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种田养夫 作者:桃柒拾玖   文案:   沈楠多年奋斗终至家财万贯,一朝穿越,她成为了一个被亲爹推下山崖没死,又被卖到农家的小媳妇儿。   穷乡僻壤,不毛之地,面对着骨瘦如柴的亲人和毁了容貌的丈夫,沈楠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闲置多年的空间,终于派上用场了!   *   顾琬琰自小批命天煞孤星,刀口舔血二十三载依旧孑然一身。   后来天下太平,他为完成故人遗愿,他顶着顾三郎的身份,居于云阳府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原以为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却不想有一天,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女人会偏执地说要执他之手,与他相守。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耀眼地让他再也舍不得移开眼。   〖阅读指南〗   1.全文架空,有私设,请勿考据   2.女主有金手指,不喜勿入   3.日常向温馨种田文,慢热,尽可能爽   4.男主身份显赫但会与女主厮守云阳府   内容标签: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美食   主角:沈楠,顾琬琰(顾三郎) ┃ 配角:江停风,顾小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靠种田养你啊!   立意:心怀希望,一起创造美好生活 第1章 一夜回到解放前虽不……   “小荞,你三嫂起了没,今日要去县里,可别误了时辰。”   “还没呢,我先烧水,等会儿去叫她。”顾小荞应着顾大嫂的话,往锅里添了水,开始烧火。   “行,你警醒着点,要是去晚了,镇上可就没有去县里的马车了!”顾大嫂抱着一捆柴火进来,温声提醒。   “哎,知道了大嫂!”顾小荞应着,将灶洞里的火吹的呼呼作响。   农家的院子隔音差,外面的声音一字不差地传进屋里,沈楠翻了个身,看着外面漆黑的天,叹了口气。   其实顾小荞起床时,她就已经醒了,只是冷得慌,懒得起。   身下的床板只垫了一床褥子,咯得她骨头疼,被子也不知使了多久,硬的跟铁似的,在这早春的天气,盖着一点暖意都没有。   晚上还好,她和顾小荞挤在一起互相取暖,如今她一个人,着实冷得睡不下去了。   空气里尽是烧了柴火后留下的烟火味,沈楠摸过床边的衣服摆好,深吸一口气,一骨碌翻起身穿好。   说出来可能都没人信,三天前,她还是一个开豪车住豪宅的现代人,结果就一个睡觉的功夫,她家的席梦思就变成了硬床板,她也从一个小有成就的女总,变成了一个被亲爹推下山崖没死,又被卖到农家的小媳妇儿。   原身那个赌鬼爹欠了赌债,被人威胁着要砍手剁腿。为了保全自己,昧着良心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给推下了山崖,许给了债主那个早死的儿子。   衡国法律是不许为死了的人找配偶的,所以那债主一家也是担惊受怕地草草准备了婚事,只为他那枉死的儿子在地底下不孤单。   熟料原身命大没死,在送婚的路上醒了,哭闹声引来了赶夜路的人,债主一家也是怕这事闹大了要见官,最终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将原身给卖了。   原身当时在棺材里闷了太久,又受了惊吓,被救出来后便昏了。醒来后得知自己可能要给毁了容貌的顾家三郎做媳妇,又是绝食,又是撞墙,寻死觅活,百般不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毁了即是不孝,又是不祥。她宁肯死,也不愿嫁给一个不祥之人。   这事闹了半晚上,惊动了整个村里的人,弄得顾家颇没面子,后来还是顾三郎这个当事人出面,也不知他跟原主说了什么,平息了此时。   顾三郎说他只是告诉原主在她不愿意之前绝不强迫她,可顾母却不信,私以为这是原主的缓兵之计,这几日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原主,深怕自家的二两银子打了水漂了。   可偏偏原主没让她抓住半点把柄,整个人勤劳的不行,又是洗衣做饭,又是孝敬婆母,渐渐地,顾母也就放下了警惕。   然后……她就穿过来了。   毫无预兆,毫无道理。   不过顾家虽穷,但都是良善之人,无论是顾母还是顾大嫂,都十分照顾她,不会因为她是买来的就歧视她。   至于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丈夫,也是个守信的,所以她现在,还是和她的小姑子顾小荞住在一个屋里。   除了生活条件差些,其他都还好。   至于原主,应该是好好的穿到了现代。   一夜回到解放前不太好受,但好在她还有一个空间,当年靠着它白手起家,事业有成后便荒废了多年,如今又能派上用场了。   【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现在破产又回头,你就是渣女本渣。】   空间精灵小九是只漂亮的兔子精灵,此时跟个怨妇似的絮絮叨叨,沈楠不用看它,就知道她此时肯定是抽动着它的三瓣嘴,呲牙咧嘴地在瞪她。   “哎呀,安啦安啦,我以前那是忙,怎么能说是抛弃你呢?”穿好衣服后,沈楠才感觉自己暖和了些,边穿鞋子边和自己的老伙计逗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休息了那么久,可得给我争气一点,我还得靠你发家致富呢。”   【发家致富?我有沃野千里,可你敢把种的东西拿出来吗?连打掩护的银子都没有,我可怎么争气。】   “这个……”沈楠提鞋的手一顿,“我今日要去县里当衣服,回来就有钱了,等着哈!”   原主来的时候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这喜服不经穿,还不如买了换钱。   嘁!   小九拿掉自己兔脑袋上的蜘蛛网,翻了个白眼。   它在得空的这几年可搜罗着看了不少种田文,那里面的恶婆婆,可是从来不把媳妇儿当人的。   想藏私房钱,被发现怕不是要被打死。   不过被打也是活该,谁让她始乱终弃,小九愤愤地想。   将喜服和头饰装好,沈楠刚要抹黑出门,门开了。   “呀,三嫂醒了,我刚说要叫你呢!”顾小荞端着热水进来,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顾小荞今年十七了,和原主同岁,长得很顾家人,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浓密的头发梳个双丫髻,纵使穿着暗色的粗布麻衣,上面打满补丁也难掩姿色。   只是这丫头过于内向,在家里还好,在外面总是畏首畏尾的,而且她似乎很怕见人,但凡有人来家里,她都待在房里不出来。   顾家人都挺开朗,也不知她是咋了?   “嫂子,你看我干啥?”顾小荞燃了灯,抬头就见沈楠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看。   “没事儿,就是觉得荞荞好看。”沈楠笑道。   顾家人长得都不差,顾母虽然年岁大了,眼角眉梢都有了皱纹,平日里还总板个脸不爱笑,但也能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   顾老大和顾大嫂成婚多年,已经快有第三个娃娃了,但容貌也是拔尖的,两个娃娃若是养胖一点,也铁定是粉雕玉琢的。   顾三郎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左脸有条疤,从下颌一直延伸到眼角,但在沈楠看来根本无伤大雅。   她甚至觉得,那道狰狞且触目惊心的疤痕,不但没破坏他的容颜,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美,就像雪域高原上的狼王,危险中带着诱惑,孤傲且迷人。   只是可惜,那人对她一直冷冷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原主之前让他颜面扫地,所以还在生气。   “三嫂,我发现你跟前几天不一样了!”顾小荞被夸了,红着脸抿唇笑。   “那不一样?”沈楠有几分心虚。   “说不上来。”顾小荞偏头想了想,“好像更开朗了些。”   前几日她总是拉着个脸,家里的活倒是抢着干,但就是不爱笑,总觉得憋着什么坏呢。   这是他娘的原话。   至于说打趣开玩笑,那就更不可能了,可如今,她们倒确实像一家人了。   “害……”沈楠笑着打哈哈,“之前那不是不熟嘛!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不也不爱说话嘛!”   顾小荞点头,倒也是这个理。   沈楠在这边洗脸,那边的顾三郎和顾云郎也起了。   还有七八日就是春集了,需得到县衙交佣钱,正好家里的米也没剩多少,得买些回来。   “米面啥的不用你操心,哪里便宜你大哥门儿清,你今日主要是要陪着阿楠去绣坊挑块好看的料子回来做身衣裳。”顾母从箱底里拿出钱袋来,数了买米面和交佣钱的银子给顾云郎,又额外给了顾三郎一百文。   “你俩虽还没成婚,但既然人家诚心和你过日子,该有的还是不能少。”顾母叮嘱着。   沈楠到她家来,穿的是一身喜服,所以这几日,她一直穿着顾小荞的旧衣服。   “娘,不用了吧!”顾三郎推辞。   “咋能不要,总不能让阿楠老穿小荞的旧衣服。”顾母将银子强塞给他,“咱家虽然穷,但也不能太委屈了人家,去,挑块颜色鲜亮一点的,最好是红色的,穿着也显喜气。”   顾老爹死了才半年,所以顾三郎没法结婚,但新媳妇进门穿个红衣服还是要的。   农村人,没那么多讲究。   顾三郎说不过自己的母亲,便只得不情不愿地将银子收下。   “人家好歹是诚心要跟你的,你也对人家好些,别总板着个脸。”顾母提醒。   她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为人处事上稍微差些,明明是好心,可因着他不太爱笑,搞得好心都成了恶意。   “是。”顾三郎点头,随即又想到个事儿,“娘,楚暮还说让我去灵山寺给他求个平安福来着,他最近老走背运,自己又脱不开身。”   “哟,这可得上点儿心。”   楚暮虽是顾三郎从战场上带来的,借住在他家隔壁,还是小辈,但因着他会医术,村里人对他很尊敬,楚暮亦然。   “可灵山寺离县里可不近,你若去了,谁陪阿楠去买布料啊,她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顾母皱眉,随即一拍大腿,扯着嗓子喊:“小荞,小荞你过来!”   “哎,娘!”顾小荞前脚应着,后脚便到了顾母的房间。   “娘,啥事儿啊?”   “你三嫂呢,起了吗?”顾母问。   “起了起了,现在正收拾东西呢!”   “是这……”顾母指着顾三郎,“你三哥要去趟灵山寺,你陪着你三嫂去县里逛逛。”   “啊?”一听要出门,顾小荞面露为难,“娘,我不想去。”   “咋不想去,你大嫂怀着孕不方便,你大哥又是大伯哥,你不去,难道要我这个瘸腿的老婆子去?”   “娘……”顾母这话明显就是在逼她,顾小荞都快哭了,“娘,你明知道我……”   顾小荞欲言又止,但顾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咋,为了那个没心肝的,你就要这般作践自己?这都半年了,难不成你以后都不出门不见人了?”   “娘……我不敢……”顾小荞脸上挂了金豆豆。   “我不管,你若是不去,那就只好我这个老婆子豁出老命去了。”顾母说着就要下床,顾三郎和顾小荞急忙拦着。   顾母这腿一到冷天就疼的厉害,如今虽然开春了,但还是疼,指定是不能让她去的。   顾小荞也知道母亲这是逼着她出门了,就顾母这暴脾气,能忍她半年已经很不错了。   “娘,娘,我去,我去还不成嘛!”顾小荞无奈地喊。   “真去?”顾母一脸狐疑。   “真去。”   顾母收回腿,将叮嘱顾三郎的事又给顾小荞重复了一遍,随即还将顾三郎手里的银子给夺了去。   顾三郎看着空空的手掌,一脸懵逼。   他本意是给顾母打个预防针,若是沈楠不见了,回来他也好解释,可谁知事情竟演变成了如今这样。   有顾小荞跟着,她可怎么跑路? 第2章 男人,难搞啊!   得知顾小荞要陪她一起去县里,沈楠是止不住的开心。   跟着顾三郎和顾云郎两个大男人去逛街,她都没法儿想象那个场景。   顾小荞虽心中不愿,却没在沈面前显露出来,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也该从那件事中走出来了。   旭日东升,晨光熹微,一行人吃了早饭,踏上了去县里的路。   靠山屯距县城很远,人若是走路去,差不多得走一天。靠山屯的人一般要卖啥东西,在镇上都能满足。若是非要去县里,就得到镇上坐骡车,一文钱,而且还得起早,晚了就没车了。   今日天气看着不错,但早上还是冷得慌。   沈楠两手捅在袖子里,冻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娘的,她真的好怀念她的羽绒服,轻薄好看还保暖,不像现在,穿得像个企鹅,可还是冷得要死。   当然,顾小荞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相较来说,倒是顾三郎哥俩好一点,昂首挺胸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仿佛这冷风一点都妨碍不到他们似的。   他俩长得高,步子大,走一会儿还要停下等等她俩。   天气冷嘴冻,一路上,四人都没咋说话,直到到了镇上,找到了去县里的骡车,顾三郎才破天荒地挤到了沈楠身边。   顾小荞见他俩有话要说,埋着头走远了一些。   “东西都拿了吗?”顾三郎问。   沈楠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拿了。”   “等到了县里你当衣服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引开小荞。”看着不远处的妹妹,顾三郎低声道。   “为啥要引开荞荞?”沈楠一头雾水。   顾三郎被她这话问得梗了一下,面露疑惑,“你不是要走吗?”   说实话,沈楠其实挺漂亮的,至少在他见过的女子中算是出挑的。只是可惜,自己天生命硬,天煞孤星,他的至亲,没有一个是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他脸上的疤他自己看了都厌恶,估计也没有那个女子愿意嫁给他。   救她回来只是路见不平,却不想顾母竟然想趁此让她给自己做媳妇。   她誓死不嫁,他也不想害了人家,那日她之所以不闹了,是因为他告诉她让她假装顺从让顾母放松警惕,然后再找机会送她离开。   不过他也是佩服这女人的演技,前面几天还能明显看出她有勉强的痕迹,这几日却是如鱼得水,不止是顾母,连他都差点被骗了。   “呵。”顾三郎轻笑一声,转身离开。   沈楠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挠了挠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顾三郎最后看她那眼,别有深意。   而且,他说的她要离开又是啥意思,她也没说过要走啊。而且在原主留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要走的信息啊。   带着满腹疑问,沈楠和顾小荞坐上了车。   敞篷骡车一驾接着一驾相继使出小镇,载着一车的人,吱吱悠悠,晃晃荡荡的走在冷风中。   男女有别,故而沈楠她们坐的骡车上,除了车夫外全是女人。   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这嘴就没个闲的时候,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啥都聊,聊到开心处,放声大笑都是标配,有些女的还爱声情并茂的比划一下。   结果车子被路上的石头一掂,她一个没坐稳就要从车上栽下去,被同伴一扯,四目相对又是一阵爆笑。   沈楠和顾小荞坐在一群大娘中间,不但要接受她们的口水洗礼,还要承受魔音灌耳,不过好在被她们挤着,身上是不冷了。   顾小荞似乎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一路上都埋着脑袋不说话,一副生怕别人把她认出来的样子,反倒是沈楠,对此感触良多。   在现代,这样的纯粹放肆的笑容真的少之又少,许多人都是顶着生活的压力强颜欢笑。就像她,物质上的富婆,精神上的穷人。   如今这样,其实也挺好。   “哟,这妮子长得还真俊。”   “可不是,方才上车的时候我就觉得,现在一笑,是更好看了!”   大姐大娘们的眼神都被吸引了过来,新的话题随之而来。   “妮儿啊,你是哪家的,可许了人家?”   “看你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妮子,家里是干啥的?”   “这旁边坐的是你妹吧,长得也好看,许人家了吗?”   沈楠之前还只是听同事抱怨,说过年回家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能要了狗命,如今遇上了,还真是热情地叫她欲哭无泪。   她还好,还能用顾三郎顶上,可就可怜了顾小荞,被她们扒着一个劲儿地问。   古代女子最注重名声,自是不能胡乱编造,顾小荞回答了这个还要应付那个,一来二去,倒是把先前出门时的那些害怕和抗拒忘了个干净。   约莫巳时,骡车总算是使进了县城。大娘们收了声,下车后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家的汉子。   “三嫂,三哥他们在哪呢。”顾小荞被那几个大娘一闹,人放开了许多,此时脸上也有了笑,扯着她的袖子指向不远处。   沈楠寻着她的手望去,果然一眼就在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了顾三郎和顾云郎。   说实在的,她一直觉得顾三郎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虽然他在极力隐藏,但时不时还是会流露出来。   顾母说是因为顾三郎当过兵所以才会如此,可她却总觉得,这是刻进他骨子里的东西。   就像此时,他虽然就只是站着,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却十分耀眼,更遑论他那张脸。   因着怕吓到人,他特意弄了一缕头发下来遮住了脸上的疤痕,若不细看,是决计看不见的。此时他和顾云郎并排站着,穿着粗布短打,却丝毫不显寒酸,相反,比起顾云郎的成熟稳重,顾三郎要更显温润谦和。   沈楠觉得,他若是穿上一身锦衣绸缎,定是一位偏偏贵公子。   “弟妹,小荞,我们在这儿。”顾云郎扯着嗓子挥胳膊。   “三嫂,我们过去。”顾小荞扯着沈楠的胳膊,拉着她穿过人群。   “我和老三要先去趟县衙,你们先在附近转转,等会儿过来寻你们。”知道顾三郎的德行,顾云郎叮嘱,“你俩小心些,别走丢了。”   “嗯。”沈楠点头,“那你们路上也小心点。”   第一次逛古代的市集,沈楠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得见牙不见眼。   顾三郎虽然是自愿放沈楠离开的,可看她高兴成这样,心里又莫名有些不太好受。   抛开其他不说,这几日顾大嫂,顾母以及顾小荞都是发自内心的对她好,她怎能如此薄情寡性,没有丝毫眷恋。   沈楠兴致勃勃地转头向顾三郎挥手,却在对上他的眼神的时候愣住了。   虽然他依旧面无表情,可沈楠阅人无数,自然能看见他眼底深处的藏着的恼意。   这又是怎么了,刚才他不是还好好的嘛!   “你怎么了?”她温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自认为自没惹到他。   “没有。”顾三郎回过神来,冲她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件事罢了。”   被迫和他这样的人拴在一起,是个人都不会快乐,更何况她都要走了,又何必要强求那么多。   他自嘲一笑,同顾云郎一起往县衙那边去。   看他脸上霎时阴转晴,还颇有些阳光灿烂,沈楠一头雾水。   都说女人的脸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现在看来,这男人也不是省事的嘛!   也难怪自己会母胎单身。   男人,难搞啊!   耸了耸肩,沈楠便拉着顾小荞钻进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在顾家这几日,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她都快闷死了,今日可得好好逛逛。   白虎县属于云阳府的一个小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街上琳琅满目,店铺的门都大敞着,店小二面带笑容,招待着进店买东西的客人。   在沈楠的眼里,这当然没什么好看的,但相较于破败清冷的伏山镇,倒也算得上是繁华热闹。   顾小荞到底是小姑娘,之前虽说抗拒出门,可这会儿到了县里,眼睛早被那店子里金翠珠玉给吸引了去,看着那些富家小姐们互相试戴,满眼羡慕。   “走,进去看看。”沈楠拉着她。   买不起,看看总可以吧!   顾小荞从来没进过这样的店,一时拘谨得不行,但好在店小二是个和善的,并没有因为她们的穿着就歧视她们,反而耐心的给她们介绍比较适合她们的平价绢花。   “小哥,你们店的所有绢花珠钗都在这了吗?”趁着店小二说话的间隙,沈楠将整个店里柜台都打量了一遍。   无论是颜色,款式,都跟现代的差远了。   “这都是如今最时兴的样子了,像那边的那些……”店小二指着那几个富家小姐所在的柜台,“那可是从京城流传过来的,京里的那些贵女,都簪那个,好看着呢!”   “哦!”沈楠点头。   “三嫂,咱走吧!”顾小荞见沈楠和店小二聊得开怀,扯了扯她的袖子。   这些店小二可都精着呢,先把你哄高兴了,然后再拐着弯让你买东西,你又不好拒绝,否则他就翻脸,让你下不来台。   沈楠当然知道这是店家的推销手段,否则那掌柜的也不会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不管不顾。   “小哥,你们店里收簪子或者珠花吗,就自己做的?”   “这……”店小二没想到自己叭叭叭半天,居然是个来做生意的,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垮着脸说:“收倒是收,就是先得让掌柜的验验货。”   他们金玉阁在云阳县可是顶顶有名的,簪子珠花也是讲求质量的,而且看沈楠她们的穿着,也不像是个簪娘。   簪娘可不会穿的破破烂烂,一身补丁。   但知道人不可貌相,店小二最终还是去请了掌柜的来。 第3章 “你怎么回来了?”……   “你俩是簪娘?”张掌柜打着哈欠过来,见了沈楠二人后,露出了和店小二一般无二的怀疑表情,“不知师承何人?”   “没有师承。”沈楠直面着他的打量,开口道:“我不是簪娘,但会做簪子和珠花。”   现代信息发达,做簪子珠花的教程随处都是,她虽然忙,却是个忠实的汉服爱好者,有闲暇的时间,她也会自己试着做做头饰啥的,当做消遣。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日还能靠这个谋生。   “呵,小丫头口气不小!”掌柜的发出一声莫名的笑,瘫坐在店小二搬来的椅子上,“你既说你会,那就拿你的成品出来看看。”   掌柜的已经笃定她是吹牛的,这珠花簪子可都是手艺活,向来不外传的,没有师承,自己琢磨能琢磨出个啥。   “我也没有成品。”在掌柜的翻脸之前,沈楠又道:“不过我可以现场给你做一个。”   “呵!”掌柜的又是一声嗤笑,头一偏,店小二会意,去楼上拿下来一个大包袱。   包袱破破烂烂,里面是一个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珠花原料。   “试试。”他的轻蔑,溢于言表。   “嫂子。”顾小荞也为她捏了一把汗,她原就是打算进来看个好看,谁知惹了这样大的事。   这掌柜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若是做不出,怕是很难离开。   “没事儿。”沈楠拍了拍她的胳膊,深吸了口气,打开了一个个盒子。   里面东西还算齐全,她稍稍思索了片刻,拿起一节铜丝。   张掌柜原也没期望着沈楠做出什么东西来,只是觉得这小丫头说大话说到他店里来,想给她点颜色看看。可当沈楠真的动手后,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老练的手法,精准的掐丝,绝不是一个外行会有的。   之前他还嫌沈楠的珠花配色过于艳丽了,可当成品呈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除了惊艳,他再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围观的人一阵惊呼,连顾小荞都忍不住赞叹,“嫂子,你真是太厉害了!”   “我看看。”人群中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随即,沈楠手里的珠花便易了主。   “果然好看。”女子仔细地摸着那珠花惟妙惟肖的花瓣,“竟然像活得一样。”   “这珠花多少钱,我要了!”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楠,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显得俏皮可爱。   “这不是我的。”漂亮的人总是有特权的,所以纵使她抢了她的东西,沈楠也不生气,反而笑着道:“你要想要,还得问掌柜的。”   “可这是你做的呀!”唐星若不解,她可是亲自看她做出来的。   “是我做的,但材料是掌柜的提供的。”沈楠其实还挺感激这女子的,至少说明,她大胆配色做的珠花,在讲求和谐的古代也是有市场的。   “哟,唐小姐您来了。”掌柜的狗腿的挤出人群,点头哈腰,“我们店里还进了其他珠花和簪子,您要不要看看。”   沈楠做的珠花虽然惊艳,但用的材料都是便宜货,可不敢往这贵人的头上戴。   “你们店里的珠花款式都太老了,我看这个就挺好。”唐星若摸索着珠花,爱不释手,“难道掌柜的不肯割爱?”   “不是不是。”张掌柜手都要摇掉了,看着明显看好戏的沈楠,为难地开口,“是这制簪子的材料是便宜货,着实与您身份不符。”   嚯!   围观的人又是一阵惊呼,便宜货做的都这般惊艳,若是那些翡翠玛瑙,还不知该多好看呢!   不过张掌柜要考验人家却给便宜货,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张掌柜被议论声说得脸红,低着头没敢辩驳。   “便宜货都做的这般漂亮,你真厉害!”唐星若咧嘴笑,“我叫唐星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沈楠,这是我妹妹顾小荞。”   唐星若点头,“你是簪娘吗,那以后我的珠花可不可以直接找你定做,我还可以带小姐妹来照顾你的生意哦!”   看沈楠二人的穿着,唐星若便可猜到她们家境不太好,所以也是有意帮她。   她是这金玉阁的常客,知道这掌柜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她二人没有师承,是很容易被欺负的。   这她倒没有猜错,张掌柜确实看上了沈楠的手艺,而且看她二人年纪小,涉世未深,便想着待会儿骗二人签死契。   如今听唐星若这般说,他便知道县令之女是有意要帮二人,自己的那点肮脏心思自然也就不敢流露出来了。   为了包住自己的生意,她急忙开口道:“她是我金玉阁特聘的簪娘,唐小姐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直接到我金玉阁来。”   面对沈楠幽幽的打量,张掌柜脸红脖子粗,却依旧挺着脊背,一副我不心虚的样子。   唐星若觉得沈楠这人颇有意思,还想和她在说几句话,可她身边的侍女却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姐。”   “小姐,老爷中午就回府了,你还在禁足,还是快些回去吧!”   上次小姐偷跑出去看诗会,还是跟着公子,老爷都发了火,若是这次知道是逛街,岂不是……   亲爹那张板着的臭脸浮现在眼前,唐星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顿时啥心情都没了。   “那她若是有新款的珠花,你记得叫人通知我,这珠花我要了,玉竹,给银子。”   “就给五十文好了。”掌柜的开口。这珠花虽好,但材料便宜,在唐星若面前,他也不敢坐地起价。   “那再见!”唐星若朝沈楠二人告别,随即又对掌柜的道:“你可别忘了。”   “是是是。”掌柜的连连称是,“等新款式到了,我亲自送到县衙去。”   县衙,她是白虎县知县的女儿?   沈楠转头去看顾小荞,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唐星若离去的背影,长睫轻闪,眼中落了一片哀伤和自卑。   “怎么了荞荞,你认识她?”   “没有。”顾小荞摇头,半晌才又道了句,“不认识。”   唐星若走了,张掌柜敛了笑,将银子递给店小二,转头对沈楠道:“姑娘觉得张某方才的提议如何?”   围观的人已经四三而去,张掌柜对沈楠自然不必假装尊敬。   见她这副势力的嘴脸,沈楠也假装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掌柜的指什么?”   “你做我金玉阁的簪娘,我承诺一个珠花给你五文钱,做珠花的材料我来提供。”   这个条件,在云阳府都算好的了,毕竟簪娘一个月也才不到一两的银子。   “不好。”沈楠摇头,“我想自己做簪子,然后卖给金玉阁。”   她想赚的,从来都不是手艺钱,她的空间里也可以兑换到这些做珠花簪子的原材料,如今她只想找一个售卖的平台。   “你也知道,我的手艺不错,若是拿到别的地方去卖,也是可以的,况且,唐小姐还十分中意我做的珠花。”   没错,她如今确实是在威逼利诱张掌柜,而且他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沈姑娘这是借着唐小姐的势拿乔了?”张掌柜眯着眼睛看她,脸上是明显的不悦。毕竟他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如此强势。   沈楠看着他,但笑不语。   “罢了。”张掌柜败下阵来,长叹了一口气,“算我怕了你了!”   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丢了唐星若那个贵人,况且,他店里的簪娘做的簪子,确实很一般。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可是要合作双赢的。”沈楠得了便宜还卖乖,随即指了指柜台上的那些材料,“这些材料张掌柜还得卖给我?”   张掌柜:“……”   顾小荞全程晕晕乎乎地看着沈楠谈生意,签协议,临走时还将那个破包袱给买下了,花了一百文,欠了一百文。   直到跟着沈楠出门冷风一吹,她才回过神来,“嫂子,那可是娘给你买布料的钱。”   今日去县衙交佣钱的人不少,顾三郎识字,才堪堪排到了前面,可等所有的手续办完,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虽说去灵山寺给楚暮求平安符是顾三郎的托辞,是给顾母打的预防针,但他确实也有事需要过去一趟。   坐等右等等不来沈楠,他便只好行离开,故而沈楠她们到的时候,就只看见了顾云郎。   顾云郎给沈楠说明了顾三郎的去向,便带着二人去找当铺,顺便他再买点米。   跟着他穿过了好几个巷子,沈楠才总算看到那个顾云郎嘴里童叟无欺的佟记当铺。   顾云郎怕米铺里的低价米没了,便和沈楠她们兵分两路,自己去买米,让沈楠便和顾小荞一起去当衣服。   此时已是下午,当铺里人并不多,屋里被碳火熏得暖哄哄的,店小二趴在柜面上,直打瞌睡。   在沈楠的几番纠缠下,婚服最终卖了三百文,至于那两只簪子,值不了几个钱,当铺就没收。   从当铺出来和顾云郎汇合后,三人便往来时下车的地方走。   时至申时,太阳虽还高挂着,但已然是没有什么余热了,冷风嗖嗖的。沈楠紧了紧衣裳,跟着兄妹俩快步地去寻骡车。   “小荞,小荞这边!”三人刚到了地方,就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使劲儿挥着胳膊。   停骡车的地方是个风口,冷得不行,所以坐车的人都躲在一堵墙后头的避风处猫着。   “阿莲!”顾小荞眼睛一亮,随即涌起一股抗拒,看得出来,她并不愿看见熟人。   可奈何那女孩热情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叫她,紧了紧手指,她终是过去了。   “小荞,这是谁?”   顾云郎去车上放米粮了,沈楠不放心顾小荞,便跟着一块儿过来了。   “这是我三嫂。”顾小荞介绍。   “哦。”那女子深深地打量了沈楠一眼,随即看向顾小荞,“你说说你,这年过了都多久了,你也不来找我玩儿。”   “家里忙。”   “忙还能有我忙,你是不知道,我大嫂这次生了个儿子,一天天装腔拿乔,拿我当下人使唤,更过分的是我娘还惯着。”   她气呼呼地说:“要不是赶上她带那金蛋蛋回娘家,家里又没盐了,我哪有时间来县里玩儿。”   阿莲还是如往常一样跟她诉苦,看她的眼神中也没有异样,顾小荞不由得放松了些,如往常一般地劝解着她。   沈楠见她两个小姐妹聊的欢,自顾去了骡车边。   顾三郎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和顾云郎搭话,他就看见了沈楠。   “你怎么回来了?”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第4章 都被人退了婚了还有……   “老三,你说话能不能说全乎,搞得弟妹以为你不想让她回来呢。”   沈楠还未开口,顾云郎首先教育起了顾三郎。   娘说了,老三就是个棒槌,他是过来人,要多提点着些,免得他气跑媳妇儿。   现在看来,娘说的话不无道理。   沈楠原本还在为他的话疑惑,听顾云郎这么一说,便以为顾三郎是在问她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她指了指墙那边,“小荞在那边和小姐妹说话呢,我不认识,就先过来了。”   “放心吧,我一直跟着她俩,不会出事的。”顾云郎再次搭腔。   “哦。”顾三郎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板车上不再说话。   骡车周围聚集的人越发多了,车夫朝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拿起鞭子,翻身上了骡车。   “快些上车,要走了。”   拉人的骡车是板车,两边各自镶了一块很宽的木板,用来坐人。   沈楠上了车,挑选了一边坐下。   “嫂子。”顾小荞在屋里闷了许久,如今见了曾经的好姐妹,聊得投机了便想坐在一起,可把沈楠单放着又有些过意不去。   看着她脸上为难的表情,沈楠大方道:“我这就一个位子了,你俩坐对面吧!”   此时车上还差一个人,车夫继续等。   “啊对了,我娘让我买条糕来着!”阿莲上了车,忽然一拍脑门道。   “那可是我嫂子指明要吃的,可不能少了。”   她翻身下车,对着顾小荞道:“我记得前面就有一个卖条糕的店子,小荞你帮我看着点座位,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便一溜烟没了人影。   “她也是顾家村的?”沈楠得空问。   “不是。”顾小荞眼睛眯成一条缝,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她是上平村的,叫丁莲儿。   靠山屯总共三个村,顾家村,上平村还有坑原村,三个村离得不远,平日里村民也互相有往来,遇上祭祀等大事都是三个村一起,所以都认识。   而顾小荞和丁莲儿可以说是一起挖野菜长大的,感情还算不错。   沈楠点头,刚想再说话,却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粗鲁地将大包小包扔上车,随即自个儿跳了上来。   “来让一让。”她扒拉着顾小荞。   “大婶儿,这边也有位置。”沈楠见她要坐,开口道。   女人看了她一眼,面露鄙夷,“我不和扫把星一起坐。”   得,肯定又是靠山屯的人。   配阴婚本来就是不吉利的事,更何况是原主这种装进棺材却没死的。原主那晚被救回来时许多人看见了,所以便得了个这样的名声。   而且看顾小荞情绪忽然变得低沉起来,明显就是遇见熟人了。   女人说完话,没在看沈楠,一屁股坐在了顾小荞身边了。   顾小荞其实并不想引起杜李氏的注意,毕竟她那张嘴,那在靠山屯都是出了名的,可奈何这个女人坐的是丁莲儿的位置。   “婶子,这里有人了。”她连头都没敢抬,怯怯地说。   触及到杜李氏打量她的眼神,她头越来越低,恨不得砸进板车里。   “呵!”杜李氏笑了,“这哪里有人?”   “她……她去买东西了,等会儿就回来。”声音细小的如同蝇叫。   “嘁。”杜李氏鼻孔朝天,“她既然没回来这位子就不属于她,我想坐就坐。”   “可是……”顾小荞还想说啥,却被沈楠叫住了。   这女人说得也没错,这位子没人,丁莲儿也没付钱,人家自然是可以坐的。况且她看出来顾小荞的抗拒和怯弱,所以并不想让她和这个女人正面刚。   “大不了让她坐这儿,也是一样的。”   顾小荞敛了眉眼,没再说话。   片刻后,丁莲儿拿着条糕回来了,见自己的位子被占了,一脸气愤地用眼神质问顾小荞。   “我说有人了,可杜婶子她非要坐。”顾小荞解释。   杜李氏正听别人拉家常呢,听见顾小荞说话便转过头来,“哟,是莲儿啊!”   “杜婶子。”丁莲儿脸上立马带了笑,“你也来县里啦!”   “来交佣钱,这是你的座位啊,我还不知道。”   “没事儿婶子,你是长辈,随便坐!”丁莲儿笑的好看,一点都看不出她方才咬牙切齿的质问顾小荞的样子。   “嗨,她只说有人,我寻思着明明没人。”女人又看了沈楠一眼,“要不,咱们挤一挤。”   “不了婶子,我坐这边也一样。”   “还是坐这吧,婶子也好久没见你了,刚好唠唠。”她说着挪了挪身子。   “那就谢谢婶子啦!”丁莲儿上了车,从包裹里拿出一块条糕递给她,“婶子尝尝,刚出的,还热着呢!”   “哟,这怎么好意思呢!”女人嘴上不好意思,可手却丝毫不客气,“你这丫头啊,就是讨人喜欢。”   “不像有些人,小小年纪就不懂尊敬长辈,难怪要被人家退婚呢,活该!”女人的嘴跟淬了毒一般,话语变成尖刀,一刀刀地刺在了顾小荞身上。   顾小荞身子抖了抖,咬唇死抠手心,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沈楠这才知道,原来顾小荞不爱出门,是因为被人退过婚。   在这样的小地方,女子若是被退了婚,都会被默认是品行不端,无一例外。   顾小荞不出门,就是怕遭人白眼。   “小荞,你再往旁边挪挪。”丁莲儿被夸,笑得更欢了,一点都不顾及顾小荞只有半个屁股搭在木板上,更不关心自己的小姐妹在黯然伤神。   呵,这塑料姐妹情。   眼见着顾小荞被她挤得快要掉下去了,沈楠挪了个地方,一把将她给拉了过来。   “你坐里面。”   顾小荞坐过来时碰到了旁边的人,那妇人回过头,见她眼眶红红,骂人的话总是留在了嘴里。   “小荞?”丁莲儿见沈楠看她的目光不善,假惺惺道:“你怎么坐到那边去了,是不是我挤着你了?”   顾小荞坐在沈楠旁边,头埋在她肩上,一言不发。   “你咋了,是不是不舒服?”   丁莲儿伸手过来,却被沈楠给挡开了,“别碰她。”   沈楠其实没咋使劲儿,但丁莲儿却揉着手腕,扁了扁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杜李氏见状,肥厚的嘴唇动了动,说出尖酸刻薄的话来,“还不让人碰了,都被人退了婚了还有脸出来见人,不知羞的劲儿也没见多金贵啊!。”   因着她这句话,沈楠明显感觉到自己肩上一股湿热。   那女人显然是得寸进尺,洋洋得意道:“要是我的话……”   “要是你就怎么样?”   “要是你就怎样?”   一个声音和她同时响起,沈楠转头,就看见顾三郎黑着脸,站在骡车边。   “一把年纪了想得倒是挺多,还想被退婚,要不要我帮你转告杜叔,好让你美梦成真。”   顾三郎是上过战场的,阴着脸站在那里就让人有一种压迫感,更何况此时冷风吹起了他的头发,露出脸上的伤疤后看着更是吓人了。   这可是他杀过人的证据。   杜李氏瞬间怂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缩着脖子道:“我就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玩笑?”顾三郎讥讽,“你看有人笑了吗?”   “我,我这不是……”杜李氏被他堵得话都说不完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个啥。   “以后说话前多掂量,啥该说啥不该说,你也知道我们顾家村人都护短,若是你再乱说话把我惹急了,可别怪我顾三郎不尊敬长辈。”   杜李氏被他那认真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连称是,而那朵白莲花,则是一个劲儿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顾三郎找茬儿。   “哼!”顾三郎冷哼一声,转头去看顾小荞。   小小的人靠在沈楠怀中,默默抽泣。   他默了默,半晌才抬起手笨拙地拍了拍顾小荞的脑袋。   “没事儿,三哥在。”   谁都知道,顾三郎是最疼她这个妹妹的,杜李氏要是知道顾三郎也来了,借她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出言嘲讽顾小荞。   男人的动作很是别扭,甚至下手稍稍有些重,可配上他那句话,却显得十分有安全感。   凄冷的寒风,也吹不走话里的温暖,沈楠忽然有些羡慕顾小荞。   她弯了弯眼睛,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真帅!”   女子的笑容灿若骄阳,清澈的桃花眼中尽是他的影子,顾三郎呼吸一滞,瞬间忘了动作。   “哎,要走了,还上不上车。”前头骡车上的车夫回头不耐烦的扯着嗓子喊。   “你快去吧,这有我呢!”   “哦!”顾三郎楞楞地点头。   杜李氏许是被顾三郎吓着了,一路上都没咋敢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拿眼睛瞪着沈楠。   沈楠也由着她瞪,又不会少块肉,况且她不擅长跟人吵架,尤其是杜李氏这样的,若是她撒泼打滚,自己还不一定能吵得过她。   下午了,车夫也急着回家,皮鞭甩的“啪啪”作响,等到了镇上,太阳也才将将落山。   顾小荞哭够了就靠着沈楠的肩睡了,下车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晓得她不想说话,回去的路上谁都很安静,顾三郎哥俩走在她俩后面,亦步亦趋。   等三人到了顾家村,天已经完全黑了,顾大嫂在家等的着急,便只得去隔壁请了楚暮帮忙去村口看看。   楚暮虽是个大夫,但胆子颇小,尤其怕黑,古代没有路灯,所以夜里总是黑漆漆的,他举着个火把,站在村口,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吱哇乱叫。   “我怎能好像听见楚兄弟的声音了?”顾云郎背着米粮,黑夜里看不见人,他便只能问。   “楚兄弟,是你不?”   “是我是我,大哥你们总算回来了!”   楚暮哀嚎一声,跺了跺自己快要冻僵的脚迎上前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顾三郎鄙视的眼神。   “嘿嘿。”他讪笑着移开头。   没办法,他要是不念点咒语给自己壮壮胆,他早撑不住跑回家去了。   只是……当他目光瞟到沈楠,整个人明显楞了一下。   她怎么还回来了? 第5章 “依我看,就该剁了……   顾大嫂一直在院子里瞧着,见他们回来了,忙去厨房将饭给热上,顺便打了热水。   “冻坏了吧,快先洗把脸,喝口水暖暖身子。”她拿着灰掸子要给她们掸土,却被顾母给接了过去。   “我来吧。”   “娘你咋下地了?”顾云郎见母亲进来,连忙扶着她,“腿还疼得厉害不?”   顾母给他掸着裤脚的土,“没事儿,今儿天好,没觉得疼。”   顾小荞自进了院子就跑回了房间,顾母没看见她人,便知发生了何事,她看向顾三郎他们,“小荞今日受委屈了?”   见他们点头,她没问缘由,叹了一口气,“这是她必须要经受的,总不能一辈子闷在屋里不出门吧!”   她一瘸一拐地出门,“我去瞧瞧她。”   见他们要跟着,她又道:“老三扶我过去吧,你们先吃饭。”   顾三郎扶着顾母过去,顾大嫂便张罗着开饭。   “婶婶,喝水。”顾半夏端着碗,颤颤巍巍地过来,将水递给沈楠。顾忍冬如法炮制,端了水给他爹。   小丫头今年四岁,瘦瘦小小的却长得很好看,枯黄的头发梳成两个爪爪,一双大眼睛弯着,看着十分喜人。   “谢谢夏夏。”沈楠接过水,蹲下身揽着她小小的身子,“夏夏今日在家有没有乖乖,有没有听娘的话啊。”   “听了。”小丫头脸颊摩挲着她的脸,声音软软糯糯的,霎时驱散沈楠这一路的寒冷和疲惫,“今日那个坏奶奶来家里,娘说让我别出门,我都有乖乖听话。”   “那个坏奶奶?”   “嘴黑黑的奶奶。”   问小丫头是问不出个什么了,沈楠将目光投向了六岁的顾忍冬,“忍冬,今儿有人来了吗?”   “就是上平村的那个陈奶奶又来了,带着人说要把你赶走,但是被奶奶骂走了。”   顾忍冬气愤地说:“他们说三婶儿你是灾星,奶奶就说让她有本事去叫镇上的祭司来看,然后陈奶奶就说奶奶买通了祭司,因为祭司说三婶儿你是福星。”   “奶奶就说她没做,是她放狗屁,然后就拿笤帚把她们都打跑了。”   忍冬说的陈奶奶是上平村人,叫陈翠,她男人是上平村的村长,叫孙起。   孙起是个耸蛋,在外面摆村长架子,但回了家就啥也不是,全听她媳妇的。陈翠平日里就跟顾母不对付,这次顾家带了个配阴婚的女子回来,她总算是逮着机会,隔三差五地来找茬儿。   自己的孙子摔了说是沈楠防的,村里人家的院墙塌了说是沈楠阴的,就连自己走路歪了下脚,都要说是沈楠克的。总之,沈楠在她眼里就是灾星,古人多迷信,久而久之,信她鬼话的人还不少。   这也就是今日在骡车上,那个杜李氏说她是扫把星的原因。   “那些人说三道四,就没个闲的时候,都是浑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顾大嫂安慰着沈楠,“况且,镇上的祭司还说你是福星呢,说不定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呢!”   “呵!”沈楠抽了抽鼻子,笑了。   她倒是不在乎这些,但人言可畏,就怕时间久了,顾家村的村民心里有了什么,由此连累到顾大嫂她们。   毕竟这几日,顾家人对她都很不错。   “好了,快吃饭吧,吃完早点休息。”顾大嫂将舀好的饭摆在桌上,“小荞估计是不出来了,我把饭给她送进屋去。”   “娘,我去给姑姑送饭!”顾忍冬自告奋勇地提议。   “我也去。”小丫头俨然一个哥哥的小跟班。   “好,那你们把饭给小姑送去,小心点别摔了。”顾大嫂大着肚子,站得久了腰疼,走路也有些费劲儿,既然俩孩子想帮忙,她也不拦着。   将碗给忍冬端着,半夏负责拿筷子和窝窝头。   “三叔。”两人出了厨房,刚好见顾三郎在院里站着。   “三郎啊,快进来吃饭,待会儿该凉了。”顾大嫂听见二人的话,在屋里喊。   “荞荞怎么样了?”见他进来,沈楠率先问。   “跟娘哭呢!”顾三郎拿了个窝窝头坐下,“我在着不方便,娘让我先出来。”   “嫂子,小荞是因为被人退婚,所以才不喜欢出门,不喜欢见人的?”沈楠发出疑问。   见顾大嫂点头,她接着问,“那她为啥会被退婚?”   如今这世道,娶媳妇不是件易事,顾小荞好好一个姑娘,怎会被突然退婚?   “哎!”顾大嫂叹了口气,扶着肚子在凳子上坐下,“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   要说这事,其实多多少少和顾三郎沾点关系。   顾家和坑原村段家的婚约是早就定下的,两家约定好了,等段家的女儿段玉娟成年了,就嫁给顾三郎,而顾小荞成年了,便嫁给段玉娟的弟弟段财生。   两家也不要什么彩礼了,就当是相互换了个媳妇。   只是不想在段玉娟十五岁那年,顾三郎的二哥忽然病重,为了弄钱给二哥治病,他便偷偷去报名当兵上了战场。   一年后老二终是没救回来,外边也传来消息,衡国军在对战南蛮时全军覆没,没留下一个活口。   二老一年间痛失两个儿子,差点没挺过来,可顾三郎的抚恤金迟迟没有发来,他们就都还抱有一丝希望,觉得三儿子可能还活着。   而这时,段玉娟已经十六岁了,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在一次去县里的时候,被县里的师爷给看上了。   自己儿子生死不明,顾家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便同意了让段家退亲。   那师爷年过不惑,说起来都能做段玉娟的爹了,可段家人为了银子,段玉娟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义无反顾地入了他的府做了妾。   段家得了二十两银子,便把唯一的儿子,当时已经十五岁的段财生给送去了县学堂,企图让他考个功名,将来光耀门楣。   那段财生也是争气,用了一年的时间,便给自己挣了个童生,同年,段玉娟给那师爷生了个儿子。   师爷这么多年一直没儿子,如今一举得男,自是将段玉娟给捧在了手心里,就连府里的正妻,都得对她恭恭敬敬。而段玉娟也趁此提要求,让师爷帮忙将她弟弟给送进县里最好的书院——玉铭书院。   这进了玉铭书院的人,只要稍稍用功些,考个秀才那几乎就是手到擒来的事。而且进玉铭书院的人,那都是白虎县的世家子弟,顾财生在那里交到了不少同学,甚至是县令唐擎之子唐子渊。   唐子渊为人高傲,交朋友向来不看家世。段财生为人八面玲珑,又有些学识,久而久之便和他成了好友,继而认识了他的妹妹唐星若。   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那个娇俏美丽,温柔大气的唐星若,段财生正可谓是一见钟情。   恰巧唐星若又是个开朗的性子,跟谁都能聊两句,而且因为哥哥的缘故,她对段财生总是高看那么两眼,渐渐地,便让段财生生出一种错觉来——唐星若喜欢他。   段母知道此事后,第一反应便是和顾家退婚。   顾小荞无论从学识,家世还是长相,都无法与县令千金相比,更何况,娶了她,与段财生的仕途没有一点帮助。   如今的顾小荞,已然配不上她的儿子。   顾小荞今日在金玉阁见了唐星若后会自卑,也是因为她无意中听见了段母和段财生的议论。   段财生如今是读书人,段家自然不好直接来退婚,否则会被人戳脊梁骨,说她段家嫌贫爱富,说他段财生有了学问就没了良心,有损名声。   故而母子俩加上一个段玉娟凑在一起阴损一合计,便按兵不动地给两人办婚事,却在纳吉的时候贿赂了算命先生,说顾小荞和段财生八字相冲,有克夫之嫌。   而刚好那段时间,段财生“生病”,病得差点连床都下不来。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段家为表自己仁义,还特地送了二两银子来,却被顾父直接连人带银子给赶出了门。   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就是段家为退婚设的套,只是可怜了顾小荞这么好的姑娘。   顾父也因为这事气病了,虽然这时候顾三郎回来了,可他还是没熬到年关就撒手人寰了。   “他娘的。”沈楠听完了这事儿,差点没气的掀桌子,“这段家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怕辱了自家的名声,便来祸害人家姑娘家,背上个克夫的名声,以后谁还敢要?   还有那个顾财生,好歹是自己的青梅竹马,怎么下得去手毁了人家的一辈子。   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想娶唐星若,怕不是在想桃子。   “就这样平行不端的人,就算是考上功名也是祸害百姓,依我看,就该剁了他的小弟弟,送他去宫里当太监。”   沈楠气的拍桌而起,骂骂咧咧了半天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她。   去送饭的两个孩子已经回来了,乖巧的依在顾大嫂身边,水灵灵地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沈楠的脸“噌”地一下红了。   “三婶儿,你说的小弟弟,是娘生的吗?”小丫头直起身子不耻下问,成功让沈楠的脸变成了熟虾。   “不是。”   “那是什么,娘也说要给我生个小弟弟来着?”小丫头可爱的挠头。   “呃……这个……”沈楠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真跟这么小的小丫头讲生理知识吧。   左顾右盼,四下求助,她看见了顾三郎脸上戏谑的表情,除了看好戏,似乎还有些其他什么,看着很是微妙。 第6章 “荞荞,其实女子一……   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得沈楠一阵气恼,她为她妹妹谋不平,他竟然还看她笑话。   她眼珠一转,开口道:“这个你得问你三叔,他见多识广。”   “是吧,孩儿她三叔?”她不坏好意地笑。   顾三郎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把问题甩给他,微楞了一下后,他笑着看向顾半夏,“夏夏,你给小姑送饭,她吃了没有?”   “没吃。”小丫头一提起顾小荞,马上忘了刚才的事,好看的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奶奶说她心情不好,让把饭先搁着。”   “哦。”顾三郎点了点头,一把将小丫头提溜到腿上,掰开一小半窝窝头喂她,“既然小姑不吃,那夏夏吃。”   小丫头乖巧张嘴,嚼着窝窝头眼睛眯成月牙,至于刚才还耿耿于怀的小弟弟,此时早被她抛到了脑后。   顾三郎抬眼扫了一眼沈楠,眼睛里的得意不言而喻。   沈楠咬牙切齿。   居然转移话题,真是好手段。   这事既然翻篇了,她也不会重新提起,但是……她真的好气哦!   顾大嫂见她这般,笑着摇了摇头。   这阿楠之前怕老三怕的跟啥似的,见了他连头都不敢抬,如今倒是敢跟他斗气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两人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如今这样闹闹,也有利于增进感情。   吃完饭,沈楠帮着顾大嫂洗了碗,烧了热水烫了脚,才回去睡觉。   屋里很黑,顾小荞睡着沈楠也没敢点灯,伸了个懒腰脱了衣服,她悄悄爬上床,借着月光却看见顾小荞眼睛大睁着。   “还没睡?”她轻声问。   “睡不着。”顾小荞翻了个身,脸对着沈楠,“三嫂,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儿?”   和她同龄的女子,大多都嫁人了,丈夫疼爱,公婆欢喜。就是没成婚的,媒婆也是隔三差五地登门,只有她,满身狼狈,门都不敢出。   就连她曾经最好的姐妹,都和她离了心。   “我是不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被人抛弃,受人欺辱。”   她声音嘶哑,很明显是顾母走后又哭过了。   古代的女子,嫁人是第一大事,也是身为女子的本分,她都已经十七了,再过两年,就该是老姑娘了,那时候,别人的口水都能将她淹死。   沈楠理解顾小荞的想法,静默了片刻,翻了个身正对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荞荞,其实女子一辈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的。”   见顾小荞疑惑地看她,沈楠接着道:“女子嫁人,大多是为自己的一辈子找个依靠,可这依靠,也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或休弃,或冷落。就像你和段财生,纵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可他终究还是变了心负了你。”   “你知道了?”想起那个人,顾小荞眼中霎时溢满了泪水。   她对段财生,倒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从小她便知道,那是要和她相守一辈子的人,却不想最终,他弃了她。   以那样丑陋的方式。   “荞荞。”沈楠喊着她,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你记住,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   她轻拍着她的肩膀“都半年了,你也该走出来了。你如今需要的是反思而不是自我否定,你该好好想想,你的一辈子一定要押在男人身上。”   “女人的一辈子,不止是嫁人,还该有自己的事业,男人会跑,可事业不会,男人会欺骗你,可手里的钱不会。”   “事业?”顾小荞被沈楠的这番话给惊到了。她活了这十七年,听过的最多一句话就是女子迟早是要嫁人的,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可今日沈楠竟然告诉她,女子不止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你想想,当你有了事业有了钱,就算你不嫁人,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如果你想嫁,你的事业便是你全部的底气,公婆也不敢过于苛待你,若是家底不如你,还得敬着你。”   这些话,还是沈楠高中时班主任说的。女孩子,无论啥时候都要有一份事业,无论钱多寡,这决定着话语权,决定着你在一个家是否有地位。   尤其是结了婚的女人,男人永远看不见你默默地付出。   后来她因故辍学,班主任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模糊了,可这句话她却一直记得,甚至成了她一直在践行的座右铭。   “你还年轻,不该将自己的一辈子如此轻率地定在锅碗瓢盆之上。”   顾小荞不说话,静静地躺着,沈楠也知道,想让顾小荞一个古人接受如此超前地思想,并不太容易   今日走了一天的路,她现在是着实撑不住了,被窝里暖哄哄地,很快,便传来了她轻微地鼾声。   “呵!”黑暗中,顾小荞忽然笑了,似是释然,又似再笑沈楠。帮沈楠将被子整好,她抱着被子转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顾三郎站在院子里,听屋里没了说话声,才忽然回过神来,转身回了房间。   吃完饭后楚暮来他房间,问他沈楠为何没走,他私以为是大哥跟着她没机会,可楚暮却忽然又问了一句,“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她不想走了?”   毕竟这几日,她确实没露出过一丝演戏的不耐烦,方才,她还为顾小荞那样真情实感地生气,忿忿不平。   如果一个存着心要走的人,是绝对不会如此多管闲事的。   脑海里尽是她今日在骡车上夸他的那个明媚顽皮的笑,以及一双桃花眼怒瞪他的风情,顾三郎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想着到外面吹吹冷风,谁知出来,便听见了如此劲爆的话语。   他自幼习武,听力要比平常人稍强些,所以沈楠说的话,他听得一字不差。   事业,底气,地位,这些词,决计不该是从一个女子嘴里说出来的。   就连京城的那些世家贵女,从小习琴棋书画,也免不了嫁人的,她竟然还想着一个人过。   若不是衡国法律不允许,她是不是也想像男人一样三夫四侍,美男在侧?   但说实话,对于沈楠的这种想法,顾三郎只是觉得震惊,并未觉得出格,毕竟在战乱中,他见过太多丈夫殒命后妻子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的艰辛,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她们能更独立一点,是不是在这战乱中,活得也能更容易一些。   但他也知道,这难之又难。衡国法律,女子向来需要遵守三从四德,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人,很难有这种想法,   直到,他听见了沈楠的那番话。   他忽然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生长环境,才能让她萌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翌日清晨,沈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睡在里侧的顾小荞早已没了影。   屋子里的火盆燃烧着,她坐起身,裹着被子发了会儿呆,才磨磨唧唧地起床。   “早啊,三嫂!”顾小荞端着水盆进来,见她起了,笑着打招呼。   “早。”   顾小荞如此活力四射,倒是沈楠没想到的,而且看她那熠熠生辉的双眼,明显是将她昨晚的话给听进去了。   “大嫂起了吗?”沈楠问。   “没呢,如今家里没啥活,娘说让我们不用起得太早。不过大哥和三哥倒是醒了,这会儿正往回来背藤条呢。”   靠山屯地处偏远,又被大山包围,三个村子的人几乎就是靠山吃山,日常侍弄着那几亩地,闲暇时间用藤条,竹篾啥的编些筐啊,簸箕啥的,等到了赶集的日子卖了,多多少少也能贴补家用。   顾三郎他们如今背的藤条是去年砍的,沤在水里一个冬天,剥皮后是又白又有韧劲,编成筐后又好看又结实。   马上就到春集了,得趁着那个时节多编些,买个好价钱。   沈楠原以为靠山屯的人穷是因为懒,可这几日下来她才发现,这就是时代和地理造就的。   起床洗了脸,沈楠和顾小荞一起去弄饭,米缸里是顾云郎昨日新买的米,陈米,还只有半缸。但据顾小荞说,这已经算是好的了,顾三郎没回来之前,她们过的日子,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   顾小荞负责烧火,沈楠则淘米下锅。   “嫂子,你这米放的太多了!”顾小荞见沈楠下了半碗米,轻声提醒道。   这米,她们可是要吃到赶集哪天的,照沈楠这个吃法,怕是三天就没了。   “不多,我省得分寸。”沈楠这几日日日清汤寡水,喝得她脸都快绿了,如今自己做饭,虽不能吃干的,但也不想太委屈了自己。   盖上锅盖,沈楠在围裙上擦了下手,准备去蒸馒头。   馒头都是现蒸的,用老面做发酵,但因为买不起碱,蒸出来的馒头总是带着一股酸味,其他人倒是吃习惯了,可沈楠每次咬一嘴都想流哈喇子。   趁着顾小荞不注意,沈楠把空间里提前买的碱抓了一小撮洒进温水里,开始和面。   她上初中的时候跟着奶奶学过蒸发面馒头,所以这对她来说并不难。   今日是沈楠第一次做饭,顾小荞原本还不放心,可当她看见沈楠那熟练的手法后,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嫂子,我想好了。”顾小荞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么一句。   “想好什么了?”   “就你昨晚上说的,暂时不去想嫁人的事了。”说这话的时候,顾小荞虽然有些害羞,但却很轻松。   若是在以前,她是怎么也不敢想这些的,可是昨天,她亲眼看见沈楠像男人一样和张掌柜谈生意。   在她的思想中,女人就只能在家做饭带孩子,赚钱养家从来都只靠男人,男人在外面受气了,回来打媳妇骂孩子这都是常有的,可直到昨天……   天知道她又多震撼,又有多羡慕。   “嫂子,我可以和你学做珠花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做珠花是手艺活,向来不轻易外传。沈楠虽然对她很好,但这个要求,到底是有些唐突。   “当然,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要不是手上还沾着面,沈楠都想过去抱抱她。   “嫂子,谢谢你。”顾小荞眼中溢满了泪水。按理说,沈楠来她家不过十日,可她是真的拿她当亲人对待。   三哥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傻荞荞。”沈楠失笑,“大清早的,你可别惹着我哭啊,不然这馒头该咸了!”   “呵。”顾小荞破涕为笑,“咸了我也吃,只要是嫂子你做的,我一定吃光光。”   两人闲谈间,面已经和得差不多了。   沈楠将其切成大小适中的小剂子,掌心用巧劲儿,在案板上搓成一个个憨态可掬的馒头。   锅里的水已经开了,顾小荞在上面搭了笼屉,沈楠将馒头放到笼屉去蒸,等笼屉上了气,她刚说歇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敲门。   来人是村长的孙子顾海,是来叫她们去祠堂开会的。   “我爷特意叮嘱了,说让三婶子一定要到。”   三婶子,便是沈楠。 第7章 “我是诚心想留在顾……   在顾家村,村长顾福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顾三郎他们在路上听说了村长要在祠堂议事,急急忙忙背着藤条回来。   馒头刚上了笼屉,离不了人,顾小荞便说她留下看着。虽说村长是喊全村的人议事,但缺她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顾家原先是个宗族,落寞后举家迁到此地,后来人渐渐多了,便以顾家村命名,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沾亲带故,这也是为何顾家村向来团结,愿意拧成一股绳的原因。   村里的顾氏祠堂修了也有好多年了,几年的风吹雨打,早已破烂不堪。村民手里没银子,只能修修补补将就着用。   平日里有什么大事,也都是在祠堂里,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商议的。但一般情况下,都是只叫家里的男人,像今天这样男女都叫的,少之又少。   沈楠作为主要被点名的人,一时也有些紧张。   五人赶到祠堂,就见顾福正对着祖宗牌位上香,身后跟着的,是村里几位比较年长的几个族老。   其他村民都站在大厅中央,静默着。   顾福上了香,开始跪在蒲团上敬告祖宗,顺便告诉大家今日叫众人来的目的。   由于这几天关于沈楠的传闻越说越难听,上平村的人联合坑原村的人给顾家村撂下狠话,若是顾家村的人不将沈楠赶走,以后祭祀之类的事,顾家村就自个儿弄,他们怕沾了晦气。   “各位也知道,坑原村和上平村不想和顾家村掺和的心早几年就有了,因为顾家村太穷了,这样的年成,没人愿意和穷人搅和在一起。”   顾福雄厚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祠堂里,“他们也说了,只要我们将三郎他媳妇儿赶走,他们便不计前嫌,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他观察着众人的表情,“所以,我今日叫大家来,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这事儿究竟该怎么办?”   这事其实早前就在村里有了流言,但村民都没当真,却不想上平村和坑原村居然真的拿此事做借口。   若是这次被他们拿捏住了,那往后,顾家村岂不是要处处看人家的眼色了。   沈楠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给村里热惹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这三个村合在一起祭祀,一来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二则是因为三个村合在一起,祭祀所用的东西是平摊的,能够减少各家的支出。   如今这事,不但要打破原本的规矩,还要让村民多掏银子。   她已经可以预见了,这事儿,肯定是以她的离开收尾的。   “婶子!”   顾忍冬和顾半夏虽然年岁小,但却是个人精儿,似是听懂了村长的话,又或是感受到了沈楠的紧张,她俩一左一右握着沈楠的手。   “婶子没事儿!”沈楠冲着他们笑了笑,心中一片哀凉。   她其实很喜欢顾家的氛围,她也原以为她可以把顾母、顾大嫂,甚至是顾三郎当做亲人,带着他们一起发家致富的。   顾三郎离沈楠近,自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他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又觉得不合礼法,“放心吧,他们不会让你走的。”   虽然她之前一直想走,可自己离开和被驱赶,还是有差距的。   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带着神奇的力量,意外抚平了沈楠的躁动。   好奇顾三郎为何如此笃定,沈楠转头刚想问他为什么,便听见有村民说话了,“村长叔,这事儿我们听族里的安排。”   “就是啊村长叔,这沈家丫头既然已经是三郎的媳妇儿了,便是我顾家的人,怎能因人家一两句威胁,便把人赶走,这要是传出去,我顾家村人成什么了。”   他们可没忘了,三郎是怎么帮他们的,如今若是把她媳妇赶走了,他们岂不成忘恩负义之人了。   “对,对!”   “就是,村长,这事你们族老们拿主意就好,我们听族里的安排。”   附和的人愈发多了,整个祠堂里顿时嘈嘈杂杂,宛如菜市场。   顾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他捋了捋胡子,缓缓道:“这事儿,其实昨晚我们族老已经商量过了,这沈家丫头既然已经是顾三郎的媳妇了,那自是没有将她赶走的道理。”   “他上平村和坑原村拿这事儿做文章,既是威胁,也是羞辱。我顾家人世代正直,岂能因自己的一点蝇头小利,便如此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过……”   他话音一转,“虽说要留,但要留个明明白白,所以今天,我便当着这众多村民和列祖列宗的面问问沈姑娘,你可是诚心留在我顾家村的?”   沈楠初来那日闹得那样难看,村里人就没有不知道的。所以总要问清楚,她到底值不值得他们和其他两个村闹翻。也算是给顾家村人一个交代。   村长那双浑浊的眼睛眯着,远远地审视着沈楠,村民也纷纷回过头来,一双双眼睛看向她,沈楠霎时头皮发麻。   “阿楠,快说话啊!”顾母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原本还怕这次护不住沈楠,谁知事情竟是这个走向。   但显然,说服族老,村长肯定也出了许多力。   “阿楠?”顾大嫂也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村长叔问你话呢!”   “我是诚心留在顾家村的。”沈楠看向村长,余光瞄了一眼顾三郎。   虽然一穿过来就嫁人实非她所愿,但顾三郎除了对她冷淡,并未有何逾距的行为,而顾母顾大嫂她们对她都很好。   在顾家这几日,她总算是体会到了家的感觉,这对于她这个父母双亡的人来说,真的很眷恋。   如今感受到村民的善意,她就更不愿意离开了。   顾三郎神色自若,似乎并不关心她的决定,沈楠笑了笑,“村长叔,我是真的想留在顾家村的。”   留在顾家这几日她也看出来了,顾三郎对没有明显的男女之意,所以留在顾家村,却不代表要做顾三郎的媳妇。或许,他们最终会变成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丫头,这顾家的列祖列宗可都看着呢,你可不敢撒谎。”   “绝无虚言。”   “好。”村长哈哈大笑,随即道:“我顾家村人向来护短,你既留,便是我顾家村的人,我们自不会让人欺负了你,但你也要安分,孝敬婆母,和睦妯娌,操持家里。”   “是。”沈楠出声应和。   “既如此,那今日这事便就此打住,往后我顾家村,祭祀便是我一村之事,这……”   “他叔。”顾福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白胡子的族老扯了扯她的袖子,打断了他。   见顾福看他,他上前在他耳边低喃了几句。   “这不太好吧!”顾福神情很是为难。   “这也是为了让大家伙儿安心,毕竟这几日闲话传的着实难听。”   沈楠来历很难看,配阴婚,睡棺材,这都是不祥之事。且不说她真的会不会克到他们,就是从其他两个村里传来的谣言,也足以让大家人心惶惶。   今日之事村里人之所以同意,主要还在于不想在寄人篱下,遭人白眼,可这心里,终究是有根刺的,若是不除,迟早会酿成大祸。   顾福自然懂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朝沈楠使了个手势。   “三郎她媳妇啊,叔知道,这事儿怪不得你,可你到底是入过一回棺材的人,他们心里若是有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他指了指祠堂排位下方的签筒,“所以今日,你就当着我顾氏祖先的面来抽个签,好打消他们心里的疑虑。”   顾家村人比较迷信,若是关乎村里的大事,一般都会抽个签来看看凶吉,就今日这事儿,顾福和族老就已经抽过签了,顾家村和其他两个村分开,乃是吉。   对于抽签这事,沈楠一点都不怯,毕竟除了穿越这件事,她最近过得都挺顺风顺水的,想来手气也不会太差。   顾大嫂和顾母看着村长手里的签筒,瞬间紧张了起来。   这要是抽到个不好的签,阿楠以后在村里该如何自处。   “老三,这可咋办?”顾母问顾三郎。   顾三郎薄唇微启,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看命。”   “你这孩子……”顾母气结。沈楠好歹是他的媳妇儿,他怎能这般不管不顾,不咸不淡。   “抽吧!”村长将签筒递给沈楠,她接过,跪在了祠堂中央的蒲团上。   竹签被沈楠摇得“哗啦”作响,一众村民也都揪紧了心脏,随着竹筒的声音忐忑不安。   “啪”的一声,一支竹签掉在地上。   正面朝下,看不出吉凶。   顾福将签子捡起来瞅了一眼,咧嘴“哈哈”一笑,举起来给大家看。   “大吉。”   身后是村民爽朗的笑声,沈楠也跟着笑了,她起身,将签筒放到案上。   众人心里的疑虑没了,对沈楠的热络便不只体现在脸上了,顾母趁此给沈楠介绍了好几位关系好的长辈。   女人们低声聊着天,村长则是组织着男人们商量三月初一的春祭。   春祭是靠山屯一年一度的大事,这关乎着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农村人,庄稼就是命,所以必须得重视起来。   和上平村和坑原村分开,无论是祭品还是祭器都得顾家村自己置办,这可不是一笔小的支出。   最终,村长得出各家需得交五十文钱。   五十文,听着似乎不多,但对顾家村人来说,这是两天的工钱,更何况,刚过完年,马上又要到春种了,各家都是捉襟见肘。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村民各回各家,四散而去,原本热闹的祠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福在厅里站着,见人都走完了,看着那祖宗的排位,走上前去“噌”地一下跪倒在地,“列祖列宗恕罪,不肖子孙今日并非有意欺瞒,实属无奈之举。”   他将签筒里的竹签倒出来,每根签子末端,全都刻着大吉二字。   安村先安心,若是今日沈楠抽出个不吉利的签子,那不是明白着让村里人离心嘛!   这事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在昨晚他抽过签之后,就将签筒里的签子都换了。   靠山屯穷,取个媳妇不容易,更何况是顾三郎。因着他的容貌,镇上的媒婆没有一个愿意给他说亲的。   他如今都二十三了。   “那孩子是个孝顺的,不该受这样的苦。”村长喃喃道。   况且,他也是有私心的。顾三郎是个有本事的,去年年前因着他,村里人都狠赚了一笔,过了个富裕年,他还等着顾家村靠着他过好日子呢。   “我也是为了村里人好,还望列位祖宗恕罪。”   对着牌位,顾福十分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第8章 “你自己的媳妇自己……   回家的路上,沈楠一直没有说话。   顾母腿脚不好,但有顾三郎和顾云郎掺着,身边还跟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小萝卜头。   顾大嫂和沈楠并排走在他们后面,所以沈楠的情绪她尽收眼底。   “阿楠,你怎么了?”   顾大嫂腹中的孩子快四个月了,堪堪显怀,但因着缺少孕妇必要的营养,她总是容易困倦,时不时还会腰酸脚肿。   沈楠在现世连恋爱都没谈过,自是不知道怀孕生子的辛苦,见顾大嫂都这般了还忍着难受下地干活,对她很是佩服,所以只要是她在,她都掺着顾大嫂。   只是因着她想事情,原本掺着顾大嫂的手,此时已然变成了挽着她。   见她又要掺她,顾大嫂笑着摇了摇头,“这都是第三个孩子了,哪有那么娇贵!”   “你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入神。”   “没什么。”沈楠低声道。   “可是为了今日的事?”顾大嫂试探着问,“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顾家村和其他两村的嫌隙,其实由来已久。”   见沈楠眼睛明显亮了亮,顾大嫂温柔一笑,带着些母性光辉,“顾家村乃是一个宗族,人心凝聚,本就没法像其他两村那样往来自由。在一个,顾家村乃是靠山屯三村里面最穷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没个长进,他们也是嫌麻烦,觉得顾家村如此下去迟早要拖累他们,之前老三回来时,他们就闹过一次。”   “他?”沈楠看着顾三郎挺拔的背影,“他不是顾家村的人吗?”   “是,他是顾家村的人,可是……”顾大嫂眼中染了几分惋惜,“可是他的脸……”   脸?   “是因为他伤了脸,他们觉得不吉利,会克了他们?”沈楠话语里带了几分冷意。   说到底,顾三郎参军也是为了保卫家国,若是没有他们这样的人去抛头颅洒热血,衡国是否存在都是两说,更何况是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黎民百姓。   所以他们到底有何资格去嫌弃他,排斥他。   你不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嫌弃他的吗?   顾大嫂看着沈楠义愤填膺,终是没将这句话说出口,叹了口气道:“只是因着老三是顾家村的人,他们不占理,才没能闹起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寄希望于神明,以此来给自己的心灵一个寄托。靠山屯的人穷了几辈子,用尽许多方式,终是没有什么大的起色,故而便变得越发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拨,便演变成了如今这般。   一点小事,就让他们兴师动众。   “我听娘说,其实早前三个村处的都挺好,只是这几年年成不好,地里收成差,他们急着改变这种现状,可究竟是劲儿使错了地方。”   农家人靠天吃饭,若是年成不好,那便是老天震怒,是有人做错了事老天要惩罚他们。所以他们势必要找出那个让其震怒的人,以慰老天,保佑他们风调雨顺。   听顾大嫂这般说,沈楠倒是有些同情他们的草木皆兵。   一行人回了家,顾小荞的馒头也刚出锅,足有手掌大的馒头,虽然是杂粮做的颜色不是太好看,但胜在面发的好,一个个将笼屉挤得满满的,憨态可掬。   “小荞,你今日怎得放了这些米?”顾母看着碗里浓稠的稀饭,语气里有几分责怪。   虽然如今顾家不像曾经那般捉襟见肘,但到底是不富裕,现在又是农闲时刻,怎能在蒸了馒头的情况下还如此挥霍。   顾小荞抿了抿嘴唇正要说话,沈楠抢先开了口,“娘,这粥是我煮的。”   “你煮的?”顾母有几分惊讶,毕竟这几日,沈楠可是从来没有下过厨的。   以为她是初次做饭把握不好量,顾母也不好责怪她,“下次不可在这样了,我们家到底不是富裕人家,天天如此可经不住。”   顾母指着米缸里的那个葫芦瓢道:“以后煮粥,舀半瓢米就行,然后倒九碗水。”   半瓢米九碗水,最终就是一锅米汤,还要大大小小九个人分着喝。沈楠如今强烈觉得,赚钱的计划迫在眉睫。   饭摆上了桌,顾大嫂喊顾云郎他们洗手吃饭。   “嫂子,你今日蒸的馒头真好吃。”楚暮手里拿着大半个馒头,细嚼慢咽,仔细地品着。他脸上初来时的婴儿肥在跟着他们吃糠咽菜半年后也消得差不多了,如今看着,倒是更显成熟了些。   “没有,今日这馒头是阿楠蒸的。”顾大嫂笑着道。   “她?”楚暮目光瞧向沈楠,一脸尴尬。   因着沈楠初来时那般闹,楚暮是及不喜欢她的。就算是这几日沈楠处处献殷勤,他也没给过他好脸色,却不想今日,他居然夸了她蒸的馒头好吃。   沈楠自然感觉到了这几日里楚暮对她的不友善,但也知道他是为顾三郎在生她的气,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见他看她,她起了逗弄的心思,挑了挑眉,“是我做的,咋了?”   据她观察,这楚暮可是个十足的干饭人,她就不信,他还能忍心放下这么好吃的馍。   “你……”楚暮咬咬牙,看看沈楠再看看手里的馒头,终是气愤地低下头,泄愤似的咬了一口馒头。   如此孩子气的举动,自是惹来了众人的一阵笑声,沈楠也跟着笑,声如银铃,眉眼弯弯,柔情似水。   顾三郎看着她,眸色深了几许,随即一言不发地低下了头。   “别光喝粥,尝尝我做的馒头。”纤纤素手递来半个馒头,顾三郎抬头,便对上了沈楠那双纯净的眼睛。   那里面的澄澈明亮,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他低下头,默默喝着碗里的粥,“不用。”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顾母见沈楠手还举着,一把抢过她手里的馒头,扔进顾三郎的碗里。   “以后别总惯着他,你若有吃不完的,只管都给他,他要是推辞,你就强硬一些。”   顾母说这话时,好似沈楠才是她亲女儿,“老大以前也各种毛病,你看现在不也被调.教的很好。”   无辜躺枪的顾云郎手一顿,随即努力扒着碗里的饭,顾大嫂脸上也染了红云,柔柔地喊了一句娘。   顾三郎看着自己碗里的馒头,终是用筷子夹起,咬了一口,馒头松软,入口是满满的麦香味,隐约着还带着一丝甜味,难怪连楚暮那般挑剔的人都说好吃。   见他乖乖吃了,顾母便也转了话题,让沈楠吃完饭将昨日买的料子给她,她趁着这段时间有空,和顾大嫂给她赶件衣服出来。   “娘,那衣料我没买。”沈楠很是不好意思地开口。   昨日回来的晚,顾母并不知道她们买了些什么东西,她原本还想着等婚服当了再买的,结果回头就给忘了。   “你咋不买呢?”顾母说着,拍了一把顾三郎,“不是让你陪阿楠去买布料的吗,你干什么吃的?”   “你不是让小荞陪着吗,我去灵山寺了,我哪儿知道?”   “那你就不会多余问一句?”顾母又拍了他一下,“你自己的媳妇自己不心疼,指望谁呢!”   顾三郎:“……”   在这个家里,男人向来没啥地位,这是顾母要求的。原先他还有些同情顾云郎,没想到沈楠进门没几天,他便和他成了一样的难兄难弟。   看着顾云郎投来同情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静静地听着顾母爱的教诲。   他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可耻地有些喜欢。   这才是家的味道。   然后沈楠神奇的发现,和他相对而坐的人,居然在顾母的絮叨中勾了勾唇。   他这是……笑了?   在顾母说累,中场休息,停下喝粥的间隙,沈楠主动开口解释道自己忘了买布料的原因。   “你还会做珠花呢?”顾大嫂惊叹道。   “嫂子,你是没看见三嫂昨日在金玉阁做的那支珠花有多漂亮,就连县令家的小姐都夸好看呢!”顾小荞嫣然一个小迷妹,给在座的众人安利自己偶像的丰功伟绩。   “是吗?” 顾母虽然不知道顾小荞嘴里所说的契约到底代表什么,但莫名就觉得很厉害,随即她才反应过来,“小荞,你……”   顾小荞自段家退婚后,整个人都恹恹的,何时如此活泼过,而且方才,她分明是提到了县令家的小姐。   她以前不是不许她们提的吗?   “娘。” 顾小荞挽着她的胳膊,“我都想通了,管她别人说啥,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她们的风言风语。而且,三嫂昨晚还说,要教我做珠花呢,等我学会了,就亲手给你做一个,然后拿剩下的去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女儿这般和自己撒娇还是半年前,顾母一时有些恍惚,半晌了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都行,只要你想通就好。”   她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二还英年早逝,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顾小荞虽然是女儿,但这半年来看她郁郁寡欢的,她这个做娘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阿楠,你真是我家的福星啊!”从顾小荞的言辞之间,顾母不难推测,沈楠的所作所为,真的影响了她许多。   沈楠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她们母女情深,一时心中有些动容,“娘,我们是一家人啊!”   所以,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第9章 “老婶子,你这是娶……   古代没有大气污染,天空总是格外蓝,时值中午,太阳晒在身上也是暖融融的。   顾家未分家,家里的银子一直都是顾母管着,沈楠将当衣服的三百文银子交给她时,她也只说替沈楠保管,并未拒绝。   迎着太阳舒服地撑了个懒腰,沈楠见院子里只有顾云郎,丝毫不见顾三郎的影子。   “大哥,相公呢?”   “在屋里和楚大夫说话呢!”顾云郎和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手起手落间,那筐已经显露雏形,而且并未因为她速度快就显得粗制滥造,“怎么,找他有事儿?”   “嗯”,沈楠点了点头,“有点儿事想问问他。”   顾家的房子都是老房子了,历经多年风吹雨打,虽已满目疮痍但依旧屹立不倒,沈楠站在顾三郎门口,正欲敲门,门从里头打开了。   “三嫂!”楚暮吓了一跳,连下意识的叫了沈楠什么都没注意。随想起方才与顾三郎说的话,一时有些心虚。   “你找三哥啊?”   “嗯。”沈楠应了声,“他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也不知她是啥时候站在这儿的,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   楚暮小心翼翼地瞧着沈楠的表情,却并未看出什么。   看来她是啥也没没听见,楚暮松了一口气,随即道:“那你忙,我还有事,先走了。”   “怎么感觉他有些做贼心虚。”沈楠敲着门低声嘟囔,楚暮脚下一滞,走的越发快了。   清冷的身影从屋里传来,沈楠推门进去,就见顾三郎在收拾桌上的东西。   她和顾三郎名义上虽然是夫妻,但并未住在一起,所以她也是第一次进他的房间。   房间不大,屋里东西也不多,一桌一椅一张床,仅此而已。   床上的东西摆放的很整齐,一如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桌上放着纸笔,笔头的墨渍未干,不难猜应该是他或者楚暮方才写过东西。   “有事?”男人看着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洁。   “嗯。”沈楠向前走了两步,盯着桌上的那两本书,“我来,其实是想向你道歉的。”   “道歉?”   “那天的那些话都是我脑袋昏胡言乱语的,你别往心里去。”沈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不会。”顾三郎依旧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   那样的话他听的不下千遍,早就习惯了,所以并不会计较,更不会放在心上。   “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不必有心里负担。”   淡淡的语气让沈楠一时抓不准他到底生没生气,从他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个什么来。沈楠一时挫败,垂头丧气地盯着书桌上翻开的书本。   想她纵横商场多年,舌灿莲花,今日居然在一个男人手上碰了壁,着实有些丢人。   “你识字?”,见她目光浏览着书上的字,顾三郎没头没脑地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稍显尴尬的气氛。   沈楠点了点头,随即又飞快摇头。   顾三郎也没问她到底认不认得,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了句,“还有事吗?”   “我把当衣服的钱给娘了,她说先帮我存着。”想着她们到底是夫妻,沈楠便和盘托出,“还有,我今日在祠堂说的话,并不是假的。”   当时在祠堂,她明显看见了顾三郎在听完她这话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嘲弄。   “我是真心想留在这个家的,并不是演戏,我说完了,荞荞还在等我,先走了!”   顾三郎盯着她离去的身影,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他着实弄不懂这个女人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前面要死要活地不愿嫁他,如今又说真心实意的想要留下,还把自己逃跑的银子给了顾母。   她这是来真的?   她难道不知道她留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是女人都这么奇怪,还是只有她是这样?   顾三郎脑中百转千回,于是更加好奇楚暮会给他查些什么东西回来。   农家的日子总是过得恬静又忙碌,整个下午,沈楠都在屋里教顾小荞做珠花,顾母和顾大嫂则是趁着天好,拆拆晒晒缝缝补补。   顾忍冬拿这个小马扎坐在他爹跟前,帮着递个藤条,拿个刀啥的,只有年纪最小的顾半夏在顾大嫂屁股后面跟前跟后,时不时地冒出几句童言稚语,让人哭笑不得。   顾小荞天分不错,到傍晚的时候,已经堪堪能做成一个成品珠花了。   虽然那珠花丑的掉渣,但到底是她第一个成品,顾小荞兴奋不已,拿去给顾母展示。   她和金玉阁签的契约规定五日交一次货,五日后刚好是春集日,她得趁着这个时间多做一些,好多赚点钱,毕竟,她可不想天天吃稀饭馒头。   她要吃肉。   而且她和顾小荞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她也没法儿将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只能看不能吃,好要被小九刺几句,这样的痛苦,有谁能懂。   所以,经过三日沈楠的该强度练习,顾小荞做的珠花终于得到了沈楠的肯定。她兴高采烈地做了两支送给顾大嫂和顾母,却被她们好一顿夸后拒绝了。   家里不富裕,这珠花能赚两个钱便赚两个钱吧,她们日日与泥土打交道,也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顾小荞拗不过她们,便只得拿回来。   看她垂头丧气,沈楠便猜到了她东西没送出去。   “娘和大嫂不肯要?”   “嗯”顾小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娘说与其让她戴这个,倒不如买了多换点银子贴补家用。”   “大嫂也是这般说的。”她又补了一句。   这还是她第一次做东西送人,结果还没送出去。她叹了口气,把自己做的那两支珠花小心翼翼地放到沈楠做好的成品里面。   既然娘说要买钱那便卖钱吧。但是,她真的好舍不得。   沈楠见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珠花,起身取出梳妆台上的小木盒,将两只珠花给放了进去。   “嫂子,你这是干嘛?”   “这可是你的处女作,怎么能卖了呢。”沈楠笑着将箱子物归原处,摸了摸她的脑袋,“别郁闷了,娘她们现在不要,那便先放着,等她们想要了再拿给她们,这样好不好?”   “这办法真好,”顾小荞一下笑开了花,抱着她的手臂撒娇,“嫂子你真聪明!”   做珠花并不是很难,但古代的技法和现代的略有些不同,而且应着没有趁手的工具,所以二人这四日来做的并不多。   次日吃完早饭,沈楠和顾小荞刚想往屋里钻,就听见有人敲门,顾三郎去开门,来人是村长顾福。   “他叔啊,你咋来了?”顾母邀着村长坐下,让顾小荞去端热水。   “不用了。”顾福摆摆手,“我就小坐一会,等会儿还要去下一家呢,不用麻烦。”   “啥事儿这么急,还得你亲自跑。”顾母问   “是这,如今不是开春化冻了吗,镇上陈大善人家鱼塘里的鱼要捕捞了,现在正找短工呢。”顾福乐呵呵地说,“你也知道,我和陈大善人也算有些交情,所以这找人的事他便托付给我了。”   “这是好事啊!”顾母惊呼。   “可不是。”顾福笑的眼睛都没了,“所以我就是来问一句,你家云郎和三郎去不去?一天三十文,中午管一顿饭。”   “去呀,怎么不去,这么好的机会。”   离家近,给的钱也不算少,还管饭,顾母自然是愿意的,只是随即,她又皱起来眉头。   “他叔啊,这短工啥时候开始啊?”   “明天一早就走,总归大概三天的活,陈大善人也说了,若是干的好了,三天总归给一百文。”   “这……”顾母有些为难,“可明日是县里的春集……”   他们可都是交了佣钱的,这老大和老三走了,谁去上集,更何况,家里那么多筐,若是现在不买,等下个月就卖不出去了。   “也确实是个难事,我找了许多家,都是为这事儿犯愁,要不这样……”顾福给出点子,“你也和他们一样,在云郎和三郎里面选一个,我好写了名字,到时候给陈善人送去。”   “娘,我去吧!”顾云郎主动开口。   “娘,还是我去吧,我力气大。”打鱼可是力气活,顾三郎常年舞刀弄枪,胳膊有的是力气。   两人都抢着去,沈楠见顾母犯难,主动开口道:“娘要不你让相公和大哥都去吧,明日的春集,我和荞荞去。”   沈楠杵了顾小荞一胳膊,顾小荞回过神来,道:“是啊娘,往年我总跟着大哥去,那一片我熟,不会走丢的。”   顾小荞跟着沈楠这几日,听了不少奇闻异事,巾帼英雄,所以胆子变得格外大。   这筐你就是全买了也值不了五十文银子,更何况顾三郎和顾云郎两人就是二百文,顾母是着实不想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沈楠见她动摇了,接着劝道:“娘,其实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也跟着我爹赶过集,也算是有经验,不会搞砸的,况且还有荞荞呢,你就放心把这事交给我们吧!”   “娘。”顾小荞见顾母还不点头,拿出杀手锏开始撒娇。   “老婶子,你这是娶了个好媳妇啊!” 顾福见沈楠此举,赞叹道:“别人家的媳妇一说要抛头露面卖东西总是推三阻四的,你家这媳妇倒好,主动为你分忧。”   “可不是。”顾母应和着村长,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行,既然你们想去,那便去吧!”   左右顾三郎他们打鱼只有三日,这春集可是有八日呢,就算沈楠她们卖不出去东西,但先占着摊位也是好的,总不能白交钱吧。   想通了这一点,顾母也不纠结了,直接让村长在纸上写上了顾三郎和顾云郎的名字。 第10章 “嚯,真丑!”   去陈善人家要经过镇上,顾三郎他们刚好可以将编的筐顺手带过去,免得沈楠她们麻烦。   顾母昨晚念叨了一晚上,叮嘱她们注意安全,结果早上听见她们的动静,又按捺不住起了床。   “阿楠啊,你和小荞一定要小心,不管是在县里还是路上,都警醒些,这春集人杂,别被人欺负了。”   “晓得了娘,我们会注意安全的。”顾小荞和沈楠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快速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   在听顾母这样念叨下去,耳朵怕不是要起茧子了。   “老三啊,要不你和老大有一个别去了,她们两个小丫头,我着实不放心。”昨日也是她财迷了心窍才会答应,静下来一思量,她就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春集可是整个白虎县的集日,有卖东西也有买东西的,乌泱泱的一群人,这两人若是走散了,走丢了,或者是遇上拍花子的……   “不行,你俩谁别去了,带着她俩……”顾母还是不放心。   “娘~”顾云郎无奈地喊了句,“村长叔昨日可是连夜将名单给送去了,若咱们不去,你让村长叔咋做。”   “那……”顾母迟疑了片刻,“那我去,总得有个人跟着我才放心。”   “娘啊!”沈楠无奈失笑,心里却又暖暖的,“我早前老跟着我爹赶集,从来没出过事,你不必担心,至于荞荞,我会看好她的。”   虽然她与顾小荞差不多大,但她到底担着个嫂子的头衔,“你说你腿不方便,你去了,我们是卖筐还是照顾你。”   顾大嫂在旁边,也不知该咋劝。她跟顾母一样不放心她俩,可她肚里的孩子最近闹腾的厉害,集市上人多,若是磕着碰着,平白给人添麻烦。至于顾母,她这腿脚,着实走不了远路。   “我让楚暮得空去看着。”听着她们嚷来嚷去,顾三郎提议,“他今日回来,我让他得空过去看看。”   “那你可得好好说,虽然他跟你关系好,但你也不能太直接,麻烦人家,总得客气些。”顾母叮嘱。   “嗯,我知道了娘。”顾三郎点头。   楚暮前几日出门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古代又没有电话,顾三郎要怎么联系人家。   “楚大夫养了一只信鸽,很有灵性。”似是看出了沈楠的疑惑,顾大嫂好心地替她答疑解惑。   “原来如此。”沈楠颔首,心中却起了疑。   在古代这种有灵性的信鸽可不是人人都能养得起的,楚暮一介大夫,却……   若说他身份显贵,又何以跟着顾三郎在此处讨生活。而且楚暮的医术不差,若是想在这物资匮乏的云阳府立足并不是难事,为何要定居在顾家村,以一个游医的身份。   难道真如他所言是因为自己家破人亡而顾三郎又恰好救过他的命,但以顾家如今的情形,他做大夫拿钱报答他们岂不更好。   还是说,他俩之间,有啥不可言说的秘密。   沈楠一时想的出神,都没意识到自己飘向顾三郎的眼神有多赤.裸肆意。   吃完饭后,顾三郎和顾云郎将绑好的筐和背篓挑在担上,沈楠和顾小荞则只需要背上她们做好的珠花。   “婶婶,我也要去。”   此时天还未亮,顾半夏被她们的声音吵醒,披着棉袄出来撒尿,见沈楠要出门,一把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   在昨晚得知沈楠她们要去县里时她就哭闹这要去,还是顾大嫂骗她今早带她她才肯睡,原以为这丫头这会儿醒不来,谁知道……   “娘都答应我了,让我跟着去的。”   小丫头见顾云郎和顾三郎站在一起,跑过去一手一只大腿,“爹,三叔,我也要去。”   那糯糯的声音明显是带了哭腔,“娘说好要带我去的。”   “夏夏,快回来。”顾大嫂喊着她的名字,就要去抱她,却被顾云郎抢了先。   “夏夏乖!”顾云郎给怀里的小丫头擦眼泪,“今日县里有坏人,夏夏是小孩子,会有危险的,这样吧,等爹和三叔将坏人打跑了,就带夏夏和哥哥一起去玩。”   “真的吗?”小丫头鼻头红红,问的小心翼翼,看着好不可怜。   “当然,不信你问三叔。”   沈楠这才发现,顾三郎这人平日看着挺冷,但哄着小丫头是着实有一套,这不方才还哭唧唧的小丫头,这会儿看她们出门,还能笑嘻嘻的挥手。   “三叔,骗人是小狗哦!”   小丫头童真的嗓音回荡在漆黑的旷野里。   顾三郎他们已经跟村长打过招呼了,他们先行一步,到时候在镇上和大部队集合。   许是因为集日的原因,今日去县里的人格外多,不少日子还算过得去的人也是趁着这个时机,套着自家的骡车牛车,赚几个路费。   也不知是她们来迟了还是咋的,几人转了一大圈,连一个骡车都没看见。   “我就说他们都走了,听我的,我这牛长得壮,走着也慢不了多少,大不了我少你们几文钱。”   赶牛的大叔已经跟了他们两条街了,这会见她们找不见车,喋喋不休的劝说。   “五文,五文就将你们拉到集上去。”大叔妥协,实行降价政策。   昨夜他将牛喂得饱饱的,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总不能白出来一趟不是。   “罢了,就这个吧!”沈楠见着实是找不见骡车了,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这牛车还搭了个布棚子,一路上人坐着也不冷。   “若是再迟,那可就真占不到好位子了!”她劝顾三郎她们。   “那行。”   将筐和背篓放上马车,沈楠二人上了车,顾三郎开口道:“你俩先走,我和大哥还有点事,等会儿就赶上。”   “三哥,你不……”是要去打鱼吗?   “荞荞。”沈楠打断了顾小荞的话,接着顾三郎的话道:“那你要去多久,要不我们在路上等你。”   顾三郎没想到沈楠居然读懂了他的意思,颇有些意外,“左不过两三刻钟,不等你们到就赶上了。”   “好。”沈楠点头,“那你和大哥快点哦,我和荞荞两个人可搞不do定这么多东西。”   两人有来有往,说话声音颇大,明显就是说给前头的车夫听的。随即,顾三郎将挑了筐的担子递给沈楠,在她耳边低声道:“担子不可离手,他若是不规矩你就打他,别手下留情。”   清晨寒凉,顾三郎温热的气息喷在沈楠的耳廓里,让她得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可不等她说话,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吓了沈楠一跳。   “大兄弟,可不敢乱说……”   那车夫原本在前头驾车,想起鞭子被他搁在车子里了便过来取,谁知就听见了顾三郎的话。   “我虽然穷,但也是正经人,坏事咱可不敢做。”   “我这也是以防万一,不敬之处还请大哥多包涵。”说人坏话被人听见,饶是顾三郎再淡定,也不由觉得尴尬。   “没事没事,看得出来你也是心疼担心媳妇儿,大叔是过来人,省得的。”说着,他还用胳膊肘杵了杵顾三郎,朝他眨了眨眼,笑得有些坏。   顾三郎:“……”   你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人。   顾云郎又叮嘱了二人几句,马车总算是上路了,这车夫也没说假话,这牛车虽然比不上骡车快,但好在牛壮实,有劲儿,蒙着头往前跑,倒也不慢。   等三人到了县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车夫说话算话,直接将二人拉到了春集的那个集市上。   不过当沈楠看见那黑压压的人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嘿,今年这人还真不少。”车夫感叹,顺便提醒沈楠,“大妹子,到了。”   “哦,谢谢大叔。”   沈楠和顾小荞下车,刚要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那车夫又开口了,“”要不你们先去登记,我在这边等你。”   车夫见沈楠看他,他没好气道:“我要是要干啥,在路上都干了,还能等到现在。”   沈楠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冲着他笑了笑。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这不也是怕吗。   “得了,我知道那两个男的也不会来,我好人做到底,等会儿帮你们把东西拿过去,你们留一个人看着东西,剩下一个去登记,记得提前找个会写字的,这样能快些。”   衡国的字是繁体字,对沈楠来说倒也不是太难,“那荞荞你照看着,我过去瞧瞧。”   能在集市上卖东西的,那都是有些手艺的。   登记的地方乌泱泱一片人,沈楠挤着进去,就见一个个穿着官差服饰的男人埋着头奋笔疾书。   “哎哎哎,你一个女人挤什么挤,到后面前。”维持秩序的官差抬头看了沈楠一眼,脸上带着不高兴。   “官爷,我是来登记的。”   “登记?”他上下打量了沈楠一番,“叫你家男人来。”   “官爷,不用叫我家男……相公,我识得字,我写就行。”沈楠急忙解释。   “你识字?”官差面露怀疑,“当真?”   见沈楠点头,他半信半疑地走上前,看着那桌上一摞摞的簿子,“镇,村,名字。”   “青山镇,靠山屯顾家村,顾云郎。”   “等着。”官差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从一摞子簿子中找出青山镇的簿子认真翻着,“找到了,在这签字。”   沈楠拿起毛笔,蘸了墨,又在那粗砚上刮了几下,握笔的姿势也很是标准,看着颇有那么些意思。可当她真正落笔,周围因新奇女人还会写字而围上来的人一片哗然。   “嚯,真丑!”   “可不是,我照着画都能画的比这好。”   “还行吧,好歹人家能写上。”   方才还想请沈楠帮忙代写的人瞬间消了心思,宁肯多排一会儿队,也不愿让她代笔。   那官差脸上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但这字虽丑,好歹能看出来是“顾云郎”三个字,想着她可能是连夜赶工练习的,他也没有过多苛求,而是指着那簿子后面的数字,“四百九十八号,自己去找吧。”   说着,给了沈楠一块木牌。   沈楠拿着木牌挤出人群,却不见顾小荞和那车夫的身影。 第11章 这个女人,可能真……   沈楠一时慌了神,用力的挤开人群跑过去,果然没看见顾小荞的踪迹。   “荞荞!”沈楠环顾四周,扯着嗓子喊。   “大妹子。”车夫的嘶哑的声音传来,沈楠回头,见他在不远处招手。   “这地方不给停车,我就把牛车往前牵了牵。”车夫大叔见沈楠这般心焦,脸上带着明显的歉意解释道。   原本他以为沈楠没这么快,他把车赶过去在过来也来得及,谁知……   沈楠见确实有官差在赶人,对那大叔的怀疑和责怪也消了不少,“我妹妹呢?”   “在前头。”大叔指了个地方。   两人赶过去,沈楠见顾小荞坐在车檐上踢踏着两条腿,不由得松了口气。   “嫂子!”顾小荞看见沈楠,开心的挥了挥手,等她走近了才发现她面色不太好看。   “嫂子,发生啥事了吗?”她从车上跳下来。   “没有。”沈楠摇了摇头,从袖口里掏出那个木牌递给顾小荞,“官差说是四百九十八号。”   “这么后?”顾小荞惊呼,去年他们是二百多,排在中间,今年居然是四百九十八号,这都到巷尾了吧!   白虎县的春集是在一条专门批出来的长巷子里,这处平日里人很少,只有每年春集才会这般热闹。   各家要赶春集摆摊的话要提前去县里登记,交佣钱,然后县衙的人会将这些人的名字合在一块儿进行抓阄,以此来决定他们摆摊的位置。   此举也是为了公平起见,但位置的好坏关乎着你的东西能不能卖出去,所以十分重要。   “看来,今年的东西是很难卖出去了。”顾小荞皱着脸有些沮丧。   这春集卖筐的人不少,虽然他大哥的手艺不错,但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沈楠方才受了惊吓,此时将将回过神来,而且她没赶过集,也不知顾小荞所说的后到底有多后,倒也没那么悲观,直到那个大叔好心将他们送到地方。   到底是县里举办的春集,无论从规模还是格局都比镇上的要大的多,也要整洁干净的多。   一排排画了线的方格子里摆着一椅一凳以此来代表一家,格子外面是大写的数字,左边是一右边是贰,以此类推。   方才登记的地方是个路口,绕过路口转个弯,便是那条市集巷子。   沈楠他们的位置刚好在一个拐弯的丁字路口,瞧着那一眼望不到的巷口,她才明白她们的位置到底有多不好。   而且她们的位置正对的不远处便是白虎县唯一的港口,地方不大,是个供船只停靠歇脚的地方。偶尔会有渔船回来,所以地方比较脏乱,如今是春日,腥臭味还算小些。   “这地方,还真不是太好。”车夫大叔一边替她们摆东西,一边说。   地方远且偏,一般人在前面都把东西买了,这种巷尾是连来都不愿意来的。   “不过你们也别泄气,你们稍稍降些价,也会有瞅便宜的人过来买。”他安慰着,“总不能空手而归对吧。”   如今集上人多,大叔帮着收拾完就赶着牛车去了先前的那个路口,这集上买的大多是大件货,搞不好就有人需要租个车啥的,能多赚一点就多赚一点。   沈楠和顾小荞二人向大叔道了谢,而且因着他忙前忙后许久还被她怀疑,所以沈楠给钱时多给了一文。   大叔也不推辞,脸上漏出憨厚的笑,对沈楠的道歉并不在意,“你们两个女娃,出门多加点小心也是对的。”   差不多到午时,集上所有的摊位都被摆的满满当当,有卖农具的,有卖布料的,有卖自家屯的萝卜白菜的,还有卖各种络子荷包的。   各种叫卖声和问询声合在一起,有些吵但显得很是热闹,只有沈楠她们这几个吊车尾的摊位在一众闹哄哄里场景里显得岁月静好。   游街的人少,前来询问的更少,沈楠和顾小荞坐在条凳上,嗅着咸咸的风,啃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   “嫂子,要不我们也喊喊吧。”顾小荞看远处那大叔卖了一个筐后露出的一嘴大白牙,不由得有些心急。   “有客来了,等会儿再喊。”沈楠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馒头,顾小荞只觉得眼前一片阴影,抬头果然看见一个着锦衣的男子站在她们摊位前。   “公子要买什么?”顾小荞立马起身,学着往年顾母和顾大嫂的样子,喜笑颜开的介绍,“你看我们这筐还有这背篓,都是用去年砍的藤条在水里沤了一个冬天做出来的,结实耐用,你看看。”   她说着,还在筐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男子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的有些懵,好半晌等顾小荞停了,他才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头,“那个……就是……你们的馒头能不能卖我两个。”   “哈?”顾小荞也给他整蒙了,她推销了半天的筐,谁知人家看中的是她的吃食。   “那个……是不是不太方便?”他很是不好意思,脸憋的有些红,“要不一个,一个就行。”   “这馒头是我们吃的,不卖。”顾小荞感觉这人是存心来寻她们开心的,就他这派头,想吃什么买不到,偏偏要吃她家隔了夜的剩馒头。   “荞荞。”沈楠扯了扯她的袖子,笑着对那男人道:“公子应该看见了,我们这是卖筐的,不是卖馒头的。”   男人被沈楠那个耀眼的笑晃花了眼,许久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是这样,我是那艘船上的人。”   他指了指港口,“我和我娘是从坝州来的,一路北上。我娘晕了船难受,干粮又难以下咽,这会船只靠岸,我便想着过来买些吃食,可谁知……所以,姑娘可否行行好,卖一个馒头给我。”   为表诚意,他拿出钱袋,掏出一锭碎银子,“一个就好,还请姑娘行行好,我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挨不得饿,而且船马上就要开走了。”   “船上晕船的人多吗?”   男人静等着沈楠回答,却不想她却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心急如焚,但因着良好的教养,他还是答了她的问题,“挺多的,船只在晖州停了一下,便一路北上,两天一夜,着实让人受不了。这不,几乎一船的人都下来吹风了,只是因着这边没有吃食,所以没过来。”   天黑才到府城,他也是怕她娘撑不住才过来的。   “所以还请姑娘行行好。”男人再次恳求。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沈楠脑中立马浮现了一个想法,她勾了勾唇,对男人道:“多谢公子答疑解惑,这馒头,就当是我送与公子的吧!”   说着,她将仅剩的两个馒头用油纸包好,塞给他。   “多谢姑娘。”远处的人已经开始催促了,男人也只来得及道个谢,便跑的没了踪影。   “嫂子,你把馒头给他了,我们吃啥。”对于沈楠的大方,顾小荞有些理解不了,“咱们到现在一个筐都没卖出去,反而还赔了两个馒头。”   她负气地走到一旁去侍弄她们放在桌上的背篓,却发现那背篓里放着一锭碎银子。   方才那个男人就在此处站着。   “嫂子。”顾小荞拿着银子,说不出话来,沈楠也只笑了笑,没再搭话。   楚暮收到顾三郎的信便马不停蹄的赶去县城,等他到集市找见顾小荞,就只看见他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凳子上。   “她人呢?”楚暮环顾四周,没看见沈楠的影子。   那女人不会跑了吧?   “你说谁?”听见楚暮又对沈楠不敬,顾小荞冷着脸明知故问。   “就……就三嫂。”楚暮听清顾小荞语气中的不悦,忍辱负重的改了口,心中却将沈楠骂了千百遍。   遥想他刚来的时候,这丫头是多么温婉可人,小意温柔,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可沈楠来没几天,她就被带坏了,不叫他阿楚哥了,还学会凶人了。   “三嫂呢,你们不是一块儿来的吗,怎么不见她?”既被迫改了口,叫一遍和两遍也没差。   “她去金玉阁送珠花去了。”见他改正错误态度良好,顾小荞笑着问,“阿楚哥,你是接到三哥的信才来的吗?”   “嗯。”楚暮点头,将自己背的包袱放到桌上,“这位置咋这般偏,让我好一阵找?”   “县里规定的。”顾小荞耸了耸肩,搬过凳子给他,“阿楚哥你坐。”   “今日人这么多,她能找到金玉阁在哪吗,可别走丢了。”   “嫂子说鼻子底下一张嘴,她不识路难道还不会问吗。”   楚暮:“……”   怎么感觉这话就是等着怼他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这会儿太阳照过来,倒是也不觉得冷,约么过了两刻钟,沈楠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两个强壮的大汉。   “你们把东西放这就行。”沈楠见楚暮也在微微一愣,随即指着她们摊位的空地方对两个大汉吩咐道。   “好嘞。”两人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那我们就走了,若是以后还有需要,还叫我们兄弟。”   沈楠点头,朝二人挥了挥手,回头就看见楚暮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   “你这是找了两个壮汉去抢劫了?”他眼睛瞟着地上的米面肉,以及一个像火炉一般的东西。   “这是我买的。”沈楠没好气的说,“你就不能想我点好。”   她也是突发奇想想在这边摆个小吃摊,反正有八天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这米面,炉子还有木炭啥的大部分都是在空间里兑换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楚暮也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分了,但道歉的话他又说不出口,只能低声嘟囔,“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和荞荞挣的呗,不然你以为我们每日闷头在屋里干啥呢。”沈楠将账给他掰开了算,“一个簪子买二十文,我和荞荞总共做了三十二个簪子,一共是六百四十文,卖米面啥的差不多七十文,哦,我还定了个锅,要一百文。”   “嫂子,我们挣了这么些钱呢!”顾小荞的关注点明显在前面,虽然沈楠说话声音小,但她却听的真真的。   “若是除去之前那二百文的成本,总共挣了是四百四十文。不过现在也只剩四百七十文了。”   楚暮也不知道沈楠算起账来条理居然这般清晰,一时有些哑口无言,好半晌了才开口,“那你买这些是要做啥。”   若说吃,家里可是有米的,也吃不了这么多。   沈楠自是将她的想法给说了。如今立春不久,河里的冰虽然化冻了但山阴处的雪还没动静,若是有客商啥的来云阳府就只能走水路,而白虎镇的这个码头是云阳府唯一一个船只靠岸的地方,若是在这里摆个摊卖吃食,应该效果不错。   当然,也就这几天,等过段时间天热了,人都去走陆路,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反正摊位也没人光顾,沈楠索性就将自己的计划掰开了讲给他们听。楚暮看着顾小荞满眼都是对沈楠的崇拜,终于相信自己查到的东西了。   这个女人,可能真的身份不一般,至少,不会如她之前所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女。 第12章 如今想来,还真是……   下午申时刚过,便有官差提着锣敲敲打打地走街串巷。   “荞荞,这是怎么个意思?”沈楠见他们只敲锣不说话,便只能问顾小荞这个本地人。   “这是在提醒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就要闭市了,让他们快些收拾东西回家。”顾小荞解释。   赶春集有个好处,就是到了时辰,官差会将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清出去,然后看管起来,这也就省去了路远的人要将货物背来背去的麻烦。   沈楠她们在这一下午,也就不久前有个老妇人带着小孩来瞅便宜。一听她家的筐也卖五文,顿时脸上就不高兴了,可奈何顾云郎他们手艺好,这筐编的又美观又结实,她挑挑拣拣嫌弃了老半天,终是买了一个背篓走了。   眼看着其他人开始收拾了,沈楠她们自然也不闲着,既然这地方有人看管,那火炉木炭这一类的东西就不用拿回家了。   将摆开的筐收拾到一起,沈楠刚说让楚暮背着大米,她和顾小荞拿剩余的东西,抬头却又看见了今早那个赶车大叔在道上溜达。   “大叔!”沈楠招手喊他。   “嘿大妹子,你还没走啊!”大叔也过来打招呼。   此时巷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收拾完走了,与早上的热闹相比倒显得有些空荡。   “没走呢,大叔可有拉到人,要不再带我们一程?”   “中。”赶车大叔很是干脆,他牛车走的慢,每人一文钱,人家当然是选择更快的骡车。他也出来一天了,也想早些回家,但到底是拉几个人回去才不至于白跑一趟。   大叔背起米袋子,带着沈楠他们寻到了自己的牛车,因着男女有别,楚暮便和大叔一块在前面赶车,沈楠和顾小荞坐在后头的布棚子里。   牛车出了县城,日头也渐渐暗淡无光,空气中吹着一丝冷风,赶车大叔拢了拢袖子,将手中的皮鞭握握紧,赶着牛车快走。   “大叔,这好像不是去青山镇的路吧!”楚暮看着沿途陌生的风景,拧着眉问。   他这几日没咋睡觉,谁知就方才打个盹的间隙,牛车便赶到这里来了。   “我这是抄小路呢,从这条路下去,翻过那座山,再走一会儿就到镇上了。”大叔解释。   这小路,只要是赶车的就没人不知道,只是寻常赶车的都是骡子,他们拉的人多,骡子又比较调皮,小路陡峭,为了安全起见就只能走大路。   “我这是牛车,老牛乖巧,底子稳,那路我也常走,熟悉的很。”