宋思衡被迫往后退了两步,给自己拉开空档。   他抬手准备投篮,杨晓北却忽然往旁边闪了半步,让出空地任他投。   宋思衡手腕翻转,篮球飞向篮筐。   砰!命中!   “你赢了。”杨晓北走过去,笑着用肩膀顶了下他的肩头。   宋思衡明白他的把戏,草草跟他击了个掌:“你让了我。”   “没有,是你打得太好了。”杨晓北呼噜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两人并排走出了球场,找了个水龙头洗了手。   水滴顺着指尖滴落到沥青跑道上。宋思衡转头跟他说:“我得走了。”   杨晓北嗯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向门口走去。   宋思衡的衣角被晚风吹起,背影越来越远。   “宋思衡!”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去,杨晓北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   宋思衡问:“怎么了?”   杨晓北忽然张开了双臂,注视着他的眼睛。   “能拥抱一下吗?”   宋思衡怔住了。   杨晓北见他没有反应,很快补了一句:“就一下。”   五秒过后,宋思衡走过去,伸出手臂回抱了他。   这不过是夏夜里一个温热的、轻柔的拥抱,只是周遭太过安静,他却好像听到了心脏的共振。   “预选赛10月初开赛,就在江城。”杨晓北在他耳边低声说,“你一定要来。”   与此同时,宋思衡的手表收到一条即时推送。   ——“您的监测对象出现心动过速。”   【📢作者有话说】   小羊要开始证明自己啦~ 第65章 我的天才男友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宋思衡抽了个时间去见了趟许沛。他说杨晓北恢复得还可以,只是仍有些思虑过重,需要慢慢调理。   临走时,宋思衡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李恪是不是来过你这里。”   许沛抬眼看他,愣了几秒:“是,怎么了?”   “方便透露下他过来是?”   许沛笑了笑:“抱歉,这是客户的隐私,我不能跟你说。”   宋思衡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自那次发布会后,李恪又投入到了紧锣密鼓的工作中。由于宋思衡的意外现身,现场发布的康复设备项目竟然意外受到了好几家海外公司的关注,纷纷抛来了橄榄枝。   宋思衡忙于国内的工作,李恪便代为出差去了几趟海外。   从欧洲到北美,又回到了东亚。李恪一个人连轴转了二十多天。   他结束最后一趟航程回到江城时,正好是下午三点半。宋思衡刚刚结束了一个会议,人还在公司没有走。   “有个新消息。”李恪推开办公室的门,拎着行李箱就走了进来。   “你不回家休息一下?”宋思衡看见他的样子问。   “不用。”李恪把行李箱推到办公桌下,忙不迭从一旁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材料,放到了宋思衡的桌面上,“海外的这款产品你知道吗?”   “知道。增强现实眼镜。”宋思衡扫了一眼那份文件,“原先有核心组件还是我们代工的。”   “我去了一趟北美,那边有两家医疗科技公司对这款产品很感兴趣。”   “他们的兴趣点是?”   “如果在这类眼镜设备里植入传感器和摄像头,就可以通过感知用户的表情和肌肉走向,监测焦虑、抑郁、PTSD之类的精神疾病。而且同时可以通过测算瞳孔扩张的程度,来预防帕金森之类的疾病。”   宋思衡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你的想法是我们一并做开发,然后整包进入医疗设备领域,这个板块直接做拆分上市。”   “对。”李恪笑了笑,“现在这块还是蓝海,进入得早我们有很大优势。”   “有意思。”宋思衡看向他的眼睛,“不过你怎么忽然这么关注精神疾病了?”   李恪原本脸上还维持着笑容,闻言却避开了视线:“没什么,就是看行业新闻关注到的。”   “真的?”   “真的。”   宋思衡便没有再问。   “国庆假期你有什么安排?”李恪换了个话题。   “假期没什么安排。”宋思衡转动了一下椅子,“不过我假期后两天得空出来。”   “8号?”李恪连忙打开邮箱查看宋思衡的会议安排,“8号有个四季度的高管会议你......”   “帮我推迟两天吧。”宋思衡说。   宋思衡打开手机,翻到了半个月前杨晓北给他发来的微信。   ——“10月8日预选赛,江城新城体育中心,下午六点100米自由泳。”   -   新城体育中心是江城近两年新建的体育馆,面积规模都很大,只是地处偏远,距离市区有将近40公里。   杨晓北所在的游泳队为了方便训练,只能在附近的旅馆先住下。他们一共只有三个人参赛,一个女队员住在楼下的单人间。   杨晓北和同宿舍的队友住在楼上的双人标间,教练住在两人隔壁。   比赛分不同泳姿,而杨晓北报名的百米自由泳,是竞争最激烈也最精彩的项目,因此被排在了当天最后一项。   8号是公司小长假结束的第一天,宋思衡一直忙到了下午五点才结束。等他赶到游泳馆时,已经没剩下几个空座了。   宋思衡绕着场馆找了一整圈才找到了一个空位。   “哎?!你不是那个那个——”宋思衡刚刚落座,旁边一个男生却看着他激动地叫了起来。   宋思衡朝他一看,这人确实有些面熟。   “我啊!小赵!”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杨晓北的队友!”   宋思衡这才想起来,这是杨晓北的队友兼室友。他们见过一次面,还通过电话。   “你好。”宋思衡朝他伸出手去。   小赵连忙握了上去摇了两下:“对对,宋哥,你姓宋,我想起来了。”   “你今天没比赛?”宋思衡看他穿着便服顺口问道。   “我早比完啦,上午一轮游了,来这就当观光了。”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宋哥你来看杨晓北比赛啊?”   “嗯。”宋思衡点了点头,应完他又多问了一句,“他最近在队里成绩怎么样?”   最近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杨晓北没有再在手表上上传新的百米成绩。   “他最近进步还挺快呢,看来身体恢复得不错,上周刚刚游出了49秒15。”   “49秒15......”宋思衡听到台下传来一阵骚动,抬眼望了一眼。   “嗨,那是今年刚冒头的小明星。才十五岁,一出道就游进了48秒。风头劲得很。”小赵说着摇了摇头,“每年都会有这种天才冒尖,我们这种人也就跟着眼馋两下。没人家那种天赋。”   宋思衡却没有跟众人一样看向台下那个被众人簇拥的男孩:“49秒15,想要提升到49秒以内,有可能吗?”   “嗯?”小赵想了想却又摇了摇头,“别看只差零点几秒,但是像我们这个年纪了,技术很多都定型了。除非有顶级教练带着,或者就是天赋异禀,不然最佳成绩想提升个0.1秒都很难。”   “他以前游过47秒多。”宋思衡低声说。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两人正聊着,台下传来了阵阵掌声。   今天的最后一项比赛选手检录完开始入场了。杨晓北排在第六个出场,穿着深蓝色的泳裤,泳镜别在头顶。一行人在出发台后站着,做着热身活动。   “他报名成绩不算靠前,所以只能进这一组。后面那组才是最快的那一组。两组一共十六个人。”小赵指了指后台正在准备的一群男生,“那个小天才就在那一组。”   “这十六个人里,如果他能游进前八名,是不是就能参加年底的全国星河杯?”宋思衡问。   “宋哥你挺懂行啊。”小赵点点头,“不过这一组强手也不少,重在参与吧。”   宋思衡看到台下的杨晓北忽然转头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一只手扶着后方的巨幅广告牌,看起来表情有些不适。   “他不舒服?”   “哎,前两天就发烧了。”   “发烧了?”   “嗯,估计是换季病毒感染,烧了两天38度多,昨天还在吊水呢。”   难怪这两天没有上传运动成绩。宋思衡看着那个身影,来来回回,即便隔着十米远的距离,胸前那道细长的疤痕却依旧清晰。   “昨天我们教练都劝他弃赛了,他还是坚持要来。”小赵托着下巴看向宋思衡,“这人真是固执啊,宋哥你说是么?”   宋思衡没有接话。   眼看着八个选手即将踏上出发台,小赵忽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嚎了一嗓子:“杨晓北,加油!”   杨晓北闻声望过来,正准备朝小赵挥手,却看到了小赵身旁的男人。   他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紧了紧泳帽,径直踏上了出发台。   这是宋思衡第一次现场看杨晓北比赛。   第六泳道的杨晓北绷紧背脊,手指扣住出发台边,双腿前后分立,抵住台面。   嘟——发令枪响。   八个人嗖地跃进了水面,水花瞬间炸开。台下的欢呼一阵接一阵。   “完了完了。”小赵攥紧拳头,“出发不占优啊!”   宋思衡紧盯着一侧的电子显示屏,秒表一刻不停地向前跳动。   3秒,4秒,5秒——   第六泳道的杨晓北,上来就落后了两侧选手半个身位。   “估计感冒还没好,换气频率比平时都高。”小赵哀叹了一声,“说了让他别来了,非要硬扛着比,也不怕肺比炸了。”   泳道中的杨晓北,每一次提肘,都像是挥剑刺入水面。背肌的流线在水面上下若隐若现。   赛程即将过半,他依旧落后身侧选手不到一米的距离。   “转身了,转身了。”小赵紧张地直掐自己的大腿,“现在排第三。不好超了。他最厉害是前程,现在还落后,后面就很难追了。”   宋思衡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周围吵吵嚷嚷,他只盯着第六泳道的人影不放。   转身过后,楼下泳池边的两个教练已经跳了起来,准备为自己的队员庆功。   “完了,还排在第三。这一组拿不到第一,后面那组都是高手,想进总成绩前八就很难了......”   小赵的话还没说完,下方的观众却忽然爆炸出一阵惊呼。   “我操!什么情况!”小赵吓得直接站了起来。   第六泳道的杨晓北忽然开始疯狂打腿。   大腿带动小腿,像是鞭子一般用力地击打水面,水花四溅开来,他在一步步逼近第一名的位置。   身旁的对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有人赶上,仍在保持着原有的呼吸频率。   最后二十五米冲刺,他赶到了第二的位置,距离第一名只差一臂的距离。   按照正常的划水频率,杨晓北还有一次换气。   “我操,怎么不换气啊?!”小赵直拍大腿。   杨晓北像是出膛的子弹,闷头向着终点飞驰而去。   十米,五米,两米。   砰!到边!   杨晓北触碰到了池壁,水花涌动。第五、六泳道几乎同时碰壁,现场观众屏息凝神等待最后的成绩播报。   十秒钟后,现场广播响起:“让我们恭喜第六泳道的选手,江城大学杨晓北获得第一组排名第一。他的成绩是——”   宋思衡抬头望向一侧的电子屏。   “48秒96!”   小赵抓住宋思衡的手臂狠狠摇晃了好几下:“我操,他刷新了今年的个人最好成绩!这个疯子不要命了!”   杨晓北喘着粗气从水池里冒了头,唰地摘下了泳帽,狠狠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欢呼声中,他用手掌撑住池边,跃上了岸边,然后朝着看台的方向,对着自己的胸口,做了一个动作。   他的右手从胸骨正中间向下拉动了二十公分的长度,指尖刚好从那道褐色的疤痕上滑过。   ——“你看我这疤,像不像一条拉链?”   ——“怎么,你要拉开让我看看你的心脏?”   10月8日,寒露,距离他们第一次见面刚好一整年的时间。   他走出了泳池,将自己最后的防备剖开,把那颗鲜红的、跳动的心脏捧到了意中人的眼前。   我的爱人,这是我的真心,你看一眼就好。   -   晚上八点半,比赛早已全部结束。观众尽数散去,体育馆也随之冷却。   运动员休息室的最后一盏灯熄灭,空旷无人的通道里,有个男人背靠着墙壁站立着,似乎在等人。   咔哒一声,最后一扇木门被关闭,有人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背光中他身形高挑,头发湿漉漉的,背着一个双肩包,手腕上戴着一只墨绿色表盘的手表。   踏,踏,踏,踏——   那人沿着通道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便停下了脚步。   于此同时,背靠墙壁的男人朝这边望了过来。   两人相视一笑,宋思衡朝杨晓北张开了双臂:“欢迎回来,我的天才男友。”   【📢作者有话说】   礼炮在哪里!!!又过年啦~~~ 第66章 想要你两个整天   昏暗的楼道里,杨晓北搂住了男人的腰身,将他死死压在墙壁上,嘴唇亲过他的耳垂,然后是颈侧,最后停留在了对方的嘴唇。草莓味的糖果包裹着一层坚硬的外壳,撬开之后就是软糯的流心果酱。   宋思衡用手指攥住了他的头发,想把人拉开。   “再亲一会儿。”杨晓北瓮声瓮气地说。   宋思衡这才想起,这个人还感着冒呢。   半分钟后,两人的嘴唇才彻底分开。寂静的夜晚,心跳如鼓。   “感冒还游这么快,你真是不怕死。”宋思衡抽出手掌来,拍了拍他的脸颊。   “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又背地里打听我的消息了?”杨晓北见他要走,又从身后揽住了他的肩膀。   宋思衡转过身,一只手捏住他的下颌,直视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你这颗心脏花了我很多钱,能不能珍惜下自己的身体?我不想再把你送进ICU了。”   “不是你给我定的目标49秒吗?这次我再游不进去,可能得下辈子才能当你的男友了。”   “呸呸呸。”宋思衡扯了下他的嘴角,“不吉利。”   他停顿了两秒后才轻声说:“以后别这样了,发烧运动很伤心肺的。”   “知道啦,宝贝儿。昨天就退烧了,我现在没事儿。”杨晓北说完就在他脸侧又亲了一下,揽着他腰的手也不老实,顺着衬衣下摆就钻进了裤缝里。   “哎,摸哪儿呢?”宋思衡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他四处作恶的手掌。   “我都三个月没碰你了。”大眼睛水汪汪的,语气可怜至极,“摸一下都不行?”   宋思衡对他这双眼睛实在毫无抵抗之力,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问:“今晚去我那儿?”   杨晓北忽然笑了出来:“这么急?你也憋坏了?”   宋思衡刚想回怼他,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吓得他立刻松开了手臂,往后撤了两步。   “杨晓北——”是队友小赵的声音。   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靠,你在这儿呢?我找你半天了!聚餐去不去啊?”小赵横插一杠站到了两人中间,回头才发现宋思衡也在,“宋哥,你也在啊,一块儿去呗!”   “我?”宋思衡指了指自己。   “对啊,去呗。人多热闹。你年纪又不大,跟我们能玩儿到一块去。”   杨晓北看了一眼他的脸,也跟着点头:“是啊,一起去吧。”   “走吧走吧。我们一个队友特地赶过来了,在店里等着呢!”   宋思衡见状,实在热情难却:“行。今晚我请客,你们都小孩儿。”   杨晓北听到小孩两个字,从身后伸出一只魔爪来,捏了一下宋思衡的屁股,惹得他一记眼刀飞了过来。   还好小赵走在前面,完全没注意两个人的小动作,径直往前带路:“我们就去路对面的烤肉店怎么样?”   杨晓北懒散地点了点头:“都行。”   十分钟后,三人抵达餐厅。桌旁只坐着一个男生。宋思衡旁听了两句,他应该是特地过来给他们陪练的队友。   “小玉呢?”队友小赵问那男生,小玉是他们这次参赛的女队员。   “哦,她刚刚说肩膀有点不舒服,回去找队医理疗了。”男生回答道。   “行吧。”小赵挠了挠头。   杨晓北跟在宋思衡身后,在他耳侧说:“他暗恋我们队友小玉。”   宋思衡回头看他,杨晓北露出一个鬼祟的微笑来。   “真,八,卦。”宋思衡用口型回答他。   三个人落座后,四人桌刚好坐满。小赵实在热情,加上小玉缺席,一腔热血无处洒,非要坐在宋思衡旁边,杨晓北只能被挤到了宋思衡对面的位置。两人面面相觑。   很快,服务员送来了菜单,宋思衡朝两个男生点了下头:“今天我请客,你们放开吃。”   “你们点吧,我感冒吃不了多少。”杨晓北看着对面递过来的菜单,微微摇了摇头。   “啧,杨晓北你有个这么大方的哥哥怎么不早点介绍给我们认识?”小赵伸出拳头,“真是不够意思。”   “他可不止大方。”杨晓北笑着说了一句。   “嗯?”小赵不明所以。   “啊!”杨晓北忽然皱起眉头。他低头一看,宋思衡死死踩住了他的运动鞋。   “你怎么了?”小赵见他面色不对,忙问。   “没事儿。可能有蚊子叮我。”杨晓北摇头。   “都十月了还有蚊子啊,也是,今年天气热。”   五分钟后,宋思衡眼看着面前两位小兄弟点了几乎一整本的肉。   现在的年轻人消化都这么好吗?   “宋哥你喝酒吗?”小赵从菜单里抬头问。   “我不喝。”宋思衡摇了摇头。他今天开了车。   “你跟杨晓北一样哎,他也是滴酒不沾。”   宋思衡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对面立刻朝他眨了下眼睛,宋思衡立刻避开了视线。   杨晓北这两个队友性格都很开朗,炭火一上就开始热聊。从这次比赛成绩聊到了队里的八卦,小赵也开始哀叹起他对小玉的暗恋。   “你说她怎么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小赵端着啤酒杯,仰头就喝下一大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正式表白一下?”   杨晓北抬眼看他:“她都说肩膀不舒服了,你还觍着脸跟我们出来吃饭。”   小赵一下如遭雷击:“我靠,对啊。我脑子有问题吧?!我现在回去!”   “得了,你现在回去跟晚点回去没差别。”杨晓北摇了摇头。   “不对,你挺懂啊。杨晓北,你是不是跟你那个女朋友复合了?”   这下轮到宋思衡疑惑地看着他。   “宋哥,我上次跟你说过啊!我就猜这小子肯定在外面有女朋友了。”小赵笃定地说,“有段时间他在宿舍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被人给甩了?”   杨晓北没有否认,笑了一声:“怎么了,你嫉妒啊?”   “我靠,果然是真的。”小赵一拍脑门,“我这直觉真是准啊。”   另外一个男生也兴奋了:“快跟我们讲讲啊,你哪儿来的女朋友啊?她什么样?漂亮吗?”   杨晓北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漂亮,非常漂亮。”   宋思衡的脚下又使了劲,但杨晓北此刻却面不改色。   “长发还是短发啊?”对面追问。   “短发。”杨晓北的视线从宋思衡的头顶缓缓扫下。   “是什么类型的?成熟的吗?还是可爱的?”   杨晓北托着下颌思考了一下:“成熟的,但也很可爱。分时候。”   “我靠,你真是踩了狗屎运了。”小赵气得又喝下半杯啤酒。   喝完他又想起了什么,把脸凑近问:“你之前那些印子,都是她弄的?这么狠吗?”   宋思衡脸色一下变了,连忙换了个坐姿,清了清嗓子。   “是啊,他喜欢玩刺激的。”杨晓北答道,手里把玩着一把勺子,修长的手指跟着勺子转动。   “我靠——”对面那人同时发出惊呼,惹得其他桌的食客往这看了过来。   杨晓北还想说些什么,宋思衡又清了下嗓子。   小赵转头问:“宋哥也感冒了吗?”   宋思衡摇了摇头,没回答。   杨晓北却端着胳膊,一眼不眨地盯着他,脑袋里不知道又有什么歪主意。   宋思衡刚想把椅子往后挪动两寸,退出他们的谈话,却忽然感觉大腿间有奇怪的触感。对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脚尖,顺着他的小腿,一路摩挲上来。   而桌面以上,那人抱着手臂,笑得一脸纯良。桌上的吊灯光线刚好打在他的脸上,漂亮的脸蛋露出了暧昧的表情。   宋思衡紧绷着神经,避无可避。热烘烘的木炭烘烤着他的脸颊,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触感越来越清晰,直击他脆弱的命门。   没过几秒,宋思衡忽然一下起了身,抵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去个卫生间。”   “哎,你哥这怎么了?”小赵忙回头问。   “我去看看。”杨晓北也跟着起了身。   烤肉店旁边的小路上,路灯忽明忽暗。宋思衡一个人靠在路灯下,手里点着一支烟。   “不是说不抽了吗?”杨晓北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烟蒂,轻轻碾灭在一旁的灯柱上。   四下无人,宋思衡一把抵住了他的脖子,指尖的烟草味还未散去:“杨晓北,我还以为你早就改邪归正了呢。”   成熟的是脾气,却不是癖好。   对面的人却不恼,笑着拿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背:“我都感冒了,你就原谅我吧。”   宋思衡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独自站在一旁。   “明后两天我休假。不用上课,也不用训练。”杨晓北再次靠近,把脑袋搁在他的颈侧,手也顺着搭上了他的腰,像是个树袋熊一般黏着宋思衡。   “所以?”宋思衡余光瞥了他一眼,他那又黑又长的睫毛扇了扇,嘴唇翕动了几下,宋思衡的心底竟也跟着痒了起来。   “你能空出两个整天给我吗?”是请求的语气,但是手臂却收得更紧,两人隔着衣服紧紧贴在一起。   “我的两天很贵,你付得起吗?”宋思衡原本就为了今天的比赛,把高管会议推迟了。再空出两个整天给他,这周末势必又得加班了。   杨晓北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腰身,柔和的呼吸蹭到了他的耳廓:“我肉偿,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宋思衡,你要遭殃啦 第67章 私密约会   宋思衡回到烤肉店,走到前台想要结账时,却被告知这一桌已经结过了。   他抬头望向路边等车的三人,杨晓北朝他摆了摆手,眨了下眼。   宋思衡无奈地笑了笑,从后方看着他们坐上了出租车,然后才转身走回自己的车里,点火准备起步。   车还没开出去几百米,手机忽然响了。一条新的未读微信。   他划开扫了一眼,杨晓北给他发了个位置。   下面跟着一行字:“明天能穿你发布会那天的衬衫吗?”   宋思衡蹙眉回忆了下,发布会那天他西装里面穿着一件深色的缎面衬衫。   -   宋思衡到家之后,跟李恪通了个电话。   “明后天我休两天假。”   虽然隔着电信号,但是宋思衡察觉到了李恪的震惊。   “你又休假了?”   “嗯。”   “好吧,但是四季度的高管会议时间已经定了,就在明天上午十点,江城和北市各分部的管理层都已经通知到位了。需要帮你推迟吗?”   “不用了。明天我线上接入吧。”   “好。”李恪应下,电话挂断。   宋思衡忽然觉得自己的底线在被一步步拉低。他打开微信一看,杨晓北又来了条新消息:“明天休假确定了吗?”   他想了想,回了四个字:“下不为例。”   -   第二日早上七点开始,宋思衡就不断收到杨晓北催促的微信。   终于在八点半,两人在杨晓北约好的地方见了面。宋思衡把车泊好后,一抬头只觉得这里过分熟悉。   “故地重游。”杨晓北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重温旧梦。”   沿街的咖啡厅早早就开了门,零零散散坐着几个拎着皮包的白领。   “你喝什么?热美式行吗?”杨晓北推开楼下那间咖啡厅的大门,转头问宋思衡。   “随意。”宋思衡靠在吧台一侧,看着他点单。   杨晓北点的是外带,没几分钟咖啡师便打包好,把纸袋子递到了杨晓北手中。   “走吧。”杨晓北招呼他。   -   十五分钟后,杨晓北推开了酒店顶层套房的门。   宋思衡摇头笑了,这间套房他们住过好几个周末。   “这就是你安排的约会?”宋思衡熟门熟路的走了进去,抬手解开外套扣子,顺手搭在了玄关处的衣架上,“哪有人一约会直接把人带进酒店的。”   “我就两天时间,不能浪费。”杨晓北说得理直气壮。   “这里住一晚至少得五千块,你哪儿来的钱?”宋思衡问。更不提他们还办了提前入住,费用只会多不会少。   “我比赛奖金有一万块。”   “什么主办方打钱这么快?”宋思衡瞥他一眼,“就算你有一万块,拿出五千来订酒店也有点奢侈吧。”   “你怎么还替我省起钱来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一万块花光也值。”   杨晓北说完就把门带上,回头才注意到宋思衡里面穿着的衣服。   “我们不是说好你要穿那件衬衫了吗?”   宋思衡低头一看,嘁了一声:“你让我穿我就得穿吗?”   杨晓北的嘴角撇了撇,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思衡就从身后丢出了一个纸袋来。   “我带了。”   纸袋打开,里面是那件缎面衬衫。   杨晓北一把揽住了他的腰:“我就知道你不会不同意。”   说完杨晓北就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忍不住笑了两声,右手顺着他的腰线就往下滑动,眼看着就要伸进衣服下摆。   宋思衡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将他的脑袋推开,再抬手看了一眼手腕,已经九点有余。   “先等下,我十点有个线上会议。”   “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宋思衡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被架起来,扛到了里间的床上。   杨晓北抬手将上衣脱掉,扔到了胡桃色的地板上。   “第一轮。来得及。”他俯身压到了宋思衡面前,将那件缎面衬衫搭在他的肩头,“换这个可以吗?”   宋思衡这才明白他的意图:“贼心不死。”   “那天我在台下看你就受不了了。”杨晓北解开他穿着的浅色衬衣扣子,解到第三粒就失去了耐心,准备一把扯开。   “你能温柔点吗?”宋思衡按住了他的手背,“我来吧。”   宋思衡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玉骨般莹润的扣子上滑动。随之而来的是一寸一寸渐隐渐现的光洁皮肤。   杨晓北的呼吸紧了紧,盯着他的手指一动不动。   宋思衡伸手将身上的衬衣甩到了一侧的椅背上,然后抬眼问他:“然后呢,怎么穿?”   “只扣下面两颗扣子就行。”   半分钟后,宋思衡敞着上半面衣襟,小腹隐进了贴身的布料里。   “太辣了。”杨晓北无法再忍耐,低头按住了他的肩膀。两人一下陷入了柔软的床垫里。   急促呼吸的间隙,杨晓北伸长手臂,从床头摸索出一个方形塑料包装。   宋思衡在颤抖中抬头一看,床头柜上赤裸裸地摞着好几个方盒子。   “你这是准备千金散尽啊?”   “春宵一刻,死在这里也值了。”杨晓北在他颈侧闷闷地笑了。   “闭嘴。”宋思衡捂住了他的嘴唇,掌心却被他的舌尖轻舔了一下。   半小时后——   “杨晓北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四十分钟来一轮吗?!”宋思衡的手指死死攥着床单,腰腹悬空几乎快失去平衡。   “放心,不会耽误你开会。”杨晓北动作未停。   八分钟后,他才松开了死死掐住宋思衡腰腹的手臂。衬衫下方的两粒扣子早就不知去向。   凌乱、放肆,世界天旋地转。   宋思衡趴在床上,手机不停地振动。   杨晓北神清气爽地拿起手机递到了他手里:“接吧。”   宋思衡睁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对着对面说:“我不太方便视频,接入语音吧。”   嘟嘟两声后,宋思衡接入了语音。   谁都无法想到,这个表面杀伐果断的幕后大老板,此刻正衣衫不整地坐在酒店套房的床上,身后还有个年轻男人搂着他的腰不放。   “你,开,你,的。”杨晓北用气声在他耳边说。   宋思衡一把将他推开,他又飞快地缠了上来。   “嗯。”宋思衡听着耳机的声音应和两声。   腰腹间又有手指作乱,他按住了那人的手背。   “好的,就按这个计划向下推进。”宋思衡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稳。   会议那头似乎开始讨论了什么,耳机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杨晓北伏在他的肩头,轻轻蹭过他的耳廓。宋思衡恨不得将自己一下劈成两半,其中一个自己专心来应付自己神经刀的小男友。   耳垂被湿润的唇瓣吻过,宋思衡的尾椎骨升起一阵酥麻。   “嗯——”他没忍住哼了一声。   “怎么了?”李恪在耳机里发问。   “没事。”宋思衡稳住心神,“你们继续。”   “这个合同跟法务总再过一遍,没问题就跟对方约时间签约。”宋思衡下达最后一道指令。   煎熬的二十分钟过去,会议总算到了尾声。   随着页面的关闭,宋思衡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他刚想质问杨晓北,对方却忽然却忽然站了起来,大喇喇从床头走过。   “你好歹穿个裤子。”宋思衡啧了一声。   很快,杨晓北从玄关处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什么?”宋思衡问。   杨晓北咔哒一下打开了盒子:“本来应该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给你的,太着急了就没顾上。”   盒子里是一条藏青色的领带,底面绣着一层暗纹。   宋思衡坐在床边抬眼看他:“据我说知,这个牌子很贵。”   “去年生日没有给你买礼物,现在补上。”杨晓北将那领带拿了出来,递到了宋思衡的手边。   宋思衡用手指摩挲了一下那布料,忽然笑了起来。   “喂,你笑什么?多浪漫啊!你不应该立刻抱住我,给我一个爱的亲吻吗?”杨晓北看着他的表情,心底竟有些发怵。   “这礼物送到我心坎里了,谢谢。”宋思衡朝他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刚好现在能用得上。”   “什么?”杨晓北话音未落,两只手腕就被藏青色的领带用力缠上。   宋思衡抽出布料,在他手腕中间打了个死结。   “你不是很厉害吗?继续啊。”宋思衡笑着问他。   “你犯规吧?!”杨晓北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左右开弓准备挣脱,缎面的领带很快就松了扣。   宋思衡一把将人翻过,压到了床垫上,然后骑跨上了他的大腿,攥住了他逃脱的右手腕。   “这么有主意,我穿什么你也要管。”宋思衡披着那件衬衫,深色缎面的布料泛着光泽,将他的皮肤映衬得更加诱人。   “我在台上讲话的时候,你脑袋里塞着什么黄色废料?嗯?”   杨晓北看着这样的宋思衡,有些看愣了。   窗帘没有拉紧,一丝天光打在他的侧脸上。   “你知道我见你第一面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吗?”他没回答宋思衡的问题。   “想什么?”   “见你的前一天,我刚拿到医院的检查结果。结果第二天老天爷就让我遇到你了。我就在想我要是死在这个人身上,我也值了。死之后我的墓志铭就写做鬼也风流。”杨晓北说着说着没忍住笑了,眼睛却仍旧盯着宋思衡的脸不放。   “蠢货。”宋思衡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对,我就是蠢货。”