楚暮见那赶车大叔眼神清明并不像是在说谎,也不疑有他,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果然如大叔所言,这小路虽然颠簸但胜在快,等沈楠她们到了镇上,那些坐骡车的人都还没回来。   牛车赶到空旷处,赶车大叔帮忙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沈楠付了钱,嘱咐大叔明日在老地方等她。   她明日还要带些吃食过去,得有个专门的车,骡车她估计租不起,但租个牛车还是可以的,而且这大叔为人憨实,听说她或许要多租几日,还主动降了几文钱。   大叔驾着牛车扬长而去,楚暮扛着那半袋米,活像一个喝醉的酒鬼,晃晃悠悠,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   “不行不行,我得缓一缓。”沈楠她们拿着剩余的东西还没走两步,他就又把袋子放到了地上。   “你一个大男人,连半袋米都抬不动?”沈楠驻足看他。   “说的容易,你扛着试试。”楚暮半曲着身子,用手拄着大腿大喘气。   这半袋米,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   “试试就试试。”沈楠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顾小荞,双手抓着大米袋子往身后一抡,站直身子,“看吧,也没多费劲儿。”   楚暮:“……”   看着沈楠那挺直的腰背,他顿时感觉面上无光,直起身狡辩道:“我是大夫又不是脚夫,要那么大力气做啥。”   况且,他从小病弱体虚,要不是他爹狠心将他扔进军营锻炼,他还不一定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死鸭子嘴硬。”沈楠瞅了他一眼,随即又道:“好了快走吧马上天黑了。”   在楚暮看不见的地方,她勾了勾唇。   楚暮原先是很不待见她的,如今倒是能和她斗几句嘴了。   不过说实话,这大米看着不多,背着还真挺重的。   三人拿着东西走出镇子,却在回靠山屯的必经之路上看见了顾三郎兄弟。   顾云郎百无聊赖的蹲在山崖边边的烂木头上,顾三郎则是站着眺望远方。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等了许久。   “大哥,三哥。”楚暮兴奋地喊了一声,顾三郎回过头,见沈楠背着东西腰都弯了,拧了拧眉,径直走向了她。   完全被忽略的楚暮:“……”   怎么感觉三哥有些生气?   顾云郎过来接过顾小荞手里的东西,顺便和楚暮打了招呼,在这个间隙,楚暮清楚的看见,他三哥在接过沈楠肩上的袋子时瞪了他一眼。   不是吧,不是吧,三哥是因为他没帮三嫂扛东西生气了?   不能吧?   “三哥,你们是特意在等我们吗?”他弱弱地问,听着更像是试探。   “嗯。”顾三郎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并不像是在生气。   楚暮挠了挠后脑勺,一时觉得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三哥可是一颗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生气。   “小心些,有点重。”沈楠一手托着袋子的后面,一手就着顾三郎的手,将米袋子移到他的肩上。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顾云郎拿过顾小荞手里的东西,才发现里面不但有蛋,还有肉和一些调料。   马上天就要黑了,沈楠也不敢耽搁,边走边说,将自己的想法又给顾三郎她们陈述了一遍。   “我就想试试,若是不行那就算了。”   女子话虽说的气馁,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顾三郎侧目,就看见沈楠那双炯炯有神,如同星辰般闪耀的眼睛。   “应当是可以的。”他罕见的开了口,“衡国水运不发达,各地港口甚少,船只在一处进行了补给,到下一处最少也得一天左右。云阳府地处偏远,多山少河,白虎县的那个港口也就这几日有过往船只,所以那处才会那般荒凉。”   “正如你所说,若是做吃食生意,最多半月至二十天,等开山雪化,哪里来往的,也就只有渔民了。”   沈楠原本还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如今听顾三郎这么一说,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咯,既如此,那到时候若是东西卖不出去娘责怪,你可得帮我担着。”   俏皮的话引得众人失笑,顾三郎敛了敛眉,沉默了许久,低低的“嗯”了一声。   沈楠原本也只是开玩笑,毕竟顾三郎能主动说话的次数不多,却不想他居然应了。   他这是……当真了?   夜幕降临,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可男人的刚毅的面容,却告诉沈楠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一时间,沈楠也不知说啥好,便只好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家里走。   顾母和顾大嫂此时已经烧好了饭,见他们进屋,忙迎了上来。   “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句话,沈楠今日已经听见第三回 了。   “娘,先吃饭,咱们饭桌上说。”顾大嫂提议。   沈楠她们今早出门就带了四个剩馒头,老三他们在主家吃的也不见得有多好,这整整一天,肯定都饿了。   饭上了桌,还是老三样,窝窝头,稀粥和一碟醋拌萝卜丝。   沈楠看着桌上寡淡无味的晚餐,再一想她今日割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顿时没了食欲。   顾大嫂张罗着她们入座,平日里总愿意坐在顾三郎和顾云郎中间的顾半夏,今日居然破天荒地搬着她的小马扎做到了沈楠身边。   “夏夏,今日咋不和爹爹他们一起坐了?”顾大嫂疑惑。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又皱了皱眉,糯糯的道了句,“爹爹臭臭,三叔也臭臭。”   顾三郎二人今日一天与鱼打交道,身上难免沾上鱼腥气,顾家虽然穷,但顾母顾大嫂都勤快,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所以这怪味道便很是明显。   大人还行,就如六岁的顾忍冬都可以忍受,可顾半夏到底是个小姑娘,正是爱干净的年纪。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居然敢嫌弃你爹了。”顾云郎说着,站起身来就要抱她,小丫头缩着身子投入沈楠的怀里,看着他爹的一双大手“咯咯”直笑。   “好了快吃饭,不然该凉了。”顾大嫂将小丫头从沈楠怀里抱出来搁到腿上,“方才不还喊饿吗,这会儿看见你爹就不饿了,亏得我一天给你洗衣做饭,你个小没良心的。”   顾云郎听着妻子话语里明显的酸意,笑着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到她碗里,“娘子辛苦了,来,多吃点。”   “嘁,谁稀罕。”顾大嫂这般说着,却还是将那筷子萝卜丝夹起来放到嘴里,大嚼特嚼的模样,似乎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沈楠看着这一大家子温暖的互动,不由得也跟着勾了勾唇。   饭桌上,沈楠也将自己想要开个小吃摊子的想法跟顾母说了。   “我想着先卖饭团,有菜有肉,也用不着碗筷,方便又实惠。”   顾母他们虽不知沈楠口中的饭团为何物,但想着自家春日里吃的野菜团子,也能猜出个差不多。   “这能买出去吗?”顾母怀疑,虽然沈楠花的是自己挣的钱,可这又是肉又是蛋的,若是到时候卖不出去,浪费了多可惜。   “应当是能的,相公也说可行。”沈楠将问题丢给了顾三郎。   “老三,当真吗?”   “嗯。”顾三郎点头,“先试试吧,若是不行,带回家吃了就行,也不浪费。”   这是最坏的打算。   顾三郎见多识广,他说的话,顾母一般是听的。见众人没有意见,她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但也说好,就这一次啊,你手里的钱不必上交,我也不给你贴补银子,先试着一会,若是可行咱就做,若是不可行,那就就此打住。”   “是,谢谢娘。”顾小荞闻言,开心的抱着顾母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娘你最好了。”   晚饭后,顾云郎和顾三郎上交了今日的银钱就全都出去了,只留几个女人在厨房忙活。   顾三郎跟着楚暮去了隔壁,待门一关,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如何?”   “都查到了。”楚暮点了油灯,从包袱里取出一沓纸来,“我先去府衙查了沈老六(沈楠父亲),发现他确实如三嫂所说,是从邕州来的,只是……”   “只是他刚来云阳县的时候,是孤身一人。”顾三郎瞧着那纸上登记的东西缓缓道。   “没错。”楚暮坐在他对面接着道:“沈老六刚来云阳府时确实是孤身一人穷困潦倒,可不久,他就去官府登记说自己找到了路上失散的女儿,还买下了一栋二进的宅子。”   “我派人去邕州查过了,沈老六确实有一个女儿,但却早在邕州失守之前就饿死了,而沈老六,也在她被我们救下的第二日便死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沈楠。   “死因查了吗?”顾三郎拧眉。   “民间说是欠债不还被人打伤后夜里冻死的,可仵作的记录却是被刀剑刺中心脏身亡的。”   “至于那配阴婚的陈家……”楚暮看着顾三郎愈发拧紧的眉头,迟疑道:“他们举家都迁到泰州去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没有消息。”   “呵!”顾三郎嗤笑一声,握着纸的拳头咯吱作响。   想他征战沙场多年,居然有一日也会拙了眼,被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虽然事情尚未明了,但已经可以预见,这是一个冲着他来的圈套。   那个女人先前还寻死觅活要走,如今却连提都不提,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枉费这几天他还觉得,她若是执意要留,就这样过一生其实也不错。   如今想来,还真是笑话。 第13章 “我又哪里惹到你……   在顾三郎的眼里,如今的沈楠已经是个心机深沉,攻于算计的女人,她这几日的所做所为,看似是为了家里好,实则都是她为了卸下他们的警惕放出的烟雾.弹。   “阿嚏。”   厨房里,沈楠掩着口鼻转过头打了个喷嚏。   “咋的了。”顾大嫂在帮忙切萝卜丝,听见她的声音看了过来,“可是回来的时候着凉了?”   “没事。”沈楠摆了摆手,“估计是谁在念叨我。”   她笑了笑,重新洗了手后拿起锅铲揭开了锅盖。   肉的香气瞬间溢满了厨房,两个原本在厨房里玩的小娃儿闻见味道,都微不可见的咽了下口水。   “婶婶,好香啊!”顾半夏跑过来,抱住她的腿,踮着脚尖使劲嗅了嗅。   锅里炖的肉是做饭团用的,其实,她更喜欢在饭团里放卤肉。用老卤卤出来的肉,味浓肉香,软糯弹牙,在卷好的饭团里舀上一勺卤汤,那味道,简直绝了。   但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卤是来不及了,她便只能将五花做成大块的东坡肉,浓油赤酱,倒也是和卤肉有几分相似。   到时候切成片放进去,味道应该也不错。   顾家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肉了,此时别说是两个孩子,就是大人,也经不住这越上鼻尖的肉香味。   肉已经炖煮软烂了,沈楠用炒勺轻轻一碰,一块肥瘦相间的东坡肉便掉了下来。   用手拿着轻轻吹了吹,沈楠递到小丫头的嘴边,“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半夏瞅了母亲一眼,才缓缓的张了嘴。   沈楠如法炮制,给顾忍冬,顾大嫂以及烧火的顾大嫂每人一块。   这肉色泽红亮,如同玛瑙一般,入口软而不烂,肥而不腻,细品之下有一丝甜,却又甜的恰到好处。   “真好吃,阿楠我感觉你的饭团明日一定可以卖出去。”顾大嫂断言,就冲着肉,也不能到没人买的地步。   顾小荞在一旁附和着顾大嫂,跟个点头娃娃似的。   看她们的样这般,沈楠也尝了一块,味道确实不错,但比起用砂锅做的,这种大锅里的终是差了些味道。   不过清淡了许久的五脏庙终于有了些荤腥,沈楠幸福的差点晕过去。   不行,她一定要快点挣钱,早日实现吃肉自由。   今日买的肉并不多,沈楠自然不能大吃特吃,又给两个小的一人一块后,她让顾小荞熄了火,让肉在汤汁里焖一夜。   至于做饭团用的米饭,明早再蒸也不迟。   将厨房收拾利落,几人都各自回房休息,沈楠和顾小荞负责最后的收尾,出了门却迎面撞上了顾三郎。   “你去楚大夫家了?”沈楠问。   “嗯。”顾三郎点头,此时他心思乱的很,怕乱说话打草惊蛇,只得道了句,“天不早了,早些休息。”   脸上虽然有笑,但沈楠看得出来,很牵强。   若是以往,沈楠并不觉得顾三郎有何不妥,可这几日,他对她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两相一对比,这差异自然就出来了。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房间,沈楠一头雾水。   她又哪里惹到他了。   一夜无梦,次日清晨,沈楠早早地醒了过来。   起床烧了热水后,她将泡好的大米和糯米按一比二的比例混好上笼屉蒸。   “嫂子你咋不叫我?”顾小荞揉着惺忪的眼睛进了厨房,见沈楠已经开始准备摊鸡蛋饼了。   “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她笑了笑,指着远处还冒着热气的水盆,“给你打了热水,先洗把脸。”   家里的男人们也陆续起了床,沈楠听见有人敲门,猜测着可能是楚暮过来了。   此时天还黑着,天上零零星星只有几颗星星,顾大嫂抖着围裙进来,身后跟着来打洗脸水的顾云郎。   “阿楠,你跟老三吵架了?”顾云郎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倒把沈楠给问懵了。   “没有啊。”   “没有吗?”顾云郎挠挠头,我昨晚起夜,还听见他房里有动静呢,“我还以为你俩吵架他才睡不着呢。”   “没有。”沈楠笑了笑,“估计是他有啥烦心事吧,我待会儿问问。”   顾云郎点了点头,“老三性子闷,有啥事都爱憋在心里,你俩到底是两口子,有事你多提点着些。”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   顾云郎应声出去,顾大嫂接过沈楠手里的炒勺,“真没吵架?”   她方才还看见老三眼底一片青色,明显就是没睡好。   “真没有。”沈楠无奈的笑道:“不信你问荞荞,她和我可一直在一块儿呢。”   顾大嫂见顾小荞也点头,才总算是信了。   “哎,其实老三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   顾大嫂感叹,“十八岁为了他二哥上了战场,结果他哥的命没救回来,自己也差一点死在战场上。”   “后来命虽然保住了,但到底是伤了脸面。我听楚大夫说,他将老三从战场上背出来时,浑身是血,人就剩半口气了。”   “好不容易楚大夫将他从阎罗殿拉回来,他却因为伤了脑子,将我们给忘了。就这样,他跟着楚大夫浑浑噩噩过了两年   安稳日子,又遇上朝廷点兵。楚大夫成了军医,而他则在阵前杀敌。”   “要说,老三能活着,真是顾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顾大嫂提起这个,不由得开始抹眼泪。   她刚嫁进来时,顾三郎也不过才十四岁,人虽瘦弱,但跟他哥一样,有把子力气,如今一晃都二十二了,要不是沈楠,他还是个孤家寡人。   “老三虽然话少,但到底是个心善的,你平日里也多担待着些,别和他斤斤计较。”都说长嫂如母,顾母虽然还在,但有些事,顾大嫂该说也得说。   “嫂子我省的。”沈楠点头,听到这些,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只知道顾三郎上过战场,却不知他经历了这么多。   因着做饭团霸占了锅灶,沈楠也就没让顾大嫂再格外做饭,而是等米蒸好后,做了几个饭团给大家尝味道。   拿出从空间里得来的竹帘子,沈楠在上面放上油纸,铺上一层混合好的米饭,撒上她昨晚准备的酱汁,铺上萝卜丝,鸡蛋丝,再放几片切好的,焖了一晚上的东坡肉片。   手控制着竹帘子,在不把油纸包进去的情况下,把米饭压实滚成一个圆条。   “这做法还是第一次见。”顾大嫂看个稀奇。往日她们吃野菜团子,都是米饭混了野菜,拿手捏成团的。   不过这样也好,看着干净,也免得来买东西的人嫌这嫌那的。   沈楠先前手生,捏出来的饭团并不怎么好看,等过了三四个手熟了,速度就越发快了。   “荞荞,你来试试。”她点点下巴,示意顾小荞过来。   “啊?”顾小荞看着盘子里那一个个好看的卷卷,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行,我不行的。”   “你先试试,反正是早餐,弄坏了吃了就是。我要是今日有啥事不在,客人上门你可咋办,总不能让人家等着吧?”   沈楠拉她过来,“试试,我指导你。”   顾小荞学着沈楠的样子,铺米刷酱,萝卜丝鸡蛋丝,肉片依样来一份,然后开始上手卷。   “指尖用力,卷紧一点。”米饭是混好了双份的糯米蒸的,粘性十足,所以只许稍稍用力就能黏合的很好。   “看,这不成了吗?”沈楠夸赞,“多做几个,这种事情,就靠个手熟。”   饭团分量很足,有菜有饭,成年人吃一个差不多都能饱,沈楠一共做了九个,留了三个给顾母和孩子们,剩下的都进了他们的五脏庙。   顾云郎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吃法,新奇之余还觉得很省事。而且这饭团味道不错,楚暮昨晚还觉得沈楠是个坏人,今早已经开始惋惜她为何是个坏人了,否则,当他一辈子的三嫂,每日有吃有喝该多好。   听着顾云郎他们不绝于耳的夸耀,顾三郎心里是愈发不是滋味了。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们,这女人居心叵测,让他们对她少投入一点感情。   沈楠在饭桌上就发现了顾三郎不对劲,出了门后她彻底忍不了了,扯着他的袖子不让他前行。   “你干什么?”顾三郎冷眼瞅着她。   “我有话问你。”沈楠无惧地对上他的眼,“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顾三郎掰开她的手就要前行,却又被她拦住。   “那你一晚上不睡觉,连早饭都不吃?”   “只是有些心事吃不下而已,与你无关。”顾三郎淡淡道。   “当真?”她不太相信,虽然她确信自己没有惹到他。   “嗯。”顾三郎再次点头,“只是些烦心事罢了。”   “那就好。”沈楠从自己的篮子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饭团,“喏,看你早饭没吃,特意给你做的。”   “我在里面加了肉汁,味道可好了,尝尝看。”她低声道,一副生怕别人知道的样子。   此时天虽然还未大亮,但在迷蒙的黑暗中,顾三郎还是看清了沈楠那双看着他的潋滟的桃花眼。   如同一汪清水,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少女的俏皮和那个倒影着的他,真挚澄澈,顾盼生辉。   一个人眼神如此纯净,真的会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吗?   还是说,她有什么苦衷,亦或者,是他们哪个环节出现了错误?   顾三郎受那双眼睛蛊惑,整个人沉溺其中,开始下意识的给沈楠找开脱的借口,好在楚暮发现他俩落在后面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急急地移开眼,他接过她手里的饭团,道了句,“多谢”后,匆匆离开眼,生怕下一秒,自己回忍不住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 第14章 像个大傻子一样   楚暮今日继续跟着沈楠她们出摊,大叔将牛车赶进集市,帮他们把东西摆好之后才离开,说下午到时间再来接她们。   因着顾三郎的再三叮嘱,加上吃人的嘴软,楚暮对沈楠并未表现出有多排斥,还是如同昨日一般,沈楠说什么他干什么。   出了集市不远就是铁匠铺,沈楠先过去取了昨日定的锅,又在铁匠铺里洗了洗,顺便接了点水。等她端着锅过去,楚暮和顾小荞已经生好了火。   其他食材还好,这米饭还是要热的,卷的饭团才好吃。   来的时候,米饭是装在瓦甑里用背篓背来的,所以现在只需等水烧开后,将瓦甑放进去温着就行。   将东西都摆顺手之后,沈楠顿了顿,又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一个物件来。   顾小荞原本还和楚暮再摆放筐,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都凑过来瞧,“嫂子,这是啥?”   “你猜。”沈楠神秘一笑,摁开那物件底部的按钮。   “饭团饭团,好吃的饭团,六文钱一个,快来买,嘿嘿。”   沈楠:“……”   她只说让小九帮她录个音,也没说让她弄的这么骚气啊!   还有,这后面的嘿嘿是什么鬼,学窝窝头一块钱四个吗?   沈楠愣神的功夫,顾小荞和楚暮却被着玩意儿给吓了一跳,谁能知道这东西看着个头小小,威力却不小。一句话重复这么多遍,也不嫌累得慌。   “嫂子嫂子,这到底是啥啊!”顾小荞接过录音喇叭把弄半天,也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在里头说话。   “喇叭。”沈楠言简意赅,“昨日去买米的时候,碰见一个外地商人,他说这玩意儿叫喇叭,这里面的声音还是他弄的。”   沈楠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   “喇叭?”顾小荞细细瞅了瞅,一头大一头小,还确实跟镇上的人成亲时吹的喇叭一个样。   “太好了,有这东西,咱们再也不用扯着嗓子喊了。”   港口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她们就是扯着嗓子喊死,估计那边的人也不见得听见。   顾小荞高兴的大笑,楚暮却阴测测地瞅了沈楠一眼,“是啊,这个外邦人,衡国话还说得挺标准。”   呃……   沈楠一时大意,倒是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估计是他常来衡国走商,所以比较精通吧!”沈楠打着哈哈。   云阳府虽然地处偏远,却有个通商口岸,所以往日里在街上,时不时也能看见穿着奇装异服的外籍商人走街串巷,所以有啥稀奇玩意儿也不奇怪。   “是吗?”楚暮又看了那东西一眼,继而不再说话。   他跟着三哥什么新奇玩意儿没见过,这喇叭,他却连听都没听过。   就算是他孤陋寡闻,沈楠也走了狗屎运真遇了个外商,可端看这东西的制造工艺,他就知道定然价值不菲,她哪来的钱。   不过也是,沈老六在认下她的第二日便买了个二进的宅子,想来她也是不缺钱的。   沈楠不知道,自己只是图方便兑换了个喇叭,就引得楚暮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否则她今早一定不会把最大的那个饭团给他,让他吃饱了撑的。   今日天气不算太好,冷风吹在人身上冷嗖嗖的。初开摊集上人不多,沈楠三人便围着火炉烤火。   比起其他扯着嗓子喊的小贩,她们三个就显得无所事事的多了,可偏偏,她们那桌上也不知摆了个什么玩意儿,叫唤的声音还贼大。   “嘿荞荞,有生意来了。”沈楠瞅着不远处一个小孩子扯着妇人的袖子往这边来,碰了碰顾小荞,朝她使了个颜色。   二人站起身来稍稍打理了一番,那妇人刚好过来。   “你们买的饭团是个啥?”那妇人明显是被小孩子缠烦了,脸上满是不耐烦,语气也不咋好。   “饭团,六文钱一个。”沈楠笑着解释,“里面有蛋有肉也有菜。”   “这么贵。”妇人拧眉,“就不能便宜些?”   “不加肉四文,不加蛋五文,蛋肉都加六文。”   “一个肉包子才两文,你这饭团咋卖这么贵?”她说着揭开桌子上装食材的罐子瞅了瞅,“这肉都发红了,指定不新鲜了,走吧宝儿,娘回去给你炒肉吃。”   她睁眼说瞎话,提溜着小孩儿就要走。可她方才掀盖子的时候,那小孩儿已经闻到了东坡肉的香气,此时是死活都不肯走,踢蹬着腿在地上打滚,吱哇乱叫。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   小孩儿的声音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那妇人也觉得脸烧得慌,但她就生了这一个心肝宝贝,打又舍不得打,只得顺着,“你先起来,娘给你买。”   “来一个蛋的。”她对沈楠道。   “我要肉的。”   “行行行肉的。”她又道“要肉的。”   之前在家里练熟了手,此时沈楠一套动作正可谓是行云流水,铺米,刷酱,放菜,加肉,每一步都不含糊,如同在制作一个艺术品。   卷好之后,沈楠将饭团装进顾小荞折好的油纸里,低头递给那小孩儿,“小弟弟,拿好了啊!”   小孩儿明显是被惯坏了,拿了东西别说谢谢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递,急急打开油纸,咬了一口饭团,随即眯着眼睛,大嚼特嚼。   那妇人虽说是自己提出要买的,可给钱的时候却是不清不愿,掏出钱袋子数出五文扔在桌上,扭着屁股带着小孩儿走了。   “看着也不怎么样嘛,你还吃的这样香,给娘尝一口。”   “不给,我自己还不够吃呢,你要是想吃自己买去。”   围观的群众一阵哄笑,可他们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也渐渐地被那喇叭里的声音给洗脑了,满脑子的“好吃的饭团,六文钱一个,嘿嘿。”   赶集的虽然都是农民居多,但也不乏有县里的,买个饭团对他们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况且这饭团新奇,那做饭团的小娘子手上还特意套了个透明的东西,看着就干净,再者,方才那小孩也说好吃来着。   “小娘子,给我来一个,要加肉加蛋的。”   “给我来一个加肉的,多放点萝卜丝。”   “我要一个只加蛋的,多来点米饭,我肚量大。”   人群一下子围上来,沈楠便让顾小荞也上手,楚暮在一边收钱。   顾小荞见沈楠给她拿了一双像手一样的东西,学着她方才的样子,颇显笨拙的套在了手上。   骤然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顾小荞不由得有些紧张,可当听到钱币在楚暮手里发出的叮当声,什么紧张通通没了,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来,大叔您拿好。”她笑着道:“大娘,您要啥?”   围在小摊前的人不少,可真正买的也没多少,沈楠和顾小荞两人通力合作,不到一刻钟,就剩最后一单了。   “小娘子,你家这玩意儿也太奇怪了,我在这儿也没站多长时间,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这声音。”那大叔笑着,憨厚的挠了挠头。   沈楠也跟着笑,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掀开瓦甑的盖子瞧了瞧,一瓦甑的米饭,才下去了三分之一。   这儿的生意是没了,沈楠自然打起了那港口的注意,瞧着楚暮这会儿正在旁边数银子,她走上前去,戳了戳他的胳膊。   “嘿,楚大夫。”   “干什么。”楚暮见她笑的一脸奸诈,顿时退避三舍。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饿了没,我给你做个饭团吃。”   “不饿。”楚暮咽了咽口水,嘴硬道。   他向来贪吃,虽然今早沈楠给了他最大的一个饭团,可经过一路颠簸到现在,其实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更何况方才还有不少客人买了饭团后在摊子前就开吃了。   肉和米饭的香味萦绕在鼻尖也就罢了,还要眼睁睁看着别人吃,对他来说,着实是一种折磨。   他的小动作沈楠尽收眼底,她笑了笑,挑着眉接着诱惑,“多放几片肉,浇点汤汁,你想想那味道。”   沈楠说着还砸了咂嘴,做出一副回味无穷的表情。   楚暮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否则,他应该很强烈的拒绝沈楠,然后继续在摊位上收钱当掌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迎着冷风,吃着饭团,脖子里还挂着那个叫的人脑仁儿疼的玩意儿,像个大傻子一样,接受着过往船客的注视。   “大兄弟,你这是啥玩意儿啊?”有下船吹风的船客好奇的过来问。   “不知道。”楚暮气愤的咬了一口饭团,冷风中,米饭还散发着香气,带着肉味,窜到那船客的鼻子里。   “哟,你这有是啥吃食,咋这般香,在哪儿卖的?”那大叔使劲儿嗅着风中的香气,深怕浪费了一般。   “那边。”楚暮生无可恋的用手指指了指后前方。   “嘿,谢谢大兄弟了。”那船客脸上带笑,临走时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戴的这玩意儿还真配你。”   那人的本意是说,那喇叭会说话,肯定价格极贵,很配他那张矜贵的脸,可在楚暮看来,那人就是在说他傻。   “嘿兄弟,这里面说的饭团在哪儿呢?”   又有人听见声音前来询问。   “后面。”楚暮有气无力的应答,其后只要有人冲他过来,他就指指身后,那人会意,自然就走了。   反正他再也不会给别人机会嘲笑他。   眼看着两艘船开走了,顾小荞终于来叫他了。   “阿楚哥,饭团都卖完了,嫂子叫你过去呢。” 第15章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饭团卖完了,下午摊位上人少,沈楠便趁着这个时间去买了明日做饭团要用的食材,回来的路上还恰巧碰上了赶车的赵大叔。   坐着着大叔的牛车回来,沈楠见二人守着摊位很是无聊,便提议先回去。   虽然离闭市还有一个时辰,可左右没人来,她们待呆着也是浪费时间。   况且今日有客人来买饭团,一买就是好几个,拿不上全是买了筐子提回去的,照这样下去,不用等春集结束,这筐和背篓就该卖完了。   顾小荞向来听沈楠的,见楚暮也没意见,三人便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将筐子和背篓摞在一起用绳子捆了。火炉里的火已经快燃的差不多了,楚暮索性倒了点锅里的水进去浇了个透彻。   锅子炉子啥的都是大件儿,有官府的人看着也不怕被人拿走,倒是那个录音喇叭,沈楠收进了自己的包袱里。   “这东西都卖完了,楚兄弟怎么看着好像不太开心啊!”赵大叔见楚暮兴致缺缺的不说话,问道。   沈楠正准备上车,听他问便回答道:“没事儿,心情不好和我闹脾气呢。”   闻言,楚暮转头怒瞪她。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她笑问,“难道你没跟我闹脾气,没看见我爱搭不理?”   那傲娇劲儿,活像个小孩子。   嬉皮笑脸的表情让楚暮更恼了,他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理她。三哥说了,不与女子一般见识。   “你看你看,就现在这个表情。”沈楠继续打趣他。   顾小荞看他这般,也笑着抿了抿唇,“阿楚哥,要不明日你和嫂子卷饭团,我去那边招揽客人。”   “原来是嫌做的活多了闹性子呢。”赵大叔了然。   “我,没,有。”觉得灵魂受到了侮辱还不被人理解的某人怒吼出声。   他只是觉得自己为了个饭团就屈服,甚至私心里觉得沈楠是好人,气自己没出息罢了,才不是因为好吃懒做。   回去依旧抄小路,一个多时辰便到了镇上,赵大叔见时间还早,便提议直接送她们回村。   “反正青山镇离靠山屯不远,我今天认认路,以后直接去你们村里接,免得你们背着东西来来去去的,又重又不方便。”   赵大叔也是个实诚人,今早沈楠给了他一个饭团,里面有肉又有蛋,还有那么多的白饭。   他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几次干饭,单是靠这个,他也要把沈楠她们送回去。   赵大叔说的也是实话,她们每日要从靠山屯走到镇上,拿着东西不方便不说,还要劳烦顾云郎他们,更何况赵大叔也是好意,她也不好推辞。   “行,那就多谢赵大叔了。”   沈楠她们坐着牛车回村,倒是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在靠山屯,牛一直是个稀罕物,顾家村五十多户人家,却只有三头耕田的老牛,还是公用的。   一群人围着那牛车,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直到赵大叔驾着牛车走了,他们才回过神来,“顾嫂子,你家老三媳妇这是干啥呢,咋回来还有牛车送啊!”   “她心眼儿多,做了个吃食生意,那车是她租的,走县里用的。”顾母眯眼笑。   “我说呢。”问询的妇人点头,想着方才沈楠从牛车上拿下来的那些个东西,不由得咽了咽吐沫。   顾母与她们寒暄了几句便进了门,她捅了捅旁边的人,“哎,她们家怕不是真要发达了,你看他三媳妇方才拿进门的东西,那可是我家一个月的口粮,我见里面还有鸡蛋和肉呢。”   “这有什么稀奇,你可别忘了,她那日在祠堂抽签,可是大吉,而且镇上的祭祀都说了,老三那媳妇儿,是个福星。”说话的女人是顾家的邻居,平日里跟顾母关系不错,“而且她一来啊,云郎她娘的腿都好了一大半呢。”   “真的假的?”那人明显不信。   “骗你干啥,你没见前几日她下床都费劲吗?”   “那倒是。”她点了点头,嘟囔着说:“就希望他们家发达了,看在咱们是一个村的份上,多多少少能帮帮咱们。”   “这谁知道呢!”有人听见的话,叹息道。   这人一有钱啊,就容易变坏,坑原村的段家不就是个顶好的例子吗,如今那段家虽然还住在村里,可平日里都是拿鼻孔看人,谁知道顾三郎家会不会。   楚暮回来后没见顾三郎,便会自己院子,用信鸽带了信,转告顾三郎他们不用等直接回家。   一家人关上了门,沈楠掏出钱袋子,将今日赚的钱倒在了饭桌上。   “哗啦啦”的钱币碰撞的声音,在她听来如同天籁。   “这么多呢。”顾大嫂惊呼。   “今日蒸的米饭有些少,后来还有好几个客人没买到呢。”顾小荞惋惜,脸上却尽是自豪,与之前那个恹恹不敢出门的她完全是两个样儿。   见顾母和顾大嫂埋着头一枚一枚的数钱,她去顾母房间拿了针线笸箩来准备串钱。   “二百一十八文,这么多?”顾母不信邪的想再数一遍。   “娘别数了,我已经偷偷数过好几次了,确实是二百一十八文。”顾小荞进来听见这话,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一天这么多,若是时间长了……”顾大嫂简直都不敢想,以前家里穷,别说一日有二百多文的进账,就是有两文钱,都算是好的了。   “这里面不光有卖饭团的钱,还有卖筐的,而且除去卖米肉和锅的钱,今日也就赚了不到五十文。”沈楠道。   细算下来,还没有她做珠花来的赚钱。   “这锅又不是天天买,除去米肉,少说也有百来十文的进账。”顾母见不得沈楠这般打击信心,给她重新算了一笔账,“这一天一百多文,要不了多久,就能给忍冬攒下取媳妇的银子了,说不定到时候,还能送忍冬去书院念书呢。”   段财生读了书便抛弃了顾小荞这件事,在顾母心里一直是个过不去的坎。   在桌子上和顾半夏数钱的顾忍冬闻言,抬头看了眼顾母,眼中是抑不住的开心,“奶,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虽然没上过学堂,但是他在镇上见过那些背着木箱子,穿长衫,头上扎着方巾的书生,走路挺胸抬头,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可气派了。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你考个状元回来,帮你姑挣个诰命,气死那个姓段的。”   顾母言毕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小荞,才发现她一门心思的拿线串钱,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奶,我不但要给姑姑挣个诰命,还要给你,给娘还有三婶都挣一个。”   “你当那诰命是地里的大萝卜啊,你想要多少都有。”顾母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只要你以后记着你三叔三婶的好,那就比什么都强。”   要是没有他三叔和三婶,顾家哪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娘你放心吧,他若是到时候忘本,我第一个不答应,保准叫他爹揍得她屁股开花。”   顾忍冬闻言,立马拿手捂住屁股,“娘我以后一定不忘本,你别叫爹揍我。”   虽然他不知道,忘本是个啥。   看他着怂样子,众人都仍不住乐了,顾半夏年纪小,不晓得大人在笑啥,但她知道,哥哥过不久要去上学堂,她不想和哥哥分开,“奶,我也想去学堂。”   “哪有女娃去学堂的?”顾母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等你长大了,让你三婶教你做珠花,你是女娃,有门手艺傍身,以后找个好婆家,你说好不好。”   “就是啊,哪有女孩子上学堂的。”顾大嫂也符合着。   顾半夏虽不懂她们说的是啥,但是奶奶和娘都这么说,她就以为是对的,她点了点头,乖巧的道了声,“好。”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根深蒂固的东西,有一门手艺傍身,将来就能嫁个好人家,不受欺负,这也是根深蒂固的东西,沈楠虽不赞同她们的说法,但也知这事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得了的。   古代没有义务教育,上学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笔庞大的支出,顾家现在的情况,供一个都费劲。所以还是要先赚钱,等有了钱,再说服顾母让顾半夏也能念书,至少要识得几个字。   没钱说什么都是空的。   晚饭沈楠得了顾母的允许,做了顿好的。一道红烧肉,一道炝炒萝卜丝,还煮了个白菜汤,饭也是干饭,用精米蒸的,颗粒分明,米香味十足。   顾三郎他们推门进来,就闻见了满院子的肉香。   “嚯,今日这饭谁做的,闻的我口水都下来了。”   “爹。”顾忍冬听见外头的声音,瞬间从屋里冲出去,抱着顾云郎的大腿,“爹,奶说以后要送我去学堂。”   “真的吗?”顾云郎揉了揉儿子的头,随即把他推开,“离我远点,别把衣服弄脏了。”   “回来啦,快先洗手吃饭。”顾母从屋里出来,见他二人在院中杵着,催促他们进屋。   “阿楠和小荞她们今日生意不错,足足挣了有二百多文,娘一时高兴,就说等攒够了钱,就把忍冬送去上学堂。”趁着二人洗手的间隙,顾大嫂将今日的事说与丈夫听。   “这弟妹还真有本事,早前那地方也有人摆摊,可却没个人说是开个小吃摊子。”   “可不是,而且我听小荞说,今日有好几人想要却没吃食了,不然的话,她们还能挣得更多。”   二人说话声音不小,顾三郎在屋外也听得清清楚楚,看着在厨房里与顾小荞忙里忙外的沈楠,在一听哥嫂言语间对她的赞叹,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   若她真是带着某种目的接近自己,何以要这般为家里。她完全可以像村里寻常的妇人一般,洗洗衣服做做饭,无事可干串串门,何必起早贪黑,挨饿受冻的去外头摆什么吃食。   她这般,难道不是更容易引起注意吗?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难道说,这其中另有隐情,而他们不知道?   眼神对上在院里站着的楚暮,很明显,兄弟俩都是这般想的。 第16章 〔或许可以利用一……   但想归想,在那边的消息没传来之前,他们不会妄下定论。   晚饭格外爽口,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就着粒粒分明的白米饭,腻了吃一口萝卜丝,完了再来一碗白菜汤消食,那叫一个畅快。   也亏得沈楠米饭蒸的多,不然还不见得够。   晚饭过后,沈楠见时间还早,便把明日要用的食材处理了。   首先昨日没做成卤肉今日就得安排上。   卤肉讲求三分煮七分焖,所以时间和火候是关键。凉水下肉焯一遍水,等水开了,打去浮沫后捞出洗净,然后重新烧油炒糖色,加水下肉下卤料。   大火两刻钟后,顾小荞抽出两根柴火,转小火开始焖。   厨房里点了油灯,有灶火也不觉得冷,二人趁着这个间隙,还做了一会儿珠花。   一日时间虽然过得忙碌但很充实,二人回了房间,也是沾了枕头就睡。   次日清晨,沈楠和顾小荞醒来时,顾大嫂已经起了温好了洗脸水,米饭也已经上了笼屉开始蒸了。   “嫂子,你咋不等我们起来了再弄,这笼屉这么重,你还怀着孕,万一出了啥差错可咋办。”   “没那么严重。”顾大嫂笑着别了别耳边散落的头发,往灶洞里添了根柴火,“这些都是他爹和他三叔弄的,我就烧了个火。”   “这几日你们谁都忙,就我待在家里躲懒,都快养出一身懒骨头了。”   “你这哪里是偷懒。”沈楠不赞同她的说法,“你还怀着孕呢,要我说,你才是家里最辛苦的人,就该好好养着。”   “就是。”顾母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她推开门进来,“这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其中的艰辛也只有咱们女人知道。当初娶你入家门的时候我就跟亲家母保证了,定把你当亲闺女对待,你如今怀着孕,若不好好歇着出了差错,我可怎么跟去了的亲家母交代。”   顾大嫂娘家也是青山镇的,但家境比顾家稍好,当时媒人介绍时,顾大嫂她爹就不大愿意,觉得顾云郎家里太穷,女儿嫁过去会吃苦。   但好歹媒人包了一趟,他也不好拒绝,便只好让两人先想看,谁知这一看就看对眼了,顾大嫂一眼就相中了丰神俊朗的顾云郎,非他不嫁。   当时顾大嫂她娘病得严重,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女儿的终身大事给托付了,顾大嫂她爹拗不过女儿便只好同意了,于是便有了顾母说的那番话。   她当时在亲家母面前是咋说的,这些年她就是咋做的,顾大嫂嫁过来虽然日子清苦,但那些无妄的委屈却丝毫没让她受过。   顾大嫂也是感恩的,顾母对她好,她也孝顺,待她如亲娘一般,两人从没闹过矛盾,堪称模范婆媳。   这几日天气渐渐热了,顾母吃了楚暮给的药,腿也见好了。她是个闲不住的,早上一听见隔壁有动静就起了,沈楠她们怎么劝都不听。   顾大嫂最近害喜害得厉害,故而顾母一进来,就把她给代替了,“这摊鸡蛋油大,你闻多了容易吃不下饭,还是我来吧!”   “谢谢娘。”顾大嫂知道顾母是个执拗人,便也也不和她争,腾了地方给她,自己站在旁边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早饭依旧是饭团,顾三郎他们捕鱼是个力气活,必须得吃饱,今日有赵大叔来接,所以他们可以迟一点和村里的人一块儿去镇上。   待几人吃完早饭收拾好,赵大叔也赶着牛车来了。   沈楠备了一个饭团给他,赵大叔笑着道谢,放到自个儿的兜兜里说是中午吃。   如今她们主要是卖吃食,所以也不用抢早,等到集市的时候,其他的摆摊的早已经到了。   还是按往常一般摆好了东西,沈楠又去铁匠家接了水。   昨日他和铁匠说好了,剩下六天的都到他家去接,给他两文水钱。   楚暮昨日说由他带着录音喇叭招揽客人太过沙雕,所以今日沈楠也想了办法。在喇叭上栓条绳子,挂在高一点的树上,这样,就算有人偷拿他们也能看见。   昨日沈楠那吃食的火爆程度众人是有目共睹的,所以今日,效仿之人是格外多。几乎她家摊子周围,每家的篮子里都提了吃食。有的是面饼子,有的是包子,还有些是和沈楠一样做的饭团。   毕竟她这东西不难做,眼睛看看就能学会。   “嫂子,这可咋办?”顾小荞看这么多人和效仿自己家做吃食生意,不由觉得他们不要脸。但她又不能去把他们的篮子给掀了,故而只能急得抓耳挠腮。   “咋办,凉拌呗!”沈楠无所谓道:“且不说从地形上咱们就占了优势,就是在味道上,我们就已经胜了他们一大截。”   “我且问你,若是你日日在船上啃饼子,如今总算有口吃食了你是选热的还是凉的。”   “当然是热的啊,这么冷的天。”顾小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那不就得了。”沈楠向她挑挑眉,“所以他们做的这些也抢不了咱们多少生意。”   经沈楠这一提醒,顾小荞的心也总算是放到肚子里了,欢欢喜喜地继续收拾东西   “看吧,我就说没事儿,你偏不信。”楚暮控诉地看着她,幽幽开口。   好歹他早前还跟着他爹游历过四方,还能连这点人情世故都看不懂?   “嘿嘿。”顾小荞尴尬地挠挠头,“我这不是不放心嘛!”   事情果然如沈楠所料,来这边的船客宁愿花三文钱直接要一团白饭,也不愿去吃旁边那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只为了吃口热乎的暖暖身子。   沈楠今日准备的食材比昨日要多,可收摊的时间却要更早,几乎中午刚过,饭团就买得差不多了。   照旧顾小荞和楚暮看摊,她去买明日需要的食材。   明日顾三郎他们便卸下了,按顾母的性子,肯定会让她和荞荞任意一个休息,所以她要借着今日多从空间里弄些米出来。   〔善意提醒一句,你空间积分快要消耗完了,要想挣取积分你得利用空间种田搞基建。〕   如今沈楠用来换东西的积分是她很早以前攒的,自她小有成就后,就几乎没再动过空间,小九怕她时隔多年将这事给忘了,故而特意提醒她。   “我知道。”沈楠喃喃道:“马上就是春种了,到时候你还怕你发挥不了作用?”   可问题就是,她要怎样堂而皇之的将东西拿出来,还不被人怀疑。   顾家村或者说整个云阳府穷的原因,主要就是地形影响导致谷物低产,她已经在空间里种了足够的麦子和稻米,就等拿出来替换他们的子种,提高产量。   可问题是她要以怎样的理由让他们同意换种,还不被顾家人尤其是顾三郎怀疑。”   “小九,你好歹给点意见呗!”沈楠向她求助。   〔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你那个便宜老公。〕   小九沉思了片刻道。   〔他在顾家村不是很有威望吗,还有走商的门路,若是这东西是他拿出来的众人肯定不会怀疑。〕   “你说的容易,利用他,难道他是傻子吗,他不会怀疑吗?我不是一样说不清。”   〔这个问题交给我,待我细想想再给你答复。〕   小九话落,便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雪白兔子。   讨论无果,沈楠叹了口气,往常去的那家猪肉摊子走,却不想路过金玉阁时被店里的小二给拉了进去。   “沈姑娘,可算是见到你了。”他喜笑颜开道:“我们掌柜的天天盼你呢!”   “盼我干啥?”沈楠疑惑,交珠花的时间不是还有两天吗。   跟着小二进了店,沈楠果然又看见那掌柜的爬在柜台打瞌睡。   “掌柜的,掌柜的。”店小二轻声叫他。   “啥事啊?”张掌柜从胳膊间抬起头来,面上颇有些被打扰的不耐烦。   “沈姑娘来了。”   “啥?”掌柜的睡得有些懵,没听清她说了啥。   “沈姑娘来了,你不是有事要和他谈吗?”   闻言,张掌柜立马精神了,抬起头见沈楠在柜台前立着,方才的不耐烦立马没了,脸上带着笑意,向沈楠点头。   “听说张掌柜在找我,不知是什么事?”沈楠开门见山地问。   “咱们到楼上谈。”张掌柜做了个请的姿势。   跟着他上了楼,张掌柜命店小二沏了一壶好茶,给沈楠倒了一杯后,他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是沈楠上次在送珠花的时候,还额外带来了两支过来,那是她用空间兑换的现代工业合成材料做成的,无论是从色泽还是质感,都远超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珠花。   张掌柜觉得好看,便把那两支珠花当做镇店之宝,打了个箱子展示在了大厅里,谁知第二日,便有不少贵妇人阔小姐挣着要买,且抢的不可开交。   他只是个掌柜,这些人里头没有几个是他能惹得起的,拖着不卖是决计不行的,便只能告诉她们三日后前来取货,这才罢休。   看来这女子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对饰品的热爱还是一如往昔啊。   沈楠低笑,随即问,“那你总共预定出去了多少支?”   “就……就大概八十多支。”张掌柜吞吞吐吐,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当时见有这么多人抢着要,也是一时高兴的昏头了,等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闯祸了。   定金都收了,他若是到时候拿不出东西,那他这金玉堂也就开到头了。   想着之前听沈楠说过她最近在市集摆摊,所以昨日下午他便让小二去找了,结果没找见人,今早又去,还是扑了个空。   “许是我昨日走得早今日来的迟。”沈楠失笑,还真是赶巧了。   “那……能做吗?”相较来说,张掌柜更关心这个,毕竟他还有六十老娘三岁小二要养,“我一支给三十文也行。”   三十文,是顾三郎他们一日的工钱。   “能做。”沈楠点头,随即又道“但一支我要三十五文。”   沈楠到底是个商人,说她奇货可居也好,坐地起价也罢,但她知道,这个价格,金玉阁肯定亏不了。   果然,张掌柜沉吟片刻,终还是点了头,“只是这珠花的质量要保证。”   “没问题。”   带着一笔大单子,沈楠心情颇好的买了肉,坐着牛车回了集市,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小荞她们。   楚暮听见这个价格也是楞了一下,明显是没想到一支小小珠花的进价居然这么高。   也难怪在军中的时候,那些成了亲的汉子都说养婆姨不是件容易事,看来是真的。   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那你们现在做了多少支了?”   沈楠缓缓伸出了几根手指,“九支。”   楚暮:“……” 第17章 “不行,你三哥五……   三人回到家也不过申时,顾母见他们这么早回来,还着实惊讶了一番。   “今日生意好,娘你是不知道,今日有好多人都想抢我们的生意。”顾小荞抱着顾母的胳膊,头靠在她肩上撒娇。   “咋回事?”顾母摸了摸她的脑袋,看向沈楠。   “没啥,就是有人看我们生意好,也做了包子啥的去卖。”沈楠解释的云淡风轻,反正也没威胁到她们。   “那能买出去吗?”   “当然卖不出去。那些船客都想吃口热乎的,她们没有炉子,那包子放上一段时间早都凉透了。”顾小荞兴致颇高地给顾母讲今日集上的事,“娘你是不知道,那些人见我们收摊走人的时候那脸有多黑。”   “活该,让他们学我们。”   “这种情况只会多不会少,估计明天,就有人和我们一样卖热食了。”沈楠笃定。   去集市摆摊的人没有太富裕的,见她们生意好肯定是有样学样,今日他们碰了壁,明日肯定会照搬她们的模式,而且她们的录音喇叭还能免费帮他们揽客,何乐而不为。   “那可咋整。”顾母顿时急了,这好不容易家里有个进钱的路子,若是被别人给挤了可怎么好。   “在哪儿摆吃食本就不是个长久的,过几日天气再热些,估计也赚不到什么钱了,还不如去书院门口摆摊来得赚钱。”   县里的书院总共两所,一所是青桐书院,一所是玉铭书院。   玉铭书院的大都是富家子弟,住在县里,每日都是回家吃饭的,只有青桐书院的学子住在学舍,书院中午不提供饭食,他们就只能在外头吃,或者由家里人送去。   她今日去买肉的时候见了,那生意,才叫一个火爆。   “我想着等春集过了咱们这吃食生意先停一停,等春种完了,去书院门口摆摊。”沈楠缓缓道:“我今日打听过了,青桐书院春种的时候也是要放忙假,等忙假过了咱们就开张。”   顾母当了一辈子农民,每年也只有春集的时候才会去摆摆摊,所以什么市场啊,需求啥的她都不懂,沈楠用这种通俗的话解释,她反倒听得清楚,“那就按你说的做,那饭团味道不错分量也多,想来是有人买的。”   这几日沈楠为家里拿来了多少银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她说话,一般也没人反驳。   楚暮见她们商量大事居然丝毫不考虑家里男人的意见,不由替顾三郎和顾云郎默哀片刻。   这家庭地位,真的可见一般啊!   “那三嫂,你的珠花咋办?”这一路上沈楠都卖着关子不肯说,憋的他抓心挠肺的,如今顾母她们都在,这么好的时机,楚暮自然不能放过,“那可是八十多根的簪子,不到两天时间,能做完吗?”   “不是做多少算多少吗,咋一下成八十多根了。”顾大嫂听见这数字,也不由得骇了一下。   往日沈楠和顾小荞一整天地做,也不过每日七八根,如今一下要八十多根,两天时间怎么做的完。   顾母上了年纪眼神不好,她又手笨,做不来这些精细的活儿。   “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沈楠见某人那一幅看好戏的样子,笑了笑看向顾母和顾大嫂,“娘,大嫂,村里有没有谁家的女孩子或者小媳妇手巧些,能帮我找十二个吗?”   做珠花的过程拆开,从串珠到绕线,总共是八个环节,有些环节比较复杂,比如掐丝可能得两个人来完成才不会拖进度,所以总体来说,需要十二个人。   “你找这么些人干啥?”顾母问。这村里的人她都熟悉,谁家的女娃儿媳妇心灵手巧她也门儿清,只是这做珠花又不是蒸米饭,看两眼就能会?   她教小荞都花了差不多两日呢,这人多了岂不是要花更长时间。   沈楠将今日在金玉阁的事给顾母说了,顺便说了自己流水作业的想法,“所以我想着请十二个女子前来帮工,每日给三十文,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来。”   “肯定愿意,咋会不愿意。”听完沈楠的想法,顾母顿时来了劲儿。   这一日三十文,两日就是六十文,这在顾家村,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进账了,更何况,她们还学会了一门手艺,有哪个会傻的推辞。   “你等着,我这就和秀青(顾大嫂)帮你去找人。”顾母在心里稍稍盘算了一下,便和顾大嫂出了门。   顾母找人也不是毫无章法的乱找,她首先考虑的,便是村里家庭最贫穷的,而且找人一家也只要一个。   总得让些机会给别人。   不出她所料,一说每日给三十文钱,她们都答应的挺痛快,毕竟家里的男人一天也才三十文,还累死累活的。   “老嫂子啊,你家娶了个好媳妇啊!”有人一听说她家都要雇工做东西了,那是一脸羡艳。   要知道在这靠山屯,这可是头一家。   待十二人凑齐,沈楠将她们都聚到了自己屋里,拿出来她和顾小荞这几日做的珠花给她们看。   “我找你们来,就是做这个的。”   顾家村的女人鲜少在头上装饰东西,这种珠花,她们也只远远地在县里那些贵妇人的头上见过,如今近距离的观看把玩,着实把她们惊艳坏了。   “居然这般精致,真好看。”   “可不是,老三媳妇儿,你真要教我们做这个,就不怕我们偷师抢了你的生意?”有人开玩笑。   “能被抢走那就说明不属于我,再说了,娘能叫你们来,自然是信得过你们。”沈楠笑着回答。   这手艺偷学了也就偷学了,可这原材料嘛,可是独她一份的。   “荞荞,你说我能学会吗?”顾荷看着那精美华丽的珠花是一阵发愁。她家是真的需要钱,可她也怕自己手笨学不会,白占了名额。   “放心吧,我都能学会,你还能不行?”顾小荞如小时候那般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我可是比你笨多了,你还记得嘛,小时候咱们编花绳儿玩,我编的就没有你的好看。”   顾小荞往县里跑的多了,才知道自己往日的行为到底有多傻,人也变得如往常一般开朗了。   顾荷经她这么一提,也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笑着睨了她一眼,“你那是太懒了,总想着用最简单的手法,自然不好看。”   不过和顾小荞这样一闹,她心里的紧张倒是消散了几分。   根据各人的长项,沈楠很快便给她们安排好了岗位,开始了各自的培训。   由她先系统地演示一遍,然后顾小荞再掰碎了将细节进行复述,顺便让她们上手,面对她们的成品进行指点。   除去最简单的串珠绑线环节,也就只余下了六个步骤。   万事开头难,经过一下午的不断尝试和指导,她们做出的东西,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一下午的集中精力,沈楠见众人也累了,便让她们先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明日继续。   她打算明日早上让她们出师,下午正式投入工作。   顾云郎和顾三郎回家,迎面就看见一大群人从自己家出来,嘴里还在讨论什么掐丝,珠花。   “咋回事?”他问楚暮。   “嫂子接了个大活,要在两日时间做够八十多个珠花,所以她便搞了个什么流水线生产。”   他原本还以为她是自不量力,可看她这一下午的成果,似乎这八十支珠花,根本就不在话下。   一支珠花三十文,八十多支就差不多是二两五钱,除去材料费和雇工费,少说也有一两银子的进账。   两天就一两银子,他三哥两天才六十文。   顾三郎原本还在琢磨楚暮说的流水线生产是个啥东西,结果回头却对上了他奇奇怪怪的眼神。   “你那是什么眼神?”   “三哥。”楚暮幽幽地喊了他一声,“我感觉你要吃软饭了。”   三嫂太牛了,这两相一对比,他三哥简直弱爆了。   顾三郎:……   沈楠今日在忙,晚饭便是顾大嫂和顾母做的。她俩做饭,自是没有沈楠那般舍得,只是简单地蒸了米饭后炒了个菜。   顾大嫂手艺好,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白菜炖肉,也很是鲜美。肉炖的恰到好处,不烂不腻,白菜也吸满了肉的香味,入味又不失清脆,着实是一道可口的下饭菜。   饭桌上,顾母便也说了,沈楠要忙珠花的事,明日出摊让顾小荞和顾云郎兄弟去。   顾三郎识字,可以去收钱,顾云郎会些厨艺,饭团不难卷,他多学学也就会了。   “那我明日干啥。”楚暮这几日早起惯了,骤然没事干还有点不适应。   “你明日给我当质检员。”   “啥是质检员?”楚暮不解。他感觉比起沈楠,他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今日她说的好多词她都没听过。   “就是等她们珠花完工后,查看一遍有没有不合适的。”   “听着没什么意思。”他低声嘟囔,“你咋不让三哥当质检员?”   她不是是有目的的接近三哥的吗,不近距离接触培养感情,可怎么打听情报。   沈楠瞅了一眼顾三郎那健壮的体格,再看瘦得跟小鸡仔似的楚暮,猛地摇了摇头,“不行,你三哥五大三粗的,还是你最合适。”   楚暮:“……”   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第18章 似乎连在家里说话……   顾云郎作为家里老大,幼年时春种秋收,忙碌的时候也是做过饭的,只是后来娶了顾大嫂,顾小荞也长大了,才不在进厨房。   但虽如此,他在这方面的天分还是在的,早上听顾小荞说完只试了一个便找到了窍门。   而且他常年编筐,手上力气大,他做出来的饭团,相较顾小荞她们的要更紧实好看。   “想不到你还会这些。”顾大嫂拿着饭团睨了他一眼,“总觉得我这么些年起早贪黑的有些亏了呢。”   顾云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一脸憨笑。   将顾云郎她们送走后,顾母见时间还早,就让沈楠再去睡个回轮觉。如今家里不忙,也没必要起太早。   睡沈楠是睡不着了,她见天已大亮,便提出要出去转转。   她来顾家村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还没出去看过呢。   “我跟你去吧,方才吃的有些撑,刚好消消食。”顾大嫂解下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我带你去瞧瞧家里的田地。”   沈楠本也打着这个算盘,便没有推辞,“那你穿厚些,仔细吹了风。”   顾家村的田地相对比较集中,全部在西山那一块儿,缓坡处如梯田的一般,层层叠叠。   “这一片的粮食的收成几乎都是靠天,若是夏日雨下的少,这一年也就算是白种了。”   沈楠寻着她的手看去,发现那边的田地还不少,只是由于地势太高,河里的水流不上去,除却人工一桶一桶挑水浇地,便只能靠雨水。   山上满是树木,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张牙舞爪地立在寒风里。   “这都是野桃树。”顾大嫂拉过树枝给沈楠看,“你看,都长小芽了。”   沈楠凑过去看,还真看见那还附着在枝干上的小芽,外边是如树枝一般的粽色,掰开里头则是呈嫩黄色。   沈楠在现代也是见过桃树的,但这般近距离的观察还是头一会。想起那水嫩多汁,甜丝丝的水蜜桃,沈楠咽了咽口水,问顾大嫂,“这桃树结果吗?”   “结。”顾大嫂领着沈楠继续前行,“只是结的桃子极小,味道也酸还硬,也就只有村里哪家的小媳妇怀孕害喜,才会摘了吃,一般人还真是吃不下。”   沈楠虽说之前是个小老板,但也是朝九晚五的忙个不停,能够这般闲适自在地时光,还真是不多。   如今刚立春,大地还是荒芜一片,可站在山顶远眺,看着炊烟袅袅,沈楠觉得自己心境都开阔了不少,浑身舒服。   两人溜达了许久,才慢悠悠地回家,结果一进门,就见院里站着好些人。   “哟回来啦,我还寻思着让忍冬去找你们呢。”顾母拿出了鸡毛掸子,让两人掸了身上的灰,“你们去忙吧,剩下的事有我呢。”   来人还是昨日来的那些人,只是沈楠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早。   “我们收拾完家里就赶来了,这一晚上没做,就怕手生疏了。”说话的巧云嫂子,她手比较巧也有劲儿,沈楠变让她和另一个女孩子负责掐丝环节。   她们这般积极,沈楠自是欣慰,她点了点头,道“先进屋吧,外头怪冷的。”   几人进了屋,沈楠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将全部的原材料放在桌上摊开来。   “主要的技巧昨日我已经教过你们了,今早的任务便是要做到熟练美观,下午咱们正式开始。”   楚暮姗姗来迟,站在门口见沈楠讲话,莫名觉得她有些像那战场上的将军,临危不惧,运筹帷幄。   许是她们回家去都好好琢磨反思过,今日的成品是出奇的好,都不用等到下午,不到中午她们就已经成了一条配合默契的流水线。   顾家人全体上线,沈楠负责中间环节,顾大嫂和两个孩子可以帮着穿线,楚暮是外男,没法与她们一起,于是他这个质检员便只能待在顾三郎的房里,等一批簪子做好了,由忍冬给他送过去。   昨夜沈楠已经给他教过检验珠花的方法,所以这对他来说不难。   为了节省时间,中午沈楠也没让她们回家吃饭,而是请顾母煮了一大锅瘦肉粥。   煮了大半个时辰的肉粥,米粒成浆,绵软粘稠,里头加了切碎的肉沫和干菇丁,既有肉沫的鲜香又有干菇的嫩滑,放入适当的盐后,简直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   顾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粥,微微抿了一口,她便将碗放在了桌上。   “怎么了,不好吃吗?”顾小荞今早走时特意叮嘱了,让沈楠多照看着些顾荷,说她比较内向且稍有些自卑,不太会和人打交道。   “没有。”顾荷摇头,“很好喝,我想带回家给我娘喝,她身子不好……”   顾荷声音渐渐小了,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她是来挣钱的,拿了人家的钱,还想给家里人端饭。   可她娘身子是真的虚,若是有这样一碗肉粥,说不定她还能撑得时日长些。   “可以吗?”她又问了一遍。   昨晚顾小荞给沈楠说过顾荷家的情况,顾荷他爹早年在石矿上干活时被埋在了矿下,当时她娘肚子里正怀着她小弟,听闻消息后直接吓得早产,虽然最后母子平安但她娘也因此伤了根本,这些年一直卧病。   她大姐为了这个家,将自己三两银子卖给了镇上的一个鳏夫,日子过得很是清苦。可以说,如今那个家,是顾荷一力在支撑。   顾荷这话问的卑微且执着,沈楠不由觉得心里一酸,“娘已经让忍冬给你家送饭去了,这一碗是你的。”   顾荷她娘身子弱,如今是连下床都不能了,她弟又和忍冬一边大,若是顾荷不回去,她家吃饭都困难。顾母正是知道这个情况,所以在做好饭后首先给她家送去了一小盆。   “谢,谢谢。”顾荷哽咽道。这些年要不是村里的人时不时地帮衬着,她一个女娃,早就撑不下去了。   “好了快吃饭吧,不然该凉了。”见她眼里带着泪花,沈楠一时也不知说啥好,只得将碗向她推了推。   顾忍冬送饭回来时还带了个小男孩,是顾荷的弟弟顾丰收,顾荷她娘收了肉粥心里过意不去,听闻忍冬在帮忙串珠子,便让顾丰收也来帮忙。   小娃儿脸色蜡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肉,打满补丁的棉袄穿在他身上,活像一只大麻袋,空荡荡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许是沈楠探究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娃儿扭扭捏捏的拽着衣角,脸也越憋越红。   “丰收,叫嫂子。”顾荷拍了拍他的脑袋。   “嫂子。”小娃儿乖乖听话。   “哎。”沈楠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去吧,去找你忍冬哥和半夏玩儿。”   下午,屋里有三个小娃儿在,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听得一众大人啼笑皆非,就连顾荷也才知道,自己那个弟弟在外面居然这般逗。   “你就该让他出来玩儿,小孩子,总拘在家里可怎么行。”顾大嫂道。   “我也是怕他出来玩受伤。”顾荷敛了敛眉,低声道。   她家穷,顾丰收身子弱,小孩子顽皮,若是受了伤,她家连药费都出不起。虽然说楚大夫人好不收医药费,可她娘已经够麻烦他了,人总得知足不是。   顾大嫂闻言,默默叹了口气,“以后可以让他来找忍冬玩,忍冬皮实也听话,能看住他,你看半夏就被他照顾的好好的。”   顾荷拒绝过许多善意,可这一点她真的没法推辞,顾丰收到底是个男孩子,若是一直被关在家里不和人接触,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好。   其他人听了这些,内心也暗暗想着,等回去就告诉自家的小崽子,不许欺负顾丰收。   两天的时间飞逝而过,等到第二日下午,沈楠她们已经做成了九十多支珠花,不但完成了指标,还多出来了好几支。   众人拿着沈楠发的六十文工钱,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这可是三十文,自家男人两天累死累活一身臭汗,也才这么多银钱,而她们坐在屋里,聊聊天打打趣,手底下动作着,这六十文就这样到手了。   听着那银钱进钱袋子的声音,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满足感,似乎连在家里说话,都有了几分硬气。   沈楠次日将做好的珠花送去金玉阁,张掌柜是一脸震惊。   “你居然真的做出来了,两天的时间?”   “东西不都在这了吗,掌柜的还能不信?”见他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沈楠笑着调侃。   “我这不也是惊奇嘛。”张掌柜挥手,叫来了几个店里的小二,几人七手八脚地将珠花验了货,最终一合计,“掌柜的,总共九十六支。”   “竟还多出来了十支。”张掌柜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一阵打,然后让店小二取了银子来,“总共是二两八钱零八十文,沈姑娘数数可对。”   “不用了,张掌柜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沈楠直接将银子装进钱袋里,站起身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我家里人还在等我。”   “等等沈姑娘,张某还有一事与你相商。”张掌柜出声叫住了她。 第19章 从金玉阁出……   从金玉阁出来,沈楠便往集市走去。   如今这几日,模仿他们家卖吃食的人越发多了,甚至有些人为了抢生意,特意降低价格。   她们家的饭团里面的都是真材实料,在价格上指定占不了什么优势,否则就得赔钱,顾云郎他们也已经商量好了,今日过后便不来了。   他们编的筐啥的都卖完了,马上就是顾家村的村祭了,顾三郎和顾云郎还得去帮忙。   今日蒸的米饭少,等沈楠溜溜达达到了集市,顾小荞他们已经卖的没剩啥东西了。   “嫂子你回来的刚好,我们正要收拾东西呢。”顾小荞笑着迎上来。   “饭团都卖完了?”   “完了。”顾小荞揭开瓦甑的盖子给她看,里面已经见底了,“你走后来了个大客户,一下就要了十个饭团,后面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波人,虽然他们一个个喊的欢,但那些人都看上我家的饭团,他们家的连看也不看。”   顾小荞说这话时颇有些生气,毕竟这些客人大多是她家的喇叭叫过来的,这些人学她们的吃食,甚至免费蹭喇叭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抢她们的客人,恨不得上手来拉,着实有些不知所谓了。   明日她们就不来了,这些人就靠着他们的嗓子喊吧。   这事儿沈楠倒是不做评价,毕竟来这里摆摊的家里都不富裕,连饭都吃不饱还跟人谈道德,明显不现实。   顾小荞也就是吐槽一下,实则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见沈楠背的包袱空空,她又问沈楠,“嫂子,那你呢,珠花掌柜的都收了?”   “当然。”财不外露,沈楠朝她伸出手,顾小荞会意,手伸过去摸了摸她的袖子,里面是一块不大不小的银锭子。   “嘿嘿。”摸到银子的顾小荞笑得有些傻,看得旁观的两个男人一脸疑惑。   他们以前咋不知道小妹还是个财迷。   今日是最后一次上集,沈楠便把赵大叔的车钱给结了,顺便告诉他明日不用再来了。   对此,沈楠还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原来说的是八天,如今提前了,显得她很没有契约精神。   “害,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要不是你们,我还你赚到这些钱?”赵大叔将银钱装进口袋里,帮着他们将东西抬上车,“你这些银钱,足够支撑我家把麦子种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   今日要拿回去的东西挺多,赵大叔便把牛车上的棚子拆了,沈楠她们上车后,扶着车上的东西,免得山路陡峭掉下来。   顾三郎与沈楠坐了个对面,一路上两人虽没搭话,但顾三郎却一点没忽略沈楠的情绪   见她一路上都咧嘴笑,快到家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今日似乎很高兴。”自从她从金玉阁回来,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   “当然有。”一想到今日张掌柜的话,沈楠就止不住的开心,“哎你知道吗,今日张掌柜跟我说,以后甭管我有多少珠花,他都收,而且是要给我分成,三七分。”   如今这珠花的材料是她从空间兑的,因着色彩鲜明,款式新颖,所以很受欢迎。掌柜的从中看出商机,将之前的两枚簪子送去了云阳府城的金玉阁总店,结果那珠花一展出便引起了轰动。   今早总店的掌柜的带了信来,说是让张掌柜送货过去。   “如今一枚珠花已经卖到了一百五十文,三七分的话,我能从中获利四十五文,可比直接卖三十文划算多了。”   “这么多呢。”顾小荞一直竖着耳朵听沈楠她们讲话,不由得惊呼出声。   她原以为,一枚珠花三十文已经很高了,那可是大哥他们一天的工钱。   “可不是。”沈楠见她眉眼弯弯,也跟着笑,“若是这样,顾荷她们就能继续跟着我们做珠花,她也就不用再愁她娘吃不饱饭身子弱了。”   虽然和顾荷姐弟相处才两日,但她姐弟二人的懂事是着实让人心疼,更何况,顾家村的人,真的是极好的。   而且是那种相处越久,越让人觉得心里熨帖的人。   她已经想好了,这次回去,她要多招两批人,以后也不用刻意来家里做活了,直接让她们拿了材料去自家做,做好了她按个给钱,做多拿多。   这也算是利用空间发家致富种田搞基建了,想来也是能得到积分的。   拿积分兑材料,用材料发家致富,她得到积分,形成一个闭环,多好。   顾三郎原以为沈楠高兴是因为可以挣到钱了,却不想她高兴,居然是因为做珠花能让村里人赚到银子。   看着眼前人和顾小荞说起这些时脸上那明媚坦荡的笑容,顾三郎心中思绪万千。   按楚暮查到的那些东西,她明显是有目的的接近他的。就像之前出现在京城的那些南蛮细作一样,用美色迷惑朝臣,从而沁入他们的生活,套取她们想要的情报。   可她近几日的所作所为,又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一个细作,真的会真情实感地为别人着想,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会一心一意地对待他的家人,自然到让人看不出真假。   若说她是装的,可她这般出力,却并未在自己这里有何突破,是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几番思索之后,顾三郎觉定冒险试试她。   “沈老六死了。”   他冷不丁的开口,沈楠正和顾小荞聊得欢,听见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即开口问道:“谁?”   她疑惑,自己好像并不认识这个人啊。   “沈老六,被人打死的,说是欠了赌坊的银子没钱还债才被赌坊的人打了,第二日别人在雪地里发现他时,听说人都冻僵了。”   顾三郎故意将情况说得很惨,就是为了刺激沈楠,看她的反应。可明显,对方根本无动于衷。   “他……是咱们家的亲戚吗?”沈楠不知他为何突然要向自己说这些,一时有些懵逼。   虽然听着很惨,但她除了聊表同情,并没有太大感触。   见顾云郎和顾小荞摇头,她更迷了。   “没什么。”见她那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显沈老六不可能是她亲爹。   就算是她恨沈老六狠心将她推下山崖配冥婚,但好歹是多年的父女,听见父亲死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情绪。   很明显,她没有。   顾三郎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是该笑自己蠢,觉得那些白纸黑字都是假的,还是该笑自己笨,居然还在妄想不可能的事。   他扯了扯嘴,神色如常,“只是今日听见客人聊起,说给你们听罢了。”   顾云郎兄妹都点点头,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沈楠却明显觉得有事。   顾三郎可从来不是个八卦的人。   牛车将几人送回顾家村,东西卸下后,顾云郎道了谢,送赵大叔离开。   如今天色还早,顾母便让她们都先去屋里歇一会。   顾小荞在院里和顾半夏她们玩儿,沈楠自便个儿进来了屋,坐在梳妆台前一脑子疑问。   顾三郎不可能平白无故说这些,他肯定是有啥用意的。   可是他又能有啥用意呢?   沈老六,赌坊,欠钱不还?   沈?   看着桌上匣子里原主的那几根没能当出去的簪子,沈楠忽然明白过来。   那沈老六,不就是原主那个狠心的亲爹嘛!   那这样说来,顾三郎今日突然跟她说这些,不仅仅是要告诉她她爹死了这个消息,更是在……试探他。   她近几日的表现,引起他的怀疑了?   其他都好说,可自己的亲爹死了,她却不悲不喜,反而问出了是不是家里的亲戚的话,明显就不对劲儿。   还有闺女不知道自己亲爹叫啥?   顾三郎早前还在当过兵上过战场,经历过太多阴谋诡计。沈楠就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是已经有了证据,否则他决计不会轻易去打草惊蛇的试探她。   “小九,这可怎么办啊?”沈楠稍稍有些慌,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套着原主壳子的外来者,那她怕不是要被顾家村的人祭天灯了。   毕竟整个靠山屯的人,似乎很是相信鬼神之说。   〔莫慌莫慌,其实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你完全还能利用他对你的怀疑来达到你的目的。〕   小九不慌不忙,明显是胸有成竹,红色的兔眼睛提溜提溜的转,显然是想着啥坏点子呢。   “怎么利用?”沈楠不解。   如今这情况,明显是对她不利。   虽然她们的对话全靠意识交流,但小九还是生怕别人听见一样放低了声音,对着沈楠耳语。   沈楠越听越怀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能行吗,我怎么感觉你这是让我去自爆啊?”   〔你放心大胆的去,剩下的交给我。〕   小九拍拍胸脯,它可是人工智能的产物,向来对人心的把控特别强,那顾三郎再牛掰,也总是个人不是。   沈楠将信将疑,但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个她好像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而且这事儿一但成功,以后她从空间拿东西,顾三郎就能帮她遮掩了。   这般想着,沈楠走到顾三郎门前,敲开了他的门。 第20章 “你的意思是,你……   顾三郎回了房,也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冲动了。他做事向来沉稳,讲求策略,可一但碰上她的事,怎么就……   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这件事上耿耿于怀,顾三郎心情烦闷的坐在书桌前,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半晌,试图让自己平心静气。   只是回过神来看着纸上那硕大的两个字,他不由得开始嘲讽自己。   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将笔搁在笔架上,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站在他门口,迟疑了片刻,然后,他的门被敲响了。   他听力好,能够听声识人,所以不用开门也知道来人是沈楠。   她能来找自己,看来是反应过来了。   “有事吗?”男人起身开了门,站在门口,两只胳膊扶着门,看着沈楠的眼里淡然无波。   “我有事要与你说。”   这事不适合大庭广众的说,沈楠见他并没有请她进屋的打算,直接低了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进了门。   没想到她会这样,顾三郎先是一愣,随即关上了门,见沈楠盯着他的桌面看,他走过去,不慌不忙地拿了纸盖上,“你要说什么?”   沈楠怔楞地看着那纸上力透纸背的“不悔”二字,听他问话才回过神来。   男人神色自若,脸上的那道疤清晰可见,给他那张温润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威严。   虽然觉得小九出的是个馊主意,可沈楠还是得冒险一试。   深吸一口气,沈楠看向他,开口道:“你今日跟我说沈老六的事其实是在试探我,你怀疑我不是她女儿对吧?”   不等顾三郎反应,她接着道:“你猜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沈楠,或者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从异世来的神仙。”   后面二字出口,沈楠还是挺不好意思的,但她如今只能这么说,总不能说她是魂穿来的,听着多吓人。   语毕,沈楠便静等着顾三郎发问,可奈何,他迟迟不说话。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她抬头,对上顾三郎那关爱智障的眼神,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但我确实不是之前的沈楠。”   “你的意思是,你是借尸还魂?”顾三郎只当她是为了摆脱他的怀疑,所以编了这么离谱的话来骗自己,面上不由得带了冷意,直接戳破她,“你觉得我会信?”   若是人真的可以借尸还魂,那战场上枉死的那么多士兵,为何没有一个回来的。   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找这么荒唐的理由,当真是敷衍极了。   “既然你知道我是在试探你,那我也不瞒你,我确实托人查过你,而且知道,你并非沈老六的亲生女儿。”顾三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观察着沈楠的反应。   啥?   沈楠听得一脸震惊,原来她还不是沈老六的亲女儿吗?   原主那段丢失的记忆,究竟是些啥?   “那你……还,还知道什么?”沈楠试探着问。   “这难道不是你该告诉我的吗?你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你到底知道什么?”顾三郎抱臂靠在书桌前,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打量着沈楠。   按理说,她若是真是细作,如今发现被怀疑了,第一时间若不是逃跑,那便是鱼死网破,可她倒好,自己跑来找他,说着那么蹩脚的借口,还问他知道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组织,能培养出这么憨的细作,生怕自己的老底不会被扒出来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来自异世的沈楠,我不是原主,只是借了她的身体,原主的记忆缺失了一块儿,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了,沈楠便只能和盘托出,“就像你说的,借尸还魂,但其实我没死,原主也没死,只是我们换了灵魂,所以我不是原主,她想做什么,或者是什么人,这都跟我没关系,你能明白吗?”   沈楠眼神要多恳切就有多恳切,就差把心扒出来给他看了,可明显,顾三郎还是不信,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说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若还是不信……”顾三郎此时的眼神颇有些吓人,沈楠看着他的眼睛,着实有些怂了,“那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如今还有个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将空间亮给他看,可她不知道原主究竟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秘密,也不知道顾三郎真正掌握了多少。一切未定之前,她不敢贸然行动。   话毕,沈楠看了他一眼,便径直打开门走出了房间。   顾大嫂和顾母在屋里听见二人的争吵声,也都跑出来看,虽听不清两人在说啥,但都听见了二人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见她出来,顾大嫂忙过来,“咋的啦,你和老三吵架了。”   “没有。”沈楠看着她摇了摇头,“就是说了会儿话。”   和顾三郎的事还没解决,沈楠心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情和顾大嫂掰扯,直接道:“嫂子,我今晚不太舒服,晚饭就麻烦你和小荞了。”   “没事,你去休息吧!”顾母见她面带倦意,上前来,“晚饭的事你别管了,还有我在呢。”   “谢谢娘。”沈楠说完,便回了屋。虽然她说和顾三郎没吵架,可她那个状态,明显就是心情不好,顾母抿了抿唇,看了顾大嫂一眼,终是提步走进了顾三郎的房间。   “老三,你和阿楠吵架了?”   “没有。”见顾母进来,顾三郎一点都不惊讶,“只是有些事没谈拢罢了!”   顾三郎搬了凳子来,顾母坐下,看着他道:“阿楠是你娘子,你身为她的男人,凡事要多让着她些。”   顾母语重心长道:“她虽然是咱们花钱买来的,但这些日子来,她对家里的付出也是有目共睹的,若不是他,咱家能吃上肉,我能穿上新衣?”   知道他自小性子扭,顾母接着劝道:“是,她早前确实闹着不想活,失了你的面子,可你没发现,她现在跟之前完全都不一样了。她长得漂亮,还聪慧能干,现在村里谁不羡慕我家娶了个好媳妇,人总要往前看,不能太斤斤计较。”   顾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可顾三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那一句,她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娘,你也觉得她跟刚开始不太一样吗?”   “哪里是不太一样,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她刚来家里的时候,虽然每日都做活,但却总是死气沉沉的,似乎不太适应何人交往。你在看现在,她性子多好,就连小荞跟着她,都开朗了不少。”说起这个,顾母还是比较开心的,顾小荞现在这样,真的还是多亏了沈楠。   平地一声雷,顾三郎自沈楠出门,也在想她说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回想之前与现在,她确实是差异挺大,他原想着或许是他的先入为主的错觉,却不想顾母也这般说。   难道她真的是从异世来的?   “老三。”顾母见他出神,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想啥呢。”   “没啥娘。”顾三郎看顾母,随即道:“我都知道了,以后定不会再惹她生气。”   “那便好。”顾母拍着他的肩膀,“找个时间和阿楠道个歉,这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不在一个床上睡,这言语上就得多表示表示。”   顾三郎在军营多年,听过手下的兵士说过不少露骨的荤话,顾母说的这些他并不陌生,也不难理解。可纵然如此,听见顾母给他说这些,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顾母看着顾三郎那微微泛红的耳朵,不由得摇了摇头。   别人家的儿子二十二孩子都会走路了,他家的老三居然还是个童子鸡,一点私房话都能让他脸红,也着实太纯情了些。   罢了,好歹他现在也算是有媳妇的人了,慢慢来吧。   “行了,你自己晓得就好,那我去做饭了。”顾母长叹一口气,起身离开。   晚饭时,沈楠并未和顾三郎说话,饭桌上有顾忍冬和顾半夏两个开心果,气氛倒不算太差,但神经大条如楚暮,也发现了他俩之间的不对劲。   饭罢,他就跟着顾三郎进了房间,追问他俩发生了啥事。   顾三郎与楚暮亲如兄弟,有事从来都不瞒着他,粗略将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得楚暮睁大了眼睛。   一是他三哥居然会沉不住气去试探三嫂,二则是三嫂居然说自己是从异世来的,是借尸还魂。   “三哥,你信吗?”楚暮觉得这完全就是鬼扯,借尸还魂,他还起死回生呢。   “不知道。”顾三郎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颓疲。   若说信,“借尸还魂”确实有些太荒唐了,若说不信,可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前后差异太大,不似一个人。   如今,他也不知是该信还是不信。   “三哥,你说这会不会又是她迷惑我们的把戏,就跟之前一样。”   就是因为她之前寻死觅活,他们才会觉得她就是个寻常女子,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她。   “若是如此,她完全可以一直那样,我们根本不会怀疑他。”   “那三哥你信她说的?”   顾三郎:“……”   他不知道。   他现在也很矛盾。   两兄弟讨论无果,是夜,顾三郎彻夜没有合眼,一是心中有事,二则是怕沈楠连夜跑了,可就这样的状态,迷迷瞪瞪中,他居然还做了个梦。 第21章 “那你现在信我说……   次日清晨,顾三郎毫无意外的起迟了。   院子里很是安静,此时早饭已经过了,顾母带着两个孩子家家户户搜罗做珠花的人去了,顾小荞和沈楠在屋里做珠花,顾云郎正在坐在太阳底下做竹篾,顾大嫂在一旁帮忙。   “起来啦!”顾大嫂听见顾三郎开门的声音,笑着抬头,“给你在锅里温了饭,洗漱完了就快去吃。”   顾云郎此时正低头卖力的劈竹子,听见他的声音也抬头朝他笑了笑,随即继续低头忙他的。   一根根粗壮的竹子被他劈成像纸一样后的细条,整齐地码在他旁边。顾云郎低着头神情认真,手底下动作。   “大哥这又是忙什么呢?”顾三郎开口问。   “今早村长来说你哥手艺好,让他帮这次村祭做几个盛东西用的竹篾。”顾大嫂脸上洋溢着笑容,丝毫没有嫌烦的心思。   村祭用的东西必须都是全新的,能为村祭出一份力,对他们来说也是积福报,这可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东西。   “行了,你别杵着了,先去吃饭。”顾大嫂催促顾三郎,“刚起床就一脸愁容,想啥呢?”   顾三郎想起自己做的那个梦,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他瞅了顾大嫂一眼,上前两步问顾云郎,“哥,你说这世界上有鬼神吗?”   “怎么问这个?”顾云郎抬起头看他,逆着阳光,倒是看不起他脸上的表情。   他笑了笑,侍弄着手里的劈竹刀,“要我说的话,自然是有的。”   “怎么说?”顾三郎拉了个草凳坐下,急不可耐的问。   “你去南蛮的第二年冬天,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没办法,我便跟着村上的几个老人去山里打猎。”   顾三郎娓娓道来,“那是我第一次打猎,心气儿高,不听老人们的话,偷偷溜出队伍,想着打个大家伙多买点银子,却不想,遇上了野狼,还是两只。”   “我当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只能攥着你大嫂前一日去镇上山神庙给我求来的平安符,求山神保佑。”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两头狼刚好跌进了你大爷他们之前设的陷阱里,他才捡了一条命。”顾大嫂没好气的接话。   因着这事,她气得和他大吵了一架,三天没理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顾云郎想起这事,还颇有些尴尬,“要我说还是你诚心求来的平安符管用,否则那狼早不掉晚不掉,咋就我求完山神后它就掉坑里了。”   “少往我脸上贴金,那是你命大,刚好前头有个陷阱。”   一提起这惊心动魄的往事,顾大嫂不由觉得心脏紧揪,开始埋怨起顾云郎来。顾三郎此时满脑子的疑问,也无心看他俩斗嘴,心里烦闷的不行,他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   “老三,你饭还没吃呢,去哪啊?”   “我出去一趟,饭回来吃。”顾三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虽有一丝风,却一点都不觉得冷。顾三郎穿过村子,直奔山上而去。   昨晚那个梦里,有个声音告诉她,灌沟口前头的山洞里,有让村里人摆脱贫饥的粮食。   梦里漆黑一片,那声音格外清晰,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还说,沈楠是来帮助他们脱贫的。   虽然他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那声音信誓旦旦,让他不由得想相信。   反正就是看看,没有就回去,又不会怎样。   顾三郎这般想着,脚底下跟快了,如今天热了,山上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运用轻功从山脊处赶了近路,他走到那山洞跟前,看清了里头的景象。   原本村里人用来避雨的山洞,此时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满了袋子,从最里头一直延伸到洞口,上面还用一层透明的东西盖着,看不清袋子里是啥。   透明的东西是很大一片,摸起来滑滑的,顾三郎将其揭开,露出了里头的袋子。不同于他们常用的麻袋,这袋子是白色的,上面画着猪,还写着黑色的,像文字一样的符号。   他上手摸了摸,里头疙里疙瘩的,凉凉的,用指甲还可以掐出水来。   难道昨晚是仙人托梦,沈楠,真的是真的是她派来帮他们的?   顾三郎此时有些懵,但他可以肯定,这里头的东西,是他没见过的,且不说能不能吃,就凭空出现着一点,他都不得不相信那个梦。   因为这山洞外面,没有一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这般想着,顾三郎又摸了摸袋子,结果就听见山洞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出来。”他回过头,厉声道。   “三哥。”楚暮从山洞外露了头。   他方才在屋里听见顾三郎说话的声音,出来却看见他匆匆向山里来,一时好奇他就跟着来了。   楚暮讪笑着走进山洞,适应了里头的黑暗他才发现,这山洞里另有玄机。   他好奇上前,从上头扒下来一个袋子,解开绳子拿出了里头的东西,“三哥,这是什么?”   像土疙瘩一般的东西,长长的,外表是红色,凑近了闻,似乎除了土腥气,还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有点甜。   “这是吃的吗?”他发挥吃货本质,掰开那土疙瘩,露出了橘黄色的内里。   他舔了舔,真的是甜的。   “三哥,这玩意儿是啥,能吃不?”   顾三郎想着梦里那个声音,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半晌,他才到,“你去叫人。”   “啥?”楚暮忙着研究土疙瘩,没留意他说什么。   “去叫村里人,让他们推着板车来这里。”震惊过后,顾三郎平静地接受了那个似梦却非梦的说法。   或许这东西,真的可以帮助他们摆脱贫困不饿肚子。   楚暮按他地话下山去叫人,顾三郎得空数了数,这土疙瘩差不多有一百多袋。   一袋大概有一百斤,一百多袋,那就是一万斤。   少顷,楚暮终于带着人来了,一路上,村里人都在问推板车干啥,可楚暮不知咋说,只能假装没听见,如今总算是到了,他松了一口气,指了指山洞,“三哥在里头,你们自己去看吧!”   众人莫名,面面相觑后结伴走进山洞。   “三郎,这是?”他们看着堆成山的袋子,瞪大了眼睛。   “三郎哥,这是啥?”顾秋山走近,看见了之前被楚暮打开的袋子。他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在手里掂了掂,还挺重。   “吃的。”   “吃的?”顾秋山看着里头那个被楚暮掰开的土疙瘩,颜色特别好看,他咽了咽口水,拿起来啃了一口。   “哎!”楚暮刚想说那个他舔过了,却已然来不及了。   看他大嚼特嚼的样子,他欲言又止,终是放下了手。   “有点面,还有点甜。”顾秋山发表自己的看法,众人一听是甜的,纷纷上前,抢着要尝。   不一会儿,一个可大的红薯便没了。   “三郎啊,这是什么东西?”顾福今日得空,听见楚暮摇人也就推着自家的板车来了。   他吧嗒了下嘴,似乎是在回味红薯的味道,“还挺好吃的,叫什么名字,能不能种得活?”   顾福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面对粮食首先想得不是如何吃,而是能不能种。   这东西上头有土,想来也是种在地里的玩意儿。   顾三郎被他问住了,一时答不上话来。这东西叫啥,能不能种,怕也只有沈楠知道了。   见顾福殷切的眼神,他转移了话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叔,还是先搬回去再说吧。”   “是呢,是呢。”顾福也回过音来,招呼着大家伙儿搬东西。   顾母正在家里听沈楠给村里想做珠花的女人们将规矩呢,骤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她便开门去看。   “婶子快开下门,挺重的。”顾秋山远远看见顾母,扯着嗓子招呼她。   顾母不解他们为啥要把东西拉到自己家,但看他们一个个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是开大了门。   “这是啥?”在他们进来卸袋子的间隙,顾母问。   “不知道,这是三郎哥让拉来的。”   屋里说话的女人们听见声音,也一个个出来看,沈楠瞧见那一个个雪白的猪饲料袋子,满头黑线。   〔这不是猪饲料袋子大能装东西嘛。〕   因为干扰人类脑电波而受到惩罚,变成小白兔的某兔动着她的三瓣嘴辩解。   “我这也是为了帮你省钱。”   想着自己那仅剩不多的可怜积分,沈楠点点头,朝着袋子走去。   昨晚她和小九合计了一番,便决定用这个方法帮她摆脱嫌疑。   这土豆和红薯都是她自己在空间种的,个顶个的大,虽然上面还有一层没清洗的泥土,但却能闻见一股清香味。   顾三郎在一旁看沈楠丝毫不惊讶,便知道她是知情的,不顾顾母的询问,他走上前道:“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   他如此客气,让沈楠还有些不太适应,“你说。”   “这是何物?”   “红薯。”沈楠拆开另一个袋子,“这里头是土豆。”   “能吃吗?”   “当然能。”沈楠摆摆手,招呼了顾小荞和顾荷她们过来,让她们拿着红薯和土豆去洗一洗,然后上锅蒸。   其实红薯烤着是最好吃的,可顾家村食物缺乏,烤红薯一斤变八两,这种极其浪费的吃法,还是不要普及了。   不过小九还真是下了一剂猛药啊。   见顾三郎还有些懵没缓过神来,沈楠笑着看向他,挑了挑眉,“那你现在信我说的了吗?” 第22章 所谓的孛娄,其实……   顾家今日是特别热闹,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他们院子里,研究红薯和土豆。   顾小荞她们已经按沈楠说的将红薯上锅蒸了,此时空气中尽是红薯的香甜气息,引得一群小娃娃口水直流。一个个趴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红薯出锅。   四层的大蒸笼全部装的满满的,顾小荞烧着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沈楠掐着时间开盖,拿筷子戳了戳,已经绵软了。   “好了荞荞,熄火吧!”   顾小荞熄了火,拿过一旁备好的竹篾给沈楠。   拿了一半的土豆和红薯到竹篾里,顾母端出去给外面站着的男人们,剩下的一半,沈楠端去了她房里给女人们。   绵软的红薯入口,一股甜糯从口齿间散开,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让胃里也不变得熨帖,一个入肚,浑身舒服。   “这红薯真好吃,简直是软到人心窝里了,还有这土豆,沙沙的,又绵又香,吃的人身上都暖乎乎的。”   许是惦记着家里的人,无论是屋里的女人还是屋外的男人,吃东西都只吃一半,剩下的都捏在手里,看样子是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沈楠早就跟顾三郎商量好了,这红薯土豆一家各一袋。两百斤的东西,无论是这段时间吃,还是过段时间种,都是足够的。   “这东西不难种,只需找到它们的芽点,也就是这种小坑坑。”沈楠拿着一只土豆指给他们看,“拿刀剜出来,在草木灰里过一遍,挖条沟埋进去就行。”   沈楠给她们细心解释。   粮食在顾家村向来是个稀缺东西,顾三郎直接给,众人惊讶过后,便是千恩万谢。   “娘,三郎哥说的话你信不?”顾秋山和他爹一人扛着个袋子,身后跟着她娘陈氏,手里拿着两半还冒热气的红薯。   “信啥信,咋就神仙光给他托梦,还说什么分而食之。我看应该是他媳妇挣了钱,他们想帮咱们,才选了个这般蹩脚的借口。”陈氏这般说着,可话语中感激之意尽显。   她没出过云阳府,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虎县城,所以她并不知道这红薯土豆大顺朝根本就没有,纵使如此,她也不信顾三郎说的话。   “我寻思着也是。”她身后的人紧跟着搭话,“云郎一家都是好的,肯定是他们发达了想帮咱,又怕咋们不好意思接受,才这般说的。”   “可不是。”一片应和声响起,很显然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这云郎家眼见着是要发达了,可不管咋样,咱都是一个宗族,几百年前是一家,可不能因着这些就红眼病,心思恶毒地去害人家。”村长顾福发挥他村长兼族长的作用,在后头敲打着村民。   这人心难测,若是有那个心理不平衡了,很容易做出错事来,“若是有谁做坏事被我发现了,轻则杖罚跪祠堂,重则逐出顾家村,永远不许回来。”   顾福故意说了重话,为得就是震慑他们。逐出顾家村,与他们来说,那是辱没祖宗,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事。   “哎呀村长你就放心吧,现在村里的人,谁会眼红他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是,今天三郎她娘将我们叫去,是让我们去拿做珠花的东西的,阿楠可说了,以后她按个给钱,多劳多得,我们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呢,谁有那闲工夫去害别人。”   之前沈楠雇人做珠花,每日三十文工钱的事顾福也听说了,如今亲耳听见,他只觉得神奇,“真给三十文?”   那可是一个男人的工钱。   “当然是真给,我还拿这钱,让我家吃了一顿肉呢。”说话的女人满脸自豪。虽然没舍得卖太多肉,但好歹也是一顿荤腥不是。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花自己挣得钱居然这么爽。   她都想好了,等这次赚了钱,她就给全家都做一身新衣服,自己也做一身,要颜色鲜艳的,这耐脏的深色穿了半辈子,也该换换了。   顾家村今早声势浩大地推着板车进山,自是惊动了其他两个村的村民,可他们等了老半天,也只得来消息说顾家村的人得了新的粮食。   对此,他们嗤之以鼻,就顾家村的那些个烂地,就算有好的吃食,没法浇水也丰收不了,平白浪费粮食。   他们敢不怕晦气地将那个扫把星留在村里,还如此大摇大摆对我不避讳,且等着他们村祭出糗。   让不祥之人参加村祭,那可是要受天神惩罚的。   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沸沸扬扬,顾家村人却一点都不在乎,女人们每日忙着做珠花赚钱,为了那句做多拿多,甚至教会了了家里的妯娌姑婆,一群女人从早做到晚,几乎没给自己停歇的时间。   男人们除了要忙村祭的事,回到家还要负责做饭带孩子,没办法,谁让自己现在挣不来钱,家庭地位岌岌可危,就连自己亲娘都嫌弃呢。   心里虽有些憋屈,可这日子也是眼见地好了,不再食不果腹,也不再破衣烂衫,时不时还能吃点肉打打牙祭,犒劳自己的五脏庙,想着也挺好。   顾三郎自那次之后,也不再怀疑沈楠了,以至于后来泰州传来消息,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弃之一边。   她是不是细作,已然不重要了。   小九现在还是只小兔子,沈楠为了多拿点积分让小九恢复,便告诉顾三郎,她有上好的种子,种了可以提高粮食产量。   只要村民种了她提供的粮食,她就能获得积分。可问题是,如何说服村民将自家种了许多年的种子给换了。   “或许可以从这次村祭上下手。”顾三郎看着沈楠拿给他的颗粒饱满的稻米,沉吟片刻道。   村祭是大顺朝的农民为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而办的。这个仪式,除了要请庙里的师父来念经做法事,还有一个环节便是各家的家主要带着自家的大米,爆孛娄以祈一家人平安顺遂。   “到时候让大哥用你提供的稻米,他们见了,想来会愿意。”   听着好像可行。   虽不知道顾三郎所说的孛娄是何意,但如今她也没有好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为此,顾三郎去央求了顾云郎,对方自然是满口答应,没有丝毫推辞。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三月初八。   这一天,村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全都穿上了自己最新的衣服。因着这段时间各家女人嘛们在沈楠这儿都挣了钱,所以都下了狠心给家里德玛每个人做了身新衣服,所以今年的新衣服是真新,没有一个补丁,没有一丝线头。   “呵呵呵!”村长捋着胡子,笑嘻嘻地看着村里人来来去去的忙活。   “那上平村和坑原村还说是我顾家村拖了他们的后退,如今看来,拖后腿的分明是他们。”   虽然这一切都是因着沈楠,可顾福作为村长,见自己的村民这般,也是自豪的不行。   三根硕.大的,足有小孩儿手臂粗的红香被点燃,插在祠堂里头的空地上。男人们抬来桌子摆在祠堂门口,上面放着顾云郎编的竹篾,里头放着三牲。   在离门口不远处,是早前用泥糊的一个炉子,此时正围着一堆人在点火,而炉子旁边,还放着一个新打的大鏊子。   沈楠不明白祭个祀为何要燃火拿锅,难不成他们是要做饭?   “那个是爆孛娄用的。”顾三郎似乎是看出来她的疑惑,给她解释道:“孛娄爆得最好的人,便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楠更好奇了,这孛娄,到底是个啥东西。   因着春祭(村祭)的习俗,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寺庙里的大师们都变得炙手可热。   白虎县只有灵山寺一个寺庙,所以每年去各处做法事的师父都是寺里主持提前安排好的。   顾家村今年与其他两个村分开了,但灵山寺并没有多余的大师父分给他们,最后只能请大主持掐了个吉利的时辰,将两波法事错开。   很不幸,顾家村是排在后面的那一个。   静安师父主持完那边的法事便匆匆赶来,看见顾家村人的穿戴,也是一愣。   “我佛慈悲。”他双手合十,突然朝着沈楠所在的方向一拜。   沈楠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拜自己,但出于礼貌,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静安师父又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小沙弥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祭祀的过程颇为无聊,村里所有人站在静安师父后面,随着他的话语或跪或拜,亦或者扣头,起来跪下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而在这个间隙,其他两村春祭的最后环节也完了,一个个不怕路远的跑来顾家村,也不知是来看热闹还是看笑话的。   笑话自然是没有的,毕竟顾家村的祭祀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寒碜,就连三牲,用的也是大三牲。   反而是他们,穿着自认为最好的衣服,在他们这一众新衣服的衬托下,显得寒酸得紧。   有一部分人拉不下那个脸,觉得丢人,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剩下的,都是好事的在村里没啥好名声的。   譬如陈翠。   心里满是羡慕嫉妒,却还要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等静安师父做完法事,村长上前道谢,给了供养后送他们离开。   如今总算是到了村祭的第二个环节,沈楠早早地找了个好位置,就等着看顾三郎所说的孛娄是个啥玩意儿。   然后她就看见,村长拿出厚厚的族谱,念着每家当家人的名字。而念到名字的人,要请自个儿的家里人帮烧火。   等火烧得差不多了,掏出他一早准备好的大米或糯米,放进已经烧热的鏊子里进行炒制。   所谓的孛娄,其实就是爆米花。   哪家的米花爆的最多最好,哪家今年就是最有福气的,而爆地不好的人,众人也要说句吉祥话,帮着赶走霉运。   但因着今年祭祀用的鏊子是新打的,许多人抓不住它的薄厚,掌握不来火候,爆出来的米花不是因为鏊子太热焦了,就是太凉,哑了。   那些好事的人前头没机会,此时总算是到了自己的主场,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不绝于耳,让人听得不由得想将他们丢出去。   轮到顾云郎的时候,是顾大嫂帮忙烧得火,整个过程看下来,后面的人多多少少是掌握了些火候。相较来说,顾云郎是最好的那一个。   “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可不是,他们这最好的孛娄,在我们村看来,根本就不算啥。”   “要我说啊,就是他们乱和死人抢人,所以才得这个下场。”陈翠耐不住性子开始挑事,阴阳怪气的内涵沈楠。   她最近听见上平村不少人说后悔听她的话,和顾家村断了联系,否则顾家村今日的富贵,他们多多少少也能沾上些边。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她方才分明听见有人骂她头发长,见识短,说他男人不担事,让一个女人骑到头上拉屎。   她嫁到上平村这么些年,因着村长夫人德玛名头,是处处受人爱戴,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的骂。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沈楠那个扫把星。   她看着沈楠笑了笑,继续阴阳怪气,“要我说啊,你们就该让顾老三她媳妇来试一试,她可是祭司嘴里的福星,想来福气定是最好的,到时候爆了孛娄你们抢一抢,也能沾沾她福气赶走自家的晦气,你们说是不是?” 第23章 “抢福了!”……   这话可就是捧杀了,若是沈楠爆不出好的孛娄来,那岂不是坐实了之前她说的顾母买通祭司的话。   到时候,怕她还会拿沈楠结过冥婚说事,说是她克了整个顾家村的气运。   顾家村人这段时间和沈楠接触的多了,都知道她是个啥样的人,而且自家能有现在生活,大多半都是因为她,听着陈翠这般阴阳怪气,心里自然是不得劲,尤其是顾母,恨不得冲过去撕了陈翠的嘴。   村祭这一日是十分忌讳生气的,若是谁在这天生了气发了火,这一年家里都会乌烟瘴气,纷争不断。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人家都快要骑到头上来了,谁还能惦记着这些,眼瞧顾五婶她们要开骂了,沈楠开了口。   “这位大娘这般说,莫不是也想要沾沾我的福气去去你满身的晦气?”   “呸,你才晦气。”陈翠啐了一口,冷笑着对沈楠翻了个白眼,“就你那福气,我可不敢沾。”   “是吗?”沈楠冲她笑了笑,也不恼,转头对顾福道:“村长叔,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照做,是不是有点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顾福看着她脸上那狡黠的笑,便知道她这是怀着什么鬼呢。捋了捋胡子,漫不经心道:“其实也没必要,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犯不着特地给她面子。”   “你……”陈翠气结,指着顾福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翠的男人是村长,所以在村里众人向来敬着她,出了村,别人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也会给她三分薄面。高傲了一辈子,顾福如今的这句犯不着,着实是有些下她的面子,尤其是是顾家村人那毫不掩饰的笑声。   但惦记着今日不能生气,她又不好发作,只得装着不在意,笑得比哭还难看。   见自己想要的目的达到了,沈楠抿唇轻笑,随即向顾三郎眨了眨眼,示意他跟自己过去。   女子的桃花眼里潋滟着一片笑意,眨眼睛的动作尽显俏皮,如今天气稍热了,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薄衣裙,在这荒芜的春日里如同一抹绿芽,细柳扶摇,愈发娇俏美艳。   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一时之间,看得也有些痴了。   “三郎哥,走啊。”沈楠见顾三郎迟迟没反应,又喊了一句。   “狐狸精。”陈翠被沈楠的笑晃了眼,回过神来低声嘟囔,却在对上顾三郎那骇人的眼神时,心下一惊。   这煞神一般的脸面,真是看一眼晚上就睡不着觉。   果然,扫把星就该配煞星,天生一对。   沈楠带着顾三郎也没回家,走了几步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让顾三郎把着风,自己从空间里取出了玉米和食用油。   爆孛娄,她今日就来给他们爆个爆米花瞧瞧。   顾三郎虽然已经知道沈楠能凭空取物,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神奇,这手不过就是随意放在个口袋里,这东西她就凭空出现了,而且明显要比那口袋大好几倍。   “好了,走吧,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福星。”   沈楠偏了偏头,那略显嘚瑟的小神情让顾三郎不由得勾了勾唇,随即去接过她手里的小布包和小袋子,“我来拿吧!”   沈楠楞了一下,闪过身摇了摇头,“不用了,又不重。”   顾三郎手接了个空,一时有些无措。   两人去的时间并不长,但众人也并未怀疑,陈翠还在等着看她笑话呢,看见她手里的东西,首先就笑出了声。   “哟,这是打算整一锅,以多充多啊!”   旁人爆孛娄都是一两把米,她倒好,拿着一小袋子来,足够有个一二斤,这是想从数量上取胜?   “到底如何,你看着便是。”沈楠瞅了她一眼,走到鏊子前,顾三郎默契配合,坐在一旁帮她烧火。   待锅七分热,沈楠往里头加了食用油和白砂糖进行搅拌,等到白糖炒出焦糖色,她把提前准备好的玉米粒放进去。   “哟,那是什么,没见过啊!”   “就是,瞧着颜色挺艳,长得还挺奇怪。”   他们种的稻米和小麦都是瘦长型的,沈楠拿出来的那玩意儿却是胖嘟嘟偏圆的。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着实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粮食啊。   “那玩意儿也是能吃的?”   “估计是能吧,你没闻见香味吗?”   各种惊讶讨论的声音传来,沈楠却丝毫未受到干扰,专心忙活着自己手里的事。   玉米受热后,开始爆开来,发出“噼啪”的声音,沈楠让顾三郎抽出两根柴,转为小火,盖上了立在一旁的草盖。   锅里的“噼啪”声不断,不一会儿,那草做的盖子便被顶开来,锅沿太浅,里面的爆米花太多,便一个劲儿地往外出溜,有不少都已经掉在了地上。   “抢福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的村民瞬间炸开了锅一哄而上,也顾不得那爆米花还烫手,抓着就往口袋里塞。而且自己抓一把还不够,还要给自家的小娃娃带一把。   因着分量多,各人两把之后鏊子里其实还剩了不少,可村里人也都晓得分寸,宁肯捡地下的,也不再沾鏊子里的分毫。   抢福胜在一个意头,可不能将人家给抢光了。   在场的顾家村人都嚼着香甜可口的爆米花,空气中尽是焦香味,他们一个个得意的看着陈翠,气得她连今日的忌讳都忘了,歇斯底里道“这不算,这……”   “你想说这不算顾家村自己种的粮食,所以这福气也做不得数?”沈楠适时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铁青的脸,勾了勾唇,“那我告诉你,这叫玉米,是顾家村马上要种的粮食。”   “不但有玉米,还有稻米,小麦,菜籽,这都是我相公从外面走商带回来的,都是高产量的作物。”   沈楠指了指鏊子里面金黄色的爆米花,“而那,就是天神的圣意。”   沈楠看着她气得脸红脖子粗,挑了挑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是她咄咄逼人,而是这陈翠欺人太甚,这顾家村和其他两个村闹成这样,她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还跑来冷嘲热讽,给她惯的。   “你们少得意,谁知道这东西能不能种,小心被她给骗了。”   众人此时哪里还管陈翠说什么,一个个围过来,将挡道的陈翠扒拉到一边,问沈楠说的这些东西。   这玉米方才已经见过了,也尝过了,稻米,小麦也是他们常种的作物,可这菜籽又是何物。   “这就是菜籽最终的状态。”沈楠拿起方才的小塑料袋子给他们看,里头是一些淡化色的液体残留,“菜籽油。”   “油?这是油?”顾福震惊,拨开众人挤进去,接过沈楠手中的袋子,沾了些里头的液体。   果然,滑滑的,润润的,跟水的感觉不一样。   他舔了舔,瞪大了眼睛他看向沈楠,“真是油。”   “是油。”沈楠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悉心给他解释,“这是植物油,与荤油不一样,是从地里种出来的。”   沈楠将手塞进口袋里,从空间里拿出一把菜籽给他看,“就是这种作物,将它炒熟了可以榨成油,而且它的生长周期短,一年能熟两茬呢。”   众人不知这生长周期是个什么玩意儿,可这一年两茬他们清楚,杭州府那一带的稻米就是一年两熟,但他们这边因着气候和位置原因,所有的作物都是一年一熟。   更何况,这可是油啊!   大顺朝食油,也多以荤油为主,倒是有胡麻油这一类的植物油,但能吃得起的人都是非富即贵。   若是他们种出来能榨油的作物……   “这东西,真能有油?”他们还是有点不相信。   “当然能,不但这菜籽能,这玉米也可以榨油呢。”沈楠不厌其烦地笑着给他们解释,顺便还告诉了他们种这些的注意事项。   “当真,那今年我家可得试试,阿楠,你家这菜籽多吗,能不能匀一点出来给我们试试?”有人厚着脸皮问。   “当然能,我相公带回来挺多的,到时候都匀你们一点。”沈楠豪气一应,随即转头看向顾三郎,“相公,可以不?”   顾三郎被沈楠叫相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真是头一回,尤其是这么多人同时看着他,他不由觉得自己耳朵有些烧得慌。   “你,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问我。”   “哦~”   村里那些没娶媳妇的毛头小子一听顾三郎这样说,开始起哄,“三郎哥,没想到你还怕媳妇儿啊!”   “嫂子说啥便是啥,你这也太没存在感了。”   “就是,就是,怕媳妇,耙耳朵。”   少年们虽然吵嚷但都没什么坏心眼儿,顾三郎被他们调侃的有些不好意思,可心里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工具人。   她连忙都不肯让他帮,肯定是没把他当相公的。而且,他这个样子,如何配不上这般明媚炽烈的她。   “呵!”顾三郎自嘲一笑,硬生生将刚刚生出的旖旎情思给斩断了。   一群人吵吵闹闹,热闹至极,反倒是特意来找茬儿的陈翠没了存在感,这会儿没人搭理她了,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至于沈楠说的什么榨油两熟,她是一个字眼儿也不信。   若真有这么好的东西,咋就让他俩给发现了,也就是顾家村的那些人蠢,看不清这是那个女人的诡计,想骗他们种别的东西,好坏了收成。   一个个现在高兴,以后有的是他们哭的时候。   走着瞧! 第24章 “哟,阿楠这是喝……   按照惯例,村祭这一天是不能做活的,早上祭祀,下午村里人要聚集在一块儿分食三牲。   以往三个村合办,僧多肉少,三牲最终都是被拿去换钱算作下一年村祭的定银,这么多年来,众人从都没吃着过肉。   可今年不一样了,顾家村自己办自己的,眼见着日子好了,也不用这般扣扣巴巴,卖三牲去换钱了。   祠堂的前面摆了好些桌子,男男女女分桌而坐,各自聊天打趣。早上用来爆孛娄的鏊子已经拿下去了,现在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炖的是猪头和鸡肉,旁边还放着个小炉子,是顾母从家里拿来的,上头的锅子里煮着羊头。   炖猪头的底汤也是顾家的,如今天气不算热,卤肉汤上头有那层油密封着也没坏,味道香浓,用来炖猪头最好。   肉的味道顺着热气飘出来,空气中尽是肉香气,小孩子在旁边的空地上捉迷藏,只要静静听哪里有吸气的声音,过去准能抓着人。   女人们这边虽然热闹,但却时时在注意着火。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村长婶撸起袖子,拿着两个大笊篱将切成两半的猪头和鸡捞出来。   稍稍放凉后,将猪头肉切成薄片,配上一碗蘸料,给各个桌子上都上了一盘。   羊头是清煮的,趁热脱了骨,混合着卤好的鸡,切成块,错开摆到一个盘子里,红白相间的,看着还挺好看。   当然,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她们还煮了土豆和红薯,烀了白菜,拌了萝卜丝,反正每个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   村里人都吃了午饭,自然是吃不多,饭过三巡,村长拿出了他珍藏多年舍不得喝的老酒。   “老嫂子啊,这第一杯酒,我敬你。”   酒杯里倒得满满的,村长的孙子顾海端着酒盘子,恭恭敬敬地将其递给顾母。   “他叔啊,你这是干啥?”顾母这般说着,也还是站起身,端着酒杯,敬向村长。   “这第一杯酒,我敬嫂子你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因着你们,我顾家村才能有这般富贵。”   他们如今的生活,在沈楠这个现代人看来还是穷,可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质的飞跃。   去年是因为顾三郎收了他们的皮子,他们才有钱过个好年,而如今,他又解决了他们的种子问题。   三郎说了,今春把种子借给他们下种,秋收后,他们按借他们的量照数还了就是。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万一收成不行,可能村民还会怪种子不好,顾母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不可能不懂,可她还是让三郎干了。   这说明啥,说明她想着村里,想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是啊婶子(嫂子),这第一杯酒,合该得敬你。”众人以水代酒,端起碗来应和着顾福。   “好,那我就喝了。”   顾母见众人这般真诚,自知推辞不得,倾杯将酒撒了一半到地上,算是敬祖宗,剩下的,她仰头一饮而尽。   村长紧随其后,然后,他将杯子放进盘里,顾海又满上,跟着他爷去了他三叔跟前。   “三郎啊,这第二杯酒,叔敬你。”   顾三郎是男人,村长也不必巴巴地解释,看他端起酒杯,上前碰了一个,“干。”   千言万语,全在酒里。   这村长要敬的第三个人,自然就是沈楠。   “村长叔,这杯我敬你,谢谢你当时顶着压力,将我给留下来。”   沈楠说的,是顾福偷换竹签的事。   “也亏得把你留下来了。”顾福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随即在沈楠的杯上一碰,“这杯,也该是敬你。”   现在这村里各家使得银钱,那可都是家里的女人们跟着沈楠做珠花赚来的。   沈楠是会喝酒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常去应酬,红的白的都喝过,所以她习惯性得将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几乎是一滴不剩。   烈酒入喉,沈楠被辣的喉咙发痛,顾母看她眼里见了泪,笑着拿起水碗递给她。   “我原以为你会让三郎代喝或者抿一口就行的。”顾大嫂扶着她坐下,“怎么样,头晕不晕。”   “不晕。”沈楠摇了摇头。   一杯白酒而已,以她的酒量,都不够瞧的。   村长拿着那半坛子酒,寻着各种理由,几乎将村里的人敬了个遍,眼见只剩最后两杯了,没人可敬,他就非要和村里的那头老黄牛喝。   “来,老伙计,我敬你。”   老黄牛见他递了东西过来,低头嗅了嗅鼻子,偏着头走远了。   “你居然不喝,这可是我儿结婚时我偷藏的好酒,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抿一口,抿了都十来年了。” 顾福气恼地站起身来,指着老牛大骂,老牛回过头看他一眼,“哞”了一声。   “哈哈哈哈!”村里的人看着这一幕,笑得肚子都疼了,村长的儿子顾齐和他娘见村长喝醉了,上前掺着他就要往家走。   “老头子,你喝醉了,快,进屋去睡一会儿。”   “我不去。”顾福一把扒拉开他娘俩,大声道:“我顾家的儿郎出息了,我老顾家要起来了,我开心,我不睡。”   “我不睡。”顾福又重复了一遍,踉踉跄跄去找老黄牛,然后“吧唧”一下摔倒在老牛的麦草上,半天没了动静。   “老头子你没事吧!”   顾齐和他娘急忙跑上前去,然后就听见顾福那如雷的鼾声。   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个老不死的你吓死我了。”村长媳妇踢了村长一脚,随即让顾齐背着村长回家去。   “我去将他送回去,你们接着吃,接着乐哈!”   一点欢乐的小插曲更是提起了众人的兴致,村长走后,气氛是越发好了,整个祠堂门口闹哄哄的,估计在村口都能听见。   顾三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觉得很是新颖,村里人知道他曾经伤到了脑袋,许多事不记得了,所以特意照顾着他,说些他幼时上山掏鸟,下河抓的趣事。   他也不嫌他们话多,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楚暮还掺和几句,年轻人的笑声响彻整个村子。   “三哥,你看……”楚暮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扯了扯顾三郎的袖子,“三嫂好像醉了。”   顾三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沈楠小脸红红,规规矩矩地蹲在板凳上,两只手拄在膝盖上捧着脸,看着众人傻乐。   “我还以为她酒量很好呢,方才那酒喝得叫一个豪爽,连我都自愧不如。”这话听着颇有些阴阳怪气,顾三郎起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朝着沈楠走去。   楚暮:“……”实话都不让说了吗?   眼前一片阴影落下,沈楠迷迷瞪瞪地抬头,就看见顾三郎那张俊脸。   “嘿嘿。”她冲着他傻笑。   “起来,跟我回家去。”   顾三郎这话说的无波无澜,听着像是在和陌生人搭话,沈楠虽然醉了,但话音还是能听来的。   “不回。”想起下午他的态度,沈楠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   醉酒了,她原本温润的声音更显软糯,孩子气的举动更是让顾三郎心头一软,早前被他掰断的情丝硬生生地合二为一,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为什么不回?”   “你凶我。”沈楠又回头看他,“你是坏人,我才不要跟你回去。”   “我没凶你,我只是好好在和你说话。”顾三郎承认自己方才的语气确实不算和善,但也绝对没有到凶她的地步,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所以觉得有些别扭而已。   “你凶了。”沈楠嘟着嘴,执拗道。   “我真没有,是你喝醉听错了,我只是很平常的语气。”   顾三郎再次解释,一旁观望的楚暮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三哥,你确定你要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哟,阿楠这是喝醉了。”顾大嫂适时过来,见沈楠脸蛋红红,双眼迷离,问顾三郎,“咋不带她回家去?”   “她……”   “嫂子,他刚才凶我!”沈楠打断了顾三郎的话,拽着顾大嫂的衣角,仰头可怜兮兮地告状。   “我没有。”顾三郎急忙解释。   “你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快先抱她回去,娘在那边呢,我等会儿就回去。”顾大嫂失笑。   “抱。”话音刚落,沈楠便张开双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三郎,软软糯糯地出声,“快点儿。”   “呵!”看她喝醉居然这般可爱,顾大嫂不由得笑出了声,揪了揪她红红的脸蛋。   “好了快回去吧,喝醉了吹风可不好。”她对顾三郎说。   见她那般执着地要他抱,顾三郎无法,只得俯身将她抱起来,醉兮兮的人一感受到高度,立马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女子身体柔弱无骨,滑腻的小臂紧挨着他的脖子,鼻尖也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顾三郎只觉一阵心神荡漾,不由得头往后仰,想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你嫌弃我。”沈楠眼尖地瞧见他这小动作,挣扎着要下来。   “别闹。”顾三郎怕她摔下来,手底下又抱紧了几分。   “你嫌弃我。”沈楠下不去,只能踢踏着双脚,“你还凶我,你今日还不理我。”   想起下午的时候顾三郎数次躲开她的眼神,她心中一酸。   温热的气息混着酒的味道喷洒在脸上,顾三郎低头,看见她双澄澈明朗的桃花眼中自己的倒影,呼吸一滞。   “你说话。”沈楠在他怀里动了动。   “没什么好说的”心里乱得很,顾三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你别在乱动,不然我丢你下去。”   “我就不,你都不告诉我你今日为何不理我?”   桑榆的意思是,你都不听我的,我为啥要听你的。   顾三郎被她蹭得一身火气,看着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嫣红小嘴,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第25章 “这样的你,耀眼……   好不容易将这醉鬼弄回了家,顾三郎将她抱进屋放到床上,在一旁做珠花的顾小荞见沈楠喝醉了,立马起身去打热水。   “哥,热水来了,你给嫂子擦下脸,我去煮醒酒汤。” 将水盆放下,顾小荞便转身出了门,完全没看见顾三郎此时被沈楠扯着袖子不撒手。   “松手。”顾三郎冷眼看着她。   “不松,你都没告诉我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一个多月的相处下来,沈楠觉得顾三郎其实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她在现代连恋爱都没谈过,所以她不知道对顾三郎的那种感觉是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他很好,想和他一辈子。   却不想,她刚想迈出这一步,他今日就忽然对她冷冷的。这让她很受挫,也着实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顾三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嗯。”沈楠使劲儿点头。   “那你先撒手,我给你擦脸。”   “我不。”   看她这般赖皮,顾三郎无奈,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单手弄干水盆里的布巾给她擦脸。   “你说嘛!”雪白的布巾下,女子小脸绯红,那双澄澈的桃花眼如同一汪清水,荡涤着顾三郎的心。   他抬手,用布巾盖上那双惑人心魄的眼睛。   “我不知该如何与你相处。”   “嗯?”沈楠偏了偏头躲开布巾,灵动的眼神似是在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怀着她喝醉了,醒来或许什么都不记得的心思,顾三郎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神颇有些肆无忌惮。   “这样的你,耀眼地让我不敢靠近。”   他是天煞孤星,出生时母亲就死了,父亲为了活命,将他下放,送到别处去养,从小到大,和他沾亲带故的人似乎都没好下场,或死或伤,所以他真的怕,怕她会受到伤害。   “况且,你不是不喜欢父母包办的婚姻吗?”   他似乎是在回答沈楠,亦或者是在说服自己。   包办婚姻这个词,他是听沈楠说的,她说在她们那个地方,女子到二十多岁才会被催婚,顾小荞只有十七岁,根本不用着急。   她还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要自己去追寻喜欢的人,包办婚姻是不会幸福的,她不喜欢。   他们这样,可不就是包办式婚姻。   等了良久没有等到她的回应,顾三郎心荡到了谷底,缓缓回头,才发现沈楠早已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还真是个小混蛋。”听着她平稳的呼吸,顾三郎失笑。将他的真心话骗了出来,她倒是呼呼大睡。   起身帮她掩好被子,他正欲出门,抬眼却发现顾小荞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口,看见他,讪讪地叫了声“三哥。”   “不管你听见了什么,都别告诉她。”顾三郎叮嘱道。他不知道顾小荞听见了多少,但他不想给她造成困扰。   今日这话,他只有勇气说这一次。   “放心吧哥,我保证不说。”顾小荞举着手指发誓。她不知道三哥好端端地为啥要说三嫂是混蛋,但这种骂人的话,她铁定不会说给三嫂听的。   万一三嫂生气了咋办?   顾三郎看她乖巧的样子,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沈楠再醒来的时候,感觉头痛的快要爆炸了。   抬眼看了看外头,漆黑一片,她知道,自己铁定是喝醉了。   她倒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酒,也低估了原主的这具身子,虽然她酒量好,可原主不会喝酒啊。   缓缓坐起身靠在床头,她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   顾小荞本就还没睡熟,被她的动静一闹也醒了,她揉着眼睛转头,见沈楠半靠在床上。   “嫂子,你醒了。”她回身,摸索着去拿起床边的醒酒汤,却发现已经凉了。   “我去热一热。”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沈楠拉住了。   “不用了,我喝了就行。”   沈楠接过她手里的碗,“咣叽咣叽”两口喝完,然后又摸索着将碗放在床边的安全位置。   “荞荞。”沈楠滑进被子,往顾小荞身边凑了凑,“我喝醉后有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她依稀记得自己喝醉之后,好像对着顾三郎无理取闹来着,可那记忆模糊地很,她一时也吃不准究竟是真还是梦。   “我不知道啊,是三哥抱你回来的,我去熬了醒酒汤,再回来你已经睡着了。”   “那你三哥呢,他有没有说什么话?”   “这样的你,耀眼地让我不敢靠近。”这句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脑海,一遍又一遍。   男人的声音似乎带着些许哀伤与卑微,这让沈楠不敢相信这是顾三郎的语气,可偏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说这句话时的认真神情。   “没有。”顾小荞想起顾三郎的叮嘱,下意识的否认,但眼神却不由得开始乱飘。   今日虽然是半月,但或许是天气好的缘故,外面格外的亮,映得屋里也亮。沈楠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顾小荞的表情被她尽收眼底。   那明显就是心虚。   看来顾三郎是真的说了这话,只收叮嘱顾小荞不许告诉她。   “嫂子,你在想什么?”顾小荞见沈楠忽然不说话了,顿时有些心慌。   难道三嫂听见三哥骂她了,觉得她说谎,所以不想和她说话了。   “没什么,在想些事情。”沈楠拍了拍她的后背,“很晚了,早点睡吧!”   酒醉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沈楠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顾三郎为何要说这话,浓浓的困意袭来,在顾小荞没睡着的时候,她第二次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沈楠不出意外地又起迟了。   顾小荞已经帮她打好了洗脸水,沈楠洗漱完毕,推门出去就见顾三郎和顾云郎在院里侍弄犁杖。   马上就要春种了,这犁杖半年多没用,有些地方已经松动了,需要修修。   “早啊大哥,三郎哥!”沈楠如往常一样对着她们亮出自己标准的八颗牙的微笑。   “早。”顾云郎对她笑了笑。   沈楠看向顾三郎,却发现对方神色如常。   方才洗脸的时候她已经想通了,既然不知道顾三郎为何说这句话,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免得两人见了面尴尬。   而顾三郎这坦然的样子,明显也是不想承认。   在沈楠打量顾三郎的间隙,顾三郎也在观察着她的表情。   而看她那样子他就知道,她肯定是啥都不记得了。   说来也奇怪,自己明明期盼着她什么也不记得,如今终于如愿了,他又觉得有些失望。   “家里来人了吗?”一声小娃娃的哭声吸引了沈楠的注意,随即她便听见一个陌生的女声在说话。   “是你大嫂娘家的弟媳,说是趁着这几日有时间,来看看她。”   顾云郎说话其实说了一半,顾大嫂娘家的弟媳今日来,一方面是来看顾大嫂的,另一方面,则是来给顾大嫂撑腰的。   春集时,沈楠和顾小荞卖吃食被顾大嫂她们村子里的人看见了,回去便告诉了她娘家,说是顾家老三娶媳妇了,能自个儿摆摊卖吃食,应该是个不好惹的。   顾大嫂不算是个厉害人,她弟孙山怕她受欺负,所以特意让她媳妇找了个时间来一趟,算是给顾大嫂撑腰。   “那我去看看。”家里这还是第一次来亲戚,沈楠有些新奇。   房门没关,沈楠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在屋里头抱着孩子奶的顾大嫂的弟媳杜鹃。   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穿着一身极大的棉袄,巴掌大的脸上一双星眸,许是经历地多了,略显浑浊。   此时她正低眉看着怀中的孩子,脸上带着笑和顾大嫂她们说话。   “阿楠醒了,头疼不疼,要不要我去再给你熬完醒酒汤。”顾母首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楠,笑着走过来问。   “不用了娘,我头已经不疼了。”沈楠笑了笑,随即看向里头的人,“听大哥说大嫂的娘家来人了,我来看看。”   见杜鹃看过来,沈楠笑着向她点点头,“嫂子。”   “嗯。”杜鹃也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回应她。   她方才已经听大姐说过了,她这个妯娌是个好的,并没有因为自己有些本事便在家里拿乔欺负人,而且顾家现在的情况好了也并未薄待了大姐,看她这几日,比起过年那时候也是丰腴了不少。   “那你们年轻人聊着,我去帮着小荞做饭。”   “娘,你和嫂子她们聊吧,我去厨房看看。”她和杜鹃并不熟,坐着也不知聊些什么,与其大眼瞪小眼,她还不如去厨房帮荞荞。   家里早饭还没做,顾母的意思是直接做点好的,早中饭一起吃。   沈楠到了厨房,见顾小荞已经蒸了米饭,做了红烧肉。   她这红烧肉可是得了沈楠的真传的,无论从色泽,口感还是味道,都与沈楠相差无几。   “娘说让我再炒个土豆丝,煳个红薯。”   “行,我帮你。”沈楠撸了撸袖子,上手去帮她切土豆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沈楠也是从顾小荞的嘴里知道,杜鹃家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杜鹃和孙山成婚也有五年了,总共三个孩子,大女儿今年已经四岁了,小女儿三岁,如今她怀里抱的是老三,是个儿子。   顾大嫂她爹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在喝药,小两口驮着三个孩子还要照顾一个老人,也着实是不容易。   “嫂子你不知道,杜鹃嫂子看着笑嘻嘻的,但人可不好惹呢。”顾小荞想起之前她骂人时的厉害,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骂起人来嗓门又大声音又尖,连我娘都甘拜下风呢。”   “是吗?”沈楠听她说的这样玄乎,跟着笑了笑,“若真是这样,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第26章 (一更)   煳土豆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出锅,厨房里暂时无事,沈楠便和顾小荞去外头和顾母她们说了会儿话。   杜鹃在家带孩子本就累,再加上今日赶路早起也是辛苦,见她满脸倦意,顾母便让她趁着孩子睡着去她房里眯会儿。   几人都在院中晒太阳闲聊天,沈楠见顾三郎他们侍弄的犁铧,突然起了兴趣。   “大哥,咱们种地,一直用得都是这种犁吗?”她指着那长直的犁辕,回忆着自己上高中时历史课上学到的曲辕犁。   她记着老师说过,曲辕犁犁辕短曲,犁头装有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她还在书上看过图,好似跟眼前这个不太一样。   “都是这种,咱家这犁铧用的年陈长了,那犁头都磨秃了,犁杖(犁辕)也换了好几个,可能看着跟新的不太像。”   大顺朝用的都是这种直辕犁,这么多年并没有什么新的犁铧出现过。   顾三郎看沈楠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她肯定有什么新点子,“你是有什么新想法吗?”   “嗯?”正在沉思中的沈楠回过神来,转头去看他。   那双清润如水的眸子,瞬间就让顾三郎想起了昨晚她那无赖的样子。   罢了,人家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一个大男人还耿耿于怀,扭扭捏捏的。   顾三郎在心里将自己吐槽了一番,紧了紧喉头,接着道:“我是问你,对这犁铧有什么想法吗?”   沈楠点了点头,根据自己脑中的图片,活灵活现地将曲辕犁描绘了一番。   “ 明白了吗?” 沈楠兴高采烈地抬头,对上的就是四人一脸懵逼的表情。   “阿楠,你这说得是啥,哪里曲,哪里短啊,还有,这犁头如果真能转,那还能下地吗?” 顾大嫂这是问出了几人共同的心声,沈楠见顾母和顾云郎也是只点头,倒是顾三郎,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见他们都没听懂,沈楠招呼了在一旁和半夏玩的忍冬,让他拿一根棍子过来。   泥地皮,画画倒是方便,只是沈楠自己的灵魂画技,让她自个儿看着都有些羞愧。   “这下呢?”   “好像知道了点。” 顾云郎偏着头,盯着地上说。   他到底对这方面比较熟悉,结合沈楠方才的叙述,倒是多多少少看出了些苗头。   “这个地方是不是多了些东西?”顾三郎瞧着地上的画,心里大抵有了个形象。只是他不明白,这曲辕犁的犁辕上头,似乎比原先地多了些东西。   “是,这个叫……”沈楠挠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东西叫什么名字,“哎呀我忘了,反正这个地方有个可以推动的东西,可以控制犁头入地的深浅。”   “还能控制深浅?”听顾云郎惊呼的声音,沈楠就能知道这东西究竟有多神奇。   “呀,这耕地不都是用手掌握着力度吗,还能用个小物件控制?”顾母也觉得神奇,她种了一辈子的田了,年轻的时候自己也试着耕过地,知道把握力度是多难的事儿。   这若是真的能用一个物件儿控制,那人岂不是能轻松许多。   “三郎哥,你是不是有想法了?”沈楠见顾三郎良久沉默不说话,开口问道。   偏偏小九这时候是只兔子,不然的话,直接让它画一张多省事。   “好像可以描摹出来,就是不知道对不对?”   “没事,不对咱们再试着改呗,反正……”   “哟,都在家呢!”沈楠话还没说完,大门就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女人,满脸堆着笑,手里还拎着一条猪肉,目测有一斤左右。   女人进门后,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了沈楠好半晌,才酸溜溜地道:“这就是三郎娶得新媳妇儿,长得倒是漂亮。”   “李氏?你来干什么?”顾母语带不善,沈楠这才发现,方才那祥和的气氛,此时早已荡然无存。   顾母脸上带着怒意,顾小荞眼睛都红了,原本还在院子里闹着玩儿的两个小的,此时也停了下来,跑到他爹跟前,一人一条腿的倚着。   “你出去,我家不欢迎你。”   “阿兰(顾母)你这是干啥,我们做不成亲家,到底还是邻居不是,怎么看见我就跟看见仇人似的。”李氏似乎一点都不在乎顾母的不客气,脸上带着笑,提溜了下手里的肉。   “我这昨日早上才和财生从县里回来,也没备什么好礼,就切了两斤肉来了,你说今年一个冬天没见,我倒挺想你的。”   她嘴上这般说着,但实则看着顾母一家人穿得崭新崭新的,心里很是嫉妒。   听她家那口子说,顾家村今年起来了,她还不信,谁知今日一进村,见到的人穿得全是新衣,这倒也就罢了,还有人讽刺她瞎了眼,一下退了两门好亲事,以后怕是要肠子悔青。   嘁,穿两身新衣服就是富贵了,那她还天天吃肉呢,岂不就是成仙了?   所以她才特意拿了一条肉来看他们,目的就是来看笑话的。   这顿顿清汤寡水的,看见肉,怕是口水都要流成河了吧!   笑着抬头,却没有如愿地看见他们咽口水,她嗤笑着,倒是装得挺好,她又低头去看两个孩子,结果两人连看都没看一眼。   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她拿的肉。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没人请她进去坐,也没人搭理她,李氏还等着看她们笑话呢,自然不可能离开,见她们院子里有个像房子一样的透明棚子,她两步上前,掀了开来。   “这是什么?”她伸头进去看,里头打眼的全是青菜,还有那漏了半个脑袋,看着憨头憨脑的白萝卜。棚子的四周,不知种的是什么,绿绿的叶子下,结着一颗颗果实,有红有绿,看着就很有食欲。   这个棚子是沈楠让搭得暖棚,用得是上次盖土豆保暖的塑料,里头种了各种青菜,萝卜还有草莓,再过一两日就能吃了。   “你们怎么会有……”李氏似乎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蔬菜,这三月份,云阳府这个地界怎么可能种得活蔬菜。   云阳府地处北方,一到冬天,就靠着夏日里晒得干菜,秋日里屯得萝卜白菜过日子,那些酒楼和达官贵人家倒是吃青菜,但那也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得不少银子。   上次她去酒楼,一盘炒青菜要了她五十多文钱,比肉还贵,可把她心疼坏了。   “这可是青菜,外面卖得贵着呢,就凭你们也能种出来?”   “这有啥不可能的,离了你们家,日子自然就过得好了。”杜鹃抱着孩子出来,瞪了她一眼。   “缺德事做尽还敢跑到别人家里耀武扬威,也就是大娘一家子性子好,要是换作是我,看我不抽死你。”   顾小荞被退婚那日,杜鹃也在场,李氏那绝情的嘴脸,她自然是看在眼里。都是女人,对顾小荞,她感同身受,所以对李氏也没了好脸色。   “你个小泼皮怎么说话呢。”听见她那句缺德事做尽,李氏的笑也装不下去了。要不是自己此时人少,她铁定是要上去撕烂这小娘皮的嘴的。   “咋说话的,咋的,你都做了还怕人说啊。”杜鹃掂了掂怀里的儿子,轻蔑一笑,“拿着这么点肉也好意思往别人家跑,是觉得人家差你这点吃食,看你拿着肉来便会对你感恩戴德?”   见李氏目光一凛,杜鹃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把年纪了,想事不要那么简单,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你若是上赶着,我们也绝不会手软。”   李氏自女儿怀孕,借着照看的名义进了师爷府,便处处被人讨好的,哪里被被人这般阴阳怪气过,听杜鹃这般,她气得都快要炸了。   只可惜她在县里这两年,她女婿一直嫌弃她们母女粗俗,为了讨好姑爷,她改了好多,曾经也是舌战群雄的人,此时一个脏字都说不出来,反倒学会了她女儿哄她女婿的那一套。   “阿兰,我好心来看你,你就任由她这么说我?这远亲还不如近邻,咱们好歹有几十年的情意在呢,我还是个长辈,她一个外来的,凭啥作威作福?”   “咋不能,退婚那日我家那口子就说了,咱们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你自己跑上来找骂,还怪我们不好?”   “就是,自己脸大如锅底,就别怪别人说你,你今个儿啥来意自己难道不清楚?”   两人一唱一和,李氏气得脸都绿了,几次想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他们脸上,可又舍不得,怒瞪这他们半晌,她厉声道:“老死不相往来就老死不相往来,就你们这穷逼劲儿,我沾了都嫌晦气。”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   “慢点关门,若是弄坏了,你可得赔。”   “赔就赔,差你那点银子。”李氏嘴硬着,出门时手底下却是轻了又轻,生怕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门塌了,她被讹上。   “嘁,怂货。”杜鹃冷哼,她要是用点力,她倒是还能佩服她的硬气。   沈楠看着那个还没她高的女子,心中不可谓不佩服,嘴实在是太厉害了,还有她怀里那个小娃娃,他娘那么大声音都没被吓哭。   杜鹃看沈楠盯着她看,笑了笑,脸上略有些不好意思,“他这是习惯了。”   饭桌上,顾母又讲起了以前的事,顾家和段家从前那也是极好的,两家男人亲如兄弟,只是后来段家有了钱,人慢慢就变了。   倒是她家那个老头子是好的,只可惜耳根子软,管不了事。   话题似乎稍显承重,顾母也反应过来,笑着将这件事揭过去。   “不说这些了,杜鹃说她这次来啊,其实是有事要求你们呢。”   “啥事啊!”见她拐了话题,沈楠也跟着应和。   “就是……”杜鹃抿着唇,似乎有些不好开口,“想请你们给小顺儿取个大名。”   本来农村的孩子,随便取个山啊,树啊,根的就行,可顾家这两个孩子改名一个叫忍冬一个叫半夏,既好听又有寓意,她是着实羡慕。所以这次来,一方面是为了顾大嫂,另一方面,她也是为了儿子。   “你个三郎都识字,就给取一个呗,还有她家两个妮子,这么大了还大丫二丫的叫着,也怪不好听的。”   沈楠见顾母这般热心为孩子取名字,心想她咋不给顾家两兄弟改改名呢。一个叫云郎,一个叫三郎,也是敷衍地可以。   “就叫孙康安吧,健康的康,平安的安。”顾三郎沉吟片刻,开口道。   小名叫小顺儿,大名叫孙康安,倒是很配。   “至于两个小丫头,就叫孙乐礼和孙乐仪吧,希望她们快快乐乐的。”   “好听。”杜鹃笑着掂了掂怀里的孩子,“听见了吗小顺儿,以后你就叫孙康安了。”   小娃娃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咧着没有牙的嘴,咯咯地笑。   早中饭过后,杜鹃又稍稍逗留了会儿便回去了,想着她是一个人来的,还抱着个孩子,顾母也没给她带东西,只是嘱咐她明日一定要让顾大嫂他弟来拉粮食。   孙家日子不好过,他们能帮一把是一把。   下午,顾云郎被村长叫去议事了。顾三郎叫了楚暮来,两人也不知在他屋里捣鼓啥呢,一下午没个人影儿。沈楠闲来无事,便从空间里买了些扭扭棒,教着顾母和顾大嫂做绒花。 第27章 (二更)   次日清晨,沈楠感觉到顾小荞起床后,自己稍稍迷瞪了一会儿也就跟着起了。   洗漱完毕出去倒水,沈楠刚开门,就见顾三郎直愣愣地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还眼睛一亮。   “你干嘛?”沈楠一手端着水盆,一手扶着胸口。要不是她方才反应迅速,这一盆洗脸水就倒他身上了。   “你看看,是这样吗?” 顾三郎兴奋地拿了一张纸给他,沈楠就着他的手看,见上面画得是她昨日说的曲辕犁,只是要比她画得要精致,细节方面也更详细。   “你昨天下午和楚暮待在房里,就是在研究这个?”沈楠瞪大了眼睛,这是多有毅力啊。   顾三郎倒是没应他,只是又问了一句,“跟你说的一样吗?”   “你等等哈,我先倒个水。”   “我去倒。”不等沈楠发话,男人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盆就往门外走。   看着空空的手,沈楠愣了一下,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手里的纸。这玩意儿精细到这个地步,她自然看不出什么,只能让小九来看。   “差不多,只是数据有点问题。”小九仔细端详了一番,运用自己的算法,将其进行了重新计算。   “确定吗?”沈楠见那数据与顾三郎的相差甚大,有些不确定。   “当然。”小九扯了一堆重力,阻力,摩擦力之类的物理知识,听得沈楠头都要大了。   “哎呀你快消停一会儿吧!”沈楠无奈得吼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方才太专注,都不知道顾三郎啥时候站在自己的跟前了。   “怎么了,问题很大吗?”顾三郎以为是自己弄出来的东西太糟糕了她才会这般说,稍稍有些忐忑。   “没有,挺好的。”沈楠屏蔽了小九的碎碎念,扯出一抹笑来,“只是有些数据不太对,可能得稍微改一下。”   “我房里有笔,去我那儿改吧!”   楚暮过来吃早饭的时候,就看见沈楠在顾三郎的房里,虽然门大开着,但沈楠站在书桌前,顾三郎在她身后,两人挨的很近,固然没什么逾矩的行为,但两人时不时低头讨论两句,气氛融洽却还是稍显暧昧。   想着顾三郎这个木头脑袋终于开窍了,楚暮纵然很想进去看看昨日一下午的成果,但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转头去逗院里的两个小孩儿玩。   吃过早饭,顾三郎和顾云郎以及楚暮便开始计划着做个曲辕犁的成品出来,这样才能明白哪里还有问题。   沈楠和顾母她们帮不上忙,依旧是在屋里做绒花,明日就是交货的日子,她想着多做几个,到时候看金玉阁收不收。   这绒花的材料主要是扭扭棒,都是成品,做起来也不费事,几乎就是一挽一扎,主要看的还是你怎么组合,想做成什么样式。   期间有村里的女人们来送珠花,看见她们做的东西,还很是惊奇了一番,问这东西沈楠打不打算租出去做。   男人们那边此时也很热闹,本来他们四处借刨子,锯子就吸引了一部分人,后来女人们来听说她们在做新的犁铧,回去给家里的那口子一说,又来了不少。所以原本三个人的活计,这下彻底半个村子的人都参加了。   就连顾大嫂他弟,一来也是加入到了里面,他会做木工活,所以对这方面很是了解。   而沈楠这才有机会见识一下什么叫“木直中绳,輮以为轮。”,见识了下古代人民的智慧。   经过多次的尝试和修改,这曲辕犁总算是做成了一个,下地去试,也正如沈楠所言,只要调整犁评,就能控制犁头入地的深浅。   有了如此方便的犁铧,村里人自然是抛弃了原本的老犁,纷纷做起了新犁,如今家里有了进账,他们还要买一个新的犁头。   其他两个村的人见顾家村这般忙活,也是坐不住了,纷纷腆着脸问能不能帮他们也做一个,他们给银子也行。   至于那种子,他们也想要,哪怕沈楠开出了收获后要他们粮食两成的条件,他们也忙不迭地答应了。   没办法,她不是圣母,这些人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就算是受人蒙骗,那也是他们自己做的错事,她都帮他们提高产量了,多要些粮食怎么了。   陈翠听说村里人瞒着她们两口子去顾家村借了麦种,气得肺都要炸了,“她们说能提高产量你们就去借了,那人家说屎是香的你们是不是还要去尝尝,敢舔扫把星的肥屁股,一群没骨气的东西,我看你们好日子是过腻了。”   然而她的话现在根本没人听,要不是看在他是村长的媳妇,是个女人的份上,他们都要冲上去打她了。   如果不是她在村里道三论四,害得他们和顾家村割裂,人三郎媳妇能把价格提上去吗,而且,他们那次得的土豆和红薯,说不定还能分他们一点。   他们可尝了,那味道,好吃着呢。   陈翠骂骂咧咧了几天,没顶什么用,倒是把自己气得病倒了,而且看村民们那个样子,她也不敢在骂了。她家男人虽是个村长,但又是个没注意的,所以此时的上平村,有村长就跟没有一样。   到三月中下旬,地几乎都解冻了,村民们也开始耕地,打算下种。   沈楠也是这才注意到,顾家村只有六头牛,但是却有五十多户人家。   从种子下到地里,要经历耕地,磨地,再次耕地下种三个环节,现代都是机器耕种,倒是花不了多少时日,可在这古代……   就算曲辕犁提高了耕种效率,可还是不足以抵除耕种工具少带来的时长问题。   “其实倒可以去镇上的陈地主家租牛,只是他家地多,等他自家种完,怕是也要半个月到二十天。”   “二十天?”沈楠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这春种都是争分夺秒的,二十天的时间,怕是最早种的麦子都要发芽了吧。   “就不能再买头牛吗?”她问。   “这牛都是要从官府买的,如今是春天,要到了秋天才有卖的。”顾云郎解释道。   “那就没有私人卖的牛吗?”这古代连人牙子都有,难道还没个牛贩子?   “有倒是有,但是这样买的牛,官府不承认,是不给在册登记的。”没有登记在册的牛,若是被官府的人发现了,不但牛被没收,牛的主人也要去劳里吃几天牢饭。   “原来还得给牛上户口。”沈楠听了顾云郎的话,一下犯了愁。   她之前又是散土豆,又是做曲辕犁倒是攒了不少积分,足够换几头牛的,可是这样的牛没法上户口,她也没法拿出来啊!   见沈楠一副难办的样子,等顾母她们都散去后,顾三郎忽然开了口,“你若是在想在册登记的事,我有办法。”   见沈楠转头看他,他接着道:“我在府衙有认识的人。”   “当真?”沈楠惊喜不已。   “嗯。”顾三郎点头,“之前在军营里认识的,他现在在府衙当主簿,说不定能帮上忙。”   “那咱们明日就去,牛的事情交给我。”   去云阳府城和白虎县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路程都差不多远。   顾家人只知道沈楠是受过观音的点化,并不知道她是个穿越者,所以听说她俩要去买牛,也是拿出了全部的家底。   这牛本就不便宜,到了这个时节,那就更贵了,而且去官府登记,也少不得要花几个银子。   二人并未拒绝,拿了钱步行到了镇上,坐了个去府城的马车,但二人并未直接进城,而是在据城门还有三里地的时候下了车。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沈楠将昨晚上换的六头牛全部弄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牛在空间里待了一晚上,看着是越发大了。   顾三郎见惯了沈楠凭空变东西,倒也没觉得有多惊讶,反倒是沈楠带出了的牛,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让他长了见识。   “三郎哥,咱们这么张扬,不会一进城就被看城门的带走吧!”沈楠赶着六头牛,心里有些迟疑。   这牛膘肥体壮的着实有些扎眼了,她们不是官府的人,如此招摇过市,恐生祸端。   “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真的吗?”   “嗯,我昨晚写了信给他,他说会派人来接。”   “那就好。”沈楠点点头,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赶着牛进了城,迎面就走来了一队士兵,那领头的见了沈楠他们的牛,也是惊了一番,随即上前问话,“你们就是唐主簿说的从靠山屯来的顾家村人?”   “嗯。”顾三郎应着,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木牌,“这是唐主簿的信物。”   那官差接过,仔细验看了一番,随即道:“确实是唐主簿的信物,跟我们走吧!”   说着,他手一摆,几个官差上前,帮沈楠他们牵着牛。毕竟是城里,牛虽然温顺,但万一受了惊,踩到人就不好了。   那领头的官差在前面走,沈楠和顾三郎跟在头后头,左右还是官差,而后面,还有官差牵着牛。   沈楠走在路上,见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扯了扯顾三郎的袖子。   “三郎哥,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被抓了。”   沈楠感觉,他们就差一副镣铐,整个就齐全了。   顾三郎没有说话,黑色的眸子却暗了暗。   他只是写信说让唐青派人接应一下,谁知他搞了这么大阵仗,别说是沈楠了,就连他都觉得怪得慌。   唐青那小子,果然是闲得,看他找时间不扒了他的皮。 第28章 沈楠现在寻思着是……   唐青在府衙门口等着,远远就见顾三郎黑着个脸,他眼皮一跳,随即笑着迎了上去,“顾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嗯。”顾三郎看他嬉皮笑脸,冷冷地应了一声。   “三郎哥。”沈楠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这样。   毕竟他们现在有求于人,该狗腿还是得狗腿。她有些紧张地抬头去看唐青,却发现对方并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灿烂了。   看来他们关系应该很好,沈楠心想。   “哟,这就是嫂夫人吧。”唐青见顾三郎一副与他无话可说的表情,转头看向沈楠,“果然是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难怪连顾兄这种冷情之人,都会心动。”   他朝沈楠凑了凑,一脸坏笑地看着顾三郎,“嫂子我告诉你啊,三哥以前在军营……”   “闭嘴。”顾三郎见他越说越没边了,忍不住低呵一声。   “好好好,闭嘴闭嘴,重色轻友,我算是看透了。”   唐青自然不会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就是想逗逗顾三郎。眼瞧着顾三郎忍到极限就要出手打人了,他总算是不作死了,敛了笑,正色道:“登记这个需要些时间,要不三哥你们先到里头等会儿。”   “不用了。”顾三郎拒绝,“我们先去吃饭,等会儿再过来。”   “三哥,你就不能等弄完了我们一块儿去吃吗?”唐青佯装可怜巴巴,“都好久没见了。”   “不能。”顾三郎再次拒绝,转过身就要走,却被沈楠拉住,“要不等会吧,你们也好聊一聊。”   “你不是饿了吗?”顾三郎反问。   今日他们稍稍有些迟了,沈楠早上连饭都是随便扒拉了两口,他路上就听见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哪里还能在等。   这六头牛,少说也得个把个时辰才能结束。   沈楠原以为顾三郎急着去吃饭是他饿了,却不想竟是因为她。   他是在关心她吗?   见她愣神,顾三郎不由分说的扯着她的手往前走,“先去吃饭。”   顾三郎这般绝情,唐青一点也不生气,看着顾三郎牵着沈楠的手走远,他弯了弯嘴角,叫来了一个官差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是。”官差因着,悄悄跟上了他们。   云阳府到底是府城,比起白虎县,也是繁华了不知多少倍,沈楠被顾三郎拉着,欣赏着街边的琳琅满目,也不问他要去哪,就只是跟着他走。   “到了。”走在前头的顾三郎忽然停下了脚步,沈楠一个没注意,便撞上了他强壮的后背。   还好自己的鼻子是真的,沈楠摸了摸有些发酸的鼻尖,抬头看着那豪华的酒楼,“五味斋?”   “这是整个云阳府最好的酒楼。”   “那会不会很贵啊?”光看着里头雅致的装修,沈楠就知道,来这里的人,不止是来吃饭的。   “没事,有人付账。”   他看了看身后的尾巴,不等沈楠发问,便拉着她进了门。   店里忙活的小二见来人了,忙跑上来询问,“客官想吃点什么,咱们酒楼,呃……”   店小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但目光触及两人还牵着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二人大庭广众的拉手,未免也太猛浪了些吧!   顾三郎顺着他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从府衙开始就一直牵着沈楠的手,下意识就要松开,却被沈楠反手握得紧紧的。   这种时候若是他松了手,那她面子往哪儿放。   沈楠给他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他安分点。   顾三郎也不知懂了没懂,幽深的眸子荡下一片奇异的光彩,只稍稍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   “哈,哈哈。”店小二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回过神来,一笑置之后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位这边请。”   选了个稍稍寂静点的地方坐下,沈楠这才松了手。   店小二拿了菜单来,让他们选,“两位客官,这是小店新出的菜品,你们瞧瞧。”   那菜单封面是用两片比较薄的竹片制成的,上面写着“五味斋”三个烫金大字,翻开里页,每一页都有一个菜品,上面画了彩色的图,写着菜名和食材,乍一看,倒是跟现代的菜单无甚区别。   “这菜单,是你们店特有的吗?”沈楠问。   “是。”店小二点着头回答,“这是我们东家做的,除了咱们五味斋,别的地方都没有。   沈楠点了点头,也没在说什么,只是从菜单上选了几个在现代他常吃的菜,然后转交给顾三郎,“你在看看。”   “就这些吧!”顾三郎将其移交给店小二,“再来一壶雨后龙井。”   “客官稍等。”店小二说完,拿着菜单下去了。   “在想什么?”见沈楠皱着眉,顾三郎温声问。   “我在想这家店的东家会不会和我一样。”也是个穿越者。   这里有菜单也就罢了,这家店的装修,其实细看起来还能看出一些现代风的影子,更何况,她方才还在菜单上看见了好几道网红菜。   如果说是巧合,那是不是巧合得有些过了。   “你很在意吗?”顾三郎问。若是在意,他可以让人去查。   “不在意。”沈楠摇了摇头。这事她并不打算验证,她就是来吃饭的,就算他是个穿越者,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饭过之后,沈楠去结账,却听掌柜的说,他们这一桌已经有人结过了。   “是唐主簿结的?”她问顾三郎。   见他点头,她又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吃饭不带人家,还要人家结账。”   “没事,他有钱。”顾三郎不动声色地说。   大不了他到时候从俸禄里补给他。   两人慢慢悠悠溜达着回了府衙,唐青还都没登记完。   见他提着个簿子围着牛转来转去,沈楠不由好奇,凑近了才看见,他是在给这牛写说明文呢。   从大小,体格,重量再到花色,甚至还有专门的人掰开牛嘴看牙口,以此来推断这牛的年龄,反正只要是这牛的相关的,没有一个漏下的,就连哪个牛屁股上有坨白毛,他都写得清清楚楚。   “给牛在册登记就写这些?”沈楠惊奇,好家伙,这个细致程度,估计画师看着这些文字都能画出一副活灵活现的画来。   “等我写完,再找人誊抄一份给你们。”唐青边说着,手底下还在奋笔疾书。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他总算是写完了,将簿子交给书吏去誊抄一份,他带着顾三郎去了他办公的地方。   顾三郎向来话少,两人也就只是寒暄了几句,他想从沈楠这里套消息,只可惜有些事情她也不能说,只能乱七八糟一顿说,蒙混过关。   “嫂夫人是说,这牛,都是顾兄买的?”   “嗯。”沈楠点头,看着很是诚恳,“他本事大,不知是从哪儿搞来的。”   “是吗?”唐青看了顾三郎一眼,低头笑了笑。   虽然他确实身份尊贵,可就算再尊贵,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牛来。   这嫂夫人和三哥,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从府衙出来后,顾三郎二人赶着牛招摇过市地出了城,约莫走了有三里地,沈楠再次将牛给收进空间,然后拦了过路的车回了家。   有了牛,这耕地的速度一下就提上去了,而且这新买的牛比起村里养了好几年的老黄牛是更有力气,每日能耕更多的田。   不单是牛,沈楠还从空间里兑了播种机出来用来下种,这可比人一犁一犁的犁,一把一把撒麦子要来得快得多。虽然牛拉着播种机的速度要比四轮车,手扶车慢,但调一调播种机的流速,终归下来是不错的。   所以,往年需要一个月才能种完的地,今年却用了不到十日。   麦子稻米下了地,按理来说人就能闲一阵时间了,可离顾家村比较近的坑原村人发现,顾家村的村长顾福这几日一直带着人在西山晃悠。   “老哥,你们这又是干啥呢?”坑原村的人终是耐不住好奇,跑上前来询问。   “嫁接桃树,这是三郎他从外头找来的品种桃,说是一个能长拳头那么大呢!”   他们常年干活,那拳头可一点都不小。   “是吗?”这顾三郎拿来的东西可都是好东西,那人够着头看了许久,想起自家门口还有两颗桃树,试探着问,“老哥,这玩意能不能给我两根,我家有两棵树,我回去也试试看。”   他看过了,顾福所说的嫁接并不难,在桃树上看一个切口,然后将嫁穗削成相对应的大小,插.进去,缠上一圈东西就行。   “行,你若是想拿,那就拿吧!”这事沈楠一早就叮嘱过了,若是有人要这接穗,给他就是,所以顾福答应地也很干脆。   男人们在西山给桃树进行嫁接的时候,沈楠也没闲着,她在空间里屯了不少菜籽,所以趁着这段时间空闲,她要弄个油坊出来。   之前小麦下地,再加上播种机和牛,她又积攒了不少积分,用这些换了榨油机和可以转动的炒锅,以及一个柴油发电机,沈楠现在寻思着是要在村里建一个油坊。   大顺朝多食荤油,植物油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吃得气的,所以在这一方面的市场空缺还是很大的。   靠山屯之所以这么穷,一反面是因为地理位置,另一方面则是这里没有出众的特色,官府懒得来开发。若是她建了油坊,大量售卖植物油,到时候官府看见效益,说不定就能开山铺桥修路。   楚暮已经去县里买地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官府的人就会来量地,所以她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和顾三郎一起研究研究这油坊里头该是什么样的构造和布局。   沈楠也忙起来了,去县里送珠花和绒花的差事就交到了顾小荞一个人身上,顾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就叫了顾荷和她一块儿去。   如往常一般的坐车去县里,顾小荞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金玉阁。   店里的活计见是顾小荞来了,忙上楼去叫了掌柜的来。   顾荷还是第一次来县里,对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新奇不易,顾小荞原本都打算完事后带她去转转,谁知道却被掌柜的给拦了下来。   “顾姑娘,我们东家想见你。” 第29章 “淡黄的长裙,蓬……   跟着掌柜的上了楼,顾小荞一眼就看见东厢房里头那个站在窗前赏春的男子。   一声玄衣,腰间一条金丝纹带,黑发高束用一顶精致的白玉冠固定着,身量颀长笔挺,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   只是顾小荞不明白,如今这个时节,已经需要热的扇扇子了吗?   “姑娘这边请。”张掌柜做了个姿势,请顾小荞她们往东厢房去。   “公子,人到了。”他对着里头的人稍稍弯了弯腰,“这位是……”   “你就是沈楠?”江停风打断了张掌柜的话,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顾小荞一番,“居然还成了个小姑娘。”   看对方面对他的目光落落大方,似乎一点都没有这个时代女子的娇羞,江停风几乎可以认定她就是个穿越者。   顿了顿,他起了试探之意。   “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   江停风看了顾小荞一眼,对方没反应。   “就当是一场梦……”他仔细地盯着顾小荞的表情,“醒了很久还是很感动?”   “打工人,打工魂?”   顾小荞站在门口,听着江停风叽哩哇啦了半天,却没有一句是她能听明白的,不由得转头去看张掌柜,“掌柜的,你们东家这是怎么了?”   她又去问顾荷,“我头发乱吗?”   “不乱啊!”顾荷摇头。她们进门之前明明好好打理过,况且,荞荞穿的裙子是青色,而她是粉色,没有他说的淡黄色。   张掌柜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东家说的是啥,但这种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朝顾小荞笑了笑,随即转头对江停风道:“公子,这是顾姑娘,沈姑娘今日有事没来。”   “嗯?”江停风还以为他说的这些热梗对方没听过,正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呢,听张掌柜这么说,他一下傻眼了。   “你咋不早说?”看顾小荞二人那看傻子的表情,他顿时尴尬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您也没给我机会说啊!”张掌柜低声嘟囔。   “咳咳咳。”江停风掩唇假咳了两声,随即一手一扬,扇子一合,故作镇定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二位请坐。”   顾小荞跟着沈楠这几日,长了不少见识,所以并不惧这种场面,反倒是顾荷,拘谨地就跟以前的她一眼,站在那里低眉顺眼,两只手揪着衣角连头都不敢抬。   “荷荷,坐。”她将椅子稍稍向自己拉近了一点,示意她坐下。   顾荷不说话,看了看江停风,又看了看顾荷,最后抿着唇缓缓坐下。   掌柜的知道她们有事要谈,出去后让小二上了一壶茶来。   “方才有些失态,还望二位姑娘不要见怪。”江停风接过小二手里的茶壶,给她们二人一人倒了杯茶,“在下姓江名停风,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我叫顾小荞。”   “我,我叫顾荷。   “顾小荞,顾荷,倒是个好名字。”他微微一笑,随即端起茶抿了一口,“我听张掌柜说,金玉阁现在时兴的珠花和绒花,都是出自顾姑娘之手?”   “不是,珠花和绒花,都是出自我三嫂之手。”   “是吗?”江停风方才是故意说错话的,目的就是从顾小荞这里套话,只可惜顾小荞年纪小,听不懂他话里的弯弯绕绕。   他笑了笑,接着问,“那个绒花的材质倒是稀奇,我好似从来没见过,不知叫什么名字。”   “叫扭扭棒。”顾小荞依旧如实回答。   “扭扭棒。”听着就是个很现代化的词。江停风看着顾小荞,摇着扇子继续问,“那这扭扭棒,也是出自你三嫂之手?”   江停风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沈楠,和他一样也是个穿越者。   之前这珠花送到云阳府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那上面的珠子和宝石,颇像现代的工业合成品,可他对珠宝这方面不了解,而且事无绝对,万一是从别处来的也未可知啊!   所以这心思他也就暂时歇下了,直到他又看见新款的绒花。   绒花在古代就有,骤然出现也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手工做的东西,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而他们收到的绒花,实在是过于完美了,而且他还从中发现了用来粘花蕊的胶。   古代用的都是植物胶,而那个,明显是合成胶。   同时穿越者,谁带空间谁是爸爸,为了找爸爸,他特意来白虎县查看,却被告知得等三天才能见得到人。   天知道他这三天等得有多抓心挠肝。   然而,好不容易等来了,来得还不是本人。   他怔怔地等着顾小荞回答,发现对方在打量他后还露出了个自认为无害的笑,可惜,他并未等到自己的答案。   “不是。”听他问这个,顾小荞才反应过来这东家似乎是有目的在问话,触及到他那个狡猾如狐狸的笑,她更警惕了。   “那是谁?”江停风又问。   沈楠之前说过,若是有人问起那些东西的来历,就让顾小荞说是她三哥弄来的。   顾三郎当过兵打过仗,而且还走商,若说是他弄来的,几乎没有人会怀疑。   但顾小荞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猛然间,她想起了之前沈楠教她的话术。   “是我三哥。”顾小荞急急地回答,随即眼里浮现一抹惊慌,忙改了口,“不对,是三嫂,这东西是三嫂弄来的。”   “究竟是谁?”江停风挑眉问。   “是三嫂。”顾小荞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三嫂。”   “哦,是吗?”江停风看着顾小荞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勾了勾唇。   人只有在说谎话的时候才会不断地重复,试图让别人相信,顾小荞多次重复是三嫂,说明她说的第一句才是实话。   江停风自认为自己抓到了关键点,哪里知道,在他眼里单纯无害的顾小荞,早已成了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狡猾狐狸。   两只狐狸对战,谁赢谁输,那就不好说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停风很是满足,知道顾小荞已经开始防备他了,他也不在套话,随意闲聊了两句,放二人离开。   “荞荞,那个江公子到底什么意思?”顾荷围观全程,也没明白江停风问那些的用意在哪里。   “谁知道,可能想抢我们生意吧!”顾小荞耸了耸肩,随即对顾荷道:“不说想去逛逛吗,走吧!”   话毕,顾小荞便去拉她的手,却被顾荷拽住了,“荞荞,我们还是回去吧!”   人家都要抢生意了,她还哪有心情玩儿。   顾小荞和顾荷从小一起长大,不用她说她都明白她的想什么。   “放心吧,有我三哥在,他没那个本事。”   顾三哥在村里的威望,顾荷是很清楚的,更何况,他还有朋友在府衙。想起之前村里人讨论顾三郎的事,顾荷忽然就不怕了。   脸上扬起微笑,她拉着顾小荞,往远处的小摊走去,“那走吧,我娘说了,我今日可以随便玩。”   如今她挣了银子,也能给她娘买一些补气益血的药了,再加上最近吃得好,她娘已经可以下地了。   江停风见二人欢欢喜喜的走远了,关上窗子一脸疑惑。   他方才的表现,居然是像要抢人家生意吗,他一直以为他是个善良的大哥哥来着。   还有,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她三哥就算是个穿越者,也终究是个普通人不是。   果然还是单纯啊!   江停风喟叹一声,摇着扇子去找张掌柜。   他要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她家去,他势必是要见一见这个“三哥”的。   顾小荞带着顾荷,在县里逗留了许久,直到她确定她俩身后没有江停风的尾巴,才坐上了回家的骡车。   等两人到家,太阳都下山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晚才回来!”顾母和顾荷她娘已经等在村口了,看见她们回来,开口数落。   “小姑。”   “阿姐。”   玩得一身汗的顾家兄妹和顾丰收听年她们回来,扔下手里的小石子跑了过来。   “半夏,你这一身汗的,别缠着你姑。”   “没事儿娘。”顾小荞说着,将手里给他们买的零嘴交给忍冬,俯身抱起了半夏。   “小姑,下次我也想到县里去玩。”顾半夏“叭”地在顾小荞脸上亲了一口,糯糯地说。   “好,下次小姑去的时候,一定带上夏夏。”   “还要带哥哥。”   “好,都带。”   “姐,我也想去。”顾丰收现在和村里的孩子们玩得胆子也大了些,敢跟顾荷说自己的想法了。   “好,到时候带你们一起去。”顾荷应着,和顾小荞互看了一眼,笑得开怀。   两家人告别,带着小娃娃往自家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余晖撒在地上,是如火般的嫣红。   “咋回来的这么晚。”听见开门的动静,顾大嫂从厨房里伸出头来问。   “和荷荷玩得太开心忘了时间了”顾小荞娇俏一笑,顾大嫂也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又伸头进去做饭。   “那嫂子,我先去换衣服。”顾小荞说着便回了房,屋子里,沈楠正咬着一根毛笔,吭哧吭哧地让小九指导着她改图纸。   “嫂子,我今日见了金玉堂的东家了。”顾小荞边脱衣服边道。   “咋回事?”沈楠停下手里的活,顺便起身活动下筋骨。   “我去送珠花,张掌柜说他家东家要见我。我上去,他就变着法的套我的话。”顾小荞狡黠一笑,“还好我聪明,把他给骗过去了,让他以为这都是我三哥的功劳。”   “那你回来这么晚,他为难你了?”   “没有,我怕他会派人跟踪我们,才和荷荷玩了好久才回来。”   “嫂子,你说他问这些做什么呢?”顾小荞不懂,他是东家,只需坐着拿钱就好了,却偏要打听簪娘的事,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沈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是自己太招摇,引起别人注意了,亦或者……   沈楠不由想起了自己之前在五味斋的疑惑,或许,是和她一样的找来了。   顾小荞换好了衣服,见沈楠不说话,换了个话题,“嫂子,三哥还没回来吗?”   昨日楚暮去县里买地,结果却在户房碰上了师爷丁仁。   段母之前在顾家受了气,回去就跟自己女儿儿子诉苦,这阵子,丁仁听了段玉娟不少枕头风,得知楚暮是为顾三郎买地,他私心里要为自己丈母娘报仇,别说买地了,若是楚暮跑慢些,就被他们给打了。   无奈,楚暮只好直接去了府城,顾三郎得知此事,今早也赶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估计要到明日他们才会回来。”沈楠叹了一口气。   古代等级制度森严,顾三郎他们越位办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第30章 打工人打工魂,打……   顾三郎和楚暮晚上果然没有回来,但好歹他俩是男人,顾母并没有多担心,眼见着迟了,就让他们关门回去睡觉。   沈楠改了一天的图纸头都大了,沾枕头就睡,顾小荞溜达了一天,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沈楠早早就醒了,和顾小荞一起赖了会儿床,听见顾云郎往外头拉牛的声音,两人才堪堪起来。   自从沈楠告诉顾云郎这六头牛都怀了小牛犊之后,顾云郎对那几头牛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日按时添草,按时给水,就像顾大嫂说的,就差搬着床和牛一起睡了。   但没办法,没有什么能够抵挡一个农人对牛的喜爱。   早饭是顾母做的,熬了粥,蒸了馍还拌了一个小青菜。   顾大嫂怀孕已经五个多月了,孕吐是越发厉害了,荤腥几乎是不能闻,每日也吃不下多少饭,倒是很喜欢沈楠种的草莓,酸甜口的,她一顿能吃一大盘。   吃过早饭,沈楠便去了西山。   山上的桃树已经有一大半进行了嫁接,村长让她去看看,看有没有纰漏需要改,顾母也带着两个孩子去帮忙了,屋里就剩顾小荞和顾云郎两口子。   顾大嫂最近迷上了做绒花,一天抱着不肯撒手,就连顾母都说,她要是生个女儿还好,若是个儿子,从小在肚子里就学她娘做这些花花草草,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好。   但这终究是玩笑话,顾母也知道,顾大嫂之所以这么拼命,也是不想过于亏欠家里。   如今家里能过上好日子,都是因为老三两口子,虽然他们没有分家是一家人,可他两口子心里终究是有亏欠,更何况,他们还想让顾忍冬去上学。   那可是个烧钱又短时间看不到回报的事,虽然沈楠说了要帮忙,可她两口子心里终是过意不去。   他们没什么大本事,所以在这家里,能做什么就尽量做些什么吧!   两人在屋里聊着天做自己的活计,顾小荞就听见外头有人喊门。   “来了。”应声出去开门,顾小荞就看见了江停风的那张笑脸。   “你怎么找来的。”顾小荞盯着他,忽然变了脸色,“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江停风看着她那张气鼓鼓的脸,连忙发誓,“绝对没有,我发誓。”   他解释道:“我是问了张掌柜,自己找来的。”   昨日问张掌柜,他只说知道她们是从青山镇来的,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今日一大早,他就驾车来了青山镇,问了好多人,才总算堵到一个靠山屯的人。   若是他遇见的是别人,或许还问不出什么来,可偏偏她撞见的,是去镇上买东西的陈翠。   陈翠见他一身富贵,还要找沈楠,嫉妒的牙都酸了,所以着意说了许多她们的坏话,比如沈楠一开始的誓死不嫁,顾三郎从战场上的死而复生,目的就是为了告诉他,沈楠那一家人晦气的很,让他少靠近。   若说之前江停风还怀疑沈楠才是那个穿越者,听了陈翠的话,他很是笃定的相信那个人就是顾三郎。   死而复生,多好的穿越契机。   而刚好,他又在来的路上捎带了一个坑原村的人,不但给他指了路,还顺带将顾三郎的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了他。   “我只是有事要找你三哥聊聊。”眼瞧着顾小荞要抵门了,他连忙伸手把着门,“我真没有什么恶意。”   顾云郎正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清理牛粪,听见外头的声音也伸出头来看,“小荞,谁啊!”   “没事大哥,一个走错门的。”顾小荞边说,边用力的关门,却被江停风一个使劲儿给推了开来。   “大哥,我是来找三郎兄的。”   “找三郎?”顾云郎脱下手套,在一旁的水槽里洗了个手,“三郎不在家,到府城去了。”   这么不巧?   江停风没想到,自己亲自来找,居然还是见不到人,“那他啥时候回来?”   “估计得到中午之后了吧!”   “那我等他回来。”   来都来了,总不能不见人就回去。他说着,往里走了几步,拉过一旁的木凳,自来熟的坐下。   顾云郎瞧他一身织锦华裳,居然丝毫不嫌他们这小院子脏乱,瞬间觉得他亲和了许多,也找了个凳子坐下,“小荞,给这位……”   见顾云郎看他,江停风急忙自我介绍,“哦我姓江,叫江停风。”   “给这位江兄弟倒杯水。”   “哥,他不是好人。”顾小荞见顾云郎毫无戒备心,急得直跺脚。   “我真是来找三郎兄的,我是他朋友。”江停风不慌不忙地说,看着真诚的不行。   “才不是呢,你昨日都向我打听他来着。”   顾小荞见顾云郎不应,气得“啪”的一声关上门,去了厨房。厨房里有沈楠拿出来的保温壶,所以她也不用烧热水。   找了个破碗,她连茶叶都没放,而是拿出了盐罐子,舀了好大一勺盐进去。   让你骗我哥,咸死你。   在她倒水的间隙,江停风和顾云郎聊得倒是投机,甚至还带他参观了暖棚。   江停风看见暖棚里那红艳艳的草莓,口水差点都留下来。   这云阳府水果甚少,一到冬天,除了梨和苹果,几乎没有什么别的能吃的,如今好不容易看见个新鲜水果,还是他最爱的草莓,能不流口水吗?   只可惜,他到底是个客人,顾云郎没邀请他尝,他也不好意思下手,只得偷偷咽了咽口水。   “大哥,咱们还是到外面去吧!”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他还是少承受一点的好。   两人到外面坐下,顾小荞刚好端了水出来。   “江兄弟,请喝茶。”她笑得一脸狡黠。   “小荞。”顾云郎看见那缺了口的碗,顿时黑了脸。   这屋里有好碗,也有沈楠买的茶碗,顾小荞特意拿个破碗来,这不是存心给人脸子看吗。   “江兄弟不好意思啊,这丫头从小被惯坏了。”   “没事没事。”江停风笑着道:“我们做大人的,没道理跟一个孩子计较。”   见他丝毫不生气,还以大人自居,顾小荞有气都没处使,只得对他冷哼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江兄弟,我帮你去换碗水吧!”顾大嫂正好出来,听见了顾云郎的话,走上前来道。   “不用不用,我喝这个就行。”江停风说着,将碗换了个方向,用没有缺口的那边喝了口水。   “哈哈哈哈。”顾小荞趴在窗子上看见他喝完水像被定住一样,高兴的在屋里手舞足蹈。   “江兄弟怎么了?”顾云郎见他神情不对,温声问道。   江停风嘴里含着水说不了话,只能摇摇头。   他感觉自己此时就跟吃了一把盐一样,整个人咸得眼泪都出来了,可吐出来又不太好,他顿了顿,拧着眉咽了下去。   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挺记仇,江停风抬头看了眼从窗户里偷窥的人,转头对顾大嫂道:“这水有点烫,嫂子能否给我一碗冰水?”   “行,你稍等啊!”   顾大嫂去厨房拿水,江停风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嫂子,拿个大碗装。”   顾三郎和楚暮一到家,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豪华马车,而大门外头,还站着个小厮,伸着脖子从门缝里往院里看。   楚暮不动声色的走过去,站在他后头也往门里看,“你看啥呢?”   “哎哟!”小厮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两个足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顿时生了一丝压迫感。   “你们是谁?”   “这话我该问你吧,你是谁,鬼鬼祟祟站我家门口干啥呢?”楚暮看着他眯了眯眼。   没想到这两个男人是这家的主人,小厮缩了缩脖子,颤颤巍巍道:“我没鬼鬼祟祟,我家主子在里头呢。”   “主子?”顾三郎说着,越过他推开了门,果然看见院里一个陌生男人在与顾云郎说话呢。   顾云郎正在院里给江停风说嫁接的事呢,看见顾三郎进来,笑了笑,“你回来啦,正好你朋友来看你了。”   江停风在顾三郎进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脊背一凉,回过头对上他那张脸,更是心里一惊。   要了狗命了,他怎能感觉这个男人凶神恶煞的不太好相处啊。   “呵,呵三郎兄。”他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打招呼。   “三哥,他是金玉阁的老板,他昨天还跟我套话呢!”顾小荞适时地出来火上浇油,“他根本就不认识你,还骗大哥说他是你朋友。”   “呵,呵呵。”江停风看着顾三郎那审视的眼神,讪笑了几声。   “你到底是谁,来我家干嘛?”顾三郎声音无波无澜。   “我,我……”江停风支支吾吾了许久,忽然来了一句,“三郎兄,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是人上人。”   听他答非所问,其他人都是一脸懵逼,反倒是顾三郎若有所思。   他之前就听沈楠说过,什么干饭人干饭魂,如今听到他这个,倒并未觉得陌生。虽然两者内容不一样,却有相通之处。   难道这就是沈楠说的,另一个从异世界来的人。   他怔怔地看了江停风许久,忽然道:“你找我何事?”   听他这么一说,江停风就知道他是听懂了,霎时松了一口气,“我是有件事,想找你合作。” 第31章 入V通知   沈楠之前培训过村里人嫁接术,但其实她也是个半吊子,那些理论和技术也全都是小九教她的,所以村长让她去看,她着实也看不出个什么来。   粗略地溜达了一圈,半夏闹着要回去,她便和顾母一块儿回来了。   推开门一进来,顾母就看见顾三郎从屋里出来,“哟,三郎回来了!”   她笑着进屋,才发现顾三郎后头还跟着个眼生的男人,一身绛色的长衫,腰间一根银玉腰带,只是这立春也不久,他就拿把扇子扇来扇去,也不嫌冷的慌。   “三郎,这谁啊?”顾母问。   “伯母好,我是三郎兄的朋友。”不等顾三郎说话,江停风率先跳出来,笑嘻嘻地开口。   方才都认识了,可不就是朋友嘛!他无赖的想。   顾母见顾三郎并未反驳,也是展颜一笑,“哎哟,是三郎的朋友啊!”   她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的点头,“小伙子体格挺好,看着就壮实。”   说着,她还在他背上拍了拍,江停风对顾母突如其来的赞美一脸莫名,反倒是沈楠明白了过来,无奈地喊了声娘。   顾小荞与她一边大,今年已经十七了,别人家的闺女,十七岁娃都生了,顾母也是心里着急。   早前顾小荞被退了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人来提亲,顾母也不敢跟她提这事。但因着这阵子的事,这整个青山镇书谁不知道顾家村有个有本事的丫头,所以这几天媒婆常往家里跑,顾母也渐渐起了心思,想给顾小荞物色个人家。   经沈楠一提醒,顾母也觉察出了自己有些失态,呵呵一笑,“这都快中午了,伯母去做饭,你留下来一起吃吧!”   江停风今早急着找人,这会也是饿了,况且他和顾三郎事还没谈抡,自然是不会走的,听顾母留饭,他满口答应着。   “行,那辛苦伯母了!”   “好好好。”顾母笑得眼睛都没了,看他这般有礼貌,高兴地又拍了拍他的胳膊。   “真壮实。”   江停风:“……”   他最近确实有健身,但也不至于到壮实的地步吧,况且他一直觉得,这个词不像是用来夸人的。   无奈得耸了耸肩,他回头,笑着看向沈楠,“这就是嫂子吧!”   一身烟青色的襦裙衬得她身姿玲珑,肤白若雪,乌黑的秀发那半散半绾,用一支珠花随意固定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着,手里还牵着个小丫头,看起来颇有风韵。   不得不说,同样是穿越者,这三郎兄可是艳福不浅呐!   “三郎哥,他谁啊?”沈楠可不觉得他会如他所说是顾三郎的朋友,光看他那个骚包的笑,她就不觉得他俩会是一路人。   “不认识。”顾三郎看了江停风一眼,淡淡开口。   “哎,三郎兄别呀,买卖不成仁义在,况且我们可是同类人。”江停风说着,还朝着他眨了眨眼,看得顾三郎心中一阵恶寒。   “嫂子,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金玉阁的东家。”顾小荞适时出来给沈楠解释,边说边还瞪了江停风一眼。   沈楠瞧了瞧江停风,朝顾三郎使了个眼神便回了房间,对方会意,跟着她进了门。   “你不许去。”顾小荞见江停风挪脚,立马跑到他面前,张开双臂拦着他。   “小丫头,我都道过歉了,你怎么还这么记仇?”江停风低头,看着只到她肩膀的顾小荞仰头看他,小脸气得鼓鼓的就跟河豚一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指尖触碰到温热滑腻的肌肤,他才恍然想起这不是现代,手指一转,大巴掌便按到了她的脑门上,将她往旁边一扒拉,“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顾小荞张着胳膊没法平衡,被他推了一个趔趄,站定后看着他出门的身影,大吼道:“嫁不出去你也管不着。”   顾母从厨房听见动静,伸出头来就看见顾小荞拿手捂着额头,瞪着外面,小脸通红。   “小荞你怎么了?”   “没事。”顾小荞有一瞬间的惊慌,随即恢复正常看向顾母,“娘我马上来帮你。”   沈楠听顾三郎说,才知道江停风真的是个穿越者,而且他还听信了荞荞的话以为顾三郎也和他一样,所以特地找来想让顾三郎帮他。   “他说他是京城人,是被他爹扫地出门无处可去才来投靠外家的。”   顾三郎语气平平,无波无澜,“他爹占了他娘的嫁妆娶了新妇,他娘被气死后,他爹又嫌他丢人,几次三番想要弄死他。”   这个他,指得自然是原来的江停风。   顾三郎觉得若是在三月前有人跟他说这些,他一定会觉得那人得了失心疯,可现在,面对江停风的过往与现在,他竟能完全平静的接受,甚至在他问向自己的情况时还能蒙混过关。   而这一切……   他抬眸,就见沈楠满脸好奇地等着他说话,灵动的眼眸如同被水洗过的明珠,粉唇微张,向上提起了一抹弧度。   她真的很好看,好看到让他自惭形秽。   “怎么了吗?”沈楠被他看得一脸懵逼,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你想什么呢?”见他回神,她轻笑着问。   “没什么。”   女子笑靥如花,顾三郎也不由得勾了勾唇,缓缓道来:“然后他就和你一样,莫名奇妙地来了。”   “他说他脑子里一直存着一个念想,那就是将江停风他娘的灵位接回来,所以他使了计,让他爹赶他出门。”   在京城,他根本没法发展自己的势力。   “原来如此。”沈楠嘟囔着点了点头。江停风比她,倒是多了一个执念,或许,那是原主一直心心念念的。   “那他没问你吗?”   “问了,被我蒙混过去了。”顾三郎看向沈楠,“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帮他吗?”   “帮啊,为什么不帮。”好不容易看见个同时代的人,沈楠还颇有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况且,咱们倒时候建了油坊榨了油,也得自己找出路卖出去,如今机会送上门来,为啥不要。”   “哦对了,那买地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官府的人有没有为难你。”   女子担心的语气让顾三郎一愣,但从她的眼里,他也看不出他究竟是担心买不着地,还是担心官府为难他。   暗嘲了一句自己想太多,他从书桌上抽出那张地契给她。   “搞定了?”拿着地契,沈楠颇为惊喜,随即看了看地契上的字,“官府不来量地吗?”   沈楠看见那地契上只写了个大致的方位,连亩数都没写。   就算府衙的人嫌靠山屯太远,那也应该知会一声县衙,让他们来量啊,给这样一张地契,他就不怕自己把整个那一片空旷地方都占了。   “这是什么人批的条.子,感觉有点傻啊!”沈楠低声嘟囔。   “什么?”顾三郎没想到自己精心弄来的地契,竟被沈楠说傻。   “没什么。”既然地契拿到了,沈楠也不纠结这事,“我在想既然这地契这么写,干脆就把油坊在弄大些,放两套机器进去。”   “哦对了,你买地花了多少银子?”   “银子?”听她这般一问,顾三郎霎时心虚了。这买地的银子他掏的是自己的腰包,沈楠给的银子,还好好在钱袋子里放着呢。   她那心虚的表情颇像她老公花完钱被老婆质问,沈楠试探着问了问,“全花光了?”   “嗯。” 顾三郎瞧着沈楠打量的眼神,虚虚得点了点头。那银子若是被沈楠发现一分没动,她肯定会怀疑,还不如直接骗她花完了,到时候再找个机会给她。   沈楠方才说扩大油坊,还有一点罪恶感,现在听顾三郎这样说,那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她都花了那么多银子了,多占他点地方怎么了。   怕沈楠再盯下去自己会露馅,顾三郎悄悄转移了话题。   “那怎么办,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吗?”之前江停风问他,他并未承认他是,也没有泄露沈楠。   “说吧,既然人家这般真诚,我也没道理藏着掖着,况且,我还觉得他挺逗,挺好玩的。”   就从他硬尬打工人那一段,沈楠就觉得他是个逗比。   “好玩?”听她这般评价江停风,顾三郎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   “嗯,你不觉得吗?”沈楠笑得开怀,看来方才那话她是发自内心的。   顾三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顾小荞和顾母他们做好了饭叫人,才发现江停风到现在还没回来。   “荞荞啊,你去找找,看他去哪了?”顾母有意让顾小荞和江停风多接触,所以相方设法地给两人创造机会。   “我不去。”顾小荞看着她娘希冀的眼神,转了转身子。   那人大庭广众之下就敢碰她的脑袋,可见是个轻浮的,她才不愿意搭理他。   “你去找找吗,他人生地不熟……”   “伯母,我回来了。”顾母还没说完话,江停风的声音便从外头传来。   顾母出去看,就见他一身脏污,“你这是去哪了,咋弄成这样了。”   “去那边和大叔他们聊了会天。”江停风笑得豪爽,满身透露着轻松。   他方才带着小厮溜达,见西山那边热闹便过去看,才知道他们是在嫁接桃树。   他亲自试了下,还挺好玩的。   这一去,他还打听到了不少东西,可以说,这是他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可偏偏他只听见了,那接穗是顾三郎给的,却没注意到技术却是沈楠教的。 第32章 . 入V第一更   许是为了招待客人, 顾母今日的午饭做的格外丰盛,炖了肉炒了菜,甚至还弄了一条鱼。   楚暮是最喜欢吃鱼的, 尤其是沈楠新教的糖醋鱼,酸酸甜甜的,甚得他心。   顾家人都知道他的喜好,所以吃鱼从来都不和他抢,只为让他吃个尽兴。   等顾母动了筷子, 他瞅终机会, 就奔着他倾慕已久的鱼去,结果筷子刚伸出去,他的鱼块便被另一人夹走了。   顺着筷子抬头, 他就看见江停风将鱼块塞进嘴里, 大快朵颐。   “婶子, 你手艺真好!”江停风美得笑眯了眼。这鱼块已经充分入味, 舌头一抿就化了,鱼肉的鲜香和糖醋的酸甜结合,在味蕾迸发出奇异的鲜美。   自从他来了云阳府,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了。   说着,他筷子又伸了出去。   罪恶的手三番五次地出现在鱼的上方, 楚暮瞧着心都在滴血,但江停风即是客人又是外人, 他自然不能像对待顾母她们一样耍赖撒娇, 只得闷着头隐忍不发,只是手底下吃鱼的速度稍稍加快了些。   桌上的人并未发现他俩之间的斗争,反倒是顾母见江停风吃饭斯斯文文,细嚼慢咽, 对他是越发满意了。   “对了停风啊,你成婚了没?”顾母装似无意的问道。   “家里给订过亲事。”只是现在恐怕已经不做数了。   江停风如实回答,但后头那句,他咽在心里。   若是他如实说了,按照顾母的性子,必然会问个为什么,她是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江停风并不想去骗她,索性便免去这个麻烦。   顾母原本还想着撮合江停风和顾小荞,听她这般说也庆幸自己没有乱点鸳鸯谱,不然两人见了该得多尴尬。   看来还得听阿楠的,这感情一事,还是由他们年轻人自己来决定。   顾母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去问顾三郎,“三郎啊,你和阿楚将买地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   “那明日官府的人要来量地吗?”   “婶子,不用量地。”楚暮放下筷子道:“官府直接批了地契,根本不用量地。”   有他三哥在,哪里还需要这些麻烦的程序。   “为啥不量?”顾母打破砂锅问到底,“去官府买地,不都是要量了在买的吗,你们咋这么快就拿到了地契?”   “这……”楚暮被问的一下哽住了,理由是啥他还没想好,混乱中,他只能胡乱编了一个,“官府的人说靠山屯太穷,这地都不值钱,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致富的法子,他们也不想拘束着我们,所以便直接给了。”   “这知府听着倒是个好官。”   “可不是。”楚暮应和着他,随即看了一眼顾三郎。   知府是好官,但他三哥也不差好吧,虽然是为了完成故人的遗愿,但这也算是体察民情了吧!   而且他一早就打算等开春了,便找人来靠山屯办砖厂,开布坊,带着顾家村的人富起来。只是后来沈楠来了,将他的计划给打破了而已。   既然已经拿到地契了,午饭过后,顾三郎他们就开始着手去找人收拾建材了。   顾云郎在靠山屯许久,青山镇周边的人他几乎都认识,所以找个盖房子的一把手并不是难事。   村里人之前通过气,知道他们要动工了,只要是闲着的就都来帮忙。   沈楠选的地方是西山那边比较空旷的一个平地,那地方石子多还不上水,所以村里人并没有在那里开荒,但沈楠建的是油坊,那地方地势高,排水效果好,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三郎把和沈楠商量好的事给江停风说了,等油坊建好开始做工后,让他来负责销售这一方面的事,到时候两人五五分成。   油在古代是个稀罕物,大顺朝也有吃植物油的习惯,况且他有渠道,所以销售几乎没什么大问题,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江停风又补给了顾三郎一半建油坊的费用。   沈楠也是在之后的相处中才发现,江停风居然还以为和他一样的人是顾三郎。   “你没告诉他事情真相吗?”沈楠问顾三郎。   这事她自己说不太好开口,所以只能让顾三郎帮忙,但看江停风那个样子,明显还被蒙在鼓里。   “嗯。”忽然被问到这个,顾三郎有一瞬间的心虚,漆黑的眸子暗了暗,他看向沈楠,“你很介意吗?”   “不介意啊。”沈楠无所谓的摊摊手,“我就是想知道你咋没告诉他。”   顾三郎可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   “那我可以不说理由吗?”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顾三郎和沈楠之间的相处已经越发融洽了,在外人看来,她俩就像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可只有他们这两个当事人还懵着。   所以,此时顾三郎用类似撒娇的语气来说这句话,沈楠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觉得他这样的表情十分有趣。   “是很难以启齿吗?”沈楠试探着问。   “不是。”顾三郎摇头。   “那是忘了?”   顾三郎又摇了摇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那天私心里,他就是没告诉江停风沈楠和他才是一路人。   如今若是再说,那倒是显得尴尬。   沈楠见他着实不想说也不逼她,轻笑着道:“既然你不想说那边算了,她若是有心,自己会发现的。”   两人之间的交流并没有说遮遮掩掩见不得人,可江停风神经大条,根本就没发现这其中微妙的事实。   转眼时间到了四月,靠山屯的油菜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远远望去金黄一片,嵌在那翠绿的麦苗之中,倒也不失为一番美景。   油坊如今马上就要竣工了,盖房子的都是老手,方方面面都是按着她的要求来弄得,只是如今到哪里去找装油的容器,倒成了一件难事。   塑料壶倒是可以用,可那得多少才够。   她原本想的是用那种粗糙的瓦罐子,既能装东西价格又便宜,可她走访了好几家才发现,云阳府现在已经不时兴瓦罐子了,人都喜欢用陶瓷的,所以不少老式的大瓦窑都已经破败了,剩下小的,也没法接她们这么大的工程量。   按江停风的意思,拿陶瓷的装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差钱。可陶瓷贵是一方面,关键还不太结实,从靠山屯到云阳府路不平坦,到时候要是全都破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实在不行,我再开一个瓦窑?”江停风财大气粗的开口。   总不能就此故步自封,干等着吧。   “造这瓦窑并不容易,恐怕时间上来不及,除非油坊暂时不开工。”顾云郎道。   “那怎么办?”他之前还以为瓦罐子好找,所以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却不想如今倒成了个难事。   “大嫂,你是有什么意见吗?”沈楠见顾大嫂多次欲言又止的,开口问她。   见他们把目光都转向自己,顾大嫂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她缓缓道:“其实杜鹃娘家就是开瓦窑厂的。”   “她家那个不是早就不用了吗?”顾云郎问。   “是不用了,可如今瓦罐子日渐少了,陶的又太贵,她爹在年前又收拾了出来,前阵子开灶,刚烧出来一批。”   这事还是上次杜鹃来的时候说的,当时顾云郎在外头,顾母也还没过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   “她家那窑大,应该能烧你们说得那种大罐子。”   “你这孩子,有这事咋不早说,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愁得焦头烂额的。”顾母抱怨道。   “我一时给忘了。”顾大嫂笑着挠了挠头。   其实她也是怕被人说是胳膊肘往外拐,一心想着娘家的人,在农家,最忌讳的便是这个。   瓦窑的事有了眉目,顾云郎和江停风吃完午饭就去找孙山(顾大嫂她弟),让孙山带着他们去杜鹃的娘家。   杜家兄妹五个,杜鹃是最小的,顾云郎他们到的时候,他的四个哥哥都在瓦窑里忙活。   杜父虽然在杜鹃和孙山成亲的时候见过顾云郎,但到底时日长了,他又上了年纪,只觉得他眼熟的很,却又叫不上名字。   “爹,这是我大姐的男人顾云郎。”孙山放大声音解释道。   “那那个呢?”杜父指了指远处被娃儿们团团围住的江停风,“那是你姐夫的那个弟弟。”   他也听村里人说了,顾三郎从战场上回来了,还颇有些本事,看那人一身富贵,想来是他三弟了吧。   “爹,那是江公子,是来和你们做生意的。”   “做啥声音啊。”粗狂的声音从窑里传来,江停风抬眼望去,见里头出来一个铁塔般的汉子。   男人一身赤膊,两个胳膊看着格外粗壮,皮肤黝黑,身上还渗着汗水,可见这窑里有多热多辛苦。   “大哥。”孙山朝他点了点头。   “哟,阿山来了。”杜老大笑了笑,“你放才说什么,谁要与我们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是哪位江公子,他需要一批大瓦罐。”   “一批,那是多少?”如今这瓦罐不受人喜爱,也就只有农村人还用着,人城里人,各个都用的是雕花陶瓷罐,看着可稀罕哩。   这江公子一看就是富贵人,怎么会要他们这种瓦罐子。   “大哥,我暂时先订一百个,若你做得好,以后就长期合作。”江停风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今日为啥脑抽要系一条宝石腰带,要不是那上头的宝石太过耀眼,这几个小鬼头哪里会好奇的围着他看。   看她们看他的眼神,颇像是在看猴。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使得杜老大并未听清江停风说了什么,但隐隐之间,他还是听见了“一百个”之类的字眼。   “大丫二丫,将弟弟妹妹都领到屋里去,大伯有事要与这位公子谈。”   听顾老大这般说,两个小丫头恋恋不舍的看了江停风一眼,一人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将几个闹腾的小家伙弄回了屋。   “呼……”得了自由,江停风总算是松了口气,整了整衣服,他走上前来。   “江公子,实在对不住啊,小孩子顽皮不懂事,弄脏你衣服了。”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排结白的牙齿。   “没事。”他无所谓的摆摆手。   看他确实不计较,顾老大才又问,“你放才说,是要订一百个瓦罐?”   “嗯”江停风点头,“这只是是暂时的,你们若是做得好了,以后长期预定也不是不可能。”   “真的?”杜老大目露星光,随即回头,对着窑门口,扯着嗓子喊,“老二老三老四,快出来,来活了。”   “快点快点。”他粗着声音催促着。半晌,从窑里又出来三个赤膊的男人,“哟,阿山来了。”   三人一出来,就看见了孙山,打过招呼后,杜老三埋怨杜老大,“大哥,你这急吼吼地叫我们出来干啥,我这罐子刚进炉,离不得人。”   如今瓦器生意不算太好,但过几日便是集日,他们打算做一批出来去镇上卖卖看。   “阿山和他姐夫带来的这位江公子,说是要跟我们订一百个瓦罐子。”   “多少?”顾老二瞪大了眼睛。   “一百个,而且他还说,要是咱们做的好,他就长期续订。”顾老大解释道。   见兄弟三人怀疑地看向他,江停风礼貌的笑了笑,“我是真的需要瓦罐子,不是来诓你们的,而且我这是急件,我可以付订金的。”   他说着,掏出了腰间的钱袋,拿出五两银锭子放在他们平时歇脚喝水用的小桌上。   “我听大哥说,你们一个最大那种瓦罐要卖到六十多文钱,这五两银子就算是订金,剩下的,等你们交货了我再结给你们。”   “哎哟,江公子,要不了这么多的。”顾老大推辞着。   这六十几文那是早前的价格了,如今瓦罐子不值钱,哪里还能卖得到这么多。   杜老大说着,拿起银子就往江停风手里塞,却被他给躲开了。   “你拿着吧,我这罐子,你既要给我打个防漏的盖,还得在肚子上画些东西,而且还得弄厚一点,防止它碰碎,这可不是个容易的事。”   “不知江公子要画些什么?”杜老四温声问。   他是负责在瓦罐上画画的,只是他技艺本就不精,又荒废了一年多,若是简单的还行,要是太难,他还真怕画不好。   “也不是很难,只是我江氏的标志罢了。”江停风从袖口掏出画纸给他,杜老四看了看,就是江氏二字,外加几条柳枝罢了,也不是太难。   “好,只是不知江公子何时来取货?”   “尽量早一点吧,最多五天,若是实在不行,到时候你们有多少,我就拿多少。”江停风也不想太过为难他们,毕竟这真是个力气活,五天内又是拉土,又是揉泥,着实不是个容易事。   “好,那五天就五天。”杜老大点头。   早前作瓦罐时弄来的土还剩下不少,他们兄弟四个,早起晚睡地赶一赶时间,应该是没问题的。   人家都给这么多钱了,他们拖着,也说不过去。   四月初十,宜开张,宜祭灶,一大早,“劈了啪啦”的鞭炮声便响彻了整个山村。   整个靠山屯的人都聚了过来,密密麻麻地为了一堆,就等着看这所谓的油坊开张。   等到了吉时,顾三郎和江停风二人上前,随着村长响亮的声音,那盖着牌匾的大红绸被两人扯了下来,露出上头朱红烫金的匾额。   “三水油坊,为啥叫三水油坊?”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临水吧!”   沈楠选址的时候,特意选在了水边,而且她还另袖了一个沟渠。   水流的重力可以带动机器运转,虽然她有发电机,但发电机的功率,还不足以长时间带动榨油机的运转,所以她只能借助水的动能来进行弥补。   而且为了给发电机减负,她还把原本用电就能自动转的炒锅变成了手动的。   众人讨论了一番,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这名字一事,或许只有他们自个儿知道,他们的随意猜测,终究是不作数的。   朱漆大门被用力地推开,抬眼望去,里头是一间间用青砖砌成的房子,安在外面的炒锅炉灶里的火已经熊熊燃起,随着顾三郎一声令下,两袋过了筛的菜籽被倒入其中,随着旁边长寿叔的手动搅动,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香气。   一旁摆着个硕大的沙漏,是用来掐时间的,见沙漏里的沙没了,长寿叔按之前沈楠说的按下一个按钮,那炒锅自己打开,将炒熟的菜籽倒进了榨油机。   众人还都惊叹这其中敲巧妙的工艺呢,刺耳的声音传来,他们见那榨油机缓缓启动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那机器旁边的那个小嘴里,开始汨汨漏油。   橙黄色的油流进那铁皮方盆里,颜色瞧着着实鲜亮。   “出油了,出油了!”   一旁围观的人梗着脖子大叫,恨不得上前去看个仔细,可奈何沈楠说要保持里头绝对的干净卫生,不让他们进去看。   就连在那里头做工的人,个个都穿着浅蓝色的短打,带着帽子,还捂着个叫口罩的东西,瞧着跟个小偷似的。   少顷,那里头总算是出来人了,推着个板车,上头堆着跟墙皮一样的块状物,麻麻赖赖的,但是散发着的味道,却让人馋的直流口水。   “这又是啥玩意儿?”   “这是饼肥,就是炸完油剩下的杂质,可以用来做地肥,也能拿来喂猪喂牛,吃了容易长肉。”沈楠给大家解释道。   “是吗?”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拿了一块咬了一点尝了尝,除了有点扎嘴,味道竟然还不错。   这顾家村,看来是真的要发达了。   若是以前他们还只是遗憾和顾家村分裂,如今是真真可以称得上是后悔了。   这油坊建成,顾家村的村民都是出了大力气的,但他们一个个说是为了报答沈楠和顾三郎,所以坚决不收他们的钱。   没办法,沈楠只得给他们送了油,每家二十斤,在加上一个瓦罐子。   菜籽油特殊的香味能最大程度的激发菜的香味,所以当日下午,村里处处都飘着饭香。   沈楠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充足的油吃了,所以一大早,她就让顾小荞去镇上买了两只鸡。   她今日,要做炸鸡吃。   油坊第一天开张,自然事情比较多,顾三郎和江停风他们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楚暮隔着大老远就闻见了香味,如今进了门,冲着就往厨房来了,“嫂子,你做了什么,好香啊?”   “炸鸡,还有葱油拌面。”   “饭好了,叫他们洗手吃饭。”   “好嘞。”楚暮一溜烟地又跑了出去。   两个孩子以及顾大嫂负责摆碗筷,沈楠和顾小荞开始张罗着下面。   面是手擀面,本就顺滑,加了少许盐后更显劲道,拌上那香味浓郁的葱油,简直不要太好吃。   楚暮左右开弓,右手一口面,左手一口鸡,吃腻了还能吃两片酸酸辣辣的腌萝卜解解腻,简直是堪称人间美食。   顾三郎和江停风吃饭没有楚暮那般粗狂,两人都是斯斯文文的,看着跟副画似的。   “味道怎么样?”沈楠问顾三郎他们。   “味道不错。”顾三郎将最后一个鸡腿夹给了她,“你尝尝看。”   鸡腿入口,外头那层金黄脆爽酥皮,里面则是鲜嫩多汁的鸡肉。   因这是走地鸡,肉的口感更显细腻,沈楠觉得,此时若是配上一杯可乐或者啤酒,简直绝了。   “其实外头这层酥皮应该用面包糠会更加酥脆,但我用的是面粉加豌豆粉,所以吃着稍稍还是有点硬。”   江停风在现代也是个炸鸡重度爱好者,方才沈楠问她味道如何,他忙着吃连嘴都没张,如今沈楠说了这话,他倒是抽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点完头,他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他原本想着沈楠会做炸鸡,应该是顾三郎教他的,可她既然说该用面包糠,那就说明,她是会做这个的。   这炸鸡可不是本土的东西,更何况,大顺朝连油都缺,又怎会发明这般费油美食。   江停风抬头,就见沈楠和顾三郎凑在一起在说话,沈楠再说,顾三郎在听。   他忽然发现,这几日来,沈楠其实才是任务的发布者,而顾三郎是那个执行者。   也就是说,他被这黑心肝两口子给耍了? 第33章 入V(二更)   江停风倒是并不觉得愤怒还是什么, 只是觉得这事好像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但是沈楠为什么不承认,还拿顾三郎挡刀。   最主要的事, 自己当时为啥会相信顾三郎是穿越的来着。   想起顾小荞当时在金玉阁给他放得烟雾.弹,转头瞪了顾小荞一眼。   要不是她误导自己,他好歹也会在推敲一番才相信吧!   顾小荞被他这一瞪,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夹炸鸡的手一顿, 她看着他空空如也的碗, 筷子一转夹起了旁边的腌萝卜。   难道是因为她要夹走最后一块肉了,所以他才瞪的?   吃过晚饭,男人们都回了屋, 沈楠陪着顾小荞收拾完房间, 出门就见江停风拿着个小凳在院里坐着。   夜色如墨, 晚风吹起他的衣角, 看上去还有几分萧凉之感。   “这么晚了,咋还不去睡?”沈楠问他。   因着这几日他总在油坊忙着,顾母就在顾三郎的房间给他搭了张床,供他晚上休息。   一般这个时候,他都是早早爬上床了, 今日倒是稀奇。   “我有事问你。”江停风抬眼看了顾小荞一眼,对方会意, 转身回了房间。   今夜天气挺好, 月光倾泻而下,照得院子里也亮堂。江停风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才是和我一样穿越来的。”   “嗯,然后呢。”被他看出来, 沈楠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在他面前,她就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身份。   听她回答的这般理直气壮,江停风颇有些不痛快,“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他声音低低的,如同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   “有什么不一样吗?无论是我,还是三郎哥,油坊不还是开了吗,我们不还是朋友吗?”   “可是……”沈楠说得没错,可江停风这会儿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来。在他心里,她跟沈楠是从一个地方来的,所以比起别人,关系应该更好才对。   就像他,一知道还有别的穿越者,就卯足了劲儿地找,可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沈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道:“其实没什么好纠结的,过好当下难道不好吗?不论你是谁 或者我是谁,过好眼前的日子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她不懂江停风为何会如此执拗于这件事,但如果她知道江停风在陆家经历过什么,可能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主那种被所有人都孤立,瞧不起的经历,时时刻刻压抑着他,迫使他对这个朝代的人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所以遇见沈楠这个同伴,他才会拼命地靠近。   就像现在,他喜欢顾家的氛围,所以总是喜欢在这里逗留,哪怕是睡着用门板临时搭的床他都不在乎。   但沈楠说的也对,不管是谁,她们都是朋友,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半晌的静默后,江停风站起身来,对着沈楠笑了笑,“那我先去睡觉了。”   看着他进了门,沈楠才回头,结果就看见她屋子窗户前站着个人影。   “怎么没睡?”沈楠进去问。   “嫂子,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知道你哥和他不是一路人了。”沈楠笑了笑。   “他知道了!”顾小荞惊呼,眼中流露出一丝心虚。   这几日看他那般相信他们一家人,她也觉得挺对不住他的,可若是说实话,她又不知道咋开口。   “荞荞……”沈楠看着她的眼睛,“你关心他?”   “没有。”顾小荞摇摇头“只是没见过他这般低落,一时有些不习惯而已。”   “他自我恢复能力强者呢。”沈楠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快睡觉吧,今日忙了一天了,你不累吗?”   “累。”顾小荞打了个哈欠,脱了衣服爬上床,“但是累得很开心,还有三嫂,今晚的饭真好吃。”   “好吃我明日给你再做。”沈楠拿着灯走到床前,睡好之后熄灯。   次日清晨,沈楠早早便起了床,顾小荞醒来,才发现什么没了人。   水盆里是沈楠给她打的热水,摸着还有一些温度,将就着洗了个脸,顾小荞出门倒水,却正好遇上了从外头回来的江停风。   “小骗子。”江停风看见她,率先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小骗子。”顾小荞辩解。   “还说你不是,要不是你误导我,我能以为那人是你三哥吗?”   “明明我一直在说是三嫂,是你不信的。”顾小荞低声嘟囔,看着江停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终是底下了头,“对不起嘛!”   “说对不起就算了。”原本打算就这么算了的江停风听她这么说,立马傲娇了起来。毕竟在这个家里,他能欺负的,就只有顾小荞。   “我被你哥使唤了那么久,你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见他一脸严肃,顾小荞也有些害怕了,眼眶红红地看向他,“那你说怎么办?”   江停风哪里想到顾小荞竟然这么经不起逗,看她快要哭了,他一时慌了神,“哎你别哭啊,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等我是什么时候需要你,你还了就是。”   “怎么还?”顾小荞抽了抽鼻子。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告诉你。”他看着顾小荞笑了笑,“放心吧,不会让你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的。”   “真的?”   “嗯。”他露出他的大白牙,“比真金还真。”   见顾小荞终于笑了,他才松了口气。这要是被顾三郎知道他弄哭了他妹妹,怕是小命不保啊!   “那我骗你,你也不生气了吗?”顾小荞弱弱地问。   “嗯。”江停风点点头,“都过去了。”   沈楠说的对,过好当下就好,陆停风的过往留给他的阴影,也该结束了。   油坊进入正常运转,江停风便要回府城一趟,和他祖父商量商量油的销售问题。   白虎县连着下了三天的毛毛细雨,到了第四日,天总算是晴了。   西山的桃花如今开得正艳,但好在这雨小,花才没有被打落。   如今家里有了油,趁着这几日闲着,沈楠做了不少油炸的美食,什么薯条,鸡米花,丸子,锅巴通通安排上,但相对来说,还是炸串比较得人心。   顾大嫂一直在一旁帮忙,见沈楠那炸串操作简单,回晚上便和顾云郎商量,想去县里试着卖一卖。   顾云郎去请教过顾三郎,顾三郎也说能做,问沈楠,她自是满口答应,不但仔细教了他炸串的技巧,还直接让他们盘个铺子卖。   这炸串种类丰富,味道又好,肯定会大受欢迎。顾云郎没咋做过生意,只在上次做饭团的时候尝着过甜头,但他也看见了,这做生意,是有风险的,沈楠说租个店面,若是到时候赔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无法,沈楠只能随了他,让他先去县里试试水。   但这油炸食品本就新颖,再加上有沈楠特意调的料,一经出售便大受欢迎,素的一文钱三串,荤的一文钱两串,就是平常百姓家,也能买两串尝尝。   连续去了县里三四次,他都是不到申时便卖光回来了。   看到了炸串的热销,顾云郎总算是同意沈楠的话,想着在县里租个店面了。   原本这是顾三郎的事,可奈何他昨日被唐青叫去府衙了,所以租店面这个事,自然是落到了沈楠的头上。   找了个靠谱的牙房带他们看房子,跟着他走了好几处,不是太偏就是太远,沈楠都不是特别满意。   “大叔,你就没有再好一点的店面了吗?”   “有倒是有,只是这价格上,可能有些小贵!”   “多少钱?”沈楠问。   “一个月一两银子,但是带一个小院子,可以住人。”   听着似乎还不错,有院子,就算是顾云郎累了,或者顾大嫂过去搭把手,两人都有一个住的地方,“那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跟着牙房兜兜转转一大圈,她们总算是到了地方。   “是这儿?”沈楠看着前头的书院,惊喜地开口。   书院好啊,书院生意才红火呢。   “嗯。”牙房指着前头的小巷子,“就是前头第二家,我带你们进去看看。”   跟着牙房走了几步,沈楠和顾大嫂才发现顾小荞居然没跟上来,“荞荞,你怎么不走了。”   “你们先进去吧,我想在这儿看看。”   此时书院里传来的都是朗朗读书声,顾小荞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等在这个书院门口,就为了给段财生送口他曾经最喜欢的拌野菜,却不想,最终换来的,居然是他的一句下贱。   他说,“这种东西,只有下贱之人才会吃。”   “呵。”想起自己往日的天真和傻,顾小荞不由得自嘲出声,她正准备跟上沈楠她们,耳边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知道今日我会来青桐书院,所以特意来堵我的。”   顾小荞略显僵硬的转身,果然看见了段财生那张丑恶的脸。   “想多了,我只是路过罢了!”她冷冷道。   “是吗?”段财生嘴角噙着笑,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进,“但我刚才可看见,你那一脸神伤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着顾小荞,眼中流露处一抹惊艳。   顾小荞今日一身藕色长裙,衬得她身姿妙曼,乌黑的长发披散着,上头只簪了一只莲花珠钗,神色冰冷的样子,着实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淡雅高洁的荷。   听娘说她家好像富贵了,从她的打扮上他便能看出来。   “只是嘲讽自己当时眼瞎罢了,段书生倒还是如以往一样,觉得自己天资过人,非知县之女不能配。”   “你知道?”段财生听她这么说,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他的笑容更深了,“荞荞,你这般说,是在吃醋吗?”   “想多了。”见他自恋到这般程度,顾小荞顿时不想在和他纠缠,瞪了他一眼就要走,却被段财生给拉住了胳膊。   “放开我。”顾小荞像是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一个劲儿的挣扎,可奈何段财生那只手就跟个大钳子一样,牢牢的箍着她的胳膊,让她怎么也挣脱不了。   “你放手,不然我可就叫人了。”顾小荞气急,连眼睛都红了。   但段财生似乎并不怕她的威胁,反而是眼中流露出了一抹兴奋,“荞荞,自上次退婚,咱俩少说也有半年多没见了,你难道就不想和我聊聊,要知道差一点,咱俩就成夫妻了。”   看着如今的顾小荞,段财生不由后悔,自己当时应该娶了她的,到时候再寻个理由把她休了,如今这般的关系,倒常叫他惦记。   “我不去,你放开我,大哥,三嫂救我。”顾小荞扯着嗓子喊,可奈何她离沈楠他们太远了,里头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但一看段财生的的书生打扮,再加他腰间的那块玉佩,私以为是小两口在闹矛盾,一个个看他们一眼便抿唇笑着走远了。   “放开她。”就在顾小荞欲哭无泪的时候,江停风却突然出现在书院。   他还是同往常一样,打扮的十分骚包。一身赤色的云纹锦袍,一顶雕刻精致的海棠花玉冠,折扇亲摇地站在那里,风姿绰约。   “江哥哥。”顾小荞带着哭腔地喊着他的名字。   “江公子,你,你怎么出来了。”段财生连忙松开手,慌乱地朝他身后看去。   还好,唐子渊不在。   顾小荞得了自由,小跑着到江停风跟前,红着眼,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子。   看小丫头吓成这样,江停发风眯了眯眼,抬头看向段财生,“你谁啊?”   见对方居然假装不认识自己,段财生一时有些尴尬,“江公子,方才在书院里,你和子渊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叫段财生,想起来了吗?”   “哦。”江停风拉长了声音点着头,看着段财生希冀的眼神,他缓缓道:“不认识,再说了,我需要记住你的名字吗?”   随即他又看向顾小荞,“荞荞,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顾小荞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恨不得和他撇清所有关系。   “不认识的话,他拉着你着你不放,那便是强行骚扰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段财生,眼中尽是嘲讽,“长得矮就罢了吧还丑,一副穷酸劲儿,还敢学别人骚扰妹子啊!”   江停风语气里满满的傲慢让段财生很不舒服,尤其是那句骚扰,让他觉得有辱他文人风骨,可奈何,对方财大气粗,连知县都对他客客气气,他一个书生,又能怎么样呢!   段财生敢怒不敢言,终是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见他那副怂样儿,江停风冷笑一声,低头看着顾小荞的发顶,“小骗子,你可又欠了我一个人情哦!” 第34章 “你可得多说说他……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 痒得顾小荞脖子直缩,随即抬头去看他,“要我还吗?”   “还?”江停风瞅着她怯生生的样子, 轻笑出声,“一起攒着吧!”   “话说,你怎么在这?”他看了看四周,并未见到沈楠他们的踪影。   “我和大哥大嫂他们来看房子,大哥想开个炸串店, 牙房说这附近有房子。”   “那感情好。”江停风咧嘴一笑, “他们在哪呢,我去瞧瞧。”   “就在前面,我带你去。”顾小荞现在是一点都不像看见段财生, 能躲则躲。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 段财生气得眼睛都红了。   顾小荞原是他的未婚妻, 就算是他不要的, 可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如此亲密,他怎么看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段兄,这是怎么了?”唐子渊从书院出来,就看见段财生站在门口,面目扭曲。   “无事。”听见唐子渊的声音, 段财生立马换了一副笑模样,丝毫看不出他刚才还咬牙切齿, 想要将江停风碎尸万段, “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有些不舒服,现在好多了。”   “那我陪你去看大夫?”   “不用。”段财生摇头。   见他紧握着手却面色如常,唐子渊不疑有他, “你不说在书院等我吗,怎么出来了,让我好找。”   “方才见一个学生偷跑出书院想去玩,我追出来训斥了他两句。”他很是惜才地摇摇头,笑着看向唐子渊,“你们那边谈妥了?”   “妥了,那山长一听江公子要负责他们书院的食油供应,开心地不得了,哪里还需要商量。”   “还是唐兄你厉害!”段财生赞扬了一句,“那山长肯定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那般豪爽的答应的”   “哪里有我的事,我只不过是帮我爹跑趟腿罢了,要说厉害,还是人家江公子厉害。”   听唐子渊夸江停风,段财生眼神暗了暗,随即不着痕迹道:“唐兄,看那江公子通身气度,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听我爹说,好想是从京城来的。”唐子渊挠挠头,“我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现在寄住在外祖家。”   “那他外祖又是干啥的?”   “好像是云阳府的富商。”唐子渊疑惑得看向他,“你问这个干啥?”   “好奇嘛,看他那个气度,我还以为也是个读书人呢。”   这话是段财生说的反话,江停风那一身骚包的穿着,在他看来,就如同花楼里那些以姿色示人的女子一般,俗不可耐。   “看他和山长说话时的姿态,应当是个读书人无异,不过京城的风水养出来的人,应当都是这个样子。”   “是啊。”段财生赞同的点头。   京城风水养出来的人,想来也看不上顾小荞那个乡野女子。   对于牙房推荐的这个店面,顾云郎夫妻俩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价钱上她们稍稍有些不能接受,和牙房讲了许久的价,他总算是松口开了五十文,变成了九百五十文一个月。   “要不是这里原本的房客搬走的急,又看你们是诚心想要,否则这房子没有一两半银子,我都不会出手。”   