杨晓北的右手腕被领带磨红了一道,他抬手摸了摸宋思衡的脸颊,力道极其轻柔,“但是谁让我这个蠢货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睫毛在天光下投下一片阴影。   宋思衡看着那道阴影,半晌没有说话。   秒针走到第60下,宋思衡忽然松下手劲,仰面躺到了他的身侧,然后一把拽起了杨晓北的身体。   两人的姿势很快调换了个个儿。   “让我看看我的运气怎么样。”宋思衡抬起眼皮,用大腿缠住了他的腰身。   “我操……”杨晓北喉结滚动,胸腔像涌动着岩浆的火山一样滚烫。   【📢作者有话说】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第68章 走出你的时间   两个人一直在酒店房间里呆到了第二天傍晚。   直到前台第三次打电话来询问是否需要退房时,两人才重新穿好衣服下了楼。   秋日赤红的余晖洒遍江城的每一寸土地。   酒店附近五百米就是一个市政公园,宋思衡走在前面,杨晓北跟在他身后。   工作日公园里空无一人,步道上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我接下来的训练可能会很紧张。”杨晓北先开了口,“离年底的全国星河杯只有两个月了。”   “嗯。”   “前两天比完赛的时候,教练跟我说,我还需要降低体脂增肌。这样才有可能把成绩再提高。最好是能恢复成十五岁的时候那种体型。”   宋思衡回头看他:“你觉得难吗?”   “难。”杨晓北点头,然后看向树梢若隐若现的夕阳,“但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办法了。”   宋思衡停下脚步,找了张长椅坐下:“我出国留学之前,身边也都是天才少年。”   杨晓北跟着坐在他身边:“什么意思?”   宋思衡没有解释,而是接着往下说:“天才总是很多的,比我们想象得都多。上次发布会你见到的那个靳书明,念高中的时候几乎把所有竞赛金牌都拿遍了。”   “我身边的那些天才,后来大部分出路都不同,有的像靳书明那样,一直钻研前沿科技,也有人选择去了高校教书育人,还有人像我一样出来创业。还有很多人可能就定居在某个城市,结婚生子过着普通的生活。”宋思衡微微仰起了头,露出了脖颈的线条,然后转头看向杨晓北。   “你是想跟我说,赢的方式有很多种吗?”杨晓北侧过头跟他对视。   “不是。”宋思衡摇了摇头,“我是想说,天才也不一定非要赢。”   粉紫色的晚霞映照在杨晓北的瞳孔里,他大约许久没有说话。   “对了。”宋思衡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然后转头问他,“你为什么偷拍我?”   “什么啊?!”杨晓北闻言一怔,“你别造谣啊!”   “如果——”宋思衡笑弯了眼角,提醒他。   这么久以来,杨晓北居然第一次红了耳朵根。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去宿舍乱翻我东西!”   “如果什么?”宋思衡追问,“你为什么在照片上写这两个字?”   杨晓北靠在椅背上,耳根的淡红色还未褪去。他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才低声开口:“只是我那时候觉得,如果我还是那个泳池天才,或许早就可以跟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宋思衡闻言大笑了两声:“名正言顺?我居然能从你这个混球嘴里听到这个词,我没听错吧?!”   “烦死了,别问我啦!”杨晓北挠了挠脑袋,避开了他的视线。   “但是现在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宋思衡止住了笑声,继续望向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还有天赋,至少可以早点向你多走两步。”杨晓北难得正经。   “地球是圆的。”宋思衡抬手摸了下他的耳廓,“你早走晚走,只要我也一直向你走,我们就会相遇的。”   夕阳彻底落入了地平线,公园寂静无声。   “走吧。”宋思衡从长椅上起了身,“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去公司。”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公园,宋思衡找到了自己泊好的车,转身往车里走去。   杨晓北却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宋思衡。”   “怎么了?”宋思衡车门未关,探出脑袋来看向他。   “找个周末去游泳馆吧!我还欠你一节课!”杨晓北说。   “行。”   -   重阳节已过,很快到了霜降。十月上旬江城还偶尔有些闷热,一到下旬,秋日的寒气就浩浩荡荡地席卷而来。   因为杨晓北的手术,伏雪华倒和宋思衡一直保持着联系。   而这一次伏雪华难得来了个电话,说是想喊宋思衡回家吃顿饭。宋思衡问她还约了谁,她说李恪。   白天在公司里,李恪并没有跟宋思衡提起这件事。直到两人一起踏入了花园老宅时,李恪才朝他点了点头:“其实白天我没想要过来。”   宋思衡嗯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进去吧。”   偌大的花园别墅,只剩下了伏雪华和秋姨两个人住着,显得空荡冷清了不少。   客厅的吊灯开着,暖黄的光线洒满了餐桌。   秋姨做了五六个菜,锅里还炖着鱼汤。她见李恪和宋思衡进了门,露出了笑容:“家里难得来这么多人,你们快坐。”   伏雪华听见了声音,从二楼缓缓下了楼。宋思衡抬头一看,她肩上披着一件羊绒披肩。   “降温了,可以早点把暖气打开了。”宋思衡说。   “这才十月末。早早地开了暖气,后面的冬天还怎么熬呢。”伏雪华摇了摇头,落了座。   似乎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冷清,她起身又开了两盏灯。客厅被照得更明亮。   三个人分别坐在三个侧边。   伏雪华见菜已备好,就招呼他们可以动筷了。   “其实今天喊你们回来,是想说两件事。”伏雪华把羊毛披肩摘下,挂到了椅背上。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什么事?”   “第一件事,宋平被革职了。”   “怎么会......”李恪有些茫然。   “宋钦没有办法扳倒他,我有。”伏雪华没有多解释,低头喝了一口汤,继续说,“第二件事是,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启程去欧洲了。”   “去欧洲?”宋思衡问。   “嗯。院里有个海外交流计划,我自荐了。”伏雪华回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楼梯,“在这里住着有点冷,想换个环境。”   “好。”宋思衡回答得很果断,“如果钱不够了跟我说。”   “你妈妈这么多年这点积蓄还是有的。”伏雪华笑了笑,“好了,吃饭吧。”   一餐饭吃完,院子里的树被风吹过,几片叶子随风飘落。   三个人正相顾无言,李恪忽然从餐椅上起了身,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公文包。   “阿姨。”他手里拿着一摞东西,“我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些东西放回老宅。”   伏雪华倏地抬头看他:“这是?”   李恪深呼吸后回答:“宋钦的遗物。”   一盒眼镜盒,和两个日记本。最下面那本墨绿色的本子,纸页都起了毛边,像是被翻阅过很多次。   伏雪华接过那个纸盒子,一时没有说话。宋钦去世的时候,她知道他留下了这一盒东西,也知道在李恪那里存放着。但是伏雪华没有开口要回来。   如今李恪却主动把东西送回。她有些意外。   “怎么忽然把这些拿来了。”伏雪华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日记本的封面。   “就是觉得,不能再放在我那里了。”李恪说完,很快转过了头,“谢谢您的款待,我的事也办完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朝伏雪华微微颔首鞠了个躬,转身就准备离开。   宋思衡连忙跟上,转头跟伏雪华用口型说了句“我送送他。”   两人走到了门外,秋风乍起。李恪站在风里,身后老宅的门被关上。   “起风了,上车吗?”宋思衡问。   “不用了。”李恪站在原地,回望了一眼老宅的大门。   原本一楼客厅的窗户还透着一点灯光,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盏灯光也关闭了。紧接着,二楼主卧的灯光缓缓亮起。   两人站在门前的大树下,树影婆娑。   “怎么把日记本还回来?”宋思衡先开口问。   李恪背靠着树干,沉默了半分钟。   “其实我一直没有想通,思衡。”他开口说。   “什么?”宋思衡有些意外。   “我知道自己应该走出来了,但是我没有。”李恪声音很轻,混着微风带着寒意,“我以为能做到的。”   宋思衡想起了什么,侧过脸问他:“所以你去找许沛是为了......”   “一开始我还只是偶尔走神,会想起他以前的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人就总是忽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怎么甩都甩不掉他的影子。我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做梦也会梦到他。”   闻言,宋思衡微叹了一口气。   “我总是看到他在大雪里朝我伸出手。”李恪摇了摇头,“我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但是我就是看见了。”   “后来我知道了,我出现了幻觉。”他的声音逐渐变得沙哑,“我的神经反射已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我想到你给了我许沛的电话,我就去找他求救。”   “但是我还是一直在想,如果我那天没有去明安医院,没有去逼问他那一句。会不会他最后的结局也不会是这样。”李恪偏过头去,不让宋思衡看到他的表情。   “我甚至在想,如果当初杨晓北那件事,我能早点找到线索,他被关进去了,是不是也不至于让他走上这条路。”   “我每天都会翻他留下的那本日记。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好像我每一步路都走错了。”   “我恨我自己的软弱,恨我的无能。”李恪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控:“......抱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宋思衡摇头:“他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是,理智上我也这么劝我自己的。所以我去了许沛的心理诊所。”李恪的喉结滚动了下,才继续发出声音。   “他跟我说,先从第一步做起,晚上尽量不要想关于他的事。这会给自己不好的心理暗示,一旦这个人入了梦,就更难忘记了。”   “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宋思衡问。   “或许好了些,或许没有。我不知道。”李恪垂下了头,“至少我在工作的时候可以短暂地逃避这件事。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本日记就像是我的过敏原,我控制不了自己去翻看它,但是每次一翻,我又会梦到他。”李恪努力平复自己的语调。   “许沛说缓解症状最好的办法,就是远离过敏原。”   身后的大树飘落下两片树叶,半青半黄,摇摇晃晃落到了李恪的脚边。   “我想我应该救自己一次。”李恪说。   “或许我还会一直痛苦,但是今天......我想把这本日记本还回去。”   宋思衡站在他身侧,许久没有说话,直到第三片落叶落了地。清脆的声响像是钢笔划下了一个句点。   “走吗?”宋思衡问。   “走吧。”李恪回答。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友友们。大概还有两章吧。 第69章 蝴蝶   杨晓北回队之后,训练强度逐渐加大。他的后程向来没有前程那么好,即便上次预选赛爆了种,后程的技术还要再磨炼。   杨晓北还是依旧回去康复中心做锻炼,医生仔细帮他评估每个阶段的身体状况。目前心肺功能已经不太受竞技比赛的影响,但是要想恢复到十五岁的那种身体素质,还有一段路要走。   由于杨晓北的训练和宋思衡日渐繁忙的日程,两个人只会在每周不定时见一面。而见面的地点变成了宋思衡的那套市区的公寓。   两个人这样相处久了,也磨合出了一套彼此都很舒适的模式。   若是杨晓北先到家,他会先给宋思衡炖一锅汤。宋思衡工作疲惫的时候,他会煮点热红酒,配上肉桂、雪梨、柠檬片。   而两人说好的最后一节自由泳大师课,时间一拖再拖,一下就等到了十一月。   宋思衡刚刚结束邻国的出差行程,连夜飞回了江城。到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推开家里的大门时,杨晓北正在厨房里煮着汤。   宋思衡困到不行了,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去卧室补觉。   等宋思衡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有余了。   房间的窗帘紧紧拉着,身后有人用手臂揽着他的腰。宋思衡轻轻挪开他的手臂,却把人弄醒。   “你醒了?”   “嗯。”杨晓北用额头抵着他的脖颈,闷闷地说。   “这两天也累了?”他转过头去,看着杨晓北睡眼惺忪的样子。   “教练上强度了,浑身酸痛。”杨晓北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宋思衡不信邪,掐了一下他的上臂。   “啊啊,疼啊。”杨晓北眉头皱起,“你怎么这么凶啊,我都说了酸痛。”   “你编瞎话的时候也不少。”宋思衡从床边起了身。   杨晓北却攥住了他的手腕。   “怎么了?”宋思衡回看他。   “下午去不去游泳馆?下周开始可能就更没时间了。”   “你不是浑身酸痛吗?”   “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杨晓北又恢复了一脸臭屁的笑容。   -   时隔一年,两人再次回到了那座老旧的游泳馆。   游泳馆似乎被翻修过了,东侧墙壁渗水处被重新粉刷了一遍。玻璃顶上破裂的部分,也被换上了新的玻璃砖。   这天游泳馆里不止他们两人,一推门进去,就听到了小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声音。   只是时间晚了,已经接近下午五点,所以大部分授课的教练和孩子都已经从泳池里出来准备离开。   宋思衡环视了一周,这些穿着泳衣泳裤的小孩子大多比同龄人身高更高,臂展也更长,而且都很精瘦。   “很多小孩都是五六岁就开始练游泳了。”杨晓北站在泳池边,看着对岸的教练领着几个小孩子去了更衣室。   “十二三岁是第一个分水岭。”他回头看向身侧的宋思衡,“如果十三岁还没有出成绩,就没有练下去的必要了。再到十五六岁又是一个分水岭,进了专业队,十五六岁还没拿过全国赛的好名次,也可以放弃了。”   宋思衡沉默了片刻,转头看他:“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嗯。还有一个月,比完星河杯之后,我就二十岁了。”杨晓北说完就往更衣室走去。   这里的更衣室没有翻新,还是老样子。几排古旧的青绿色柜子排列着,中间放着一张长条凳。   杨晓北抬手把外套和T恤脱掉,弯腰在背包里翻找着自己的泳裤。   宋思衡穿好泳裤后回头,杨晓北刚好取出了泳裤站直了身体。   他这才发现杨晓北的胸腔左侧多了一块蓝色的纹身。很小,但是看着很精致。   “什么时候去纹的?”宋思衡朝他走了过来。   两人最近几天没有见过面,杨晓北也从来没跟他说过自己想要纹身这件事。   “啊。”杨晓北低头笑了,“上周。那天下训早,就去了学校附近的纹身店。”   “这纹的什么?蛾子吗?”宋思衡问。   “你有没有审美啊,这是蝴蝶!纹身师说这叫极光闪蝶!”杨晓北挺起胸膛,“别看才一寸大,花了我不少钱呢。”   “在这里纹一只蝴蝶干什么?”   杨晓北的喉结滚动,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直到他穿好了所有装备,才开了口:“看这道疤孤零零的,绣只蝴蝶陪陪他。”   宋思衡扫过他的胸膛,杨晓北胸口的那道疤已经淡了很多,远看像是一道淡褐色的藤蔓。而那只蝴蝶似乎刚刚振翅,绕着藤蔓飞转。   “能下水了吗?”宋思衡看他的纹身痕迹还很新,边缘似乎还有些淡红色未消。   “能啦,纹身师跟我说满一周了就能下!”说着杨晓北一只脚就踏上了出发台。   对岸来训练的小孩已经尽数离开。岸边只剩下一个救生员在高处坐着。宽阔的泳道空无一人,水面没有一丝波纹。   黄昏里的游泳馆,夕阳透过玻璃砖照了进来,碧蓝的池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薄纱。   “不过你都学会了,这节课教你点什么呢?”杨晓北回头看宋思衡。   “我俩比比呗。”宋思衡笑了笑。   “你说的啊。正好验收下你的学习成果。”杨晓北抬起手腕,挥动了下两人同款的手表,“一起计时,看看你能不能游进两分钟。”   两人都是蹲踞式出发,手臂扣住板边,双脚一前一后。随着计时器滴的的一声,两人几乎同步钻入了平静的水面。   哗——水花瞬间炸开。   宋思衡潜泳了五六米后就抬起头开始换气,一板一眼地执行着技术要点。   杨晓北冒头得晚一些,等两人开始同步挥臂时,他已经领先宋思衡大约一个身位了。   宋思衡换气的间隙,看到了杨晓北逐渐远去的身影。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节奏,稳步向前划水。   流畅的转身蹬壁,身体画出一道漂亮的流线。水波涌动,心率在电波间同步传递。   直到碰壁时,他从水面抬起头来,甩了甩脸上的水珠。这才忽然发现,杨晓北竟然跟他同步到了边。   “恭喜你,一分五十八秒。”杨晓北扬起手腕,朝他露出了一个湿漉漉的笑容。   宋思衡摘下泳帽:“不是说比一比吗?你还等我干什么。”   “一个人游在前面太无聊了。”杨晓北手撑住池边的瓷砖,一下跃上了岸。   夕阳只剩下最后一道红色的轮廓,游泳馆里还未亮灯。昏昏沉沉的天光下,两个人擦干头发,垂着双腿,坐在了岸边。   脚下波光潋滟,杨晓北撕开手里的糖纸,递给了宋思衡一支棒棒糖。   宋思衡低头一看,粉色包装,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喜欢草莓味的。”   “行,下次给你买橙子味的。”   说着,宋思衡却依旧把那支草莓味的糖果含进了嘴里。   杨晓北用肩膀顶了他一下:“哎,上次你就这样坐在这里。我拍了那张照片。”   “为什么那时候要拍照?”宋思衡问。   “怎么说呢。”杨晓北转动了一下手里的棒棒糖,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   “其实游泳是个很孤独的运动。我扎进泳池的时候,只有我和水。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从小就只有泳池的水陪着我,一次次的训练,往返。但是那天看到你坐在泳池边上,忽然感觉很神奇。”杨晓北只说到这里。   光线流转,夕阳似乎又往下坠了一寸。   “那天我在小岛上骗了你。”宋思衡忽然开口。   “你骗我什么了?”杨晓北转头看他。   “我上一次哭,不是五岁的时候。”   杨晓北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那是什么时候?”   宋思衡的眼神是罕见的柔和,映照着秋日傍晚的最后霞光。   “是你入院抢救的那一天。”他说。   “你就这么爱我吗?怕我那时候就死了?”杨晓北一把搂住了他的肩膀,晃了两下。   宋思衡被他逗笑:“是,你这个祸害死这么早太可惜了,得为祸人间一千年才行。”   空旷的游泳馆里,两个人的笑声在墙壁之间回响。   半个小时后,两人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和裤子,背着包一前一后走出了游泳馆。   夕阳彻底坠入了地平线,天空被染上了墨蓝,室外的路灯渐次亮起。   游泳馆外的墙角下,有一片野生的花丛。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原先盛开的月季、栀子花之类的都已经衰败,只留下了一片片干枯的花枝。   而此刻,在墙根处,竟然还有一簇小小的花丛盛开着。淡粉色的花瓣,嫩黄色的花蕊,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真神奇,都十一月了,还有花开着。”杨晓北感叹,“这什么花?你认识吗?”   “好像是木芙蓉吧。”宋思衡回忆了片刻,他小时候郊游时好像见过这样的花。   两人说话间,有一只蝴蝶飞过那片花丛,在花瓣附近盘旋了片刻,最后降落在了花蕊上。   “天这么冷还有蝴蝶呢。”杨晓北回望了最后一眼,走向路灯照亮的小路。   “可能总会有花期晚一点的花吧。”宋思衡说。   【📢作者有话说】   报备:明晚不更,后天晚上更新完结章。   感谢大家一路追更和评论。鞠躬! 第70章 不服管教(完结章)   “跑,跑,跑!”   宋思衡抵达江大训练馆的时候,场馆里传出了响亮的人声。   他推开训练馆的玻璃门,抬眼一望,杨晓北腰间正缠着粗黑的弹力带,身后的教练死死拽住弹力带跟他对抗。   “腰腹发力!跑!”教练继续下达指令。   杨晓北的额间不断淌下汗珠,训练馆刺目的灯光打在他的头顶。   “好了,一组结束。休息十分钟,待会儿负重引体。”教练看了一眼腕表,嘱咐道。   杨晓北这才停下了脚步,弯下了腰,双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呼吸。   已经入了冬,训练馆里没有暖气,还是有些寒意。宋思衡裹紧卫衣外套,坐到了训练场边上的长凳上。   杨晓北转头看见了他,用口型说了句“等我半小时”。宋思衡朝他点了点头,他很快又回到了训练馆器械旁。   第二项是负重引体。   杨晓北的腰腹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哑铃片,面前是高于头顶的单杠。教练扶住他的腰背,让他上了杠,然后护住两侧松开了手。   杨晓北就这么带着哑铃片,在单杠上做了整整两组的引体向上,手臂的肌肉线条随着每个动作不断牵拉、颤抖。   如果不是每个月都会带他去检查身体,宋思衡还真的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负担得了这种训练。   痛苦的喘息回荡在场馆里,汗珠不断落地。   半小时后,杨晓北才结束了今天一整天的训练。宋思衡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接近晚上七点。   他飞快地回到淋浴房给自己冲了个澡,然后草草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走了出来。   教练在一旁收拾器材,杨晓北朝他说了两句什么,才仰头招呼一侧长凳上的宋思衡。   “瘦了。”宋思衡和他并肩走出了场馆。又是一周未见,杨晓北似乎看起来又瘦了一些。   “注意你的措辞。”杨晓北举起矿泉水瓶,狂饮下一大口水,“是精瘦了,这个月我体脂降了两个点!来,摸摸我的块儿。”   杨晓北说着就牵起宋思衡的手,往自己的腹部探去。   “这还在学校呢。”宋思衡甩开他的手。   “行,那回去摸。”杨晓北笑得没皮没脸。   