牙房跌了银子,倒还傲娇起来了,顾云郎顺着他的话夸了他就要,他顿时笑得没了眼睛,说顾云郎这人实诚,是个值得深交的。   就在沈楠他们要跟牙房签租契的时候,江停风带着顾小荞走了进来。   “这房子瞅着不错嘛!”他四下打量了一番,先不说临近书院这一个优势条件,就是这铺面,也没什么可让人挑剔的。   前头的铺面本就是个饭馆,里头的东西一应俱全,也不用他们置办,铺面后头是个小院子,一个厨房两间卧房,累了还能进来歇息一下,着实不错。   “就是一个月得差不多一两银子,也不知道我一个月能不能赚够一两。”顾云郎有些忧愁。   一两银子对于江停风来说可能根本不算什么,可按照顾家之前的生活条件,那是一家人半年的花用,可不便宜。   江停风笑了笑,道:“这炸串成本不算高,但胜在新颖,你若再考个饼子那么一夹,来买的人肯定不少,再说了,你不还打算卖饭团吗,这两者加起来,怎么一个月都有二两银子吧!”   “饭团?就是前阵子刚时兴起来的?”牙房竖着耳朵听,随即提出质疑,“哎,那玩意儿买不了钱,量少不说,味道还难吃,那里面的肉都有一股怪味,却卖六文钱一个,那些学生宁愿吃包子卷饼,也不吃那玩意儿。”   牙房之前来这里办事,看那玩意儿新颖就买了一个,结果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最后只能便宜路边的狗了。   听牙房这般说,沈楠和顾大嫂相视一笑,道:“许是个人的做法不同,先试试看吧。”   “那就看你们了。”见她们不在意,牙房也无所谓,他就是个卖房子的,提点一句也是好心,至于听不听,那就得看人家了。   “既是这,那就把房契签了吧,我好去官府和昨日的那套一起办了。”   牙房给的房契是手写的,写了房屋的大体位置,面积,租金,以及租房人等,沈楠检查了一遍没问题,便签了字。   飘洒有致的字里头混上三个软趴趴的字,着实观感不是太好。   看那牙房不忍直视的表情,江停风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沈楠瞪了一眼。   牙房走后,几人把屋里大体收拾了一遍,顾小荞和沈楠去买了些日用的东西补上,几人便回了家。   自油坊开始运转之后,江停风已经许久没去过顾家村了,说实话,他还挺想念那个地方的。   他今日没叫小厮送他,所以几人是租得马车回青山镇。   路上江停风也跟沈楠说了他这几日的进度,他原以为这古代的商业环境能宽松一点,谁知也还是需要“经营许可证”。   在云阳府这一带出售还好,若是要运送到别处去,则需要巡抚签发的同意书。   “我都去了好几次了,就昨日人巡抚才总算得了空。”   “那巡抚还挺忙的。不过话说回来,巡抚位高权重,这些事情应当是他手下的人就能办得吧!”沈楠表示不解。   按照古代的职称的话,巡抚少说也是正三品或者从二品,批个“许可证”罢了,还需要亲自上手?   “那官府的人说啊,若是以前的话,这种小事,巡抚衙门随便一个小官就能给办了,但去年来了个新巡抚,对这一方面就变得特别重视,一下将这事给抓得特紧。”   “不过人也说了,以前巡抚签得那个政令,只要出了云阳府,几乎是顶不了什么用。现在这个倒是挺有权威,相当于就是一张通行证,在哪儿都好使。”   云阳府本就物产贫乏,以前巡抚为了国计民生,不在乎商品的品质,所以从云阳府出去的东西,大多是给人的感觉是品质差。同样的好东西,人家宁远贵点买别家的,也不要从云阳府来的,如此反复,倒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如今的巡抚从这方面着手,若是商品品质不好,是决计不会允许外售的,这么一来,商户为了在外出售,会努力提高品质,这样一来,也能扭转大顺朝人对云阳府的看法与口碑。   “严也有严的好处。”沈楠点点头,“你见了那巡抚,长什么样,是不是个特威严的老头儿?”   沈楠对这个还是挺好奇的,古代人十年寒窗,一朝做官。从一个官场新手爬到从二品,不知得多少个年月,这巡抚宦海沉浮多年,居然还能为民请命,倒是个好官。   “谁知道呢,人家带个面具,就漏了个嘴,说话听着还像是刻意在压着嗓子,不过看那身量,应当不像个老年人。”   对这一方面,江停风还是挺好奇的,但听巡抚衙门的人说,这新巡抚刚来时就是那副打扮,而且还三天两头不见人,听说是因为之前在种了毒毁了脸,现在四下找大夫治病呢。   不过这事也是谣传,谁也不知道真假。   “许是人家声音就那个样子。”沈楠想不出那巡抚刻意雅迪嗓子是什么操作,毕竟江停风就是个庶民,也没什么好指得掩饰的。   不过既然不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子,她也换了话题。   “我看今日荞荞兴致不高,我问她她也不说,你和他是一块儿过来的,可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顾小荞今早出门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倒是从书院那儿开始,她就看着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后来进来,看她眼眶红红,似是受了什么委屈。   可问她她也不说,江停风和她一块儿进来,许是会知道。   “小丫头遇见个登徒子吓到了。”江停风言简意赅地说:“不过那人应该是她认识的,好像叫什么段……”   他一时脑子卡了壳,“哎,段什么来着。”   一听段这个姓,不用江停风明说,沈楠大致都能猜到是谁。只是这是顾小荞的私事,她也没法再解释,只得点了点头,表示明了。   见她不想说了,江停风也转了话题,问起了顾三郎。   “他去府城了,估计今日就回来了。”   “他去府城干啥,咋没去找我。”   两人在讨论着顾三郎,而顾三郎此时正好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楚暮这几日吃多了油炸食品,体重稍稍有所增加,今日一路骑马从府城到镇上本就挺吃力,结果这会儿顾三郎还跟发疯了一样,卯这劲儿往前走。   “三哥,时间还早你慢点走嘛!”看顾三郎走得都快要运用轻功了,楚暮在后头气喘吁吁地喊。   顾三郎回头看了他一眼,嫌弃地说了句,“那你自个儿慢慢回来吧!”   说着,他又加快了些速度,说是健步如飞也毫无过分。楚暮见对方没有丝毫同情心,哀嚎一声,快步跟上。   沈楠这边走得慢悠悠,顾三郎却是一个劲儿地加速,不一会儿,两波人相差就不到百米。   楚暮跟着他小跑了一会儿,这会儿都快要累瘫了,顾三郎忽然停下,他一个身形不稳差点倒在地上。   “三哥,你咋又不走了。”见顾三郎偷偷喘息平稳呼吸,楚暮一脸莫名,等他抬眼看清前头的人,他顿时怪叫起来。   “三哥,你不是吧!”   本来陪顾云郎租房这是是顾三郎应下的,但府城那边催得紧,他们只好先去处理那边的事,让沈楠跟着去。   虽然牙房是顾三郎找的很靠谱,但他还是不放心,便派了人去暗中看着,免得对方耍手脚。   方才在镇上时,那人前来复命,说沈楠她们已经看好房回去了。   他原以为顾三郎走这么快回去是有啥急事,却不想就是为了追三嫂。   看他还在平稳呼吸,楚暮忽然坏心大起,扬声喊道:“大哥大嫂,等等我们!”   走在前头的沈楠还和江停风说话呢,听见有人喊顾云郎便也回过头来看,见是顾三郎他们,就都停下来等。   顾三郎在楚暮喊出声的时候便立马直起了身,见沈楠看过来对着他笑,他也微微一笑,信步走上前去,丝毫看不出破绽。   楚暮见自己的恶作没起到该起得作用,暗恼一下,也跟着上前。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沈楠问。   “唐青那边的事了了,便回来了。”见沈楠和江停风并肩站着,顾三郎状似无意地走过去,站在了他俩中间。   “三嫂你都不知道,三哥为了追上你,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跑,简直是不顾我的死活。”楚暮朝着沈楠告状,“你可得多说说他,没有这么废兄弟的。”   见沈楠看过来,顾三郎摊摊手,“我本来走路就快,是他这几日吃得多了,有些走不动路。”   顾三郎面色正常,气息平稳,反倒是楚暮,面红耳赤,喘着大气,一看就是缺少锻炼。   沉吟片刻,沈楠道:“好像是这样,以后得让他少吃些米饭,早上还得早起做些运动,若是吃胖了,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再说了,胖了对身体也不好。”   顾三郎看了脸皱成包子的楚暮一眼,点了点头,“你说啥就是啥。”   “那你以后带着他锻炼,我负责控制他的饮食。”沈楠分配工作,丝毫没在意楚暮的想法。 第35章 小店开张   楚暮欲哭无泪, 但这两人,一个掌握着他的五脏庙,一个用武力镇压他, 那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一脸愁容地看向顾云郎他们,对方却各个抿着嘴笑,只有江停风眉头轻皱,不停地打量着顾三郎。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有气没地方撒, 他就忽然想找找茬儿。   “总觉得三郎兄这身量很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江停风若有所思道。   “这话说的,你在我家都住了好几天了,还和三哥一个屋子, 熟悉不是挺正常的吗?”江停风这想法让楚暮心惊, 原想找茬儿的心思瞬间消了。压下自己的心虚去看顾三郎, 却发现对方不为所动, 丝毫不在意江停风的怀疑。   果然,你大哥还是你大哥。   江停风一想也对,随即摇了摇头,不做他想。   一行人继续往家走,江停风原本和沈楠聊现代的事聊得好好的, 谁知顾三郎却硬生生地插在了他们中间。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一说话, 他就刚好不是整理袖子就是甩胳膊, 刚好就挡住他看向沈楠的目光,让他没法开口。   江停风比沈楠穿过来的要早,刚才听见沈楠说他一直追的一个影视剧烂尾了,正意难平的让她讲经过呢, 这会子顾三郎一打岔,越发让她抓心挠肝了。   “三郎兄,要不你到阿楠那边去,我有些话要和她说。”   “不行。”顾三郎拒绝。   “为什么?”他站在那边,不还是挨着沈楠吗?   “山路陡峭,我怕她掉下去出危险。”   江停风:“……”   这么宽的路,咋个就把她掉下去了。   “哎呀江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一想到顾三郎重色轻友,为了掩饰自己而出卖他,楚暮在后头是越想越气。   反正已经逃不过他三哥的毒手了,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坑他一把出出气。   见江停风回头看他,他接着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三哥那是吃醋了,所以才故意那样的,不信你换一边试试,他照样是要挡着你的。”   “人家那心思……深着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任由江停风再神经大条,也全然明白了,见顾三郎瞪了楚暮一眼,这明显就是实锤无疑了。   嘁,小气的男人。   江停风放缓了脚步,和顾三郎他们错开距离,与楚暮走到一起。   “你三哥不是都和阿楠分房睡了吗,还会吃醋?”   “你懂什么,这叫日久生情。”楚暮瞪了他一眼。   他三哥不但会生气,还学会坑人了,谁能想到,这种小情绪,会是曾经战场上赫赫有名的煞神会有的。   沈楠方才并没看见顾三郎的那些小动作,所以听楚暮这般说,她还挺惊讶的。   “你真的吃醋了?”   “没有,他胡说的。”面对她的打量,顾三郎目不斜视,一个劲儿往前走。可沈楠却清楚的看见了他已经红了的耳根。   难道说,她那天酒醉后听见的话是真的,他真的喜欢自己。   自那次醉酒那次想通之后,她和顾三郎的相处是越发随意了,有时候,她也会在言语之间有些挑逗之意,可对方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受影响。可此时沈楠倒是怀疑,是不是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人偷偷害羞呢。   沈楠忽然想起,有次顾三郎从屋里出去,顺子问他脸为何这么红,他还说是热的,当时她并未怀疑,如今想起来,倒是多了些别的意味。   要说按她的实际年龄来说,顾三郎于她来说不过就是个弟弟,为了他一点显山不露水的喜欢就欢喜,说起来还真有点惭愧,可没办法,她就是抑制不住努力向上翘的嘴角。   “哎三郎哥,你等等我啊!”看着前头男人伟岸的身影,沈楠小跑着跟上。   几人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顾母做好饭等他们回来,得知他们租了个好地方也是高兴的不行,直说明日她也要过去看看。   顾云郎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   半夏和忍冬吵着要去镇上已经好久了,这次也一并带上,顾母分配了任务,让沈楠和顾小荞带着两个孩子去玩儿,这两个小家伙精力充沛,顾大嫂肚子大了,走不了太远,至于顾三郎和顾云郎,则是和她一块儿将院子收拾出来准备开张。   那小院子倒是不脏,只要稍微清理清理就行,反倒是那小饭馆,前头的人用的时间长了,有些东西看着颇脏,得好好清洗一番。   顾小荞她们走得时候还好好得听顾母的话,等到了县里,就钻进了小饭馆里不出来,两个孩子也懂事,扬言要帮忙收拾卫生,等结束了再出去玩。   大的小的都不听话,顾母也只得做罢,去和顾云郎他们收拾院子和屋里。   小饭馆的桌椅板凳上都是陈年的污渍,沈楠从空间里拿来了钢丝球和去污剂,两个大人两个小孩夯吃夯吃一上午,总算是清理干净了。   “嫂子,我怎么感觉这一打扫,这房子好像大了许多。”顾小荞环顾四周,看着整齐干净的房子,脸上尽是满足。   这房子之前的东家不是个讲究人,桌椅板凳摆的乱七八糟的,如今像沈楠这般将操作间和食堂分开,看着倒是宽松了不少。   “整齐了,看着就舒服。”沈楠叉着腰笑。   “这么快就收拾完了啊!”顾大嫂进来,看见沈楠她们的杰作,也是脸上一喜,“瞧着真好。”   “我炖了排骨,先去吃饭吧。”顾大嫂揉了揉两个小娃娃的发顶,蹲下身来抱了抱她们,“我的两个宝贝真棒,都知道帮着干活了。”   顾忍冬相对内向,听见母亲的夸奖,只是抿着唇笑了笑,反倒是顾半夏,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娇滴滴的靠在顾大嫂怀里撒娇,“娘,我好饿啊!”   “饿了?”顾大嫂揉了揉她的小肚肚,果然是瘪瘪的,“饿了那就去吃饭。”   她起身,牵着小丫头的手,对沈楠她们道:“走吧,去吃饭。”   她身子重,顾母和沈楠她们不让她做活,这厨房是第一个收拾出来的,欠缺的东西昨日都补齐了,所以她便去买了些肉和米,蒸了米炖了肉。   一家人刚坐上餐桌准备吃饭,江停风却来了,手里拎着两壶酒,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人手里提着个餐盒。   “我从玉铭书院出来便赶着到这边来,结果还是没赶上。”他看着桌上简单的饭菜一挥手,两个小厮拿着食盒过来,打开将里头的菜一一摆上了桌,八道菜,有鱼有肉,看着很是丰富。   “干啥买这么多菜。”顾母不赞同道,“随便吃两口就行,这样多破费。”   “庆祝大哥他们新店开张嘛!”江停风笑了笑。   “那你怕是听错时间了,大哥的店开张要到明儿个了。”楚暮凉凉道。   “我有事要回府城,明日怕是来不了了,提前庆祝嘛。”说着,小厮又从食盒里掏出来几只酒杯摆在桌上。   几人下午还要干活,酒也都是意思性地喝了两杯。江停风有事要忙也没多待,吃过午饭后便又走了。   如今这菜籽油在府城是抢手货,但到了地方州县,总是差了些火候。许多人没听说过菜籽油,所以不敢亲自尝试。没办法,江停风就只能拿着巡抚大人给开的“许可证”,去找各州县的知州和知县,让他们从中引荐,和各处的书院牵线搭桥。   无论是平民书院还是贵族书院,里头的学子都少不了在书院吃饭,这就相当于给他的油做免费的宣传了。   而且他的免费提供也是有期限的,三个月为期,已经足够菜籽油在各州县打出名头了。   如今沈楠的三水油坊白天黑夜两台机器不停工作,已经囤积了不少菜籽油,等打开整个云阳府的市场,下一个地点,他便要直奔京城。   次日晌午,青桐书院的那条巷子里,响起了彻天的鞭炮声,许是想着临近书院会打扰到书院里头的学子,那鞭炮也就是意思意思,图个吉利,眨眼间就没了声音。   小店开张,没有大操大办,但因着鞭炮声,还是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沈楠搞了个现代的开业大酬宾的活动,告诉围观的人今日进店,所有的素菜买三串送一串,上不封顶。   众人虽不明白她的上不封顶是啥意思,但买三送一还是晓得的,再加上顾三郎开炸后,那香味直飘数里,不一会儿,那队便排到了街上去。   青桐书院虽然是平民书院,但在云阳府,能读得起书得,家里都不算太穷,虽然书院里提供午餐,但学子们时不时也会到外头改善一下伙食。   今日先生散学迟了,一群半大小子从早上熬到中午,早已经饿得不行了,一个个本来还打算好要去外头的卷饼,包子啥的,结果一出来,迎风就闻见一股香味。   “什么味道,这么香?”那人直抽鼻子,使劲儿吸着风里的香气。   “不晓得,从来不知道书院这边有这么好吃的店。”   “我今早好像听见有鞭炮的声音,估计是新开的店。”   “走,去瞧瞧。”   几人出了门,还寻思着如何找着地方,结果迎面就见那小巷子里大排长龙。   “这……这要排到啥时候。”领头的那个稍胖的学子哀嚎一声,见有人买了东西出来,他忙迎上去看,“大叔,前头这店买的是啥,咋这么多人。”   “烤串啊!”那大叔也排了许久的队,好不容易抢到吃的也是一脸满足。   那小胖子够着脖子往他的油纸里瞧了瞧,发现有肉有菜还馍,而且分量还挺足。   “这一个,得不少钱吧!”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寻思着自己那点钱到底够不够吃这么一个。   “不贵,我这一份,才五文钱。”   “五文。”那小胖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里头可还有肉呢,五文,你没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不信自己去看啊!”本来和他说话就影响吃饭,谁知人家还不信,那大叔也来气了,瞅了他一眼,走开了。   小胖子也知道自己说话过分了,对着大叔行了个礼,道了声抱歉。   其他来个学子见他这样,忙跑上来问,“怎么了靖宇,那大叔为难你了。”   “没有。”郭靖宇瞅着那越来越长的队,眉头一皱,“走,咱们先排队去。”   “靖宇,这吃食贵不贵啊,我抄书的钱还没下来呢,可没钱吃贵的。”   “我也是,要是太贵,咱们还是先去吃包子吧!”   他们方才也看见了,那大叔油纸里包的东西,可丰富着呢。   “大叔说了,那一份只要五文钱。”   “五文钱,这么便宜。”   “可不是。”郭靖宇握了握拳,所以今日,他定要吃到这吃食。   就在几人准备休息午睡时间在这儿排队死磕的时候,前头排着的人忽然散开了,只剩下他们这些学子还排着。   队伍一下从后面到了前面,排在后头的人一脸懵逼,全然不知道前头发生了啥。   “店家,这学生才能吃几个钱,你把我们都推开,不怕送上门的生意跑了。”   “害。”顾云郎笑了笑,“这学生们本就上学辛苦,早点吃了还能去学舍歇会儿,你们这一个个都是干大事的,想来也不会和一群学生计较。”   顾云郎这话说得可叫个八面玲珑,既讨好了学生,还不会让这些等的人觉得难堪,这不,原本还因为被拒绝而心里不舒服的食客,这会儿都一个个带了笑脸。   沈楠在后院和顾三郎他们串菜,听见顾云郎这话,也不由赞叹道:“大哥还真是个地道的商人,瞧这话说的,多招人喜欢。”   “这话不是你昨晚教他的吗?”顾三郎抬头看她。   “啊,是吗?”沈楠顿时有些尴尬,昨晚她叮嘱了顾云郎太多,也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如今这么一夸,倒显得她在夸自己。   “你说呢?”顾三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人,却动不动犯傻。   但又傻得有点可爱。   “嘿,我忘了嘛。”沈楠讪笑,“不过三郎哥,昨日你不是在屋里帮店铺题字吗,咋知道我给大哥说了啥?”   这下,倒是轮到顾三郎尴尬了。   “你不会是一直在关注着我吧!”沈楠颇有些自作多情的说。   “没有。”女子水灵灵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让男人有些招架不住,转了转身子移开眼,他淡淡道:“没有,随意听见的。”   “真的吗?”沈楠盯着他的耳朵看,“可是三郎哥,你的耳朵红了哎。”   闻言,顾三郎下意识就要去摸耳朵,却在瞧见沈楠的眼神时住了手,“你看错了。”   顾三郎对感情的逃避沈楠看在眼里,她着实不明白,他明明也喜欢自己,保护她,顺着她,甚至会为她吃醋,可偏偏他就是不承认,每次都以逃避来回应。   看来得好好想个办法撬开他的心,这样不上不下的勾着她,真的忒难受。 第36章 “我的东西,不愿……   楚暮原以为那天顾三郎和沈楠说的要他减重只是说说而已, 谁知忙完顾云郎铺子的事后第二天,顾三郎便准时站在了他的床前。   一身黑衣阴恻恻的,冷眼瞪着他, 跟个黑无常似的。   “三哥,嫂子就是说说而已,况且我是个大夫,不需要你们那么强健的体魄。”   楚暮将被子蒙在头上,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   “你起不起?”顾三郎盯着床上那个鼓包, 冷声问。   “不起。”楚暮卷着被子, 又往床里侧滚了滚。   “你三嫂今日做了灌汤包。”   “你说啥我也不起。”被子里的人稍稍蠕动了一下,顾三郎默默数着数,将将到三, 那被窝一下直立, 冒出一个鸡窝来, “啥是灌汤包?”   山村的清晨寂静而又美好, 虽是泥土地不甚平坦,但沿途的鸟语花香却让人心神宁静,别有一番滋味。   沿路有早起上地的人,看见他们也是点头一笑,顾三郎还能平静地和他们打招呼, 可他后头的楚暮却喘着粗气,如同耕了好几亩地的老牛。   “不行了, 不行了, 我跑不动了。”又跟着顾三郎跑了一段路,楚暮摇摇晃晃地倒在树边的一堆柴草上,是怎么也不肯起来。   顾三郎叫了他几次,想着沈楠说过楚暮第一天锻炼要循序渐进, 也没逼他,将用来擦汗的帕子扔给他,转身往家去。   “洗漱完了过来吃饭。”   “哦!”楚暮在后头虚弱地应了一声。   顾三郎进门时,沈楠刚好蒸好了包子,在外头洗手呢。   青葱似的纤细手指撩起一波清水,在阳光之下看着莹白如雪,如同一根根精致的玉雕一般。   “回来了。”听见他的脚步声,沈楠笑着回头看他。   “嗯。”顾三郎走上前去,拿过布巾给她,借着她洗手的水抹了把脸。   男性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燥得沈楠脸颊一红,被汗水打湿的衣裳紧贴在顾三郎的身上,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映出腰部美好的肌肉线条。   强忍住自己想要上手去摸的冲动,沈楠揪着手里的布巾,只能干巴巴地过个眼瘾。   这背肌看着还不错,也不知道他的腹肌怎么样,有没有八块。   沈楠乱七八糟一通想,顾三郎却恰好在这个时候洗完脸起身了。   将手里的布巾递给他擦脸,趁着这个间隙,沈楠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这奈何顾三郎这身衣服虽然修身但却并不是紧绷的,如今他这般站着,衣服便是松松垮垮的,只能看见他的窄腰宽胯。所谓腹肌,完全被湮没在衣服里,啥也看不见。   尝试各种角度都无果后,沈楠在顾三郎放下布巾的同时可惜的摇了摇头,叹着气回了房间,徒留顾三郎在院子里一脸懵逼。   对于沈楠的打量,顾三郎其实是有所察觉的。她方才那赤.裸的眼神,盯得他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要冒烟了。也是怕她尴尬,所以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起身,算是在提醒她。   谁知在他擦脸的间隙,她的眼神更加裸.露了,将他从上看到下不说,还一遍又一遍。没办法,他只好装作继续擦脸,结果他都快把脸擦烂了,却只换来了对方的一脸惋惜。   看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顾三郎不由得怀疑自己,难道他前面看着很差吗?   还是他这段时间也吃胖了?   他摸了摸自己依旧硬邦邦的腹部,暗戳戳地决定以后要早起锻炼。   顾三郎贸然做了决定,受苦的人便是楚暮。每日要早起不说,还要经受顾三郎没人性的“折磨”,反复两三天之后,在顾云郎回家来的时候,他哭着喊着要去顾云郎的炸串店帮忙,完全不顾自己之前说的他是个大夫而不是厨子。   转眼时间到了五月份,云阳府已经整个进入了夏季。   夏季是个多雨的季节,顾家的房子有有些年陈了,这连着三四场雨,已经是屋外大雨屋头小雨。   如今天气总算是晴了,沈楠便和顾母她们商量着盖新房子。   如今油坊,珠花,还有顾云郎的炸串店每日都有进账,顾母渐渐在银钱上抓得也不那么紧了,就像沈楠说的,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所以她也随他们去,她就不跟着掺和了。   顾家人多,没法将房子拆了盖,顾三郎想了想,打算将楚暮现在住的这园房子拆了,另起地基。   这房子的主人是个鳏夫,早年间死了,所以这房子的地契如今在村长手里。   顾三郎和沈楠帮了顾家村许多,所以村长听闻他们要在隔壁起地基,便直接把房契给送了过来。   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在村长的再三推辞下,沈楠便假装做罢,私下却和顾三郎商量着在修房子时顺带着将祠堂也修一修。   顾福之所以不肯要钱,一方面是为了感谢顾三郎他们,另一方面则是没想好这钱要如何分配,生怕做事不公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如今这钱用在修缮祠堂上,谁都没法儿乱说话。   等顾三郎带着地契和顾福去府衙过了户,两人画好大概得图纸后,房子便开始动工了。   房子还是包给了之前建油坊的那个工程队,但如今拆房子阶段,他们便找了村里人帮忙。   顾云郎的炸串店随着这几日在白虎县的热卖也火了,不少人慕名而来,只为瞅瞅这位“学生优先”的店家长什么样子,顺便尝尝这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炸串到底是个啥味道。   楚暮这几日在顾云郎这里帮忙,渐渐也找到了感觉,已经彻底成了个炸串的厨子,且十分享受客人在吃了他的串后一脸满足的表情,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个大夫。   虽然有他帮忙自己能轻松点,但家里动工那天,顾云郎还是让他回去了。好在那日夜里下了雨,所以第二日客人并不似以往那么多。   唐子渊今日特意逃课带着段财生出来,为得就是能赶早吃上一口炸串夹馍。   他之前见过衙门里的官差这么吃,那味道,简直香死了。   他问了官差,说那店铺就在青桐书院旁边的巷子里,而且还提醒他要早点去,不然得排好长时间的队,所以今日他装了病,让夫子允准段财生带他去看大夫,两人才偷跑出来。   “哎,张叔不是说那家店人很多吗,怎么看不见?”顾云郎的店铺并未挂牌子,唐子渊站在巷口,丝毫没看见。   “你是不是听错了,真得在西边这条巷子里吗?”段财生跺了跺泥泞满鞋的脚,脸上透露着不耐烦。   “就是这边啊!”唐子渊挠了挠后脑勺,“走,进去看看。”   这巷子里平日天晴时还好些,天一下雨,就满是泥水,见唐子渊义无反顾地往里走,段财生皱了皱眉,也跟上前去。   他也不知道唐子渊这个公子哥儿是犯了什么病,好好的酒楼不吃,来这种地方找吃的,也不怕吃了闹肚子。   “哎,找到了!”   唐子渊站在门口,看着那店子里琳琅满目的用签子串好的蔬菜和肉,满脸欣喜地朝段财生招手。   段财生不情不愿地进了店,唐子渊已经开始点菜了,看他进来,拉着要他选吃的。   来都来了,不吃白不吃,段财生微笑着抬头,正说要好好宰他一顿,却在看见顾云郎的时候楞了神。   “你怎么在这里?”他惊呼一声,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似乎顾云郎出现在这里,或者出现在白虎县是多么了不得的事。   “财生,你认识这位店家啊!”   “不认识。”段财生斩钉截铁,连连摆手,“我不认识他。”   唐子渊也不疑有他,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他选菜,可就在他迟疑吃与不吃的时候,顾云郎首先发话了。“这位公子,若是您要吃,那我欢迎,若是他,还是算了吧。”   顾云郎斜睨了段财生一眼,“我的东西,不愿意卖给他。”   “为啥不卖给他,不是说学生优先吗?”唐子渊手指着那块挂在门上的牌子,“我们就是学生啊!”   说着,他还把他和段财生系在腰间的,代表玉铭书院的玉佩拿给顾云郎看,以证明们的身份。”   “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他啊,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差一点就活不过来了,这炸串油腻,可不适合人家金尊玉贵的肚子。”   顾云郎字里行间尽是嘲讽,嘲讽段财生当年为退婚,不顾往昔情意,给顾小荞按上了克夫的名头。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见顾云郎点头,他转头去看段财生,“你不说你不认识吗?”   段财生此时很想拉着唐子渊逃离这个地方,可他知道唐子渊的性子,他今日特意来吃,吃不到嘴是绝对不肯罢休的,而且若是他行为太过反常,他一定会问东问西,于是便只能低着头不应。   可他这般,看在唐子渊眼里便是默认了顾云郎的话,如今他装死不说话,唐子渊便只能替他赔礼道歉,“许是您如今跟以往不一样了,他一时眼瞎没认出来。”   “是啊,我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倒是没变,依旧是没什么长进。”顾云郎这般说者,做了个姿势让唐子渊去旁边坐,在段财生跟过去的时候,他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跟条狗一样。”   顾云郎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却很懂人情世故。段财生以前不是个能忍事的人,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如今他这般说他都不生气,并不是说他在书院里念了几年书修生养性,而是这里有他不敢惹的人。   或者说,有他想巴结的人。   如今见他依旧不说话,顾云郎眼中的讥讽之意更浓了。   也亏得小荞没有嫁给他,否则这样的软骨头,到时候还是小荞受苦。   段财生上午在顾云郎那处受了气,下午连学都没去上,让唐子渊帮他告假,自己回了家。   段母正和巷子里的女人们说闲话呢,看她的心肝来了,也不和她们聊了,忙跟着进去。   “财生啊,你这是又咋了?”段母见段财生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上前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是不是知县家的那个公子哥儿又给你气受了?”   段财生不言语,段母只得接着道:“哎呀咱们不气不气,他愿意显摆你就让他显摆呗,咱们现在要借着他和唐姑娘搞好关系,等你到时候娶了他妹子考上状元,他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段母又拿老一套来哄他,可哄来哄去她嗓子都干了,被子里头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段母也看出来了,儿子并不是因着这事赌气。   “儿啊,跟娘说说,你这是受啥委屈了。”   她撕扯这段财生的被子,“你这样不说话,娘心里着急啊!”   两人拔河似的好半晌,里头的人才终于说话了,“我今日见到小荞她大哥了。”   “顾云郎?他来县里做什么?”   “他在青桐书院旁边开了个店买炸串。”段财生从被窝里爬出来,看着顾母,“娘,他嘲笑我活得像条狗。”   段财生自诩自己是读书人,君子作风,可顾云郎这句话,是真的刺痛了他的心,而其后段母安慰她的那番话,更是像根针一样的扎在了他的心上。   他要巴结唐子渊才能有个好的前程,可不就活得像条狗。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顾云郎说得对,可又希望有个人能安慰安慰他,让他心安理得的去做那条狗。   段母此时满脑子都是顾云郎开了个炸串店,直到段财生又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别听他胡说,你可是读书人,怎能为了一个泥腿子的话就怀疑自己。”段母完全忘记了,自己其实也是个泥腿子。   “那顾云郎就是因为你退婚的事故意说那些胡话刺激你呢,为得就是让你在唐公子面前失态,好让他厌恶你,你别中了他的计了。”   “至于那个炸串店……”段母沉吟了片刻道:“娘先去村里探探风声,若是他自己的就让你姐夫给找个理由给封了,看他还敢嚣张。”   “真的?”段财生看向段母,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看得出来,他找段母寻安慰是一说,想让段母替他报仇才是主要目的。   “当然,我儿子乃是人中龙凤,岂是他们能够嘲讽的。”段母见他不气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在书院一天也累了,先躺一会儿,娘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谢谢娘。”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段财生冷笑一声。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要一个一个弄掉,等着吧! 第37章 段母第二日……   段母第二日一大早将段财生送去学堂后, 便去了青桐书院。   顾云郎的店铺辰时开张,段母过来时就看见那店面跟前排那两个长队排了老远,人群吵吵嚷嚷, 都在讨论等会要吃什么,或者是什么夹饼子里好吃。   顾云郎在摊前忙得热火朝天,脸上灿烂的笑让段母看着很是扎眼。   狠狠地瞪了一眼,段母转身租了个骡车车回了靠山屯。   段父一大早去浇地,到中午了才回来, 见门开着, 他还以为家里遭贼了,举着铁锹进去,见段母在里头。   “你咋回来了。”段父语气不善地进了厨房, 冰锅冷灶的, 不用揭锅盖他都知道里头空空如也。   早前他托人带话给段母, 说麦子地干了需要浇水, 让她回来帮帮忙,结果她咋说的,她要照顾儿子,麦子死在地里就死地里了,儿子上学重要。   他就不明白了, 只不过帮一两天忙,咋就打扰到儿子念书了?还不是她懒。   在者, 麦子死地里, 他们娘俩吃啥,西北风吗?   段父气哄哄地走出厨房,见段母正拿着个铜镜臭美呢,一把抢过扔到地上, “一把年纪了美什么美,回来了咋不知道把饭做了,懒死你个猪猡。”   “你干啥。”段母一把推开他,上前捡起镜子有袖子擦了擦。   还好,这玩意儿结实,没坏。   “就单把你饿死了。”她瞪了段父一眼,将镜子揣回怀里,“我问你,那顾云郎家的铺子是不是他自个儿开的,他家现在,是不是发达了?”   “人家发不发达关你啥事,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见段母这般,段父就知道她这次回来有是干啥来了,一时间,头都大了。   也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娶了这样一个婆姨。自从玉娟嫁到县里,财生念书后,她便开始狗眼看人低,把村里的人都得罪了个精光,连带着他也遭人白眼。   “哼。”段母冷笑一声,“跟着你这个窝囊废,我咋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一把推开段父,“问你点事儿都费劲,让开让开,老娘自己去看。”   门被段母拍得“咯吱”作响,段父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门,叹了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去厨房给自己弄饭。   且不论她怎样,自己还要活着。   顾家村的地前几日便浇了,再加上这连续的雨,所以这段时日他们村的人都是闲的。   沈楠和顾三郎帮了他们许多,所以他家盖房子,只要是闲着的男人们就都去帮忙,昨日才打好的地基,不过半日,那青砖墙就已经砌得有半人高了。   “照这个速度,怕五六日这房子就盖起来了吧!”   “三郎说差不多”顾母领着顾半夏和几个老人们闲聊。   以前顾家村穷,其他村的人都不大愿意来串门子,但如今日子好了,她们来得也忒勤了些,隔三差五顾母就能看见她们在村子里瞎转悠。   “老嫂子,你这是生了两个好儿子,又娶了两个好媳妇啊!”那人话语中无不透露着羡慕,且不说别的,就是她家两个妯娌的和睦劲儿,就是别家求也求不来的。   “也是老嫂子福气到了,早年的辛苦都是攒着现在享福呢,你看看现在的日子过得,多自在。”   听着她们一个个的夸赞,顾母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笑。   “老嫂子,你家小荞许配人家了没啊!”有人话音一转,将话题落在了顾小荞的婚事上。   如今顾小荞都十七了,别家的姑娘,十七娃都在肚子里了。   这几日总见媒婆上门,她们是外村的,消息不通,也吃不准这顾小荞的婚事到底定了没。   “你问这个干啥?”   “害,我儿媳妇她娘家的舅姥家有个侄子,今年十七了也没娶媳妇,亲家让我给打听打听。”   “我那侄子别的不说,那人长得是真俊,有个词咋说来着,风流……风流屁淌?而且他还是个有本事的,如今在一家商行干账房呢,一个月有一两多银子,最主要的是会疼人儿,你家小荞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   顾母这段时间才算感受到了贫富带来的差异。以前小荞没出阁时,找上门来的都是庄稼汉,杀猪的,现在家里有钱了,媒婆进门就全成了账房,管事这一类的。   顾母笑了笑,摇了摇头,“小荞的婚事还是她自个儿做主吧,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咋能让她自己做主呢。”那人急了,“这婚姻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让她自己做主,她要是一辈子不嫁怎么办,当尼姑吗?我那侄子可是个好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跟你有啥关系,她一辈子不嫁我就养着,至于当不当尼姑,也不需要你这个外人逼逼叨叨。一个小小地账房而已,听着跟做了啥大官一样,以为别人跟你一样稀罕啊!”   “你那侄子这么好,你咋不让自个儿闺女嫁过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憋着啥心思呢。我告诉你,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家荞荞不愿意,他也干不上个啥。”   顾母站起身来瞪了她一眼,领着顾半夏往家去。“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还敢来管别人家的事,什么东西。”   “哎,她,她……”那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顾母的背影干着急。   “你这说话也太冲了,她家小荞现在上门求娶的人多着呢,其中不乏管事,地主,你家那侄子就一个账房,着实算不上什么。”   “她闺女都是个被退婚的,还克夫,她凭啥这么得意的。”   见她到现在还拎不清,其他人冷笑一声,不在与她搭话。   你们一个个都往她闺女身边凑是为啥,她就凭啥呗。   这一头顾母怼了别人,那一头,段母看着顾家要起的新房子,心头堵得直打嗝。   坑原村到顾家村有一段距离,她为了赶时间,特地从地上赶了捷径。站在崖上,她远远的就看见顾家旁边的房子被推倒砌了新墙,上头黑压压的人,都是去帮忙的。   “呸,一个个都是没骨气的。”段母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哟,这不是状元郎的娘吗,不是在县里伺候儿子吗,咋还回来了?”陈翠在上头浇地,看见段母,特意过来看。   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段母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深吸一口气脸上带了笑,她转过身去,“这不是县里待烦了来乡下透透气嘛!你这是浇地呢?”   陈翠的灰头土脸比之自己的光鲜亮丽,段母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你说你也是,不跟着两个儿子享福,偏要干这种辛苦活。”   “也是哟,两个儿媳妇容不下你,儿子又是个耙耳朵,你不干,还能指望谁。还是我家财生孝顺,知道心疼他娘。”   这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可段母却偏要往陈翠的伤口上撒盐。   陈翠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看段母那得意劲儿,她冷笑一声,“说你没见识都是抬举你了。就你那也叫享福,可快别丢人了。”   “瞧瞧人家朱兰(顾母),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啥活不干就带着孙子孙女玩,那才叫享福呢,你这一天跟个老妈子似的,还敢说自己是享福?”   “至于你家那个儿子,你也别再说什么是靠山屯第一个读书人了,人家顾家村的小男娃这段时日都在跟着顾福启蒙,差不多明年就都要上学堂了,到时候,你家那个儿子还值几个钱。”   陈翠自上次被上平村的人孤立后,也收敛了许多,至少在顾家村人面前,她还是真心悔过的,但避过顾家村人,能为顾云郎家搞事她绝不含糊。   段母从来是个小肚鸡肠且贪婪的人,刺激刺激她,这顾家还能有好日子过?   见段母眼睛里的阴狠,陈翠笑了笑,指着远处冒烟的厂房,“看见了吗,那就是人朱兰家的油坊,一天进账就是几百两,她家老大在县里开了个炸串店,闺女还在做珠花生意,这一日的进账,你怕是连见都没见过,还好意思说自己享福。”   她惋惜地摇了摇头,“你说你当时要是不退婚,他家的富贵,你多多少少也能沾上些,只可惜啊……到底是眼皮子浅。”   “哼,就算有再多进账不也还是泥腿子,我儿子将来可是要做状元郎的人,可不想沾染上她们。”   段母说完,便转头往家走,陈翠看着她那嫉妒到扭曲的脸,笑得一脸褶子。   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段母回了家,气得是怎么都坐不住。段父端了饭出来,就看见她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   “你这又是去哪儿,不吃饭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咋不撑死你。”段母狠狠瞪了他一眼,拍上门出去,那门也终于承受不住,摇晃了几下排倒在地,激起灰尘满天。   “你又犯什么病。”段父眼疾手快地拿手盖着碗,对着门外怒吼。   段母小跑着到了镇上,租了辆骡车,一路催促着人家快些,但等到了县城,时间已经是下午了。   她给段财生说了,下午让他回他姐家,所以她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丁府。   衙门最近事多,所以这几日丁仁(师爷)回来都晚,段母被小厮带到段玉娟所在的院子时,她正在和段财生吃饭。   “娘,你咋现在回来了?”段财生还以为她至少明日才能回来,但见段母气喘吁吁的,他还是放下筷子,起身搀了她一把。   “娘,你这是跑着来的吗,怎么满头大汗的。”段玉娟将儿子交给侍女抱着,拿起帕子仔细地揩着她额头上的汗。   “我是从靠山屯赶回来的。”   “我知道,财生说了,你回家去了。”段玉娟一摆手,侍女拿来碗筷给顾母。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段玉娟给段母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的鱼,“这是老爷托人从江州府运回来的鲈鱼,可新鲜了,最适合清蒸,你尝尝。”   “我哪里吃得下啊!”段母看着盘子里的鱼,神色复杂。她只有在女儿家时才能吃到这么好的鱼,朱兰那个老东西,是不是天天都这么吃。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胃里堵得慌,“我今日去靠山屯,才知道老顾家如今的日子过得有多好。”   “一介乡下人,日子能有多好。”段玉娟不以为意觉得段母有些夸大其词。   “他家开了油坊,一日的进账就有百两银子,如今顾云郎在县里开了炸串店,他家也要盖新房子了?”   “多少?”段玉娟看着顾母,“你说她家一天的进账有多少?”   “百两,整整百两啊。娟儿啊,娘现在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穿了。”   段玉娟自然知道,当年段家一连推掉两门婚事,本就被人指指点点,如今顾家发达了,他家自然少不了被嘲笑。   不过顾家一日的进账有百两,这也是她没想到的,毕竟丁仁送她的胭脂铺子,生意那么好,一个月的进账也不到十两。   “娘,你是不是听错了,真有那么多?”   “咋可能听错,我路上还听那车夫说了,如今白虎县新出的菜籽油,就是从他家的油坊出的。”   这菜籽油在白虎县有多受欢迎,段玉娟是明白的。她如今吃的,便是丁仁花重金买来的菜籽油,说是健康,吃了对她和孩子都好。   而且前段时间她最喜欢的炸串,听说用得也是菜籽油。   原来都是他家的吗?   这下,不用段母再说,段玉娟也知道顾家有多有钱了。   猛然间,段玉娟想起前段时间丁仁给她说的,顾家的那个大夫来县衙买地,他叫人给打出去的事。   她叮嘱过丁仁,不许顾家卖到地,丁仁肯定是照做的,却不想,他家居然偷偷将油坊给盖起来了。   还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啊!   段玉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乡村出身,单纯懵懂的土丫头了,在丁府摸爬滚打,踩着那些妻妾的肩一步步爬上来,变成丁仁独宠,凭得就是她的手段,顾家这事有破绽,于她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看段母还气得脸红脖子粗,她笑了笑,又夹了一筷子鱼给她,“既然娘这么在乎顾家的油坊和新房子,夺过来不就好了。” 第38章 “乖乖等我回来,……   “闺女, 你说得是真的?”段母一听能把顾家的油坊拿到手,浑身的虱子都在笑,心里也不堵了, 身上也有劲儿了。   “当然是真的。”段玉娟勾了勾唇,“不出意外的话,连她家的房子都是咱们的。”   “闺女,这要咋办?”段母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后头去了,好似油坊已经是她的了一样。   段财生听他姐这般说, 也来了兴趣, 直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她。   “顾家这油坊没有地契,让老爷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地契。”段母惊呼出声, “这没地契就建房子, 被发现了可是要坐牢的, 房子到时候也是官府的建, 他们又不傻?”顾母着实不信,其他不说,就顾家那个老三,在外头跑了两年可精明着呢。   “他们当然不傻。”段玉娟红唇轻启,“前不久他家住着的那个大夫曾来买过地, 但被老爷给派人打出去了,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许是他们怕了不敢再来, 亦或者他们是心存侥幸, 但可以确定的是,县衙没有他们买地的凭据。”   农村人建房子不大会有人注意对方有没有地契,若是他们钻了这个空子,也未可知啊!   “就算他们没有地契, 若是告官,最后还不是被官府得了便宜。”一想到自己辛苦半天却为他人做嫁衣,段母顿时又没了心思。   “这事自然不能惊动官府,放心吧,有老爷在,一群山野村夫不敢轻举妄动的。”   “阿姐,你是想让姐夫……”段财生到底是个读书人,心眼比段母要多的多,段玉娟这么一说,他就能猜个大概。   “没错。”段玉娟冲着他笑了笑。   “如果真是这样,光有姐夫是不够的,到时候得让娘去添柴加火,才能事半功倍。”   乡下女人没见识,遇事就只会哭,若是有人在这时候指点迷津,她们大部分会照着去办。   段母看这姐弟俩打哑谜,在旁边一头雾水。   丁仁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整个宅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段玉娟这一隅还亮着灯。   “怎么还没睡,是宝儿又闹腾了?”丁仁推门进去,清风撩起房中纱帐,昏黄朦胧的烛光下,段玉娟斜倚在床上,轻纱覆体,媚眼如丝,欲说还休。看见他后,红唇轻启,素手柔抬,小指微勾,举手投足之间,说不出的妩媚与勾魂。   丁仁咽了咽口水,关上了门。   “宝儿呢?”   “老爷,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总想着宝儿了。”段玉娟起身,赤脚站在地上,莲白的轻纱覆在脚背上,只留下圆润白皙的脚趾,略带羞涩地抓着地面。   丁仁虽然上了年纪,但到底是个男人,哪里受得住这般的美人美景。他胡乱地撩开纱帐,冲上前去一把将段玉娟按倒,欺身而上。   “说吧,又有什么事求我?”   “老爷怎得这般说。”段玉娟声音就像浸了水一样,柔得丁仁心都快化了。   手指在他胸前画圈,段玉娟看着丁仁的眼睛道:“难道妾身就不能主动一回?况且,这事与老爷有益,不能算是我求。”   “什么事?”丁仁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正色的问。   “那老爷先回答我,顾三郎他们家有没有去县衙买过地。”   “当然没有。”自那日段玉娟叮嘱过他以后,他就吩咐了户房的小衙役盯着,只要是有靠山屯的人来买地,立马来通知他。   结果这一连多日,别说靠山屯了,连个姓顾的都没有。   “那就得了。”一只手被他抓着,段玉娟用另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老爷,这次的事,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到底什么事?”丁仁本就被她挑.逗得心痒难耐,如今她这般说,心里是更急了。   可无论他怎么问,段玉娟就是不说,只媚.眼含羞地看着他,丁仁控制不住自己了,低头在她脖颈间好一阵作弄。   段玉娟连连求饶,喘着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当真?”丁仁不信,顾家之前都来买过地了,又岂会钻空子冒风险,还这般大摇大摆地让别人知道。   见丁仁居然不信她,段玉娟轻哼一声,“你都说了他们没去县衙,再能管到靠山屯的那就只有云阳府衙了,且不说越级办事是要挨板子的,就算他们真去了府衙,知府受理了这事,那也要派县衙的官差前去靠山屯量地。我且问你,户房的人可有去靠山屯量过地?”   “这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段玉娟轻睨他一眼。   丁仁思索片刻,好像事实确实如此。   “娟儿,你最近怎么老关注着顾家的事。”丁仁想到这个,拧了拧眉,“难道你还惦记着你那个情哥哥?”   之前他纳段玉娟为妾时,是知道她和顾家定了婚的,早前还好,自从顾三郎回来后,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了。   他一直觉得段玉娟不是个重钱财的人,如今竟然要他私吞顾家的油坊,这事如果被知县知道了,他可是要坐牢的。   所以他不得不怀疑,段玉娟是故意坑他,想他死了另觅他人。   她这话可算是戳到段玉娟的心上了,她如今如此强烈地想扳倒顾家,不是因为顾三郎,而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   她抛下了青春嫁给一个老头子,还是个妾室,遭了多少白眼和辱骂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上,她原以为她这辈子是好的,不用在土里摸爬滚打就有大把的银子花,却不想顾家却在这个关头富贵了。   开油坊,盖新房,曾经被她抛弃的顾三郎如今娇妻在怀,那个女人代替了她的位置,坐着正室的位子,享受着属于她的荣华富贵,而她却只是一个妾室,还要伺候一个满足不了她的老头子。   所以,只有顾家垮了,不如她了,她才能咽下这口气,只有顾三郎一无所有了,她才能接受她现在既定的命运,证明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的。   段玉娟心生恨意,眼神也就不那么柔和了。丁仁看得心中一惊,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怎么,你还真想杀了我吗?”   “老,老爷放手啊。”段玉娟只觉得一股窒息感让她恐惧,她蹬着腿,拍打着丁仁的手。   丁仁总算是还有一丝理智,在段玉娟即将翻白眼的时候松了手,她爬起身猛咳了许久,才止住脖子里的那种拘束感带来的痒意。   “老爷,我也是为了你,为了宝儿啊!”丁仁的阴晴不定段玉娟已经看到了,所以她自然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方才的干咳让段玉娟眼中带了泪,如今这般委屈地轻声细语,倒是让丁仁心生了几分怜惜,他轻抚着段玉娟脖子上的红痕,温柔道:“这话怎么说?”   段玉娟自是向她列举了丁家如今的境况,他妻妾就有六房,每年家里的花销本就不少,如今宗亲还虎视眈眈,他们总得有所行动。   “况且你劳碌了多年,总有歇的时候,宝儿还小,以后念书娶媳妇,哪里都要花钱,你难道就不想宝儿到时候考个状元回来光耀门楣?”   “我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宝儿着想啊,至于什么顾三郎,一个泥腿子罢了,哪里还值得我惦念。”   段玉娟说着,伸手去抱丁仁的脖子,上前亲了亲他的脸颊。   丁仁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觉得段玉娟说的也是实话。他邪笑着看向段玉娟,“你方才说啥,我总有歇得时候,你是嫌弃我老了?”   他一把揽过段玉娟,薄纱在他手里碎成数片,“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究竟老了没。”   屋头一阵喧闹声,羞得外头的花都偷偷闭了瓣,清风徐来,也只是稍稍吹动了花蕊。   自那日起,丁仁便偷偷开始布局,时不时地给段玉娟透露一点进程,姐弟两人端等着顾家的油坊易主。   他们对油坊是虎视眈眈,阴谋诡计沈楠这边是全然不知的,她现在,正忙着指导着给自己家的新房子修炕和壁炉呢。   她一向怕冷,刚来顾家时那彻骨的寒冷真是刻骨铭心,如今要盖新房子了,她怎么着也要把保暖这一项提到前头。   顾母和顾三郎都说了,这房子由着他弄,所以她一点压力都没有。   施工队的刘头儿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缠着沈楠非要让她说出个前因后果。沈楠也不吝惜,将具体的用途,以及修建时必须要注意的点事无巨细地给他说了。   “沈娘子,你这技术能不能卖给我?”刘头儿自听清用途之后,对那图纸是爱不释手。   云阳府的冬天是真的冷,单一个火盆着实顶不了多少用,他爹娘都年纪大了,若有了这玩意儿,冬天就不用遭罪了。   “我用五两银子买,你看咋样?”五两银子,对现在的沈楠来说可能不算多,但这却是他接一回活全部的挣资,可见其诚意十足。   况且,就算他啥也不做,到时候他把这项技术拿去用,沈楠也说不上个啥。   “三郎哥,你觉得呢?”沈楠询问顾三郎的意见。   “你决定就好。”顾三郎温声道。   两人之间的相敬如宾让刘头儿羡慕,但想起自家的那个不知情.趣的妻子,那羡慕也就只能是羡慕。   “两位感情真好,看着真让人心生羡慕。”他由衷地说。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沈楠一把抱着顾三郎的胳膊,抬头看他,“三郎哥你觉得呢。”   女子明媚的笑容让顾三郎没法说出那个“不”,自己心中因她靠近而生出的窃喜让她没法避开她的手,最终,心中的挣扎撕扯着他,他最终只是笑了笑。   “三哥不好了,油坊那边出事了!”顺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隔着老远就冲着他们大喊。   “出什么事了。”顺子为人向来稳重,能让他这般失态的,肯定不是小事。   顾三郎一时着急,微微向前了一步,恰好这个时候沈楠也松开了他的胳膊。   他们站的地方尽是砖瓦石头本就不平坦,沈楠被他这么一撞,要不是顾三郎及时搂着她的腰,她指定是摔了。   沈楠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整个心思都在顺子身上,似乎刚才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而当她站稳了,他又适时松了手。   若是平时,这么好的时机沈楠指定会质问他,可如今这情况,容不得她胡闹。   “出什么事了?”   “油坊那边来了好些官兵,说要让油坊停工,华叔正带着人和他们对峙呢,三哥你快去看看吧!”   一听官兵,顾三郎首先想到的便是县衙的官兵,但如今情况紧急,他想不了那么多,“阿楠,你……”   “我知道,你快去吧!”沈楠催促着他,若是两边打起来,受伤的指定都是村民。   至于地契,她去拿就是了。   两波人争吵的声音传得老远,顾三郎赶到时,就看见一群穿着官服的人站在油坊门口,手按朴刀,凶神恶煞的瞪着村民,而村民则是把他们围了一圈,各个手里拿着木棒铁锹。   这里头,除了在油坊做活的人,还有在地上干活,看见后跑来帮忙的。   见顾三郎来了,众人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三郎,你来啦!”顾华走过来解释道:“这几个官爷说他们是县衙来的,说咱们的油坊没有地契,是违规搭建,现在勒令咱们停产呢。我要看他们官府的令牌,他们也不肯,一个个跟强盗似的。”   官兵里头一个小眼睛地听顾华说他是强盗,当场就要发作,却被他前头的大胡子拦住。   大胡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顾三郎一番,语气轻佻地说,“你就是这油坊的主人。”   “是。”顾三郎不卑不亢道:“不知阁下是?”   “我们是白虎县衙的。”大胡子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个令牌扔给顾三郎。   顾三郎接过,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又还回给了他。   “看清楚了吗?”大胡子冷笑着将令牌揣回怀里,“老子,我不给他们看,自有老,我的道理。”   “看清楚了。”顾三郎轻笑着看向他,“看得无比清楚。”   这令牌的花纹图案确实是白虎县衙特有的没错,但却是之前的款式。   云阳府所有州县的令牌都进行过新的改造,上面多添了防伪造的标识,那是那块令牌上没有的,别人或许不清楚,可恰好他对新的令牌了如指掌。   大胡子哪里晓得自己就因为一个令牌就露馅了,还在按照之前丁仁教他们的演。他咽了咽口水,字正腔圆道:“你这油坊涉嫌,涉嫌什么来着?”   看他卡壳了,他后头的瘦长脸连忙上来提醒,“是违章搭建。”   “啊对,涉嫌违章搭建,你之前可有在县衙买过地?”   “没有?”顾三郎静静地看他们演。   大胡子听顾三郎这么一说,脸上一喜,“那我们就不算冤枉你,来人,带走。”   “等一下。”尖利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众人回头,就看见沈楠手里拿着两张纸,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一同来得楚大夫。   “官爷,我们有地契。”见那些人拿出铁链子要拴顾三郎,沈楠急忙过去将他们推开。   “娘们家家地掺和什么,给老子滚开。”那“官差”被沈楠推了个趔趄,凶巴巴地说。   “我们有云阳府衙给的地契,就不算违章搭建,你们不能抓他。”   “什么云阳府,拿一张破纸就像糊弄我们。”那人夺过沈楠手中的地契,看都没看就甩在地上,“你个小娘们让不让开,信不信我连你一块抓。”   “你敢。”沈楠挡在顾三郎前头,横着脖子和他对峙,“就算你们是县衙的人,也不能平白抓人。”   “嘿你这个小娘们儿咋听不懂好赖话呢!”那“官差”失了耐心,上前扒拉了沈楠一下,却被顾三郎飞起一脚,踹出了数米之远。   那肉掼在地上的声音,听着都疼。   “你再动她一个试试。”   那几人见自己兄弟被打了,拔出朴刀就要砍人,却被顾三郎制止了,“我跟我娘子说句话,等会儿就跟你们走。”   丁仁叫他们来的任务就是为了抓顾三郎,而且看着男人方才得身手是个练家子,若是不绑着他,他们几个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虽然觉得对方可能有诈,但一时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三郎哥?”沈楠被顾三郎往旁边带了带,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她。   也不知是被顾三郎的暴力吓的,还是被这几人的刀吓的,她眼中已经带了泪意,看得顾三郎一阵心疼。   “别哭。”顾三郎抹了抹她并不存在的泪水,稍稍转了转身,用只有沈楠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看这些人的手和穿着。”   沈楠不知顾三郎何意,但还是按他说得去看了。你别说,这一看,还真被她看出来了些端倪。   这些人的指甲全都偏黑,而且指甲缝里全是污垢,至于衣服,旧就不说了,重点是还有些不合身。   瘦人的衣服偏大,跟袍子似的,胖人的衣服偏小,穿着像紧身衣一样裹在身上,官府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制的,绝不可能这样。   “他们是……”沈楠看向顾三郎,就见他点头。   “他们身上都有刀,为了村民我不能和他们起冲突,而且他们穿得衣服都是真的,留着他们迟早会有别人遭殃,我得弄清楚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可是……”沈楠还是不放心,就像顾三郎说的,他们手里有刀啊!   “放心吧,我武功高强,他们打不过我,还有楚暮帮我,不会有事的。”顾三郎自信一笑,摸索着沈楠的脑袋,“乖乖等我回来,到时候,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乖。”顾三郎又是一笑,转身走向那些官兵,将手伸了出去,趁着那些官兵锁他的间隙,他又向楚暮点了点头,楚暮会意,拿着地契消失在人群中。 第39章 咋就能昧着良心,……   顾母, 顾大嫂和顾小荞听到消息后,紧赶慢赶的过来,看见的就是顾三郎被“官差”锁着带走了。   “三哥。”   “三郎。”   顾小荞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水, 顾母则是受不住打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还好被顾大嫂扶住了。   “老三。”顾大嫂看着他。   “嫂子我没事。”顾三郎朝顾大嫂笑了笑,然后对顾小荞道:“将娘和大嫂都带回去, 放心吧, 我明日就回来。”   “三哥!”顾小荞不放心,踌躇着要跟着他走。   “荞荞。”顾三郎厉喝一声,微微拧眉。他将一切都计划好了, 唯独忘记了顾母的舐犊之情, 若是顾母因此出个什么事, 他万死难辞其咎。   沈楠虽然不赞同顾三郎这么做, 可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她就只能配合他。看他为难,她走上前去,劝顾母和顾大嫂她们先回去。   “荞荞,你是大人了, 听话,这里有三嫂和你阿楚哥呢。”   顾母年纪大了, 顾大嫂又怀着孕, 两人都受不得刺激。顾小荞心里虽然慌,但到底还是知事的,抹了抹眼泪,和顾大嫂一块儿搀着顾母回去。   看着顾三郎被带着走远的背影, 沈楠捏了捏拳头。   “阿楠,那这油坊……”顾华小心翼翼的问。   如今东家被带走了,那他们这油坊,停是不停?   “不用停,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沈楠正色道:“顾叔,三郎哥不在,我得去一趟县里,这油坊就就暂时靠你管着了。”   “放心吧,我都晓得。”顾华应着,转身回了油坊。   “各位都先回去吧,今日之事,谢谢各位的仗义相助。”沈楠对着他们鞠了个躬。   “阿楠,那这油坊真如那些官差说的没有地契吗?”   他们方才刚和官差对峙,是因为他们没有出示令牌,且无故让人停产,可若是这油坊没有地契,那他们今日的行为,那可就是妨碍公干,威胁官差了,若是知县大人追究下来,搞不好大家都是要蹲大牢的。   “大家放心,我三水油坊并不曾违规搭建,也没做违法乱纪的事,官府许是抓错了人,大家不必担忧。”   村里人知道沈楠这会看着镇定其实心里慌,但她既然这么说了,他们心里也有底了,所以安慰了几句就都回去了。   陈翠站在人群后头,看着顾家的“惨状”,努力憋着笑。   富贵了?   了不起了?   最后还不是遭报应了?   有地契,有地契人官差还能把人抓了?   也就这些傻蛋信这女人的瞎话。   “三嫂。”楚暮方才偷跑出去放了个信号,这会子回来,远远就看见沈楠一个人站在油坊门口,孤立无援。   “三嫂。”他喊得小心翼翼,生怕沈楠受不住哭出来。   “你三哥应答当给你说了什么,按他的去做吧,不用管我。”   “可是三嫂……”楚暮欲言又止,有些事情,他终究是不能跟她明说,踟蹰了片刻,他道:“三嫂,无论怎样,三哥肯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我知道。”沈楠点了点头,“你去吧,我没事!”   楚暮应声走了,沈楠只觉得心里憋得慌,深深吐了一口气,她转身,就见段母鬼头鬼脑地站在她身后。   “你干什么?”沈楠吓了一跳,用手抚着胸口。   “侄媳妇,三郎,被他们带走了?”段母没想到,他女婿安排的人动作还挺快的嘛,她紧赶慢赶,居然还没赶上。   听说朱兰那个老东西都被气晕了,也是可惜了,错过一场好戏。   “关你什么事儿?”沈楠瞧着她那个不怀好意的笑怒瞪了她一眼,就往家去。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们两家虽然不能做亲家,但好歹也几十年的交情了,三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被抓了我咋能干坐着呢。”   看她跟前跟后地打扰自己,沈楠停下,不耐烦的问了句,“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见沈楠动心了,段母发出奇怪的笑声,“我听人说啊,三郎是因为没有买地被人抓走的,其实这事儿也简单,我女婿在县衙做事,你跟我去找他,他说不定能帮你。”   沈楠原以为这死老婆子是来看笑话的,如今听她这么一说,这明显就是憋着坏呢,而且平日里都不着家的人,咋个今日恰巧在呢,还给她出谋划策。   沈楠如今都不得不怀疑,这件事就是这死老婆子对我女婿干的,毕竟顾三郎说了,那些“官差”的衣服都是真的,她女婿是县衙的师爷,近水楼台,监守之盗也不是不可能。   沈楠看向她,不动声色道:“可如今三郎哥被官府的人抓去了,估计明日他们就要来接管油坊了,你女婿只是个师爷,如何护得周全。”   听沈楠居然还敢嘲笑他女婿官小,段母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她语重心长道:“这都啥时候了,人重要还是钱重要,我告诉你,那牢房的人心可黑着呢,三郎多待一天就多受一份罪。”   “那怎么办?”沈楠眼中带泪的看向段母,只见她得意一笑,稍纵即逝。   “你这样,你先跟我去见我女婿,到时候,你就把油坊推到他身上,只要三郎不是这油坊的东家,官府自然没有资格关押他。”   “那这样岂不是让你女婿也陷入危险了?”   沈楠原先还只是怀疑段母是幕后黑手,如今听她这一番话,是百分百的肯定就是她和她女婿设的套。   那假官差抓走顾三郎,为得就是让她们自乱阵脚,到时候有段母这么一忽悠,她指定是会听的。   把油坊推到她女婿身上,他女婿在从中周旋,稍稍一哄,这油坊,轻而易举便易了主。   “害,他到底是知县手底下的人,到时候好好认个错,顶多就是丢个官,总比让三郎丢了命强吧。”   看沈楠还在犹豫,她又道:“当年三郎死讯传来后玉娟没能替他守着,她一直对这事儿过意不去,如今总算是有个机会,就当是她的偿还了。”   沈楠静静地看着这老太太演,心中不由赞叹她的演技。咋就能昧着良心,将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如此真情实感令人信服呢。   奥斯卡都欠她一个小金人。   段母叭叭叭说了半天,也不见沈楠回应,不由得心里有些恼了,开始使用激将法,“你若是不信那就算了,反正坐牢的是你男人。”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却被沈楠一把拉住,“婶子,我信你。”   这还差不多。   段母掩了笑,焦急道:“那还耽搁啥啊,赶紧走吧,马上天要黑了。”   “不行婶子,我得回去跟我娘说一声。”沈楠故意拖延时间。   “说啥啊,再迟都要没有去县里的骡车了。”段母肯定是允许,毕竟这事知道的人越少,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小   况且朱兰那死老婆子心眼跟蜂窝似的,若是被她反应过来可怎么办。   “还是快走吧,三郎要紧。”   “那我得回家拿些银钱,此去少不得要打点,总不能也让师爷使银子,我拿了马上就出来,觉不多耽搁。”   果然,一听拿钱,段母马上松了手,“那你多拿点,快去快回,我在你家路口等你,若是迟了,三郎可就危险了。”   在古代,男人就是女人的天。段母用这个吓唬沈楠,就不怕她使诈。   “谢谢婶子。”沈楠一脸感激的朝她小小,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顾母正在家里坐立难安呢,看见沈楠,可算是找到主心骨了,但未避免段母怀疑,她言简意赅地给顾母说了事情的经过,并说了她和顾三郎的计划,“娘,三郎哥会没事的,你别太过担心了,伤了身子,三郎哥会伤心的。”   “那你也小心,若是怕,就叫了云郎一块儿陪着你去。”   “我知道,那娘,我先走了,荞荞,照顾好娘和大嫂。”   她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荷包里的银子随着她走路“叮当”响,所以段母并没有怀疑。   两人步行到镇上,沈楠故意慢慢悠悠地走,段母催她,她就说她脚疼走不动。   “你之前不总在县里摆摊嘛,咋就走这点路脚就疼了。”段母实在不相信沈楠有这么柔弱,走两步路就能脚疼,但看她那苍白的脸,又好似不似假装的。   “摆摊时牛车都是到家里去拉的,平日里去镇上,她们都是陪着我慢慢走的。”   段母常年不在家,所以沈楠说什么她也没法去证明,瞅了她一眼,她也只能放慢脚步,催促着她快些。   原以为这样也就罢了,谁知坐上骡车后,沈楠又开始出幺蛾子。骡车不能太快,快了她头晕。   可问题是段母就想着今日事今日毕,沈楠这个走法,到县里估计天都黑了。   段母哪里知道这才是个开头,到了县里,沈楠就因为头晕,直接让车夫将她送去了顾云郎的店子。   段母阻止,她就告诉车夫是她付钱,听她的。   “你这又是干啥!”   这一路上,段母的好脾气是彻底用光了,要不是油坊还没拿到手,她恨不得上去给她两耳刮子。   她就没见过那家的媳妇这么娇贵的,没有富贵命偏得富贵病。   “我头晕。” 等车夫停了车,沈楠跳下去便去敲门。   “哎哎哎。”段母一把把她扯过来,压着声音说,“不是说要去见我女婿吗,你男人你不管了?”   “我头晕。”沈楠索性将娇贵和作贯彻到底,嘴巴一扁道:“我要睡觉。”   “可是你男人……”   “谁啊!”   段母话未说完,店子里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第40章 等会儿你要忽悠的……   沈楠原本就是装的, 听见里头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差点叫出声来。   顾大嫂不是在家吗, 这屋里咋还有女人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段母,果然她也是一脸惊讶,随即便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   此时天还没全黑,沈楠从门缝里看见店子的后门被人打开,然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门被打开了。   “杜鹃嫂子?”   “阿楠?”杜鹃也是如沈楠的同款惊讶表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杜鹃又看了眼段母,“还和她一起。”   “三郎哥被县衙的人带走了,段婶子带我来找她女婿求求情。”装晕归装晕, 该为段母说的好话还是要说的, 不然显得她多不敬业。   沈楠将今日之事粗略地给杜鹃说了一遍, 包括段母给她出的主意。   “你们没地契?”杜鹃讶异。她之前和孙山去帮忙的时候, 明明听沈楠说过地契的事,还说是在府衙办的。   见杜鹃要说漏嘴了,沈楠赶紧在她胳膊上掐了掐,然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也亏得杜鹃机灵,毫无违和感地话音一转, “咋不早些去办?”   “之前楚暮去县衙办,被人给拦回来了, 我们以为偷偷盖了也没事的。”   段母原本只是怀疑他们没有地契, 如今听沈楠一说,是越发肯定了。   这下好了,这油坊指定是她女婿的了。   丁仁年纪大了,还就宝儿一个儿子, 到时候他死了,这油坊还不是她家的。   段母越想越开心,故而丝毫没发现这两人是在演戏。   “可她能有这么好的心能帮咱们?”杜鹃怀疑地看向段母,“你可别忘了,她之前做过啥。”   不等顾母开口,沈楠首先为她辩白,“嫂子,段婶子这次是真心想帮我们的,而且,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三郎哥去坐牢。”   见沈楠这么信服她,段母心中越发得意,“且不论之前和顾家如何,三郎到底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别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   最后这句话,她还是听段财生说的。   见杜鹃不曾反驳,她又道:“阿楠说她头晕要先睡会儿,但我想着三郎还在牢里呢,早些过去,他也能少受些苦。”   “你若真有这个心,早些过去让你女婿办不是一样的?”从沈楠的行为举止和段母的言语中,杜鹃多少嗅到了些不平常的味道。   “话虽是如此,可……”段母没想到杜鹃说话居然一针见血,组织了半天言语,她又道:“话虽是这么说,可他到底只是我的女婿,我直接上门求他为别人办事恐怕有些不太好。”   “倒也是这么个理。”杜鹃扶着沈楠点了点头,“但如今三更半夜的,你带着她一个女人去找你女婿着实有些不妥,还是明日吧!”   沈楠没想到自己只是稍稍给杜鹃使点眼色,她就能明白自己想干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她自己一个人做戏累得慌。   “老三到底是个男人,就算在牢里过一夜也不会怎么样,阿楠现在还晕着,你若是带她走,被有心之人看见了传出不好的话来,可怎么办?”   杜鹃都说得这么明确了,段母自是不敢在催,而且她有顾三郎这个砝码,也不怕他们一家不乖乖就范。   “那我明早再来找她。”对方求人办事,她却殷勤的不像话。   杜鹃扶着“头晕”的沈楠进门,段母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暗了暗。   一群刁民,居然不请她进去坐一坐。   如今街上有些店子的灯还亮着,行人往来,段母也没有多害怕,只是他走了一段才发现这车夫一直跟着她。   “你跟着我作甚?”   “你车钱还没给呢。”   段母:“……”   忙活一天啥事没成,她还得搭上四文车钱。   段母回到家,段财生和段玉娟就在家里等着。   “娘,你咋才回来,那女人呢?”段玉娟是实在在家里没等到顾母才特地跑来看,谁知财生告诉她,娘竟然还没回来。   “哎,别提了。”段母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一饮而尽,“那小娘们娇贵的很,一路上,可没把我累死。”   段母诉苦似的将今日路上事一说,段财生若有所思,“娘,不会有诈吧!”   “能有啥诈?”段母从厨房找来些剩饭,也不管冷热,就在那儿吃,“你是不知道,那小娘们刚才还替我说话呢,一个乡下女人,遇上这种事,能有多少心眼儿。”   段母算是心眼多的,她既然说没诈,段财生他们自然也不疑有他。   “行了,既然娘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都这会子了,睡一晚明早再回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和老爷合计合计,娘你早些睡。”段玉娟说着,便带着丫鬟出了门,段母送她出去,直到看不见她了才进门。   段母今日奔波了一天再加上还要演戏,这会儿早累得不行了,叮嘱了让段财生少看些书早些睡,她就回自己房间了。   伴着自己发大财的美梦,她睡着了嘴都还咧着。   另一边,沈楠自己也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地给顾云郎和孙山夫妇说了。   他俩今日来县里办事,顺道来看看顾云郎,恰巧下午客人又多,两口子便帮了会儿忙,然后就没赶上回去的车。   还好,小儿子在身边,两个丫头有他爷爷看着,也出不了啥事。   “那你下一步打算咋办。”顾云郎问。   老三在府衙有朋友,让楚暮去搬救兵很正常,可沈楠这一趴,他们是着实看不懂。   拖着段母,能有什么用?   “报官。”沈楠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   “报官?”三人一听沈楠这话,顿时惊了,在他们心里,衙门那种地方是不能沾染的。不是有句话叫“衙门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吗。   他们遇事,一般都是私下解决,就连今日的事,顾云郎唯一想到的便是顾三郎能平安回来就行。   “阿楠,你都说了这事是师爷捣的鬼,若是他跟那知县是一伙的,我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到时候随便找个名头把他们抓起来,那也是有可能的。   反正杜鹃不觉得沈楠这种做法是好的。   “那就让他没法徇私。”沈楠笑了笑,“只要咱们把事情闹大一点,就不怕他知县徇私枉法,包庇下属,咱们占着礼呢,怕啥。”   那舆论的影响可不是闹着玩的,除非他知县不想要他头上的乌纱帽了。   次日一早,沈楠还迷迷糊糊没起床呢,段母就已经在外头砸门了。   “别管她,让她砸去。”杜鹃叫住了要去开门的丈夫,让他抱着吃饱喝足的儿子,自己去烧饭。   “姐夫呢?”孙山抱着儿子逗弄,“我咋一醒来就不见他人了?”   “他说去找屠户退肉,今日指定是开不成店了。”   孙山点了点头,听着外头不耐烦的砸门声,皱了皱眉,“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就算段母有所图,可这样把人拒之门外的行为到底不好。   “就你烂忠厚。”杜鹃瞪了她一眼,“这么闲就来帮我烧火,为坏人说话,也不知你是咋想的。”   被媳妇骂了,孙山也不生气,讪笑着挠了挠头。   看他这憨劲儿,杜鹃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不通自己但是咋就认定了他这个憨憨。   段母敲门敲了半没人应,要不是看着那烟囱还冒着烟,她都差点以为里头没人了。   “我说大婶儿,你这一直敲敲敲都没人开门,是不是里头没人啊!”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烟囱都冒着烟呢,咋可能没人。”段母此时早已没了耐心,整个人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谁知道她遇上的也不是个善茬,她好心提醒反被骂,这大清早的她们都是做生意的,怎么想怎么晦气。   “这大清早的嘴臭得跟吃了屎一样,我说大婶,你要是实在没地儿撒气,就去路口那石头上撅两脚,大清早的晦气谁呢。”   “嘿你个娼……”   “婶子。”沈楠在里头听见外面吵起来了,忙出来开门。   “婶子,你这大清早的在这干嘛呢?”沈楠明知故问。   “你说我干嘛呢,你个小娼.妇死在里头了吗,都说了今日要去见我女婿,自己的男人还在牢里,你还能睡得着,心还真大。”   果不其然,段母将矛头对准了沈楠。   “婶子,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沈楠有意激怒她,言多必失,更何况段母这会儿还生着气呢。   “你装什么装,明明昨晚说好要去找我女婿帮你男人脱罪,咋这会儿不认账了。”   “你女婿是谁?”沈楠又问。   “是县衙的丁师爷,是谁。你小娘们昨日让我白花了四文钱,莫不是要反悔?”   “大家听清楚她说什么了吗?”   方才段母扯着嗓子说话,引来了不少人前来围观,这些人里,有巷子里的店主,也有路上的行人。   “她说她女婿是师爷。”   “她女婿能帮你男人脱罪。”   “她昨晚就跟你商量好了。”   段母不知道沈楠问这些话的目的在哪里,可看沈楠越发灿烂的笑容,她总觉得她是憋着什么坏呢,“你这小……”   “诸位”沈楠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我相公昨日被歹人所害,关进了大牢,这女人昨日特来告诉我,若是我把我家油坊抵给他女婿,她女婿就能帮我相公脱罪。”   沈楠挤出几滴泪,看着梨花带雨,“可问题是,我相公根本就没做犯法的事,那油坊也是我们正儿八经买了地盖的。”   沈楠从袖子里掏出地契展示给在场的人看。   “你们别信她,这地契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是假的,你又不识字。”   “那是我女婿告诉我,唔。”段母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诸位应该也都听见了吧,她笃定我没有地契的事是他女婿告诉她的。可他女婿身为县衙师爷,为啥要盯着一个穷乡僻壤呢?”   “还能为啥,为财呗!”人群中一个华裳男子盯着那地契看了半晌,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上头的油坊,就是这几天颇有名声的菜籽油的发源地。”   “正是。”沈楠谦逊地朝他一鞠躬,“所以今日,还烦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去县衙,告那师爷一状。”   “好,我们跟你去。”有人应声,便是一呼百应。倒不是这些人真的有多正气凛然,而是如今这菜籽油在白虎县是真的是供不应求,这里头能赚多少钱他们也多多少少有个算计。   那师爷都已经算是半个官了,还想着谋下这么大的利益,凭什么?况且,有这样的昏官当道,他们的日子能好吗。   他们可不是顾云郎他们,不会惧怕去县衙。   段母原本听沈楠要报官就已经心虚了,如今见沈楠这阵势,更是瘫软在了地上。   “段婶子,拿出你昨日忽悠我的本事,等会儿你要忽悠的,可是县太爷。”   沈楠瞧着她那怂样,轻轻一笑。   总得叫这些人付出代价,且不论那知县和师爷是不是一丘之貉,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只要她有足够的证据,就不怕他知县不处理。   沈楠看着前头雄赳赳气昂昂拉着段母朝县衙走的大部队,暗了暗眼神。   也不知那些人把顾三郎弄到哪里去了,这一晚上,他有没有受苦。 第41章 此时辰时刚过……   此时辰时刚过, 街上行人正多,看她们这么大的阵仗,全都凑上来问发生了何事。   一听这事居然还和丁师爷有关, 赶趟儿似的跟着队伍往县衙去。   时人向来如此,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乎,原本还十几人的小队伍,等到了县衙,足足有上百人。   沈楠前去敲了鸣冤鼓, 少顷, 县衙大门敞开,早班的人拿着水火棍出来列队分列两行,随着知县的一声惊堂木, 沈楠伴随着他们的喝堂威进了公堂。   “见过知县大人。”   “堂下何人, 击鼓鸣冤所谓何事?”唐擎眯着眼睛看堂下之人。   他原以为击鼓鸣冤声音那么大会是个男人, 却不想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启禀大人, 民女名叫沈楠,是青山镇靠山屯人士,民女今日击鼓鸣冤,是要状告知县大人。”   “告我?”   “是,民女要告知县大人唐擎贪赃枉法, 以权谋私,为得到我三水油坊, 不惜营私舞弊, 置府衙文书于不顾。”   此言一处,在外头观堂之人瞬间一片哗然。   不是说要状告师爷吗,咋又成了知县大人了?   丁仁作为师爷,自是要在堂下记录, 听见沈楠报了名讳后,也是心中一惊。   可随即想到自己将一切都打理干净了,瞬间有放松下来,但心中却不由唾弃段母办事不利,让他白花了六十多两银子。   “沈楠,你说这话可是要讲证据的,否则,本官定要治你个诬陷之罪。”知县额头冒着冷汗,稍稍一转头,就看见原本应该在后堂的知府大人站在侧门处静静望着他。   他今日也不知是倒了什么霉,大清早一到县衙就见知府大人在内堂等他,说他无故扣押府衙书吏顾三郎,徇私枉法,将王法示若无物。   他昨日确实审了几桩案子关了几个人,可他确实不记得有顾三郎这么个人。但知府大人笃定他关了,他就只能找来牢房的书吏前来查档。   结果可想而知。   要不是外头有人击鼓鸣冤,他都要带着知府去大牢一个一个查了。   谁承想升了堂,又来一个告他的,又说他徇私舞弊。   他做知县兢兢业业四五载,自认断案做到铁证如山,公平公正,今日居然遭此大劫。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他将事情说清楚就行了,可问题是今日知府也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知府信了这小娘子的话,那他头顶这顶乌纱帽也就带到头了。   “民女自然有证据,昨日县衙的官差前去靠山屯抓走了我相公,说我三水油坊违规搭建,在场村民皆是见证,知县大人若是不信,可传他们前来作证。”   昨日她走的时候,特地嘱托顾小荞去找顺子,让他请一部分村民前来县衙为顾三郎作证,方才她击鼓鸣冤,也是因为看见了他们。   昨日那些人阵仗不小,大半个屯子的人都看见了,他们虽然对进公堂心生畏惧,但只是做个证而已,况且还是为顾三郎他们,稍稍踌躇了一下就都答应了。   至于为什么她状告的人是知县大人,剥洋葱嘛,自然得一层一层的来。   他若是说状告丁师爷,怕是人家一狡辩,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知县传了他们来问,见事情却如沈楠所言。可问题是,昨日县衙的快班都在外头待命,根本就没出过县衙。   “说不定是你御下不严,是你下头的人近水楼台干的呢。”宋柯良(知府)从后堂出来,站在前厅,“毕竟冒充个衙役,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宋柯良只是就是论事说出自己的猜测,眼神也只是平视着知县,可丁仁坐在下首,还是觉得后背一凉。   “知府大人。”唐擎见他出来,忙起身给他让位,却被他摆了摆手,“不用,我就是个旁听的,你审你的。”   观堂的人又是一片哗然,宋柯良却看向了下头跪着的沈楠。   之前他听唐青说老三找了个漂亮媳妇,他还不信,如今一看,还确实如此,哪怕是跪在堂下,她也是腰杆直挺,如同那傲雪凌霜的梅。   美艳却不是草包,老三这眼睛,确实毒辣。   他对着沈楠笑了笑,让沈楠一头雾水。   她能感受到来自知府的善意,可问题是,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啊。   奇怪的人。   宋柯良这话倒是提醒唐擎了,他手下的人确实没有出过府衙,可也不敢说别人不会冒充。   当然,他这疑惑,还得沈楠来解。   沈楠见唐擎看向她,缓缓道:“大人,昨日那些官差,穿得确实官服,说我家油坊没有地契是违章搭建,民女拿出府衙给的地契,他们连看都不看就扔到地下。”   沈楠将地契交给官差递了上去,继而又道:“民女本来不相信那些人是官差的,可丁师爷的丈母娘段李氏却告诉民女,那些人的的确确就是官差,还让民女去求丁师爷,说只要我将油坊抵给他,他就有办法将我相公给放出来。”   沈楠话音刚落,顾云郎和孙山便将段母给带了进来。   “大人,这位便是段李氏,她说的这些话,街坊四邻都有听见,都可以为我作证。”   段母原本见沈楠说的头头是道已经吓瘫软了,但见丁仁朝她摇头后,她顿时有了主心骨,跪下后一个头磕在地上,“大人,民妇冤枉啊!”   “哦,你又有何怨,细细道来?”   “大人,民妇,民妇……”沈楠说的都是实话,段母虽然有意反驳,可颤颤巍巍说了半晌却说不出个什么来。   唐擎见她支支吾吾不开口,惊堂木一敲就要训,却被丁仁一声打断了。   “大人。”他起身朝唐擎行了礼,“此人乃是我丈母娘,她自小口齿不清,一紧张就容易说不出话来。”   他走到堂下,又朝观堂的众人施了礼,“这事也涉及到我,不知诸位可否允我为自己也辩白几句。”   他在干师爷之前可是状师,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一个女人而已,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见众人点头,他开口问道:“不知诸位街坊四邻听到我丈母娘跟这位娘子说了什么?”   “她说她女婿是师爷。”   “她女婿能帮那娘子的男人脱罪。”   “她昨晚就跟那娘子商量好了。”   闻言,丁仁呵呵一笑,转身道:“大人也听到了,我丈母娘确实是说了要求我救这位小娘子的相公,但她所言,皆是因为与这位娘子乃是同村之人,曾经还有姻亲,所以想帮他们一把。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不曾想对方狼子野心,竟然反咬一口。”   他“噌”地跪到地下,“还请大人为小人也为小人的丈母娘做主。”   “沈楠,丁师爷说你居心叵测,对此,你可还有什么想辩白的?”   “当然。”沈楠掷地有声道:“其实民女还有证人。”   “哦?”唐擎颇有些好奇,这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城府倒是挺深的嘛,不过一晚上的时间,竟然找了这么多证人。   “启禀大人,段李氏(段母)跟我说这些话的第一现场其实是在三水油坊,当时周围没有人,但我油坊看门的伙计却听得一字不差,只是此人现在还在路上,怕是得劳烦大人和诸位稍等片刻。”   这平时审案审一天都有可能,所以沈楠的要求并不过分。唐知县自然是允了,但知府还在下头站着,他也不好去后堂,只能坐在案前等着。   其实沈楠这一波是诈顾母的,油坊噪音太大,以顾母当时的音量,里头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见,可若是治不了丁仁的罪,顾三郎还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所以她只能铤而走险。   见段母放松似的跪在地上,她稍稍往前蹭了蹭,冷笑一声,“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等会儿华叔过来,你欺骗诱导我的事便会全部公之于众,到时候,坐大牢的是你,受牵连的便是你儿子。”   “玉铭书院一向治学严谨,要求学子德才兼备,只是不知道段财生有你这样一个娘,还能不能继续待在书院。”   段母这一生就是为了儿子,沈楠此时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在往她心上戳,她知道段财生有多喜欢玉铭书院,若是被除名,怕是他这辈子就毁了。   而且玉铭书院后台颇硬,若是学子自身有问题,纵使你又再大的权力都无法将人送进去,更何况丁仁也只是个师爷。   想通了这一点,段母的心理防线一下崩塌了。   宋柯良站得离沈楠很近,所以她说的话是一字不漏地进了他的耳朵,见段母那慌乱的眼神,他就知道时机到了。   “唐大人,我看那妇人也不抖了,想必是好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请她再说两句。”   “知府大人所言甚是。”唐擎朝宋柯良点了点头,随即厉声问道:“段李氏,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沈楠适时开口,段母吓得又是一抖。   “不许威胁他人。”知县出声提醒。   “是。”沈楠嘴里应着,对段母又是一声冷笑。   唐擎:“……”   “大人,大人我都招。”段母终是不想拖累儿子,跪着向前几步,完全不顾丁仁怒瞪他的眼神。   事情自然如沈楠所言,但段母也吐出了些别的,比如那些“官差”是丁仁找的混混假扮的,顾三郎也确实在丁仁手里。   “丁仁,你好大的胆子。”听段母说完,唐擎已然怒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向最相信的下属,居然会手段肮脏到抓了人家的男人去诱导女子就范。   而且冒充官吏在大顺朝乃是死罪,他身为师爷,居然知法犯法,还颠倒黑白为自己和段李氏脱罪。   “大人,属下实属冤枉啊!”   假扮官吏的人是丁仁从别的县里找的,已经被他打发走了,空口无凭,所以他一点都不怕。   “属下跟随大人五年,一直兢兢业业,又岂会为了一个油坊,就冒大不韪去假冒官差。属下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又何以会为了钱财,去葬送了自己的好名声。”   一个岂会,一个何以,丁仁瞬间就将众人心中的愤怒给压了下去,毕竟他在白虎县衙多年,为人如何,为官如何,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丁师爷这话说的果然是披肝露胆,只是不知道看见他们,你是否还能如此笃定说自己坦坦荡荡。”   嘲讽的话语从堂外传来,众人回头去看,就见一红衣男子风度翩翩,手持折扇,闲庭信步地朝这边走来,而他身后,则是一个灰衣男子带着被绳子五花大绑的数人,有一个估计是受伤了,被两人抬着。   楚暮看着前头骚里骚气的人,气得翻了个白眼。   人都是他带人抓的,他就是个打酱油的,何以此时风头被他出了,自己就只能干苦力。   堂外围观的人立马让开了一条道,江停风踱步走进去,对着知县施了礼。   “学生见过知县大人。”江停风是秀才,看见知县自然可以不跪。   见知县点头,他直起身,看向一旁跪着的沈楠,笑着道:“不过四五日不见,你都把自己送上公堂了。”   “没办法,防不住小人陷害。”沈楠耸了耸肩。   “呵。”江停风轻笑一声,看向唐擎,“大人,这些人,便是昨日冒充官差之人。”   “说话。”江停风言毕,楚暮在那领头的大胡子屁股上踢了一脚,那大胡子一个趔趄跪倒在地,“大人,大人饶命啊。”   “是他,是他指使我们的,大人,大人与我们无关啊!”   自从被抓住,得知冒充官差是死罪之后,那大胡子就已经吓破了胆,他们平日里也就只是小偷小摸,根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谁知贪财接了一个大单,差点连命都丢了。   大胡子事无巨细地将丁仁如何找见他们,如何说服他们以及如何排练他们的事全都和盘托出,末了依旧是向知县求情,饶他们一命。   “丁师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楚暮冷冷地问。   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丁仁胆大包天的居然把顾三郎关进了县衙大牢,致使他们的人都没法营救。   “大人。”丁仁依旧一脸的不惧,“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属下曾经确实和这位小公子起过争执。”他看向楚暮,“属下以为无伤大雅,却不想这位公子为了打击报复,居然找来一群陌生人来污蔑属下。”   “此时属下不得不猜测,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布的一场局,毕竟,属下的七夫人,曾经乃是他们口中顾三郎的未婚妻。”   嚯!   听他这么一说,现场又是一片哗然,没想到审个案子,还审出豪门辛秘来了。   “大人,大人,小人可以作证的。”大胡子听丁仁狡辩,跪着向前几步,道:“大人,昨日去抓人时,我八弟被那山村小子打了,整个人摔在地上,不但撕烂了衣服还将血给弄到后背上了,小人怕要赔偿,所以便没告诉丁师爷这件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觉不敢欺瞒。”   那个灰衣服的小子说了,如果他们表现的好,大人会从轻发落的。   唐擎自段母自白开始便不在相信丁仁了,只是冷眼看着和他同事五载的人,背后究竟有多丑恶的嘴脸。如今见他听完着大胡子之言后眼神一缩,他就知道,所有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来人,去库房,取衣服来。”唐擎厉声一呵,丁仁就知道自己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恨自己昨日在这几人换了衣服后为何没有检查一遍就急匆匆地放进了库房,一边恨自己为何利欲熏心,听了那小荡.妇的话,让自己落得如此下场。   似乎所有的一起,都是因为这一对好吃懒做,嗜钱如命的母子。   段母在他近乎吃人的目光中,心虚地往沈楠身后藏了藏。   衙差应声去库房取了衣服,果然从中翻出一件又破又脏,上头还沾血的衣服。   “丁仁,你还有何话说?”   县衙衙役的衣服三年一换,有了新衣服,旧衣服便会被收回洗干净放在库房里,如今这衣服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被洗干净放下的。   丁仁抬头,看着知县手里的那件衣服,冷笑了声,低下了头。   看这样子,就是无话可说,任凭发落。   “师爷丁仁,为官不仁,假冒官差,意图谋取他人钱财,按大顺律,处以死刑,来人,将他带下去。”唐擎说这些话时,无不掩饰自己的痛心至极,然而,对方似乎并不在乎。   看着丁仁想瘫泥一样被人拖出去,沈楠瞬间急了,“大人,你还没问他我相公在哪呢。”   “丁仁……”   “在县衙大牢里。”不等唐擎询问,丁仁首先开了口,语气中的嘲讽,无不讽刺这唐擎的御下不严还自认吏治清明。   唐擎自然也领会了他的意思,看着宋柯良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咽了咽口水,“去,到大牢将顾三郎给找出来。”   他在记档上没找见顾三郎的名字,唯一的可能便是丁仁是瞒着书吏,亦或者是买通书吏,偷偷将顾三郎关进去的。   看来自己的吏治,真的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一夜没见顾三郎,沈楠心中的担忧此时已然到了顶峰,见那官差出去,她急忙也跟了出去。   自己有愧于人家,唐擎也并未阻止。   大牢沈楠是进不去的,所以,她便只能站在门外等。   少顷,那承重的牢门总算是缓缓开了,从里头踏出一个男人。   如玉的面庞看着有些许憔悴,下巴上也冒了青色的胡茬,一个风姿绰约的少年郎,一夜之间,成了个邋里邋遢的大叔。   沈楠失笑,上下打量了顾三郎一番,见他身上并未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看着这样的顾三郎,她忽然就好想抱一抱他。   而恰巧,对面的男人也朝她张开了臂膀。   女子娇小的身躯飞奔着投进自己怀里,顾三郎拥紧了臂膀,将她劳劳锁在胸前,微微低头,脑袋靠在她颈窝处,如同一只缱绻的鸟儿归了巢。   “阿楠,我好累啊!”顾三郎罕见地撒起了娇。在牢里,他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是当时假官差要锁他时,沈楠挡在他前头的画面。   小小的人儿尽其所能的护着他,给他形成了一个安全的保护,让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躲避就像一个懦夫,可耻的欢喜着她的爱意,又强制地压着着自己的情意,迫使自己冷眼旁观。   他昨晚甚至在想,若是有一日沈楠受不了他了,真的离开了,他会怎么样。   可如今看见她,他总算是有了答案。   一夜不见就已经如此想她,若是她真的走了,自己恐怕也会疯吧!   平白让自己担心了一夜,哪怕她撒娇,沈楠都不想惯着他,右手握拳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不是心怀天下吗,不是要做救世主嘛,累了跟我说,我吓着了谁管。”   “呵。”男人在她颈窝轻笑出声,痒得沈楠脖子一缩就要就要推他,却被他劳劳困住。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只要是你不允许的,我死都不会去碰。”   “这算什么,撒赖吗?”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沈楠嘴角不由得向上扬起。   “是承诺,我对你的承诺。”顾三郎拱了拱脑袋,抬起头站直,居高临下地看她,“阿楠,以前是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躲了,也不藏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眼中浓烈的深情让沈楠想逃,却又舍不得逃,因为他说:“阿楠,我喜欢你,很久了。”   “是吗?”忽然被人这样郑重其事的告白,还是在这种地方,沈楠瞬间脸红得像猴屁股,但她还是佯装镇定,嘴硬道:“可我喜欢你也不过才一个月,这怎么办?”   看着女子俏皮的表情,顾三郎笑了笑,“没关系,我们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慢慢喜欢。”   说着,他将沈楠的脑袋以及她那灵动的眼神一同按进了怀里。   沈楠听着他如同小鹿乱撞的心跳声,甜甜的勾了勾唇。   “但是三郎哥,你闻着好像有点臭哎!”沈楠说着,又凑过去嗅了嗅,然后揪着他的衣服道:“不信你闻。”   顾三郎:“……” 第42章 事情都真相……   事情都真相大白了, 唐知县自然也就不会再深究证人之事。将段母以引诱之罪罚了三十大板之后,他亲自向知府宋柯良告了罪。   沈楠也是这会儿才知道,知府大人, 居然也是冲着顾三郎来的。   “唐青在府衙给我找了个文职,我好歹也算是他的下属。”   沈楠问顾三郎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这话听着有许多漏洞,比如说他只是一个小小书吏,就算冤枉被抓, 派个手下来就好, 犯得着人知府亲自前往?   可奈何顾三郎方才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一袭白衣衬得他尽显温润俊俏,再加上他看着她时那个温柔的笑,沈楠一时上头, 就没发现他话语中的问题。   顾三郎这次算是枉遭大劫, 江停风大手一挥, 直接将白虎县最好的云记酒楼给包了下来, 说是要给他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宋柯良自然也想参加,可碍于他的身份和有些秘密,最终还是拒接了江停风的盛情邀约。   顾母、顾小荞以及顾大嫂放心不下顾三郎,也都带着孩子来了, 刚好一大家子聚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顺子他们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大酒楼, 面对店小二的嘘寒问暖一个个都拘束的紧, 饭过半询便纷纷退场,说是家中有事。顾云郎劝不住,便只好随他们去。   几杯酒下肚,所有人都喝得五迷三道的, 除了顾云郎夫妻和两个孩子回了炸串店,其他人便都在云记酒楼所属的客栈歇下了。   “也不知家里的牛咋样了,出来这么久,会不会跑了。”顾母多喝了两杯酒,看着也有些迷瞪,惦记着自家的牛,一个劲儿的吵着要回去。   “哎呀,娘。”顾小荞扶着她睡好,“牛你不都托付给五婶子了吗,放心吧,开不了。”   “那秀青呢,她还怀着孕呢,可不敢乱跑。”   “大嫂被大哥带走了出不了事的。”   “那你三哥呢,他在牢里,有没有受人欺负,还有你三嫂,她一个女人家,还要千里迢迢地去府衙告状。”   “哎呀他们都好着呢。”顾小荞看着这样的段母颇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平日里总乐呵呵啥事不管的娘,喝醉了居然还操着一家子的心。   但顾小荞心里也明白,顾母先前不管事也是为了避免招人不待见。自己老了老了干不动活了,儿子们也都有自己的家了,你再指指点点的,可不就遭人厌烦吗?   虽然她觉得大哥三哥他们都不是这样的人,可人心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还是防患于未然好些。   看顾母睡平稳了,顾小荞帮她盖好被子,打来热水给她擦了脸,见她确实不闹了,才放下心去自己房间。   方才热水她是让小二帮忙打的,倒水的活她自然不能麻烦人家,顺着楼梯下去转个弯到了后院,顾小荞倒了水,抬头就看见沈楠和顾三郎二人依偎着,坐在右边阁楼的楼梯上看月亮呢。   今日是十五,天上的月亮也圆满明亮。   放下盆子上楼,他就见江停风站在阁楼门口,看着外头一动不动。   “你干嘛呢!”顾小荞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反倒是吓了他一跳。   见是顾小荞,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干啥呢跟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恰柠檬。”江停风耷拉着脸指着外头赏月的两人,“为啥你哥那样的人都能有女朋友,我却还是个单身狗?”   “啥叫我三哥那样的人,我三哥那样啊?”顾小荞跟着沈楠久了,他们说的有些话她也能猜出来大体的意思,见江停风居然说他三哥不好,她自然不能忍。   “你说他有什么好?”江停风打了个酒嗝摇晃了两下,“一没钱,二没车,还是个钢铁直男,也不知他上辈子积了什么福,这辈子才能有这样一个女朋友。”   他顿了顿,耷拉着头有道:“怎么往我跟前围得,不是图我的钱就是图我的人,真没意思。”   此时若他身边站的是沈楠,可能还会怼他两句,毕竟不图他钱不图他人,难道还能图他那颗飘忽不定的心吗。可奈何这会儿是顾小荞,她瞅了江停风两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嗝。”又是一个酒嗝,顾小荞抬头,就看他缓缓悠悠望阁楼上去。   “哎,你干啥去?”顾小荞眼疾手快的扯住他,江停风本就脚下虚浮,被她这么一扯,直接一个趔趄从楼梯上蹦了下来,用顾小荞的身体支撑着才没摔倒在地。   “你干嘛,我要去赏月。”江停风委屈地说。   “那上头有人呢,你上去不是打扰吗。”江停风半个身子靠在她身上,男性温热的气息让顾小荞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对方是个醉鬼,她也不好再计较。   “有人就有人,我就要上去。”江停风就跟小孩子闹脾气似的,“我要赏月。”   “那边也有个阁楼,我们去那边赏。”自己哥哥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顾小荞自然是不会让他这个醉鬼去打扰的,也不管江停风同不同意,半拖半拉得将他带上了另一侧的阁楼。   云记客栈是三层楼的设计,三楼左右两侧都设计成了开阔的阁楼,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白虎县,是个下棋喝茶,吟诗赏月的绝佳之地。   可好归好,这楼梯也着实是多,江停风看着瘦,但也有些分量,等将他拖上阁楼,顾小荞觉得她胳膊都要断了。   找了个赏月角度好的地方将他放下,顾小荞顿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酸疼的胳膊。   “我很重吗?”江停风抬头看他,平日里精明的人此时犹如一直无辜的小鹿,那湿漉漉的眼神,好似顾小荞敢说一个“是”,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一样。   顾小荞见过他精明,见过他的傻,也见过他的落寞,唯独没见过他的单纯与天真。   如同一个孩子。   被自己的想法囧了囧,顾小荞扯了扯嘴角,放下手在他身边坐下,“没有,你一点都不重。”   月光一泄千里,在地上撒下一片银光白。   其实乡下的月色更美,可顾小荞却从没这样安安静静地看过,肘着下巴看着,她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叹,“像个玉轮一样,真美啊!”   “嗯。”旁边静默着的男人重重地点了下头,“像个没烤熟的芝麻饼。”   半晌他又加了一句,“好像还忘记加芝麻了。”   顾小荞自己没读过书,自是想不出什么好的比喻词,谁承想江停风居然比她还没文化。   芝麻饼?亏他还是个秀才。   顾小荞都开始怀疑,这秀才究竟是不是他自己考的。   江停风半天等不到顾小荞的回应,转头去看她,“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顾小荞懒得给一个醉鬼计较,随便应了他两句,谁知江停风居然嘴巴一扁,不依不饶道:“你敷衍我。”   “没有,我就是实话实说。”   “你有,你就是敷衍我。”   顾小荞:“……”   所以她是哪根筋搭错了要和一个醉鬼来赏月的。   阁楼左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鸡飞狗跳得差点打起来,阁楼右边却是岁月静好,安然若素。   迷人的月色下,沈楠靠在顾三郎肩上,两人依偎着,感受着夏日的凉风。   少顷,沈楠动了动。   “怎么了?”顾三郎低下头来看她。   “三郎哥,你之前,究竟是为什么要躲着我?”   就如他所言,他喜欢她很久了,那原本水到渠成的事,他为何要屡屡逃避。   女子容貌昳丽,一双桃花眼炯炯有神,如一汪秋水一般荡涤着顾三郎的心。   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克妻克子,和我有肌肤之亲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怕沈楠误会顾母,顾三郎又解释道:“这是我偷偷算的,我娘不知道。”   “所以你信这个?”沈楠问。   “我不知道。”顾三郎移开的眼中多了几分落寞,“我不想信,可我又怕它是真的。”   “阿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顾三郎说不下去了,可他颤抖的语气,却让沈楠感受到了他是真的怕。   抿唇笑了笑,沈楠忽然稍稍起身,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   在顾三郎惊愕的眼神中,她笑得更甜了,“我就试试。”   绝不能承认自己是馋他的身子。   “三郎哥,这些其实不可信,而我也不信这个。”沈楠挽着他的手臂,再次靠回他的怀里,“在我们那个世界里,只有敢不敢,没有能不能。鬼神之说,只是弱者为自己无法做到之事的一种开脱与屈服。”   “况且我可是大家公认的福星啊,还能压不过你一个煞星,到时候你只要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你我都能长命百岁。”   “呵。”顾三郎被她这句话逗笑,转过头看她,“你这是想趁机拿下掌家之权?”   “不可以吗?”沈楠歪头看他,顽皮娇憨且理直气壮的模样让顾三郎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然可以。”他摸索着沈楠的发顶,“傻丫头。”   两人又静默了许久,顾三郎忽然开口道:“阿楠,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就算伤筋动骨,我也一定要送你离开。”   等了好久没有答复,顾三郎低头,才发现沈楠不知何时靠着她睡着了。俏丽的容颜舒展着,嘴角微翘,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起身抱她回房间,在路过江停风的房间时,顾三郎见他房里还亮着灯,房门半掩着,里头的人却不见踪影。   今日宴席,江停风是喝得最多的,他分明和顾云郎将他给扶进屋了。   别的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若是大半夜的只着里衣在街上乱跑,指不定会被人当做流氓打一顿。   将沈楠抱紧她房间,顾三郎给她脱了鞋盖好了被子,想了想又叫来小二要了水给她擦脸。   在店小二暧昧的眼神中,顾三郎问了江停风的去向。   “客官,咱们客栈亥时便打烊了,没见人出去啊!”   “那许是在哪里睡着了,我脱不开身,还麻烦你钱去找找。”   “好嘞。”   店小二应声走了,顾三郎也端着水盆进门,然后就看见方才还安静如兔的人,此时已经睡成了四仰八叉,不由得失笑出声。   轻手轻脚地给沈楠擦完脸,他出去倒水,就看见四个店小二抬着江停风从左边的阁楼下来。   “江公子在阁楼上睡着了。”店小二言简意赅。   顾三郎点头,倒了水上来却看见顾小荞在廊里站着,扭着胳膊。   “胳膊怎么了?”顾三郎问她。   “没,没什么。”顾小荞急忙松开自己被压麻的胳膊,稍显慌乱地摇了摇头。 第43章 筒车   次日清晨, 顾小荞率先起床,借了客栈的厨房熬了醒酒汤,端了一碗给顾母后, 余下一碗她拿热水温着,嘱咐店小二如果看见江停风醒了,就端去给他。   早饭是顾云郎带来的,饭桌上,顾三郎聊起了他要去府衙上任的事。   顾云郎忙着他的炸串店没法常回家, 顾母年级大了, 顾大嫂又怀着孕,光靠沈楠和顾小荞两个女人,着实是让人放心不下。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楚暮待在家里, 新房子正是收尾阶段, 总得有个人在旁边看顾着。   “那我走了, 大哥的炸串店怎么办?”楚暮倒是无所谓, 他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只要顾三郎不折磨他,他待在家里还能吃上沈楠做的美食,何乐而不为呢。   可问题是,顾云郎现在的炸串店生意很是火爆, 若是没个帮忙的,怕是忙不过来。   “这还不简单, 让康安他爹去帮忙不就行了。”杜鹃提议道:“如今是农闲时候, 他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出来帮帮姐夫忙呢。”   杜鹃话音刚落,孙山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杜鹃的说法。   沈楠其实之前给顾云郎和顾大嫂提过开分店的事, 如今菜籽油在白虎县的火爆程度依旧,至少中等家庭家家户户都吃上了菜籽油。   油炸食品的做法不难,要不了多久,炸串店肯定是遍地开,所以沈楠想着让他们趁着这个时机先开个分店,抢占市场。   关于分店的掌柜,他们也有过考量,那就是孙山。   孙山为人老实好学,她媳妇又比较精明能干,两口子心眼好,帮了他们不少忙,却从没打过秋风。   但做掌柜自身得现有本事,否则日后很难服众,顾云郎就因为要孙山帮他打杂这事踌躇了好久,毕竟亲戚里道的,这样做,被有心之人看了难免觉得他侮辱人,所以这事也就先搁置下了。   如今可好,人家主动提了,倒省去了他们的麻烦。   “若是阿山能来帮我,我自然求之不得。”顾云郎笑着道。   江停风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痛欲裂,按压了下太阳穴似乎没什么用,他找了店小二叫了水,才知道沈楠她们都回去了,还给他留了封信。   信不长,但总结起来就八个字,叫不醒他,他们走了。   就这点小事还需要特意留信。   江停风笑着将信折好塞进怀里,刚说要洗脸,又一个店小二敲门,给他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是顾姑娘留给你的。”店小二解释道:“用水温着,还热呢。”   江停风接过汤碗,果然还有一丝温度,就犹如昨日梦里,他靠在顾小荞身上的感觉,温暖且熨帖。   仰头将醒酒汤喝尽,他将碗递给店小二,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昨日我醉酒后,可有外出。”   “外出倒是不曾,只是公子去阁楼看了月亮。”店小二如实告知。   江停风心中一惊,不由得手心冒汗,难道他那个梦是真的?   “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顾公子发现您不见了让我们去找,我们才在阁楼找到您的。”   “就我一个人?”   “是,我们上去时就您一个人。”   店小二神情认真,江停风也不疑有他,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   在梦里他好像还跟顾小荞撒娇来着,也好在只是是个梦,不然以后看见她,他颜面何存。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那个小丫头。   这问题自己也回答不了,江停风无奈的摇摇头,洗漱完毕后出了客栈。   丁仁被抓后,段玉娟的日子显然就不好过了。   虽然有一个儿子傍身,但由于她之前仗着有丁仁的宠爱在丁府过于嚣张跋扈,惹了不少人,所以如今丁仁入狱,整个丁府的妻妾便一致对外,对她诸多为难。主母苏氏更是拿出自己正室的架子,将她儿子给抢到她名下抚养,还以家里要减少开支为由,将她身边伺候的侍女都给遣散了。   一朝失了儿子,没了侍女,自己还要接受来自族老的训斥和责难,这也就罢了,可段玉娟还发现,苏氏买通了她手下的丫鬟,居然连丁仁给她的店铺的房契都给偷了。   被她人排挤,手里还没了银子,段玉娟在丁府的日子过得都不如一个下人,她最终受不了,去投奔了段母。   然而段母此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昨日苏氏前来,说这房子乃是她们丁家的产业,如今丁府不如从前,他们要整合家产,要她们母子搬出去。   她原本还想着今日去丁府问问段玉娟呢,谁知她竟然自己跑回来了。   “娟啊,你慢点吃。”段母见段玉娟吃的狼吞虎咽的,只觉得心里噎得慌,“我还想着找你去借些银子,再去外头租一间房呢,如今你也回来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段母说着,“呜呜”地啜泣了起来。可段玉娟哪里还顾得上理她,自丁仁入狱后,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给她的饭不是剩的就是馊的,哪里是人吃的东西。   丁府的人明日就要来收房子,段母也知道段玉娟是指不上了,思虑再三,决定先回坑原村去。   好在这件事将段财生摘了个干净,他还能继续在玉铭书院上学。   如今在县里的房子没了,段财生也就只能吃住在书院里,也幸亏她之前偷偷攒了些银子,不然可能连他的宿费都交不起。   段母挨了三十板子伤口本就没好,如今天气又热,一来二去伤口便发了炎,坐在回村的骡车上,她只觉得屁股和腰那一块儿火烧火燎得快要裂开了。   如今她没钱买金疮药,她只盼着早些回家刮些锅底灰敷上。   段父这几日也听村里去县里作证的人说了自家娘们儿做得糊涂事,他也气这老娘们不省心,将他的人都丢尽了。   可当他看见段母回来时惨白的脸色和身上血丝呼啦的伤,所有的愤怒和谩骂也就都咽进了肚子里,甚至还厚着脸皮去楚暮跟前要了棒疮药。   “既然回来了,那就安安分分的,这次的事本来就是咱家的错,你以后也改改性子,到底是一个村的,没有过不去的坎。”段父语重心长道。   “我性子咋了?”一听段父念叨她,段母顿时急了,挣扎要爬起来,结果却挨到了段玉娟给她上药的手,顿时疼得脸颊扭曲,吱哇乱叫。   动不了,段母就只能趴在床上,瞪着段父怒吼道:“你个窝囊废,你婆姨和女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却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告诉你,你怕他老顾家,老娘可不怕,这笔账我迟早要算,想让我忍,除非我死了。”   段父本就怕段母,更何况还是生气的段母,如今面对着段母的辱骂,他只能叹口气,转身出了房间。   见他又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棒子打不出来个屁,段母气得又往地上啐了一口,“呸,窝囊废。”   她趴在穿上撒泼打滚,“哎呦我命咋这么苦啊,嫁了个窝囊废。”   段家人回村的消息传到沈楠耳朵里时,她正指挥着村里人安装筒车。   顾家村多山地,夏日里虽然雨水多,但还是不足以维持作物的生长。以往村里人都是用木桶挑水前去灌溉,可杯水车薪,根本就顶不了多大用。   如今山上种的都是玉米,虽然耐寒,但这几日日日暴晒,原本还绿得发黑的叶子如今也变黄了,有些甚至都干焦了。   顾家在山上没地,沈楠这段时日又在个江停风商量开多宝阁的事,所以便给忽略了。要不是村长说,她都不知道玉米缺水这般严重。   这玉米可是粮食啊,如今沈楠说有办法解救,村里人自然是积极参与。原本沈楠还想着至少能四五天才做成的筒车,他们居然两日便做好了,甚至还搭建好了用来引水的水槽。   筒车不同于翻车,相较下来它更省力,运用水流推动车轮,车轮上绑有竹筒。竹筒把水提到高处后流入水槽,从而完成灌溉。①   沈楠之前旅游的时候曾经见过这种设备,但自己上手做,还真是第一次。所以别说是村民了,连她都紧张的手心直冒汗。   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村民们没日没夜赶出来的两个筒车运转正常。随着车轮打水的声音,转到上方的竹筒缓缓流出水来,顺着竹子搭的水槽,流入了地里。   “有水了,有水了!”地上的女人扯着声音喊,话语中是掩不住的激动和欢欣。   声音传到这头,又是一阵欢呼,要不是沈楠是个女子,他们一定把她扔起来丢两下,以表示自己的感激和喜悦。   沈楠选的建筒车的地方水流都比较湍急,车轮转速不慢,送过去的水自然也多。   其他两个村的人远远看着顾家村那地上横竖交叉的竹筒,心中也满是好奇。   “害,那是人家顾小娘子弄出来的筒车,说是用来灌溉用的。”有人之前去顾家村串门子,见过他们做这个。原本还以为是瞎搞,如今看来,倒是他见识短浅了。   那些人一听事灌溉用的,一个个拿手遮着太阳使劲儿瞧,果然看见那竹筒里头明晃晃的,一直延伸到地里头。   “哎,这顾家还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你说自从她来,这顾家村是有啥事被难住的。”   “可不是,而且人家心还善,你瞧瞧她给咱们的玉米,长势多喜人。”   时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沈楠的好,却没看见崖角那疙瘩里,段玉娟正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冷眼看着段父在玉米地里汗流浃背除草。   听着众人多沈楠的夸赞,她恨地牙痒痒,紧握着拳头,还顺脚踩死了四五颗玉米。 第44章 “没事,他若是生……   段母的伤还没好利索, 但到底是能下地了。   在屋里闷了多天,强撑着出去串个门子,结果还受了一肚子气回来。   “上赶舔人家的肥屁股, 下贱。”骂骂咧咧地回了家,才发现屋里有人。   “不是跟你爹去地上除草去了吗,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段母看着院子里坐着的段玉娟,左右四顾没看见段父,“你爹呢?”   段玉娟只垂着头不搭话, 段母走近了才看见, 原来她是哭了。   “你也听见外头人说得那些腌臜话了,她们说你了?”段母还是心疼段玉娟的,见她哭得都抖了, 霎时眼睛红了, 一瘸一拐地便往外头去, “这一切都怪顾家, 你等着,娘去给你讨个公道。”   “她顾家不仁不义,把我们往死里逼,我也不会让她们好过。”   “娘。”段玉娟抬头,喊住段母, “你别去。”   “如今顾家家大势大,还受众人敬重, 你去是讨不着好处的。”   “那你说怎么办, 就让她们吧咱们踩在脚下,任意揉捏吗?”段母气愤道。她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在丁府都能游刃有余的女儿,如今居然像她那个窝囊爹一样, 任由别人欺负也无动于衷。   “我有别的办法。”段玉娟抽泣着说。她方才哭,其实是在哭自己,哭自己命苦。   方才听村里人那么说后,她赌气跑去顾家村看了他们弄得那个筒车,看见了顾家盖起来的新房子,也听见了顾家村人对顾三郎夫妇的赞赏。   她不相信那筒车会是一个女人能想得出来的,所以也就更加嫉妒沈楠。   可哭过了,难过完了,她忽然又想通了。   如今沈楠的人生,就好比是自己借给她的,如今她这个正主回来了,她自然是要让位的。更何况,她连那些深宅大院里的人都斗得过,又遑论沈楠一个成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呢。   “娟啊,这能行吗,你别看那个女人年纪小,可鸡贼着呢。”公堂上的一幕幕,段母还记忆犹新,她威胁她时的那个眼神,就是午夜梦回,她都觉得后怕。   那女人鬼门关走了一遭,邪门着呢。   这次丁仁入狱,段玉娟被驱后没怪她,她已经很感激了,所以她不希望女儿和那个女人对上。   “我如今什么都没了,我怕什么。”段玉娟破罐子破摔道:“更何况,她再鸡贼,还能鸡贼得过丁府的那些女人吗。没有不偷腥的男人,只有不努力的女人,只要三郎哥上了我的床,他就能知道我的好,到时候那个女人,还会是我的威胁吗?”   段玉娟梨花带雨,柔柔弱弱的样子看着就惹人怜惜,就连段母一个女人看这都心中一动。   也是,比之沈楠那个干瘪的身板,段玉娟生了孩子后是更显丰腴,浑身散发着成熟的妩媚。而这种妩媚,对一个刚开荤的男人来说,无异于是最烈的药。   “那你打算怎么办?”想通了这一点,段母顿时不气了,凑上前去和段玉娟打商量。   与其看着顾家眼红,倒不如将其变成自个儿的。   “还能怎么办,只能先和那个沈楠打好关系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只有让那个女人放松警惕,才能靠近三郎哥。   “和那个女人?关她什么事?”段母不解,若是想拴住顾三郎,不应该在他身上下手吗?   “你不懂。”段玉娟看了段母一眼,起身回了房间。   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戴上自己最喜欢的红耳坠,略施薄粉后,段玉娟瞧着铜镜里美艳的自己,勾了勾唇。   “娘,我出去一下。”不顾段母惊讶的眼神,段玉娟扭着腰肢出了门。   顾母正在家里和顾小荞做饭呢,听见外头有人喊门也是一愣。   这声音听着耳熟,但她一时又想不出是谁。   “娘我去开门。”顾小荞解下围裙,擦了手后去开门,见来人居然是段玉娟。   “玉娟姐?”顾小荞惊讶不已,“你怎么来了。”   虽然和段家退了婚,但打小段玉娟待她就好,所以顾小荞看见她还是有些欢喜的。   “这一晃多年没见,小荞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段玉娟微笑着看她,“也是财生没福气,否则,你该安安心心地叫我声姐才是。”   顾小荞原本热络的心在听见这句话时顿时如浇了一盆冷水,凉彻心扉。   她怎得忘了,曾经对她万般好的玉娟姐,也是那个出主意让段财生在订婚时休掉她的人。   “是啊。”顾小荞不痛不痒地笑了笑,“确实是他没福气。”   段玉娟没想到顾小荞居然来了这么一句,一时被哽住,半晌没说出话来。   见她这般,顾小荞对她厌恶更深了。合着在他心里,她嫁给段财生是高攀,是福气喽!   嘁,谁稀罕!   “你还有事吗,没事我便关门了。”顾小荞说着,作势就要关门。   “哎,有有有。”段玉娟撑着顾小荞关门的手,闪身进了院里。   “三哥在吗?”段玉娟抬头,看着顾小荞挤出几滴泪来,“自他回来也快一年了,我都没抽时间来看看他,想来还真是对不起他。”   “我哥不在。”见她做戏,顾小荞努力忍住没翻白眼。   “谁说没人,我都听见里头有人说话了。”   沈楠和江停风正在屋里商量事情,段玉娟知道顾云郎在县里,所以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想当然地以为是顾三郎,不顾顾小荞的阻拦就往屋里走去。   “哎哎,你干什么。”顾小荞虽不知道她是来干啥的,但知道她肯定没安好心。   她上前拦住她,“你怎么硬闯呢!”   “荞荞,谁来了。”沈楠听见屋外的嚷嚷声,边问边往外走。   人未出现,温柔的声音先传来。段玉娟整个人一怔,捏了捏手指,扬起一抹自认为最灿烂的笑等人出来。   可在看清沈楠后,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娇俏的女子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服帖柔软的布料极好的展现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未施粉黛的脸莹白如雪,如同牛乳一般光滑细腻,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娇俏中的温婉,让浓妆淡抹的她有些自惭形秽。   沈楠见她不自在的神情,一时有些纳闷,“荞荞,她谁啊。”   “玉娟姐,是来找三哥的。”顾小荞言简意赅的解释。   “没有没有,我是来找你的。”段玉娟自然不能这么早暴露自己的来意,脸上堆着笑,上前自来熟的拉着沈楠的手,“你就是阿楠吧,长得真漂亮。”   “也难怪三哥会喜欢,瞧瞧这脸蛋,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噗!”在沈楠后头出来的江停风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这要是被不知情的人听见,还以为顾三郎是个老色批,专挑嫩和的小丫头下手呢。   段玉娟这才发现沈楠身后还站着个男人,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手中折扇轻扇,噙着笑,好暇以整地看着她。   “这位是?”她上下打量着江停风。看着一身穿戴,看着像是个有钱人。只是他那眼神,莫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这位是江老板。”沈楠边说,边抽出自己被她握着的手。   “江公子万安。”段玉娟盈盈施礼,站起身是还欲拒还休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江停风虽然骚包,但到底算是个正经人。他只是听闻这人是段玉娟,是顾三郎的前未婚妻,看热闹而已,谁知这女人居然会错了意,既然以为自己在看他。   还真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心中一阵恶寒,江停风不想再看见她那个倒胃口的眼神,递给沈楠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转身回了房间。   男人脸上的嫌恶段玉娟尽收眼底,掩在袖子里的手紧抠着手心,她努力让自己不生气。   “段娘子可要去屋里坐坐?”见她不说话也不动,沈楠客气道。   “好啊。”段玉娟就等着沈楠说这句话呢,自然不会拒绝。   顾家的新房已经修好了,里面刮了大白,沈楠正等着散了味道后便搬进去。   原本这几日她该是去县里挑些好些的家具放进去,可江停风的生意在京城碰了壁,如今打算开个多宝阁来发展自己的势力。   没办法,她就只能将买家具的事交给他的手下去做,自己跟着他商量对策。   菜籽油虽然受欢迎,但除了能赚到钱,与他拿到江停风母亲的排位没有一点助力。   京中权贵多爱珍宝,所以他便想着开个多宝阁,卖一卖现代的稀奇“宝物”,这样他才能拓展人脉。   可现在问题是他没有权势,这多宝阁开到京城可能连脚都没有立住,就被同行连根拔起了。   为今之计,就只能先在云阳府试水,同时想办法找个靠山。   段玉娟进了房间就闻到一股松香气,书桌上放着一堆纸,上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是写啥,而江停风就坐在一旁喝茶,悠然自得地仿佛自己家一样。   而屋里,再无其他人。   “阿楠,你怎么能和江公子孤男寡女的在一个屋里,三哥会生气的。”   “嗯?”沈楠不解她这话何意,顾三郎生不生气,与她这个前未婚妻何干?   “哎,你不知道。”段玉娟一副很了解顾三郎的样子,看着她温声道:“三郎哥自幼就占有欲强,以前我和村里的男子搭两句话他都要生气好久,你和江公子这样,不是存心要让他不舒服吗。   段玉娟这话可谓是一箭双雕了,先是显示出自己又多了解顾三郎,引出顾三郎对她的在乎,又暗讽沈楠不守妇道,顾三郎现在不管她是因为不在乎。   沈楠原本还不清楚她的来意,毕竟丁仁入狱是因为他家,两家也算是仇人。如今听她完这话,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呢。   这明摆就是想来吃回头草的。   “没事,他若是生气,罚他跪搓衣板就好了。”沈楠对着段玉娟甜甜一笑,天真无邪,“这男人就不能惯着,不听话打两顿就好了,不信你问江老板,你三哥现在对我那可是唯命是从。”   “哎,话不能这么说。”江停风忍着笑,和沈楠一唱一和,“这男人只有喜欢你才会听你的话,不然的话,你说啥都是一摊狗屎,是不是啊段娘子?”   段·狗屎·玉娟:“……” 第45章 “思卿如狂,归心……   段玉娟有得没得说了一大堆, 嘴上说着都是过去的事了,让沈楠不要介意,其实却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看不出来, 这还是个绿茶啊。”江停风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脑袋后头,好暇以整地看着沈楠,“这前未婚妻出现,还是个绿茶, 要是三郎兄再稍稍怜香惜玉些, 以后可有你受的。”   “他敢。”沈楠举了举拳头,看着奶凶奶凶的,“他要是敢和她这个前未婚妻不清不楚, 我就休了他, 净身出户, 先给他净身, 然后我出户。”   顾小荞方才在外头偷听,段玉娟说了什么她自然一清二楚,她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净身,但出户她还是知道的。   三嫂这话,明显就是说她要走嘛。   “嫂子你可不能听她瞎说。”顾小荞上前抓着沈楠的胳膊, “当年本来要和她订婚约的是二哥,只是二哥不答应, 才定了三哥。后来二哥病倒, 三哥总是跟着村里人进山打猎,想尽办法赚银子给二哥治病,哪有时间去和她私会啊。”   “她那都是瞎说的,就是为了挑拨你和三哥的关系, 你可不能信啊。”   方才段玉娟死乞白赖地进了沈楠屋后她听了那么一耳朵,去厨房和顾母一说,她才知道段玉娟藏着怎样的心思。   这三哥和三嫂的关系刚亲近了些,她可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破坏。   “你怎么知道她是瞎说,万一你哥是背着你们偷偷去的呢。毕竟段玉娟长得好看,这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有个什么有也很难说。”见顾小荞焦急的样子,沈楠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反正就是没有。”见沈楠不信,顾小荞更急了,“那是我哥,他啥样我们是最知道的,就算他以前没有现在这般寡言少语,也断不会偷偷出去幽会女子。”   顾小荞信誓旦旦的将沈楠逗笑了,她指了指顾小荞的脑袋,无奈地摇摇头,“你啊,尽会为你哥说好话。”   “我才没有说好话,我说的是实话。”见沈楠笑了,顾小荞也跟着咧嘴笑。   多宝阁的事已经规划的差不多了,如今空间升级,兑换物品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积分,用银子买也是可以的。如此一来,就解决了积分不够无法兑换出物品的bug。   江停风不差钱,挑了好几十样现代科技下的工艺品,让小九拍了照片说拿去让人临摹,然后制定成画册供人挑选。   江停风忙起来了,沈楠自然也就得了空闲,和顾小荞摆弄装饰新宅子。   江停风派去购买家具的人虽然都是男人,但眼光还不错,买回来的家具件件都合沈楠的心意,看着不惹眼,但无论是雕刻还是花纹,都极其精细。   她不知道的是,江停风下令让他们只挑贵的不挑对的,这低调奢华,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段玉娟自那日之后,便天天来顾家报道,说是来帮忙,可明里暗里说得还是她和顾三郎的那些“往事”,哪怕顾母她们都甩脸子了,她都能厚着脸皮乐此不疲。   “其实当年我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只是二哥突然病重,三哥才走得,不然的话……但也好在有你,不然三哥得多孤独。”见沈楠看她,段玉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笑着埋过头去,“看我,说这些干啥,我就是随便说说,阿楠你也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沈楠大方一笑。她那里能不知道,段玉娟的意思是说若不是顾三郎突然从军,她俩就结婚了,还能有自己什么事呢。   只是她说她和顾三郎什么都好,但这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自己是她的替补,这就让沈楠心里不得劲了。   而她一不得劲儿,就喜欢怼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有什么好计较的。更何况往事随风不可追,以前再好,也终究是回不去了,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谁还能念着谁呢,你说是吧!”   “是,是啊!”心思被戳破,段玉娟说话都有些结巴。   “再说了,这成婚了还能和离呢,更何况你们这只是订婚的。都到那一步了还能散,那就说明彼此之间缘分不够。都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你三哥,可不就正是如此吗,如今他主外我主内,这小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   段玉娟没想到沈楠不但没应她的话生气,反而顺着她的话怼自己,告诉她顾三郎已经是她的人了,让她少惦记。   心里就像吃了屎一样恶心,可她还是得装着笑应和着她。   “哦对了,你为何叫三郎三哥,叫我却是阿楠?”既然要说,沈楠索性一次性将话说清楚,“听着好像不太像是一对儿。”   “这样叫不是显得亲密吗,更何况,你年纪比我小,那样叫你都把你叫老了。”   “我才不信那些呢。”沈楠摇头,“若是叫人就能把人叫老了,那那些生下来就辈分高的小娃娃该咋办。这老祖宗订立的礼法,还是要遵守的,你说是吧。”   “是,是啊!”段玉娟看着沈楠那张娇俏的小脸,一时有些恍惚。这沈楠看着好说话,但实际上却是个硬角色,只是,想让她承认她的身份,简直做梦。   “我忽然想起我娘说让我中午回家一趟,就先回去了。”   说不过她,她只好事遁。   “行,那你路上慢点。”沈楠一脸无害地朝她摆摆手。   “嫂子,三哥又来信了。”段玉娟出门的同时,顾小荞刚好从外头回来,手里抱着一只鸽子,如同是什么稀世珍宝,看见段玉娟连招呼都没打就往里头跑。   “嫂子你快看看,三哥说了什么。”顾小荞将鸽子递给沈楠,猴急地梗着脖子要看。   顾小荞不识字,但很是喜欢这种传信的方式,没事总要去鸽子窝晃悠好几圈。   “你三哥说,府衙的事告了一段落,知府许了他假,明日他就回来了。”沈楠如实告知,看着那短小的信纸最后一段,心里乐开了花。   他说:“思卿如狂,归心似箭,卿亦否?”   嘁,谁想他。   某人乐呵呵地将信纸揣进怀里,回房去拿了纸,翘着嘴角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最终却只是写了一个字,画了个表情算完事。   将信放进小竹筒里,在鸽腿上绑好,沈楠打开窗子,让她飞了出去。   “嫂子,你写了什么?”顾小荞看着桌上堆得小山似的纸疙瘩,对沈楠最终定稿的那封信愈发好奇了。   “没什么没什么。”沈楠推着她走出房间,“你三哥明日就要回来了,咱们去镇上买些吃食去。”   “家里不是啥都不缺嘛。”顾小荞被她推着走,转过头去笑着道:“哦我知道了,嫂子是心疼三哥,要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他,对不对。”   “那让我猜一猜,嫂子方才在信上写了啥,是想,还是念,或者是盼。”   “你这个坏丫头,居然打趣我。”沈楠被她看得脸红,羞愤地作势要打她,却被顾小荞给躲开了。   “嫂子恼羞成怒了,看来是我猜对了。”   “你再说。”   两人打打闹闹地往镇上走去,段玉娟站在远处的崖上看着她俩,勾了勾嘴角。   顾三郎回来了,她的机会也就来了。   顾三郎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晚上。仓州连日大雨,河水泛滥,未避免其漫过河堤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他只能亲自带人前去修缮水利。   好在如今雨停了,河水也降下去了,疏通河道的事有仓州知州盯着,无需他亲力亲为。   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疲惫,他拿着布巾擦着自己半湿的头发,却听见窗外有鸽子的咕咕声。   打开窗来,确实是他今日让去送信的那只。   放下布巾,在里衣上将自己还散着湿气的手擦干,他才小心翼翼地取下鸽腿上的竹筒,取出里头的信来。   信上只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字:“否。”只是旁边还画着个小脸,弯弯的眼睛,伸着舌头冲着他笑,活灵活现地一如那个俏皮的人儿。   连日来的疲惫烟消云散,顾三郎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飞奔到那人跟前将其揽进怀里。   只可惜,此时宵禁,城门已锁。   次日清晨,顾三郎都没给唐青交代后续,只是留下一封信便回了顾家村,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他生生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   也就是他的马是上好的西域贡马,否则,早累瘫在路上了。   高伟的大白马拴在门前,引来了不少村里人围观,面对众人的询问,顾三郎也不一一应,着急忙慌地向他们打了招呼,便往屋里走去。   沈楠听顾小荞说顾三郎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拾掇了一番便出去迎。原本看见顾三郎后雀跃的心情,在看见他身后期期艾艾跟着的段玉娟,顿时倒了胃口。   顾三郎原本还看见沈楠开心地往她这边飞奔来着,手臂都张开了却见她忽然止了步,脸上的笑也没了,弄得他一头雾水。   “阿楠。”他走上前去,脸上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我回来了。”   “嗯。”沈楠在他看着他闷闷地应了声,便没了下文。   顾三郎:“……”   多日不见他就这待遇,不是说想他了吗? 第46章 “不放,除非你亲……   沈楠之前在面对段玉娟时, 她说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如今一看见顾三郎,那掩在内心的女儿家情绪便藏不住了。尤其是看见段玉娟那眼眸中透露的喜悦和情丝, 不由得就会去羡慕他们曾经青马竹马的感情,继而生出一股名为嫉妒的种子,刹那间长成参天大树。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作也罢,反正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想闹一闹。   “怎么了?”顾三郎一头雾水的盯着她瞧了许久, 纵然知道她兴致缺缺,但他还是稍稍弯了弯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靠在伟岸的胸膛里, 鼻尖萦绕着她熟悉的气息, 沈楠眷恋地在他怀里揉了揉脑袋, 但还是一言不发。   顾三郎自然是察觉了她这个缱绻的小动作, 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生气,但还是悄悄勾了勾唇。   执起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冰凉的触感在他温热的手掌里显得格外明显。   沈楠本就怕冷,容易手脚冰凉,昨夜下了雨, 清晨还是有些凉意的,更何况她还穿得这样单薄。   “先回屋去, 仔细冻着。”且不论她为何生气, 冻着了他终归心疼。   段玉娟站在顾三郎身后,看着他揽着沈楠的腰就要往屋里去,理都不理她,楚楚可怜地喊了一声, “三郎哥哥。”   顾三郎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有人,只是这人她瞧着面生的很。   他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回头去看沈楠,“她谁啊?”   沈楠原本还为他盯着段玉娟看不高兴,如今顾三郎的这句话倒是取悦了她,努力压制住自己想翘起的嘴角,她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顾三郎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沈楠,她那小表情自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的,他又瞧了一眼因为他的话而哭得梨花带雨的段玉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揪了揪沈楠的脸蛋,笑着道:“既然不认识,那就丢出去。”   “楚暮。”他扯着嗓子喊。   楚暮此时正在外头给众人讲解顾三郎的爱马飞鱼呢,忽然听见顾三郎的声音也是一激灵,以为他是听见自己吹牛了。   着急忙慌地跑进屋,才发现顾三郎站在院子里搂着沈楠,那脸上的笑耀眼地简直没眼看。   “三哥,啥事啊。”楚暮站定,忐忑地问他。   “把她丢出去,以后都不许让她进门。”   “三哥,这是段玉娟,是你……”顾三郎不记得段玉娟,楚暮这话也算是提醒,只是最后这几个字,当着虎视眈眈看着他的沈楠面前,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不管她是谁,都丢出去,以后不许让她出现在你三嫂面前。”   都让他媳妇生气了,管她是段玉娟还是王玉娟,通通丢出去,天大地大媳妇最大。   话毕,顾三郎便拎着某个藏不住情绪已经乐开花的某人回了房间,只留下段玉娟和楚暮站在院里怀疑人生。   “段姑娘,请吧!”楚暮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几日她总是来顾家,他对她也算是熟悉。虽然她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但他看沈楠应对得游刃有余,也就没放在心上。   如今见她那看着顾三郎哀怨的眼神,他忽然无师自通,领会了她之前说的话的意思。   自己成亲孩子都三岁了,居然还觊觎着他三哥,难怪要把她丢出去。   但段玉娟哪里肯就此罢手,自从她方才在崖上看见顾三郎骑着高头大马打草而过,她就认定自己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此时的顾三郎相较曾经,脱去了稚气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站在那里如同小山一般的挺拔身姿,于她来说好比最烈的药,被那个老男人磨了多年的火,一下拱到了全身,灼热难耐。   楚暮是男人,除了言语上的驱赶没法对她动手动脚,段玉娟瞅准机会,避开他的手臂冲进了屋里。   段玉娟天天来,对这新宅子熟悉的不行,不用想她也知道沈楠他们在哪儿。   堂屋的门没关,她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去,就看见沈楠坐在椅子上,而顾三郎则是手里端着一杯茶,嘟嘟囔囔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是他那伏小做低的姿态,让段玉娟心惊。她捧在心尖的人,凭什么要被别人如此糟践。   段玉娟的忽然出现让顾三郎愣了一下,见门外楚暮摊手,他才意识到段玉娟是个女人。   看来得找个女子过来看着才行。   “好了别气了,是为夫的错。”突发情况归突发情况,媳妇还是要哄的。   楚暮看他三哥那“奴颜媚骨”妻管严的样子,捂着额角离开了堂屋。   这种东西看多了,容易被杀人灭口,他还是避一避得好,至于那个段玉娟,就交给这对没人性的夫妻算了。   这种事情,关起门来叫情趣,当着外人的面,该给顾三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沈楠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微翘,“还不错。”   顾三郎此时也终于懂得为何有人一掷千金,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美人垂眸浅笑,当真是倾国倾城。   “多谢夸奖。”顾三郎也跟着笑,看她那俏皮的样子心都要化成水了,很不得抱着她揉上两把。   段玉娟再一次被人忽略,还要看他们打情骂俏,已经气到了极点,顿时就把矛头指向了沈楠。   “你居然敢让三哥哥给你端茶递水,你凭什么?”   “沈楠,以你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三哥哥你,别不识好歹。”   尖厉的嗓子着实煞风景,如同被夹到门缝里的鸡似的叽里呱啦招人嫌。见顾三郎要开口,沈楠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来。   方才也是自己狭隘了,居然让段玉娟牵着鼻子走,如今见她这气急败坏的表情,她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她的主场。   装绿茶吗,谁还不会了。   她站起身来,嘴上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走到顾三郎面前,“三哥哥,凳子好硬啊。”   顾三郎会意,没想到还有这好事,当即拍了怕自己的腿,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沈楠也不客气,坐他腿上,用手环着他的脖子,看向段玉娟,“我和我相公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她用手捻着顾三郎的后劲,威胁意味十足,“你说是吧,哦~”   “嗯。”   软绵绵的声音如同浸了糖,顾三郎低笑,环着她腰的手又紧了几分,生怕她掉下去。   温热的气息让沈楠缩了缩脖子,看着某人那餍足的笑,她不由后悔自己脑子抽风,怎么炫耀不是炫耀,非要坐到他腿上。但好在他手还算规矩,只是抱着她,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三哥哥?”段玉娟难以置信,像顾三郎这样的人,怎会允许沈楠这般胡闹。   “三哥哥,你忘了吗,我是玉娟啊。”她上前两步,“我们曾经定过婚约的,你还说你从战场回来,便会和我成婚的。”   段玉娟说完,如同被负心汉辜负了又不敢伸张般地掩面哭泣,她角度选得极好,从顾三郎这个角度,看见的就只有她纤纤玉手衬托下梨花带雨的娇艳面庞。   若是沈楠是个男子,看见她这样,估计也会心生怜惜。   她抬头去看顾三郎,见他并未看她,反而是含笑盯着自己,好暇以整地等她处理。   明明是他的桃花债,到头来还要她做恶人。   沈楠瞪了他一眼,看向段玉娟,“行了,别搞得跟我们欺负了你似的。”   她想起身,却被顾三郎禁锢着根本动不了,手指拧着顾三郎腰间的肉,对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般的莞尔一笑。她气结,埋过头去接着道:“你若真的对她情根深种,何以他死讯传来不久,尸骨未寒就急着嫁人。”   见段玉娟急着说话,沈楠摆手打断,“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   “我知道你想说是丁仁强迫你的,可当年之事他不知道,你们村的人却清清楚楚,你敢拍着良心发誓说你真的不是贪图富贵,完全是被逼的吗?”   “既然不是,就不要哭哭啼啼好似被人负了心的样子,好有,我和顾三郎怎样,那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三哥哥?”   沈楠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扎在段玉娟心上,可面对自己求助的眼神,顾三郎不但没有斥责沈楠,反倒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段玉娟顿觉无地自容,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好了,人已经跑了,可以放开我了吧!”沈楠挣扎着站起身,却又被他拉进了怀里。   “利用完我了便翻脸,阿楠,你可真无情。”顾三郎脑袋埋在沈楠颈窝喃喃道。   “我无情,你还无耻呢,明明是你的桃花债,却偏要我做坏人,搞得我多小肚鸡肠一样。”   “你不小肚鸡肠吗?”顾三郎捏着她的下巴在她脸颊上偷个香,“我想你想得连觉都睡不好,大清早地骑马出城,结果你还给我那么对我,明明都不是我的错。”   这话多多少少带了些撒娇的味道,沈楠抿嘴笑,却还是挣扎着要起身,“那你放开我,找个不小肚鸡肠的去。”   “不放。”某人手臂跟铁钳似的,劳劳箍着她。   “放开。”   “不放,除非你亲我一下。”   某人厚着脸皮求吻,沈楠自然不肯,拉拉扯扯一来二去,顾三郎成功地被她蹭火了。   沈楠呼吸一滞,不敢动弹。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可不代表她不谙世事啊!   那是什么,她不用想都知道。   “你放开我。”她跳着就要起身,却被顾三郎按在怀里,紧紧抱住,“别动,乖乖陪我一会儿,嗯。”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情丝,沈楠的耳尖顿时红得滴血,可不动不说话,那触感就越发清晰明显,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她只能说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楚暮之前在军营做大夫时拿过刀吗?”   “嗯?”顾三郎虽然不明白沈楠为何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有时候箭头刺得深了就需要动刀,他手法还不错,怎么了?”   “之前养在桃林里的那群小猪仔长大了些,那些公猪老是闹,我想着找个刀法好些的人劁了去。”   油坊每日要去产出不少饼肥,家里的牛吃不及,堆着也不是办法,所以沈楠便从空间里进了一批小猪仔,征得村民的同意在西山桃林围了栅栏养在里头。   这猪仔小的时候还好,一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可稍稍大些,那些公猪便老是闹小母猪,一天天搞得桃林里惨叫声连连。   而且这公猪到了时候不劁,不怎么长肉不说,肉还又一股腥臊气,难吃的很。   可这大小也算是个手术,沈楠自然也想找个熟练刀法的人,让他们少些痛苦。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偏偏沈楠在这个关头说,顾三郎就觉得怪怪的,甚至某处还生出了一股凉意,感觉寒津津的。 第47章 口水不争气地从他……   段玉娟出了顾家后, 当着外头人的面哭哭啼啼地就往自己家跑。   她想以这种方式得到顾家村人的同情,近而向沈楠他们施压,可她娘已经把人都得罪光了, 根本没人同情她。   在加上上次县衙的事,大家都不是傻子,随便一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她这样,除了得到女人们鄙夷的眼神, 啥作用也没起。   现在哭哭啼啼, 当初要出嫁时不是挺神气的吗?   段母自上次被人嘲讽之后便甚少出门,段玉娟哭着回家时,她正准备着给段父做午饭。   “咋地了这是。”在段玉娟关门的间隙, 她推开门进去, 段玉娟瞅了她一眼, 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娘, 三哥他不要我了,他今日还假装不认识我,问我是谁,呜呜呜。”   “假装不认识你?”段母稍稍想了一下,忆起村里的传闻, 蹲在床上拍了拍她的后背,“娟啊, 我之前听说顾三郎在战场上磕坏了脑子, 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顾三郎当年虽然年岁不大,但到底是知事了,段玉娟还与他定过亲,怎可能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   “许是他有些事还没记起来。”顾母轻拍着她的肩膀, “你今日见他了?”   “嗯。”段玉娟抬起头来,眼睛红红地看着段母,“他真的磕坏脑子了?”   见段母点头,段玉娟瞬间觉得自己又有了机会,将沈楠和顾三郎感情好的事瞬间抛到了脑后。   既然从前的事无法打动顾三郎,那她就和他慢慢相处,烈女还怕缠郎呢,更何况顾三郎还是个男人。   而且她自认为,比起沈楠的蛮横无理,她更加温柔小意,男人都喜欢体贴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才更有家的感觉。   “不气了?”段母看着她,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打小就这样。跟娘说说,今日在顾家发生了啥。”   段玉娟最相信的便是段母,自是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拉地说了,期间还义愤填膺地批评了一顿沈楠,说她鲜廉寡耻,恃宠而骄,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在丁府是个什么德行。   “她越是这样对你就越有利,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你多去三郎跟前嘘寒问暖,他会知道你的好的。”   段母给她出主意,“而且你要时不时在三郎面前提一嗓子那个女人和那个姓江的事。”   男人都忌讳自己的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更何况还是顾三郎那样的,她沈楠再年轻再漂亮,若是不守妇道,就只有被休的份儿。   “娘,我都晓得。”这些手段,都是她曾经在丁府惯用的,连丁仁那样在女人堆里打转的老油条都受不了,更何况是顾三郎那种血气方刚的男人。   “你晓得就好,娘啊,就希望你们姐弟俩日子能好过些。”段母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右眼,“咱们自县里回来快有半月了,也没去看过财生,这几日我这右眼跳得厉害,总觉得要发生啥事。”   “财生在书院有唐子渊罩着能出啥事。”   段玉娟觉得顾财生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笼络住了唐子渊的心。这次的事虽然与他没有大碍,但到底也算是个不小的打击,书院的那些学子若是知道情况,定是少不了要嘲讽几句,但有唐子渊护着,总不会受欺负不是。   见段母眉头紧皱,段玉娟起身,从妆奁下头的暗格里拿出一小锭银子,“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去瞧瞧,他住在书院,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哎。”段母喜滋滋地收了银子揣进袖子里,刚准备再和段玉娟说几句体己话,就听见段父进门放农具的声音。   “得,讨债的回来了,我先去做饭了。”   段母关上门出去后,段玉娟又趴回到床上,冷硬的床板让她不由想起顾家新宅子里的炕,软乎乎的,听说冷了还能烧火。   无论是宅子还是人,都颇合她的心,她要好好计划计划,定要将其据为己有。   顾三郎今日回来的事顾云郎也知道,所以下午他也早早关了店赶了回来。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吃饭聊聊天,倒也很是一种乐趣。   桌上,肯定少不了问问顾三郎的工作情况,他也只说自己就是个小小书吏,这次去仓州,他也只是在旁边做个记录,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   这次是事发突然,他才会忽然这么忙,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唐青通知他他才会赶回去。   毕竟,他就是个编外人员。   大人们在桌上尽情欢笑,两个小孩在院里也玩得不亦乐乎。   顾忍冬到底是个男孩子,面对着俊俏的大白马,是满眼欢喜,多次试探着想去摸摸它的尾巴,却都被飞鱼的眼神给吓得缩回了手。   “没事,他很乖,不蹶人。”楚暮终是看不下去,起身将他给提溜到马上。   飞鱼不舒服的动了下,顾忍冬急忙用小短腿夹住马腹,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手死死地抓着马得鬃毛,像个大马猴似的,但他显然是喜欢这种感觉的,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得很。   顾三郎虽然和顾母他们说着话,但也时刻注意着院里的事,怕顾忍冬摔着,他还出声喊了一声飞鱼的名字。   听到主人的声音,飞鱼顿时不动了,乖乖站定,任由顾忍冬在他背上磋磨。   顾家人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马儿大多是有灵性的,顾三郎是他的主人,听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反倒是沈楠觉得,这马和顾三郎的配合有些太过了,就像是许久的搭档一般默契。   只是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已经被抛之脑后。   “夏夏要坐吗?”楚暮见顾半夏抬头看着马上的顾忍冬,将她也给提溜了起来,却被小丫头抱着脖子不撒手。   “你别逗她了,她胆子小,连那么温顺的牛跟前都不敢去,更何况是马呢。”顾大嫂笑着道。   “胆小鬼。”楚暮捏了捏她的鼻尖,将她放到地上。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顾半夏一下地,就去抓瑟缩在墙角的两只毛茸茸,嘴里还叫喊着,“鸭鸭,鸭鸭。”   小丫头最近吃的好,身上有些肉了,此时穿着粉色的小衫子蹲在哪儿,颇像一只肉嘟嘟的花苞。楚暮本就喜欢小孩子,更何况还是顾半夏这种软萌的小姑娘。   见他举着鸭子咧着嘴看他,楚暮笑着又将她抱在怀里举了举,乐得小丫头“咯咯”直笑。   “惯会欺负比自己弱的。”   它们可不弱,沈楠心道。   别看那两只小家伙现在小,但人家那可是正经的大鹅,长大了可也是村里一霸,它若是发脾气了,就连黄狗都干不过它。   只是顾半夏非要叫它们鸭鸭,她也就随她去了。   “行了,时间都不早了,早些收拾了去睡吧。”顾母见他们一个个玩疯了,笑着提醒道。   这夏日炎炎,坐在院子里乘凉着实舒坦,可到底更深露重,若是明早一个个起来都头痛了,那可就又要麻烦人家阿楚了。   大家长都发话了,他们自然是听的,沈楠她们将盘子碗撤进厨房清洗,顾三郎则是将桌子凳子搬回厅里去。   “好了别看了,明早起来再玩。”顾云郎见忍冬还恋恋不舍地看着马,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爹,我以后也要像三叔一样骑这样的大马。”顾忍冬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顾云郎。   “好,等你考上状元了,骑马游街,一日踏遍京都繁华。”这话是顾云郎在卖炸串时从学子们打趣时听来了,他虽然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景象,但总觉得是美好和荣耀的象征。   他现在努力赚钱,就是想让顾忍冬以后有钱念书,不用像他一样每日在坑里挖,土里刨。   “你们父子俩咕咕囔囔,说啥呢?”顾大嫂将洗干净的围裙搭在树枝上,笑着走过来。   “没什么。”八个月的肚子,顾大嫂走起来都费劲,顾云郎上前两步搀着她,看着围在自己腿边的儿女,幸福的笑了笑。   “孩子乖不乖,我不在的这几日,有没有闹你?”   “没有。”顾大嫂粲然一笑,抚了抚自己圆鼓鼓的肚子,“他乖得很,很少闹我。”   以前日子苦,人都忙忙碌碌,虽然怀着孩子,但好像没怎么在意便生下来,养了这么大。如今日子好了,清闲了,她才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次孕育生命的神奇,只为一个胎动,她都能幸福好久。   也正是如此,她才觉得更加愧对两个大的,以前忽略了他们。   “这孩子肚子圆圆,估计是个女儿。”   “女儿也好。”顾云郎瞧了一眼他的腿部挂件,“再生一个像夏夏这样的女儿,多可爱。”   “娘也是这么说的。”顾大嫂的眼里满是幸福。一般的婆婆都希望媳妇能生儿子,可那日顾母却说,传宗接代有忍冬就够了,她再生个女儿也挺好,夏夏还能有个伴。   可是她那里不知道婆婆这是在安慰她呢。   “娘说得也是实话。” 顾云郎将妻子散落下来碎发别到耳后,“生男生女都行,只要咱们一家子开开心心的就好。”   “好了,别再外头站着了,仔细着了风。”顾云郎将顾大嫂扶进房间,把两个孩子提溜进各自的房间,熄灭了院里的灯笼。   翌日,沈楠又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她就去找楚暮。   “你再说一次,你要我干啥?”楚暮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有没有搞错,他虽然是块砖,但本职是个大夫好吧,让他去剡猪,咋想的。   “你没听错,我图都画好了。”沈楠将折好的图纸打开,展示给他看,“就这,只要把这里划开,将东西取出来,然后缝合就行,就跟你帮将士们挖箭头是一样的。”   “你说得容易,这么好弄你咋不去。”楚暮如同被人踩着尾巴似的反抗。   “你三哥不让我去。”沈楠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后面,“不信你问。”   “三哥,你肯定没答应对吧。”楚暮像是看见了救星,跑到顾三郎跟前,可怜巴巴地,如同沈楠是要让他失身一般,“你肯定没答应对不对,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   “就是为了让你好见人,所以我才让你大清早去的嘛。”沈楠笑得像个恶婆婆,“走吧,不然等会儿人多了就不好下手了。”   “我不去。”虽然顾三郎默认同意了,可为了自己的贞操,楚暮坚决不从,“我是大夫,又不是兽医,我不去。”   “兽医也是大夫的一种。”顾三郎缓缓道。   “那也不行,若是被人知道我一个大夫去剡猪,那我成啥了。”   见他不上套,沈楠只好换了一种策略。   “走吧,等事完了,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小酥肉。”沈楠循循善诱,就不信她不上钩。   “哼!”   “猪肚鸡”   “不去。”   “南乳排骨”   “那也不行。”   “那再加一个生日蛋糕,过几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楚暮:“……”   口水不争气地从他嘴里流下了,并骂了他一句没骨气。 第48章 既然你看不惯,那……   之前顾半夏生日, 沈楠曾经做过一次蛋糕,软软的,甜甜的, 上头那个叫奶油的白色东西冰冰凉凉的,入口即化,堪比他吃过的任何美味糕点。   只可惜这里没有烤箱,用灶窑沈楠又把握不住火候,所以就只做了那么一回。   俗话说物依稀为贵, 楚暮本就是个吃货, 那玩意儿的味道,他是朝思暮想了许久才忘掉,如今沈楠一提, 他顿时便动摇了。   “两个。”他讲条件。   “好, 只要你去, 我还可以给你做提拉米苏和毛巾卷。”沈楠笑得狡黠, 就知道他会答应。   她后头说得那些糕点楚暮没听过,但听名字他就觉得好吃,又一次无力地挣扎后,他点头答应了。   今日他们起得早,西山上又向来没啥人, 所以还算隐蔽。可后来随着小猪仔的叫声,不少人以为是遭贼了前来查看, 人渐渐便多了, 由两三个到七八个,最后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拢共二十多头公猪,楚暮前头下手还颤颤巍巍,等到了后头是越发熟练, 干净利落地让不少人都赞不绝口。   这可是个手艺活,若是练好了,就算日后日子苦了,也饿不着自己。   楚暮原先还以为村民会笑他,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约莫辰时,楚暮终于收工。   沈楠端了水来给他洗手,他顺便清洗了下他的刀。这刀是沈楠给他的,弯的,拿着很轻但很是锋利,他很喜欢。   “三哥,我现在的手法可是炉火纯青了,若是那一日我一不小心……”楚暮拿着刀在顾三郎面前比划。   虽然这剡猪的活最后是他妥协的,可若不是顾三郎纵容沈楠,她又岂会找上自己。   所以这口气,他得出出。   “你可以试试。”顾三郎收回看沈楠的眼神,看向楚暮,“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功夫快。”   “宫里还缺一个管事太监,我看你挺合适的。”   顾三郎挑了挑眉,楚暮顿觉某处一凉,望着顾三郎打哈哈,“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哈。”   在顾三郎这里吃了憋,他便转眼去烦沈楠,要她给他做毛巾卷。蛋糕,他要留到生辰那日。   既然答应他了沈楠自然也不能食言,午饭过后,她便着手准备起来,土窑温度不好把控,她便提前买了个测温计。   在这个间隙,沈楠也和顾三郎说了江停风想在云阳府开多宝阁的事。   “只是他没有过硬的后台,在这云阳府还行,出了云阳府,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其中你可入股了?”顾三郎问。   “当然。”沈楠将搅拌均匀的面糊刮平振出空气后,放进测好温度的灶窑里,“有利可循的生意,不做白不做嘛。”   “嗯。”顾三郎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没有再说话。   转眼间,时间进入六月,整个靠山屯提前进入了农忙季,一片片菜籽田,远远看着还是绿的,到了近处,才发现是青黄色的。   地里的人正弯腰擦汗,手持镰刀开辟新天地。沈楠可说了,这菜籽要是再黄,收割的时候可就全都淌到地里了。   近几日天公作美,他们收了菜籽便扛回家,晒到附近的空地上,经过一中午的晾晒,下午人上地经过时,时不时便能听见菜籽外壳在暴晒下发出的炸裂声。   段父之前也厚着脸皮让村里人帮他租了些菜籽种,如今看着这颗粒饱满的菜夹,喜笑颜开。   农家人,不就这点追求。   只是他家种得少,他便将其全都摊在了院子里晒。   段母虽然想要攀上顾家,可看段父将这些东西当宝贝就来气,“不就是个菜籽嘛,搞得跟金豆豆似的,一天天就知道侍弄你的地,看见我们就跟仇人似的。”   见段父不说话,段母接着道:“自财生上次回来过去都十天了,我这眼皮跳得厉害,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也不知道前去看看。”   段父最看不惯的就是段母将段财生当小孩儿看待,毕竟他都十八了,搁别人身上,媳妇都娶了,可偏偏段母就是放心不下,去个书院她都要亲自前去照料。就她这个纵容法儿,财生啥时候能长大。   如今见她又找茬,他脾气也上来了,“他一个男娃,又在书院上学,有啥好担心的。你若真有心,就帮着干点活儿,别一天吃饱了闲得胡思乱想。”   自段母回来,就从来没有上过地,无论地上多忙,她总有托词不去。村里人问起,他都不好意思说实话。   “嘿,你这老不死的。”见段父又拿她不上地说话,段母从屋里冲到院子里,指着他的脑袋道:“感情那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他若是考上状元,光宗耀祖的是你们段家不是我们李家。自己没本事,还不许儿子出息,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亲爹。”   段父自知自己吵不过她,再吵下去就只能让别人看笑话,瞪了她一眼继续去翻弄院里的菜籽。段母见他这般窝囊,顿时更气了。   “我明日要去县里看看财生,给我点银子。”自从她跟着段财生去了县里后,屋里的银子就都是段父再管。她回来后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把钱袋子给她。   “你又要钱做啥,我没钱。”   “没钱,过年时玉娟给的,开春时卖皮毛的,咋就没钱了。”   段母记得这般清楚,段父自然也不再糊弄她,“那是我攒着给财生取媳妇的。”   “娶什么媳妇,等他考上状元,还怕找不到媳妇儿。”   “我最近晚上老做噩梦,眼皮也跳得厉害,你若是不让我去,财生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拼命。”   段财生之前学堂休沐,回来时那忧愁不爱说话的样子段父也见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等会儿我拿给你,不过怎么不见玉娟?”段父喊了两声,果然不见段玉娟,“她人呢,去哪了?”   “你叫她干啥,她失了孩子心情不好,总得出去散散心。”段母知道段父一根筋,想和顾家攀关系这事,在没有苗头之前,自然是不能让他知道的,“有啥事你跟我吱声就行。”   段父自然不疑有他,见段母软下来了,他自然也好言好语,完全忘了自己问得是段玉娟的去向。   至于段玉娟在哪儿,自然是在顾家村。   顾家今年也种了菜籽,顾云郎没法回来,顾大嫂又大着肚子,沈楠不会拿镰刀,顾三郎和楚暮自然就成了收割菜籽的主力。   段玉娟在顾家讨不着好,便跑到地上来跟顾三郎献殷勤,又是递水又是擦汗的,勤快得不得了,完全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   “楚暮,你去把她丢出去。”顾三郎见段玉娟倒茶水,悄咪咪地跟楚暮咬耳朵。   这六月的天本就热死个人,男人们都是脱了衣服在地里劳作,段玉娟这动不动就对他动手动脚的,害得他只能将衣服给穿上,毕竟若是不小心被她占了便宜,他可是要跪搓衣板的。   这热也就罢了,捂着衣服一身臭汗,等会儿沈楠来了,嫌弃他可怎么好,况且,他还想秀秀自己的好身材来着。   “我不去。”楚暮死命摇头。那女人邪门的很,好赖话听不进去,你若是说得重了,她还能跟你掉金豆豆,搞得好像他欺负人一样。   两人说话的间隙,段玉娟端着茶水来了,“三哥哥,喝口水歇会儿吧!”   “段姑娘,或者说我该叫你一声丁小夫人”顾三郎直起身,恰巧看见远处提着茶水姗姗而来,朝他招手的沈楠,眼里瞬间落了一片星光,继而打算速战速决。   他俩冷眼看向段玉娟,“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已经嫁娶,这辈子都不可能了。而且,你的所做所为,已经严重打扰到了我和阿楠,我不希望因为你,惹得阿楠不高兴,我也不希望因为你,弄得我们两家都不好看。我有给我送水擦汗的人,用不着你。”   顾三郎到底是顾着段玉娟的面子,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大,除了旁边的楚暮,并没有多少人听见。   “三哥哥,我虽然已经不是丁府的人了,但我也自知配不上你,我只是想照顾你,并没有其他想法的。”段玉娟眼里含着泪,好像顾三郎又多冤枉她似的。   又来了又来了。   楚暮见她又这样,简直头大。他就不明白了,同样是女子,为啥沈楠,顾小荞她们遇见事情都能好好说,好好解决,就只有她非要哭,而且那眼泪是说来就来,不带一点过渡的。   “我只是……阿楠不喜欢你跟其他人接触,所以我便尽量少去顾家,我只是想偶尔看看你,连这都不行吗?我男人没了,我只是想稍稍有点寄托,找个活下去的希望,这也不行吗?”   “相公,阿楚,过来歇会儿喝口水了。”就在顾三郎又想说啥的时候,沈楠的声音传来了,而且还反常的叫他相公。   其实抛开别的不谈,只要有段玉娟在,沈楠总会变成乖乖小白兔,任由顾三郎搓扁揉圆。   当然了,若是她真的生气了,那后果也是很严重的。两害权其轻,还是让这个烦人精走了才是。   “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还望丁小夫人自重,否则,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顾三郎说完,转头对沈楠扬起一个笑,“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仔细手疼。”   “哪有那么严重。”沈楠笑着打量顾三郎,见他衣服穿得好好的,扣子也系得严严实实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顾三郎自然没有忽略掉她的小情绪,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和水壶,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小气鬼。”   “嘁,我才不在乎呢。”某人傲娇着擦了擦自己的脸,然后对着不远处咬牙切齿的段玉娟笑了笑。   既然你看不惯,那我就让你看个够。   找了个树地下阴凉的地方,顾三郎将东西放下,沈楠刚说要打开,段玉娟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阿楠,你怎么现在才来,天气这么热,没有水,若是三哥哥中暍了怎么办?”   “中暍?”沈楠稍稍一思索,才知道她说的中暍就是中暑的意思。给顾三郎和楚暮倒了水,她站起身道:“可是相公不让我太早来,日头这么晒,他说晒黑了他会心疼的。”   一旁的顾三郎也不插话,噙着笑喝水,任由沈楠去说。   这茶水里头加了薄荷,喝着冰冰凉凉的,特别解暑。   “你说我是听你的,还是听她的。”沈楠满脸炫耀,看得段玉娟很是碍眼。   她戴着草帽呢,咋就晒黑了,说自己懒就得了还那么多借口。   在沈楠这儿讨不到便宜,她又腆着脸去讨好顾三郎,“三哥哥,这是我特意给你泡得茶,清火的,你尝尝看。”   她说着,将方才手里冷掉的茶水倒了,又沏了一杯新茶,直接抵到他的跟前。而顾三郎未卜先知,在他递过来的时候,转身去看旁边的食盒,“这里头是什么,闻着挺香的。”   “我刚蒸得肉包子,蒸得时间长了点,所以耽搁了些时间。”沈楠这是在解释自己为啥来迟的原因。   “谁在意这个,你就是不来也没关系。”顾三郎说着,便去拿食盒里的包子,却被沈楠一把打掉手。   “你还没洗手呢。”   “麻烦。”顾三郎是盘腿坐的,两腿使劲儿正要说起身,忽然心里有了计较,坐得实实的道:“河水离得太远了,懒得去,干脆你喂我得了。”   若说是平时,沈楠自然是不肯的,可如今段玉娟在,那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顾三郎这个眉眼弯弯,颇有些撒娇的感觉,她舍不得拒绝。   包子从屋里拿到地上,一路上温度早散的差不多了,顾三郎就这沈楠的手咬了一口,边嚼边点头。   “味道如何?”   “好吃。”   “那再来一口。”两人旁若无人地投喂,让还举着茶杯的段玉娟尴尬不已,没办法,她只好将杯子往楚暮跟前递,“阿楚哥,你喝。”   “我不喝。”楚暮摇着头,嗅了嗅空气中的茶香,“你这茶,怕是今年新的黑茶吧,这黑茶上火,你又在里头加了菊花,喝了你的茶,怕不是要跑肚拉稀一整天。”   “噗。”沈楠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段玉娟瞪他,她忍住笑,道了声,“抱歉。”   其实她哪里不知道楚暮为何会说这番话,只是杯茶而已,哪有这么严重。   楚暮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段玉娟堵在他和顾三郎之间,挡着他吃东西了。   这肉包子本就香,更遑论是楚暮这个吃货呢。   可偏偏某人不自知,听楚暮这么一说,眼泪花花又开始在眼里打转。   而沈楠见楚暮那急吼吼的样子,拿了一个肉包子给他。   “三嫂,我手也脏。”楚暮向沈楠展示他花花绿绿的手。   见沈楠会意将包子递到他嘴边,楚暮幸福地刚说要张嘴,就感受到某人凌冽的目光。   “我去洗手。”他站起身,急急忙忙就向河边走去。   “阿楚这是怎么了?”沈楠纳闷,咋忽然就跟触电似的要去洗手了。   “不知道。”顾三郎安安静静地喝水,看着无辜得很,“可能是知道爱干净了吧!”   他伸出一条腿拍了拍,示意沈楠坐。沈楠也不客气,坐在他腿上给他喂包子。   段玉娟就这样看着他俩秀恩爱,原本还楚楚可怜的神情越发变得扭曲。   “丁小夫人还不走,莫不是也想尝尝我的手艺?”沈楠问。   别得不说,沈楠这肉包子是真的香,段家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段玉娟闻着味道,口水直流。   可为了不在沈楠跟前出丑,她只能努力让自己不咽口水,站起身,气呼呼地道了句“谁稀罕”后,提着水壶跑远了。 第49章 段家的灾难   段玉娟提着茶壶跑回家去, 沿路遇上了不少自己村的人,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是又去顾家了,那难听的话脱口就来, 语气中无不是对她的鄙视。   她曾经当姑娘时,也是是被人家可劲儿夸的存在,后来成了丁仁的小妾,虽然挨过大夫人的罚,但何曾被人这般言语侮辱过。   段玉娟忍着泪往家里跑, 没当心脚下还被路边的野草绊倒, 茶水撒了一地,上好的青花瓷壶也摔成了渣渣。   身后响起了她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段玉娟趴在地上, 眼神越发狠毒。   她这辈子已经踏错过一步了, 如今正确的路就在眼前, 她指定不能走错, 就算做不了顾三郎的妻那她也要做她的妾,沈楠让她丢人,她也不会让沈楠好过。   段父和段母正在家里拉着石磙打菜籽呢,段玉娟推门进来,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回了房间。   段父不知道实情, 还以为她是又想儿子了,给段母使了个眼色, 让她前去看看。   “娟啊, 你这又是咋了。”段母走近,才发现段玉娟身上满是尘土,脸上也灰扑扑的,有两道明显的泪痕, 一看就是哭过了。   “没事。”段玉娟知道段母没主意,所以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就是摔了一跤把壶摔碎了。”   “真没事。”段母上下打量着她,一个壶嘛,摔碎了至于哭吗,“你可别骗娘。”   “真没事。”段玉娟挤出一抹笑来,无所谓地说道:“你不是想明日要去县里看财生吗,爹答应了没?”   “他敢不答应。”段母疑惑道:“咋了,你也想去?”   见段玉娟点头,她又压低嗓子问:“你不是说这几天是你的好时机吗?”   “也不能逼得太紧。”段玉娟还是没说实话,“总要松弛有度,才能抓住人心。”   段玉娟不说实话,段父在外头,段母也不好细问,知她自有计较,也只是点了点头,“那你换身衣服,一个茶壶,打了也就打了。”   等攀上顾家,有的是好东西供她们把玩。   次日一大早,段母便和段玉娟相携去了县里。   段母原以为段玉娟是要和她一起去看段财生,谁知到了县里,她竟是自己要去别处。   “这县里乱得很,你一个人,娘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段玉娟看了段母一眼,很是不耐烦,“你先去看财生,大概午时咱们在之前咱家巷子的那家小店会面。”   “那你到底是去哪儿,总得给娘说个地方,不让娘咋能放心。”   “哎呀你别管了,这县里我熟得很,用不着担心。”段玉娟说完便抽身离去,段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   躲在拐角处看段母转身离去,段玉娟才叫了辆马车,叫车夫把她拉到醉春楼。   那车夫打量了段玉娟许久,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要去醉春楼那种地方,可见段玉娟掏出两个铜板,忙笑着答应了。   管她是去抓奸还是干啥,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醉春楼在白虎县北边最繁华的一个街道上,此时外头叫卖声,讲价声不断,只有那栋楼安安静静地还在沉睡中。   车夫将段玉娟在正门放下,她付了钱,轻车熟路地找见侧门,扣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打着瞌睡的小童前来开门。   “我想见陈妈妈,还请通传一声。”   “陈妈妈在睡觉。”小童不耐烦的揉眼睛。   眼见着小童要关门,段玉娟用腿抵着门,掏出几个铜钱来递给小童,“还请通传一声,就说是丁家小夫人求见。”   小童还迷瞪着,也没想丁家小夫人是个啥人,将铜钱装进怀里,摇摇晃晃地去替她通传。   少顷,他青着脸,前来开了门,“妈妈请你进去。”   段玉娟满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没管小童是不是挨打了。跟着他到了门口,自己上了楼去。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腻死人的脂粉香气,屋里竟是红色的帷幔,窗户紧闭着,开着门,勉强能视物。陈妈妈侧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抽着老烟枪,两个小丫头正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看见段玉娟进来,她徐徐吐出一口烟,挑眉看向她,“丁小夫人,别来无恙啊!”   “妈妈万福。”   “呵。”陈妈妈见段玉娟给她行礼,笑出了声,“你这礼行的倒是端正,看着就像是我醉春楼的人。我听闻丁师爷死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醉春楼玩玩。”   “妈妈开玩笑了。”段玉娟掩去心中的鄙夷,笑着道:“这醉春楼的姑娘个个风姿着重,美艳无双,以我的姿色,怕是会丢了妈妈的脸面。”   “行了,别拍我马屁了。”陈妈妈坐起身,其中一个小丫头接过她手里的烟枪,熄灭后放到旁边的矮几上。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我这次来,是想问妈妈要点那种东西。” 至于是什么东西,不用她明说,陈妈妈也知道,毕竟她都来过好几次。   “丁小夫人这是又物色到新猎物了?”陈妈妈笑着问:“只是你该知道,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当然。”段玉娟从袖子里掏出荷包,陈妈妈一偏头,一个小丫头上前,打开荷包数了数,报出一串数字。   “不够。”陈妈妈红唇亲启,吐出两个字。   “怎么会不够,以前不也是这个价钱吗?”段玉娟质问道。   这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就为了那一点点东西。   “丁小夫人应该也知道,这东西,可是要祝你飞黄腾达的,两相比较,那个对你更重要呢。”   陈妈妈说的不无道理,只要有那东西,就不愁顾三郎不碰她,到时候,她还会在乎这点银子。   思索片刻,她咬咬牙,将耳朵上的那对血玉耳坠给添上。   这耳坠是她生下孩子后丁仁送她的,用上好的血玉打造的,她很喜欢。可为了以后的富贵,她只能忍痛割爱。   “丁小夫人大气。”陈妈妈红唇微扬,素手轻抬,旁边的小丫头会意,去后面拿了一小包东西来。   “这是新从西域传来的,也不必一定焚烧或让人吃了,遇酒后,效果是一样的。”   “多谢妈妈。”段玉娟说着,将东西揣好后出了门。   “妈妈,你就不怕她攀上大人物后报复你?”数银子的小丫头担心道。   这药远不值这个价,陈妈妈此举,着实有些坐地起价了。   “顶多一个妾室,还是用这样肮脏的手段上位,眼高手低,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陈妈妈阅人无数,段玉娟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用下作手段上位还不知遮掩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出了醉春楼,段玉娟便往约定的地方去,可她等到午时过了也没看见段母。   从这边去书院的路就那么一条,段玉娟自然就寻了过去,可到了玉铭书院,她依旧没看见段母。   问了门房,说是段母确实来过,不过已经走了。而且段玉娟还从门房那里听见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段财生已经五日没来书院,也未告假,他的夫子已经转告山长,把他从玉铭书院除名了。   “大叔,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段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段财生身上,如今他被除名,段玉娟也着急得不行。   “不知道,不知道,我就是个看门的。”看门大叔摆了摆手,佝偻着背关上门。   “大叔,大叔。”段玉娟见喊不应他,也只得做罢。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段母和段财生。   段财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唯一能去的便是唐子渊家。段玉娟这般想着,便动身去了唐府。   唐府离书院就三条街的距离,段玉娟到哪儿,果然看见段母失魂落魄地蹲坐在地上,两眼放空,嘴里絮絮叨叨着“完了,完了。”   “娘,娘发生啥事了,你找到财生了没?”段玉娟急忙过去扶段母,可段母浑身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扶不起来。   段母看着段玉娟,那眼泪哗得一下便涌了出来,“娟啊,财生完了,我段家完了啊!”   “娘,究竟发生啥事了?”段玉娟见段母呼吸都困难,赶忙帮她扶着胸口,“你先别动气,你先说到底出啥事了。”   段母也知道哭解决了不了任何事,她听段玉娟的话深呼吸了几口,才堪堪觉得那种胸闷气短的情况消了些,“唐府的人方才说,财生五日前在唐姑娘的生辰宴上差点羞辱了唐姑娘,被人打了一顿给赶出去了。”   唐子渊和唐星若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这两根稻草都折了,段财生也就完了。   而这事出了,唐子渊也从丁府的人口中知道了这对母子的真面目。晓得她们的德行,所以他特意让小厮警告段母,让他们不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否则下一次,段财生就不止挨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唐子渊此时也懊恼得不行,他和段财生同窗两载,咋就没发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亏得丁家出事后,他还特别照顾他,时不时将他给带回府来休息。   唐星若说段财生看她的眼神不对,刻意疏远他,他还只当是他家遭了难,他情绪不稳定所致。谁承想唐星若生辰那日,他喝了两杯酒后居然狗胆包天,意欲欺辱星若。   要不是家丁赶到的及时,唐星若的衣服又结实,段财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撕不开,不然就被他得逞了。   为了唐星若的名声,他也不敢将这件事闹大,只是叫家丁把他打了一顿,丢到了城外的破庙里去。   “娘,你快别哭了。”段母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甚至还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段玉娟觉得难堪,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人,你光在这里哭顶什么用。”   “这县里这么大,上哪儿去找。”段母抽泣着看她,随即一拍腿,“他这是被人打狠了,连家都不敢回了,哎哟,我可怜的儿啊!”   唐府的家丁时时盯着府外的动向,见段母撒泼打滚,连忙去报告了唐子渊,片刻后,那厚重的大门打开,从里头跑出个穿着蓝色短打的男子,对顾母道:“我们少爷说,段财生被丢到城外的破庙去了,看在他曾经是他同窗的份上,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得了段财生的消息,段母自是强撑着和段玉娟出了城,奔向破庙。沿路碰上从破庙出来的乞丐,看见她俩,言语上还要调戏一番,好在附近有路过的农人,才帮她们解了围。   “娟啊,财生能在这里头吗?”段母看着那窟窿天窗的破庙大门,以及里头长了半人高的杂草,还掩不住里的臭气熏天,不由得怀疑那小厮说的是不是假话。   以财生那性子,能是这种地方住的人。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段玉娟道,毕竟唐子渊完全可以瞒着不说让他们自己找,可既然他说了,就没必要编假话骗他们。   两人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去,捏着鼻子往里头走,最终在破庙神像后头的一个角落里找见了段财生。   他蜷缩成一小团,也不知是了冷的还是吓的,睡着了都还在瑟瑟发抖。   “财生,财生。”段母颤抖着叫着他的名字,见他不醒,又轻轻的去拍他的脸。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藏了,不藏了,我把东西全给你,全给你。”段财生倏然惊醒,埋着头便开始求饶,那胡言乱语法儿,可想而知受了不少罪。   “财生,财生。”段母心疼地把他拥进怀里,“是娘啊,娘在这儿,不怕,不怕啊。”   段母温柔的语气抚慰了段财生惊惧的心,好半晌,他总算是神智回笼,看着眼前的段母和段玉娟,嚎啕大哭起来,”娘,娘我好疼啊!”   “娘,呜呜呜。”   段母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段财生除了身上有伤,左腿还断了,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蜷曲着。   “财生啊,你这腿……”段母没想到唐子渊居然这么狠,竟让人弄断了段财生的腿。   然而,段母再气,唐府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而且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给段财生找个大夫。   但其实,段母这还真就误会唐子渊了,段财生这腿,还真不是唐子渊弄断的。   那日唐星若受了惊吓高烧不止,唐子渊彻夜陪伴,只说让家丁揍段财生一顿丢去破庙,段财生这腿,是被庙里的乞丐拧断的。   他那日去参宴,自然是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那群乞丐在扒了他的衣服后,便发现了他随身带着的玉铭书院的玉佩。   这玉佩本来也不值几个钱,若段财生好好给了,他们看看或许也就还给他了,可偏偏他死死守着,甚至在他们的抢夺下攥着手里用腿夹着,这让乞丐误以为这玉佩有点价值,三五成群地过来,掰开他的大腿抢了去。   最终玉佩被他们摔到地上碎了,段财生的腿也断了。他联系不上段母,自己也没法儿回家,只能缩在这个地方,靠好心的乞丐施舍他一点吃的过活。   段财生虽然瘦小但还有点分量,而且他还断着腿,也没法拖着他走。母女两人弄不动他,段玉娟便去附近的村里雇了个板车,让他们拉段财生进城。   也好在他们来得及时,在大夫的高明医术下,段财生的腿算是保住了。   在回去的路上,段母看着车里疼得哼哼唧唧的段财生,不禁以泪洗面。   段财生被玉铭书院除了名,以后就只能去青桐书院读书。可青桐书院乃是平民书院,其夫子只是个秀才,能教得有限,马上就是县试了,也不知道在他的带领下,财生能不能考个童生回来。   而且,如今没了唐子渊的照顾,段财生的束脩和笔墨费,与她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开支。   “娟啊,你……”   “娘你放心吧,我省的。”段母要说什么,段玉娟一清二楚,她摸了摸怀中的药,冷笑出声,“三哥哥,他跑不了的。” 第50章 “忘掉她,今晚只……   段母她们到村里时虽然已是晚上, 但因着段财生的叫唤声,周边的邻居出来看。所以第二日一早,段财生被人打断腿的消息便不翼而飞, 传遍了整个靠山屯。   村民纷纷猜测,段财生是惹了人还是欠了债,才会被下狠手弄断了腿。   沈楠对此倒是没啥看法,只要她们姐弟不作妖,她爱干啥干啥, 都跟她没关系。   然后连着好几天, 她还真没再看见段玉娟的影子。   她不来,沈楠也乐得清闲,每日做做饭, 干干活, 和顾三郎打情骂俏, 小日子过得悠然自在。   而这个期间, 江停风的多宝阁也渐渐走上了正轨,里面的“奇珍异宝”,在云阳府颇受欢迎。   “你是不知道,我这几日简直感觉如有神助,原先所有的困难, 在这几日里全都迎刃而解了。”江停风眉飞色舞的给沈楠说,“哎你说, 我是不是也觉醒了我的金手指, 可以在商界所向披靡。没道理你穿越带个空间,我就孑然一身,你说是吧!”   “我感觉不可能。”不是沈楠打击他,而是这事确实过于诡异, 江停风之前说过,他的计划,实施起来坎坷重重。   他外祖陈家曾经也是云阳府一霸,只可惜家主陈丘膝下无子,只有陈晚儿这一个女儿。   本来陈丘想的是让陈晚儿招赘一个夫婿将来生了儿子继承家业。可偏偏他的新婚夫婿江昇昌是个有野心的,不甘居于云阳府这小小的一方,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当时二人新婚燕尔,陈晚儿在他的蛊惑下,便去说服陈父同意让江昇昌继续读书,陈父拗不过女儿,便只得答应。   后来江昇昌还真考中探花,陈父陈母没法儿,只得含泪让陈晚儿带着嫁妆以及八岁的江停风追去了上京城。   膝下一下没了人,陈父瞬间老了许多,便无心打理家业,再加上后起之秀的打击,渐渐地,陈家便也落寞了。   所以江停风接手的陈家,其实也就比烂摊子稍好那么一点。只是他这几月兢兢业业,审时度势,再加上有油坊加持,情况才有所好转。   只是他之前菜籽油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已经触及到了别人的利益,这次想涉足古玩界,自是遭到了他们的联合打压。   若不是有那么一口傲气撑着,江停风早放弃了。   所以,这里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们停了手。可究竟是什么事,或者是什么人,才能让那些人同时停手。   “我也查不到。”江停风颇有些沮丧,以他现在在云阳府的人脉,去追查这幕后之人,简直难如登天,“但我知道,那人没有恶意。”   “你怎么知道?”沈楠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不在明面上,如何得知他没有恶意。   “男人的直觉。”江停风向来是个乐观的人,不发生到眼前的事,他一般懒得去深究。更何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人若是有所求,只要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尽力满足就好了。   毕竟,他开多宝阁,也不是为了赚钱,而多宝阁在别人眼里,就只是钱。   “反正你自己省得就好,多加小心。”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顾三郎自外头回来,听见的便是这样一段对话,不用多想,他都知道他俩聊的必定是多宝阁的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笑了笑,进了门。   “三郎兄回来了。”江停风看见他,笑着起身,“早知道你在府衙,我便和你一块儿回来。”   “临时有点事,玩了就回来了。”顾三郎张开双臂,任由沈楠拿着鸡毛掸子给他掸土,“你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说起多宝阁的事呢。这几日云阳府商界的那些人忽然消停下来了,似乎是有人在帮我。只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想来不会是祸。”顾三郎道:“云阳府世家大族有得是,若是为利,没必要选落寞多年的陈氏。至于说是为某种不可说的目的,那就更不会选他了。”   “适合做杀器的人,首先就要心狠手辣,唯利是图,豪门大族有得是心怀野心的庶子,他……”   顾三郎看了一眼江停风,没再说话。至于他怎么样,他们心里清楚的很。   顾三郎这话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在分析,毕竟外人可不知道江停风到底有多少实力,所以他说的不无道理。   “看吧,我就说是因为我的人格魅力。”他得意地朝沈楠挑了挑眉,完全不在意顾三郎没说完的话是啥意思。   “他说啥你都信。”沈楠对他翻了个白眼,随即笑着看向顾三郎,“你从府衙赶过来,吃饭没。”   “吃了。”顾三郎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不在的这几日,她有没有再来。”   “献殷勤的人都不在,她再来干啥。”沈楠打掉他作乱的手,抬头看向顾三郎,“咋地,你想他了?”   “唔……还真有点。”   顾三郎话音刚落,沈楠便咬牙切齿的瞪他,“你说啥,再说一遍。”   “我说,我还真有点想她。”在沈楠马上要赌气转身之际,顾三郎一把将她拥进怀里,低头喃喃道:“毕竟只有她在,你才会主动投怀送抱,你说是吧!”   男人低沉的声音让沈楠心中一颤,一股酥麻之感窜向四肢,她推着顾三郎的胸膛,“有人在,你放开我。”   “有就有呗。”顾三郎说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埋首在她颈窝,嘟嘟囔囔。   天知道这一去四天,他有多想她,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机,他一定时时刻刻将她拴在身边,一步都不能离开。   两人旁若无人的拥抱,让江停风在难为情的同时,还生出几分羡慕来。然而他俩挡住了门,他想出去都难,只能被迫吃狗粮。   无奈地将目光投向门外,外头楚暮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朝他摊了摊手。   凑合看呗,还能绝交咋地。   顾母也是许久没看见江停风,见他来自然高兴,晚上做了一大桌子他爱吃的招待他,给他夹得菜堆得跟小山似的。   “这是你爱吃的,尝尝看,这可是小荞特意做的。”   顾母此话一处,气氛瞬间有些尴尬。毕竟“特意”两个字,多多少少掺了些暧昧在里头,而江停风和顾小荞,男未婚女未嫁,说出来不免让人有些多想。   楚暮是个吃货,此时埋头干饭也没发现气氛的微妙,顾母年纪大了,两个孩子又小,所以这个桌上,此时真正难受的,只有他们四人加一个顾大嫂。   见顾小荞为难地抠着筷子,沈楠哈哈一笑,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在顾三郎的碗里,“亏得你还记得你三哥的喜好,看来他平日没有白疼你。”   顾小荞抿唇轻笑,感激得看向沈楠。   饭罢后,沈楠她们收拾完回房睡觉时,她才问了顾小荞。   他们这些人了,真正爱吃鱼香肉丝的还真是江停风,她方才不过是拿顾三郎当幌子罢了。   可顾母既然说了特意二字,就说名这道菜是顾小荞要求的,或者说是她掌勺的。   “小荞,你是不是喜欢江停风。” 沈楠正色的问她。   江停风说过,他在京城确实有个未婚妻,是她娘陈氏收留的一个孤女,算是他的童养媳,只是两人仅是口头上的婚约。而且他这次被逐出江家,她也并未跟来,这婚事多半是作废了。   只是她看江停风对顾小荞并没有旁的心思,且他还是个现代人,若是顾小荞一厢情愿,怕是会受伤。   “我不知道。”顾小荞不敢看沈楠的眼睛,低下头去。   她只是喜欢和他相处时那种轻松的氛围,喜欢看他笑时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而且,他是个秀才,还有未婚妻,而自己,大字都不识一个,又如何配得上他。   顾小荞凄凉地自嘲一笑,抬起头来看向沈楠,眼中尽是坚定,“三嫂,我不会喜欢他的。”   说完,她便进了自己屋,沈楠叫她不应,便也只得做罢,回了自己的房间。所以她没看见,墙角黑暗处,还站着一个人,若有所思看着顾小荞的房间。   新打的菜籽经过这几日的晾晒,已经干了。沈楠春日就说过,等菜籽下来了,就要他们交之前种子的两成出来还给她。所以这几日,陆续有其他两个村的人前来还债,顺带着将余下的菜籽卖给沈楠。   这菜籽收购的价格沈楠一早就公布出去了,所以他们在给自家和亲戚留够种子后,剩余的便全都拉来了顾家村。   沈楠嫌他们陆续来麻烦,索性定了个日子,在油坊门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正好顾三郎也有时间,可以帮着账房先生捋捋账,免得还的,卖的混在一起乱了账面。   所以六月十五这一日,靠山屯格外热闹,去还账的人,拉着一车菜籽雄赳赳气昂昂,拿到钱的人,听着荷包里叮当作响的银钱喜洋洋乐开花。   而且来人还不止是靠山屯的村民,还有他们的亲戚,以及从其他地方闻讯而来,前来买种子的。   顾家村原先是什么样子,这可在整个青山镇都是闻名的,曾有人戏言,顾家村的人睡觉都睁着一只眼,就怕忽然那一天房塌了。   可他们如今看见了什么,男的女的全穿的新衣服,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虽然不似顾三郎家整栋只有半面,可那也是青砖大瓦房啊。   还有他们那本该光秃秃的山上,现在长得那绿绿的,高高的,抽着穗的是什么?   “那是玉米,也能榨油的。”有人见他们议论,上前来好心的解惑。   众人嘴里“哦”着,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玉米是个啥玩意儿。寻思着这一株就这么高,那可得接出多少种子来啊。   他们将眼睛擦了又擦,完全不敢相信这还是曾经那个穷得鸟不拉屎的顾家村。   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顾三郎怕他们其中有歹人混进来伤害村民,所以提前让顺子找人组了个临时护卫队,在村里巡逻,至于村里的小孩子,大一点的在村长家学认字,小一点的则叮嘱大人看顾好了不许出来玩儿。   也好在这些人都是正经的农人,场面虽然乱,但并未出什么幺蛾子。   一行人忙到下午,总算将人全给送走了。   顾大嫂和顾母做了晚饭,顾三郎饭罢后,便又回了油坊。   今日的账还有些需要明确一下,他怕明早就忘了。   沈楠今日跑东跑西也累狠了,虽有心陪他但脚却着实不听使唤。而且这大热天的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她只觉得身上汗津津的腻得慌,得好好洗洗。   顾三郎自然也舍不得她累着,在她脸上偷个香后,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好好歇息。   油坊晚上只有值夜班的人在,账房先生不是镇上的人,所以下午就走了。   今天晚上油坊守夜的是顺子,知顾三郎要算账需要个安静些的环境,他帮着又添了一盏灯后便换了衣服去油坊找人聊天去了。   账房先生记账很有一套,可沈楠的方法效率更高,顾三郎按着她的方法做,所以这最后的收尾还得他来做。   外头机器的轰鸣声虽然吵,但这件房子沈楠用特殊材料做了隔音,相对来说还好些。   珠光下,他长睫如扇,眼睛盯着账本,修长的手指不听地拨动着算盘,时不时低头在账本上写写画画,那舔笔时的儒雅,计算时的认真,让门外偷看的段玉娟近乎痴迷。   那一声声算盘,好似敲在了她的心上。   这几日,因着段财生断了腿,她之前又太过主动,让顾三郎起了戒心,所以她才一直忍着,没来找顾三郎。   可今日跟她爹来卖菜籽的时候,看见人群里一身青蓝色长袍,侃侃而谈,温润如玉的顾三郎时,所有的矜持瞬间消散,只觉得存在心中的那团火简直就要把她焚烧殆尽了。   后来偷听到那算账的老东西叮嘱顾顺儿说顾三郎晚上还要来这边时,她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今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单手端着托盘,她稍稍晃动了下茶杯,见里头没有异常,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顾三郎此时正聚精会神地算账,听见门响,还以为是顺子回来了,所以连头都没抬,直到他闻到一顾腻死人的香味。   “你来干什么?”在看见段玉娟那媚眼含情的眼神后,顾三郎地厌恶毫不掩饰的浮在脸上。   “三哥哥。”顾三郎那凌冽的目光让段玉娟有些惧怕,但更多的是着迷,让她浑身发热,声音也跟浸了糖似的。   段玉娟虽然成婚多年,却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渴望被一个男人扑倒,撕碎。   “三哥哥,我泡了上好的茶,你喝一点儿解解乏吧。”   “不用。”顾三郎专心于手下之事,只想着快些弄完好去找沈楠,对段玉娟递过来的茶,他看都不看一眼。   “三哥哥,你试试看嘛。”段玉娟说着,揭开杯盖,就要去喂他。   这药性.烈,只要沾上一点,就能让人欲.仙.欲.死。   “三哥哥。”   顾三郎自然不想和她有任何身体接触,看出她的意图后,他立马闪身离开桌子。段玉娟扑了个空,茶杯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段姑娘,请你自重。我说过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心思,所以还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顾三郎说完就要开门离去,却被段玉娟叫住。   “三哥哥。”段玉娟从椅子上爬起来,看着顾三郎泫然欲泣道:“我知道你忘了许多事,可有一件事,我必须说给你听。”   见顾三郎要开门,她歇斯底里道:“如果今日你走了,那我就去找沈楠。”   “到那时候,你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顾三郎停住开门的手,踌躇了一会儿,转头去看她。   别的事他都可以不管,可关系到他和沈楠的感情,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何事?”   见他这般在乎沈楠,段玉娟难免心伤,可事已至此,她只能先得到顾三郎,然后再去一点一点的攻略他的心。   她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亮给顾三郎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什么?”顾三郎眯着眼睛问。毕竟看这瓷瓶的外观,什么都看不出。   “就知道你忘了。”见顾三郎上钩了,段玉娟假装凄遑一笑,好似被他伤了心一般。   “那你还记得这个味道吗?” 段玉娟拔掉瓷瓶的塞子,笑着将瓷瓶里的东西倒在左袖上。   一股酒的清香飘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其他的味道,似花香又似药香,闻着十分诡异。   “你搞什么鬼?”顾三郎知自己被骗了,转身开门就走,却被后头扑上来的段玉娟给抱了满怀。   “三哥哥,你别走。”   “滚开。”顾三郎用力地甩开她,那诡异的香气却越发浓烈。他只觉一股热流自某处散开来,传到四肢百骸,让他手脚发软的同时,积压了许久的欲望蜂拥而出,摧毁着他的神智。   “你做了什么?”顾三郎不相信自己能对段玉娟有感觉,唯一的解释就是段玉娟方才撒的酒有问题。   “三哥哥,你跑不掉了。”段玉娟被甩在桌角,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般,笑着舔了舔她的唇角。   “忘掉她,今晚只有我们。” 第51章 “既然你不信,那……   醉春楼的药一般是用来助兴的, 向来药效不强,但却能增加情.趣。可段玉娟卖的,却是真真实实的催.情药, 而且只对男人有效。   她都打算好了,只要过了今日,明日她一哭闹,顾家碍于面子和名声,无论如何都是要迎她进门的。   到时候……   段玉娟笑着, 将自己的衣服往下扯了扯, 露出自己圆润的肩头,她媚.眼如丝,一举一动, 尽是风情。   顾三郎习武多年, 可在这药效的摧枯拉朽之势下, 也只觉得脑子一片混沌, 满心只想着寻个疏解之法。而段玉娟身上浓郁的香气,柔媚的声音,无异让他更加难受。   门被段玉娟拴住了,顾三郎手不听使唤根本弄不开,眼见着她扭着腰肢要扑上来了, 他凭着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用尽全身力气, 一拳打在了门板上。   崭新的漆门, 被他打了一个窟窿出来,门栓受到损坏,自己掉落了下来。   打开房门,细细凉风袭来, 顾三郎脑子总算有一丝的清醒,快步走出了房门。   “三哥哥。”段玉娟跟着他跑出来,声音惊动了在油坊外头烧火的人,顺子在看清女人是段玉娟后,顿时瞳孔地震。   这黑灯瞎火的,房子里就顾三郎一个人,她把衣服脱成这样是干了啥。   “屏住呼吸,将他丢出去。”顾三郎捏着拳头,忍着那股热流在身体里乱窜的难受,嘱咐道:“我走之后,不许给她开门,谁不要靠近她。”   顾三郎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往家里去,顺子不放心,将段玉娟丢出去后,提醒看门的石头叔锁了门,自己也跟着去了。   沈楠此时刚洗完澡换了衣服,正坐在梳妆台跟前给自己擦头发呢,就忽然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门上,声响极大。   她转过头去,就听见顾三郎在门外唤着她的名字。   沈楠并未发现他声音中的异常,还奇怪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放下布巾,她起身刚拔下门栓,房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一个黑影袭来,沈楠还来不及惊呼出声,就直接被人带着推倒在了床上。   她这才看清,顾三郎双眸赤红,浑身发烫,挨着她的肌肤如同烙铁一样。   “三郎哥。”沈楠抱住他在颈见作怪的脑袋,逼他正式着自己,“你怎么了?”   他不是去油坊了吗,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而且他身上不正常的温度,明显是种了某种药。   “阿楠,我难受。”她身上馨香的气息,与顾三郎来说,无异于比药更让他上瘾。   抓住她胡乱摆动抗拒的手扣在她头顶上方,顾三郎低头,一口含住了沈楠小巧精致的耳垂。   沈楠被刺激地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声,然后就感觉腿上一股濡湿。   沈楠:“……”   她啥也没干啊?   “三郎哥。”她低头去看他,见顾三郎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的迹象,反而因为她衣服上复杂的扣子不得其法而懊恼地想要撕衣服。   沈楠并不排斥和他怎么样,而且他这样,让她隐隐也有了感觉。轻笑一声将他推翻在床上,沈楠看着他那想撕了自己的眼神,兴奋中带了一丝恐惧。   他那分量,似乎不小,而且他神智不清,自己今日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顾三郎被她推倒,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呢,自然也没漏掉她那眼中一闪而过的迟疑。在沈楠红唇吻下来的那一刻,他忽然伸手按住她的唇,然后起身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间。   沈楠被他推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急忙跟了上去。中了这种药,若是没有舒解,是会死人的啊。   “三郎哥?”沈楠见顾三郎进楚暮的房间,甚至栓上了门,也是一头问号。   在这种时候,顾三郎放过她,居然去找了楚暮。   此时别说是沈楠了,就连楚暮都是一脸懵逼。   美梦被人打扰不说,睁眼就看见一个壮汉一边朝他床前走,还一边脱衣服。   “哎哎哎,三哥,冷静冷静啊!”楚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要是被三嫂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而随着顾三郎的靠近,他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三哥,你中药了。”   “废话少说。”顾三郎瞪了他一眼,将他提溜下床,自己躺在床上,“快一点。”   “哦。”楚暮应了一声,摸黑在地上找见了自己的鞋,听着外头沈楠的呼喊和顾三郎粗重的呼吸,他无奈的找了蜡烛点上。   “明明媳妇在外头,还非得让我上手,感情就我好欺负。”   从柜子里拿出他的医药箱来,他找找找,摸出一个布包来,摊开,里头全是近半尺长的银针,在灯下闪着寒光。   楚暮见已经撕了他的被子将自己绑到床上的顾三郎,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再这样下去,他的门也要保不住了。   见楚暮开了门,沈楠立马就要进去,却被他给拦住,“你现在进去,只会让他更激动。”   “放心吧三嫂,不会有事的。”他安抚着沈楠,“你去烧些热水,等会儿就好。”   顾母她们听见动静也都出来了,情况紧急,楚暮也不好细细解释,只是保证顾三郎不会又事,便关上门进去了。   细长的银针钻进骨血,随着楚暮的捻动,钻心刺骨的疼痛,但内心的那股燥意却慢慢消了下去,沈楠看着放在床边的热水盆被他左手指尖流出来的血染得鲜红,泪水溢满了眼眶。   “我没事。”顾三郎侧头给了沈楠一个安慰的笑。   银针可以把媚毒引到一处,从割开的指尖流出,除了留点血,没什么大碍。   一直折腾到半夜,药性才总算是过了,而顾三郎终归不堪重负,昏睡了过去。   “好了。”楚暮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顾母她们道:“药性已经过了,只要在睡一觉就好。”   顾小荞将血水倒了,打了水来给他洗手,“婶子,大嫂,你们去睡吧,三哥已经没事了。”   “都这么晚了,三哥若是知道我让你们熬到现在,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顾母在楚暮的催促下,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回去睡觉了。楚暮将银针收回包里,见油灯跳动晃得人眼睛疼,过去将油灯拿远了些,“嫂子,你也别担心了,他没事。”   “这会对他有啥影响或者留下什么后遗症吗?”沈楠看着顾三郎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不会。”楚暮摇了摇头,“这媚.药虽然不是中原的东西,但解毒方式却是大同小异,最多明日三哥会虚弱些没法下床,不会有其他影响的。”   沈楠点了点头,见楚暮一脸疲意,催促着他去休息。   楚暮也是真的累狠了,本来今日就忙了一天,晚上又给顾三郎解毒,这会儿简直是身心俱疲,全靠一口气撑着。   顾家现在房子多,楚暮随便去那间都能睡。沈楠摸着顾三郎手有些凉,过去将窗户关上,拿了棉花弄了个棉签,沾着水润了润顾三郎略显干裂的唇。   “你说说你,受这个罪干啥。”沈楠看着他指尖的伤,气得只想打他两巴掌,可手落到他呼吸平稳的胸口,她又忽然舍不得了。   “真是欠你的。”沈楠将手放在他胸口,稍稍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   “正好,初吻你也不知道,算是两清了。”沈楠赌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不禁失笑。   屋里安静地很,时不时有蜡烛爆花的声音,沈楠也不在乎,趴在床前看着顾三郎俊秀的眉眼,她的手拂过他的脸颊,轻触着他脸上的那道疤。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他的疤。   这么深,这么长,他当时,到底是该伤成了什么样子。   而因为这道疤,他又受过多少人的白眼和奇异的目光。   月光溶溶,给地面镀上一层银色,在蜡烛燃尽的时候,沈楠也忍不住困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半夜,男人缓缓睁开眼,看着床边的累着了的人儿,轻手轻脚地将她给抱上了床,掖好被子,搂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沈楠是被顾母的声音给吓醒的,倏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在床上,准确的说,是在顾三郎怀里。   外头顾母的脚步声近在咫尺,她也来不及搞清楚原因,麻溜地爬起来,下床穿鞋整衣服,一气呵成。   顾母敲了门推门进来,就看见沈楠站在地下,而顾三郎还在睡。   “还没醒?”她问沈楠。   沈楠看了床上的人,点了点头,“阿楚说他有些虚弱,可能会晚些醒。”   顾母见顾三郎气色较昨日好了些,心也稍稍放下了,“小荞煮了粥,我让她端来给你。你一晚上没睡,吃了就先去休息吧!”   “不用了娘。”沈楠没好意思说她昨晚睡得挺沉,“我还不饿,吃不下,荞荞若是闲着,你让他去镇上买些猪肝来。”   “买那玩意儿干嘛。”顾母不解。   “熬粥,三郎哥昨日流了那么多血,总得补补。”   顾母不知道猪肝还有补血的功能,但沈楠这么说,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   “呼。”沈楠长出了一口气,又低头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裳。   一切正常。   不过自己为何在床上?   沈楠想不通。难不成她昨晚梦游,色胆包天,趁着顾三郎睡着,爬进他怀里了?   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她转头,就看见顾三郎睁着眼睛,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你醒了。”沈楠满脸惊喜,“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楚暮。”   “不用。”顾三郎笑着摇头。   “那我去叫娘。”说着她就要出门,却被顾三郎长臂一拽给撞到了床上摔进他怀里。   “别去,就我和你待一会儿。”   沈楠趴在他胸前,他的声音都是“嗡嗡”的,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忽然就委屈起来了。   “和我有什么好呆的,你都宁肯找楚暮都不要我。”   顾三郎许是怕伤到她,可此时沈楠小性子到了跟前,哪里还想这些,满脑子就是昨晚上顾三郎推开她来找楚暮。   “你说,楚暮就比我好吗,啊?”沈楠用小拳拳捶他胸口,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你就不怕他一个手抖,出什么问题吗?”   “我告诉你,我可不要跟太监。”   顾三郎任由她发脾气,大手揽着她的后腰,吻着她的发顶,轻笑出声。   “你笑屁笑。”自己训人呢,对方居然还不给面子地笑了,沈楠恼怒地抬头,瞪他,“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顾三郎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近乎虔诚,“只是楚暮医术高超,你担心的事,不会存在的。”   “别以为你讨好我我就会原谅你。”沈楠忍住心动,假装嫌弃地擦着额头。   “呵~”顾三郎轻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还没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那样对你,未免轻浮。”   “而且,”他在沈楠耳边呵着气,“我昨日中了药,你承受不住的。”   沈楠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心脏病,否则心跳怎么会这么快,简直像是要跳出她胸膛一般。而且细想她方才说的话,不是大摇大摆地告诉顾三郎,自己愿意将自己交给他吗。   虽然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可咋就给说出来了。   果然生气使人头脑发昏。   沈楠脸瞬间红得像个猴屁股,她挣扎着从顾三郎怀里爬起来,为掩饰自己的羞涩,嘴硬道:“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好像真能弄伤我似的。”   顾三郎虽然身上没力气,可被沈楠这么质疑,他肯定是不干的,眼瞧着某人红着脸要逃,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既然你不信,那要不要抓壮丁?”   “抓什么壮丁?”沈楠疑惑。   如今又不服徭役,好好地,抓什么壮丁。   楚暮昨日的针不会扎到他的脑子了吧!   沈楠这般着,想挣脱顾三郎的手,结果却挣不开,她瞪向她,对上他那双眼,看见里头别有深意的笑,她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壮丁,明明就是……   “臭流氓。”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忽然甩开了顾三郎的手,面红耳赤地落荒而逃。 第52章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   门外, 沈楠靠在门板上,听着屋里头顾三郎低沉的笑声,拍了拍自己红得快要滴血的脸, “沈楠啊,你到底怎么回事?”   好歹她也是个老司机吧,咋就为了顾三郎的一句荤话就脸红心跳老半天。   馋顾三郎身子的时候她可没这么单纯,简直是没救了。   沈楠捂着脸,半晌听里头没动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定了定心神,然后去厨房准备给顾三郎熬猪肝粥的材料。   巧的是,她到厨房时, 顾小荞也刚从外头回来, 手里领着半截猪肝。   “怎么这么快?”沈楠问, 这不是没过去多少时间嘛, 镇上虽然不远,但来回也是需要时间的。   “不是我买的,这是阿楚哥买的。”   “楚暮?”   “嗯。”顾小荞点头,“他说他早上看完三哥后便溜达着去了镇上,这可是现杀的猪, 猪肝可新鲜了。”   那猪肝确实新鲜,颜色鲜红, 触手还能感受到热意, 可沈楠此时满脑子都是顾小荞那句——他早上看了三哥后。   楚暮早上进过房间了?她咋就一点都不知道呢。   而且自己睡觉还不老实,若是对顾三郎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岂不是他全都瞧见了?   问题是顾三郎还晕着……   沈楠觉得,她今儿个应该是没脸见人了。   “嫂子你怎么了?”怎么瞧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没……没事。”沈楠摆手, 转移话题,“那楚暮呢,怎么不见他?”   “她和娘去西山看猪了。”顾小荞道。   沈楠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猪肝,放进水盆里。   心虚归心虚,猪肝粥还是要做的。顾小荞帮忙将米粥煮上,沈楠趁这个间隙将猪肝处理了。   切片腌制好的猪肝过一遍水,水里加葱姜去腥,待米粥煮至浓稠时,沈楠加入猪肝,撒上少许盐熬煮一阵后放葱花出锅。   “嫂子,好香啊。”顾小荞深吸了一口气,一脸满足。   她最喜欢的,便是看沈楠做饭,同样的食材,她做出来就格外香。   “等会儿给你盛一碗尝尝,你三哥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嘿嘿,谢谢嫂子。”顾小荞开心的笑,帮沈楠将汤盅拿过来。   “外头什么动静,怎么吵吵嚷嚷的?”沈楠竖着耳朵听,听着好像是有人在吵架。   “嫂子,我出去看看。”顾小荞放下汤盅,她便一溜烟儿地跑出了门,沈楠无奈摇头,将粥盛出来,撒了少许胡椒粉,盖上盖子。   “嫂子,嫂子。”就在她正说要将粥端去给顾三郎的时候,顾小荞又急死忙慌地跑回来了。   “嫂子,你快去看,段玉娟她娘正在门外哭闹呢,说是我们将她女儿给藏起来了。”顾大嫂嘴笨吵不过她,顾母去西山看猪了还没回来,顾小荞只能来找沈楠。   “段李氏来了?”沈楠将勺子往碗里一搁,“那我得去瞅瞅。”   她还满肚子火没处发呢,她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哎哟,哎哟弄死人了,简直不让人活了。”沈楠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段母那母鸡似的嗓门,“我家娟儿昨日去油坊找她家老三,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不是你家藏的,她一个女人,能去哪里。”   段母按着之前商量好的,跪坐在顾家门口,鼻涕眼泪地拍腿大哭。只是让她疑惑的是,按道理,发生这种事,顾家应该藏着,见她闹就应该快些把她请进去,怎么这个大肚婆不但不让她进,反而说段玉娟不在这里。   “她昨晚明明就是有事去找顾三郎的,我今早都在油坊门外找见她的荷包了,你们别狡辩。”   既然顾家不承认,段母也索性撕破脸皮,这荷包是贴身之物,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轻易掉出来。   段母此话一处,围观的人顿时一阵唏嘘,且不说她们信不信,就顾母这话,信息量就超大。   “我昨日亲自见她进去的,半天没等到人我还以为她和三郎叙旧呢就回去了,谁知都这会儿还没回来。”   她指着顾大嫂道:“肯定是你们对她做啥了,现在藏着掖着不敢承认,哎哟我可怜的女儿啊,你们这些黑心肝的,敢做不敢认。”   “段大娘想让我们认啥?”沈楠带着顾小荞出来,站在台阶上,目光凌厉地看向段母,“是要我们承认你身为母亲给女儿拉皮条,还是要我们承认你女儿不知廉耻,居然给男人下药。”   嚯!   有不少人是跟着段母来的,听着这话,顿时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毕竟这可可更段母说的大相径庭。   “你……你放屁。”段母没想到沈楠竟然敢将事情捅出来,一时脸色涨得比楚暮今早拿来的猪肝还红,“你……你别为了掩饰你男人的错,就把屎盆子往我女儿身上扣。”   “到底谁是屎盆子?”事已至此,沈楠也不想再忍着,既然她们母女不要脸,那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这种事情,一次解决最好,免得后患无穷。   更何况,要不是因为她们,顾三郎又怎会连床都起不来。   想到这个,沈楠就越发生气。   见段母起身了,沈楠害怕顾大嫂受伤,给顾小荞使了个眼色,让她护着顾大嫂。   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缓缓道:“你女儿做的那些事,油坊的人可都看见了,你觉得能瞒得了谁。”   “我还没去告官说你们引.诱呢,你倒是找上门来了。”   “你胡说,我们才没有,是你男人动了歹心。”段母歇斯底里地大吼。这事若是被坐实了传出去,段玉娟的名声可就毁得干干净净了,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到底是谁动了歹心,那杯茶水可都清清楚楚的,你若是不信,咱们可以让仵作来验。”沈楠眯眼睨着段母,“而且,就算你女儿用那种下作的手段,我相公也没碰她一个手指头,而是叫人将她丢出了油坊。”   “对,我可以作证。”顺子在人群里举手,“昨晚上是我送三郎哥回来的,段玉娟也是被我丢出去的,而且三郎哥还说了让油坊的人锁好门,不许放她进去,更不能靠近她。”   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爆笑。   这是将段玉娟当什么浑水猛兽了吗,几个大男人,居然还要锁门。   段母听顺子这么一说,心里更慌了,“我不信,他若是没碰玉娟,是咋解的毒。”   “呵。”沈楠嗤笑着看向她,那意思不言而喻。   旁人也纷纷跟着笑,人家有媳妇在呢,还愁解不了药?   “不可能,这不可能?”段母没想到自己和段玉娟谋划了那么多,居然一点效果都没起,而沈楠说的这般信誓旦旦,让她不信都不行。   可此时段玉娟不知去向,她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又怎么如此轻易让顾家全身而退。   “他顾三郎孝期未满就做这档子事,他又是什么好东西,只怕他爹是死不瞑目啊,他不孝,他不孝啊!”   段母抱着鱼死网破的态度,说什么都要把顾三郎拉下水,“你们顾家的祖坟,怕是要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些事不提也就罢了,可一旦戳破,那就怎么着也要给个说法。更何况这还关系到全族,这性质一下就不一样了。沈楠见顾家村人那个眼神,就知道段母这话是说到他们心坎上去了。   古代重孝道,而且宗族之间,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顾三郎早前伤了脸面,他们还能安慰自己他是卫国尽忠,可如今这个,他们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来搪塞。   虽然他是中了药,可守孝期未满一年就做这档子事……确实是不孝啊,若是祖宗真怪罪下来,那整个村子都是要遭殃的。   念着顾三郎的好,他们一个个都没说话,沈楠却从他们复杂的神情里看出了许多信息。段母自然也看见了,面对沈楠,她笑得十分得意。   沈楠也由着他笑,听别村的人议论够了,她才不慌不忙地俯身去看段母,“谁告诉他是用我解的药了,你怕不是忘了,我家楚暮可还是个大夫。”   “而且若说孝,你家女婿死的时间不长吧,段玉娟一不为他守孝,二没有放妾书。急急忙忙跑来勾.引我相公,岂不是不忠不孝。”   “如此,你有什么脸来质问我?”   她站直身,对着众人朗声道,“昨日相公是中了药,但也晓得有所为有所不为,所以昨夜,是楚暮用医术给他解了药,忙活了半晚上,他现在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   “啥,就三郎那身子骨都能干倒,那药是得有多厉害”   “阿楠都这般说了,指定错不了。”   “哎,真是造孽啊,我进去瞧瞧他。”   “我也去我也去。”   顾家村人蜂拥而入,其他两个村的人稍稍一踌躇,也都跟着进去,沈楠也不拦着,正好他们进去看了就能坐实她的话。至于这里头有几个是关心顾三郎,又有几个是去查证的,她也懒得分辨。   目的达到了就行。   “楚暮说三郎哥需要休息,还请诸位乡邻不要逗留太久。”沈楠提醒着他们。   围观的人走了,段母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她没想到沈楠居然这么厉害,只三两句就让事情的风向转了。而且更让她疑惑的是,段玉娟既然没得手,为何不回家,那药对她又没有作用。   “今日之事,我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就算了,但你们母子若是还不安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毕竟段财生,不是也才断了一条腿吗?”   沈楠这话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段母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看向沈楠,“你……你敢。”   “敢不敢,你可以试试。”