冬天天黑的早,两人沿着沥青跑道走了十几米,天空中突然飘下了一些雪白的絮子。   “稀奇啊,才十二月就下雪了。”杨晓北伸出手掌,一片雪花降落在手心。   “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看我太可怜了。”他笑着转头问。   “扯吧你。”宋思衡推了推他的后背,让他继续向前走,自己却回望了一眼灯光逐渐熄灭的训练场。   宋思衡上车后,手机响了,屏幕上有个名字在闪烁。   宋思衡接起来后,应了两句就挂断了。   “李秘书的电话?”杨晓北问。   “嗯。”宋思衡点火起步,“他要去海外公司任职了。”   “怎么这么突然?”   “他主动请缨,说正好明年还想去再念个硕士学位。”   杨晓北思考了片刻,忽然转头问:“那你是不是要招一个新秘书啊?!”   “怎么了?”宋思衡踩下油门,车向前驶去。   “没什么,别招太帅的。”杨晓北揣着手臂看他。   “你管得着吗?”宋思衡透过后视镜瞥他。   “管得着。”杨晓北扯了扯他的脸颊。   “哎?!”   车开出去两公里,电台广播进入了天气预报的时段。   ——“明后两天,江城将持续降雪。这也是近年来初雪来得最早的一年。请广大市民注意出行安全,合理安排出行时间......”   宋思衡问:“你什么时候出发去比赛?”   “我后天出发,提前去适应场地。教练、小赵跟我一起,我们三个人。”杨晓北事无巨细地说着,“对了,赛规前几天出来了。这次星河杯,只要进了单项前三名,就能无条件入选明年北市集训的大名单。”   “前三名,你有信心吗?”   “我报名成绩第八,你说呢?”杨晓北笑了笑,“到时候应该会把我排在第八泳道,第八道吃浪,想拿名次很难。”   宋思衡想说,你这么没信心还练这么狠。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说了一句:“北市最近天冷得厉害,你多带两件厚外套。”   -   杨晓北提前三天去了北市,那天宋思衡刚好有个重要的会议,也就由他自己去了机场。   等到正式开赛的前一个晚上,宋思衡才紧赶慢赶到了北市。   立源体育馆被装修一新,原先场馆里悬挂着的巨幅人像也被摘下。   这次比赛管控严格,宋思衡没有工作牌,只能在运动员休息室的出口外等他。   场馆里不断传来水花翻涌的声音,各个代表队的教练员和选手进进出出。有些选手看起来年纪很小,细胳膊细腿,穿着泳裤到处跑。   每年都有新的天才横空出世,也有无数天才被淘汰出局,这在泳池里并不是什么新故事。   还有两天就要到杨晓北的二十岁生日了。   宋思衡原本想买点什么给他提前庆祝下,给他放松下紧张的心情,结果却被杨晓北发现了,直接拒绝了。   “等我比完赛再说。”杨晓北是这样说的。   宋思衡站在出口处,大约等了二十分钟,杨晓北才穿着运动套装从里面走出来。   “练完了?”他问。   “嗯。场馆翻新了不少。”杨晓北跟在宋思衡身后往外走去。   然而他刚刚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怎么了?”宋思衡回头看他。   只见杨晓北站在原地,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两个人。   “你认识?”宋思衡也看了过去,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男孩。男人胸前挂着一块橙色的证件,应该是个教练。男孩穿着泳裤,正在听对面人说话。   “那个年纪大的我认识。”杨晓北轻声回答。   “谁?”   “于海。”   “你在北市的那个教练?”宋思衡依稀记得这个名字。   “嗯,他让我退的队。”   对面那两人的声音传来。   中年男人声线拔高:“你今年已经十五了!这次如果游不进前三就危险了!打起点精神来,知道吗?”   小男孩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教练。”   中年男人继续高声呵斥:“你这样的孩子我见过多少个了,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天赋就可以放松警惕!”   宋思衡沉默了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   杨晓北却笑了笑,摆了摆手:“走吧。肚子饿了。”   -   第二天,杨晓北的比赛被排在了上午十一点。   运动员检录前,宋思衡在出口处见了他最后一面。   杨晓北嬉皮笑脸地问他:“这次要不要再赌一把?猜我能不能进前三?”   宋思衡:“如果输了呢?”   杨晓北:“愿赌服输。”   宋思衡:“要是赢了呢?”   杨晓北盯着他的眼睛:“那就祝我生日快乐。”   宋思衡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出明确的答案。   他只是说:“那天我在公园跟你说过的,天才不一定......”   “天才不一定要赢。”杨晓北接了话,“我知道。”   他笑了笑,就朝宋思衡摆摆手往入口走去:“我要去检录了!”   -   宋思衡跟小赵一起坐在了看台的第三排正中间的绝佳观赛位。   杨晓北被排在了第八泳道。出场时,现场解说对他几乎没有任何介绍,而是一直在介绍第四泳道的天才少年。   “观众朋友们,第四道是今年的新科少年组冠军,来自北市的选手,今年十五岁。”场馆里好像有一束无形的灯光追着那男孩跑。   小赵拽了拽宋思衡:“宋哥,这就是上次我说的那个小天才。”   宋思衡只是点了点头。   比赛即将开始,杨晓北站在最左侧的泳道出发台上。裁判举起发令枪,现场的观众也瞬间安静下来,屏息凝神。   杨晓北狠狠拍打了下自己的双臂,弯腰蹲踞,手指扣住出发台的台面,然后朝向看台中间的位置看了最后一眼。   而看台上的那个男人,跟他对视了一秒,抬手指了指自己胸腔左侧的位置。   十九岁的末尾,杨晓北被分配到了最边缘的第八泳道。明天就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四周万籁俱寂,一声枪响。   杨晓北蹬起台面,跃入平静的碧蓝水面,与十五岁时的身影完美重叠。   北市的白桦树又落了叶,道路又结了冰,而江城的春意已在寒冬中开始酝酿。   ——“第八泳道吃浪,想拿名次很难。”   ——“你这样的孩子我见过多少个了!”   ——“天才不一定要赢。”   天才不一定要赢,但是凡人也可以想赢。   如果失去了顶级的天赋,那就用凡人的肉身将自己重塑。   杨晓北像一把利刃劈开碧蓝的水面,刺向泳池的心脏。   “如果输了呢?”   “愿赌服输。”   “要是赢了呢?”   “那就祝我生日快乐。”   秒针一步未停,向前跳动了四十余下。水花飞溅,天光乍泄。   然后,宋思衡的手臂被旁边的人用力地摇晃,但周遭声音太过嘈杂,他已经听不真切旁人的言语,只觉得有热泪在眼眶摇晃。   泳池里的男孩跃出水面,猛地摘下泳帽,朝他兴奋地挥手。   “杨晓北,祝你生日快乐。”他在心底说。   杨晓北站在十九岁的末尾,终于长成了无所畏惧的大人。   而宋思衡,愿意和他一起继续当不服命运管教的小孩。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啊,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其实一开始定这个文名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后来推翻了好几次大纲,才最后确定了结尾这个主题。   说点题外话吧,再过两个月,我就签约满两年了,再也不好意思觍着脸说自己是新人作者了,哈哈。虽然我还是个糊人写着糊文。但还是很高兴,我收获了一帮一直追我文的读者,你们的ID我都眼熟啦。总之,感激,感激。也希望这一本有让你们感受到一点点进步吧。   最后,如果你喜欢这本书,请关注下我的作者专栏~(有两本新书在预收哈,可以看看)   我的wb@栗子雪糕糕,也欢迎关注。   江湖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