沈楠笑得甜美,却让段母觉得她可怕得很,“段财生为何会被退学,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沈楠说完,便转身进了门,段母指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她第二次败在她手上,连同段玉娟一起。   其实沈楠并不知道段财生在书院发生了什么,还是上次她去金玉阁送珠花的时候张掌柜提了一嘴。   张掌柜的儿子也在玉铭书院念书,平日里就很看不惯段财生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只可惜他在唐子渊跟前装得好,他们也奈何不了他。   可这次段财生被退学,唐子渊居然一句话都么有替他说,而且还不许人在他面前提段财生这个名字。但凡他们私下聊天被他听到,他都一脸悔气的样子,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段财生对唐星若抱着怎样的目的沈楠都知道,如今丁家倒了,那便是他的救命稻草,依段家人的尿性,也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而且段财生只是被打断了腿,那就说明唐星若并没有被他怎么样,否则,唐擎就算是为了保护女儿的名声,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   人群陆陆续续地看完顾三郎便走了,沈楠到内室的时候,屋里就只坐着村里的几个老人。   顾三郎本还陪着笑和他们说话呢,看见沈楠,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楠也不恼,笑嘻嘻地上前去,对着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没什么,就是身上没力气,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顾三郎咬牙切齿道。   “你昨日流了那么多血,没力气也是正常的。”沈楠假意没听明白他的语气,帮他掖了掖被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熬了猪肝粥,补血的,等会儿我去拿来给你。”   那些老人也看见顾三郎包着的左手了,而且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昨晚那药肯定不好受,又嘱托了几句,便纷纷告辞,让他好好歇息。   顾大嫂和顾小荞送人出去,沈楠再也忍不住,望着顾三郎哈哈大笑。   “满意了?”顾三郎捏了捏她的手指,“把我说的这么弱不禁风,夫人脸上很有光?”   “哎,我这不是为了激起他们的同情心,为你塑造个重孝的好形象,免得以后有谣言嘛。”沈楠坐到床上,忍着笑嘟嘴倒打一耙,“没想到人家还不领情,真是令人伤心啊!”   “况且,你不是本来就下不了床吗?”沈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楚暮可说了,你这情况,至少要在床上躺三日才能行。”   “那是别人。”被自己心爱的人怀疑了,顾三郎肯定不干,反驳道:“只是昨日累着了,今个儿想好好休息一下,就我的体格,下来耍个剑都没问题。”   某人嘴硬。   “真的?”   某人点头。   “那你下来耍一个。”沈楠偏了偏头,示意他快点,“我去外头给你找个趁手的武器。”   顾·浑身无力·三郎“……”   方才还说要他还是休息,这会儿就要让他耍剑了,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第53章 “虽然三郎兄确实……   沈楠也就是说说, 哪里能让他真的下地呢,看他梗住的样子,她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抱歉。”她掩嘴道歉。   顾三郎看了她一眼, 咬牙切齿道:“昨晚就不该放过你。”   “那你……”就在沈楠欲说什么的时候,顾小荞端着猪肝粥进了门。   “我一直用水温着,还热呢。”   她把粥递给沈楠,沈楠又端去给顾三郎。谁知顾三郎摆了摆他包着布的左手,抬了抬下巴示意沈楠喂她。   见两人这样子, 顾小荞抿着笑关门出去。   “你手又没断。”沈楠嘟囔着, 认命地将拖盘放下,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的粥, 坐在床边。   “张嘴。”   “烫。”顾三郎连尝都没尝, 就说了这么一句, 沈楠瞪了他一眼, 低头吹粥。   见她这般乖巧,某人心情颇好地嘴角噙着笑,“我这不是虚弱不能自理嘛,就多劳烦娘子了。”   这猪肝粥一盅也有一大碗,沈楠早上在厨房原本是吃过早饭的, 如今见顾三郎吃的香甜,她也感觉有点饿了。   眼睁睁地看着顾三郎一勺又一勺的, 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好吃吗?”   顾三郎抬头,就看见她红唇微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如同是在邀请一般。   他心神一荡, 昨夜的那种感觉又来了。   “还不错。”他挑了挑眉,“你要尝尝吗?”   沈楠点头,也不嫌弃勺子是顾三郎用过的。浓稠的粥入口,绵软丝滑,带着一丝猪肝特殊的香气,重点是一点都不烫。   狗男人骗她。   “你骗我,明明就……唔。”沈楠话未说完,就被男人撅起下巴,温热的唇贴了上来,千言万语都被他堵在了喉间。   “唔~”在男人强势的攻城掠地中,沈楠的身体慢慢化成了一滩水,软到连汤盅都拿不稳了,好在顾三郎眼疾手快,才避免了一场粥溅满地的悲剧。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楠觉得今日要在这个吻中英年早逝的时候,他总算是开恩放开了她。   看她趴在他胸前大口喘息,顾三郎不由得轻笑出声,“连呼吸都不会,怎么就这么笨呢?”   “还不是你。”沈楠抬起头来瞪他。憋久了的小脸微红,眼角微红,隐隐还有水汽在上头,红唇娇艳欲滴。这一瞪更是眉目含情,怎么看怎么好欺负。   顾三郎眸色一动,忍不住再次吻了上去。   送个粥差点把自己都送出去,除了沈楠也是没谁了。怕在待下去真的擦.枪走火,她逃难似的拿着汤盅往外头走,任由某人在哪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身子不好还敢撩拨她,活该。   沈楠开了门,就见顾小荞站在门外,看见她也是吓了一跳,“三嫂,你怎么了?”   顾小荞瞧着她的嘴,“嘴怎么肿了。”   “天太热可能上火了。”屋里又传来某人的笑声,沈楠偏头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顾小荞,“你是有事找你三哥吗?”   “哦,娘让我来问,中午你们想吃什么?”   “吃什么?”沈楠瞧着某人一脸餍足的表情,“你三哥他不饿,你让娘随便做就成。”   “哦。”顾小荞点了点头,接过沈楠手里的汤盅转身去了厨房。   她这状态骗骗顾小荞还行,顾母是过来人,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了。沈楠回了房间重新洗了脸,擦了些脂粉,反复确定看不出什么,才去了厨房。   顾母正在厨房里和顾小荞说话呢,看见沈楠,便忙迎上来问她有没有事,有没有被段母伤到。   “娘,我没事。”沈楠将袖子拉起来给她看,“当时那么多人呢,她不敢轻易动手的。”   “哎,也就是那会儿我不在,要是在我肯定骂她个狗血淋头。”顾母气氛的说,“任由女儿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还敢来我家闹。”   “哎呀,事都过了你就别生气了。”沈楠轻抚着她的胸口,“不过娘,那段玉娟是真的找不到了嘛。”   “说知道呢。”段母摊了摊手,“我方才从西山过来的时候,看见坑原村的人在满山找呢,估计是真的吧!”   沈楠原本以为段母是故意找茬的,没想到段玉娟居然真的不见了。   楚暮说了,那药对女人没用,可据顾三郎说,段玉娟当时是将酒直接撒在了身上,那香味窜便全身,顾家村到坑原村又有些距离,这黑灯瞎火的,万一遇上人……   而且乡下人向来怕事,若是起了杀心,也未可知啊。   当然,沈楠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段母找遍了整个靠山屯也没找见段玉娟,最后将范围甚至扩大到了整个青山镇,早出晚归好几天,也还是没有动静。   段父虽然因着段母和段玉娟做出这样的事情感到羞耻,但到底是他的女儿,遍寻无果后,他也曾来顾家求问过,只可惜,沈楠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去向。   段玉娟不见了,段母看着自从腿好了便一直颓废,躺在床上装活死人,甚至连书都不愿意念的段财生是越发生气,忍耐了好几天,她终于是爆发了,对着段财生是一顿骂。   直言段玉娟丢失就是因为他,要不是他不争气失去了在玉铭书院读书的机会,段玉娟又何以会铤而走险踏上这一步。   而且段玉娟自幼对段财生就好,如今她找不到了,他这个做弟弟的居然坐视不理,任由仇人逍遥快活,着实让人寒心。   段母气急,拿着笤帚狠狠地抡了他两下,段财生也不知是被打疼了还是被段母说动了,静默了半天,留下两滴泪来。   段玉娟依旧没找到,听说后来有人曾在别的县的花楼里见过她,当然这也只是后话。   段家的没再来骚扰,顾家的日子倒是平静了许多。顾三郎依旧时不时地去府衙办公,沈楠和顾小荞则是分别负责油坊和珠花的事宜,顾母还像往常一样每日乐呵呵地带着顾半夏看看猪,喂喂牛,和村里的老人一块儿唠会嗑,日子过得惬意无比。   转眼时间到了七月份,整个靠山屯全都忙了起来。一个个之前在云阳府没见过的崭新拌桶放到田地中间。女人们负责收割稻谷,男人们则是赤裸着上半身,配合着在拌桶里将谷粒脱落。   顾家村的地势不太好,有些田地板车上不去,他们就只能用扁担一担一担地挑回家里,纵使肩膀上勒得全是红痕,他们也跟感受不到似的,咧着嘴,看着铺了一地的稻谷,笑得开怀。   沈楠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观刈麦》中的那句“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究竟是什么意思。   “按今年这个收成,村里人哪里还会挨肚子吃不饱饭啊。”村长捋着胡子站在田埂上,看着那还未收割完的稻米将麦秆都压弯了,浑浊的眼里转着泪花。   “村长叔,这眼见这日子好了,你哭啥。”顾启林打趣道:“据我爹估计,今年这一亩地少说也有六七百斤的粮食,这可是我们平时的两倍。莫不是,你还不太满意?”   “你这混小子说啥呢,你叔我这叫喜极而泣。”顾福远远地看着和顾大嫂在地里拾穗的沈楠,不由得庆幸自己当时欺瞒祖宗将她给留下了。   “这一切,都得感谢三郎和他媳妇啊!”   “可不是。”顾启林将汗巾往脖子里一搭,去树荫下倒了两碗水,给顾福一碗,自己咕咚咕咚喝一碗,“这当时啊我还犹豫呢,毕竟这贸然换种,若是不适应,一年可就白忙活了,结果还是我那倒霉媳妇,哭着喊着要我答应,不然他就不和我过。”   “我当时还想着她不就跟着三郎媳妇做了几天珠花嘛,咋就那么相信她,她还说我头发长见识短,这如今一看,还真是我见识短浅。”   他偏头,在旁边的地里扽了一根麦穗,粗糙的大手合拢,借着巧劲一揉再一吹,原本的麦穗顿时便只剩小麦。   如今还不是小麦收割的时候,但麦仁已经上浆,嚼着有一股面腥气,麦穗也呈现青黄色,就这七月的日头,估计再过半个月就能收割了。   “这麦子品质也好,你瞧瞧,这一穗能下多少麦。”   “可不是。”顾福拄着拐杖,看着这田野千里,感叹道:“我顾家村的好日子,这下是真的来了。”   人能吃饱饭,穿暖衣,与他们来说,就是好日子。   沈楠这几日天天往地上跑,整个人也较之前晒黑了不少,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懊恼好久,可在村里待久了,她似乎是越发喜欢这种自然的感觉了。   黑点儿也好,看着健康   “女为悦己者容。”江停风坐在树荫下,哼哼唧唧,“谈恋爱时一天恨不得将妆发定在脸上,如今到手了,啧啧啧,原形毕露了吧。”   “啥叫原形毕露,我这是回归自然。”沈楠瞪他一眼,倒了碗水坐在稻草上自顾自地喝。   主要还是云阳府夏天太热,她就是上了妆,也能分分钟花掉。   “行吧,你说啥就是啥。”江停风投降。倒了碗水,他看着外头毒辣的太阳,问道:“反正以我的经验,你这就是对三郎兄不感兴趣了。”   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沈楠抬头正欲反驳,却不知顾三郎啥时候站在站在了江停风后头,背着光,脸阴恻恻的看不清表情。   “咳咳咳。”深怕他说错话,沈楠连忙假咳着提醒他。   “被我说中了吧。”江停风浑然不觉背后的危险,还以为沈楠是心虚,得意的看向她,“虽然三郎兄确实有气度,但我觉得,他不太像是你的菜。”   “哦?”顾三郎似笑非笑看着他,发问,“那江公子觉得,阿楠应该喜欢什么类型的?”   “当然是小奶……”江停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声音是谁的,缓缓转头,结果就对上了顾三郎那双清冷的眼,“……狗。” 第54章 “我就是怕失去你……   沈楠原以为顾三郎都已经那个表情了, 江停风肯定是要遭殃了。   谁知道他静静地盯着江停风看了半晌,忽然拉他去远处说话了。而且还不许她跟着,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你确定?”顾三郎神情复杂地看向江停风, 满脸的不可置信。   所谓的小奶狗,不但要黏黏糊糊,还不好好说话。   沈楠会喜欢那种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要知道,在大顺,只有太监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你不会是故意整我吧?”顾三郎怀疑。   “怎么会。”江停风一脸正气, “这对你来说可能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可是在我们的地方,小奶狗可是很受欢迎的。像阿楠这种性子要强的,是最喜欢这种类型的了。”   “相信我, 指定错不了。”他朝顾三郎眨了下眼睛。   顾三郎看看信誓旦旦的江停风, 又看看远处佻立远望的沈楠, 一时不知可否。   沈楠也不知江停风跟顾三郎说了啥, 问他只说是他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不可说。   江停风不说顾三郎就更不可能透露了,而且下午她忙着捡麦穗,打麦结,几乎没时间和顾三郎说话。只是有时她明显能感受到顾三郎的目光, 可回过头去却啥都没有,搞得她一头雾水。   一天的忙碌总是在太阳落山时终止, 一行人踏着晚霞, 吹着晚风,或推板车,或挑扁担,慢慢悠悠地往家里去。   沈楠已经提前回来帮着顾大嫂将晚饭给做好了, 有她们最爱的红烧肉,一盆鲫鱼汤,又呛了个油麦菜凉拌了个黄瓜。   甜点是刚摘下来的西瓜和人参果,在凉水里冰着,冰凉可口又解暑。   如今书院的学子休了忙假,炸串店的人便稍少了些,顾云郎索性关了店,来家里帮忙。算上楚暮和江停风,大大小小总共十个人。   之前应着沈楠的要求,顾三郎在后院西边搭了个凉亭用来吃饭。地方挺大,一行人坐着,倒也不嫌拥挤。   楚暮是最喜欢用红烧肉的汤汁拌饭吃的,那满足劲儿,似乎今日一天的劳累都拌着饭咽到肚里去了。   两个小的今日也跟着在地上跑来跑去,吃完饭后,大人们还说这话呢,他俩就靠在顾云郎和顾母的怀里睡着了。   一日的劳累后,为得许是就是此时的温馨与祥和,顾云郎掂着儿子的体重,发现自己不常在家的这几月,顾忍冬悄悄窜了个子,也结实了不少。而顾半夏则是在顾母怀里打着小呼噜,许久吧唧下嘴,嘟囔一声“鸭鸭”。   两只曾经毛茸茸的小黄“鸭”,此时也处具大白鹅的形态,挺胸抬头地在院子里悠然散步,时不时地用它那还未长开的嗓子,难听地叫两声,听得人苦笑不得。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沈楠并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让她觉得魔幻的是,顾三郎今天居然一反常态,又是给她添饭,又是给她加菜,时不时还要问问甜了咸了,面对着众人暧昧的目光,让她怪尴尬的。   而但凡她不理他,他就动不动捏她的手指,控诉地看着她,好似她像个始乱终弃的渣女一般。   沈楠摸了摸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哦。   而对面的江停风,看着沈楠那个表情,憋笑憋得腮帮子都疼了。   等众人都散去睡觉后,沈楠终是忍不住,敲开了顾三郎的门。   “三郎哥,你今儿个是咋了?”回想这一日的怪异,似乎就是他和江停风有秘密开始,“是不是姓江的给你说啥了?”   “没有。”顾三郎摇头,颇有些心虚。   “肯定有。”沈楠见他正在书桌前写啥呢,走过去,却被顾三郎一把挡住,不给她看。   “手松开。”沈楠凝视着他,“快点的。”   想起江停风说的小奶狗就是要听话,顾三郎略显羞耻的将胳膊移开,接着昏黄的烛光,沈楠看清了那纸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小奶狗。   结合中午时江停风的话和晚上顾三郎的种种,沈楠瞬间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男人啥时候这么幼稚了,连江停风的鬼话都信。   沈楠忍着笑,绕到他跟前,坐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你真的信了江停风的话,觉得我喜欢小奶狗。”   顾三郎不说话,装死。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   沈楠趁机揉了揉他的脸,却被男人一把按住,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就是怕失去你。”   得不到怕,得到了,依旧怕。   他没有和女人相处的经验,所以不知道如何才能讨得沈楠欢喜,他也知道他性子闷,不太会说话。他一直努力在让自己做一个有趣的人,可在面对沈楠时,他总觉得不够。   他怕有一天,沈楠忽然嫌他烦了,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   这种恐惧让他心慌,所以纵使觉得江停风的话很荒唐,他也想试一试。然而……他还是不适合演戏。   男人凤眸中满含深情,说出来的话却可怜巴巴,沈楠顿觉会心一击,小心脏扑通扑通地挑个不停。   他这……算是另类的表白吗?   还有,他这是什么表情,委屈嘛?   看着还挺招人爱的,可问题是也太犯规了吧。   “放心吧,我不会走。”男色当前,沈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顾三郎如此没有安全感,但她终究舍不得让他胡思乱想。   她拍了拍她的脸颊,神情颇像个登徒子,“况且,我的大家大业都在这儿呢,我奋斗了这么久我走,我又不傻。”   “你可以带走,上头都是你的名字。”自顾三郎决定去府衙办地契开始,所有的地契上头,都是沈楠的名字。   “如果要带走,那我也要把你带着,好歹追了这么久。”沈楠故作烦恼地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娘能不能放人。”   女子的话如和风细雨,滋润着顾三郎干涸的心,将所有的不安和害怕,冲进了某个不知名的沟壑,毁尸灭迹。   晦暗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顾三郎缓缓摩挲着沈楠的手指,稍稍使力,将坐在桌上的人拉进怀里,紧紧拥住,“阿楠,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否则,就算你有一天厌了倦了想逃开了,我也会把你抓回来,囚禁在身边。   “是你要记住我今天说过的话。”沈楠眯着眼睛,享受着顾三郎的下巴摸索着她发顶的缱绻,“以后不许做这么幼稚的事了……嗯?”   她微微抬头,闻见一股淡淡的酒香气,“你喝酒了?”   “嗯。”顾三郎老实地点头。   沈楠了然。难怪他觉得今日的顾三郎一反常态,问什么答什么,还罕见地流露出他脆弱的一面。原来都是酒精惹的祸。   “你哪来的酒?”她记得家里买的酒,上次楚暮生日的时候都喝光了。后来她想补上来着,结果忙起来给忘了。   “我偷偷藏的。”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他会起来小酌两杯,沈楠不太喜欢他喝酒,所以这酒,是他偷偷藏的。   “喝了多少?”   “没多少。”   沈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桌角旁边倒着一个小酒坛子,看样子,里头是没酒了。   “一坛子你还说没多少?”沈楠怒目圆睁地去瞪他。   这劳累一天了,还喝这么多酒,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真没多少。”顾三郎说着,小小地打了个酒嗝,用手比划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这就是上好的冰堂酒,度数大,后劲儿足,顾三郎今日郁闷地很,一不小心就喝多了,这会子后劲儿上来,只觉得头晕的厉害,渐渐地,连沈楠都有两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伸手去抓,却总是抓不到。   “喂,你不会真喝多了吧。”沈楠看着他脸上慢慢浮起的粉红,眼神也开始迷离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   “没有。”寻着声音抓到人,顾三郎紧紧抱着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里,像只大狗一样使劲儿嗅着,弄得沈楠只觉得痒。   “阿楠,你不许离开我。”   “不离开不离开。”沈楠哄着他。   “而且不论我曾经怎样,你也不能嫌弃我。”   沈楠以为他说的的段玉娟的事,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你和段玉娟那是父母之命,没在一起也是造化弄人,不能怪你。”   “不是这个。”顾三郎在她颈见嗡嗡地说。   “那是什么?”沈楠疑惑,她的过往,顾母不是都告诉她了吗,难道他还藏着别的?   “不是段玉娟那是什么?”沈楠试探着又问,结果那人却抱着她睡着了。   “三郎哥,三郎哥?”   见叫不醒她,沈楠只好挣扎着从他的铁臂中爬出来,然后扶着他去了床上。   顾三郎已经洗漱过了,所以并不需要他费事,沈楠给他脱了鞋盖好被子,确定他没有什么不适,才吹了灯关上面门出去。   次日清晨,沈楠再次被难听地鹅叫声吵醒,她洗漱完毕出门,顾云郎他们已经上地了。   “江停风呢?”沈楠问。   敢忽悠顾三郎,就得承担她的怒火。   “不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就跟着三哥他们上地了,娘拦都拦不住。”也不知是咋了,弄得跟逃难似的。   “算他识相。”沈楠嘀咕着。   也好,正好让他干干农活陶冶陶冶性情,别一天竟想些有的没的,糊弄人。 第55章 玉米   往年靠山屯的秋收总要到从七月开始一直忙完八月才算结束。但今年因着沈楠给的种子缩短了生长周期, 她做的的拌桶,风谷机,手摇式吹风机又提高了打场的效率, 八月刚出头,在别的地方还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靠山屯的秋收便已经到头了。   “看着一屋子的粮食,心里真扎实。”顾秋实从屋里出来,看见外头树下站着的男人们, 不由得脸上浮起一抹笑来。   亦或者说, 自今年求收开始,他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可不是,以前家里穷得老鼠见了都落泪, 现在我晚上起夜, 还要去粮房里学两声猫叫。不然第二日, 那装粮食的麻袋准有两个窟窿。”另一人也咧着嘴, 诉说着自己的烦恼。   令人甜蜜满足的心烦。   “这第二茬儿的菜籽已经开花了,要不了多久,这又是一笔收入,今年,总算是可以过个肥年了。”   “我打算歇两日在南面起几间房子, 这眨眼虎子已经十七了,也是时间给说媳妇了。”这一年来, 地里的收入, 家里的女人跟着做珠花的收入,他帮着喂猪的收入,已经攒下了不少。   以前是没钱,盖不起房子, 现在手里有钱了,自是得好好盘算着,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撒。   “嘿,现在愁啥。”和他一同乘凉的男人笑道:“如今这整个青山镇,那个不说我靠山屯好,虽然出山的路难走,但终归日子过得好。”   他扛了扛那人的肩膀,“这几日,媒婆没少往你家跑吧。”   “说的你家少跑了,对了,你家妮子定下没?”   “定下了,是镇上一个杂货店的掌柜的儿子。”   “那感情好,以后总算是不用再地里刨食了。”以前家里穷,媒婆说亲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一点的就是泥瓦匠,木匠这类的手艺人,如今村里人   “可不是。”几人对望着,哈哈大笑。   这日子好了,谈什么都叫人心情愉快。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后来娶妻生子,各自奔忙,可一旦凑在一起,又好似还是曾经一起脱了裤子冲天滋尿的感觉。   “你们几个笑啥呢,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几个女人从地上回来,各自手里抱着几根玉米棒子,远远就听见自家男人那爽朗的笑声。   “你这倒霉娘们儿,这玉米还绿着呢,你掰它干啥。”顾秋实急忙迎上来接过自家媳妇儿手里的玉米棒子,边走边数落。   这好不容易长了这么大,现在掰了真是可惜了。   “你懂啥,阿楠说了,这玉米就是这个程度吃着才好呢,在过几日就老了。”她方才生啃了一个,那滋味,甜着呢。   “这是三郎媳妇儿让掰的。” 陈秋实问。   “嗯。”春花说着,提起玉米棒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舍得将它们掰下来?”   男人嘿嘿笑,摸了摸自己的头,也不生气。没办法,说理说不过,挣钱挣不过,家庭地位低也是情有可原的。   “对了,方才你家兄弟让人给带了信来,说是要借咱家的风谷机。”   “你咋想的嘛?”春花问。虽然现在她挣钱了,自己说个啥屋里也不会有人反对,可家里大小事,她还是习惯性地问下顾秋实。   “我打算明日送过去,顺便咱俩也去帮帮忙。你大哥一个人也不容易。”反正沈楠也说了,这机器他们自家用,或者是借给别人,她都没意见。   “算你还有点良心。”春花笑睨了她一眼,“不过你说阿楠他们这风谷机,拌桶,这么好的点子,他们咋就没想着从中发一笔呢。”   这可是打场时能用到的机器,若是做出来拿去卖,肯定能赚不少。   “人家心眼好呗。还说是什么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他们就是个搬运工。老祖宗的东西我咋不知道。还不是心善嘛。”   顾秋实说这话是满是感激,真的,他们顾家村能有现在的日子,全都是人家一家子的功劳。   “前几日就连知县大人都亲自来咱这儿考察,说是过几日要以高于市价的价格来收咱们靠山屯风麦子和稻米,要推广到别处去。”春花接着说。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顾秋实问。   “一天就知道蒙头干活,你能知道个啥。”春花白了他一眼,“反正这事你不许说出去,我也是无意间听阿楠与江公子说的,你可得保密。”   “一定一定。”陈秋实嘿嘿笑,默默盘算着自己要留多少粮食,最后能赚多少钱。   没办法,这种大把来钱的感觉,简直贼爽。   而在山村的另一边,沈楠正领着她的掰玉米小分队,游走在玉米地里。   “夏夏,别在玉米地里跑来跑去,仔细划伤了脸。”沈楠见顾半夏在里头逗鹅玩,出声提醒道。   这玉米叶子锋利,小娃娃脸又嫩,很容易就会被划伤,而且这玉米毛毛弄到脸上,说不定还会过敏。   “知道了婶子。”小丫头应着,却还跟捉迷藏似的在玉米地里跑来跑去,寻找她的“鸭鸭”。   “忍冬,你去把她提溜出来。”见她不听,沈楠便只好来硬的,“你带着他,去那边找江叔叔。”   这秋收一忙,她有许久没来玉米地里转过了,今日还是顾半夏放鹅进了玉米地,她才发现玉米已经可以吃了。而且西山的桃子,一个个也都长得有男人拳头那么大了,虽然还很硬,但却很甜,过不了半个月,就可以大量采摘。   今年虽然下了雨,但一点都没影响到桃树,如今这么多桃子,沈楠都开始愁要怎么办了。   顾家村就这么多人,就算是天天吃桃子,一时半会儿也吃不完,更何况,这玩意儿还放不住,时间一长,不是烂了就是蔫了,着实浪费。   “这还不简单,做成罐头不就行了。”江停风手里提着土豆篮子,上面还放着几个他冒着被猪拱的危险,刚摘下来的水蜜桃。见顾小荞抱着玉面棒子吃力,他又帮着拿了两根。   见沈楠眼睛一亮,他接着道:“到时候让送油的商队带着去各处,你还怕搞不赢?”   “就是,我咋没想到。”沈楠眼睛一亮,“不止是桃子罐头,桃干,桃子果酱,无论自家吃还是买,都挺好。”   “你还能想到啥,就知道和三郎兄谈情说爱。”江停风气哼哼地咬了一口玉米。   “咋的,你嫉妒啊!”沈楠看着他挑了挑眉。   “我嫉妒?”江停风翻了个白眼,“喜欢小爷我的女人多了去了,你看我在乎那个……”   江停风原想吹个大牛,转头看见旁边的顾小荞,他顿时话音一转,“我只是说,你们平常稍稍收敛些,骗狗进来杀是不道德的。”   “我啥时候骗狗进来了,你不是自己来的吗?不信你问荞荞。”   “我这是视察工作,视察工作懂吗?”见顾小荞点头,某人狡辩,“不过话说回来,三郎兄他们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如今地里的活干完了,顾云郎新的炸串店被提上了日程,这不,今个顾云郎夫妇,顾母和顾三郎都去县里看房了,只留下沈楠,顾小荞和两个孩子看家。   “你当是你这个大款呢,租房子只看地段不看价格,我们劳动人民,可不得四方打听,多方算计。”沈楠掏出钥匙打开门,让顾半夏先赶着鸭子进去。   “你还没钱。”进了门,江停风说话也不似在外头那般注意,“你一个月给你多少分红,真当我心里没数嘛。”   “这不是大哥不太想让我们插手嘛。”沈楠道。   顾云郎夫妇都是知足的人,之前这炸串店就是沈楠两口子帮着开的,手艺也是在沈楠这里学的,他们已经很感激了。如今他们日子好过了,自然是不想再累着他们了。   而且,顾母自沈楠的珠花生意做起来后,就把各家的管家之权都交付了,为得就是避免他们兄弟因着钱的事闹矛盾。   毕竟这种事,在兄弟之间不在少数。   “婶子想的倒是长远。”江停风点了点头。   屋里没有男人,江停风待着容易被说闲话,啃了两口硬桃子,他叮嘱顾小荞给他留两根玉米,去了油坊。两个娃儿还眼巴巴地等着吃玉米呢,趁着还有时间,沈楠将玉米和洗净的土豆放到锅里煮。   这煮玉米也有讲究,不能将玉米的外皮全扒了,要留几层,这样煮出来的玉米味道才更加香浓好吃。   顾半夏她们是第一次吃玉米,第一口,便被玉米特殊的香气给折服了。这玉米棒子挺大,他们一人一个吃完后,还要拎一个出去玩。   “忍冬,看着妹妹,别摔了。”   “知道了婶子。”顾忍冬应着,跟着顾半夏出了门。   今日村里人家几乎都煮了玉米,出来玩的孩子,都如顾半夏他们一样,手里拎着一截玉米,所以整个风里都是玉米香甜的气息。   直到太阳落山,顾三郎他们才回来。而且看顾母那高兴的样子,这事儿准是成了。   “娘,咋样了。”顾小荞过去扶她下马车,顺便问。   “瞧来瞧去没看上个顺眼的,最后盘了个酒楼。”   “酒楼。”顾小荞惊呼出声,“那租金得不少银子吧。”   “嘘。”顾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咱们进去说。”   “阿楠,这次又要麻烦你们两口子了。”顾大嫂不好意思地开口。本来还想着这次就不央及他们了,结果嘞,人算不如天算。   这若是个小饭馆,她们尽可以自己折腾,可如今是个酒楼,花了二百两银子买的,若是不让沈楠插手,她们夫妻能赔死。   “嫂子,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沈楠笑着揽了揽顾大嫂的胳膊,“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这事我需得好好合计合计。” 第56章 酒楼开张   在沈楠思量再三后, 她和顾三郎江停风合计着还是将酒楼开成火锅店比较省事,也相对来说比较稳妥。   大顺其实已经有火锅的雏形了,比如铜锅涮肉, 暖锅等。只是因着食材调料限制,味道不如现世,锅底种类也比较少。   这已经是八月了,马上就要入冬,天气一冷下来, 吃一锅热腾腾的火锅不可谓不是一件人间乐事。   沈楠之前也做过火锅, 省事儿不说味道还好,顾云郎夫妇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这酒楼的性质一定,接下来便是装修问题。能去酒楼吃饭的人, 家里肯定也不差钱, 所以沈楠便想着将其装修的高档一些, 桌与桌之间用带绿叶的藤蔓围起来, 塑造一个相对安静隐蔽的用餐环境。至于二楼,便弄成主题雅间,按照梅兰竹菊的分类,弄上些文人墨客喜爱的字画之类。   也不必多名贵,意思到了就好, 毕竟人家来吃火锅的,不是来吟诗作赋的。   至于藤蔓之类, 白虎县没有, 她空间里倒是一买一大把,女人们负责细节方面的装修,男人则是锅碗瓢盆以及桌椅的订购,两波人合理分工, 很快这酒楼就被搞出了个名堂来。   而且由于她们一车一车的往酒楼运藤蔓,惹得不少人侧目,毕竟往酒楼里种树,还是他们头一遭遇到。所以,顾家的火锅店还没开,就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小小地打了个广告。   而靠山屯的人也从他们的动向中得知顾家要开酒楼,纷纷前来顾家为自家的儿子问活计。   沈楠知道这亲戚里道是最难做,一但处理不当,就容易闹矛盾的,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她提前写好了酒楼的规章制度和选人标准,能接受章程的便进行第二轮面试,若是不能接受要走的,那她也不拦着。被最终选定的人,还要签一份承诺书,一旦在日后的工作中出现违反章程的事,就直接收拾东西。   “我们这第一次开酒楼,总得事事注意,所以丑话说在前头,还请各位大叔婶子不要见怪。”   “这咋会见怪呢,这拿人钱财,可不得按人家的要求干事。”   众人也根本不怕自家儿子会违反章程,毕竟从苦日子里头熬出来的人,最知道珍惜。   连着两天,沈楠都在挑人,最终敲定了十五人,并对其进行了集中培训。   “等酒楼步入正轨后,我还会请人教你们读书识字。”作为高档火锅店的伙计,识字是最基本的。   “真的吗嫂子,真要教我们识字?”段天生睁大了眼睛,满脸激动。   他和段财生一起长大,最羡慕的就是他能去县里读书识字,只是自家穷,别说读书了,连肚子都填不饱。如今好不容易家里稍富裕了,可他都这么大了。   现在可好,当个伙计还能识字,他能不激动吗。   “当然,所以你们可得好好学。”   “放心吧嫂子,我指定好好学。”少年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看得沈楠笑眯了眼。   送走了她们,沈楠总算是松了口气,拍了拍脸蛋让自己精神一点,她刚说要收拾东西去睡觉,却被人从后头抱住了。   沈楠不用回头,边知道是谁。   “怎么了?”见他兴致不高,沈楠握着他的手问。   顾三郎手穿过她腋下,脑袋搭在她肩上,闷闷不乐道:“你都没有那样对我笑过。”   “嗯?”沈楠揉了揉他的大脑袋,不明所以。   “自这几日以来,你看见我都没这么高兴过。”顾三郎嗅着她身上的香气,脑袋一个劲儿在她脖颈里蹭。   这几日他在外头忙着,好不容易回家,沈楠又要急着去培训他们。所以他们独处的时间并不多。   而且这一个个毛头小子,看着她的眼神总是让他不舒服,顾三郎觉得他都要失宠了。   “这不是忙嘛。”沈楠笑着轻抚着他的头发,“在说了,我那不是笑,是在羡慕他们年轻。”   “年轻?”脖子里的大狗抬起头来,瘪着嘴质问道:“那你是在说我老吗?”   那些人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而他都已经二十二了。   “说,是不是,是不是嫌我老。”顾三郎埋头轻咬着沈楠的脖子,痒得她直偏头。   “别闹了,娘她们还没睡呢。”   “就不。”男人耍起小赖皮,“除非你亲我一下。”   “你这都是在哪儿学的?”沈楠偏头看他。他一直觉得以顾三郎的性子,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可偏偏,自从确定关系之后,这家伙是越来越粘人,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   “无师自通。”顾三郎说着,偏着头,唇慢慢摸索上沈楠的,在她惊呼的同时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反正不能告诉他,他是看完了好几摞画本子,才“无师自通”的。   火锅店开张的前一日,被选中的伙计要提前去县里,因为今日沈楠要给他们安排住处和各自所在的岗位。   顾家雇了骡车在顾家村村口等着,所以段天生还需要徒步走到顾家村去,行礼有点多,他爹在油坊干活,所以就只能由他娘送他过去。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段财生出了门,就看见段天生提着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喊着让他娘快些。   而他旁边,还跟着他们村的少年。   “去顾家酒楼当伙计。”段天生放下手里的东西,高兴地走到他前头,分享自己的喜悦,“财生,我也终于可以念书识字了。”   “你不是刚才说是去当伙计吗?”段财生拧眉。在他眼里,段天生一向脑子不好使,说话颠三倒四的没个正行。   “是去当伙计,可是阿楠嫂子说了,过两日,就找人叫我们学识字。”段天生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章示着他的好心情。   “财生,前段时间阿楠嫂子找人你也应该去,你识字,可以在酒楼做个账房,我……”短天生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他两家有过节,顿时尴尬不已。   刚巧他娘出来,解了他的围。   “天生,过来。”周氏见段天生又和段财生混在一起,直接上去揪着他的耳朵,“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跟这种人在一起混,万一学坏了咋整?”   周氏这话完全不避着段财生,毕竟他那日回来时的惨状她可看的真真的,上个学还能被人打成那样,谁知道背地里是犯了什么错。   虽然段母说是什么为了省钱自己不念了,但她是一个字都不信。这一家子,除了段财生他爹,嘴里就没个实话。   自段玉娟丢失后,段母几乎天天都在埋怨段财生,好不容易他出来吹吹风,避避难,还被人这般羞辱。   段财生捏了捏拳头,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阴鸷。   不就是在酒楼做个伙计吗,搞得跟考上状元一样,果然是泥腿子,一辈子只能干伺候人的下贱活。   八月十七日这天,富顺街是格外热闹,从早起,这鞭炮声便没停过,这不,这会子又舞上狮子了,锣鼓声震天响,听着就喜庆。   顾家在县里不认识什么富豪乡绅,所以来捧场的除了请的顾家村人,其他都是被这些东西吸引来的。   待狮子舞完退场后,一个小厮突然从店里头出来,急急忙忙的,手里提着个炉子,架在外头空地上,他身后,紧跟着两人拿了锅勺和放着各种调料的托盘出来。   这欢快之后的场地异常寂静,众人见他们这个做法,一个个急得直伸着头往里瞅。   这是做啥,又是锅又是火的,总不会是要在外头做饭吧。   随着众人连绵不绝的议论声,沈楠一身青衣,带着绣有顾记火锅店标识的围裙,缓缓登场。   见众人都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将铁锅搭在烧的正汪的火上。添油,炒料,加汤,盖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就在众人以为她真要在外头做饭的时候,她一摆手,和三个小厮一同退了下去。   “这是干啥呢?”   “不知道啊。”众人面面相觑,三脸懵逼。   在一旁的顺子掐着时间,见万事俱备,扯着嗓子高喊了一句“吉时到”。   话音刚落,大门两侧从二楼伸出两挂鞭炮,点火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攥着心脏,将燃着的香伸向炮捻。   伴随着鞭炮“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匾额上的红绸被顾云郎和江停风一左一右地扯下,露出上头龙飞凤舞,红底烫金的四个大字来——顾记火锅。   “诸位……”顾云郎一身皂衣,上头用金线绣了祥云,他站在高台上,负手而立,昂首阔步,“今日是我顾记火锅开张,还请诸位多多捧场。本店承诺,凡是在我们开业三天内进店的,一律送玩偶一只……”   “玩偶,啥是玩偶?”   “不知道,我连他说的火锅我都没听过,叫这名字,听着不像是人吃的。”   下头又是一阵议论,隐隐还能听见顾家村再给众人解释的声音,沈楠不慌不忙得点点头,顺子会意,上前揭开了火锅盖子。   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萦绕在他们周围,围观的人纷纷抽着鼻子,寻找香味的来源。   “别闻了,是那锅里散出来的味道。”   “是吗,我看那个女的坐着也不怎么稀奇,咋这么香的味道?”   能不香吗,沈楠腹诽。这可是她精心提调出来的高汤,里头放了鸡鸭,肘子和火腿,光那清汤锅都鲜掉眉毛,更何况是这夹了配料的红油锅。   “诸位,这就是我们店主打的火锅,你也可以叫它咕咚羹,也可以叫他铁锅涮肉,相必你们也看见了他的做法,那是绝对的安全卫生……” 顾云郎站在台上,不疾不徐地说着一早背好的台词,寻常总在地里光着膀子干活的人,如今收拾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顾大嫂扶着肚子领着孩子站在台子下首,满眼都是台上那个男人。   “娘,爹好厉害啊。”顾忍冬由衷地赞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一点都不紧张。村长爷爷只是让他当着小朋友的面念三字经,他都紧张地差点尿裤子。   “嗯。”顾大嫂应着,揉了揉儿子的毛脑袋。完全忽略了这几日顾云郎为了背这段话,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的事。   其实沈楠这次的集中培训事,学得最认真的就是顾云郎,他知道自身无才难以服众,所以他都是铆着劲儿的学,求沈楠把她知道的都告诉他。   不仅如此,他还常找顾三郎去识字,就连略识得几个字的顾忍冬,都是他的老师。   这汲取知识的疯狂,让沈楠着实佩服。而今日他的临危不惧,也是他昨日演练了许多遍,嗓子都哑了的成果。   这稿子是沈楠和顾三郎共同撰写的,配上顾云郎浑厚有力的声音,还是比较有说服力和吸引力的,更何况,这汤锅还在咕嘟咕嘟滚着,那味道,香的人直流口水。   沈楠原想着今日开张,能将大厅坐满都很不错了,谁知经他们这别出心裁地一搞,不少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也给吸引了进来,一楼大厅坐满不说,就连二楼都满了。   而众人一进店,就被这店里的装修给惊着了,只见一个个造型别致的桌上中间挖空,放着一个侧边开着口的陶盆,陶盆里,店小二正放熊熊燃烧的木炭。   而桌子周围,用歪七扭八的藤蔓围了起来,看着郁郁青青的,一掐居然是假的。   这吃饭的地方,居然也能这么雅致了吗?   众人纷纷错愕,穿着工作服的顾家村儿郎见自己娘(爹)张大的嘴巴,掩着唇走上前去,忍着笑道:“娘,婶子,你们这边请。”   而余下的人,则是上前询问客人的位数,方便帮其安排座位。   顾母和顾云郎看着店里满满当当的人,高兴的合不拢嘴。   “嫂子。”顾五婶在远处唤着顾母,“嫂子,你过来一下。”   “嫂子,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她看着外头还在排队的客人,面带为难。她们不付钱,还要在这里大吃二喝,她方才可见那个叫菜单的东西了,这火锅,不便宜。   “你要实在过意不去,过两天再屋里请我们一顿也是可以的。”   顾母看向众人,见他们都是这个意思。   “没事儿,你坐着吃就行,不碍事。”顾母笑着在瓷盆里添了两块木炭,顺便调了调锅子,“咱们这乡里乡亲的,平日里你们也没少帮忙,自是得好好感谢才是。”   “可是这外头还有客人等着。”   “你们若是走了,便是不给我面子。”   顾母拿出劝客万能用语,顾五婶她们拗不过,只得乖乖坐着。   今日到底是实战的第一天,各处都稍稍有些忙乱,沈楠和顾小荞一个在后堂一个在前厅,看着各处,避免出现问题。   直到中午些,他们全都顺手了,她才松了口气去了前厅。   “顾娘子?”账房先生见她出来,朝她招招手,看着神秘的很。   “怎么了王叔?”沈楠走过去问。   “顾娘子,那边一直有个人盯着店里看。”他小幅度地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从早上开张到现在,他一直在那个角落里看,既也不进来,也不离去。”   沈楠冲着他手的方向去看,见哪里啥也没有,只有两只流浪狗懒懒的伸舌头,“许是乞丐吧,被这边的香味吸引,不碍事的。”   “可是……”王账房正欲再说些什么,沈楠却被顾母叫去给乡亲们敬酒。账房先生又瞅了瞅那个角落,嘀咕道:“看他那穿着,可一点都不像是乞丐。”   仔细看来,倒像是个读书人,而且他那晦暗不明的眼神,也让人看得心惊。 第57章 “是段家那个老杂……   夜幕降临, 段财生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推开门脚还没踏进去,段母就从屋里跑出来, 站在院里叉着腰破口大骂,“你这一天又死哪儿去了,啊?大清早就不见人,野到现在才回来,你还当你是个贵公子呢, 家里的活是不是不用干。”   自段玉娟丢失后, 段母也不再宠着段财生,如今他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连他那个窝囊爹都不如。   段财生没说话, 段母骂他, 他就跟没听见一样, 瞅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了句,“我先回房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那个样子,你对得起你姐吗啊?哎哟,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不肖子!”   段母拍着大腿,一想起今日去看顾家酒楼开业的人的那些拍马屁的话, 她就更气了。   凭啥曾经都是光屁股的, 如今人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自家的日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这眼瞧着村里家家户户都起了新房子,就她家还是这栋破房子。   “哎呀, 我这啥命啊,一个两个全是窝囊废。”   “你又发啥疯。”段父从外头回来,老远就听见段母的声音,“这大晚上,也不怕人家笑话,给我回屋去。”   他进来关上门,见顾财生的房里亮着灯,砸吧了下他的水烟袋,“财生回来了?”   “别问我,你们一个两个全都翅膀硬了,不把我放在眼里。”段母显然是被段父的那一嗓子喝住了,瞪了段父一眼,转身回了屋。   段父叹了一口气,想起别人家里的其乐融融,阖家欢乐,除了羡慕,别无他法。   他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娶了这样一个媳妇,折腾的家里四分五裂。   次日清晨,段父早早起床去了地上,段母做好了早饭,段财生才起来。   “这大清早的,也不说早些起床帮你爹的忙,睡到这会儿,你还当你是公子哥啊!”段母现在习惯了,看见段财生,总是要骂他两句。   段财生已经麻木了,由着她骂,端起桌上的稀饭喝了一口,他忽然开口道:“娘,我想娶顾小荞。”   “你说啥?”段母正在盛粥呢,听见这话,顿时惊得勺子都掉进了锅里。溅起的粥蹦到手上,她也顾不得疼,“你是不是疯了,他们可是让你姐丢失的罪魁祸首,是仇人。”   段玉娟到现在都没个音信,段母一直觉得这其中顾家人脱不了干系,只是奈何她没有证据。   “我知道。”段财生淡淡地说,语气无波无澜,“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娶她。”   他昨晚上想了一晚,顾家现在的家底和权势,他如果就这样和他们斗,指定是斗不过的。   可问题是他姐夫、他姐、他自己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全都拜顾家所赐,他没法坐以待毙,看着仇人恣意逍遥。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娶了顾小荞,只要顾小荞嫁了他,他就不怕顾家人不妥协,能任凭顾小荞跟着她受苦。   而到时,顾小荞成了他的媳妇,那还不是任他搓扁揉圆,如此,也算是给阿姐报了仇。   段财生这计划,看着是为了报仇,但究其原因,其实还不是为了顾家的财。   “可当初是我们退的婚,闹成那样,顾家又怎会让顾小荞嫁进来?”顾母严肃道。一想到花着顾家的钱还能磋磨顾家的人,她就觉得解气的不行,“况且你姐的事,已经让她们有了提防之心。”   “当然不能走阿姐的老路子。”段财生知道段母又想的是那套生米煮成熟饭,可这一次,他不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依旧能让顾小荞嫁给她。   顾家现在算是青山镇的富户,知道他们的人不在少数,只要他将顾小荞要嫁他的消息传出去,众口铄金,他就不怕顾家不屈服。   就算顾小荞不嫁,到时候外头的人指指点点,她还能一辈子不出门?   当然,在这之前,他得先演一场苦肉计,让村里人同情他。   “娘,那年那个算命的,你是在哪儿找的?”段财生问。   “你问这个干啥?”顾母疑惑道:“他是我在街上随便抓来的。自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这就难办了。”段财生顿时有些失落。他还想这找到这人,将当年的事做个“澄清”呢。   如今人找不到了,倒是难办了。   他稍稍思索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娘,给我点银子,我要出去一下。”   没了那个算命的,他找个人替上不就好了,反正重要的不是人,而是破除当年的谣言,让这桩作废的婚事起死回生。   顾小荞,他这此是要定了。   顾小荞正和沈楠在酒楼收拾桌子呢,忽然之间打了个冷战,感觉背上一阵寒意。   “怎么了荞荞。”沈楠看向她,“可是冷了?要是累了你就去歇会儿,这还有我呢。”   “没事儿嫂子,我不累。”顾小荞摇了摇头,笑着道:“这生意这么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累呢。”   顾记火锅店自昨日开张起,人就一直是爆满的状态,要不是夜里有宵禁,顾小荞都怀疑他们能开到天亮。   她原想着今日人能少一点,结果开门还没半个时辰,人便坐满了。   “娘,娘,给我转个兔兔,我要兔兔。”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吸引了顾小荞的注意,见那小姑娘盯着转盘紧张地攥小手的样子,她不由得勾了勾唇。   这火锅店生意好,不仅是因为这火锅新颖,味道好,价格公道合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沈楠弄得这个小彩头。   火锅适合多人一起吃,有菜有肉,就图个乐呵,其中不乏有大人带着小孩来的,要个鸳鸯锅,煮煮涮涮,也不失为一种亲子间的乐趣。   而这时候,沈楠免费赠送的玩偶就起到了作用。说是免费赠送,却需要大人去转那画着生肖的转盘,转到啥送啥。   这些玩偶是沈楠按十二生肖的样子弄出来的卡通版,形态各异,在云裳阁绣娘的针法下活灵活现,颇受小孩子喜欢。   她这样一弄,小孩子之间肯定会形成一种攀比,你有这个我没那个,到时候,小孩子一闹,就不怕大人不上门。   沈楠见顾小荞看着那对母女笑,杵了杵她的胳膊,“你要是喜欢,自己也去转一个。”   “我不要。”顾小荞摇头,“我都这么大了,况且,我屋里都有好几个了。”   这玩偶是前段时间沈楠和江停风的云裳阁合作弄出来的,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已经和顾半夏挑了好几个,她床上都要放不下了。   “那不一样嘛。”沈楠说完,就看见那边的母女已经转了转盘,小姑娘拿到了自己喜欢的兔兔,高兴极了,她知道顾小荞一直在看她,得意地朝她吐了吐舌头。   “嘿,欺负人是吧,谁还没个娘了。”沈楠顿时来劲了,转身去了后院,“荞荞你等着,我叫娘给你撑腰。”   顾小荞见沈楠这般跟个孩子似的,不由得轻笑出声。   她三哥还真是捡到宝了。   顾小荞继续收拾桌子,不一会儿,沈楠居然真的拉着顾母来了,“荞荞你说要哪个,让娘给你转。”   “嫂子~”没想到沈楠居然来真的,看着客人投过来的目光,顾小荞一时有些窘迫,“娘,你咋也跟着嫂子胡闹,我都这么大了。”   “大咋了,你再大,在你娘眼里还是小孩子,说吧要哪个,娘给你转一个。”   沈楠其实方才就看出来了,顾小荞很羡慕那个小女孩。那是来自一个没有童年的孩子的羡慕,就如顾大嫂说的,穷苦的时候,人都卯着劲儿地求生存,哪有时间去在意孩子是如何长大的呢。   顾小荞有哥哥,也有小伙伴,她的童年或许不孤单,但到底少了些来自母亲的爱。   听顾母这么一说,顾小荞瞬间红了眼眶,她瞅了顾母一眼,指了指架上的哪只老虎,“就……就老虎吧!”   那是她的生肖。   “好,等娘给你拿下。” 顾母点头,走到转盘跟前深吸一口气,猛的一使劲儿。   顾小荞原本还不在意会转到个啥,可真当转盘转起来了,她的心也跟着转盘开始一圈一圈地转,直至最后转盘停了,指针指着那只蛇。   “哎,怎么差这么多。”顾母惋惜道。   “没事儿娘,已经很好了。”顾小荞抱着哪只卡通蛇,笑得开怀。这种感觉,跟抱着自己买的完全不一样。   顾小荞此时也才明白,那些来转转盘的人,为何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那么高兴。   这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呢。   顾三郎站在楼上见楼下这一幕,微微勾了勾唇,等顾小荞欢欢喜喜地将玩偶抱去后院后,他才缓缓下了楼。   “喜欢吗,喜欢我也可以帮你抓一个?”   沈楠吓了一跳,回头看是顾三郎,她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家长?”   “如果你强求,我也不介意其实。”他嘴欠道,完全不承认是自己想占便宜。   “所以……你是不想做我相公,想做我爹了?”沈楠笑着睨了他一眼。   “没有。”某人立马否认。   开什么玩笑,他相公的位子都没坐稳呢,做什么爹。   “不过……”他稍稍低头,再沈楠耳边低语道:“你若是想让我做爹,我可以帮忙,包卿满意。”   “滚。”沈楠笑嗔了他一句。饱暖思淫欲,圣人诚不欺我。   顾家酒楼刚起步,最近客人又比较多,沈楠一家子几乎都是住在县里,家里的牛啥的都嘱托给了顾五婶,顾母很放心。   等这阵热潮过了,已经是七八日之后了。顾半夏惦记着自己的鸭鸭,吵着闹着要回去。   如今家没什么事,顾母就将顾大嫂和忍冬留在县里。自顾云郎开炸串店开始,他们夫妻聚少离多,如今顾云郎清闲了,正好聚聚,至于顾忍冬,他是男孩子,在人多的地方跑跑对他有好处。   一家子坐着马车回了家,到了靠山屯,顾母遇上了在地上干活的人,便下车去闲扯,让沈楠她们先回去。   “老嫂子,听说你家小荞要给人家了?”说话的是上平村的人冯氏,从前和顾母是一个村的,关系还不错。   “没有啊,你听谁瞎说的。”顾母还以为是别人的谣传,毕竟自从媒婆上门,这样的谣言就没断过。   “没有吗,我是听坑原村的人说的,段婆子最近都在筹备婚事了。”   “是段家那个老杂毛传的谣?”   听顾母这个语气,冯氏就知道这指定不是真的,一时觉得尴尬,“估计就是谣传吧,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段母一想到那对不要脸的母女又闹幺蛾子,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趣,恨恨道,“这也就是我不在,若是我在,定要找出那传谣人,看我不撕烂她的嘴。他段家想打我家小荞的主意,除非我死了。”   段母愤恨地回了家,还没到家门口,就瞧见自家门上围了许多人,她挤进去一看,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不要脸的段家,居然真的打着要娶小荞的注意。   而且方才段财生对顾小荞拉拉扯扯,被顾三郎给揍了,现在眼窝都是青的,嘴角还在淌血,胸口有个硕大的脚印,一看就知道是顾三郎踹的。   “小荞,我是真心的,以前是我错了,是我猪油蒙了心,你原谅我好不好。”段财生跪在门前,不顾众人的议论,声嘶力竭地好似自己真的对顾小荞情深似海似的。   “小荞,我知道,当年我的决定确实伤了你的心,可是我也是受人蒙骗了啊。我那天才知道,给你我合八字的人,早被别人给买通了,我病倒,也是他给我下的毒。”   “小荞,小荞你原谅我好不好的。”   “哟,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大脸。”顾母讥讽出声,“当年说我家小荞克你的是你段家,如今说弄错了想要挽回的还是你段家,合着便宜都叫你们占了。”   “婶子,婶子。”段财生看见段母,如同看见亲娘一样,跪走到她面前,“婶子,婶子,我说的是真的,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害我啊……”   他从人群中撕出一个眼生的小胡子,“是他,当年就是他爹给算的八字。”   他半起身踢了小胡子一脚,“你快说话啊!”   段财生其实在打定主意娶顾小荞的第二日便去找了个混混,冒充那算命先生的儿子,却不想顾家人几日都不见回来,这混混都要把他家吃穷了,今日他听说顾家人回来了,立马就提溜着他过来了。   那混混见段财生这般没骨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他拿了人家的钱,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是,那算命先生确实是我爹,他也确实是收了别人的钱,所以才说了瞎话,他也确实给他下了毒。”   “是吗?”沈楠安抚好了顾小荞,出来便听见了这么一句,“既然是你爹算的,那他怎么不来?”   段财生见沈楠又出来,眼底瞬间落下一片阴暗。方才就是这个女人,堵得他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还让他男人揍他,让他失了先机。   娘说的没错,这小娘皮看着无害,其实心毒着呢,好在他将所有会发生的问题都想到了,小胡子按他说的答就是了。   小胡子方才就觉得沈楠好看,如今她冷着脸,更显得冷艳娇媚,跟个冰美人似的。   段财生见小胡子一双眼都粘在沈楠身上,暗暗掐了他一下。小胡子感觉腿上一疼,低头就看见段财生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爹去世了。”小胡子故作悲伤,可余光却还在沈楠脸上飘。   真不明白,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咋就嫁了个丑八怪。   “去世了,这么巧啊!”沈楠似笑非笑,看向小胡子,“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临死前才将这事告诉了我,让我来给他家道歉。”   “哦。”沈楠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那你爹去世不久,你就连孝都不戴了,还真是个孝子。”   众人闻言,纷纷往小胡子右臂看去,果然没看见孝布。   这题可就超出他们商量的范围了,小胡子一时卡了壳,反倒是段财生机智,解围道:“他是怕冲撞大家,所以才没戴。”   “所以婶子,当年的事,确实是个误会,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小荞,所以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如果婶子不答应……”他跪直了身子,“我就长跪不起。直到求得荞荞的原谅。”   他情真意切的样子,让不少旁观的小娘子暗暗叹息。毕竟段财生和顾小荞,当年可是屯里郎才女貌的一对佳话。   更何况她们还不知道实情,很容易就为段财生的话动容。   “既然你爱跪那就跪着吧。”沈楠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也没闲情逸致和他瞎逼逼,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她扶着顾母进门,“不过收起你的小心思,想娶顾小荞,你做梦。”   厚重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上,段财生看着这红漆木门,眼中是志在必得。   “婶子,我一定不会放弃的。” 第58章 真是长见识了,头……   沈楠原以为段财生踢到顾三郎这块铁板, 晾个几天他自己熬不住就放弃了,谁料想他这次还挺有恒心,日日来顾府门前跪着, 表明自己的真心。   这几日太阳大,他每次都是没跪一会儿便晕过去,然后被他们村的人抬走,如此反复,他整个人脱了形, 连个人样都没了。   而且以前都是段财生一个人跪着, 如今段母也来了,任由段父拉扯,她就是要蹲坐在地上哭, 说他儿子可怜, 说顾家狠心。   世人都同情弱者, 这一来二去, 除了顾家村的人,其他两个村的人私下里也觉得顾家有些过分,毕竟人家都这么有诚意了,考验考验就得了。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也不知道是他们意.淫的还是段财生放出去的话, 说顾小荞之前拒绝那么多提亲的,是因为心里还有段财生, 只是如今有顾三郎这个哥哥在上头压着不同意, 她才不敢去回应段财生。   而且当年那个算命先生之所以这么说,是镇上有个人爱慕顾小荞,收买了先生让他批了假命。   这些传言一出,顾小荞的名声是一落千丈, 就算是顾三郎找到了那个冒充的儿子,可人家也只以为是顾三郎逼他说的假话,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段家这次是死皮赖脸就要赖着顾小荞,就算他们一直扛着不理,可顾小荞还未出阁就传出这样的事,名声自然是毁了,以后就是出去,也会被人指指点点,更别说是嫁人了。   打也打了,威胁也威胁了,甚至还惊动了官府,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越是这样,段财生就越发破罐子破摔,第二日还是顶这个猪头,准时出现在顾家门前。   “娘,我就是去出家做尼姑,也不想嫁给她。”经此一闹,顾小荞对段财生是一点好感都没了,曾经那些青梅竹马的滤镜,也被摔在地上砸了个稀碎,露出面目可怖的真容。   “怎么能去做尼姑,你做尼姑,不是要娘的命嘛。”顾母自然是不同意的,为着这么个小人让她好好的闺女做尼姑,不值当。   “那我就去嫁人,随便是谁。”顾小荞眼睛通红,气得都快要哭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就算顾三郎真的能悄无声生息地让段财生消失,可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就是顾家。   这里是农村,民风淳朴,到时候,恐怕他们在村里也就住不下去了。   顾小荞不想让他们为难,也不想让顾母离开住了半辈子的村子,她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之前媒婆不是给我介绍了不少人吗,不拘是谁,只要她想娶我我就嫁。”   反正她死也不想和段财生那种人扯上一丝关系。   不就是嫁人吗,只要不是段财生,谁都能嫁。   江停风方才就被顾小荞哭得心烦意乱,这会子听她这么说,顿时心里更烦躁了,“唰”地一下将扇子合上,他坐起身敛了笑,正色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见他们都看他,他接着道:“段财生既然图谋不轨,那就让他称心如意好了,不过不是他娶,而是让他嫁。”   “入赘也不行。”沈楠顿时激动起来,“这种人,无论以那种方式出现在荞荞身边,我都觉得恶心。”   “哎,你先别急,等我说完。”他摆弄了下扇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他嫁,自然是要他入赘顾家,只是……”   他憋着不说完,让众人越发着急了。   “你能不能不卖关子。”沈楠瞪了他一眼,也怪自己当时太轻敌了,才会弄成现在的下场。   “真无趣,留个神秘感都不行。”江停风对着沈楠撇撇嘴,接着道:“只是此顾非彼顾,他要入赘的,不是靠山屯顾家,而是牧州顾家。”   “牧州顾家?”沈楠疑惑,这牧州是云阳府的一个州,可问题是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外祖母家有个我的小表妹,最近正在招赘夫婿,他段财生既然这么愿意做顾家婿,不如就成全了他。”   “可是这样……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顾母不赞同,就算是为了帮顾小荞,可就段财生这个品性,入赘了岂不是要把人家闹个天翻地覆。   “就他那欺软怕硬的德行,想欺负人,怕是没那个胆子。”他笑了笑,看向顾三郎,“三郎兄,你那法子不够稳妥,段财生不出屯子,忽然在外头出事,未免有些牵强,还是我的办法好些。而且这种人,除了死,怕是不会放过你们顾家,与其留着后患无穷,还不如一劳永逸。”   “我看他长得还算周正,也有些文采,就将就着让他做个我的表妹夫吧。”江停风笑得邪恶,可想而知这表妹夫并不好当。   段财生昨日又在太阳底下晕倒了,今儿个起床,还是觉得身子软的不行。   “儿啊,咋要不算了吧,那顾家人心狠,我们怕是死了,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不行。”段财生强撑着起床,穿好衣服,“如今正是关键时期,怎么能放弃。”   闹到这个地步,如果现在放弃,那他这一辈子都成了笑话了,而且,他有预感,顾家这几日肯定有动作。   “那娘去给你热点鸡汤,你喝了再去。”段母到底还是心疼段财生的,给他打了洗脸水,她出门刚说要去厨房,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开了门,见是赵媒婆。   “哎哟,段婆子,好事儿,好事儿啊!”赵媒婆见了段母,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似的。   “能有啥好事。”段母语气不善,如今家里这个情况,能有啥好事。这人别不是又闲着消遣她吧。   “是好事儿,是好事儿。”赵媒婆笑着进门,“是顾家,他们同意了。”   “顾家同意啥了?”段母不明白,这赵媒婆啥时候说话这般大喘气了。   “娘,让赵婶子进屋里说吧。”段财生洗漱完毕,脸色瞧着是越发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虚弱极了。   “哎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赵媒婆佯装心疼地走上前去,扶着段财生,“这顾家咋就这么心狠呢,好好的人折磨的都没人形了。”   “婶子,你说顾家答应了是啥意思?”段财生问道。   还挺心急!   赵媒婆看了段财生一眼,不动声色道:“顾家同意和你家结亲了,但有一点,就是要你入赘顾家。”   “他家不是有两个儿子吗,咋还要我家财生入赘。”段母嚷嚷道。   她好好的儿子,怎么能白白便宜了别人。   “还不是你们之前闹得太僵,人家心里不放心。”赵媒婆劝慰道:“其实有什么打紧的,你们两家挨这么近,住谁家不是住呢。”   “这……”段母一时卡壳。这话是这么说,可这入赘,听着都不好听啊。   “我愿意。”段财生出声,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前是我对不起小荞,我愿意接受这个考验。”   将段小荞娶到手,这才是他的目的,用何种方式,他并不在意。   “财生?”段母唤着他的名字,意思是让他再想想。   “娘,我心意已决。”段财生态度坚决。   “那就好,那就好。”赵媒婆喜滋滋地拍着手,“那我就去顾家回话了,那你就好好准备着,不出意外,这事准成。”   赵媒婆扭着身子走了,段母关上了门,见段财生笑得诡异,一时心中一惊。再抬头,他又很是温和地在哪儿站着。   “财生,你这答应了,你爹可怎么办?”段父就这一个儿子,还指着他养老送终呢,肯定不会同意的。   “娘,这就看你的了。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替阿姐报仇,可全在这里头了。”   果然,中午段父自地上回来,听说段财生要入赘,气得将饭桌都掀了,“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你这老头子咋这么迂腐呢,财生就在顾家村,没出靠山屯,有什么打紧。”   “那能一样吗?”可见这次段父也是生气了,吼得声音比段母都大,“以后我死了,连个扶棺的人都没,就算有个孩子,也要冠上顾家的姓,李小梅,你这是要我段家绝后啊。”   可段母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遂了段财生的心愿,所以段父发怒与她来说根本不算事,“反正我们已经决定了,你若是不同意,那我们就和离,儿子归我。”   “你……”段父气得头晕眼花,指着段母,摇摇晃晃,半晌没说出话来。而顾财生则是稳当当地坐在凳子上,端着一碗白粥安静的喝着,好像事不关己。   和段父闹僵了,段母也知道若是顾财生入赘了,她以后的日子指定不好过,所以她便派了个村里的小娃娃去顾家传话,若是想让段财生入赘,那就得把她也带上。   她原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谁知不一会儿赵媒婆又上门了,说是顾家同意了,倒是把她惊讶坏了。   就像江停风说的,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他无所谓。要不是沈楠了解他,还以为他是个人贩子呢。   媒婆这次来,除了传话,还就是带来了弃断书,让段财生签字画押。   “财生啊,这可是要送去官府存档的,你可得看仔细了。”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财生,签了。”段母催促着。只要段财生入了顾家,她也能像顾家那个老不死的一样每日散散步,聊聊天,还有人伺候着,多清闲。   段财生虽然觉得顾家的决定仓促中透露着奇怪,但也知道自己这次确实是将他们逼上了绝路,他们是别无他法。粗略地瞧了眼弃断书没问题,他写上了自己和段母的名字。   “哎对了,这么大的事,你家那口子不管啊?” 赵媒婆小声的问。就算段父再窝囊,这儿子都要没了,他总得管管吧。   “没事儿,他没意见。”段母没说段父被她气得晕倒到现在都没醒。   人家不愿多说赵媒婆也没多问,见段财生将签好字的弃断书递给她,她笑着收好,“得了,三日后迎娶,你们就等着吧。”   “这么着急?”段母瞪大了眼睛,这一般情况下,不是少说都得半月吗?   “啥?”赵媒婆假装没听清的转身。   “娘。”段财生叫住了段母,然后笑着对赵媒婆道:“没事儿婶子,有劳了。”   顾家本就不是自愿的,他的目的达到了就好,况且夜长梦多,他也不想拖那么久。   赵媒婆出了门,看着那弃断书上的顾家两个字,冷笑出声。连这么明显的字眼都没发现,就这脑子,还想做状元郎,做梦更适合他吧。   一家子好吃懒做,心肠狠毒,没一个好东西。   顾家第二日送来了合婚庚帖,写上段财生的生辰八字后,段财生自然就在家里待嫁。段母看他脸上难看,还去县里抓了药来,说是要给他补补。   入赘到底是个丢人的事情,段母也没敢太招摇,若是碰上人问,她也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   第二日,顾家送来了段财生的婚服。许是时间赶的及,这婚服不合身,过于宽大。而顾财生在看见那婚服里还有方盖头的时候,他才觉得羞辱。   忍着将盖头撕碎的冲动,他死死攥着手,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而同一时间,顾家大门外头也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子,旁人大约也猜到了是什么事,所以都没问。这也彻底打消了段财生的疑虑。   第三日天刚亮,一顶只有四个轿夫抬的小轿子便停在了段家门口,段财生穿着不合身的婚服,由他娘送上了花轿。   没有吹吹打打,没有鞭炮齐鸣,偷偷摸摸,搞得跟见不得人一样。   当走出坑原村听见顾家村那边传来的锣鼓声时,段母心里的郁结才总算消了下去。   按理说段母作为娘家人,是不用跟着同去的,纵使在弃断书上签了字,她也完全可以在婚礼结束后再过去。   可她执意要跟着,喜婆也就遂了她。   “大妹子,我瞧你眼生,好像没见过啊!”路上一阵死寂,段母耐不住寂寞,去找喜婆说话。   “哦,我是县上的。”喜婆面无表情地应着,明显不想和她多说。   也是,儿子出嫁做娘的跟着,也不嫌丢人。   “是县上来的啊!”段母明显没有眼色,还一个劲儿地往她身边蹭,“那你和顾家是怎么认识的?”   “经人介绍。”   “哦哦。”段母点头,“既然你是县里的,接一趟能赚不少钱吧!”   “你问这些干啥?”喜婆皱眉,面上明显不悦。   “我就随便问问,你别生气,嘿嘿。”   段母总是挖空心思跟喜婆套近乎,所以也就没发现这轿子越走越偏道,等她反应过来,她们已经出了靠山屯了。   “妹子,咱们这是去哪儿?”段母瞬间急了,这要是被耽误了吉时,那可是不吉利的啊!   “去顾家啊。”喜婆瞅了段母一眼。   这老虞婆怎么回事啊,一惊一乍的。   “顾家在那边呢,你这走错了。”段母说着,就要轿夫掉头回去,结果那轿夫不但不听,反而抬着轿子跑了起来。   段财生听段母说不对就想下轿,可他刚起身,那轿子就疯狂地颠簸了起来,要不是里头空间小,他指定要摔断胳膊。   “哎哟,我的儿,我的儿啊!”段母年级大了,前几日又跟着段财生闹,哪里还能追的上那腿脚快的轿夫。   追不上人,她就只能拿喜婆撒气,可那喜婆也不是吃素的,三五下就把她治的服服帖帖,“你若真关心你儿子,就跟上去看看,而且,他不会有事。”   打不过,段母只能将信将疑地跟上去,在出了靠山屯的一个山湾后,看见段财生,他被人挟持,脖子里架着一把杀猪刀。   “段公子,你是聪明人,自己选一个吧,是跟着我们走,还是自己回去?”拿刀的大胡子缓缓问。跟他们走,就去成婚,若是回去,是生是死看他心情。   “你……你总要说说带我去哪儿?”段财生到底是个读书人,这杀猪刀架在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他都快吓尿了。   “自然是去牧州了。”大胡子缓缓道:“至于干啥嘛,你喜服都穿在身上了,自然是去成婚。”   大胡子拍拍他的脸蛋,流里流气道:“放心,我家小姐乃是牧州首富之美,不会害了你的。”   “想好了吗,走还是留。”   “走,走,我跟你走。”段财生使劲儿让自己的脖子离刀刃远些,哆哆嗦嗦道。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敢说个不去吗?   她也明白自己是被顾家给坑了,可没办法,他暂时没有回头路了。   “得了姑爷,上车吧。”大胡子得了肯定放下刀,做了个请的姿势让段财生上马车。   顾母见段财生妥协了,自己也只能跟着上去。   喜婆跟在旁边,敛了敛眉。真是长见识了,头一次见刀架在脖子上成亲的。 第59章 “对不起夫君,让……   牧州离青山镇有一段路程, 马车一路疾驰,到牧州时也已是中午。   大胡子让车夫停了车,段母掀开车帘子, 就瞧见顾府朱漆的大门以及那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   “儿啊,这顾府,瞧着是大户人家。”段母兴奋不已,段财生却面色不善。一路颠簸,要不是今早没吃东西, 他指定是要吐了。   外头传来喜婆欢喜的声音, “请新郎官盖盖头下车。”   车夫放好车凳,喜婆迎着他下车,说着吉祥话, 可从始至终, 段财生也没听见有顾家的人说话, 亦没有热闹的场景。   大胡子走上前去, 扣了扣门,门开了,从里头钻出一只脑袋。   “今日是姑爷进门的日子,你们怎可如此怠慢?”大胡子指得是他们紧闭大门。   “哦,爷说了, 让姑爷从侧门进去。”唯利是图的人,还能让他从大门进去, 想什么呢。   大胡子是顾家的护卫, 爷既然说了要从侧门进,他自然没意见。他大手一挥道:“改道,从侧门入。”   如今街上人挺多,看他们这样子, 就知道是顾家小姐又嫁人了,不过不同于以往,这次是娶了个男人上门。   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子这么倒霉。不过看她旁边这老女人一脸喜气地瞧着这大宅子,怕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行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到侧门,可见这顾家的宅子有多大。   侧门虽是小门,却也跟寻常人家的大门一般大,而且看上头张灯结彩的,倒是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   顾母倒是顾不得这么多,左右是要入赘,嫁谁不是嫁,而且看着这牧州顾家的气派,岂是靠山屯的那帮穷逼能比的。   “儿啊,这顾家,瞧着倒是挺有钱。” 顾母低声在顾财生边上说,却被喜婆瞪了一眼。   在这大喜日子说这些铜臭之事,果然是乡下来的,粗俗不堪。   听着段母一点都不顾自己的想法,段财生喜服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他被顾家给摆了一道,如今还要和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做夫妻,被迫接受也就罢了,问题是顾家这么有钱却还要招赘,可见那顾小姐不是什么好的。   “新郎官,小心脚下。”喜婆扶着他跨了火盆,然后带着他一顿七绕八扰,到了一个比较喧闹的大厅。   “新郎官到……”喜婆扯着嗓子大喊,随机,外头响起了“劈哩啪啦”的鞭炮声。   一段红绸塞进来段财生手里,然后他就闻见了一股属于女子的淡淡馨香。   他盖着盖头,看不清女子的真容,但垂眸却能看见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她小巧玲珑的足,从女子吐气的高度,段财生能猜得出她身材高挑。   这就是他的新娘?   段财生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毕竟,看这女子的姿态,当是个大美人。可问题是大美人又怎会愁嫁不出去,所以他不敢多想,生怕失望。   如今在人家的屋檐下,无论迎接他的是什么,他都没有退路了。在喜婆高亢嘹亮的声音里,段财生拜了堂。   段母在大厅外头瞧着她的儿媳妇,那是越看越满意,这姿态,这容貌,岂是顾小荞一个泥腿子可比拟的。   看来他儿子这次,是真的走了狗屎运了。   眼瞧着两位新人要走了都没人提起她,段母从人群中跳出来,彰显她的存在感。   “亲家,我是你女婿她娘啊……”段母自认为自己落落大方,可她那高门大嗓,在这大厅一众柔声细语里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上位的曾氏(顾小姐之母)皱了皱眉,待看清她的容颜后,便急忙看向了旁边因着段母的喊叫而停下来的顾娇(顾小姐)。   果然,原本还因为成亲而喜气洋洋的女儿,此时已经全身颤抖,松开手里的红绳,抱头尖叫出声。   在她旁边的段财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不等他弄清楚情况,就听见一个威严的女声吩咐道:“快,送小姐和姑爷回房。”   段财生被安排进一间房里,屋里熏了香,似花香又似果香,还挺好闻。顾小姐没跟着进来,也不知是去哪儿了。段财生静默片刻确定屋里没人,一把掀了盖头。   然后,他就被屋里的陈设惊呆了。   他原以为他姐夫家的陈设已经算是好的了,可如今看见这里,才是真的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姐夫家只能说是好,而这里的这些,完全可以用精美华丽,叹为观止来形容。   难不成,今日之事其实跟顾家没什么关系,而是有人看上了他,所以才特地跑来抢亲。   毕竟,他长得不赖,学识在玉铭书院也是数一数二的。   要不说人总爱往自己脸上贴金,段财生臣服于这里的富贵,便开始相方设法为自己的懦弱和贪婪找理由开脱,以起到麻痹自己的作用,而且自我感觉良好。   在屋里转了一圈后,段财生是越发的满意了,一屁股坐在软乎乎的床上,他高兴地喟叹一声。   既然顾家这么有钱,就算他的娘子是个丑八怪,他也认了。   而在外头里,段母被人晾在大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那些丫鬟身上鲜亮的衣裳,她摸了摸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才感觉到自己和这里的格格不入。   “哎小姑娘我问下,姑爷现在去哪儿了?”她揪着一个小丫鬟,打听段财生的去向。   “姑爷自然在小姐的院里,哎呀放开放开,我还有事要做呢。”小丫鬟拍了拍自己被段母揪着地衣裳,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说话就说话,扯她衣服作甚,这可是新衣。   段母不知道她所谓的小姐的院子在何处,在院里茫然地看了一会儿,她只得坐在花坛边歇歇脚。   原本还打算等到了顾家美美地吃一顿,所以她连早饭都没吃,如今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不知去哪里找吃的。   而另一边,靠山屯顾家这边正在大肆宴客。   今日是顾母的五十大寿,几乎整个靠山屯的人都来了。   “大家吃好喝好啊!”顾云郎和顾大嫂游走在人群中间,招呼这众人入座。   “哎,不是说今日是她家小荞成婚吗,咋成了顾家老嫂子的五十大寿了。”有人悄咪咪的问。今日一大早顾三郎去请她的时候,可把她惊讶坏了。   “谁说是人小荞成婚?”顾五婶接过话茬儿,“这小荞不是一直没定亲吗?”   “哎,不是说她要让段家那小子入赘吗?难道不是?”   “你这听谁说的,一直都是在准备大嫂子的生辰啊。”顾无婶旁边的女子道:“至于那个段家的小子,他想成婚便成婚,她想退婚就退婚,当我老顾家的女子是啥?”   这种时候,就显现出顾家人拧成一股绳的劲儿了,一通七说八说,段财生这事儿就直接被推翻了。   “不过你别说,我今早起来,确实看见那段财生被人用花轿抬走了。”说话的是坑原村的,与段家是一墙之隔的邻居。   “我说他怎么忽然消停了,不闹了,原来是找见下家了。”   “可不是,一个大男人,学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嫌丢人。”   “害,这不是他娘惯用的招数吗。”有人嘲讽,“段老二是个不顶事的,段家那小子跟着他娘,能学到什么好的。”   一群人又聊了一会儿段家,随即话题便被拉到了自家的孩子身上,喝酒吃菜,划拳行令,其乐融融地一直闹到日落才算罢休。   段财生早上没吃饭,这会儿到晚上已经饿得有些头晕眼花了,再加上他自来后便没人理他,新娘子也找不见,是再也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外头人活着没,能不能进来一个。” 他烦躁地喊,然后还真听见一串脚步声。   段财生盖头还没掀,所以他是没法直接见人的。急忙坐回床上盖好盖头,然后他就听见有人推开了门,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夫君,过来吃点东西吧!”女子的声音柔柔响起,从她的呼唤段财生知道这是他的妻子。   “你还没给我掀盖头。”他语气有些不善。   “哦哦,对。”顾娇这才回过神来,拿过一边的秤杆,紧张地挑开了段财生的盖头。   “对不起夫君,让你久等了。”   盖头滑落,女子姣好的容颜尽露眼前,低眉垂眼,美艳的不可方物。段财生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他才回过神了。   “对不起,我有些饿了。”他急忙掩饰着。   “没事。”顾娇浅笑着,拉着他的袖子过去,“原是我没安排好,让夫君饿了一天,真是罪过。”   眼前珍馐散发出来的味道让段财生口水直流,他也顾不上和顾娇说话,端起桌上的碗便大块朵颐起来。   他吃相算不上文雅,甚至称得上是粗鲁,但顾娇却一点都不嫌弃,坐在他对面,以手托腮,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尽是欣赏。   她原以为表哥是骗她的,却不想这段财生长得确实不赖,甚至说事有些俊秀,斯斯文文,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只是瞧着他脸色不好,怕是日子过得不好给饿的,不过也没事,顾家不缺钱,好好补补就是了。   见段财生吃饭的间隙还会对她笑一下,顾娇笑意更深了。   真好,以后,他便是她的夫了,而且是那种任由她怎么闹,都不会休了她的夫。   想到这里,顾娇不由得笑出了声。 第60章 他终究,还是进了……   段财生吃饱了, 才觉得心里熨帖了些,放下筷子,他看向对面的顾娇。   不得不承认, 顾娇长得是真的好看,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所以这让他更疑惑,她为何会选自己做她的夫婿。   “你……”许是烛光有些晃眼,段财生并不太敢直视顾娇, 而且这话问着有些奇怪, 他踌躇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就在他自己揪着桌布做激烈斗争的时候,顾娇忽然开口了, “我成过婚。”   段财生惊讶地抬头, 随即有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 稍稍垂了垂眼, “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娘说夫妻之间要坦诚相待,我成过婚,而且是两次。”顾娇颇有些紧张地看向段财生,“你会介意吗?”   “我……”段财生缓缓抬头, 就看见顾娇明亮的眼睛希冀地看着他,如同一只可怜巴巴的小兽, 他的话一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若说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 可看这眼前温柔如水的佳人和顾家雄厚的财力,心中的不满被他全部压下。   只有有钱,他才能和顾三郎他们斗,只有有势, 他才能去找段玉娟。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信吗?”段财生反问道。   顾娇摇头。   “呵!”段财生轻笑出声,随即缓缓执起顾娇放在桌上的手,“但我会忽略它,甚至忘掉它,所以……给我时间好吗?”   “好。”顾娇乖巧的点头。   “对了,我还不知道娘子芳名呢。”段财生又道。   “顾娇,娇俏的那个娇。”   “倒是很配你,那我以后叫你娇娇可好?”   “随夫君喜好。”顾娇娇羞的埋首。   这时,喜婆在外头敲门,得了应允后进来,给两位新人送上了合卺酒。   看着两人喝完,喜婆领了彩头,喜滋滋的关上门出去。   “夫君,该就寝了。”顾娇到底是嫁过人的,比起一般的新媳妇,少了几分娇羞,多了一丝妩媚。此时她隔着帕子牵他的手,媚眼如丝,色若桃李,让段财生一阵心荡神驰。   “好。”知道自己身子弱抱不动他,段财生也没逞强,站起身来,牵着她走向床边。   红烛尽灭,遮掩了屋里的一室旖旎。   次日清晨,段财生率先醒来。看着雕刻精致的木床,如霞似火的床幔,他一时有些恍惚。   他居然成亲了,跟一个不认识的女子,甚至还发生了关系。   微微垂眸,他就看见顾娇趴在他胸口睡得踏实,浑圆的肩头露在外头,让他呼吸一滞。   “夫君,你怎么了?”怀中的人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浓重的呼吸声,迷瞪着眼抬头看她,顺便还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没事。”段财生压下心中的躁动,稍稍侧了侧身,正好看见顾娇放在外头的手。   “这是怎么了?”段财生执起她的手,发现自己确实不是眼花,顾娇手腕上尽是红痕,有些呈青紫色,在她嫩白的胳膊上显得尤为恐怖。   他从小跟着他爹做农活,知道那是被绳子勒了,挣扎之后形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弄的?”他稍稍掀了掀被子,见顾娇身上也是青紫,那明显不是他弄的。   “没事。”顾娇挣脱开,将手藏进被里,“就是不小心撞的,夫君不用当心。”   “撞能撞成这样?”段财生明显不信。但顾娇乃是这个家的大小姐,身份尊贵,能对她下手的没几个。   “是不是大哥,是他打你了是不是?”段财生思量再三,锁定了一个人。顾家的嫡子,顾正宁。   毕竟顾娇招赘,将来家里的家产,就要分一半给她,若是顾正宁为了家产,欺负顾娇也是能说得过去的。   而且,昨日下午他一直未见她……   他看向顾娇,见她眼神闪躲,避而不谈,是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没事儿,以后有我。”段财生抱着顾娇,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论是谁,以后都不能再欺负你。”   他嘴上温柔,眼里却闪过一抹精光。顾家兄妹不和,二老却偏爱顾娇,否则也不会允许她招赘,这其中,或许他有机可乘。   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才起了床。   外头守夜的丫头听见里面的动静,端着水盆进来伺候他们穿衣洗漱。   昨日的喜服自然是不能再穿了,侍女拿来了一套玄色绣金丝云纹的锦衣,伺候段财生穿戴。   “这衣服还挺合身。”段财生转了转身,对此颇为满意。   “这是小姐昨日特意为姑爷挑的。”侍女柔声道。   “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尺寸。”段财生看向顾娇。   “我看人一向准,只需目测就八.九不离十。”顾娇柔柔一笑,随即转过头去让侍女帮她绾发,“只是夫君太瘦了,看得为妻心疼。”   她吩咐侍女,让厨房早饭多弄些好吃的来。   “不必了,咱们等会儿要去给爹娘请安,我初来乍到的,如此恐怕不太好。”   “没事儿,咱们请完安回来吃,爹娘不会说什么的。”顾娇看着他,嘟了嘟嘴,“夫君以为如何?”   “好,听夫人的。”段财生笑睨了她一眼。现在有想法归有想法,但段财生还是很喜欢顾娇对他好的感觉,这能满足他身为男人的虚荣心。   两人收拾地差不多了,刚说要出门去主院,外头就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段财生凝神一听,便知是段母。   “娘。”段财生开门出去,就看见段母在院子里与两个佣人争执。   “你们先下去吧,这是我娘。”   “可是……”两个侍女为难的看向他。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是不是。”段财生目光一凛,两个侍女互看一眼,行了礼退下。   “儿啊,她们顾家欺负我这个老婆子啊!”段母见四周没人了,向段财生告状道。   昨日她在花坛便做了一下午,直到天黑了,才有人给她安排了住处和饭食。   “我好歹也是他家小姐的婆婆,结果她们却将我安排在了佣人住的院子里,而且还不让我见你。”   “许是佣人不知事,等会儿我同娇娇说说,让她给你换个住的地方。”段财生安抚着段母。   “娇娇,儿啊,你跟那顾家小姐?”   “嗯。”段财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娘,你不必叫她小姐,随着我叫娇娇就好。”   看着儿子脸上的喜气和这一身华贵的衣服,段母便知道他并未受委屈。而且人靠衣裳马靠鞍,段财生这么一打扮,看着还真有几分贵公子的气度。   “走娘,我带你去见娇娇。”段财生说着,就带着段母进了屋。   “娇娇,这是我娘,他来看你了。”段财生兴奋地做着介绍,然后就看见原本还笑意盈盈地顾娇忽然变了脸色,颤抖着,尖叫着,“滚,都给我滚出去,滚!”   说着,她就拿起一旁的秤杆打向了段财生。段财生躲闪不急,被她打了个正着,顿时额头鲜血直流。   “财生!”段母惊叫一声就要去看段财生,却被顾娇地眼神吓得脚下一滞。侍女见状,急忙抱住顾娇,惊叫着让院里的人去叫顾正宁。   可发了疯的顾娇力气极大,两个侍女根本就控制不住她。段财生看她红着眼朝自己走来,撒腿就想跑,却被脚下的地毯绊了一跤。   “去死吧,去死吧,都去死吧,哈哈!”顾娇如同失了智一样,发疯地用秤杆抽打着段财生,一边抽还一边笑,看起来诡异极了。   “快,去将小姐拉开。”顾正宁闻讯而来,吩咐着小厮将顾娇一左一右脱开,见段财生伤的严重,他道了声“抱歉”,然后一个手刀砍在了顾娇背后。   喧闹声戛然而止,两个侍女上前,将顾娇扶到床上,轻车熟路地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布带将她的手脚绑上,随即,大夫和曾氏先后而来。   段母方才吓得钻进了桌子底下,这会儿见顾娇被控制起来了,段财生又被打的头破血流,从桌下爬出来,叫嚣着要去打顾娇。   “你这小娘皮,那是你男人,你居然敢打你男人,你个疯婆子。”   “把她拉开。”曾氏也被忽然钻出来的段母吓了一跳,随面色一凛,皱着眉看向院里的侍女们。   “我不是说不准让她进玉华院吗,是谁放她进来的。”   “夫人,我们拦了,但姑爷说这是他的娘……”小丫头跪在地上,怯生生地说。   “他说放就放,你莫不是忘了谁才是这顾家的掌家人,若是小姐出了什么问题,我唯你是问。”   见大夫诊断完毕,曾氏赶忙走上前去,“商大夫,阿娇如何了?”   “小姐并无大碍,只是连着病发两次,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需得好好修养。还有就是少刺激她,小姐的病,比往日好像更严重了些,我的药只在调理,最主要的,还是要让小姐敞开心扉。”   “是是是,有劳商大夫了。”   商怀仁点点头,将脉枕放入药箱,过去看段财生。   “师父,这位公子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小徒弟给段财生上了药包扎好伤口后,站起身汇报道。   再次诊了脉,确定徒弟所言不虚,商怀仁拿出棒疮药给了段财生。   “就这样就完了,他被那疯妇打的那么狠,你们就给点药。”   “那你想怎么样?”顾正宁眯着眼看向她,“若不是你不听警告执意闯进来,又岂会有今日之事。”   昨夜他听侍女来报,还以为小妹是嫁了个好人,如今想来,这段母放在家里,与小妹来说就是个炸弹,不知道啥时候就会爆炸。   “这……”段母没想到这顾正宁看着斯斯文文,生起气来居然这么可怕,还有那顾夫人,瞧着也想是不好惹得。   而自己在别人屋檐下,她一下就怂了,最后只得去看段财生,“儿啊,你没事吧?”   段财生摇了摇头,看着地上断掉的秤杆,内心一片凄凉。   他原以为这桩婚事虽然荒唐,但到底能让他称心如意,如今看来都是徒然,他终究,还是进了一个被温柔编织的牢笼。   “既然姑爷没事,那便歇着吧,我让厨房把朝食送来,今早的请安就免了。”   曾氏说完,又看向顾母,“至于你,若是还想让你儿子活着,那就少在阿娇面前出现。待会儿我让人将你移到西暖阁那边去,那里人少,你若是觉得无聊,就吃吃斋念念佛,好好洗洗你身上的刻薄之气。”   曾氏说完,吩咐侍女好好照顾顾娇后便离开了,段母看着屋里的儿子,是万般的不舍和不愿。   “娘,你去吧!”段财生无奈地说。他不是傻子,从顾娇两次犯病来看,皆是因为段母。虽然他不明白这其中缘由,但终究觉定还是离段母远些地好,“实在不行,你便回家去。”   他现在寄人篱下,根本没法反抗。   “我不去。”段母厉声道:“我现在回去,你爹一定会休了我的。”   与其被他休了舔着一张老脸会娘家,她还不如在这里吃斋念佛,至少吃穿不愁。   顾正宁听着娘两之间的对话,稍稍拧了拧眉。   看来表哥说的果然没错,这对母子,还真是自私自利,贪婪成性。不过他们这样,倒是也减少了他的愧疚之感。   看着床上昏倒了还在低声啜泣不安的顾娇,顾正宁只觉得心塞难受。   顾娇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族里唯一一个女孩子,所以从小便是备受宠爱。谁承想她十岁的时候,居然在一个夜里意外看见一个婆子发狠,将一个刚进府的小侍从给活活打死了。   虽然后来那婆子被他送了官,可顾娇也从那个时候便得了病,时不时便发疯,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个婆子,对身边的人下手。   她前两任夫君,都是被她打的受不了才和离的,他不想顾娇就此孤独终老,所以才想着给她招赘个女婿。可牧州的人都知道顾娇不正常,没有一个愿意入赘的,直到江停风说他有一个好的人选。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骗婚,可签字是他们签的,更何况,段家母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段财生的母亲居然和之前的那个婆子有些相像。   倒不是说是容貌有多像,而是她那尖酸刻薄的气质,与那婆子像了十成十。   段母到底是亲家,他没法儿将其赶出去,便只能拘着她让她少出现,避免刺激到顾娇。   “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会答应让段李氏也跟着。”沈楠听闻段家母子的惨状,问江停风。   “我上哪儿去知道,我只是想着顾家家大业大,不会介意多她一张嘴,谁知道她运气这么差,居然还能和坏婆子撞脸。”江停风喝了口茶,将手交叉在后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这就说明啊,干的坏事多了,连老天都会惩罚你。”   如今段财生每日提心吊胆,就怕顾娇发疯打他,而段母思念儿子,可她出现一回段财生就伤一回,这种折磨,也算是他们不仁不义的报应吧!   “哎不过话说回来,这段家母子不见人,段家那个老爹就没来寻过?”   “来过。”沈楠冷哼一声,“人人都说那段家老爹为人忠厚管不住媳妇,岂不知他才是那个算计最深的人。”   “可不是。”江停风也跟着笑了笑,“他的不作为,完全就是助长了那母子俩的气焰。就拿段玉娟的事来说,当时她纠缠三郎兄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我就不信他一点都没听到。段家母子闹,他若是锁死了门不让他们出去,又岂会有今日妻离子散的下场。想着捞好处,还想要赚名声,这种人,老实就只是个幌子。”   如今他在坑原村装可怜,倒是在村里人的照拂下过得有滋有味。不过好在段家是彻底解决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们会突然从哪儿冒出来恶心你了。 第61章 要想富,先修路。……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转眼,新一茬的菜籽又到了收割季。   顾家最近事多,顾大嫂快要临盆了, 身边得有人照料,沈楠在忙西山桃子的销售问题,顾三郎也去了府衙。腾不出人手来,沈楠索性把菜籽给承包出去,外带着即将要收获的玉米一起。   “还外包啥啊, 咱们都帮把忙不就行了吗?浪费那银子。”顾五婶觉得她们太见外, 在哪儿哼哼。   “话不是这么说,各家忙活了一个秋天了,精力都有限, 况且这马上就又到雨季了, 总得收拾快些。”顾母笑着解释, “不然到时候被雨泡了, 可就得不偿失了。”   倒也是这个理!   顾五婶心里嘀咕着,转移了话题,“我听我家那口子说过几日知县大人要来咱们屯收小麦,稻米啥的,这事儿, 阿楠和三郎是啥想法?”   这高产的麦子是顾三郎他们提供的,虽然他们都还了欠债, 剩下的都是他们自个儿的, 可吃水不忘挖井人,若是沈楠他们不同意,就算知县给的价格再高他们也不会卖。   本来这事儿应该直接去问的,但她们最近都忙, 她见不着人,只能问问顾母。   “阿楠说这事儿你们自己看,她不反对。”   “就知道他们心善。”顾五婶笑着道。这是个造福于民的事,从上次沈楠不阻拦她们将农具借出去,就知道这次是什么结果。   顾五婶也是替村民来问的,回去后将这事儿一说,各家都开始盘算要给自家留下多少粮食,毕竟知县给的价格是真的高。   待各家将玉米收的差不多的时候,知县也总算寻了个日子,带着他的车队到了靠山屯。   在一块打场的空地上,各家的粮食累得跟小山一样,记账的人手底下写写画画,算盘打的啪啪作响。   知县亲临,对于靠山屯来说可谓是蓬荜生辉,但因着上次知县来考察时,和顾三郎家走的颇近,所以这次三个村长一商量,还是让知县在顾家暂时歇脚。   “沈娘子果真手巧,这原本酸涩的桃子,在沈娘子手里也能变得这般好吃。”   一碗桃罐头下肚,唐擎只觉得心里熨帖,说话也不在摆着他的官架子,瞧着更想是个贪嘴的老头。   “沈娘子蕙质仁爱之心,也让老夫佩服。”   “知县大人有事尽可以说,不必如此拐弯抹角。”沈楠笑着戳破他马屁后头的真相,“你这般恭维,小女子着实承受不起。”   这桃子罐头,她用的是本地的桃子,并非她嫁接出来的水蜜桃。   云阳府地处西北,因着气候和地势的原因,所产的都是桃子,苹果,梨这一类的北方常见水果。   本地桃子不及水蜜桃个头大,味道甜,口感稍显酸涩,这也就是为何在云阳府桃子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相比下来,梨和苹果更容易被大众接受。   之前桃子成熟,沈楠便先将其投放到了火锅店,作为赠品试试水,谁知反响不错,不少人吃过之后还想买几个带回家,给家里人也尝尝。   因为要的人太多,顾云郎索性在火锅店外头支了个摊子,专门买桃子,生意也挺好。   能吃得起火锅的人不多,可能买得起桃子的人却不少,尤其是沈楠还弄了个试吃的活动。每日几百斤的桃子出售出去,用蜜桃做桃子罐头眼瞧着是无望了,沈楠便试了试本土的桃子。   你还别说,这桃子直接吃有些涩口,加了糖脱水做罐头却一点都不赖,最重要的是本土的桃子便宜还多,而且存放时间也比较长,完全可以供应罐头生产。   如今她正琢磨着弄个罐头作坊,沈楠想着,唐擎此番恭维,估计和这个脱不了关系。   果不其然,唐擎听她这样一问,也敛了笑,正色道:“唐某确实有一事相求,只是有些羞于启齿。”   “知县大人但说无妨。”顾三郎道。   唐擎看了眼二人,沉吟片刻道:“我听闻,沈娘子的罐头作坊要开了,小老儿厚着脸皮,想要白虎县也添上一份股。”   他说的是白虎县,并非唐家。   他接着道:“想必二位也知道,我白虎县,在云烟府算是最平穷落后的,虽然每年府衙给了相应的供给,可到底是杯水车薪,所以老夫便想着,能在沈娘子的罐头坊添上一股,在我继任之年,多为白虎县做一点贡献。”   唐擎话说完,越发觉得自己厚脸皮了。以白虎县为引,多多少少听着有些道德绑架的意思了。   他旁边的侍卫也为他捏了把汗,毕竟若是有人冲他提这种要求,他不拿扫把将其赶出去就算是好的了。   “唐知县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顾三郎眯了眯眼睛,“只是不知这么做,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毕竟唐擎此举,就是想白白分一杯羹,虽然他是为了白虎县,可损害的,却是他们的利益。   “这……”唐擎一时卡了壳。这事他之前就想过,可顾家现在势头正旺,他一个小小知县,确实不知道有什么还能许给他们的。   “不如这样,知县大人给我们开一条官道,我让两成利出来。”沈楠提议。   “你是说,将罐头做成白虎县的官营产业?”唐擎看向沈楠,眼中满是惊讶,“只是这罐头时令不定,如何实现长期供应。”   “这个简单,罐头不单单有桃罐头,梨,苹果,皆可为罐头,而且这些水果,白虎县到处都是,到时候村民拿水果换钱,去作坊做工,都能有一份收入,岂不比大人直接拿钱去补贴更好?”   想要脱贫致富,主要还是要官府给对方向依靠各自努力。补贴,那都是救急不救穷的方法。   唐擎沉吟了片刻,觉得沈楠这提议很棒。可看向旁边一直盯着沈楠沉默不语的顾三郎,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顾小兄弟以为如何?”   “我都听我娘子的。”   短短六个字,让唐擎吃了一嘴狗粮。   见事情有眉目,沈楠自然有提到了自己的设想,其中就包括开山修路和举办私塾。   “大顺朝的书院虽然皆是由官府开办,但其实在上京一带,已经涌现出了许多民间办学。云阳府地处偏远,民风教俗很是落后固化,若一直故步自封,墨守成规,怕是永远都无出头之日。”   “少年强则国强,若是云阳府的少年大多目不识丁,仅靠官府和朝廷,该如何做到富强?”   “……”   沈楠话毕,便是死一般地寂静,不仅唐擎,就连顾三郎都惊呆了。   这居然是一个女子说出的话吗?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沈楠迟迟等不到他们的应答,抬头问。   “没有没有。”唐擎连连摇头,“老夫如今才知道,何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可惜沈娘子只是个女儿身,若为男子,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   就沈楠方才的话,稍加润色,绝对是一篇出色的策论。   唐擎不由得看向顾三郎,很想问问她这媳妇是在何处捡的,他也去给唐子渊捡一个。   “唐大人谬赞了,我这也是从相公那里耳濡目染得来的,我一届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胸怀抱负。”   唐擎笑了笑,也没说话,毕竟事实如何,看顾三郎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须臾,他又迟疑道:“沈娘子的想法好倒是好,只是事关重大,我需得向知州和知府大人请示。”   “这么麻烦?”沈楠挑了挑眉,她还以为只是白虎县的话唐擎就能做主呢。   “法度不可乱,更何况,白虎县人多清贫,这私塾一事,不可着急,需得仔细斟酌。”   “自然是先修路,再致富,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谈读书识礼。只是如今刚好是农闲时期,各家的男人都闲着,若是层层递报,等批下来,怕是也入冬了吧。”   入冬土地都冻住了,可怎么修路。   “是这样没错。”唐擎颔首。   “那如果我们自己去请示呢?”沈楠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如今靠山屯经济发展的不错,若是有我们自己去请示,说不定能快些。”   反正都是要盖连锁作坊,只白虎县和整个云阳府也就无甚区别了,更何况,官营产业的话,白虎县的名号肯定没有云阳府的管用。   “行倒是行,只是越级办事,是要挨板子的。”   “是吗?”沈楠看向顾三郎。   顾三郎点了点头,随即道:“我是因为唐青。”   唐青在府衙做事,给顾三郎开个后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次的事事关民生,怕不是唐青能维护得了的。   “我在知府跟前做事,若是需要,我可以向他提两句,等他应允了,你再过去和他详谈。”顾三郎见沈楠懊恼,提议道。   “那你会不会受罚?”都说伴君如伴虎,这知府在云阳府也算是大官,他若是要计较,谁能说个不。   到时候,受苦的可是顾三郎。   “不会,我本来就是府衙的书吏,专管的就是这一反面,更何况,宋知府爱国忧民,若是我们的法子真的好,他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那这样的话,你明日是不是又要走了?”沈楠有些舍不得,他这次离开了半个月,昨日刚回来。   屁股还没坐热呢,转眼就要走了。   “没事儿,等这事有眉目了,知府大人肯定会准我休息的,到时候我在好好陪你。”顾三郎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沈楠也没觉得顾三郎这么焦急有哪里不对,就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气息。   “那你斟酌着说,切不可鲁莽。”   “知道了。”顾三郎捏了捏她的脸,嬉笑道:“我何时给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一个鲁莽的人?”   “你说呢?”沈楠嗔了他一眼。   顾三郎了然,埋首笑了笑。   “咳咳咳!”唐擎见他俩旁若无人的亲昵,不由觉得尴尬,假咳两声道:“既如此,那便有劳顾小兄弟了。回去之后我也会请示知州,双管齐下能快些。”   “多谢知县大人。”顾三郎起身行礼。   “客气。”唐擎捋着胡子笑了笑,也不在打扰他们小两口亲热,起身出了门。 第62章 正衣冠,见良人。……   顾三郎去府衙之后, 沈楠也开始着手准备。   她联系三个村的村长,将靠山屯的特产各准备了一份,而她则是将靠山屯这大半年来的村民收入编撰成报告, 让楚暮帮忙誊抄了一份。   “嫂子,你这字,实在是一言难尽啊!”楚暮看着那纸上狗爬似的字,皱了皱眉头,“三哥不是在教你写字嘛, 怎么还这个样子?”   “他?”沈楠笑了笑, 没有说话。   那家伙,就是借着练字的名头光明正大地吃她豆腐,再说了, 有美男在侧, 谁还有心思练字啊。   “你怎么笑成那个样子, 瞅着怪吓人的?”楚暮抄着书, 抬头就看见沈楠笑得很是猥琐,悄悄抬着凳子往旁边挪了挪。   “我又不吃人。”知道自己笑得有些放.荡了,沈楠恼羞成怒道。   “你那笑的比吃人还可怕呢。”楚暮哼哼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字写得丑,内容倒是挺充实嘛, 有理有据的。”   “那当然。”沈楠小脸一扬,笑得无比自豪, “我当年可是干这个的。”   写报告性材料, 这是她的一项基本素养。   “只要知府大人仔细看了这个,她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他就是不看这个也指定答应。况且,你到时候见得不只是知府,还有云阳府的巡抚。”   “为什么?”沈楠疑惑。   知县不是说这是个大工程要好好斟酌吗?   怎么到了楚暮嘴里, 好似就跟府衙是她家开的一样容易。   “咳咳!”楚暮也察觉自己一时嘴快说错话了,假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随即道:“这靠山屯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们又不瞎,怎么会不同意呢。”   这话沈楠倒是赞同,毕竟靠山屯是真的今时不同往日,家家户户都盖了新房子,粮仓里有粮了,口袋里有钱了,而且跟着她们盘了火炕,老人们也不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   虽然仍觉得楚暮的话有哪里不对,但沈楠并未再发问。   两日后,顾三郎果然传了信来,说知府已经允了他的提议,要她过来详谈。   顾大嫂临近生产,虽然有顾云郎和顾母陪着,可楚暮作为大夫自然也是离不了的,想着府衙还有顾三郎在,沈楠便找了顾小荞,连带着三个村长和他一块儿去。   清早几人坐了顾福家的骡车,约莫巳时便到了府衙。   沈楠原本还想着去府衙叫上顾三郎一起,结果她们一下车,便被衙差带到了巡抚府的内的议事厅里。   侍女上了茶水来,说是巡抚还在忙要他们稍待,沈楠心说他在忙干啥这么早的叫她进来,但还是笑着接过茶水道了声谢谢。   “嫂子,我有点紧张。”顾小荞见侍女出了门,凑到沈楠耳边低声道。   “没事,有啥好紧张的,就算是巡抚,他也是两个鼻子一张嘴,况且,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不怕他。”   沈楠心说顾小荞还是太年轻阅历太少,不像村长他们,然后……她就看见村长三人腿抖得跟筛子似的。   他们这一辈子都窝在村里,这冷不丁来趟官府,还是云阳府最大的官所在的巡抚府,能不紧张吗。   没尿裤子都算是好的了。   “福叔,要不你们去外头稍微走走,放松放松。”沈楠提议道。   他们这样一抖,弄得她也觉得不自在紧张兮兮的。   “不了,不了。”顾福他们摆手。   这到底是巡抚府,虽然外头景色优美,但他们也不敢乱走,免得冲撞到贵人。   五人在前厅战战兢兢,而在后堂,某人正对着铜镜,一套一套地试衣服。   “这个黑色的好,还是白色的好。”巡抚大人穿着里衣,提溜着两件衣服给宋柯良看。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拿起一边的那套青色,“其实我觉得这套也不错,但会不会给人感觉有点轻佻?”   宋柯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是要去谈事情,不是去相亲,更何况,你穿啥样的那丫头没见过。”   “那不一样。”顾琬琰左右对比了一番,最终选了白色,胸口绣墨竹的那件。   “有啥不一样?”宋柯良无语,“还不就是你吗?”   “这是我以我的真实身份见他,自然得好好捯饬一番。”   “说得跟真的似的,有本事你别带面具,以你的真面目示人?”   “那我没本事。”时机不到,该捂得马甲还是得捂好。   好一会儿,顾琬琰总算是穿好了衣服,沾了点水将略显凌乱的头发抚平。见他戴好面具,宋柯良刚说要起身往出走,结果对方又回去了。   “你又干啥?”他拧了拧眉,“你谈个事情,戴玉佩干啥?”   “阿楠喜欢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某人弄好腰封,嘚瑟地挑了挑眉,“大哥你没成亲,是不会懂里面的了乐趣的。”   “你……”被戳到痛处,宋柯良气结,瞧着某人花孔雀似的背影,暴怒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撬你自己的墙角呢。”   他这三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往日也是个挺正经的人,怎能成婚后忽然变成这样了。他都怀疑是不是跟楚暮待久了,被那个二货传染了。   “大公子,三公子这叫正衣冠,见良人。”宋柯良身边的侍卫叶峰低声解释道。   “我知道,还用你说啊。”宋柯良看着他,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也嘲笑我没媳妇儿?”   叶峰没敢抬头看他,低声嘟囔道:“我哪儿敢啊,况且,你本来就没媳妇儿。”   都二十七的人了,身边别说是女的了,连只母蚊子都有看不见。有时候他们底下的兄弟都怀疑,大公子是不是不喜欢女的。   “你……”宋柯良被他二人堵得气结,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楠他们听见脚步声站起身来,就见三人一前一后的从后堂出来。后面的人沈楠认识,是知府宋柯良,至于前头这个戴面具的,若是如江停风所言,那应该就是伤了脸的巡抚。   且不说脸长得如何,就他这一身打扮,就深得沈楠的心。   而且,总觉得他这身形有些熟悉。   “草民见过……”   “哎,不用不用。”顾福他们正说要行礼,面具男却抢先一步摆了摆手,阻止了他们的动作。   “这……”顾福他们不认识二人,也不知他俩那个官大,但看着面具男后头的人黑着脸,他一时保持着弯腰下跪的姿势,也不知到底是该起还是该跪。   “都坐吧!”接收到某人递过来的眼刀子,宋柯良笑着道。   “谢大人。”   管他谁官大,谁官小,一律叫大人总归没错。   四人应声坐下,沈楠还站在,在一群人之中,就显得很是突兀。   顾琬琰也是这才注意到,沈楠的眼睛,一直在往他们这边看。   准确点来说,是一只再往他身上瞧。   果然,就知道她喜欢这种样子。   某人孔雀尾巴翘得老高,得意地看了眼宋柯良。   宋柯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嘚瑟的。   人家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这要是换了别人,可就是妥妥的一顶绿帽子。   宋柯良酸溜溜地想。   “沈娘子为何这般看着在下?”顾琬琰高兴地挑了挑眉,只是隐在面具下边别人看不见。   喑哑地嗓音传来,沈楠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有些失礼,她福了福身子,温声道:“民女一时失神,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顾琬琰大度道。   某人道貌岸然的样子,又让宋柯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可不就无妨吗,瞧着一本正经,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美呢。   见他们都坐下来,他悄悄踢了踢顾琬琰,意思让他先谈正事。   二人落座,他接着道:“我听闻弟……咳……听闻沈娘子想要修桥铺路,修建私塾。不知沈娘子可否知道,这是个不小的工程,而且连年战事,国库空虚,朝廷不一定会拨款。而且自去年以来,云阳府的税收也免了,府衙也是入不敷出。”   其实这各中缘由和措施顾琬琰已经跟他说过了,但如今当着外人的面,戏还是要做足的。   沈楠并未回答他,沉默了片刻,她反问道:“大人可否见过我靠山屯的小麦稻米,土豆玉米,可否尝过用桃子梨,苹果做出来的罐头和果干?”   见宋柯良一脸懵逼,她偏了偏头,示意顾福他们将东西递上去。   “这是我靠山屯的特产,大人可以尝尝看。”这土豆是煮熟了的,玉米和稻米之类的,宋柯良看饱满程度就知道其品质如何。   “大人应该知道,我靠山屯,一直是整个云阳府最穷的地方,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来形容也不足为过,可就是这些东西,让他们如今都过上了好日子。”   沈楠说着,将她写的报告递了上去,顾琬琰翻了几页,看这字迹就知道是楚暮誊抄的,轻笑了声,他将其交给宋柯良看。   “这是你做的?”宋柯良看着这名叫企划书的东西。   这上头,不止有清晰的数据分析,还有对各方问题的应对策略和对未来的展望,里面描绘的蓝图,让他都不禁心生向往。   “正是。”沈楠不卑不亢地点头,“正如大人所见,这,只是我靠山屯在闭塞的环境中一年的收入,若是道路平坦,四通八达,不知能增加多少收入,又能给周边山村小镇带去多少便利与利益。”   “民女也知道,朝廷之所以对铺桥修路之事慎之又慎,是因为其耗资巨大,短期内又看不见成效。但依靠山屯如今的经济水平,修桥铺路之后,便是肉眼可见的银子在往外冒。”   沈楠这话说的虽然夸张,但却也是事实。   靠山屯现在的生活水平,几乎跟有些县里的中层人家不相上下甚至更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交通不便利。   宋柯良翻看着沈楠的企划书,听着他给自己画饼,一时也是心动不已,但有些事情,他也需向沈楠说清楚,“那你可知道,修桥铺路并非易事,且不说上报朝廷需要时间,就算朝廷准了,也不见得缮款立马就能到位。”   “那便不要上报朝廷。”沈楠接着他的话说。   上报朝廷,劳心劳力,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得到回应,还不如跳过朝廷,他们自己搞,“大人可听说过以工代赈?”   “你的意思是,让我以给百姓工钱的办法,让百姓自己修路?”   “正是。如今正是农闲时期,各家各户至少能出来一个男人,大人若是这时候招募工人,参加的人自是数不胜数。人多力量大,一条路而已,能有多难。”   如今靠山屯生活虽然好了,但其他地方还穷着,更何况,农家人闲不住,谁还会嫌家里银子多啊。   于他们来说,宁可在外头苦一日多挣点钱,也不愿意在家里坐吃山空享清福。他们都穷怕了,手里有钱才能心安。   “哈哈哈。”坐在上位的宋柯良忽然大笑一声,见沈楠看他,他接着道:“沈娘子倒是好算计,只是不知这样一来,我云阳府衙的亏空又将怎么办?”   这话,带着明显的讥讽。   沈楠也不急着跟他对线,缓缓道:“大人不妨将企划书都看完。”   宋柯良不知她买什么关子,见她不说,他只能低头去看,少顷,他猛得抬起头,“当真,你当着愿意将罐头作坊交给云阳府衙管理?”   “当然。”沈楠笑着道:“不过还请大人看清楚,这其中,我是要抽两成利出来的。”   “两成利就两成利。”宋柯良笑得开怀,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如今瞧着更小了,“不亏是我三……是顾书吏的夫人,当真冰雪聪明,心怀大义。”   罐头他方才尝过了,酸甜可口,清凉解暑,就是到了上京城,也会成为各家贵女喜爱的甜品。而且,若是在冬日卖,就更是受欢迎。   这马屁拍了沈楠个措手不及,她讪笑了两声,看向上首处的顾琬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方才好像听见他笑了。而且……她看向顾琬琰腰间的那块玉佩。   这玉佩,为何他也会有一个。   宋柯良笑够了,才看向顾琬琰,请示他的看法,“不知大人有何想法。”   “甚好。”某人淡淡地回了两个字。   宋柯良:“……”我是让你提一点建设性的意见显示一下你身为巡抚的判断能力,你回这么两个字搞毛啊!   “大人不可意气用事,还是得稍稍斟酌斟酌。”别跟个昏君似的人家说啥就是啥。   这是他的潜台词。   “我觉得沈娘子所言甚是,就按他说的办吧!”说着,他还给宋柯良递了个白眼。   你不是都被人家牵着鼻子走了,还好意思说我。   随即,他又补了句,“让工房和户房的人等会儿过来一趟,商量商量实行的对策。”   “是。”宋柯良点头,看着下头笑弯了眼的沈楠和一脸宠溺的某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人家巡抚大人都不在意,他一个知府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况且,人家说的这些,本来就都是切实可行的办法。   “那便多谢娘子提的建议了,只是此事重大,需得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顾福他们方才已经被沈楠的据理力争,给弄懵了,这会儿听知府大人这般说,是更懵了。   这就完了?   这就要修路了?   “旦凭大人做主。”沈楠起身,欠身道:“既如此,那我们就不多做叨扰了,回家静候大人佳音。”   沈楠说完,便带着顾福他们出了议事厅,临出门前,她还又瞅了一眼顾琬琰身上的玉佩。   真的和她曾经见过的一模一样。   几人由衙差带着出门,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个侍卫打扮的人给叫住了,“沈娘子,我家大人有请。”   “顾大人?”沈楠疑惑地看向他,“只叫我一个吗?”   “是。”那侍卫点了点头,“还请沈娘子赏脸移步。”   “嫂子?”顾小荞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沈楠拍了拍她的手,“你就先在这儿等着,等我出来了,就去找你三哥。”   “好。”顾小荞点点头,“那嫂子你小心点儿。”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沈楠说完,跟着侍卫回了议事厅。 第63章 沈娘子见过这玉佩……   沈楠原以那侍卫会将她带去议事厅, 谁知道一顿七拐八拐,居然将她领进了一个小院子。   “大人就在里头,沈娘子自己进去吧!”   那侍卫说完就走了, 任凭沈楠喊他都不回应。   不过好在院里还有人在侍弄花草,沈楠也没多害怕,提步进了院子。   这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十分别致,庭院深深, 假山流水, 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贸然将沈娘子请来,多有得罪。”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沈楠回头, 就看见顾琬琰信步闲庭地朝这边走来。   “看沈娘子瞧着这院子, 可是喜欢?”   沈楠虽然不晓得他为何会问这些, 但出于礼貌, 她还是点了点头,“庭院雨馀秋意晚。一阵风来,到处清香遍。①这样的景象,不正是文人墨客所求吗?”   “那是文人墨客,我只想知道沈娘子的想法?”男人话语里透露着几分认真, 让沈楠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又不住这儿,她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   况且, 问一个女子这种事, 听着就轻佻。   “顾大人叫民女来若是问这些事,那民女就先告退了。”沈楠说完就要往外走,却被顾琬琰叫住了。   “沈娘子莫恼,我问你这个, 是因为这是我为我娘子准备的。我想着沈娘子也是女子,便想着替我掌掌眼,冒犯之处,还望沈娘子勿怪。”   “既然是为你娘子准备的,就该叫她来看,各人想法不同,我觉得好看的,不见得就合尊夫人的眼。”   “那你的意思是好看咯!”男人抓住沈楠话语中的字眼,开心地挑了挑眉。   见沈楠不耐,他又换了话题,“其实我叫沈娘子来,是有一时相询。”   “何事?”沈楠拧眉看他。   “可否借一步说话。”顾琬琰做了个请的姿势,沈楠见他是确实有事要问自己,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二人进了房中,侍女上了茶,却并未关门。   “今日在厅里,我见沈娘子屡次看着在下的这块玉佩,沈娘子见过这玉佩?”   原本他还以为沈楠看的是他,可后来他才发现,她确实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不过看得却是这块玉佩。   而且神色十分复杂。   这让他很是不解,隐隐还有些激动,这玉佩,难不成她知道?   “顾大人可否将玉佩给民女看看。”   “当然。”顾琬琰将玉佩解下来,递给沈楠。   这玉是羊脂玉,触手生温,上面雕着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做工精细,栩栩如生。   跟她曾经看见的那块,简直是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那是三年前的一个秋天,她被闺蜜忽悠着去寺庙算姻缘,当时那老和尚确实拿出了一枚玉佩,说她的天定良人,便有这样一枚玉佩。   她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只当那老和尚胡言乱语。毕竟都二十三世纪了,谁还佩戴玉佩,而且往后几年里,她也没在看见这款玉佩,便渐渐将这事给忘了。谁承想,居然在这里看见了。   原先她是不信宿命,鬼神之说的,可她如今都穿越和人互换灵魂了。   不过想起家里的顾三郎,沈楠笑着摇了摇头。他都找见良人了,这块玉佩如何,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看着相似,细瞧之下,倒是一点都不像。”她温声道。   “是吗?”顾琬琰觉得有些失望。不过那老神棍说的话,也不一定准。   他笑了笑,将玉佩再次挂在腰上,“既如此,那便打扰沈娘子了,还让你多跑一趟。”   “无妨,顾大人客气。”沈楠起身,忽然想起方才只和他们聊修路,将私塾一事给忘了。   “顾大人,民女还有一事请顾大人应允。”   “何事?”   “就我在我靠山屯建私塾的事……”沈楠顿了顿,“在那企划书的最后面,大人应该没有看见,就是我……”   “我看了。”顾琬琰打断沈楠的话,“我觉得不错,已经让宋知府通知下面去落实了,至于私塾夫子一事,你不用担心,官府自有安排。”   男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沈楠瞬间懵了。   这巡抚大人,这么好说话的吗?   “那民女就先替靠山屯的学子谢过顾大人了。”   沈楠稍稍福了福身子,然后就听见男人轻笑出声。   这声音不同于他说话的喑哑低沉,反倒是带了一股爽朗和浑厚,让她不由得想到了顾三郎。   不过她可以确定,这人肯定不是顾三郎。抛开别的不谈,这两人虽然身形相似,可这气质,却完全不一样,顾三郎偏冷,有一种矜贵的孤傲,而眼前这人,却是温润如玉,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此时也就是宋柯良不在,不然他若是知道沈楠的想法,指定能激动的跳起来。   装的,装的,什么温润如玉,如沐春风,都是这小子按着你的喜好装的。   意识到自己有点露馅了,顾琬琰收了笑,冷声叫了外头的侍卫来,“送沈娘子出去。”   说着,他还朝云隐使了个眼神。   云隐会意,带着沈楠七拐八拐的出去,搞得沈楠差点以为他不认路。   “嫂子,你可回来了。” 顾小荞见沈楠,急忙迎了上去,“你若是再不来,我都要去前头叫我三哥了。”   “没事,顾大人就是叫我问话。”沈楠揉了揉她的脑袋,“村长叔他们呢?”   “村长叔他们知道我们要去找三哥,便先回去了。”   “哦。”沈楠点了点头,“快到晌午了,走,找你三哥去吃饭。”   两人出了巡抚府,循着街道走了一会儿,穿过一条巷子。   “嫂子,那巡抚找你说啥了,是不是不同意修路了?”   “没有,就是有点小事,我方才不是忘说私塾的事了吗?我跟他提了,他允了。”   “那太好了。”顾小荞惊呼道。   如今顾家村的孩子,男的女的都能认上两个字,若是有私塾,他们就能更好的知书识礼,就算将来考不上状元,但也算是半个读书人了。   “嫂子,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巡抚,瞧着跟三哥挺像的。”   “哪里像?”沈楠扭头看她。   “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挺像。”   “是挺像,但他肯定不是你三哥。”沈楠笃定道。   “为啥?”   “因为……”沈楠看着前头的颀长的身影,喜笑颜开,“你三哥在这儿啊!”   “怎么这么久?”顾三郎见她笑得两眼弯弯,将她半揽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发顶。   “巡抚大人又找我问话,耽搁了些时间。”沈楠解释着,“本来打算叫你一起的,结果我一下车,便被人带去了巡抚府。”   她嘟了嘟嘴,向顾三郎告状,“你说那巡抚咋想的,把我们叫进去,结果他半天不出现,弄得我们还紧张兮兮的。”   “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吧。”某人稍显心虚,然后转移话题,“都晌午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那你忙完了吗?”沈楠问他。   “这会儿是午休时间。”   “哦,那就好。”沈楠拉着他的手,嬉笑着出了巷子,“我听江停风说香满楼有道烧肉挺好吃,咱们去吃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男人温声细语,如秋日私语,氤氲暖阳。   顾小荞跟在他俩后面,看着他俩的身影,瘪了瘪嘴。   她就知道,嫂子一有三哥,就将她给忘了。   三人行,必有单身狗,负责吃狗粮。   三人穿过巷子,便是县衙所在的街道,街上行人往来不绝,倒是热闹异常。   顾三郎在府城久了,自然是知道香满楼在哪里,他正说要带着沈楠他们过去,却听见有人叫他。   “三郎兄,这边,这边。”江停风依旧是一身骚包的打扮,站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手。   “你怎么来了?”沈楠他们走过去问,“不是说你家二房不安分……”   “害,一群小喽啰,小爷我随便就打发了。”江停风明显是不把这件事当回事儿,嬉皮笑脸道:“你们呢,咋样了,巡抚大人允了没。”   “说是要斟酌斟酌,但十有八.九就成了。”   “是吧,我就说那巡抚大人很好说话。”   “好说话是好说话,就是那气氛还挺严肃的,让人有点儿紧张。”   沈楠在现世也没少跟官员打交道,可那是民主社会,行就行,不行就算,两人几乎是平等的。哪像这里,官员就是天,一个不小心,脑袋就掉了。   “不是有三郎兄陪着你吗,他在府衙做事,你还能不放心啊!”   “这不是没来得及叫他便被请进去了嘛。”沈楠没好气道。   “他没去吗?”江停风看向顾三郎。他方才去府衙寻他,府衙的人说他不在,他还以为他和沈楠在一块儿呢。   “哎,不管了不管了,你今日好不容易来府城,走走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他说着,便揽着顾三郎他们往前走。   “去哪儿啊?”沈楠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马车在前面。”说着他便去揽顾小荞的脖子。   温热的大手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而她整个人几乎都在江停风怀里,鼻翼间尽是他身上的气息,这让顾小荞害羞的同时还有点儿恍惚。   “愣着干啥,走啊!”江停风见顾小荞愣神,捏了捏她的脸。   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见面时将他忽悠地团团转,如今倒是瞧着傻愣愣的。   顾小荞只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火辣辣,见周围的人眼神不善,她稍稍动了动身子。   “你先放开我。”顾小荞揪着他的袖子,“有人在看。”   “嗯?哦哦哦!”江停风这才察觉自己有些过于放浪了。这是在古代,就算是夫妻,也不可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更何况顾小荞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   “抱歉,抱歉。”他连连致歉。他就是太兴奋了,毕竟从认识到现在,沈楠她们这是第一次来府城。就连上次多宝阁开业,他们也因着农忙没时间过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现在就属于乐得忘形的那一款。   “没事。”顾小荞摇了摇头,见沈楠她们看过来,她急忙跟了上去。   沈楠原本还以为江停风要带他们去沈楠酒楼之类的吃好吃的,谁知马车停了后,她掀开帘子就看见了陈府二字。   “你这是带我们来你家了?”   “嗯,走,下去吧!”江停风率先跳下来,然后车夫拿了马镫,靠在马车地下。   “你咋不早说,我们都没个准备,空甩手的多不好。”既然要去他家,哪就免不了要见江停风的外祖父母,头一次见长辈,空手总归是不太礼貌。   “没事,我家啥都不缺。”   这是缺啥的问题吗,这是礼貌问题好吧!   沈楠翻了个白眼,下车瞅着附近有没有什么布料,衣服店啥的。   “真不用,我外公老早就想见你们了,只是你们一直不来府城,一直没个机会。你们到了,比啥礼物都好。”   任由他在旁边叭叭,沈楠最终还是找了个布料店,挑了几匹颜色暗沉,很适合老人用的布料,又让顾小荞去旁边的糕点铺子买了些糕点。   或许是江停风出去时说过要带他们回来,所以沈楠他们进了大厅,就见两位老人在厅里等着。   两位老人都有六十多岁了,脸上尽是岁月的痕迹,但显得都很和蔼可亲,尤其是陈丘,自己的外孙带朋友回家,笑得连眼睛都没了,一点看不出那是曾经叱咤云阳府的陈家掌门人。   而且,他似乎很喜欢顾三郎,甚至到了一见如故的地步,尤其是听说顾三郎还会下棋,要不是午饭还没吃,他指定能拉着他杀上一盘。   没办法,自己的外孙是个棋傻子,一对弈,毫无章法不说,走五步他就说他赢了,还说是什么五子棋的下法,简直荒谬。   男人们都在一边聊些生意上的事,顾氏则是拉着沈楠和顾小荞,拉拉家常,时不时地说些江停风小时候的事情,弄得顾三郎总往这边看,深怕她将自己媳妇给拐跑了。   很快,管家就说午饭好了,几人移步饭厅。   “这啊,是停风专门吩咐厨房做的,说是你们爱吃,老婆子也没见过你们,也不知道和不和你们的胃口。”   顾氏说着,便用公筷给离她最近的顾小荞夹菜,“来,荞荞尝尝看。”   “挺好吃的,奶奶,你也吃。”   “哎,好好好。”顾氏连声应着,“哎,多好的女娃啊,漂亮嘴又甜。可惜停风他娘就生了他一个,不然有个弟弟妹妹,他也不至于孤单。”   “你们别看他大大咧咧的,其实内里啊,软着呢。他孤身一人从上京来到云阳府,除了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是谁也不认识,你们可是他唯一领到我们跟前的朋友。”   “我们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以后这孩子,还得你们多多照料着些。”   “外婆……”江停风打断她的话,“好端端的,你说这些干什么。况且,你不说要帮我带孩子吗,现在又说这种话,你是不是想食言?”   “食言,食言也得我们有言可食,你这都二十一了,到底啥时候给我们找个孙媳妇回来。”陈秋哼哼道:“实在不行,啥时候我让你外婆做个局,将这云阳府没出嫁的名门贵女都叫来,看那个来看上你,咱们就把酒席办了。”   “外公……”江停风无奈地喊。果然,只要是饭局,话题总能被扯到催婚上,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江停风只觉头大,回头却看见顾小荞在哪儿偷笑,气得他狠狠瞪了她一眼。   死丫头,笑什么笑,也不帮我说话。   顾小荞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他,敛了笑,一脸懵逼。   两个老人生活习惯极其健康,午饭过后遛了个弯儿,便由侍女带着去午睡了,江停风带着沈楠他们在府里溜达了一圈,便在大厅里歇凉喝茶。   “这可是我托人从兖州寻来的上好的雨前龙井,尝尝看。”江停风嘚瑟地向他们显摆。   “这么好的茶,你懂茶吗?”在座的众人,除了顾三郎,没一个会喝茶的。至少对沈楠这个喝惯咖啡的现代人来说,再好的茶,她喝着就一个味。   “不懂,附庸风雅不行吗?”江停风呛声,“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打算办私塾,那里头的夫子怎么办,还让顾村长担着?”   “村长叔到底学识有限,顾巡抚说了,他会找人安排。”沈楠看向江停风,“怎么,你有人选推荐吗?”   “你别说,还真有。”江停风缓缓道:“薛长青,算是‘我’在京城玩得比较好的朋友吧,他和他爹闹矛盾跑出来了,给我来信说过几日便到,让我给安排个住的地方。”   “你也知道,我这跑生意一天没个定数,所以我便想着安排在你们那里。”   “能从家里跑出来,靠谱吗?”沈楠拧眉,可别教坏小朋友。   “怎么不靠谱,人家父亲可是帝师薛荣。他是被家里按着头逼婚,所以才跑出来的。”   “人家可是书香世家子弟,自然是不能跟着我这个满身铜臭味的人到处跑,但教个小朋友还是可以的。”   “能行吗?”沈楠问顾三郎。江停风不愿意和他多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薛长青是原主的朋友,他怕被看出什么来,反正都是找夫子,先试试呗,帝师之子,听着就挺厉害的。   顾三郎原本是想拒绝的,可是看沈楠这表情,明显是想要人家来的。   沉默了片刻,他启声道:“那就让他来试试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不了到时候,威胁威胁他,他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第64章 “我感觉我要出……   官府的人效率还是挺快的, 三日后,便有白虎县的官差上门,到村里招人, 说是要修路。   而且路都规划好了,从顾家村西山北边斜斜劈出去,这样靠山屯的人去县城府城,便不用从青山镇绕出去,大大减少了路程。   而且从这里出去四通八达, 与好几个镇子相邻, 很好的促进了镇子之间的交流。   沈楠虽然不明白府衙的人为啥连地形都不勘查就能准确地找见最好的路,但看人家准备充足,她也不好在存疑。   目的达到了就好, 管他人家用什么方法呢。   修路毕竟是大事, 更何况靠山屯还是白虎县的第一个工程, 为此, 知府唐擎还亲自过来看。沈楠听他和村里的人说话,才知道他们修路,要先用炸药爆破,将那个小山头炸平,然后由人工推车, 将多余的土移去最近的一个山沟里去。   这山头虽说叫小山头,但村民从来没从这么走过, 就说明这山头其实并不小, 用人工将土移走,无异于愚公移山。   “知府大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让人工推车和骡车移土, 这要移到什么年头去。”   这少说,也有一年的工程量吧。   “就没有什么工具,可以代替人工的吗?比如利用滑轮组,不用跑路,也能将多余的土移到别处。”沈楠问。   “滑轮组是什么?”唐擎显然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就连顾三郎都一脸好奇。   “你们等等,我画给你们看。”沈楠拿来纸张,又从厨房灶洞里找了根炭笔出来。   她画技不好,但因为这图简单,所以纵使是唐擎也能看懂。   “沈娘子的意思是,将土装进框里,然后运用……”   “滑轮组。”顾三郎提醒。   “……滑轮组,将其吊到山上,然后由山上的人倒去那边的山沟。”唐擎拿着纸细细端详。   “是。”沈楠点头,“而且这滑轮组不一定只能是一组,山顶上也完全可以建一组,由高到低,只要套进这个长的滑轮组,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移到另一边。”   “而且底下的滑轮……”沈楠指了指那纸上的另一段,“完全可由骡子代替,这样既省了人工,还提高了效率。”   “好倒是好,只是……”唐擎迟疑道:“只是这滑轮看着精细,以云阳府的铁匠水平,怕是打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不用铁匠打,我之前在多宝阁见过这东西,大人可以去看看。而且这东西可以循环利用,白虎县用完了,你还可以转手买去别的县城。”   沈楠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打广告,毕竟现代技术下弄出来的东西,品质更加好一点。   而且多宝阁本就买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这种东西完全不奇怪。她还想着等私塾修好了,便将村里的路全都打成水泥路,免得一下雨到处都是泥水,看着糟心。   跟江停风打好招呼让他悠着点要价后,沈楠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罐头作坊和靠山屯建私塾的事上。   顾三郎也是被这件事所累,这一个月来几乎都不着家。沈楠虽然也常往府衙和巡抚府跑,但两人到底是聚少离多。   而沈楠去府衙,就少不了见顾琬琰,而且越和他相处,她就越被他那块玉佩影响,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虽然好几次他揭开银质面具,是顾三郎的脸,但这一次又一次,还那么真切,着实让她觉得心烦。   “相公……”沈楠盯着他半晌,“我感觉我要出轨了。”   “嗯?”顾三郎靠在美人塌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摸索着靠在他胸前的脑袋,听见她说话,他稍稍低下头来看她。   这一个月来虽然总见她,但这样安然惬意的日子,倒是从来没有的。好在如今各处的罐头作坊都已竣工,他也终于闲下来好好陪陪她了。   “什么是出轨?”他稍稍拧了拧眉,问沈楠。这个词他没有听过,但私心里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就是……”沈楠稍稍斟酌了下用词,“红杏出墙你知道吧!”   “嗯?”听见这个,顾三郎总算是放下书坐起身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出到谁家去了,我去试试能不能把墙挪一挪。”   沈楠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给逗笑了,她也坐起身来,正色地看着他,“我说的是真的。”   她解释道:“就在上次我去见顾巡抚时,我看见他身上有个玉佩。”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吗?”顾三郎听他提玉佩,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言毕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你怎么知道?”沈楠好奇地看着他。当时在那屋里,可就她和顾巡抚两个人。   “我……”顾三郎眼神有些闪躲,但尽量保持镇定不让沈楠看出端倪来,“是巡抚大人给知县大人说时,恰巧被我听见了。”   “哦。”沈楠点点头,心说这巡抚还挺八婆的,啥事都给别人说。   见顾三郎还在等一个后续,沈楠抠着手里的书,缓缓道来:“那块玉佩其实我见过,是我曾经求姻缘的时候,一个老和尚给我看的,我当时还拍了照片,所以对那块玉很熟悉。而且他还说,拥有玉佩的人,便是我的良人。”   她又靠回到顾三郎怀里,喃喃道:“自从那天见了巡抚之后,我都感觉自己癔症了,老是会想起那块玉佩,晚上做梦还会梦见他,只是却是你的脸。”   女子声音柔柔的,如同春风拂面般温柔,可她的话,却在顾三郎平静的心湖上,砸下来千尺巨浪。   “当真?”顾三郎声音有些颤抖,紧张地握了握手指。   “什么当真?”沈楠发现他情绪不大对,才发现自己到底说了啥,“那个,其实……那种玉佩其实还挺多的,那老和尚……”   “那老和尚当真说,持玉之人,便是你的良人。”顾三郎连呼吸都放轻了,深怕沈楠是逗他玩的。   “嗯。”女子微微点头,然后脑袋往他胸口又揉了揉,“不过这事也当不得真,况且我都有你了。”   “好。”顾三郎笑着将怀中的人又搂紧了些,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他那玉佩,也是一个老和尚给他的,他说他命犯孤星,唯有见过这块玉佩的良人,才能与他恩爱白首。   说实话,这些日子来,他一边贪恋着沈楠带给他的温暖和甜蜜,午夜梦回时却心有余悸,生怕自己的命格有一天会影响到她。   如今,甭管这事是真是假,但到底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阿楠,你真好。”顾三郎抱着沈楠,将脑袋埋在她颈窝,用力嗅着她身上的气息,似是想要将其融入骨血,刻入灵魂。   沈楠之所以跟顾三郎说这件事,也是因为自己最近确实有些魔怔了,说出来总比她一个人憋着好过。她原以为顾三郎听了这事儿准会不高兴,谁知他看着好像还挺高兴,拉着她闹了好一会儿,差一点擦枪走火。   要不是因为顾三郎有孝在身,她指定就扑倒他了,美男在侧却啥都不能干,不上不下的,真的忒难受。   有轮滑组帮忙,这路还修得挺快的,再加上人多力量大,赶着秋天的尾巴,这路总算是修好了。   而顾大嫂也刚好在这关头,生了。   这已经是第三胎了,顾大嫂倒不是那么紧张,知道自己羊水破了,还是撑到家了才告诉沈楠的。   顾母让顾小荞请了芳林婶来,沈楠和顾小荞还是姑娘,进不得这种地方,所以全程都是顾母和顾五婶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大嫂生孩子,你怎么还出这么多汗。”沈楠见顾三郎站得笔直,下颌紧绷着,手心发凉,跟个木头人似的,拉着他的手调侃道。   “阿楠,我害怕。”顾三郎听着里头顾大嫂的惨叫声,心悸地越发厉害了。他捏着沈楠的手,低声道:“以后我们不生孩子了好不好。”   这一盆盆的血水,看着都疼,而且他还听说,女人生孩子,都是去鬼门关走一趟。   他不想沈楠受这个疼,也不想沈楠冒这个危险。   “怎么了,我都不怕,你怕了?”沈楠抬手捏了捏他硬邦邦地脸颊,“况且,我还挺想有个孩子的。”   她自小父母离异,是由外公养大的,外公去世后,她时常觉得孤独,父母的婚姻让她有些恐惧结婚,可她却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宝宝。   更何况,她现在有了顾三郎。带着他基因的宝宝,肯定是世上最可爱的宝宝。   沈楠见他紧张的腮帮子都硬了,只得给顾云郎说了一声,拉着他去外头放松放松。   “阿楠,就不能不要孩子吗?”顾三郎紧紧地抱着他,身上的不安让他有些颤抖。   他没法儿告诉沈楠,他的母妃,就是在生他时没的。   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到时候,他护不住她。   沈楠也感受到了他的恐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般抗拒孩子这件事,但此时此刻,她就想顺着。   “好,不生就不生。”沈楠踮了踮脚,吻上他的唇。   毫无章法的吻,闹得顾三郎心痒难耐。心中的恐惧终是抵不过他对沈楠的爱意。看着女孩想要安抚他的急切,他轻笑一声,随即反客为主,长驱直入,撬开她的唇齿,揪着他的丁香小蛇缠绵悱恻,直到沈楠气喘吁吁了才放开她。   “这可是你说的。”男人眼眸深邃如墨。   “我说的。”沈楠趴在她的胸口,平复着呼吸,忽然就笑了。   两个人连本垒都没上呢,谈生不生孩子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她也是魔怔了,居然被顾三郎带沟里去了。   哄好了顾三郎,两人在携手回屋的时候,顾大嫂已经生了。   “婶婶,婶婶,娘给我生了个小妹妹。”顾半夏扎着两个小揪揪,哒哒哒地跑过来,扑在沈楠的腿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奶奶说了,妹妹长大了肯定也像我一样可爱。”   “是奶奶说的还是你说的。” 沈楠附身将她抱起来,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嘿嘿。”被沈楠拆穿,小丫头娇俏一笑,拍着小胖手跟沈楠咬耳朵,“婶婶,妹妹其实有点丑,但奶奶说她长长就好看了。”   “那是。夏夏长得这么漂亮,妹妹自然也跟夏夏一样。”沈楠抱着顾半夏往顾大嫂的房间走去,“走,我们去看看小妹妹。”   如今已经深秋了,顾母怕顾大嫂着凉,连窗子都没开,沈楠敲了门进去,就见顾云郎和顾母,顾五婶在里头。   “这孩子,生了个好年陈啊,你瞅瞅,白白胖胖的,我生二丫的时候,看着瘦得像个毛猴子。”   “可不是。”顾母笑眯了眼,完全不在乎顾大嫂又生了个女娃,看着那摇篮里的小家伙,只觉得心里一片柔软。   “对了,娃儿名字起了没?”   “起了。”顾云郎正在给顾大嫂喂粥呢,听见话也转过头来搭茬,“我跟秀娘早就商量过了,无论男女,都叫满秋。”   满秋,顾满秋。   生于秋天,一个丰收的季节。   “满秋,这名字好。”顾五婶乐得直点头,“这名字听着就有福气,盆满钵满运气满,啥啥都满。”   顾五婶说着吉祥话,这是对一个新生命最好的欢迎,沈楠看着眼前这一幕幕,不由得也跟着会心一笑。 第65章 我是柔儿,我是你……   这一入了冬, 天气就渐渐冷了下来,赶在冬日的第一场雪之前,靠山屯的第一座私塾总算是修建好了。   跟县里的书院一个样, 前面是学舍,后头是寝室,供夫子和远处的学子休息。学舍里面的案几小凳都是崭新的,每间屋子里都装了暖气,专门造了一个小房用来烧锅炉, 人进去都是暖烘烘的。   因为这是云阳府的第一所私塾, 所以知府对这事也很是上心,在云阳府精挑细选了两个夫子出来。   两人差不多都有三十多岁,一个姓周一个姓陈, 都是秀才出身, 但因为某些原因没去靠科举, 有些学识, 平常就是靠替书局抄书和帮人些状纸养活一家老小。   两人听说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靠山屯教书,都不大愿意,但知府亲自登门,他们也不好意思推辞,只得做好吃苦耐劳的打算硬着头皮来了。   谁知两人到了才知道什么叫今非昔比, 那私塾,弄得有模有样, 一点都不比府衙的书院差。而且更神奇的是, 这屋子也不知是弄了什么玄机,居然一点都不冷,要知道,云阳府的冬天, 严重了那可是要冻死人的。   “周夫子,你觉得怎么样?” 沈楠看他那惊喜样,勾着唇笑了笑。   “挺好,挺好。”周夫子一边点头,一边看向那书桌上厚厚的书,看封面都是些启蒙读物,例如《弟子规》、《千字文》之类,可翻开来,他才发现里头大有文章。   这里头的文章,居然还有注释。   “沈娘子,这是?”陈夫子不解。   “这是帮助学生,方便他们阅读的。”古代教书都奉行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可在沈楠看来,这完全就是浪费时间,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何必要让他们花上三四年去理解。   更何况,谁知道他们这几年里会染上那些不好的恶习,到时候就算懂了,那也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见两位夫子都在翻看书,沈楠想着他们赶这么远的路来,定是饿了,便出去给他们准备些吃食。   “陈兄,你觉得如何?” 周夫子怕沈楠突然回来,侧着身子低声问。   “我觉得不错。”陈夫子点头,“我看这注释说的清晰明了,就算我们上课没讲清楚,学生下课回家也能自行学习。   “我问的不是这个。”周夫子敛了敛眉,“我是问你你觉得这事儿靠谱吗,在村里办学,能有学生来吗?”   这要是忽然私塾不开了,他打包回到家,怕是要被街坊邻居笑死。   “有府衙担着,有啥不靠谱的。更何况,这可是人家自家村开的私塾,还能黄了?”   “说的也是。” 周夫子点了点头。这在房里待久了,居然觉得有点热,要知道如今可立冬了,那外头的寒风,刮得人脸上生疼。   这地方,确实不错。   两人又静默着看了会儿书,少顷,沈楠和顾小荞端了饭菜进来。   “两位夫子这大冷天的过来辛苦了,先过来吃点东西吧,学生们要到下午才能来。”   “有劳沈娘子了。”到底是读书人,哪怕他们是秀才,面对沈楠他们也是彬彬有礼,这也让沈楠更肯定他们的人品。   屋子里尽是饭菜的香气,两人早上心内郁结没吃多少东西,如今闻着着味儿,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净了手到桌前,他们才发现,桌上除了有两碗面片汤,居然还有两个小菜,其中一个还是青菜肉丝。   “沈娘子,这个时节,哪来的青菜?”周夫子瞪大了眼睛,那青菜瞅着水嫩嫩的,看着就新鲜。可问题是,云阳府一到冬天,那可是寸草不生,别说蔬菜了,连野草都被冻干枯了。   “这是在暖棚里中的蔬菜,两位夫子若是感兴趣,吃过饭后可以去瞧瞧。”   “暖棚?”陈夫子沉吟片刻,“就是我们来时在路上看见的那个?”   跟个房子似的立在雪地里,他原本还诧异那是什么呢,如今倒是明白了。   面片汤鲜香暖胃,一碗下去,整个人都觉得暖乎乎的。二人吃完饭,沈楠和顾三郎便带着他们去四处转了转,那暖棚里各式各样的水果和蔬菜,着实让二人长了见识。   “我原以为蔬菜麦苗皆是应季而生,却不想,还可以反季而为,果真神奇。”陈夫子赞叹。   “可不是,果真是万物有灵,万物有灵啊!”周夫子也接着他的话。   沈楠没法跟他们解释关照,温度和湿度,只能由着他们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到了下午,村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地带着自家的孩子,提着束脩来书院拜师。   “这使不得,使不得。”周夫子看着那一条条肉,一块块布,一个劲儿地推辞着。   他们那里能担得起这么厚的礼,着实有些受之有愧。   可村里人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将束脩放在桌上,就按着自家的孩子给他俩磕头,“夫子,以后着小兔崽子若是不听话,你就使劲打,不用手软。”   “就是,小树不打不直溜,你可别顾忌着我们。”   “这小子皮得很,你多多管教着些。”   一个个说的话虽然粗鲁,但却也是真心的,这几辈子了家里终于要出个读书人了,他们可不是盼着他们能学好,以后能光宗耀祖。   两人推辞不过,便只能应和着,可渐渐他们才发现,这学生里面,不但有男娃,还有不少是女娃,穿着绣花的小衣裳,头发也扎起来,盘成两个小揪揪。   虽然早前知府就说了这私塾有男有女,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番心静。而且,这些竟然真的愿意把自家的女娃也送到书院来,要知道,这笔墨费可不便宜。   当然,这些疑惑等他们后来看见村民们卖了蔬菜咧着嘴数钱的时候,就全都解了。   一下午的时间,几乎靠山屯的学子就都已经登记完了,后来两日来的,来的就全是青山镇有能力供娃上学的人家。   这些孩子家离得远,所以是要住在书院的。沈楠不是做慈善的,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只是相较于县里的书院,便宜了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最贵的书本之类还是书院免费提供的。   顾大嫂娘家的那两个小丫头也来了,杜鹃原本想着让她们住书院的,毕竟两个小丫头年纪小,若是闹腾起来,着实惹人心烦。后来还是顾母强硬做主,要她俩住在了顾家。   “她俩住着,夏夏也能有个伴,免得一天跟着他哥,跟个假小子似的。”顾母看三个小丫头在外头堆雪人,笑得眼睛都眯一起了,“对了,小山他爹怎么样了。”   前几天顾满秋满月,雪天路滑的,孙老爹都没能来。   “挺好的,如今家里有炕,又不缺吃的,爹身体好了许多,有时候还能帮我看看孩子。”   而他们能有今天,全靠顾家扶持,就连她娘家也是占了顾家的光,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听她娘说,今年开春,她三哥和四哥都要娶亲了。   杜鹃对顾家,不可谓不感激。   “那感情好,小山在县里忙,不是太能帮上你的忙,你一个人也辛苦,你公爹能帮你,你也能轻松些。”   知道顾家下午要来人,杜鹃也没多待,叮嘱两个女儿乖乖听话后,不能像家里那么任性后,她便回了家。   “夏夏,等会儿冷了就带着姐姐回屋去,别冻坏了,明日就要去学堂了,可不兴伤风。”   “乐礼,乐仪,你们也别拘束,把这当自己家就行,饿了厨房有吃的,自己去拿。”   “知道了奶奶。”三个小丫头齐齐应声,随即转头继续讨论这雪人到底弄成男的还是女的。   到了下午,江停风总算是带着他的夫子朋友来了。   “江叔叔。”半夏带着两个小丫头在外头玩,看见江停风,飞奔着扑进他的怀里,“江叔叔,我好想你啊!”   “哦,是吗?”江停风捏了捏她冻得红彤彤的鼻尖,“是想我还是想我带的好吃的。”   “当然是想你了。”顾半夏咧着嘴,半晌又道:“也想好吃的。”   “就知道是这样。”江停风搐了搐鼻子,将她放下,拿过薛长青手里的礼物递给她,“给你,没良心的小丫头。”   “谢谢江叔叔。”小丫头拿了礼物,带着孙乐仪她们一阵风似的跑进屋里大喊,“奶奶,三叔,江叔叔来了。”   薛长青看着江停风脸上扬起的笑,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小孩子的嘛。”   “小孩子单纯嘛。”江停风笑着踏进屋,“更何况是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   “我怎么没看见她单纯。”薛长青旁边一个穿粉衫子的女子瘪了瘪嘴,眼中尽是鄙夷,“拿了礼物就往屋里跑,可见是没礼貌的野孩子。”   说着,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江停风的手,“也不知她们几年没洗过澡了,你还抱她,也不嫌脏……”   “你若是不会说话,就给我滚回上京去。”江停风打断她的话,冷冷地看着她,“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江哥哥。”粉衣女子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眼角微红,眼泪含在眼眶里,泫然欲泣,“江哥哥,你居然说我是外人?”   她似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眼泪掉落,一颗颗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你不是说过,你要娶我吗?我是柔儿,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第66章 “我是江哥哥的未……   “江哥哥。”女子见江停风看着她许久不说话, 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眨巴着 看起来无辜地紧。   “罢了。”面对这样的白柔,江停风顿时生出一股无力感,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道:“以后不要乱说话,这不是在家里,没人惯着你。”   “嗯,柔儿知道了。”见江停风不生她气了, 白柔吸了吸鼻子, 露出一抹笑来。   “走吧,进去吧!”江停风对薛长青说。   白柔想挽着江停风的胳膊,却被他避开了, 看着两人丝毫不顾及她, 她暗了暗眸子, 咬牙提步跟上。   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进了大厅, 江停风正说要去找顾三郎她们呢,就看见沈楠从旁屋出来了。   “来了。”   “嗯。”江停风对着沈楠笑了笑,“这天还挺冷的,还是你这儿暖和。”   沈楠怕冷,纵使这屋子已经有壁炉了, 但顾三郎还是放了几个精致的地龙在屋里。这大厅地方不算小,但进来却暖烘烘的。   “对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薛长青。”他介绍薛长青给沈楠认识, “长青,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沈娘子。”   “沈娘子好。”薛长青看着眼前一身冬衣,身姿窈窕绰约,艳丽无双的女子, 笑着点了点头。   “薛夫子万福。”   沈楠这话让薛长青一愣,随即开怀大笑,“沈娘子果真是个妙人,难怪江兄这几日总是提到你,说你古灵精怪的。”   “是吗?”沈楠看了江停风一眼,“让夫子见笑了。”   “怎会?”见沈楠不似上京女子那般扭捏,薛长青也不拘束了,笑着道:“我倒是挺喜欢沈娘子这种性格的,豪爽开朗,自在逍遥。”   三个人站在一起打趣,倒是把白柔忘了个干净。瞧着江停风在沈楠面前这般自在放松,她方才积下的火气瞬间冒了顶峰。   尤其是沈楠那张精致到让她嫉妒的脸此时巧笑嫣然的样子,更是让她火大。   果然是狐狸精,就知道勾引别人的男人。   难怪江哥哥总要让她回上京去,要不是今日她执意要跟着,还发现不了她们的奸情。   “三郎兄。”就在她要上去质问的时候,江停风忽然笑着看向了门口,白柔被他打断,也跟着去看门外。   男人一身黑色劲装,宽肩窄腰,面若冠玉,周身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让白柔这个哪怕见惯了上京贵公子的人都痴迷,当然,如果他手里不拿那个粉嫩的手炉的话。   “出来也不知道把手炉带着,不是说手冷吗?”顾三郎一脸温柔,将手炉塞给沈楠,然后将臂弯里的披风拿下来给她系上。   “哪有这么严重。”沈楠见男人终于学会了她教得蝴蝶结,笑嘻嘻地仰头看他,“况且这是在屋里,也不是太冷。”   “那手冷了别找我来捂,我也冷。”   “真的?”   “嗯。”男人语气冷冷地,可眼里的宠溺都快要溢出来了。   关于吃狗粮这件事,江停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反倒是薛长青,大张的嘴似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哎,果然是个童子鸡,没见过世面。   江停风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拉了椅子坐下。   给沈楠系好披风,顾三郎才看向一边的薛长青。   “小……”薛长青正说要喊人,却见男人黑眸闪过一丝冷意,大有一种他敢喊就杀人灭口的感觉。他顿时觉得后背一凉,随即乖乖地闭上了嘴。   “江兄,这位就是你说的顾公子?”薛长青拧眉,他好好的小皇叔,怎么成了个农家子了?   “对对对,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三郎兄,顾三郎。”江停风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微妙,又起身笑呵呵地介绍,“三郎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薛长青,以后他就是顾家私塾的夫子了。”   “幸会。”顾三郎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呵……呵呵……幸会幸会。”薛长青讪笑着。   可不就是幸会吗,他知道自己来云阳府肯定会遇见小皇叔,却不想是这样的情况下。   “坐。”顾三郎做了个请的姿势,见他们都坐了,他才转身。   “啊!”   原本被人忽略了个彻底的白柔,忽然尖叫起来,那尖厉刺耳的声音,吓得江停风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你又发什么疯?”江停风不耐烦地开口。   他原以为他来云阳府后和白柔便没有交集了,谁知她竟然偷跑出来到云阳府找他,还碰巧遇上了离家出走的薛长青。   薛长青只知道白柔是“江停风”的未婚妻,并不知道他们已经闹翻了,得知她是来找他的,还好心带她来云阳府投奔。   “脸……他的脸…丑…”白柔颤抖着,哆哆嗦嗦地指着顾三郎的左脸。   方才屋里暗,顾三郎又用头发遮着脸颊,所以白柔并未看出什么来,只觉得这男人丰神俊朗。见他对沈楠那般温柔,她只觉得羡慕,不过一想他只是个只是个泥腿子,她又瞬间释怀了不少。   却不想这会儿顾三郎转身,头发被带了起来,他的左脸就正好对着她。   狰狞丑陋的伤疤,让白柔一下子就想起了画本子里头的罗刹鬼,那原本的旖旎情绪瞬间消散,只剩下恐惧……   “江哥哥……”她眼神闪躲着就往江停风身边去靠,却见江停风黑着脸。不只是他,屋里的人除了顾三郎外,全都怒视着她。   “薛大哥?”她怯弱地去喊薛长青。   这沈楠和江停风生气是因为他们认识,薛长青和这个丑八怪今日是第一次见,为何看着好像比他们还要生气。   “她谁啊?”沈楠面露不善地看向江停风。   “他是……”江停风踌躇着,不知该如何介绍。   “我是江哥哥的未婚妻。”白柔说着,宣誓主权似的搂着江停风的胳膊。   “哐啷……”   瓷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异常刺耳,众人寻声望去,就见顾小荞站在门口,一脸无措地看向她们,“不好意思啊……我……我一时没端稳。”   她笑着,可那笑,看着比哭都难受。   江停风见她手上红红一片,显然是被茶水给烫了,若是平日,他指定是前去看了,可今天,白柔还抱着他的手臂,他忽然就没了立场。   心里像是拧着根麻绳,戳得他难受,他不敢去看顾小荞的眼睛,只得低着头装死。   “那个……”顾小荞看着一言不发的江停风,死命地扣着手心咬着嘴唇,才能忍住让自己不在外人面前失态,“我再去沏壶茶,你们聊。”   说完,她逃也似的出了门。   “荞荞。”沈楠喊了他一声,见顾三郎点头,便也跟着出去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尴尬,一向负责活跃气氛的江停风也跟哑了火的炮仗似的,薛长青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起了私塾的事。   毕竟那尴尬的气氛,他遭不住啊!   沈楠跟着顾小荞到了厨房,就见那丫头在偷偷抹眼泪,见她进来,她像受了惊的兔子似的埋过头去胡乱擦了擦泪,挤出一抹笑站起身来,“嫂子,你咋来了。”   “荞荞。”沈楠看着她故作坚强,顿时觉得有些心疼。   她好不容易从段财生给她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却又一头栽进了江停风这个坑里。且不说江停风那颗漂浮不定的心,就是他有未婚妻这一点,她俩就没可能。   “嫂子,你咋来了,你去陪客人吧,我马上就烧好水了。”顾小荞怕沈楠看出什么来,手忙脚乱地往锅里添水,一时不慎,水瓢掉在地上,水撒出来,泼了她一脚。   “荞荞。”沈楠一把将她拉倒在凳子上,上手脱了她的鞋。   这寒冬冷月的,顾小荞又是给女子,若是寒气侵体可怎么好。   顾小荞静静地看着沈楠给她脱去鞋子和袜子,起身又要去给她找鞋,再也忍不住,抱着她的腰哭了起来。   沈楠轻抚着她的头发,由着她哭闹。   她不是没看出来顾小荞对江停风的感情,但她从没想过,这丫头居然用情这么深。   可是感情这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就连顾小荞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对江停风动了心,又是什么时候对他用了情。   或许是初见面时,那个自以为聪明,其实被她骗团团转,跟个憨憨似的时候,亦或者是在云记客栈阁楼赏月,醉酒的他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和她斗嘴,靠在她身上入睡,想只猫儿似的嗅着他的脖子,说她香的时候,又或许,是那日在白虎县她被流氓调戏,他一身红衣似火,妖孽得如同那画上的狐狸。   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份感情她可以埋在心里,只要他好就好,直到今日她才发现,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要的他好,是他的孑然一身。   从她想把那个女子从江停风胳膊上扯下来的时候,她便知道,所谓的风平浪静,只是她极力掩饰出来的而已。   只是他那个未婚妻明艳娇贵,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她大字不识两个,又如何和她去比呢?   “呵~”顾小荞忽然笑出了声,可那笑里的凄惶,连沈楠听了都心惊。   “荞荞?”沈楠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没事了嫂子。”顾小荞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笑着看向她,“让你笑话了。”   “客人还等着呢。”她松开沈楠的腰,见锅里的水开了,找了茶壶重新沏了一壶茶,“嫂子,我有点不舒服,这茶……”   “我去送。”沈楠接过茶,又瞧了她一眼,还是觉得不放心,“荞荞,你真的……”   “我真没事儿嫂子。”顾小荞笑得灿烂,要不是她眼睛还红着,沈楠还以为方才她哭是她的错觉呢,“我就是不舒服,你快去吧,客人还等着呢!”   虽然知道自己的演技很拙劣,可顾小荞还是想自舔伤口。   沈楠知道,顾小荞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深,她不想说的话,谁也问不出来。   无奈叹了口气,她端着茶壶去了大厅。   大厅里只有顾三郎他们三人,不见白柔。   “你那个未婚妻呢?”沈楠问江停风。   “她早就不是我未婚妻了。”江停风反驳,随即看向厅里,“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他本就不愿意搭理他,这次也是她要跟着来的,往日薛长青怕白柔尴尬,还会跟她搭两句话,可她今日那样嘲讽顾三郎,他心里憋着气,就也懒得理她。   白柔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之下,便偷偷溜出了屋。   有薛长青这个外人在,沈楠也不好细问,而且白柔不在,搞不好就是去找顾小荞了。   顾小荞本就单纯,如今又不占理,若是碰上白柔,哪里是她的对手。   给顾三郎使了个眼色,她放下茶壶,就又往后院去了。   结果还没踏过花门呢,她就听见厨房里传来白柔恶毒且刻薄的话语。 第67章 毕竟曾经的江停风……   “怎么, 我说的不对吗?”白柔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顾小荞,眼睛微眯,盛气凌人。   从方才这小蹄子打翻茶壶她就觉得不对劲, 结果她跑出去后,江停风眼里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就算是和薛长青他们说着话,可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从小在深门大院长大,什么人没见过, 什么事没经过, 这小蹄子的那些花花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清楚。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个泥腿子一身的穷酸气, 还敢妄想江哥哥, 你也配?”   见顾小荞看她, 白柔嗤笑道:“他可是工部侍郎之子, 身份贵重,只有那些名门大家的小姐才能配的上他,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算什么东西?”沈楠进门站定,眯眼嗤笑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只是一个寄住在她家的表小姐而已吧!”   “你什么意思?”自己最想隐藏之事被提及, 白柔瞬间恼羞成怒,“就算是那样, 我也是侍郎府的表小姐。”   “表小姐?呵!”沈楠嘲弄一笑, “一个寄生虫而已,还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大上,脸也是够大的。且不说我们是不是对江停风有想法,就是有, 又关你这个退了婚的前未婚妻何干?”   “你……”白柔气得目眦欲裂。她没想到沈楠居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更重要的是,从今日种种来看,江停风明显更偏向他们。   不行,她不允许,江哥哥只能是她的。   “哪又怎么样”她怒吼道:“自古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姑母钦定的儿媳妇,他只能娶我。”   “哦,我明白了……”白柔似是想到了什么,反唇相讥,“你让这小蹄子去勾引江哥哥其实是为了他的钱吧?”   方才他从厅里出去,心里憋闷就想去外头散散心,谁知一群大娘以为她是顾家的亲戚,强行把她拉过去唠家常,字里行间都是对顾家的崇拜和尊重,对沈楠的夸赞和羡慕。   她听得心烦,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推拖着进了屋,胡乱溜达却又看见了在厨房里发呆的顾小荞。   她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如今细想来,这顾家发达的日子,可不就是江停风来云阳府的日子。   白柔感觉自己抓住了他们的命门,一下兴奋了起来,“让我来猜猜,江哥哥为何会如此帮你们……是你们往他床上送了人?”   言辞之间,白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顾小荞身上打量,意思不言而喻。   “你……”面对这样的羞辱和咄咄逼人,顾小荞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地流泪。   “啪啪啪啪。”掌声响起,沈楠缓缓走向白柔,她脸上带着笑,却未达眼底,目光昏暗不明,让白柔觉得有点害怕,脚不由得随着她向前的步伐后退。   “白姑娘编故事的能力真是一绝,不去编话本子真是埋才了。不过可惜啊……”她红唇一勾,“不是所有人都跟白姑娘一样,需要出卖什么东西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荞荞是喜欢江停风,可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丝毫逾矩的行为,白姑娘自己肮脏不堪,就不要把这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   沈楠撇了撇嘴,既然是对方先放的屁,那就别怪她说话不好听。   “你这贱人……”   白柔虽然是寄住在江家,但因为她温柔可人,深得江昇昌宠爱,所以府里的丫鬟侍妾都把她当小姐对待,就是在外头,她顶着江侍郎侄女的称号,也没人敢对她大小声,她也渐渐就以江家小姐自居,可今日沈楠一番话,生生扯下了她的遮羞布,将她所有的不堪都裸露在了外面。   白柔气得眼睛都红了,瞧着对面女子姣好的面容,扬起手就要打她,却被沈楠一把擒住手腕,推到了一边。   “怎么,你还想打我啊?”沈楠挑了挑眉,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凌厉,“告诉你,这是我顾家,你最好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否则,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谁带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白柔被她推了一个踉跄,大腿刚好磕在桌角,疼得她呲牙咧嘴,瞪着沈楠的眼睛气得只冒火。   “荞荞,走!”沈楠拽着顾小荞起身,临出门前,她又回过头道:“白小姐,你现在所有的底气,无非都来自江停风,那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就赌江停风……不会娶你……”   说完,沈楠哂笑一声,带着顾小荞转身离开。   “啊啊啊啊……”白柔被气得跳脚,要不是还要维护她娇小姐的做派,不能再惹江停风生气,她恨不得将这厨房砸个稀巴烂。   “贱人,都是贱人……”   她发疯般地嘶吼,但回应她的,除了劈啪作响的柴火,就只有院里跑来觅食的鸟叫声。   “你们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白柔眼神阴鸷,“一定不会……”   说着,她捏了捏手指,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左脸两巴掌,完事儿还将衣服和头发都弄乱了些。   等着吧,她从小见惯了那些女人向姑父争宠,什么阵仗计谋没见过,一群泥腿子,还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做梦!   她挤出两滴眼泪,袅袅娜娜,抽泣着去了前院。   “荞荞。”沈楠带着顾小荞回了房,见她不说话,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事不怪你,你没必要这样。”   顾母和顾大嫂去了县里,这安慰顾小荞的事,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嫂子……”顾小荞红着眼睛抬头,看着沈楠,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就像白柔说的,明知江停风有未婚妻,还恬不知耻的对他生了旁的心思。   她今日在厅里时的做派,是不是真的是装柔弱引江停风怜惜?   而江停风对白柔冷淡,是不是也有她的因素在里头。   “荞荞,这不怪你,也跟你没关系。”沈楠做到床边,拉着他的手温声道:“江停风和白柔之间本就有问题,这事你一早就知道不是吗?”   沈楠循循善诱,“至于你喜欢江停风……感情之事,向来是没法控制的,更何况,你从来都没有离间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又怎能将其作为说你是坏女人的定论呢?”   “可是,我……”   “荞荞,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明知道对方有家庭,去借着喜欢的名义去破坏。”沈楠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 “白柔只是和江停风有过婚约,而且还只是口头上的,而江停风也从口头上退了婚,这不一样。”   “真的吗?”顾小荞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沈楠轻抚着她的头发,耐心道:“所以,不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你没有错,你喜欢江停风也没有错。”   顾小荞从小生活在山村,心思质朴,唯一受过大的打击便是段财生退婚一事。今日白柔的一番话,很容易误导她,使其自我怀疑,沈楠只得掰开揉碎了说给她听,免得她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而沈楠这边消停些了,那边白柔却又闹起来了。   “江哥哥。”白柔一进大厅,便低着头不说话,可那周身散发的委屈与苦闷,迟钝如顾三郎都看出来了。   “你怎么了?”江停风微微眯了眯眼,很是不耐烦的问。   他今日就不该心软,带她来这边。   他所有的好心情,就因为她的一句话,现在全都没了。   “没什么。”白柔抬起头来,露出红肿可怕的左脸。她故作坚强地笑了笑,对着江停风温声道:“方才去找沈楠姐姐她们聊了会儿天。”   “那你的脸怎么了?”江停风眉头紧皱,总觉得接下来白柔的话他会不喜欢。   果然,他话音刚落,白柔的眼角便红了,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抽泣了一声道:“没事儿,不关沈楠姐姐和小荞姐姐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是她俩弄的?”不等江停风反应,薛长青瞬间炸毛了。他原本就觉得沈楠一个乡野女子配不上她的小皇叔,谁知她竟心思如此狠毒,居然仗着人多欺负她。   “岂有此理,我找……”薛长青气愤地站起身,却听见他旁边的顾三郎凉凉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干什么?”   男人眼眸清冷,可那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薛长青的威胁,意思是你敢动她试试。   他这明显是在护着沈楠。   “小……顾兄?”薛长青一顿,瞬间想到,能让他小皇叔倾心的人,又岂会是野蛮之人。   就算人真是她打的,那也是有原因的。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般想着,薛长青又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江停风不理她,薛长青又泄了气,至于那个丑男人,则是眼神凉薄地打量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什么垃圾。   白柔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可事已至此,她若是罢手,那这疼可就白挨了。   她轻轻用手帕碰了碰左脸,“嘶”了一声,然后泪眼婆娑地喊了江停风一句,听着好不可怜。   江停风到底来自现代,也算是阅女无数,白柔的这点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   也好,今日一次性解决,将她送回上京去。顺便也让他那个渣爹死了这条心。   他支着头,似笑非笑,一袭红衣显得妖孽异常,“你的伤,是阿楠弄的?”   阿楠?   听见江停风对沈楠的称呼,白柔眼底闪过一丝寒光,随即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她,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自己撞的?”江停风依旧是笑,漆黑的眼眸看不出他的情绪,可薛长青却晓得,他这是生气了。   可问题是,他生的居然是白柔的气,这是为什么?   薛长青一脸懵逼的看向顾三郎,对方给了他一个安静看戏的表情。   “撞墙能撞成这样也是厉害,你再撞一个我瞧瞧?”   “江哥哥?”白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江停风居然会这样对她,明明她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连薛长青都懂了,他却装不明白。   看来他是真的看上那个山野村姑了。   “江哥哥,你为什么……?”白柔欲言又止,显得她有多委屈似的。   可江停风却是厌烦了,从她来云阳府,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次一看见她,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原主曾经的种种。   那些过往,就像牢笼一样紧紧地将他困在里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原本他还想看在原主对她一往情深的份上留她一段时间,可如今她这般作妖,看来是没有必要了。   “行了,别演了。”江停风忽然站起身来。   见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盯着她的眼里昏暗不明,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这让白柔不由得有些心惊,想要逃走。   “江哥哥。”她定了定心神,挤出一抹笑来,配上她还挂在脸上得了泪珠,倒是我见犹怜。   江停风对着一切视若无睹,他看着白柔眼里的慌张,缓缓问:“你脸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   “江哥哥?”白柔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啊,你的意思是,这伤是我自己打的吗?”   “难道不是吗?”江停风瞥了她一样,嗤笑一声,“阿楠向来有轻微的强迫症,她若是打你,就不会只打这一边脸。”   “白柔,你回上京去吧,这里不适合你。”   这是一片净土,不适合她那种在大宅院里浸染过的人。   “江哥哥,你什么意思啊,你就为了这么几个外人就要赶我走,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只是贪图你的钱财,你若是身无分文,他们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别用你肮脏的心去揣度别人,更何况,你千里迢迢从上京来到云阳是为了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明说吗?”   江停风冷冷地看着她,“你回去吧,我不会跟你回去,也不会娶你。你也告诉江昇昌,既然我出了那个门,就跟江家再无瓜葛,江家的权势我不贪图,我的钱财,他也休想染指。”   “你都知道?”白柔颓然的后退两步,抓着椅子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子,“你…那这些天……”   “逢场作戏罢了,况且我也说过,要送你回上京,是你自欺欺人,怨不得我。”   “可我是真心喜欢你啊!”白柔心碎地嘶吼道。   她来云阳府,可全都是为了江停风。   “我一个人从上京到云阳,你可知我沿途吃了多少苦,就算我想劝你回上京,可究其原因,我也是为了你,那里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而不是在这穷乡僻壤,庸庸碌碌过一生。”   “我知道,今日之事是我错了,可我说的也是实话,他们确实是贪图你的钱财,况且我们的婚事是姑……”   “够了!”江停风怒不可遏地低吼,打断了白柔的话,“我不想再听你诋毁任何人。至于婚事,那日我离开江家时就说过,你若是跟着我,那你就是我江停风的夫人,你若是执意要留在江府,那我们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他看着白柔,“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愿意。”   白柔的心太大,她不会满足于云阳府这样偏僻的地方,就算这次她来云阳府,也是因为他现在混出了名堂,可她字里行间,都是对江家的敬重与爱戴,都是想要他回去认错。   他知道,江昇昌是看上了他的多宝阁,只可惜他背后有神秘人罩着,他动不得,便让白柔来劝他回去。毕竟曾经的江停风,视白柔为唯一的光,只可惜现在……他不是江停风。   “白柔,回去吧,我说过,我这辈子如果要进江府,那便是为了拿回我母亲的牌位。圣元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他虽然无望继承江家,但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   “你……”白柔泪眼朦胧,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和江圣元之事,她一直以为瞒的天衣无缝,至少江停风手不知道的,却不想……   他竟然,全都知道吗?   “对。”江停风点头,“我全都知道了。”   从前的江停风也是因为亲眼看见她俩那般,才会彻底丧失生的意志。   “等会儿我会让安逸送你回府城,他会找人护送你安全回到上京,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你做的。”   “江哥哥?我跟圣元哥其实没有什么的,他只是当我是妹妹一样,没有旁的心思的。”她扯着江停风的袖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白柔是真的不甘心,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她只是想打消江停风对顾家的信任,为何最后成了她被送走。   而且无论自己说什么江停风都一副冷硬的神情。   这件事情,是全然没有转圜风余地了。   难道,他真的要嫁给那个毫无上进之心的江圣元吗?   “江哥哥?”她还想再试试,“你忘了吗,我们曾经……”   “白柔,”江停风打断她的话,“回去吧!”   想起他一次一次的阻碍曾经的江停风逃离江家,甚至在他的卧房之外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他就顿时心硬如铁。   一个努力想要为了她在江家活下去的人,最终也是因为她,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不知道原主最终对白柔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可他却始终无法原谅。   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江停风罩上一层昏黄的光晕,修长的身影笔挺得令人心疼。薛长青看不清江停风的表情,却知道他此时的落寞和悲伤。   “江兄……”他想去拍拍江停风的肩,可手终究是扬起又放下。   他见过曾经的江停风对白柔的痴情,所以会对他的痴心错付感到痛心。   而那个曾经一起长大,总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玩儿,笑得很甜的小妹妹,也终究于深宅大院中迷失了自我,变得势利和不不择手段。   一时之间,他倒是不知道去同情谁,亦或者是怪罪谁。 第68章 往事   沈楠再到前厅的时候, 白柔已经不见了踪影,而看江停风那个颓唐的姿态,沈楠不用问, 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小荞怎么样了?”顾三郎问沈楠,“你没事儿吧?”   方才白柔能想到用苦肉计,必定是和她们起了争执。   “没事。”沈楠瞧了眼江停风,也没将和白柔的冲突说出来,而是转移了话题, “娘和大嫂今晚不回来, 我过来问问你们晚饭吃什么?”   她虽然看的是顾三郎,可问的却是薛长青。   “小……呃,嫂子随便弄吧, 我不挑食。”   薛长青言毕, 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管小皇婶叫嫂子, 生生长了皇上一辈, 这若是被那个小心眼儿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都怨小皇叔,好端端的,咋就成了农家子了。   重点是还娶媳妇儿了, 以前在军营时,他们可都打赌, 说小皇叔要孑然一身一辈子的。   装着一脑子的疑问, 薛长青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饭。江停风今日心情不好,饭罢后,他便由顾三郎带着去了私塾。   “小皇叔,这到底咋回事儿, 皇上不是说你在云阳府当巡抚吗,咋成了个农家子了?”一出了门,薛长青便再也憋不住了,那问题就跟炮弹似的向顾三郎连环发射。   他正色地看向顾三郎,“重点是,你咋连姓都改了?”   那慕字可是国姓,他贸然改姓,若是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也不算改姓,毕竟……”顾三郎看着薛长青,“我母妃也姓顾。”   “况且,我不叫慕琰,在这儿,我叫顾三郎,在巡抚府,我叫顾琬琰,一个化名而已,能有什么把柄好叫人抓的。”   那你是不知道那些老学究扒人的本事,他们若是想抓,你就是喝口水,他都能说你姿势不对,不遵礼法。   况且,朝堂上还有先帝留下来的爪牙。   不过天高皇帝远的,那些死老头就算想找事,也得有力气来这里不是。   薛长青撇了撇嘴,问顾三郎,“那你的身份?”   从巡抚到农家子,总得有个原因。   “你可还记得南蛮之战战败后,我曾说过,我亏欠着一个人。”夜色如墨,阵阵寒风让顾琬琰的声音都染上了丝丝悲凉,“我的命便是他给的,这是我欠他的。”   回忆闪回三年前,顾琬琰似乎还能看见那漫天火光箭雨里,那张和他酷似的脸,怒吼着让楚暮带着重伤的他离开。   他说:“只有保住将军,大顺子民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说:“他只是一个小兵,得将军提拔才能侍奉左右,为他战死,那是他的荣耀。”   他还说:“如果可以,请帮他去看看他的亲人,告诉他娘,是他这个做儿子不孝,不能侍奉左右。”   顾琬琰到现在还能想起,他迷迷糊糊中看见的身影。他明明怕的全身发抖,却还是穿着他的战袍,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帐篷。   “所以,你便以顾三郎的身份,安居于此?”   下过雪的地面,走上前咯吱咯吱地响,顾琬琰停下步,看着远处的那幢院子,摇了摇头。   他原本到云阳府后,想的是将顾三郎的死讯告诉顾家二老的,可谁知刚巧碰上顾家老爹快不行了,而且还一直在念叨顾三郎。   他原是想了却顾父的心愿,等顾父去了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与顾家人说清楚的。却不想,那半个多月的相处中,他开始贪恋那种来自家人之间的温情与关怀。   这是从小生活在军营中的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然后,他就像一个贼一样,掩饰这自己的身份,然后窃取原本该属于顾三郎的生活。   冬日的靠山屯荒凉异常,寒风萧瑟一如南蛮之战后,薛长青第一次见顾琬琰时一般。   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眼里再也没有曾经的温润,只有仇恨和杀戮,整个人跟陀螺似的,没日没夜的练兵教武。他以为他是恨先帝为除掉他,通敌卖国。结果楚暮告诉他,远不止如此。   这是顾琬琰的心病,楚暮也不好明说,直说这是他亏欠了一个人。   原来这其中,竟是这般的惨烈吗?   生死面前,就连朝夕相处的兄弟都有可能反目成仇,顾三郎一个负责小皇叔起居的人,居然肯为了小皇叔去死吗?   南蛮恨死了小皇叔,可想而知顾三郎会遭受何种折磨。   “小皇叔,那……皇嫂她?”   “她是我的。”她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他的,是他的命定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薛长青倏然松了一口气。若是小皇婶原本是顾三郎的媳妇儿,那小皇叔现在和她这般,可就真的枉为人了。   许是话题过于沉重,两人到了书院后,也只是粗略地看了下书院的环境,认识了另外两位夫子,便再次返回了家。   结果却碰巧遇上外出出诊回来的楚暮。   “三哥!”楚暮远远便看见了顾三郎,咧着一排大白牙招手,走近了才发现顾三郎身边的人居然是薛长青。   “小青青,你居然真的来了。”楚暮说着就要给薛长青一个熊抱,结果动作太大,人还没过去,身上背的药箱先过去了。   薛长青一个不防,药箱正中肚子,撞得他后退了了几步。   “我去。”薛长青捂着肚子,抬头瞪楚暮,“你这是搞谋杀吗!”   薛长青觉得他肠子都被撞得黏在一起了。   “哎呀,我这不是不小心吗?”楚暮哥俩好地上前圈住他的脖子,“不过我说,这一年多没见,你是越发的娇弱了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你才是小姑娘,我是书生又不是武生,要那么好的体格干啥。”薛长青反驳,“况且,就你那大药箱,别说我了,就是小皇叔被你撞一下也得出点儿事吧!”   “不过……”   此时天已放晴,月光倾泻而下,倒是比方才亮堂了些。薛长青盯着楚暮瞧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一年不见,你好像圆润了不少啊!”   他说着,还上手揪了揪楚暮圆嘟嘟的脸蛋。   软软的,滑滑的,手感不错。   “滚一边去。”楚暮打掉他的手,凶巴巴道:“我这叫富态,况且嫂子说了,夏养骨,冬养膘,我不吃圆润点,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寒冬。   这话是阿楠说给忍冬养画眉的话吧!   顾三郎看着这段时间确实胖了不少的楚暮,扯了扯嘴角,也不拆穿他。   许是心里藏着事,看着他们嬉闹,他径直回了家。   乡村的冬日总是格外的宁静,顾三郎踩着雪,脑海里全是那战场上的血腥,杀戮,凄惨,荒凉,血流成河,浮尸遍野。   眼前的黑,都抵不过心里的暗。   他是天煞孤星,出生时便克死了母妃,父皇怕他,所以将他送去了军营,一晃就是十五载,直到他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皇家之人。   后来他长大了,也终于有了一番作为,可身为皇帝的皇兄见他羽翼渐丰,容不得他,在于南蛮的大战中通敌,想致他于死地。   然后,一个只因长得和他相似,便被他提拔到近前侍候,与他相识不过一个月的人,为了救他,毅然顶着他的名号前去赴死,尸骨无存。   他养精蓄锐,借着太子的势东山再起,大军倾轧南蛮,手刃仇人,逼宫上京,狗皇帝自刎。   随即太子上位,封他为战王,他请命于云阳府,做了个小小巡抚。   这桩桩件件,如今想来还犹如昨日。他只觉得压抑,连心口都是疼的。   他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老天,却待他极为不公。   父皇嫌弃,兄长憎恶,他似乎,真的如算命所言,是天煞孤星。   浑浑噩噩地进了门,他迎面就撞上了正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和孩子们打雪仗的沈楠。   “相公,你回来啦,快,快帮我,忍冬他欺负我。”   女子一袭藕色长裙,赤色的斗篷嵌了白色兔绒,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娇媚。   此时她一双桃花眼弯着,明眸善睐,澄澈如水,如一抹暖阳照进黑暗,在他心里荡起丝丝涟漪。   “啊!”一个雪球飞来,她侧着身子一挡,然后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忍冬你个小坏蛋,相公,你快点啊,我要被这几个小崽子欺负死了。”   女子说着,如同灵巧地猫儿似的躲到他身后,瞧着雪球砸到了他的胳膊,她伸出半颗脑袋,得意得看着方才砸人的顾丰收,“哈哈,丰收你居然敢砸你三叔,你死定了,相公,快帮我报仇。”   青葱似的手指环着他的腰,顾三郎感受的背后的温度,忽然就笑了。   他现在有阿楠了不是吗!   或许过去的苦难,就只是为了让他遇见这样一个人……眼波流转,只为他,顾盼生辉。   “好,我帮你报仇。”顾三郎摸了摸沈楠的脑袋,柔声道。   等楚暮和薛长青到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群小崽子被他小皇叔的雪球攻势弄得抱头鼠窜,嘴里嚷嚷着不玩了,还时不时地偷偷搓个雪球丢一下沈楠,而沈楠在一旁兴奋得脸都红了,小人得志地让小皇叔帮她报仇。   他没看错吧,小皇叔一把年纪了,居然帮着皇嫂欺负小孩儿?   薛长青揉了揉眼睛,确实如他所见。   “这……”他艰难地开口。   “你没看错,也没怀疑错,这就是我三哥,你的小皇叔。”楚暮无奈的说。   谁能想到此时这个幼稚地不行的人,曾经是战场上人人畏惧的煞神呢?   “三婶儿你耍赖。”   “就是,你们两个大人欺负小孩子,羞羞。”   几个小子嚷嚷着,一屁股做到雪地上喘着气。   不行了,实在跑不动了。   “那是你们太菜。”沈楠此时单方面碾压,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罢休,“快起来,快起来,还没分出胜负呢!”   “不起,你们欺负小孩子。”   “我看你们就是玩不起。”   “好了。”见沈楠用上激将法了,顾三郎上前,将她手里的雪拍掉,拿帕子擦了擦。   原本白嫩的手冻得通红,顾三郎想也没想地攥在手心里,对顾忍冬嘱咐道:“忍冬,夜深了,和妹妹送丰收他们回去。”   “知道了三叔。”顾忍冬今日也玩得尽兴,虽然后面三叔加入后他们被单方面吊打,但却远比她们自己玩儿要刺激得多。   “你干嘛,我还没玩够。”沈楠嘟着嘴嚷嚷。   “手都冰成这样了,鞋子也湿了,不许再玩了。”   “嘿嘿。”沈楠讪笑着,“这不是还有你吗?”   顾三郎还紧紧握着她的手给她送温暖,沈楠瞧着他俊俏且认真的脸,偏了偏头道:“其实我脸也冷。”   “嗯?”   “你要给我捂捂吗?”沈楠说着,又偏了偏头,露出自己白皙光滑的右脸。   然后他就看见男人微微低了低头,拿左脸贴上了她的脸颊。   “我去……小皇嫂厉害啊!”薛长青看着这一幕,低声道。   他小皇叔这二十多载,身边何曾有过女子,就连马,他都只骑公的。却不想皇嫂三言两语,连肌肤之亲都有了,他直呼好家伙。   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算啥,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据他多日吃狗粮的经验来看,这,只是个开胃菜。   “啥意思?”薛长青看向楚暮。   “你且看着就是。”   两人猫在大门外,跟做贼似的瞧着里头的人,寒风瑟瑟,冻得人直达哆嗦。   薛长青本就穿的不多,可为了看更厉害的,只得往楚暮怀里钻。   “喂,你干啥。”   “嘘,别说话。”薛长青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就取个暖,你别嚷嚷。”   “你取暖就取暖,屁股别动来动去的。”   薛长青:“……”感觉哪里怪怪的。   约莫过了好一会,顾三郎才开口问,“好了吗?”   “嗯。”沈楠点头,离他的脸稍稍远了些,然后将右脸也凑了过去,“还有这边。”   顾三郎如她所愿。   温热的脸再次贴了过来。   沈楠扬起嘴角,最后直接双手环住他的腰,钻进去,脑袋在他的夕戏息胸口蹭了蹭,“我整个人也冷,借你的怀抱取取暖哦!”   女子的馨香盈满鼻尖,让顾三郎只觉得平静温馨感,大掌间的腰肢不盈一握,似乎他稍稍用力便能断了。   顾三郎用力将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头发,唤了声他的名字,“阿楠。”   “嗯。”沈楠应着,将顾三郎拥得更紧了。   其实从顾三郎进门,她就发现不对了。他虽然性子冷,可也仅限于不爱说话罢了,可他今日进门,那周身的低沉与落寞以及眼里的孤寂与失落,看得她着实心疼。   带着他打雪仗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只能以自己的方式,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很显然,奏效了。   “阿楠,有你真好。”顾三郎吻着他的发顶,喃喃道。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惊讶吧!”门外,楚暮看着薛长青大张的嘴,开口道。   “嗯。”薛长青点头。   要不是他方才刚和小皇叔说过话,他都以为他被下降头了。   他一向狠厉的小皇叔,居然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没事,你多看几遍就习惯了。”楚暮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说。   薛长青:“……”   他可以选择不看吗?   “不过话说回来,她们到底啥时候去睡觉啊,小爷我都要冻僵了。”   猫在这墙角本就够猥琐了,可偏偏江楚暮还在他耳边喘.息。   若是楚暮知道他此时的想法,必然是要炸毛了。   你他娘的猫到老子怀里,还怪老子喘气,脸呢?   就在两人觉得今晚要被冻成死狗的时候,里头的人终于说话了。   “好了,回去睡吧,仔细着凉了。”顾三郎松开沈楠,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虽然他很舍不得,但是……   “不想去,屋里冷。”沈楠嘟囔着贪恋他的怀抱。   “那我去再给你加个地龙,然后将炕烧热一点好不好?”   温柔的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可很明显,她怀里的小孩儿并不吃他这一套。   “不好。”沈楠抬头,目光灼灼地看他,“我要你抱着我睡。”   她揪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好不好?”   女儿家的媚态让顾三郎只觉得口干舌燥,思绪混沌,鬼使神差下,他点了点头,“好。”   死狗一号薛长青:“……”   死狗二号楚暮:“……”   所以他们冻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碗绝世狗粮?   嗝,真饱! 第69章 “这至少说明…………   沈楠和顾三郎到后院的时候, 江停风房里的灯还亮着。   “要不要去瞧瞧他?”顾三郎问。   今日他和白柔算是撕破了脸,曾经的种种被提及,他似乎是不大好。   “算了吧!”沈楠摇了摇头, “他或许并不想我们看见他那个样子。”   人都有自尊心,别看江停风平日里大大咧咧,可心思最为敏感,他一向喜欢自舔伤口,她们过去, 他反倒会不自在。   更何况, 顾小荞现在在里面呢,她们现在进去,搞得她多尴尬。   “晚上他从我哪儿拿了酒, 这会儿估计是醉了, 让他自己静静吧!”沈楠说着, 拉着顾三郎回了房间。   顾小荞有分寸, 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她也不担心他和江停风出什么事。   两人进来房间,沈楠借着月光找到蜡烛,掏出火折子点了灯,脱下身上的披风挂好便去铺炕。   昏黄的光影给沈楠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娇小的人儿在那光影下忙碌着,顾三郎忽然感觉口干舌燥, 手指也不由得蜷缩在一起。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睡在一起, 可却是唯一一次在他清醒的情况下。   顾三郎只觉得心如擂鼓,不由得用手覆上胸口,生怕它跳出来一样。   然而,相较于他的忐忑与羞涩, 沈楠则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见他站在哪儿一动不动,她还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傻站着干嘛,过来啊。”   “哦。”   昏黄的灯光为两人添了一丝暧昧气息,男人眼神晦暗不明,高大的身影缓缓走来。   黑色的锦袍衬得他越发劲瘦,宽肩窄腰,一举一动间尽是是男人的力量与刚毅。   浑厚的男性气息让沈楠隐隐还有些小兴奋,但更多的是在这种压力下想逃的心。   撩人的是她,最先怂的也是她。   虽然她知道,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沈楠转移话题,以此来掩饰自己“咚咚”直跳的心。   “随便。”顾三郎走过去,扯住想要逃离的人儿,大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手底下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女子朱唇轻启,如同邀请一般,一双桃花诺眼中只有他的倒影,好似这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娘子这般邀请,就不怕我对娘子做些什么?”低哑的嗓音混合着男性气息,烫的沈楠一个激灵,见男人将手指停留在他的双唇上,沈楠抬手抓住了他。   “你会吗?”她反问。眼里还有隐隐地激动。   天知道,她更想扑倒他好吗?   美男在侧,却只能看不能吃,她也很急的,OK?   “不会。”男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不就得了。”上次他中了药都不肯碰她,更别说现在了。顾老爹孝期没过,她一点儿都不担心。   “不过……”顾三郎见她略显失落的表情,轻笑着说,“我们可以干点别的。”   话毕,他一把抱起沈楠放到柔软的被子上,还不等她惊呼出声,温热的唇便已覆上她的,辗转碾磨,撬开她的齿关,揪着丁香小舌,追逐嬉戏。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顾三郎显然不在满足于亲吻,一颗脑袋在沈楠脖颈间作祟,大有将她吃干抹尽的趋势。   “三郎……”   沈楠只觉得自己像是一页漂浮在大海上的扁舟,在澎湃的浪涛下摇摇晃晃,晕头转向。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不踏过那一步,也可以让人欲.仙欲.死。   重点是,她一直以为顾三郎是个童子鸡。   妈的,大意了。   次日清晨,沈楠醒来的时候,顾三郎还在睡着。   长睫浓密乌黑,如同小扇,投出一排阴影,宛如一只睫毛精,日光从帷幔中渗漏进来,星星点点,使得他刚毅的脸温柔且缱绻。   “醒了?”顾三郎睁开眼就看见沈楠盯着他看,温柔一笑,抓住她描绘他眉眼的手到嘴边吻了一下。   “嗯。” 想起昨晚自己最后的失态,沈楠多多少少有些羞涩。   “呵~”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顾三郎大手一伸,再次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再睡一会儿,嗯?”   青色的胡茬儿蹭的沈楠额头发痒,她稍稍动了动,就发现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自己。   沈楠:“……”   沈楠警铃大振,想移开一点儿却听见耳畔之人的一声闷哼。她身子一僵,急忙用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个……”   “嗯?”顾三郎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她的发顶,“怎么了?”   “就是……”沈楠觉得颇有些难为情,“你之前……有没有过那个……”   “那个?”看她纠结的小表情,顾三郎笑意更深,明知顾问道。   “就是……你在军营,有没有过,女人?”沈楠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淹没在唇齿间。   真是够了,明明是想用话题转移注意力,咋就又转到这个上面来了。   可问题是,她是真的好气,还有点酸。   按顾母的话来说,顾三郎应该是个童子鸡,从没碰过女人。可看他昨晚的所做所为,明显就不像是一窍不通。   听说军营里有专门供士兵享乐的军.妓,顾三郎是不是也……   她虽然活了二十五载,可还真是个童子鸡,虽然之前也跟着别人看过小片片,但那也是空有理论知识而缺少实践。   许是情人之间的占有欲作祟,她总觉得自己亏了。   “你这是吃醋了?”顾三郎半起身,盯着沈楠的眼睛,面上的促狭笑意让沈楠红越发红了。   “怎,怎么可能,我就随便问问。”被说中了心思,某人大声反驳道,眼珠子滴流滴流地乱转,就是不肯看顾三郎,明显就是心虚了。   “没有,你一天想什么呢?”怕她眼珠子转抽筋了,顾三郎不在逗她,笑着捏了捏她挺翘的鼻子,“我在军营就是个小兵,就算有军.妓,那也是送给上头的人的,哪里能轮得上我们。”   他向来性子冷,不大喜欢有人近他的身。   虽然从小混迹军营,也听过那些老兵说床笫之欢,鱼水之乐,只是他一直未曾想过这些。   后来大了些,皇上和薛长青见他还未开苞,便自作主张送了女人到他床上,可都被他赶出去了。   他之前还听到薛长青他们打赌,说他要孑然一身一辈子,曾经他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他遇见沈楠。   她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驱散他心中的黑暗,然后强势地占据他的心,攻城掠地,让他退无可退,甘之如饴。   “你不信?”顾三郎瞧着沈楠那个怀疑的眼神,挑了挑眉,“这种事情,男人不都是无师自通吗?”   说着,他搂紧了沈楠的腰,“阿楠,我很开心。”   “为什么?”沈楠不解。   难道他很喜欢自己为他吃醋,亦或者说喜欢自己质问他?   “这至少说明……”他在沈楠耳边吹气,“你有被我取悦到。”   “……   沈楠愣了一下,随即脸爆红,跟猴屁股有得一拼,随即一把掀开顾三郎,跟个渣男似的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跑,“我还有事,先走了。”   耳边是顾三郎低沉的笑声,沈楠出门时拌了一下,后面的笑声是越发恣意潇洒了。   “嘭”地一声门被关上,顾三郎看了看自己站军姿的某处,无奈地笑了笑。   还真是甜蜜的折磨啊!   而门外,沈楠靠在门板上,使劲拍着自己的脸蛋,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狗男人,大早上的说污言秽语,真是有辱斯文。   “这至少说明……你有被我取悦到。”   男人低沉且戏谑的话语如同魔咒一样围绕在她耳边,外面寒风刺骨,可她却只觉得热得要爆炸了。   心里跟是有团火,烧的她难受。沈楠摸了摸鼻子,见没有鼻血流出来,哼哼道:“狗男人,你给我等着。”   “三嫂?”顾小荞从江停风的房间出来就听见这么恶狠狠的一句,看见是沈楠后也是吓了一跳。   她起床时见沈楠还没起,便先烧了洗脸的热水。   昨晚江停风喝的挺醉的,她就顺便煮了碗醒酒汤给他送去,谁知出来却碰上了沈楠。   这大清早的,她从男人的屋子里出来,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嫂子,我没有,我就是去送醒酒汤的。”顾小荞急忙解释,昨晚她去江停风的事沈楠知道,若是被她误会了,认为自己不检点,那就不好了。   “我知道。”沈楠暂时将自己满脑子的黄色废料抛出去,定了定心神走上前道:“江停风呢,怎么样了?”   “还醉着。”顾小荞叹了口气,为他不平道:“嫂子,他的家人怎么能那样,还有他那个未婚妻,既然喜欢他,为何不跟他离开,偏要让他在那儿受苦?”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沈楠挑了挑眉。   昨日后来的事,顾三郎大致上跟她说了一遍,她倒是没想到原主居然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往。虽然这跟江停风没多少关系,可依他的性子,若不是逼到极致,他一般不会往外说。   看来那家伙对荞荞果然特别。   “他那就是喝醉了。”顾小荞晓得沈楠的意思,但她私以为不可能,所以下意识为江停风辩解,“你都不知道,他昨日喝了两坛酒。”   她那会儿进去的时候,江停风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也不知他将她认成了谁,抱着她的腰不撒手,嘟嘟囔囔的将以前的事吐了个干净。   她也是那时才知道,江停风原来受过那样的苦。   自他和他娘去了上京之后,他便一直不受父亲喜欢。后来母亲香消玉殒,他在那江府便宛如透明人一般,一个下人不顺心了都可以对他随意打骂。那段时间,唯有白柔不嫌弃他,常常去看他。   江停风数次想过要逃离,可在白柔的甜言蜜语下,他终是一次次的放弃,只为等她兑现承诺,成为自己的新娘。却不想,他最终等到的,就只是他生病后,白柔和江家一个庶子搂搂抱抱的场景。   因为那时的江停风,已经彻底没有了翻身的可能,他的一辈子,就只能在江府的最底层苟且偷生。   白柔是想成为贵夫人,享受荣华富贵的人,所以纵然她与江停风青梅竹马,可她依旧是选择了权势。   然后真正地江停风就在梦里死在了那个冬日,在醒来时,便是来自现代的江停风。   为彻底逃离江府那个牢笼,他反抗,叛逆,偷家里的银子,和上京的那些纨绔子弟打马斗鸡,逛窑子,泡赌场,江昇昌怪他坏了他侍郎府的名声,将他打了一顿便遣送回了云阳府。   原主曾视白柔为珍宝,哪怕是死时想的也是她,所以离开时他问过白柔的意见,可云阳府地处偏远,物产稀薄,不似上京繁华,白柔自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他以为他和江家再也没有关系了,可没想到,白柔竟然找来了。   其实有些时候江停风也在疑惑,他到底是穿越而来的还是他就是原主,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有了现代的记忆。   因为原主的那些遭遇,他简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简直就跟是在他身上发生般地清晰。   所以白柔找来时,他想起过往种种,才没有立刻将她赶走,只可惜,她字里行间对江府的喜爱,对江昇昌的洗白,终是让他寒了心,最终不得不撕开伤口露出血淋淋的肉,让她离开。   想起江停风抱着她时的伤心和无助,顾小荞只觉得心脏抽疼。   究竟是怎样的人心,才能那样对一个倾心交付的人。   “嫂子,她们怎么忍心?”顾小荞一晚上没睡,只觉得心里憋得慌。   “人心难测,在金钱与权势面前,情之一字是最廉价的东西。”   “好了,你也别在为他抱不平了。他现在,可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沈楠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些复杂的东西,你现在没必要去懂。”   “好了,忍冬和半夏她们等会儿还要去学堂,你去叫他们起床,我去做早饭。”   “还是嫂子去叫吧,我去做饭。”顾小荞说着,不等沈楠应答便直接往厨房走。   沈楠瞧她还气鼓鼓的,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   也就只有顾小荞这种单纯质朴的女孩子,才会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义无反顾地对他好,可大多数爱情,还是需要面包去支撑的。   江停风和白柔爱情,终究是折在了面包上。这世间,终是少了一个爱着白柔的少年。 第70章 腊八   时间转眼进入腊月, 云阳府又下了一场大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冰雕玉砌的, 绽放着别样的冬日景象。   自上次白柔一事后,江停风和顾小荞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是更进了一步,只要两人在同一屋檐下,那气氛总瞧着有些不一样。   两人之间就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可她俩不捅破, 沈楠就只能看着干着急。   “哎, 你一个大男人,咋对待感情之事还扭扭捏捏的。”沈楠不满的吐槽,“喜欢就去表白, 别让人家一个姑娘患得患失, 你一个现代人, 咋连这点儿都不懂。”   沈楠拧眉看向他, “别告诉我,你打算做个渣男,吊着人家姑娘,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不会放过你!”   “怎么可能。”江停风白了她一眼, “我要是那种人,我还能把白柔赶走, 我又不傻。”   “不过话说回来, 薛长青最近在书院怎么样,习惯了没,有没有闹事?”   这一到深冬,云阳府便会被大雪封山, 路运出不去,水运还勉强能行,他这几日忙着生意,都没咋到靠山屯来过,所以对薛长青之事自然不甚了解。   “挺好的,我看他挺适应,简直跟个孩子王似的。”   顾家书院的上课时间沈楠是按现代的时间来定的,三刻钟一节课,中间休息时间便由孩子们自由活动。   这冬日天冷,孩子们都不大愿意出来活动,屋里装了暖气挺热,弄得孩子们一个个都怏怏的。可自从薛长青弄了个什么投壶的小游戏,一下课,孩子们总追着他玩儿,一刻也不待停歇。   而且他也不是白陪玩的,若是赢了他的,他会有小奖励,若是输了的,便要背几段《三字经》或者《弟子规》作为惩罚。而且这投壶是他从小就玩的,这些小孩儿哪里是他的对手,如此一来,书也温了,游戏也玩了,简直一举两得。   周夫子和陈夫子原本还不赞同他这种教育方式,觉得有些玩物丧志。可当他们慢慢和薛长青相处下来才发现,这人看着年轻谦逊,实则一肚子学问,随便的事他都能侃侃而谈,通透周到之处,连他们都叹为观止。   果然,能和沈娘子亲近的,都不是凡人。   “而且他还常让他们背刚学过的东西,就连陈夫子都说,他这一出出来,学生们上课都比平日里认真了。”沈楠笑着道。   “是吗,那我得去看看。”江停风听得有趣,起身便往外走。   “那你等会儿记得来吃饭。”   “晓得了,我和忍冬他们一块儿回来。”   沈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才想起他还是没回答为何不和顾小荞表明心意这件事。   “这家伙,又转移话题。”沈楠气愤地跺了下脚,顾小荞却刚好端着洗好的人参果和葡萄进来。   “嫂子,他人呢?”没看见江停风,顾小荞明显有些沮丧。   “去书院了。”   “哦。”顾小荞点点头,将水果盘放在桌上,“嫂子,你要不要尝尝这葡萄,我今日新去摘的,可甜了。”   “荞荞……”沈楠看着她单纯的笑靥,想问问她和江停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   这事儿归根结底还是江停风的问题,他若不肯说,顾小荞又怎会知道。   只是她眼瞧着荞荞越陷越深,若是江停风一直逃避,沈楠怕她会受伤。   “怎么了吗嫂子?”顾小荞看着沈楠的苦笑有些莫名,“是停风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沈楠摇摇头,将她凌乱的发丝理正,“娘和大嫂呢,还在厨房吗?”   “嗯。腊八粥快熬好了,娘说忍冬他们去书院了,要我和你去散。”   今日是腊月初八,按照靠山屯的习俗,每家要熬一大锅腊八粥,四散乡邻来以求平安吉祥。往日干这事的都是顾忍冬和顾半夏两个小的,今年他俩不在,这差事自然落在了这屋里年纪最小的顾小荞和沈楠身上。   “行,那我先去换身衣裳。”这散腊八粥还要穿的艳丽些,她这一身白加粉的,看着就不吉利。   “好,那我先去准备东西。”   这化雪天其实是最冷的,沈楠和顾小荞一出了大门,就感受到了冬天满满的恶意,那寒风嗖嗖地往衣袍里灌,瞬间让她透心凉。   两人走在雪地上,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格外清脆,沈楠挎着装了腊八粥的碗,不顾形象地将手筒在袖筒里取暖。   她总算知道为啥有些农村影视剧里的女人们一到冬天,总愿意筒着袖子唠嗑。   没办法,冷啊!   顾家村大约五十多户人家,顾小荞和沈楠两个人跑,每人也都送了三趟。   而且,原本出门时只剩个底的腊八粥,等她们回来,锅又满了。   “没事儿慢慢吃,这腊八饭,吃到年三十才好哩。”顾母笑呵呵,脸上的每一条褶子都在诉说着她的好心情。   以前顾家村穷,说是煮八宝粥,其实大多是用糙米加了绿豆黄米之类煮成的,而且各家不富裕,听着是一碗粥,其实就只有个碗底而已。   那像现在,各家的八宝粥都是满满一大碗,里头花样儿也多,就连装粥的碗,也不在是那缺口烂牙的粗糜大碗。   “行了,你们俩也冻坏了,先去烤烤火,我把粥热了,再炒两个菜,虽然老大跟老三不在,但咱们腊八该咋过就咋过。”   临近年关,府衙和酒楼事情都多,顾三郎和顾云郎一时赶不回来,虽然就她们几个女人也要好好操持。   顾母说完,又看向顾大嫂,“秀云啊,你给忍冬说了没,让他下学后叫薛夫子来家里吃饭。”   “说了说了,那小子一听薛夫子要来,高兴的差点蹦起来。”顾大嫂笑着掖了掖顾满秋的小被子。   小家伙这些日子长开了,大眼睛,高鼻梁,白白胖胖的跟个瓷娃娃似的,可想而知以后长大了又是个美人儿。   “薛夫子学问好,人又是从上京来的,忍冬跟着她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不是。”顾大嫂笑着说,“之前书院的两位夫子还不怎么待见他,毕竟他瞧着年轻,结果你看现在?而且啊,我听忍冬说,周夫子和陈夫子现在可崇拜薛夫子了,他俩把自己手底下天赋高学问好的学生都挑了出来,交给薛夫子来培养,说是后年去院试试试水。”   这是他们三个夫子商议之后决定的,自然也是征求过沈楠的意见的。沈楠挺喜欢他们现在的这种凝聚力的,虽然不知道薛长青能呆多久,但他能教一点是一点,她也不拦着。   中午薛长青自然是替代了江停风受到了顾母的盛情款待,一向只吃一碗饭的他,今日居然破天荒地吃了两碗,更别提他还吃了菜。   “嗝……”   自从顾家出来,薛长青就一直在打嗝,忍都忍不住。   没办法,实在是太撑了。   “夫子,其实你可以少吃一点的,你不是教育我们,凡事要量力而行吗?”顾忍冬跟在他后面陪着他消食,见他这般难受,不由得问出了口。   “夫子也是盛情难却,况且……”薛长青看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山坡,眼神暗了暗。   往年腊八日,他爹娘也会这样给他夹菜,说他太瘦了,多吃点腊八粥来年长得壮。   顾母今日絮絮叨叨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他家的老头和老太太。   也不知道他们在上京怎么样了。   还有老头有没有放弃给他找媳妇儿的想法。   “啊啾……”   上京薛府,薛荣斜靠在软榻上抽着老烟枪,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咋还打起喷嚏来了。”薛闵氏进来,给他拉了拉盖在腿上的被子,“可是受了风冷了?”   “哪里就冷了,还不是那个逆子又念叨我呢!”说起薛长青,薛荣气得胡子都是抖的。   他就想不明白了,取个媳妇而已,又不是要他的命,咋就还跑了。   他就想早点抱个孙子,这有错吗?   “还不是你把他逼得太紧。”一想起薛长青,薛闵氏不由得埋怨薛荣,“他不愿意你就缓几年嘛,你可倒好,硬生生将人给逼走了。”   薛闵氏说着,眼角便带了泪,“我跟你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他一个大男人能出什么事儿,况且江家的那女娃不是说了吗,他现在在一个书院做夫子呢,日子过得美着呢。”   “人家说啥就是啥,你就是这样做爹的。”薛闵氏坐在榻上抹眼泪,“这人都到了多长时间了,你也不说给写封信问问情况。”   知道薛荣会说什么,薛闵氏接着道:“长青和皇上,战王殿下关系一直都挺好,他过去,指定会去见战王。再不济,不还有江家吗,他和江家那小子在一起,江家指定知道他人具体在哪儿。”   “江昇昌那个老匹夫,老夫才不要去求他。”他们本来就政治立场不同不对付,若是为了这事去求他,那他多没面子。   更何况那老匹夫记仇的很,若是他拿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到时候岂不是让朝臣笑话。   不行,绝对不行。   薛荣虽这般说,但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薛长青的。他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哪里受过这种苦。   而且那云阳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大顺最穷的地方。   “行了,你也别哭了,明日我去趟宫里,问问皇上。”   那臭小子不在,他连抽烟都没味道了。   “真的?”薛闵氏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   自己这老头子啥脾气,她最是清楚,他要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真的,我哪敢骗你。”薛荣动了动胡子,没好气的说。   “那倒是。”想她们闵家可是武将世家,当年薛荣,还是她亲自抢来的呢。   这么些年了,这老头倔归倔,但对她那是没得说。   “我明日去探探皇上的口风,若有了消息,等开春了,老夫亲自将他抓回来。” 第71章 坏了他的名声还想……   自白柔回去后, 薛长青便知道自己的行踪藏不住了。而且他也知道家里那个老头子担心他,思索了半晌,他最终还是写了封信。   正好宋柯良要递折子去上京, 他便顺带着将信捎上。   估计以老头子那性子,开春就要来抓他了,但能躲一时是一时,他懒得想以后得事。   古代车马慢,等信送到,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   “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 还知道给他爹来封信。”薛荣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从他一动一动的胡子,还是能看出来他的好心情。   “阿青一直都孝顺着呢, 要不是你总逼他成婚, 他能跑出去吗?”薛闵氏白了他一眼, 指了指信纸上那龙飞凤舞的字, “你瞧瞧,这信里不都是叮嘱你的。我这当娘的都没这待遇。”   “咋没有,这最后一页,不都是跟你报平安的吗。”薛荣嘴硬地反驳,“况且, 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就他那吊儿郎当的性子, 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福气能活到看见孙子的那一天, 我能不急嘛。”   “呸呸呸!”薛闵氏往地上啐了几口,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瞎说啥呢,阿青今年也不过十九, 你着什么急。他不成婚,那是因为缘分未到。”   薛闵氏抢过薛荣手里的信翻了翻,发现信里头儿子几乎都没怎么提到自己,只说自己一切都好。   这云阳府地处偏远,冬日又格外冷,薛长青又一向是个报喜不报忧的……   “哎,也不知阿青在那边过得怎么样?”她心忧道:“这孩子,咋就不说说自己过得咋样呢?”   “我听皇上说,如今云阳府变化挺大,阿青有战王殿下护着,受不了什么委屈。”   “变化大,能有多大?”薛闵氏不信,那地方,她年轻的时候跟着父亲去过,山多地少,土瘠民贫,还偶有外族骚扰。这些年南蛮作乱,朝廷便越发不重视那里,纵然现在有战王殿下镇守,但一年时间,能有多大变化。   “能有多大?”薛荣呵呵一笑。   大到让江昇昌那个老匹夫忌惮。   “皇上,”太极宫里,江昇昌举着玉硅,推心置腹地上谏,“战王殿下独占云阳府,另立法律,势头强劲,陛下不可不防啊!”   “江侍郎这是何意?”萧锦帆坐在龙椅上捏着额角,漫不经心的睨了他一眼,“当年战王大败南蛮,助朕登基,且以兵权换取云阳一府,朕曾答应他,十年不过问云阳之事,江侍郎此举,莫非是要让朕失信于战王。”   “臣不敢。”江昇昌恭敬叩拜,“只是臣日前得知,战王在云阳府不但自立律法,免除赋税徭役,还大肆练兵,恐有不臣之心。”   “云阳府临近北戎,北戎乃游牧一族,常于冬日骚扰云阳边镇,战王此举似乎并无不妥。”有大臣替顾琬琰说话。   “就是,况且战王殿下当年可是自卸兵权,若真有不臣之心,何必如此舍近求远。”   战王十五岁便在战场崭露头角,其过人的谋略与智慧,让他们这些浸淫沙场多年的老将都自愧不如。   南蛮兵强马壮,侵扰大顺多年,一直未曾得到解决,但却在战王手里节节败退,只可惜先皇疑心深重,拎不清轻重,因怕战王功高盖主,不惜勾结外敌,致使那一战大顺惨败,战王也差点丢了一条命。   他们原以为战王就此颓败,谁承想一年后,他再次带着他的大军出现在战场,用半年的时间,将南蛮纳入大顺的版图。   战王大军班师回朝,先皇终日惶惶不安,抑郁数日后终是一病不起,就在谁都以为战王会趁机攻入皇城,坐上皇位的时候,他却扶持当时不怎么受宠的太子上位,甚至交出兵权,放弃了荣耀与富贵,去那鸟不拉屎的云阳府,做了个小小巡抚。   这样视权力于无物的人,怎教他们不佩服。   而他若真有不臣之心,当年大可以自己上位,何必舍近求远。   “汤将军这话的意思,是说若是当年战王有异心,大可自己上位?”江昇昌淡淡道:“江山社稷,自然是该留在正统之人手里,陛下是先皇嫡子,乃是天定之人,战王是庶出……”   汤将军:“……”   合着你的意思是,以前战王知道自己是庶出,不敢幻想皇位,如今他去云阳府呆了一年,就又敢想了,打算白手起家了?   你难道不觉得你这话前后矛盾吗?   不过看皇上的表情,似乎是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皇上,臣还有一事上奏。”江昇昌打算再下一济猛药。   当年先皇为战王设局,他参与其中出了不少力,原以为先皇驾崩后战王会秋后算账,可他却去了云阳府。   他本以为战王是不知道这事儿的,可谁知这一年来,当年参与谋划的人,都被皇上以各种理由处死或者罢免,这其中,就不乏有战王的手笔。   他好不容易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绝不能轻易被拉下去,所以现在首要做的,就是离间战王和皇上。   皇上一但起了疑心,任他战王有再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来。   “皇上,臣日前才查明,那多宝阁背后之人,乃是战王殿下。”   那多宝阁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上京的,因着里头多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所以在上京颇受欢迎。   只是这多宝阁出现的蹊跷,里头买的东西也古怪,他为了能在皇上面前博好感,便偷偷去查,结果这一查,却查到了他那逆子的头上。   多宝阁有多赚钱他不是不知道,而且那里头出入的多为达官显贵,他现在虽然已经位居侍郎,但在上京这个遍地是官的地方,他还欠缺的太多,故而他才会让白柔去云阳府,想着将江停风叫回来。   只要江停风在上京,他就不怕这多宝阁落不到他的手里,谁知居然失败了。   无奈,他便只能另寻他法,却屡次被阻,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多宝阁后头有人。   自陈氏死后,江停风便一直被他圈禁起来,就算后来他大病一场性格大变,那也只是跟着一群纨绔子弟走狗斗鸡,留恋于烟花之地,绝不可能能结交什么权贵。   而在云阳府那个鬼地方,能将手伸到上京的,除了战王,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顺着这条线去查,果然让他找到了证据。   既然多宝阁他没法占为己有,那用它毁了战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将自己寻到的证据递给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让他帮忙呈上去,“皇上,多宝阁所出之物甚是罕见,且大多非大顺之物,臣怀疑,其背后之人私通他国。”   而且多宝阁那可是来财的地方,他方才就说过战王私自练兵,相必不用他明说,皇上也能猜到这上面去。   “江侍郎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前面说多宝阁背后之人乃是战王,现在又说多宝阁私通他国,你不如直接说战王殿下私通他国好了。”那武将嘲讽道。   阴阳怪气,酸文假醋,着实令人反胃。   “臣所言句句为实,皇上若是不信,可让御龙卫去查。”   “呵,我可记得前不久江侍郎还意图与多宝阁拉关系,怎么,周旋不成,现在开始泼脏水了?”说话的是户部侍郎陈轩,他是一向看不上江昇昌这种小人行径的。   “陈大人慎言,我拉关系只为查出背后之人……”   “江大人心眼多似蜂窝,谁知道你到底藏着什么心思。”   “陈大人,陛下面前,你岂可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够了。”大顺帝看着下头的文臣武将吵成一团,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战王之事朕心中有数,众位爱卿不必再吵。”   “皇上……”江昇昌还欲说些什么,可终是被皇帝不耐烦的眼神制止。   不过也没关系,帝王多疑心,更何况萧锦帆的皇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战王让出来的。   这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参天大树,他战王想借皇上之手报当年之仇,怕是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啊湫!”靠山屯顾家村的小院子里,顾三郎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是谁又在念叨他!   顾三郎放下笔,随即门帘子便被掀开,沈楠端着药进来絮絮叨叨,“楚暮都说了你要卧床修养,你非不听,我告诉你啊,若是除夕夜之前你还病着,那你就只能自己吃白粥,看着我们大吃二喝了。”   “就一个小小的风寒,哪有他说的这么严重。”这临近年关,府衙事务繁多,他为了能按时回来陪沈楠她们过年,这几日每日都只睡个把个时辰。   原以为自己身体健壮如牛,如此半月也不会有什么,谁承想回来后却忽然发起了高热。被沈楠按着在床上躺了两日,他只觉得身子都要僵硬了,今日好不容易轻松些,可不得下床来走走。   “一个小小风寒都能把你干倒,可见你身体底子不大好。”沈楠将拖盘放在桌上,朝他招招手,“过来,把这个喝了。”   看着她那招小狗帝王手势,顾三郎无奈的笑了笑,随即走过去,便看见那汤盅里黑黑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液体。   他皱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药不是都吃完了吗?   “这是补药,我管楚暮要的。你身体底子不好,要多补补,不然再像前日那样病倒,多吓人。”   “我底子好着呢,不需要补,我不喝。”顾三郎十分嫌弃地扭过头去,看都不愿看这补药一眼。   本来他日日对着沈楠火气就够大了,这一碗补药下去,得不到疏解明日头顶非长火疖子不可。   “别呀,这可是我亲手熬的,薛长青想帮忙我都没肯,别辜负我一片心嘛!”   “薛长青也知道?”顾三郎眉梢微挑。   “嗯。”沈楠点头,“方才江停风来了,送来了两条鳕鱼。”   “所以……江停风也知道。”   顾三郎只觉得自己眉心突突直跳,看着沈楠浑然不觉的样子,无力地捏了捏。   他的一世英名,这下是毁得一点都不剩了。   “嗯,温度刚好,快喝,不然就凉了。”沈楠可没空搭理他的英明,将汤盅往他跟前凑了凑,“你别看它闻着不太好,但一点都不苦,而且我还备了糖。”   沈楠手里捏出两颗饴糖来亮给他看,“快喝,喝完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东西?”见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连眼睛都亮着光芒,顾三郎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先喝,喝完我再给你看。”   许是为了顺着她,又许是真的被她所说的东西给吸引,顾三郎在她的再三劝说下,终是鬼使神差地将药给喝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汤盅刚离开嘴唇,沈楠便剥开饴糖喂进了他嘴里。   甜甜的饴糖在嘴里融化,立马压住了补药苦涩的味道。   沈楠接过他手里的汤盅,笑着道了句,“真棒”。   “我又不是小孩子。”顾三郎抬手揉着她的头发,看着她乱糟糟的发顶,心中那口被他坏了名声的恶气才总算得到了没了,“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我看?”   见沈楠呆呆地望着他,顾三郎失笑着揪了揪她的脸蛋。   暖乎乎软踏踏的,想亲。   “哦,对。”沈楠回过神来,也没看见顾三郎眼中的情愫,从袖中掏出三福窗花来,献宝似的摆开在桌上给顾三郎看,“这是方才我去阿梅嫂家讨来的,我想贴在房里,你觉得那副好看。”   顾老爹去世才一年半,家中虽贴不了对联,但适当性地贴个窗花应应景还是可以的,好歹是过年嘛。   只是这三副窗花她都喜欢,一时不知道选那副,阿梅嫂便让她都拿来了。   桌上的三副窗花分别是珠联璧合,和合二仙,喜上眉梢,都是顶好的寓意,阿梅嫂手巧,剪得也是生动形象,栩栩如生。   “你喜欢那一副?”顾三郎问沈楠。   “我都喜欢。”沈楠小脸皱成了包子,“可是爹去世时间不久,只能贴一副,所以我便问问你的意见。”   既然挑不出她喜欢的,那就挑一个她喜欢的人喜欢的吧!   女子炽烈的眼神让顾三郎心中一动,他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也越发温柔似水。   “就……珠联璧合吧。”顾三郎柔声道。   她从异世而来,拯救他于水火。她与他,可不就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情投意合的一双。   “好,那就按你……唔……”   沈楠话未说完,便被全数堵在了喉间,温热的唇覆上他的,却不似以往那般长驱直入,横冲直撞,而是一下一下地啄着她的,轻柔珍视的样子,好似她是什么稀世珍宝。   沈楠只觉得这一下下是啄到了她的心肝儿上,让她心颤地想要逃离。   只可惜,她被顾三郎堵在桌前,甚至还被他的武器威胁着,寸步难离。   “以后不要在去找楚暮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顾三郎轻轻吻了吻他发颤的眼皮,“我不需要,嗯?”   他后头那个嗯带着奇异的拐弯,直接拐到了沈楠的心里,将她一点一点地勾成了水,只能攀附着顾三郎才能站稳。   而且看顾三郎这样子,她今日铁定是没法儿独善其身了。   他也是这才想起,顾三郎已经素了许多天了,而她方才还给灌了一碗补药。   想想他以往的折腾法儿……   嘤,沈楠为自己默哀三分钟。   晚饭的时候,沈楠和顾三郎都没去饭厅吃饭,她这段时间吃胖了在减肥,所以不吃晚饭是常有的事,顾母他们也并未多想。   饭罢之后顾小荞去看她,就见她在床上躺尸。   “嫂子,你这是咋了?”往日进来她都是在做一些奇怪的运动,说是叫瑜伽还是啥,今日她既然赖在榻上一动不动。   沈楠一副被人吸了精气生无可恋的样子,听着顾小荞的话,她微微抬了抬眼皮,懒懒道:“没啥,就是懒得动。”   狗男人,花样忒多,她到现在了手都还是抖的,虎口处也酸的厉害。别说手拿筷子了,她连勺子都不一定拿的稳。   顾小荞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倒了杯水递给她,“那你见三哥了吗,他也没出来吃饭。”   “他都吃饱了,还吃什么吃。”沈楠没好气的说。   她可没忘记,顾三郎给她收拾完离开时那一脸餍足的模样。   还给他吃饭,饿他三天都不为过。   顾三郎此时正与薛长青说话呢,便只觉得耳朵一阵发热。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隔壁那个小女人在念叨他呢。   想起她那媚眼含羞,双目润水的模样,顾三郎便一阵心荡神驰。   “小皇叔,小皇叔,”薛长青在他眼前摆摆手,“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啥。”   好家伙,他说这么重要的事,他还能愣神也是厉害。   “你得来的消息可还可靠?”顾三郎回过神来眯了眯眼。   想不到自己还没去找他的麻烦,对方居然还先找上门来了。   “可靠,江兄那边得来的消息,说他那个便宜爹在查多宝阁背后的人。而且他留在上京的人也说了,江昇昌是想接着此事离间你与皇上。”   江昇昌虽然官位不算太高,但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而且为人还没什么底线,他若是死咬着一件事不放,就是磨他都得磨出点想要的东西来。   他原本还以为小皇叔是在吃小皇婶儿的软饭,后来他才知道,小皇婶儿的生意能这么顺利,全靠他在背后撑腰。   比如多宝阁,若是没有小皇叔,它那么盛的势头,在上京早被那些老行当撕成碎片了。   “他若是想查,那便让他查,至于他想在皇上面前说什么也随他的便,要知道,人越是在得意的时候,才越容易漏出马脚。”   当年之事虽然是他那个多疑的哥哥一手主导的,可江昇昌那伙人身为人臣,身为大顺子民,不加劝谏也就罢了,还助纣为虐,跟着先皇作恶,视将士与黎民百姓于无物。   十万将士的性命,那是血海深仇,他怎会允许始作俑者高台稳坐。   可是这事牵扯之人众多,且都是先帝党羽,而且他们到现在都还想着扶持七皇子萧锦城上位,若是逼急了,难免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   他和皇上原想着温水煮青蛙,却不想,江昇昌居然自己跳出来找死。   “此事皇上自有定夺,无需我们多言。”想起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将士变成了一抔黄土,顾三郎的心情颇有些沉重,“明日便是年三十了,你准备些祭奠的东西,咱们去看看他们。”   他一定会用那些奸臣的血,来慰藉他们的在天之灵。   “是。”薛长青点头,临出门却看见了顾三郎桌上放着的汤盅。   里头的汤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还有事?”顾三郎抬头,就见薛长青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男子汉大丈夫,吞吞吐吐地像什么样子。   “小皇叔,你真的……?”薛长青琢磨着措辞。   据他所知,小皇叔和小皇婶儿可还没圆房呢,怎得小皇婶现在就开始给他喝补药了。   难不成他已经虚损到这个程度了。   哎,早知道当初就多劝劝他了,肯定是这么多年在军营憋坏了。   “小皇叔,实在不行你就让楚暮来看看,不可讳疾忌医,毕竟不举……”   “闭嘴。”被质疑了男性功能,顾三郎打断他的话,黑着脸吼道。   薛长青见他脸黑的都能滴墨了,也不敢再多言,但心里却寻思着一定要找楚暮好好说说,让他好好给调理调理,毕竟不举可手大事儿。   “那小皇叔,我先出去了哈!”   顾三郎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再看看桌上空空如也的汤盅,只觉得一阵后悔。   咋就定力差成那样,让沈楠三言两语就哄着将药给喝了呢。   这下好了吧!   思索了片刻,顾三郎突然起身,开门朝厨房走去。   坏了他的名声还想减肥,想得美。 第72章 “原婶子,你家荞……   薛长青生在上京, 长在上京,这十九年来,过年与他来说无非也就那样。   参加宴会, 亲朋相聚。年长的在一起虚与委蛇,年少的围一块儿互相恭维,没个人带着虚假的面具,说实在的,累人且无趣得很。   可这些日子在靠山屯, 他才发现, 过年真正有趣的,其实是准备那个过程。从腊八忙到大年三十,然后年三十晚上做一桌好吃的, 一家子围坐火炉, 吃喝玩乐, 谈天说地。   其间只有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少了些带着身份的勾心斗角。   “难怪当时小皇叔会被这样的日子勾住,还真是难得的舒心。”薛长青看着外头准备放烟花的一家老小,捏着酒杯喃喃道。   连他这个从小生活在温室中的人都会羡慕,更何况是从小被弃军营,刀口舔血的小皇叔呢!   琴棋书画诗酒花, 终究少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烟火气。   人就要有些烟火气才好。   起身抚了抚衣裳,他瞅了眼还在“咕嘟”翻滚冒着热气的汤锅, 才发现一向自律的他居然有些吃撑了, 失笑着摇了摇头,他去了外头。   白日里下了一场小雪,此时院子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虽然没有月亮, 但白雪还是拥映出了几分光亮来。   顾云郎和顾小荞举着火把照亮,顾大嫂抱着顾满秋和顾母在院里站着,两个小娃娃都捂着耳朵紧张兮兮地看着院子中间准备点火的沈楠。   只可惜,那放炮手似乎业务不太精通,两条藏在裙子里的腿拉成弓步,手里拿着火折子,脸上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凑近炮捻,瞧着比两个小的还紧张。   炮捻遇火,“刺啦刺啦”地响了起来,沈楠后退了几步撞到顾三郎的怀里,还来不及反应,明黄的火焰便冲向天空,噼里啪啦地撒下一片五彩斑斓的焰火瀑布。   喜庆而又美丽。   “真漂亮。”沈楠稍稍歪了歪头,看向了身后为她紧紧护住耳朵的顾三郎。   男人的大手有些粗糙,贴着脖子有些痒,却温暖异常,一如他的主人一般。   不知不觉间,她来这个地方都快一年了。   从刚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小九告诉她再也回不去后的随遇而安,再到与这个男人在相处中相知相恋……   其实想想,还真跟做梦一样。   毕竟在遇见他之前,她没想过自己会成婚,更没想过自己会时髦的先婚后爱。   在她曾经的计划里,男人其实是很小的一部分。她甚至想过,等她四十岁的时候领养一个小女孩,然后退休,好好地抚养她长大,若是她喜欢,也可以继承他的事业。   谁承想……   “新年快乐!”她看着男人清隽的面容,在爆竹声中缓缓开口。   “新年快乐!”男人看着她,眼里似是落了星星,在这黑夜里熠熠生辉。一句很寻常的新年祝福,愣是被他说出了一种类似告白的郑重感。   气息撒在侧脸上,稍稍有些烫人,让沈楠原本就因为醉意微红的脸俏丽的更好看了。   “呵……”顾三郎轻笑一声,见众人都在看烟花,悄悄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带着虔诚和缱绻,让沈楠觉得心尖儿都在颤抖。   “别闹,还有孩子在呢。”   “都忙着看烟花呢。”哪有空理我们。   沈楠一看,还真是,就连顾云郎两口子和顾小荞也是一样的。   美丽的事物,总是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沈楠这般想着,偏头在顾三郎嘴角落下了一个吻。   “顾公子,礼尚往来哦!” 她笑得狡黠。   “唉!”离他俩最近,且被忽视的楚暮看着二人深情对视,与不远处的同样无语的薛长青对了个眼,发出了单身狗无奈且羡慕的叹息。   这些日子来,三哥是越发肆无忌惮了。可以想见,等顾老爹孝期过了之后,自己这个没媳妇的还会遭受怎样的暴击。   就……忽然好怀念在军营里的日子!   如今各家家里都有了些积蓄,而且过年就是越热闹越好,所以这烟花是此起彼伏,一直延续到了午夜才算作罢。   辞旧迎新又一年,大年初一,是顾家村祭祖的日子。   曾经那个破旧的小房子经过修缮已经焕然一新,大厅也扩大了许多,站下整个顾家村的人都不成问题。   顾福捋着胡子看着下首皆是新衣的靠山屯儿郎,浑浊的眼也有些湿润了。   还记得去年祭祖,下面这些人还各个面黄肌瘦,补丁满身,一个个眼里透露着茫然,哪像现在,每个人都神采奕奕,脸上带着笑,生活也有了盼头。   “老祖宗,我那一把,到底是赌赢了啊!”他低声嘟囔着。   想起当年自己欺天满地的做法,顾福心肝儿都是抖的,生怕老祖宗怪罪。但好在,他那一步没走错。   你瞧瞧,现在他顾家村的儿郎走在外面那个不是昂首阔步,谁再敢说他们是穷鬼,说他们靠山屯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族长,东西都备好了,可以开始了。”族老低声提醒,将今日的头香递给他。   此时,他不是村长顾福,而是顾家村的族长。   七八位族老一字排开,跟在顾福身后。顾福燃了香,叩拜之后将其插进香炉里,开始主持祭祀仪式。   上到八十老翁,下到三岁小儿,随着他的话语,或跪或拜,有些嘴里还嘟嘟囔囔着,请求祖宗保佑他今年能有个好运势。   一群平日里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汉子,此时却是少有的庄严肃穆。   而在祠堂外头,沈楠正捧着手炉,听着村里的女人们闲话。   她怕冷,自入冬后几乎不怎么出门,顾大嫂在照顾满秋,也甚少出去,顾母倒是常去串门子,但她也鲜少把外头的闲话带到家里来。   所以对于这又出事的段家,她还真不一无所知。   “咋不是真的?”有人被质疑了,忿忿地开口,“你总在家里守着你家的老头子,自然不知道外头的事。”   “我告诉你啊……”那人稍稍偏了偏头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那段老二在李氏跟着儿子走了之后确实是消沉了一阵儿,一天蔫及吧啦的,见着人也总是不爱说话,可不妨碍人家有艳福啊,去个镇上,还救了个女人回来。”   那女人瞧着也就三十来岁,说是家里人都死绝了,自己是来投奔亲戚的,结果亲戚搬走了,她无处可去,最后才饿晕在路边的。   段老二看她可怜,就偷偷将她带回了家。   李氏和段财生走了,段老二孑然一身,那女人又是孤身一人,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看对眼了。   本来人家这事你情我愿,旁人也说不了什么。可偏偏不知怎的,那李氏忽然回来了,她一回来就跪在门前求段老二原谅,说是自己心瞎走错了路,让段老二留下她,就当没有那份契断书。   谁知这段老二窝囊了一辈子,这次居然严厉的拒绝了,甚至连门都不让李氏进。   李氏察觉不对,闯进门才知道段老二在屋里藏了人。   “而且那女人自从入冬后便一直住在段家,你说这都三四个月了,坑原村的人竟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见。”   “你说他这是图啥,早公开不好吗,现在整成这样,顶着个私藏野女人的名头,还跟李氏闹得那样僵,里子面子可都没了。”   “还能为着啥啊,还不是为了得到村里人的关怀,你是不知道,自从李氏走后,那坑原村的人可没少上他家去,就连村长都去了好几回了,那你去看望人家,还能空着手去?”   “不能吧?”那人想起段老二平日的为人,还是觉得有些没法接受。   可问题是村民来来往往那么多次都没碰上那个女人,可见段老二并不似表面上那般敦厚纯良。   如此想来,李氏虽然是个刻薄的,可有些事情,不见得没有他段老二默许。让李氏做坏人,他拿着李氏作恶得来的好处,在外保持着沉默懦弱的好人形象。   “哎,那李氏也是可怜,说是跟着儿子去享福,结果人儿媳妇根本见不得她,儿子又是个懦弱的,在那大宅门里,她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你说她要是当年不眼高手低退了的亲,现在的日子指定过得也滋润。”   “嘁,那一家子都是作的,现在变成这样,怪谁?”有人嗤之以鼻道。   沈楠听着村民的议论,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段玉娟和段财生的事情上,他就已经看出来了段父的为人,用男版白莲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哎原婶儿,亏得你家小荞当年没嫁去她家,不然你瞅瞅,那段家就是个狼窝,一摊子烂账不说还没一个心肠好的。” 有人见沈楠她们在这边,凑上来套近乎。   这人沈楠认识,是村东头的玉婶子,她家女儿在跟着顾小荞做珠花,她见过她两三次,但不熟。   “这也合该是你家小荞的福气,没跳进她家那个火坑里,不然遇上现在这事儿,可咋办啊!”   顾母笑了笑,不置可否,段家的事,她不想再掺和,听听耳边风也就算了。   只可惜,那人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说段家的事,见段母不搭话,她又将话题引到了顾小荞身上。   “原婶子,你家荞荞这一过年,也该十八了吧。”   “嗯。”顾母点头。   如此干巴巴的回答,倒教玉婶子有些不好开口,但想起自家的那个心比天高的侄子,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可许了人家,这马上她爹的孝期就过了。”   在大顺朝,父母死后,子女要为其守孝三年,但因着这连年的战乱,损耗的不只是国库的银子,还有人。   连年战事,这一批批男丁上战场,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个。如今战事已平,朝廷便开始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鼓励百姓多生养,以便解决人口问题。   守孝三年,这期间能造多少人了,所以朝廷几番斟酌下,决定将孝期改为一年半。   顾老爹是前年秋天没的,今年春天一过,差不多就一年半了,而且顾小荞今年已经十八了,按大顺朝的女子适婚年龄来说,她都是老姑娘了。   若是去年,顾母还能用顾老爹的孝期挡过去,可今年……   她隔着沈楠瞅了一眼顾小荞。   顾小荞自然也是听见了玉婶子的话,也明白了顾母的意思。可想起江停风,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抿着唇低下了头。   顾母也不清楚她和江停风到底是咋想的,明明郎有情妾有意的事,可偏偏就是憋着不说。   她一直以为是顾小荞一个女儿家不好意思,所以也曾试着暗示过江停风,可那小子滑头得很,三两句话题就跑偏了。   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两人这是怎么个意思。   但看顾小荞并不想谈这件事,顾母也不想为难她,笑着婉拒了那人,“她爹的孝期还没过,这事儿暂时不急。”   那人眼睛一亮,听顾母这意思,明显就是还没定下人家嘛。   她总看着顾小荞和那个江公子出双入对,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呢。   这事若是搁在以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总和别的男子混在一起,她们指定认为那女子不守妇道,女德败坏。   可这一年时间里,靠山屯的女人们可没少抛头露面,更何况,那人可是江停风和顾小荞。   且不说江停风是从云阳府来的能不能看上顾小荞,就是顾家这一年来做的事,也足以让他们相信她的品行。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想为她侄子说成这门亲。   她那侄子是个秀才,学问不错,但就是为人有些傲气,如今十八也是该娶媳妇的时候了,谁知他左挑右挑都不满意,最后在他娘的逼问下才知道,他那次来她家时玩儿时,在私塾里遇见了顾小荞。   他说顾小荞眼里有灵气,而且整个人就如荞麦花一样,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很是吸引他。   她知道以顾家现在的财富和地位,想和他们结亲的人比比皆是,可她看侄子这次是真的动了心,便想着帮他一把。   至少先打听清楚具体情况在看。   不过现在看来,她侄子还有机会。 第73章 “公子,外头来了……   虽然一到年节就提结婚这事在现代不少见, 但沈楠还是对这事儿上了心。   “怎么了,怎么瞧着闷闷不乐的?”自祭祖回来,顾三郎就发现沈楠一直皱着个眉头, 肘着脑袋不说话,似是有什么烦心事。   “今天有人跟娘提了小荞的亲事。”沈楠侧首看他。   “那又怎么了?”顾三郎给沈楠倒了一杯热茶,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好愁的,“女儿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况且, 江停风不是对小荞有意思吗?”   “就是因为他对荞荞有意思,荞荞也对他有意思,我才更愁。”   沈楠坐直了身子, “我看江停风对成婚似乎很抗拒, 自从白柔那事儿后, 他俩的关系那可是突飞猛进, 可我总觉得隔着些什么。”   若让她具体说隔着什么,似乎就是,江停风一直与顾小荞保持着暧昧的关系,会照顾她,会关心她, 有些时候顾小荞和别村的男子说话他也会吃醋。但他对顾小荞的喜欢和爱,似乎只存在于行动。   虽然比起那些没用的花言巧语, 他这样的行为更值得赞许, 可有些时候,女人需要的,还有那句需要让她安心的话语。   只有行动却没有言语上的表示,或许会让人心动, 但更多的是怀疑,她会想,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一样?   会不会她只是你鱼塘里的养的一条鱼?   她虽然确定江停风没有鱼塘,但看见顾小荞因为他患得患失,她也担心。可这其中的缘由,江停风不说,没人知道。   “隔着什么?”顾三郎没听懂她的意思。顾小荞和江停风这样,不就是正常男女该有的样子?   相识相知,然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后水到渠成,很正常啊!   “自然是少了一句誓言啊!”沈楠白了他一眼。   顾三郎没有谈恋爱的概念,可江停风这个现代人不可能也没有,他既然喜欢荞荞,为何一直不和她确定恋爱关系,连她的询问,他都是想尽办法去搪塞。   “他哪怕说一句我娶你,或者说一句和我在一起,荞荞也不至于那么患得患失,女人需要的,不就是一个认定嘛!”想到这里,沈楠有些生气,江停风这事儿,做的让人太匪夷所思了。   顾三郎不在家的时日多,又是男人,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可沈楠不是,她和顾小荞关系亲,再说了那丫头有啥事都写在脸上,她和江停风的事,沈楠不说知根知底,但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反正你平日里也注意些,看他到底在顾虑啥。”沈楠叮嘱顾三郎。这大过年的,她也不好直接提这事,否则搞得好像她家荞荞有多恨嫁似的,只是这事儿,还是得上心。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十五一过,村里的私塾又开始传出朗朗读书声。   这俗话说的好,一年之计在于春。而这农家人的计较,无非就是今年的地里该种什么,今年一整年该去哪里发财。   发财的事他们不用担心,跟着顾家的脚步走,准错不了,如今他们需要计划的,就只是地上的事。   去年靠山屯人都吃到了菜籽的红利,所以今年,不少人家都决定多种菜籽,菜籽能熟两茬儿不说,还下种比较晚,趁着这个时间,家里的大棚还能多赚点钱。   至于麦子和稻米,只留一小部分地,够自己家吃就行了。   年节刚过府衙事多,顾三郎去府衙后,顾云郎也忙着酒楼的事,家里没有劳动力,顾三郎和顾云郎就琢磨着,将家里的田地都租出去,收些粮食当租金就好。   沈楠她们自然是没意见,主要是顾母哪里不好做工作。   “就是啊娘,你这也劳碌了大半辈子了,也该好好歇歇了,而且不久后三嫂就要去府衙,大嫂还要照顾满秋……”她还要看着珠花生意,家里是着实腾不出人手来忙地里的事。   顾母种了半辈子地,这一下不种了,心里落差还挺大的,但她也知道顾小荞说的是实话,如今他们都忙,是确实腾不出人手来。   “那行,我下午去一趟村长家里,将这事给他一说。”   若是往年,各家连自家的地都顾不过来,谁还能租种别人家的,但现在不同了,有了优质的麦种,还有筒车可以灌溉,这种地一年下来,收入也不少。   自家的地虽然算不上好,但也不赖,租种的人应该也是有的。   “老嫂子你也辛苦半辈子,如今三郎和云郎都出息了,你也该好好享福了。”顾福得知顾母要把地租出去,自然是没意见的,笑呵呵地应和着。虽然农民以地为天,但以顾家现在的情况,干点啥不比种地强。   “嫂子,你若是信得过我,就把这地租给我家,我一年给你三成的粮食。”   三成粮食,是真的不少了,若是赶上年景好,也有个好几两银子。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荒了地,也不会将它种成草糊摊。”顾福知道,农家人最怕的便是自家的地荒了,因为那是欺辱祖宗的事。   “行,你种我自然放心,只是南边那地是洱潮地,你种稻米还行,种麦子怕是就泥到里头了。”顾母提醒。   “放心吧嫂子,我都省得。”顾福点头。   他是村长,村里各家的地是啥样子,他都门儿清。   从顾福家出来,顾母捏着一纸租赁书,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要说按自家现在的情况,不种地还减轻了负担,可顾母就是心里空,许是因为这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事,忽然不做了,有些不适应。   “荞荞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娘送去大哥哪儿,让她转移下注意力。”如今地都化冻了,村里人都开始犁地做准备工作了。   家里没有地,牛自然也用不着了,把牛连带着牛犊子都卖出去后,顾母就更闲了。   这不,听着远处地上热闹,她又抱着满秋去看了。   大半辈子,养出了她闲不住的性子。   “荞荞?” 沈楠见顾小荞不应,抬起头来才发现她正盯着手里的珠花发呆。   “荞荞?”沈楠放下手里的工具,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啥呢,想得这么出神?”   “嫂子……”顾小荞放下手里的东西,面露担忧道:“你说他这都去了快七八天了,怎么都不来个信儿呢?”   十五过后,江停风接到京城的密报,说是江昇昌趁着过年这个关头,着人打压多宝阁,且势头迅猛,大有让多宝阁从上京消失的感觉。   云阳府如今大雪封山,消息不通,江停风接到信,都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他不知道江昇昌是冲着他背后的人去的,还以为他是为了吞掉多宝阁,接到消息后便急忙赶去了过去。   从水运到陆运,算算时间,他现在差不多也到了。   “傻丫头,你当是从府城往来传信呢,这么容易,且不说云阳府大雪封山来往之人甚少,就是他送了信,在路上还不得走几天。”   “真的?”顾小荞不确定地问。她总怕江停风这一去,便不回来了。   上京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而且哪里还有一个他的青梅竹马……   “当然是真的了。”沈楠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你放心,他当初既已决定从那个地方逃出来,如今又怎么会留下。”   “那他若是被欺负了呢?”顾小荞还是不放心。那次江停风喝醉后说的那些往事,她想想都心惊,他的那个父亲,简直可以说是禽兽不如。   “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天子脚下,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而且还有薛夫子他爹照料。”沈楠心疼地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   薛长青特地写信过去让他爹护着江停风,为得就是江昇昌狗急跳墙,暗地里下黑手。   不过……也不知道多宝阁出事,那后头的人会不会现身。而且,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暗中护着多宝阁,也不知有什么目的。   不过现下,安抚顾小荞是首要的,“好了,你就别担心了,你瞧瞧,脸皱的跟包子似的,总这样,都该长皱纹了。”   “嫂子。”顾小荞嗔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在这儿做珠花了,走,出去溜达溜达,免得你总胡思乱想的。”   沈楠说着,拉着她出门去找顾母。至于江停风,他背后有贵人相助,危险想来是没有的,只是他那个爹……   古代重礼法,他若是拿孝道压人,他还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不过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上京的多宝阁不要了呗。   只是若没了多宝阁,便少了一个结交权贵的机会,江停风一个商人,要如何才能从他那个猪狗不如的侍郎爹手里拿回原主娘的牌位。   哎,真是事赶事的愁啊!   沈楠第一次感觉到通讯不方便竟是这般难受。   沈楠这边难受,江停风那边也不好过。   他昨日到上京后第一时间便去多宝阁了解情况,可综合看下来,这江昇昌似乎并没有要抢夺多宝阁的意思,反而是试探更多。   他不傻,江昇昌那人唯利是图,从来不做没名堂的事。几番思量下来,他也猜到了江昇昌的意图。   是为了多宝阁背后的人。   说实话,他也好奇那人究竟是谁,帮他又是为了什么?   可他并不想顺着江昇昌这根藤去摸他背后之人这颗瓜。   好奇归好奇,但不仁不义之事,他不会做,尤其手那人并未做出损害他利益的时候。   “公子……”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江停风捏了捏眉心,唤了他进来。   是多宝阁的掌柜柴胡。   “公子,外头来了位贵人,点名要让你亲自去接待。”   “贵人,什么贵人,你可认得?”江停风拧眉。他昨日才到上京,知道他踪迹的人想来也不多。   难道是他那个便宜爹?   “可是个老头儿?”他又问。   “不是,是个年轻人,一身锦缎,瞧着像是上京哪家权贵家的公子。”看那公子满身的矜贵之气,瞧着绝对不像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但那人面生得很,他自诩对人过目不忘,上京权贵他不说全认识,但也知道个七八,可那人,他是真没见过。   “好,你先下去好生招待,我马上下去。”不管那人是谁,但既然能知道他回来,那指定不是一般人。   这个档口,他还是不惹事为好。   “是。”柴胡应着,转身关门出去。 第74章 “那我还有更危险……   多宝阁在上京这个繁华地界来说, 规模算不上大,但胜在里面的装修风格迥异,与现下时兴的差别还挺大。   许多人慕名前来看设计风格, 却又被里头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勾住了眼。   前段日子上京还有传言,进了多宝阁,你那钱袋子就没有不打开的可能。   萧锦帆在宫里也只是听闻,总觉得他们是夸大其词了,一个古玩店而已, 能有多不同, 可如今真正见了,他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其他不说,这一进门正对着这个大挂钟, 他就颇感兴趣。   听店小二说, 这玩意儿是计时用的, 跟沙漏日晷差不多的用处, 却远比那些精准。   难道小皇叔要护着这家店,是因为这里头东西稀奇?   江停风从楼上下来,就看见一年轻男子站在大厅中央,一身暗云纹玄衣,外头是墨狐大氅, 且不说这身穿着,端是他站在那里的那一身矜贵之气, 就不似寻常人。   但江停风肯定, 这人他没见过。就是在原主的记忆里,也没有这号人。   “这位公子非要见在下,可是有何指教?”江停风站定温声道。   “你就是江停风?多宝阁的主子?”萧锦帆闻言转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江停风。   赤色衣裳, 黑色腰封,与江家讲求雅致风格迥然不同却又不失华贵。五官俊郎,身量颀长,只是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大冷天的还扇扇子。   脸上虽带着笑,但未达眼底,看起来很是虚伪。   原以为能受小皇叔青睐,这多宝阁的主子会是个犀利的汉子,现在看来……   不过也是,像江昇昌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有这样的儿子,已经算是好的了。看看他现在家里留下的那几个庶子,虽不能说是歪瓜裂枣,但也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如此一看,江停风这骚气的一身也还可以忍受。   至少看着赏心悦目。   “听说你这多宝阁乃是上京古玩店之首,奇珍异宝众多,不如拿几样出来给我开开眼?”萧锦帆看向江停风。   “这位公子言重了,多宝阁初来乍到,底蕴不够,哪能得古玩店之首的称号。”江停风谦逊道:“至于奇珍异宝……”   他摆了摆手,店小二会意,从架子上取下几个锦盒来打开,“开眼谈不上,看个稀奇而已。”   “我不想看这些。”萧锦帆忽略掉身边陈公公的惊呼声,看着江停风,“众人皆知古玩店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大多大同小异,真正的的宝物,一般都在藏宝库中,不如你带我去那里瞧瞧。”   “皇……公子……”陈公公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点名要看人家的藏宝库,怎么瞧怎么像来砸场子的。他都不用转身,听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是那些店小二看过来了。   古玩店的店小二一般都是有些身手的,就是为了防人来闹事。   伸手扯了扯萧锦帆的袖子,他低声道:“咱们出来时间长了,老佛……夫人该担心了。”   萧锦帆自然也知道店内人的动作,但他并不理会,淡淡地撇了陈公公一眼,道了声“不急”,便再次看向江停风。   陈公公伺候他多年,自然是晓得方才那一眼里的不悦。他知道萧锦帆此番是来试探江停风的,可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他这般跑到别人家的地盘撒野,明显就是找打。   他都可以预见,只要皇上再说一遍,这些人铁定就要动手了。   他倒是无所谓,皮糙肉厚地被打一顿也没事儿,可皇上金尊玉体,怎能有损,更何况,若是被老佛爷知道,他还有命活着吗?   江停风也是看清楚了,这人是来找麻烦的。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假笑着应付他。   “黄公子好大的口气,初次见面就要看我多宝阁的藏宝库。不过黄公子难道不知,古玩店的藏宝库,从不向外人开放。”他敛了笑,冷冷看着他,“若黄公子对我厅内之物不满意,大可以移步别处。”   “那如果我非要看呢?”萧锦帆知道方才陈公公的话让江停风误会他姓黄了,也没计较他的称呼,淡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对上江停风的眼睛,挑衅之意明显。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江停风冷笑一声,“那我佩服你的勇气,柴掌柜,送客!”   “哦,对了……”在店小二叫嚣着冲上来的前一刻,江停风突然停下了上楼的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回去告诉江昇昌,别总搞这些虚的,有本事让他亲自过来,我在多宝阁备好茶等他。”   言毕,江停风转身上楼。   “你觉得我是江昇昌派来的?”萧锦帆嗤笑。   凭他,也配?   江停风脚下一滞,眸光微动,却未再搭话。   不管是不是,此人来者不善,如今这关头,他没空多搭理。   关上房门之前,江停风听见了柴掌柜的声音,“这位公子,请吧!”   柴胡到底是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在上京这种一块木板砸死四个人三个就是官家子弟的地方,若非紧急情况,他一般是不会跟人撕破脸的。   “公子……”陈公公见萧锦帆还愣着不动,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快走吧,不走人家可真的要动手了。   “走吧。”萧锦帆瞅了柴胡一眼,转身出了门。   陈公公松了一口气,给了柴胡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即提步跟上。   二月的天气依旧冻人,但街上却人来人往,叫卖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偶有小孩欢笑着跑过,后面还有大人担忧的呼喊。   久违的热闹感觉让萧锦帆在宫里待久了已经有些死寂的心重新有了温度,他舒服的喟叹一声。   他今日来多宝阁,一则是想看看皇叔多次叮嘱要他照看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二则便是来探探江停风和他那个爹的关系。   当年之事损失惨重,江昇昌那老匹夫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江停风是他的儿子,虽然传言二人闹得挺僵,可到底是父子,他可不想帮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反水的人。   “公子,我瞧着那江公子,似乎是恨毒了他父亲。”陈公公低声道。   他浸淫宫廷多年,阅人无数,方才江停风在提起江昇昌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和恨意,他可看的清清的。   不过想来也是,原本该是江家的嫡公子,却在江家过得不如一个庶子,好不容易奋起反抗,却直接被逐出了家门。   大冬天的,他孤身一人去云阳府,能活下来都算是幸运,但这其中受的苦,谁又能知道呢。   如此种种,是个人都没法不恨吧!   “此事,尚不能妄下定论,静观其变吧。”   江停风在房里翻了几页账本,柴掌柜前来说那人已经走了,这倒是让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算他真不是江昇昌的人,可他上来就要看藏宝库,明显就是来意不善,可没想到对方就这么走了。   难不成,是闲着没事来找消遣的?   而且他昨日才到上京,对方既与他不熟,又是如何知道的?   思来想去没想透缘由,江停风索性也不纠结了,拿了纸笔来,写了两份报平安的信,唤来柴胡让他找人送去云阳府。   沈楠他们收到信时,已经是半月之后了,天气开始回暖,春种已然是安排上了日程。   顾大嫂带着满秋和顾云郎在酒楼忙,半夏和忍冬上学堂由顾母和顾小荞看着,沈楠没有后顾之忧,则开始了她的种植理论教学课。   这稻米麦子倒是大顺常见的作物,可土豆和玉米却是个新奇的,种植的深浅,灌溉时间的长短,都会影响收成。   这是云阳府首次大面积种植这些,自然马虎不得,更何况,若是种不好荒了地,也是浪费不是。   宋知府对这事倒是挺上心,按照约定的时间亲自派人接了沈楠来,还给她在县衙里安排了客房,衣食住行样样都安排好,她只需拎包入住即可。   “弟…沈娘子啊,你瞧瞧,还有哪里没照顾到,有缺的,我差人给你送来。”   “没啥了,挺好的。”沈楠嘴里应着,眼睛却一转不转地看着宋柯良身边跟着的,已经二十多日未见的顾三郎。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官府太忙,沈楠总觉得顾三郎瘦了些,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沈楠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差服,深蓝色的锦袍,只是领口处绣了祥云,样式一般甚至说有些过时,可穿在顾三郎身上,却特别好看,宽肩窄腰,令人垂涎。   “那地龙呢,一个够吗,不够我在着人添……”宋柯良自顾自地说,回头才发现人家两人深情对望,根本就没听他说话。   “沈娘子?”他试着喊了喊,但依旧没有回应。   他好像有些多余了。   “那既然这样,你们小两口聊,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站着也尴尬,宋柯良索性找了个由头脱身。   房门“彭”地一声关上,沈楠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从见面就没说过一句话的人忽然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夹杂着她喜欢的檀香气,沈楠深吸一口,双手环上顾三郎精瘦的腰,闭着眼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见她这幅乖巧的样子,顾三郎微微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都不知道回家来看看我。”感受到他的温柔,沈楠声音闷闷地抱怨,说完了又觉得自己这些话有些太不矜持了,好似自己有多想他似的,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了一句,“娘想你了。”   “府衙事忙,我一时脱不开身。”知道她的口是心非,顾三郎稍稍收紧手臂,将沈楠整个人困在他怀里。   其实二十多天,他一直不在云阳府,而是去了畈州府。   当年南蛮之战大胜后,先帝便知自己的皇位不保,所以提前安排他身边的总管太监周海拿着玉玺出了宫。   先帝大概也没想到,萧锦帆居然会刻一个假玉玺来糊弄朝臣。只是真玉玺一招找不到,就总是个隐患。   所以这些年,皇上和他的人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前些日子总算是有了下落。   他亲自前去,不但寻回了玉玺,还从周海嘴里听到了些别的。   很快,他就可以放下心中那些负担,去迎娶他的阿楠了。   “阿楠,我……”   笃笃笃……   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顾三郎的话,不等他回应,外面的人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顾书吏,知府大人让你等会儿过去一趟。”   “嗯,我知道了。”顾三郎应了一声,然后就听见那人离去的脚步声。   “你晚上还要加班啊!”沈楠皱了皱眉,原本还想着吃完晚饭和顾三郎待一会儿呢。   “也不算加班,就是有些事要谈。”周海之事宋柯良也关心,要不是看在他今日刚回来小别胜新婚,他早将他拉走了。   顾三郎轻笑着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怎么,舍不得我去啊。”   “谁舍不得了!”被戳破了心思,沈楠大声反驳,眼珠子滴溜乱转,就是不敢看顾三郎,“对了,你放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顾三郎轻笑道,“就是想问问你,真的没有缺的了么?”   成婚一事,还是晚些尘埃落定了再和她说吧。   “没有。”沈楠靠在他的怀里环顾四周,摇了摇头,“我就是来住几天,又不是要常住,没必要过于苛刻,更何况,人家说不定就是客气一下,我若是真提了要求,难免被人说是拿乔了。”   “那又怎么样,你可是知府和巡抚大人的座上宾,就是提七八十个要求也不过分。”   “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哦!”沈楠仰头打趣他。   “是吗?”看着沈楠嫣红水润的唇,顾三郎喉结微动,“那我还有更危险的,想试试嘛。”   话音落,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将沈楠惊呼堵在了唇齿之间。 第75章 他们看见了一个一……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 顾三郎才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宋柯良在大厅喝着茶,见顾三郎走来脸上春意荡漾,笑着打趣道。   “你都特意请人去叫了, 我还能不来?”顾三郎睨了他一眼,坐下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你也说说你,畈州那么远,你一个来回居然只花了二十多天,咋, 我还能委屈了你媳妇去不成?”   “你不懂。”想起那人, 顾三郎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往日在云阳府,他若是想她了,回去就是, 可这次不同, 畈州路远, 可念而不可即的感觉, 着实磨人。   所以,安排好暗卫将周海和玉玺送去上京后,他便马不停蹄的回来了。   “行行行,我不懂。”宋柯良白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连春色都掩不住的倦意, 也不在与他废话,开门见山道:“那你此番前去, 可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自然。”顾三郎轻笑, “先皇多疑且喜怒无常,这些年来,做了不少荒唐事,周海侍候他多年, 自是晓得不少,而且……他是萧锦阡的人。”   “萧锦阡?”宋柯良一脸不可置信,“那他拿到玉玺,为何不第一时间去找萧锦阡?”   宋柯良问完这话,才骤然回过神来。   是啊,先帝之前也只是怀疑顾琬琰会逼宫,若周海在拿到玉玺的第一时间便投奔萧锦阡,怕是还没走到阡王府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至于说后来,萧锦帆在顾琬琰的支持下登基,阡王被软禁上京,连兵权都被夺了。萧锦帆发现玉玺是假的,自然会盯上先帝最看好的阡王,审时度势,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与其去冒这个险,还不如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   “所以说,南蛮内奸一事,阡王也有掺和?”   “是。”顾三郎闭了闭眼,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惨烈悲壮的一幕。   他们为大顺效力,守卫疆土,结果呢?   最狠的一刀,是他们的君主和君主最看好的皇子捅的。   顾琬琰自小在军营长大,知道有杀戮就有死亡,对生死很是看淡。可这事都过去四年了,每每提起,他还是会流露出悲怆的神情,可想而知这事对他刺激有多大。   “好了,过去的事便过去吧,总要向前看。” 宋柯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找到了周海,也算是慰藉了众将士的在天之灵,给他们报了仇。”   “慰藉吗?”顾三郎嗤笑一声。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虽然不算是安享晚年,但皇上为了慰大臣固政权,也没怎么他,再反观那些将士……   为了皇家体面,天家威严,有些事情,就只能烂在肚子里。就连史书记载,也只是寥寥几笔的轻描淡写。   慰藉,如何慰藉,拿什么慰藉?   顾三郎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为了那些枉死的将士,为了他也是皇族的身份。   沈楠没等到顾三郎,晚饭是自己一个人吃的,宋柯良还给她找了个婢女来,说是供她差遣。   沈楠到底是现代人,再加上本已经给她安排了照顾起居的丫头,谢过知府大人的好意后便婉拒了,倒是把她们带来的地龙留下了。   在顾家时有火炕有壁炉,如今骤然没了,冰凉的床板还真让她不适应。   “那沈娘子早些歇息,我们就不做打扰了。”带人来的嬷嬷见沈楠说不通,也不继续废口舌,带着那小丫头走了。   “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天已然黑了也不见顾三郎的身影,沈楠再次关上门,躺回到床上,裹紧被子。   两个地龙里火烧的正旺,时不时有小丫头进来添火,被窝里暖烘烘的,沈楠本打算等顾三郎回来,结果迷瞪着就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沈楠睁开眼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呼……”她一骨碌翻起身,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外头一眼。   她虽然不认床,但也不至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睡得这么沉啊。   而且她今天还有正事要忙。   迅速起身下床穿好鞋,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套上,仓促间,她一脚踢到了床头的案几。   “娘子醒了。”外头的人听见屋里的动静,推开门进来,见她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抿着唇笑了笑。   “娘子不必着急,顾书吏说了,娘子可以慢慢吃过早饭再过去。”   “他来过?”沈楠挑眉。   “顾书吏昨晚就来了,今早才走的。”   “哦。”沈楠点点头,怪不得她睡得那样沉,原来是他在身边。   “顾书吏也是方才才走的,他还特地叮嘱奴婢,说要让娘子睡到自然醒,叫我不要打扰。”   “啊?”沈楠有些尴尬地挠挠头。想起那人昨日说她是座上宾,如今,倒是坐实了这一身份。   “对了,你应该是知府府的丫鬟吧,怎会听顾书吏的话?”沈楠接过她手里的帕子开始洗漱。   府衙内的侍从都是知府的人,顾三郎只是一个小小书吏,应该是差遣不动这些人的。可问题是他不但差遣了,这小丫头字里行间还透露着对他的敬重。   不应该啊。   “奴婢确实是知府府的丫鬟,知府大人看中顾书吏,连带着我们也……”   也什么小丫头没说,但沈楠却明白。人嘛,最擅长的就是看人下菜,知府看重顾三郎,他们也就跟着敬重,倒是没毛病。   洗漱完毕后,沈楠匆匆吃了早饭,便跟着唐青去了大厅。   还未进门,她就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偶尔传出来几声咳嗽,随即有吼着嗓子说话,热闹的不行。   “沈娘子,请。”唐青替她掀开了门帘。   屋里的景象映入眼帘,沈楠没看见顾三郎,却一眼瞧见了那个戴银质面具的男人,在人群中很是扎眼。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轻轻朝自己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沈楠也朝他点了点头,随即移开了眼。   “沈娘子来了。”宋柯良见她来了,笑着跟她打招呼。   和他攀谈的众人闻言,也纷纷转过头来瞧这被知府大人称赞不已的沈娘子是个何方神圣,然后……   他们看见了一个一身青衫,眉目如画,娇滴滴的小姑娘。   这样子,瞧着就是个邻家女娃,能有啥厉害的。   “知府大人,这就是你说的带着靠山屯脱贫致富的沈娘子?”卅州知州一脸你他么在逗我的表情。   别说他,在座之人就没有一个不怀疑的。   本来听说对方说个女子的时候他们挺怀疑了,毕竟在大顺,男子才是地里的主力军,但想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人家真的经验丰富也就勉强接受了。   但她们想着这人怎么也该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妇,结果嘞…居然是个小丫头。   看这年纪也就十八九岁,就她着手种过的天,怕是都没有他们吃过的盐多吧。   “就是啊知府大人,你别是弄错了!”   “一个小女娃,还要教我们怎么种田,这要是传出去了,我们把式的面子往哪里搁?”   “可不是,我们种地多年都不敢称一句精通,她一个小女娃会个啥。”   众人或怀疑,或质问,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要把房顶掀翻,宋柯良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静静地等着,就跟上课前老师的死亡凝视一般。   果然,众人似是感受到了知府大人和巡抚大人的不快,不一会儿,嚷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都说完了?”宋柯良淡淡启唇。   下面的人都埋着头不说话,但从眼里还能看出对沈楠的不信任。   宋柯良也懒得理他们,对沈楠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到前面坐。   椅子是一长溜的那种,沈楠坐在主位下首的第一个,可见知府大人对她的看中。   “诸位身为读书人,应该知道何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如今看人家年纪小就肆意质疑,未免太没有君子风度了。”   在座的知州知县在自己所管辖的地方是父母官,但在知府大人面前,都是下属,虽然都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合理,但到底是没再说话。   至于那些把式,都是平民老百姓,见自己知州(县)都不说话,也都乖乖地闭了嘴。   见他们都安静下来了,宋柯良又嘱咐了一番,便将地方交给了沈楠。   沈楠也不怯场,在现代的时候她没少做报告、策划,最基本的控场能力还是有的,更何况她又不是说瞎话,虽然她不怎么懂种田,可小九懂啊。   不来虚的,沈楠一上来就直逼问题所在,以云阳府整体农业存在的问题出发,然后划地区分而论之。   一番话下来,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惊讶不震撼的,原来种个田还有这么多学问,原来阴坡阳坡,只要种对了作物,一样可以收成满满,原来一块地还能以带田的形式存在,种两种作物。   众人觉得,自己恍惚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听了“夫子”的一番话,只觉得自己学识粗陋,觉得受益匪浅。   此时,谁还敢说自己是把式,谁还敢嘲讽沈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   “沈娘子,那按你这般说,种玉米留出的空行里种小麦,到时候玉米长大,岂不是会遮了小麦的阳光,那个时候小麦正是抽穗开花的时间,岂不是得不偿失?”   同各州县知县,知州来的,还有各州县公认的把式,也就是当地种田的一把手。侍弄了多年土地,对地里的事情了解颇深,提出的问题也比较犀利,直逼要害。   “这位大叔有所不知,其实玉米和小麦的生长和播种时间并不相同。”沈楠笑着应答,温婉的声音犹如春日暖阳,“小麦下地早,出芽早,生长周期也短,玉米下地晚,生长周期长,就算是到了小麦收割的阶段,玉米的高度也不过只将将和小麦齐平,并不会影响什么。”   “而且,一块地不止可以二带,还可以三带,在小麦抽穗之际种上胡萝卜,收获之际胡萝卜也才一指长。”而且带田空隙都大,也可以确保胡萝卜光照充足。   “可是当真?”一群老把式一听,眼睛立刻亮晶晶,丝毫没了最初对沈楠的轻视和不信任,“那每年这么种,产量岂不是翻翻。”   “也不可过多,土地也有休眠期,要轮耕轮种,才能确保土地肥力能够跟得上。”古代用的都是人工废料,比不上现代的花费肥力高,若是年年这么种,怕土地负担不起。   要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可不能瞻前不顾后。   “沈娘子,那……”一群人闻言,又开始吵吵嚷嚷地问别的问题,好好的一个教学课,生生变成了研讨会。   门口处,顾琬琰看着上面容貌俏丽,面对众人疑问能侃侃而谈,不卑不亢的沈楠,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弟妹还真是有两把刷子。”宋柯良赞叹,她说的有些东西,他走南闯北多年,都从未听说过。   明明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此时却给人感觉像个研究种田多年的老学究。其实细想起来,沈楠让人惊讶的地方远不止于此,她的商业头脑,她的办学理念,每一样,都让人在觉得不可思议的情况下生出信服来。   因为知道,她说到便能做到。   “那是自然。” 顾琬琰与有荣焉地说。   又不是说你,你自豪个屁。   见对方连个眼神都没赏自己,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骄傲,宋柯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道。   一场讨论酣畅淋漓,虽然理论层面的东西都是小九给的,但看着这些人对自己的崇拜,沈楠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她也知道,纸上谈兵终究不是个事儿,最好的还是要实地考察,因地制宜才能得出最好的种植方式。   对,找个时间要和知府和巡抚大人商量下这事儿,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这般想着,沈楠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到门口,却发现宋柯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只剩下巡抚大人还在那儿。   只是,他看她的那个眼神……   沈楠皱了皱眉。   那个眼神不是和众人一样的孺慕之情,而是爱慕,或者说,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恋和占有。   虽然那个眼神在触及到她的时候便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她眼尖的捕捉到了。   而可怕的是,她在那一瞬,恍惚以为对面站的人是顾三郎,毕竟两个人的身形实在是太像了。   沈楠不是自恋的人,可奈何对方的眼神确实让她不得不多想,而且,那枚玉佩……沈楠顿时心中警铃大响。   不行,她以后要离他远一点。 第76章 “沈娘子,早啊!……   “研讨会”结束, 沈楠便直接去找宋柯良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来云阳府已经一年了,行动轨迹一直都在白虎县,只偶尔去一趟云阳府, 与她在现代到处跑的行程来比,简直单调的可怕。实地考察要去各个州县,与她来说也算是旅游了,当然,若是能和顾三郎一起就更好了。   然天不遂人愿, 顾三郎居然被宋柯良派去别的地方了。   “他昨日也没说要出远门啊?”沈楠低声嘟囔。   “哦, 是今日临时决定的事急从权,你当时还在忙,他就没打扰你。”宋柯良硬着头皮解释。   他原以为沈楠的培训要进行个几日, 这期间, 顾琬琰作为巡抚是要时时在场的, 所以他今早便下令让“顾三郎”去外州了。谁承想……   “哦。”沈楠点点头, 虽然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急事需要顾三郎一个书吏就能办妥,但想着或许涉及官府机密,她就没有问出口。   宋柯良松了口气,接着问,“……不过……那会儿巡抚大人不是也在场吗, 民生方面一直是他在管,你没和他商量一下?”   最终, 宋柯良还是决定将问题扔给顾琬琰, 没道理他们两口子的事,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没有。”听到那人的名字,沈楠垂了垂眼眸。   她躲他还来不及呢,还上赶着和他商量, 开什么玩笑。   “知府大人若是觉得为难,也可不用答应。”沈楠又说。反正考察也不是必须要去的,她只是觉得这事儿或许可以做的更好,若是人家觉得有难度不方便,她也不强求。   见沈楠明显不愿意提到顾琬琰,宋柯良皱了皱眉,“这是好事,怎么能说是为难呢,只是这事儿到底还得和巡抚大人商量一下,不如,你同我一起……”   “那便有劳知府大人了。”沈楠知道他要说什么,索性打断了他后面的提议,就当是宋柯良自己要去商量。   就像顾三郎说的,她现在可是座上宾,稍稍任性一点又何妨,更何况,这考察可去可不去……   只是要她去见巡抚,还是算了吧!   沈楠言毕,稍稍福了福身子便出了门,宋柯良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到底对人家干啥了,怎么人家避你跟蛇蝎似的。”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能信吗?”后堂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拿着银质面具,笑得一脸苦涩,不是顾三郎又是谁。   许是他上次贸然带她去看宅子吓到她了,反正自上次后,沈楠就总是跟他保持着距离,就连说话都带着疏离。习惯了她在他面前的温柔小意,忽然这样,他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虽然他知道,这是对巡抚的而不是顾三郎。   “要我说啊,你就直接跟她摊牌算了,你都认定她了,有啥不能说的。”再说了,这事迟早露馅,总不能瞒着她一辈子。   “怎么说?”顾三郎无奈一笑,“告诉她我其实不是顾三郎,真正的顾三郎已经死了,还是告诉她我是战王顾琬琰,骗她也是不得已?”   有些事情,一开始没说,到后来就越发难以张嘴。   “可是这事儿瞒不了多久了,周海如今已经到了上京,皇上已经忍那些人太久了,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上好的机会。当年之事虽然不会涉及皇族,但总要有人出来承担后果,到时候皇上若是要追封,顾三郎首当其冲,这不也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这事儿你现在承认还好办,若是迟了,依弟妹的性子,怕是……”宋柯良说。   “我知道。”顾三郎低声道。   他知道沈楠不喜别人骗她,他也知道,顾家这种温馨的日子是他偷来的,很快就会离他而去,可是……   “让我在想想吧。”顾三郎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人果然是贪心不足啊,一旦习惯了有烟火气的生活,就开始惧怕孤独与寒冷。更何况,若是被顾母知道他其实是假冒的顾三郎,怕是连门都不会再让他进了吧!   作茧自缚,想来不过如此。   知他在怕什么,宋柯良也不再逼他。这事儿外人插不了手,他就是想帮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以做抚慰。   沈楠回了房间脑子一团乱,便连午饭都没吃,蒙头睡了一觉醒来,太阳都要落山了。   侍女传话说知府大人有请,沈楠稍作收拾,便去了前厅。   “沈娘子来啦。”宋柯良此时正在和顾琬琰用完膳,见沈楠进来,笑呵呵地问道:“可用过晚膳了,要不要一起用点。”   “知府大人客气了。”沈楠瞅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顾琬琰,对方刚好也抬头看她,银质的面具一如既往地清冷,衬得他那双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难测。   沈楠连连摇头,“不用了,民女午膳用的多,暂时不饿。不知大人叫民女来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宋柯良看着沈楠对顾琬琰的抗拒,同情之余还有些幸灾乐祸,“只是沈娘子中午的提议,我和顾大人商量了一下,觉得甚好。”   “所以……”沈楠眉头微动,把她叫来,不会就是说这个的吧。   派个人传话不好吗?   顶着那人强大的气场,她压力很大的好吗。   “所以我们决定,让唐青带一队人陪你一同去,路上有侍女陪侍,各州县的知州知县我们也打过照顾了,沈娘子尽可以放心。”   “真的?”沈楠心中一喜。她原以为顾琬琰身为巡抚,这种博名声的事他一定会随行,得知顾三郎不在,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不想他竟然不去。   这可是好事啊!   宋柯良自然知道她突如其来的高兴是为了那般,看旁边顾琬琰愈发黑沉的眸子,他低下头忍住笑,接着道:“自然是真的,时间定在两日后,沈娘子可先回家报个信。”   “那便多谢大人了。”沈楠朝他施了礼,想了想,又朝顾琬琰也福了福身子,“也谢谢顾大人体恤。”   “虚伪。”顾琬琰看了沈楠一眼,薄唇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沈楠:“……”   要不是看在你是巡抚的份上,我连虚伪都懒得对你好吗?   “行了,”宋柯良笑呵呵地打断两人之间的冷气氛,“今日天色已晚,沈娘子不妨再歇上一晚,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收拾一番,此次一去,少说也得十来天。”   “是,麻烦大人了。”沈楠朝宋柯良笑了笑,然后连个眼神都没赏给顾琬琰便出了门。   “弟妹还挺有个性。”宋柯良见某人摘了面具后的黑脸,打趣道。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你真不跟着去?”   “不去。”顾琬琰赌气道。人家都不待见他,他还是别去碍人家的眼了。   大不了到时候,他再以顾三郎的身份去,就说官府的事忙完了。   “真不去啊,我可听那些知州说,要找些青年才俊陪着弟妹一起,说是年轻人在一块儿有话说。”   宋柯良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以顾三郎的身份,他最多是去跟弟妹幽会,总不能全程陪同。   顾琬琰:“……”   沈楠回家跟顾母说了这事儿,顾母自是双手赞同,倒是楚暮听说顾琬琰不同行,有些匪夷所思。   “三嫂,知府大人真是这么说的,巡抚大人就没什么意见?”他还是不信。他三哥现在就跟个粘人的猫一样,畈州府那么远,他都能在半月内赶一个来回,如今小别胜新婚,他居然肯放她一个人去?   “他能有什么意见,我是去干正事的,还是与他口碑有益之事,又不是去玩的。”   “我自然知道是正事,可问题是……”楚暮话到了嘴边,终是咽了下去。   有些事,还是让三哥亲自来说吧。   “问题是什么?”沈楠问。   “没什么。”楚暮打着哈哈,“忍冬他们快下学了,我去接。”   说完他就出了门,沈楠无奈地摇摇头,继续收拾她的东西。此去少说也得十日,她得带些换洗的衣物,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东西不算多,一个大包袱足以,沈楠检查了下没有缺漏,将自己弄乱的房间收拾好,去了厨房。   此时正值晌午,顾母和顾小荞正在做饭,炉子上的锅咕嘟咕嘟地香,隐隐闻着还有一股淡淡地焦糊味,可烧火的人却肘着脑袋,眼珠一动不动,明显的心不在焉。   锅里炖了鸡,沈楠揭开盖子搅了搅,见焦糊不是很严重,又倒了半瓢水让其接着炖。   “嫂子。”顾小荞回过神来,许是也闻到焦味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沈楠淡淡地嗯了一声,问道:“娘呢?”   “娘去棚里摘辣椒去了。”   沈楠点点头,盖上锅盖,拉过一旁的蒲团,对着顾小荞坐下。   “这心不在焉的,又在担心江停风啊!”   “没有。”顾小荞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不这么想。虽然上次江停风来信说多宝阁的事并不棘手,可她也听薛长青他们说了,这次的事,是江停风他爹从中作梗。   百善孝为先,有薛家护着,她不担心江停风会有危险,但就怕他受委屈。   毕竟江家曾经……那是江停风恶梦。   “傻丫头,放心吧,你和他相处那么久,他是那种受委屈的人吗?”沈楠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也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多去村里和顾荷她们玩玩,别把自己闷坏了。”   这上京离得远,通信不方便,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宽慰顾小荞,至于江停风,就像他说的,这是他的战场,打赢了这局,他身上的枷锁也就没了。   而且最坏的打算,也就只是多宝阁在上京开不下去,与他们来说,不算多大的损失。   “嗯。”顾小荞埋首在她怀里,低低地应了声。   一家子吃过午饭,下午些,沈楠再次坐上了去府衙的马车。   他们此去的第一站是砚州,离云阳府有些路程,她今日要在府衙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马上就是春种了,时间紧迫,拖不得。   和她同去的还有那日照顾她起居的小丫头,名叫阿竹。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她今日瞧着心情颇好,就连帮她束发,她都噙着笑。   “就这么开心啊!”她这样,连带着沈楠心情都好了许多。   “嗯。”阿竹重重点头,“娘子不知道,奴婢从小生在云阳府城,长在云阳府城,除了云阳府城,我哪都没去过。”   “我爹之前还说要带我云游四方,却不想……这是奴婢第一次出远门,自然是开心的。”   沈楠听阿竹说过她家的事,他爹是镖师,在一次走镖的途中遇了劫匪,尸骨无存,他娘受不了打击,生产时一尸两命,全家就仅剩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   家里的亲戚嫌她是个丫头片子,都不愿意养他,甚至为这这事儿打了起来,闹到了官府,知府也是看她可怜,留她在知府府做了侍女。   比起被那些刻薄的亲戚带回去磋磨,这或许是她最好的去处。   知府府没有女主人,只有一个婆子管着事,平日里只要她们做好分内之事,也不会太拘着她们。   所以阿竹并不似别人家的侍女那般低眉顺眼,相反,她有着小女儿家的娇俏和顽皮,就像一个邻家的小妹妹,沈楠很是喜欢。   “那这次出去,可要趁着机会,好好玩玩。”   “嗯。”阿竹应着,手底下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因为要赶路,沈楠也没让她梳太复杂的发型,简单地用簪子一绾,不掉就行。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赶到约定的地方,唐青正在着人将需要的东西搬上车。   “沈娘子。”在外人面前,唐青还是和别人一样唤她沈娘子。   “嗯。”沈楠朝他笑着点点头,正欲说话,却见他忽然站直了身子,“巡抚大人。”   巡抚?   沈楠缓缓转头,目光在触及到那个在黑夜里依然生光的银质面具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娘子,早啊!”顾琬琰看着她欲哭无泪的表情,心情极好地挑了挑眉。 第77章 热脸贴冷屁股   这大清早的看见顾琬琰, 与沈楠来说无异是一场惊吓,但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顾琬琰身后跟着的宋柯良。   “二位大人早。”她脸上带了一抹假笑, “寒冬冷夜的,二位大人还特地出来相送,果然是高风亮节,爱民如子啊!”   “沈娘子谬赞了,事关社稷民生, 本官身为云阳府巡抚, 自然是要,亲力亲为,身体力行的。”顾琬琰说。   “啊?”沈楠懵了。   听他这个意思, 是要和他们同行了?   “顾大人的意思, 是要和我们同去?”   “不错, 本官爱民如子, 去各州县考察有利于云阳府发展,本官自然不能懈怠。”顾琬琰厚脸皮地说。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沈楠腹诽,但终是没有再说话。人家是父母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朝令夕改也是可以的, 人家如今要去,她还能阻拦不成。   “不过……”顾琬琰垂眸, 借着火光瞅着沈楠的表情, “瞧沈娘子的样子,似乎不大愿意与本官同往。”   “怎么会呢,大人看错了。”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沈楠不自在地到转了转身。   “是吗?”顾琬琰轻笑, “我还以为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着沈娘子了。既然没有,那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沈娘子同乘。正好我有些问题不太明白,想请教一下沈娘子。”   “大人客气了,只是民女一介农妇,怕是没有资格与大人同乘,再则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大人高风亮节,但难免小人嚼舌头,若是因此坏了大人的名头,倒是民女的不是了。”沈楠拒绝道,从为他好的角度出发,完全不给他一点反驳的余地。   顾琬琰也不气馁,接着道:“还是沈娘子思虑周全,是本官唐突了。此去砚州路途遥远,路上怕是无聊,不如我叫人备上糕点和棋盘,供娘子解闷。”   说着,抬手就要着人去准备,却被沈楠叫住了。   她本就不喜顾琬琰给她的那种危险的感觉,如今他这般大献殷勤,她心里更慌了。   下棋吃糕点,还是算了,她怕到时候消化不良。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民女一介村姑,着实不会下棋,而且糕点甜腻,民女并不是很喜欢。我忽然想起有东西落下了,二位大人慢聊,民女先失陪了。”   沈楠寻了个由头,朝顾琬琰身后的宋柯良点了点头,带着阿竹再次进了门。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宋柯良第一次见顾琬琰吃瘪成这样,在沈楠走远后,再也忍不住的大笑出声。   顾琬琰也是一脸黑线,明明沈楠闲着的时候最喜欢拉着他玩什么五子棋,而且糕点也是她最喜欢的。   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安排的,咋就能碰壁了呢。   “老三啊,你这追妻路,怕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宋柯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同情。   至少他顶着顾琬琰这个名号的时候,就别想博得沈楠的好感。   “少咒我。”顾琬琰白了他一眼,他就不信了,顾三郎能追到的人,他就追不到了。   冷静如顾琬琰,偏偏叫宋柯良带到了沟里,硬生生地想争一口气。   而自信如他,却也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知道了什么叫热脸贴冷屁股。   从砚州到端州,再到悫州,途中长长短短停留了不少时间,他楞是和沈楠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句,就是吃饭,她宁愿带着侍女和那些衙差同坐,也不愿与他一桌。还说什么她举止粗鲁,以她的身份不配与他同桌吃饭,气的他险些鼻子都歪了。   而他身为巡抚,到了一个地方少不得要应付当地官员,意思性地小酌几杯,一身酒气,连变成顾三郎去找沈楠幽会的时间都没有。   也就是说,整整七八日,他就只能远远地看着沈楠。   更可气的事,那些知州还真是说到做到,找来同行的官差都是年轻的小伙子,沈楠躲着他,倒是和他们聊的热火朝天。   虽然知道他们聊的都是正事,可他就是看着气不顺。   “三哥,要不你还是跟嫂子坦白算了,”唐青一大早去见他,看他眼底的青色,就知他是一晚上没睡好,“不然再这么憋屈下去,迟早头顶要长火疖子。”   “滚。”顾琬琰忽略掉他语气中的幸灾乐祸,捧起一旁的水简单的洗了把脸。   “我说真的。”唐青转到他右侧,将布巾递给她,“你也看到了,只要你不是顾三郎,无论你如何去迎合嫂子的喜好,嫂子都不会给你好眼色,反而会躲你躲得更远。”   “况且,本来就都是你,你干嘛弄得跟两个人似的,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唐青低声咕哝。   这事儿顾琬琰自然也发现了,有时候他还想,沈楠若是能从其中发现什么端倪,戳破他的身份也挺好。可偏偏那死丫头就顾着躲他了,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   如今可好,他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估计在沈楠眼中,他现在就是个觊觎有夫之妇的登徒子,若是以后他的身份曝光了,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可还行?   你说他怎么就想不通要和自己置气呢。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聪明如顾琬琰,现在也没了法子,否则也不会去询问唐青。   “我看嫂子躲你躲得远,自己发现的可能性不大,明日就要动身去遂州了,要不你找个机会,直接和她坦白算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顾三郎白了他一眼,穿好衣服带上面具,去前堂吃饭。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气氛,等他进去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每个人埋头吃饭,好似他是什么浑水猛兽一样。   “大人,你不吃早饭了?”唐青看着转身出门的某人,大着嗓门喊了一声,试图引起沈楠的注意。   然而,沈楠只是抬头瞅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干饭。   唔,今天的包子真好吃。   “唉!”唐青叹了口气,对顾琬琰聊表同情,随即开开心心,毫无负担地加入了干饭大军,“今天早饭怎么样,看着还挺丰盛嘛!”   悫州多山地,且大多数土地属于弱酸性土壤,种植水稻小麦产量不好,却是种植茶树的极佳之地。而且悫州地处云阳府偏难,水源充足,山地又有很好的排水性,综合下来,茶树是最适合的作物。   沈楠对茶树知之甚少,这些茶树习性都还是小九告诉她的,至于种植和养护方法,她是真的一窍不通。不过这事儿也不是她该操心的,顾琬琰说了,他会着人去茶乡南岭府,找当地的官员借调茶农过来教学。   至于往后茶叶的销售,只要包装和营销做的好,就不怕卖不出去。毕竟在大顺朝,好的茶叶品种不多,而且制茶方式也比较单一。有些富贵人家想要喝好茶也是有价无市,所以只要做好产品定位,销售也不算是难事。   “啊,累死了。”一日的奔波,吃过晚饭后,沈楠直接瘫在了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   “娘子还是起来洗个脚吧,会舒服些。”阿竹找店小二要了热水,端来给沈楠泡脚。   这一路来,她们一直都是住客栈的,虽然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知州都想着让他们住进他们府里,可一则是他们人多,二来府里有他们的家眷,颇有不便,还不如住客栈方便。   “哎,不用,我来就好了。”眼瞧这阿竹要给她脱鞋袜了,沈楠一骨碌翻起来,制止了她。   晓得她的性子,阿竹也没再坚持,拿着水壶站在一边,问她水温是否合适。   “舒服。”沈楠懒懒地喟叹一声,走了一天的山路,脚都酸了,如今用热水一泡,酸爽劲儿过了是说不出的舒服。   “说是要带你好好玩一番,结果这一路下来,你尽跟着我到处瞎跑了。”沈楠瞧着一边俏生生的小丫头,勾了勾嘴角,“遂州是最后一站了,你也别老跟着我了,找个时间自己去转转,免得无聊。”   “不无聊啊,我跟着娘子,可是学到了不少东西。”阿竹眼睛亮晶晶。   她以前一直以为,女子成婚后就该相夫教子,挣钱养家那是男子的事,可这几天跟着沈楠她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活得这么精彩,洒脱自在。   沈娘子那般温柔,可她说出来的话,却关乎着许多人的生计,就连巡抚大人都连连称是,赞不绝口。   这是她从前从未遇见过的,也是她不能想象的。   “沈娘子,顾书吏能娶到你,应该很幸福吧。”   小时候娘就说过,娶妻娶贤,像沈娘子这样的,应该就是贤妻应有的样子了吧。   “他啊……”想起那人,沈楠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也不知道他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知府大人只说他去外州办事了,她当时咋就没问清楚是那个州,这样,说不定还能来一场偶遇。   许是屋里太过温暖,又或许是沈楠太累,这般想着,她竟然靠着床脚睡了过去。   “沈娘子?”阿竹见她睡着了,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擦干,怕吵醒沈楠,她也没敢太用力地调整沈楠的姿势,只是稍稍将她调转了个位置,盖好被子,出门去倒水。   “三哥,嫂子好像睡着了。”屋外的一个拐角处,唐青贼不兮兮地向顾琬琰转述着着情况,“那小丫头要去倒水了,我帮你下去拖住她,你动作快点。”   他也是服了,好好的两口子,见个面非要偷偷摸摸的,整得跟偷.情似的。   难道这样比较刺激?   枉他一个主簿,一身正气,如今不但要帮人家侦查情况,还要引开敌人,替人家放哨,简直是有辱斯文。   顾琬琰不理他语气中的揶揄,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示意他快滚,便信步开门进了屋。   沈楠怕冷,所以他着意让店小二在屋里多加了个地龙,此时房中暖意融融,沈楠睡在床上,身体在被子里蜷缩成一个小鼓包,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就这样别扭的姿势,她居然还睡得挺香。   也是,就连他这常年习武的,上山下山一天也觉得累,更何况是她一个女子呢。   也是个傻丫头,本来这事儿该是他们这些拿俸禄的官员操心的,可偏偏她行动起来比任何人都认真仔细,又是访问又是实地考察,一个人兼顾多样,能不累吗。   可偏偏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真是傻得让人心疼。”顾琬琰将枕头摆好,俯身抱起她。   他今晚没戴面具,衣服也换了,就算沈楠醒了,也不打紧。   奈何沈楠是实在累极了,察觉到身边有人,也只是眼睛稍稍睁开个缝,迷迷糊糊见是他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伸手环上他的脖子,咕哝着喊了他一声,便又沉沉睡去。   “阿楠?”顾琬琰低声唤了她一声,见她不应,轻笑着将她放在枕上。   “嗯……不许走。”许是察觉到身边的人要离去,沈楠倏地收紧了胳膊,顾琬琰一个不防,被她拉了个趔趄,半个身子趴在了沈楠身上。   “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不许走。”沈楠说着,还拿毛脑袋蹭了蹭顾三郎的颈窝,跟只撒娇的猫似的。   如羽毛划过心尖般的痒意自颈窝传遍四肢百骸,顾琬琰只觉得火大,身体硬的发疼,顺带着还生出一丝憋屈来。   为着这几天沈楠刻意的忽略,也为着此时温香软玉在怀却不能碰的郁闷。   “嗯……”许是被他粗重的呼吸给烫到了,沈楠嘤咛着想离他远一些,却把身边的人蹭的再也忍不住,低头覆上那樱花般娇嫩的粉唇,辗转吸吮,极尽温柔。   “阿楠……”顾三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低沉且嘶哑,诱惑至极。而怀着的人,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太想顾三郎,所以才做了这样一个羞耻的梦。   不过……这顾三郎的脸,怎么慢慢变成那个讨人厌的巡抚了。   “嘶……”原本还一脸享受的顾琬琰猛的坐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   不明白明明方才还回应他,挑.逗他的人,怎么会忽然咬他。   “臭男人,滚开。”沈楠说着,还握拳虚空打了几下,随即又软软地睡了过去。   顾琬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失笑着摇摇头,伸手拭去沈楠唇上的水渍,“就这么讨厌我啊!”   床上的人哼哼唧唧不知说了啥,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呼吸平稳浅长。   阿竹从外头回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也不知那唐主簿今日是怎么了,他自己睡不着,非要拉着她闲聊,这大冷天的在外头吹夜风,着实是太折磨人了。   关好房门围着地龙暖了下手,阿竹这才发现原本床上歪七扭八睡觉的沈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好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看着十分乖巧。   许是她出去的时候,沈娘子中途醒了吧!   不过……   她总觉得沈娘子此时的唇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粉嘟嘟的,看着还有些肿,而且那脸颊也是一片潮红。   难道是太热了?   阿竹到底是个小丫头,对情.爱之事是一窍不通,也没往别处想,只是上前,将沈楠盖的严实的被子稍稍往下拉了点。   一夜好梦。   翌日,沈楠醒来也是精神百倍。遂州离悫州不远,所以她们今日不必早起赶路,懒懒的伸了个懒腰,沈楠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后,准备去吃早餐。   带着阿竹下楼,却在楼梯口遇上了同样准备下楼的顾琬琰。   “沈娘子早啊。”许是心情舒畅,今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顾大人早。”沈楠朝他点了点头,无意中却瞧见了他那银质面具下仅漏出来的唇。   唇角处有一处伤口,泛着红,在他淡粉的唇色下显得格外明显。   能在那种地方留下伤口,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撞的。   也是,他是巡抚,这些下面的官员为了和他搞好关系,少不得要搜罗些美人来投其所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美人温香软骨,发生点什么也正常。   “沈娘子为何这般看着我?”顾琬琰隐隐有些激动。难不成沈楠是发现什么了,开始怀疑了?   他的激动在沈楠看来更像是带着撩拨希冀,尤其是他还笑得跟花儿似的。   虽然在这个朝代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很正常,但恕她接受无能。   沈楠原本就不怎么喜欢顾琬琰,现在对他的观感是更差了。   “没有。”沈楠淡淡地道了句,移开眼,带着阿竹下楼。   顾琬琰“……”   他怎么感觉他的阿楠好像更抗拒他了? 第78章 那沈娘子就是巡抚……   遂州在云阳府版图里是最靠南的, 气候跟白虎县那边也不尽相同。初春时节,别处还都吹着寒风,这边却是暖意融融, 等中午抵达遂州城的时候,沈楠居然隐隐觉得有些热。   “娘子,好神奇呀!”阿竹大睁着眼睛,瞧着街上与云阳府城不大一样的风俗人情,揪着沈楠的袖子难掩激动。   明明就只是走了半天的时间, 怎么就好像从冬天走到了春天。而且看街上的人, 都已经开始穿轻薄的衫子了。   “自然神奇,这遂州城,可是与云阳府差别最大的, 也是整个云阳府最富庶的。”   云阳府地处西北, 只有遂州城在最南边, 无论从气候, 地形,还是地理位置,都是云阳府最好的。   她之前还听知府他们说,一开始,朝廷是想把云阳府的府城定在遂州的, 只是考虑到周边管理和边防部署,才重新改了地方。   许是见惯了现代的风俗地理人情, 沈楠对这些表现的倒是没有多惊讶。只是对比之前去的砚州, 心中有诸多感慨罢了。   “沈娘子,大人叫你过去呢。”一个衙差过来叫她,说是遂州知府过来了,让她过去见见。   “沈娘子, 别来无恙啊!”遂州知府朱有义一身官服,腆着大肚子,看见沈楠过来,笑呵呵地打招呼。   “朱大人客气。”那日授课来的人不少,可朱大人却凭着这一身肉,让沈楠记了个清楚。   “哎,顾大人和沈娘子莅临指导,那是我遂州百姓之福啊。下官已经在家中备好了酒菜,还请几位移步,过去稍作休息,吃顿便饭。”   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样的流程,沈楠已经习惯了,等唐青将其他人安顿好后,四人跟着朱大人一起去了遂州县衙。   遂州城富裕,连带着遂州府衙都阔气异常,亭台楼阁,每一处都设计的恰到好处,既有北方房屋的高大华丽,又有南方建筑的精致典雅。   要不是唐青告诉她这是遂州几代知府积累下来的,他都要以为这朱大人贪赃枉法了。   “顾大人上任后,可是把各个州县查了个底朝天,那些贪赃枉法之人,早被依法查处了。”唐青低声和她嚼舌根,“这朱大人就是看着圆滑些,但手底下还算干净。”   “哦”沈楠了然点头。   “二位里面请。”一顿七绕八绕,朱大人总算是停了下来,将他们往里面请。   “略备薄酒,还请诸位不嫌弃。”   用膳的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倒也算是清净。偶尔有侍女进来添茶倒水,也是轻声细语的。   顾琬琰和朱有义谈朝政谈时局,沈楠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低头干饭。   别的不说,今日的这桌菜还是颇得他心意的。   “这道烧鹅是遂州的特色,尝尝看。”   原本祥和的气氛,因着顾琬琰的一个举动,瞬间陷入了凝固。   整个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沈楠也被忽然伸过来的筷子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朱大人那震惊的眼神后,只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大人……这…这……”这不太好吧!   “我用的是公筷。”顾琬琰解释。   沈楠朝他那边看去,果然看见他的碗碟上搭着一双筷子。   可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他用的是不是公筷,而是他大厅广众的给她夹菜的举动。   “对对对,这烧鹅是我遂州的特色,当年连皇上吃了都说好,沈娘子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朱大人帮忙解围。   “那……谢……谢谢大人。”沈楠干巴巴地说完,低下头去,假装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干饭机器,以此来掩饰尴尬。   “呵!”顾琬琰看着她这个傻乎乎的举动,不由得轻笑出声。   朱大人在一旁看着二人,狭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精光,再一看顾琬琰那破了的嘴角,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听说沈娘子已经成婚了,想不到巡抚大人居然喜欢这种调调。   也是,那个男人不爱漂亮的女人呢,就冲着沈娘子这张脸,就算是为人妇,怕也是不缺男人对她献殷勤的。   酒足饭饱,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遂州物产丰富,下午,沈楠对其做了个大致的了解,规划好路线后,打算明日再动身去实地考察。   “时间已经不早了,二位大人和沈娘子不如吃了晚饭再回去。”朱大人见他们起身要走,挽留道。   “朱大人客气了,只是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怕是不便多叨……”   “爹,爹。”   顾琬琰话未说完,就被一个公鸭嗓给打断,随即,从小门里出来个一身华裳的男子,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   “爹,城西那个小霸王又跟我抢小春花,现在整个醉春楼的人都在看我笑话,爹你得帮我。”男子步履不稳,说话还有些大舌头,一看就是喝酒了。   “闭嘴。”朱大人见朱允文又一身酒气,黑着脸呵斥道。   “爹你干嘛吼我。”朱允文不干了,“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是我……”   “允文!”朱大人此时恨不得着人将他的嘴给堵上,在巡抚面前说这种话,是觉得他头顶的乌纱帽戴得太牢了吗?   “过来见过顾大人和唐主簿。”他厉声道。   “哦。”朱允文混归混,但也知道他爹的脾气。乖乖地过来,对着顾琬琰他们抱拳行礼,“见过顾大人,唐主簿。”   顾琬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是犬子允文,竖子无状,喝醉了满嘴胡话,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哦?”顾琬琰凉凉开口,“我倒觉得,令郎身上,倒是有一种天真自然的可爱呢。”   “噗!”身后的沈楠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之前怎么没发现,巡抚大人说话,居然这么毒舌。   十七八岁的少年了,遇事还要跟爹娘告状,请他们出马,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可不就是天真自然吗。   不过儿子搞不定女人请爹出马,这是一种什么操作?   “呃……”朱大人被怼地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了才硬着头皮道:“都是竖子胡言,他娘去得早,这些年我也疏于管教,令他混得不成样子,还望大人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多多见谅。”   “见谅自是可以,但朱大人自己也要谨言慎行,身为朝廷命官,还是要一心奉公,帮自己儿子抢女人的事,还是少做得好。”   “绝无此事。”朱大人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都是竖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朱大人这边还在替自己替儿子开脱,可另一边,朱允文却盯上了顾琬琰身后的沈楠。   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色眯眯的看着沈楠,跟颗黑豆似的,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看起来猥琐至极。   “这位小娘子是谁,竟然比醉仙楼的小春花还好看。”   他说着,伸手就要去勾沈楠的下巴,“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里……啊!”   就在他快要碰到沈楠的时候,横空伸出一双手,像个大钳子似的钳住他的手腕,压在他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顾琬琰上前一步,将沈楠整个人挡在身后。   “啊啊啊……疼疼疼……爹,爹你快救我啊,我手要断了啊!”朱允文杀猪似的尖叫声响彻天际,朱有义也是急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废了手啊。   “大人,还请大人手下留情啊,下官就这一个独苗苗,着实不能废了呀,大人你行行好。”朱大人声泪俱下的求情,就差当场给顾琬琰跪下了。   “若是下次再动手动脚,可就不止今日这么简单了。”   顾琬琰松了手,朱允文像摊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捂着右手腕惨叫连连。   “是是是。”朱有义频频点头,随即唤了小厮来,将朱允文带下去找大夫。   “多谢大人体恤,多谢大人体恤。”   “哼!”顾琬琰冷哼一声,拉着沈楠出了门。   “哎呀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沈楠被迫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挣脱开了他大手的束缚。   狗男人,使这么大力气,她手腕都红了。   顾琬琰本就生气,此时见她通红的手腕,更气了,“你是傻子吗,他调戏你,你不知道躲吗?”   “那地方就那么大,我往哪儿躲,况且,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咸猪手。”沈楠呛声道,语气带着几分委屈。   当时她还在思索爹给儿子抢女人的事,没注意到朱允文色眯眯的眼神,等她回过神准备躲的时候,顾琬琰已经伸手把他钳制住了。   幸好没被他碰到,否则,她怕是得洗掉一层皮。想想那些油腻的话语,沈楠就觉得鸡皮疙瘩满身。   顾琬琰也知道自己有些迁怒了,况且,遇到这种事情,她也怕是吓坏了。   “对不起。”顾琬琰道歉。   “嗯?”对方突然直球,倒是把沈楠弄得不会了,不过方才,也幸好有他在,“没事,你救了我,该是我说一身谢谢才对。”   “嗯。”顾琬琰淡淡地应了声,皱着眉瞅着她的手腕。   “没事儿,就是看着有点红。”沈楠说着,还转动了下手腕。   且不说顾琬琰对她抱着什么心思,单是他方才的举动,她也暂时生不起气来。   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   午饭吃的扎实,又被人给恶心到了,晚饭沈楠着实是没心思下去吃,只是让阿竹随便给她盛了一碗粥送上来,简单地吃了两口便睡了。   而此时的知州府,朱允文正在发脾气,地上一片狼藉,杯盘碗筷砸的到处都是,小厮侍女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地求他息怒。   “哎呦,小祖宗,你又闹什么?”朱有义听到消息赶过来,见着这一地的碎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摆摆手,跪在地上的侍女会意,开始起身收拾。   “爹,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得替我报仇。”   想他唐唐遂州小霸王,居然在自己家被人给打了,真是岂有此理。   “报什么仇报仇,人家可是巡抚,你是嫌你爹我活得太长是不是。”   “一个小小巡抚而已,怕他作甚,咱家又不是……”   “闭嘴。”怕他又说出什么浑话来,朱有义捂住他的嘴警告道:“我告诉你,今日这事就这样了,你也别想着去找人家麻烦,听见没有。”   “爹,你……”   “你若是不听,这几日你便在府中禁足,等什么什么他们走了再放你出来。”朱有义威胁道。   朱允文浪荡惯了,此举无异于是要他的命,只得无奈点头答应。   只是他心里还惦记着今日见着的那个小娘子。   那姿色,清丽如菊,淡雅如霜,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的颇有一种想让人弄脏的冲动,只是这般想着,他就觉得一阵邪火。   “那,那个小娘子?”   “那个小娘子你更不许动,听见没有。”   他今日算是看清了,那沈娘子就是巡抚大人的逆鳞,谁碰谁死。   他虽然并不怕他,但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和巡抚撕破脸。   “行,知道了。”朱允文看着自家亲爹的黑脸,无奈地点头,“连一个毛头小子都怕,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罢了,既然小娘子不能碰,那他去找一个能碰的。   “你又去哪啊?”看着儿子连衣袍都没整理好就往外走,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朱有义只觉得一阵头疼。   “去醉仙楼找乐子,那小娘子我碰不得,总得找个人解解闷儿。”   朱允文的声音越来越远,朱有义看着这一地的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只要他不去找顾琬琰他们,其他的就由着他去吧! 第79章 “ 就算我睡了你……   遂州的土地规划其实做的挺好, 沈楠和他们连着两日去了许多地方,都没发现有什么纰漏需要补足。   两日里,朱有义也很聪明的没有再提起那日之事, 免得惹顾琬琰不高兴,再生事端,只是私底下又替他儿子向沈楠道了歉。   不过沈楠不大想重提这件事,含糊几句也就算过去了。   第三日的晌午,他们启程返回遂州城, 考虑到此次回去路途遥远, 顾琬琰最终决定好好休整一日在动身。   美美的睡了一觉,下午沈楠无事可干,就打算带着阿竹去逛逛街, 近距离地体验一下遂州的风土人情, 结果出门的时候, 刚好遇上了唐青。   “沈娘子要出去?”唐青问。   “嗯, 闲的无聊,出去逛逛。”沈楠道。   “可要我寻个人跟着,保护你们安全。”三哥暂时不在客栈,她得负责三嫂的安全。   “不必了,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的机会, 让他们好好歇着吧,我就是出去逛逛, 这光天化日的, 能出什么问题。再者说了,我们两个女人逛街,跟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多不自在。”   唐青一想也是这个理, 便没有再坚持。   听当地人说,月华街是遂州城最热闹的地方,所有遂州有名的好吃的好玩的都在那个地方,是游玩的绝佳之地。   沈楠自然不能错过,虽然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可那里却不见丝毫要闭市的迹象,行人络绎不绝,足见其热闹程度。   “两位姑娘,过来瞧瞧,这是我娘子亲手做的。”摆摊的大叔站在路边,笑眯眯地招揽客人。   “娘子,那个是什么,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阿竹走过去,瞧着那摊子上栩栩如生的簪子,惊喜地叫道。   这簪子不同于珠花,也不同与后来兴起的绒花,虽然也是用丝线做的,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缠花。”沈楠拿起一支瞧,粉白色的丝线在胚架上紧紧缠绕,形成一朵小巧而精致的荷花,十分逼真。   可想而知做这花的人手法有多精绝。   “大叔,这缠花怎么卖啊?”沈楠拿着在阿竹的发间比了比,粉色的花儿,很适合她这个年纪。   “一个五十文,姑娘若是真心想要,可以便宜些。”   五十文,倒也不算贵。   沈楠算是半个簪娘,自然知道做缠花的不容易,五十文,其实真不算多,毕竟这缠花用的丝线也是上好的。   眼睛在摊子上又巡视了一遍,沈楠瞧见了一支海棠花簪,浅黄色的花瓣里是深黄色的花蕊,杏色的簪身作成树枝状,看着就很有感觉。   “好看吗?”沈楠拿着发簪在自己发间试了试。   “好看。”阿竹实诚地点头。   今日沈楠穿了一身橘黄的广袖衫,戴这个发簪,整个人显得很是温婉淡雅,真真是人比花娇艳。   “哪就这两支吧!”沈楠说着,将荷花发簪插进阿竹的发间,“都是一个价吗?”   “不是,这支得八十文。”大叔说。   “娘子,你这是?”阿竹摸着发间的簪子,不解地问。   “送你的。”沈楠说罢,掏出荷包就要付钱。   “娘子,这我不能要。”阿竹推脱。   五十文钱可不便宜,差不多是一个成年男人两天的工钱呢。   “这有什么不能要的,你这几日陪着我进进出出,我送你个簪子怎么了,瞧瞧,多好看。”沈楠抚了抚她额前凌乱的碎发。   阿竹被夸的抿唇笑,但还是觉得这个簪子过于贵重,推脱着想要还给沈楠。二人推来让去,让在不远处的啜茗楼二楼饮茶的人目露淫光。   “允文兄,你今日到底咋了,放着醉仙楼好好的美酒不饮,跑来这里品这种寡淡无味的茶。”精致淡雅的雅间里,一宝蓝色华裳男子抿了口茶,垮着脸抱怨。   今儿那小妖精好不容易要跟他玩点不一样的,他裤子都脱了,结果被人拖到这种地方来。   要不是家里那个老不死的管银子管的严,他才不来这种地方受这种罪。   “都是俗物,没意思。”朱允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自那日见了那小娘子一面后,她就跟住在他心里一样了。醉仙楼的那些艳俗之人,他是怎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俗?”蓝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允文兄,你是不是魔怔了?你之前不是还说,小春花是你见过最有味道的女人吗?”   “没意思。”朱允文又懒懒地吐出三个字。   “苏辰兄,苏辰兄,你快来,允文兄魔怔了。”蓝衣男子不相信,非要叫房里的另一个人来看。   “苏辰兄?”叫了两声没人应,他转过头去,就见苏辰站在窗户边,痴痴地望着下面。   “苏辰兄,你……”   “嘘,别说话。”苏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看,下面有美人。”   “美人?”蓝衣男子顺着她的手往下去,果然看见了小摊边上嬉闹的沈楠和阿竹。   “果真是美人。”蓝衣男子舔了舔嘴唇。   居然比醉仙楼的哪些小妖精都漂亮,尤其是周身那种温婉的气质,着实是吸引人。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允文兄,快来看,有美人。”秉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情义,蓝衣男子第一时间唤了朱允文过来。   见他不动,他又催了一遍,“真的,不骗你,比小春花还好看呢。”   “嘁。”朱允文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但终究还是没有抚他的面子,起身过去。   “是她?”朱允文睁大了眼睛。   爹不是说,他们都回去了吗?   “允文兄,你认识那小美人?”蓝衣听他那话,明显两人是认识的。   朱允文不说话,近乎痴迷的看着下面的沈楠。也不知他旁边的小丫头说了什么,那小娘子眼角微挑,红唇清扬,如同春日里的一簇暖阳,朱允文顿时觉得自己被击中了心脏。   读了这么多年书,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哎哎哎,她怎么走了?”蓝衣男子遗憾地叫唤,扒着半个身子伸出窗户,试图多看一眼。   相较于其他二人的急切,朱允文却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瞅着下面。   那小娘子身后并未跟着官差,她俩是单独出来的。   而且,那个什么巡抚似乎也不在。   好机会。   “苏辰,你家的家丁是在门外侯着吗?”朱允文问。   “当然。”苏辰还未开口,蓝衣男子抢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爹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不带几个家丁都不让他出门,生怕他被人欺负了去。”   “那借我用用。”朱允文说着,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剩下两个还没弄清情况的傻帽似的对望。   沈楠自买完缠花就发现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虽然她什么都没发现但到底是多了个心眼,一直警惕着。   “娘子,咱们往人多的地方走。”   往人多的地方走,对方总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然而,她们终究还是低估了朱允文的恶霸程度,两人走到一个三叉路口,就被人拦住了。   “小娘子,好久不见啊!”朱允文将沈楠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那日在府里初见,醉酒中他只记住了她的脸,和那双蛊惑人心的眼睛,可今日她才知道,美人纤腰束素,不盈一握,身姿窈窕玲珑,凹凸有致。   果然是他看上的人。   “原来是朱公子?”沈楠厌恶地皱眉,“不知朱公子青天白日的拦住我的去路,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朱允文勾唇一笑,“只是那日在府里多有得罪,一直未曾道歉,今日碰巧遇到娘子,想请娘子喝杯酒,就当是在下为那天的事赔罪。”   “赔罪?”沈楠语带讥讽。   赔罪有他这么赔的?   她敢肯定,方才跟着她们的,肯定也是她的人。   她们就两个弱女子,对方却……   沈楠第一次后悔,后悔没听唐青的话,让人跟着她们。   否则好歹也有个照应不是。   朱允文听出了沈楠语气中的嘲讽,可他并不在意,“我这不是怕娘子不肯赏脸吗?”   他往前走了几步,稍稍低头,挺大个脸凑到沈楠跟前,“当然,若是娘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朱某粗鲁。”   说完,他流里流气地朝着沈楠吹了个口哨。   沈楠着实是被他恶心到了,后退两步却发现,随着他的口哨声落,有两个男人带着家丁,堵住了另外一条路。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被包围了。   而唯一薄弱的点,是在朱允文这边,若是想突围,就……   “啊……”   还不等沈楠有动作,她身边的阿竹忽然飞起一脚,将朱允文给踹翻在地。   “娘子,快走。”   苏辰他们完全没想到沈楠她们会动手,见朱允文被踹翻,一个个都僵在原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还是疼得呲牙咧嘴的朱允文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吼道,“追,都给老子追。”   他今天,一定要得到她。   沈楠她们对这一片不熟,只能凭借本能往人多的地方跑,可路上的行人在看清围堵她们的是知州之子后,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有些人似乎是心里过意不去,索性转过身去,全当没看见。   沈楠将他们的情绪尽收眼底,心下绝望的同时,也明白这遂州知府并不似唐青说的那般干净。   至少有这么个儿子,他就干净不到哪儿去。   遂州城是朱允文的主场,所以他总能预判沈楠她们的路线,抄近道去围堵,而沈楠她们慌不择路,在一通七绕八绕之后,跑进了一个死胡同。   这胡同的墙少说也有两米高,翻过去怎么都不现实。   慌乱间,朱允文他们已经堵在了巷口。   这条街是醉仙楼的后街,下午鲜少有人过这边来。   “跑啊,不是挺能跑吗,怎么不跑了?”朱允文好暇以整地看着她,如同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白兔。   腹部还在隐隐作痛,这让朱允文在感觉屈辱的同时又有点儿兴奋。   这小丫头长得其实也不错,若是她们两个一起……   朱允文发出一声淫笑。   “我可是巡抚大人的人,你敢动我。” 万般无奈,沈楠只能拿顾琬琰当挡箭牌。   朱允文没喝酒,若是他又一点良知,就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惹不得。   “巡抚,那个丑八怪?”朱允文啐了一口,“他算什么东西,你以为我会怕他。”   “一个小小的二品官罢了!”朱允文一步步地走过来,逆着日光,他的面容看起来阴郁且丑恶,“ 就算我睡了你,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第80章 “或者,我该叫你……   朱允文说完, 手一挥,那些爪牙会意,叫嚣着扑上来要抓她们。   他们人多势众, 沈楠二人根本不是对手,阿竹虽然幼时跟着她爹学过武,沈楠也会比划两下,可那三脚猫的功夫,在这些人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哎, 轻一点轻一点, 别把美人给弄疼了。”蓝衣男子看着已经晕过去的沈楠和阿竹,绿豆眼眯在一起痴痴地笑,猥琐至极。   美人果真是美人, 哪怕是晕过去了也是娇美异常, 只一眼, 就叫人心神荡漾。   巷子外适时地停了一辆马车, 那些家丁打扮的人轻车熟路地将二人扶上车,也不用朱允文发话,马夫一鞭子甩起,马车便朝城外使去。   那熟悉程度,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马车停在城外五里的一个小村口, 那马夫下车吹了个口哨,便有两个年近四五十的婆子应声而来。   两人也不说话, 面无表情跟木偶似的掀开马车帘, 将车里的人扛在肩上,往村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丛林深处出现了一座古朴的宅子,地方不大, 但只看外观,就知道里面极其精致。   婆子敲了门,半晌,大门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毛脑袋,见是她们二人,急忙开了门。   等两个婆子进去后,那开门的也没关门,站在门外等着。   这陈婆子他们来,说明主子就在后头。   哎,也不知这次是谁家的小娘子要遭殃。   可怜哟!   “公子,钱公子,你们回来了。”毛脑袋冷的捅了捅袖子,看见不远处过来的人影后,仅有的一点良知瞬间消逝,狗腿地上前弯腰道:“陈妈妈她们早进去了,公子,这次的小娘子长得真水灵,公子真是好眼光。”   “呵。”朱允文轻笑,想着朝思暮想的美人儿此时就在床上等他,便一阵激动,看着毛脑袋也就更顺眼了。   “赏你的。”他撒下一把碎银子。   “谢公子赏。”毛脑袋跟狗似的趴在地下捡钱,一点没觉得屈辱。   这年头,尊严啥的算什么,有钱在手,吃饱穿暖才是正事儿。   苏辰家里有事,所以此时到这来的,便只有朱允文和蓝衣男子钱宽。   “允文兄。”看着床上已经被绑了手脚的沈楠,美目轻阖,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窝处落下一片阴影,似雪的皓腕露出一点,如凝脂一般的肌肤直让他心下大动。   他嬉笑着凑近朱云文,杵了杵他的胳膊,“要不,我们一起?”   此等美人儿,岂能便宜了朱允文一人,他也是出了力的好不好。   “不行。”朱允文拒绝的很是果决。   “为何?”钱宽不愿意,一个女人而已,又不是没有一起玩过。   “她是巡抚的人,你惹得起?”朱允文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钱宽这人一向是有色心没色胆,怂包得很,更何况,这是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美人,在他吃到嘴之前,他不想和别人分享。   他还是很护食的。   钱宽一听巡抚二字,顿时吓得咽了一口吐沫,“允文兄,动巡抚的人,怕是不太好吧!”   他方才站的远,并未听见沈楠威胁朱允文的话语。   他原想着那小娘子最多就是那个富户家的小姐,反正有朱允文他爹罩着,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谁承想,这小娘子居然是巡抚大人的人。   好家伙,这朱允文是有几个脑袋,巡抚的人都敢动。   看出他的惧意,朱允文嗤笑一声,眼眸微眯,流露出不屑,“怕了就滚,怂包。”   门“啪”地关上,钱宽站在门外,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回家。   他没那个狗胆,也没那个资本去惹知县。   “你放开我。”   屋里,已经醒来的沈楠怒目圆睁地看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朱允文。   这屋里布置的豪华精致,屋外却还能传来阵阵鸟鸣,可想而知是远离闹市的。而朱允文眼底的掠夺和欲望,更是让她心生惧意。   “我告诉你,你若是动了我,巡抚不会放过你的。”手脚被绑住动不了,沈楠只能试图用言语来劝退他,“我要是不见了,他指定会找来,到时候,就连你爹都难辞其咎。”   “嘁。”朱允文嗤笑一声,打开一旁的香炉,点上用来暖情的熏香。   “你依仗的巡抚大人,此时正在醉仙楼醉生梦死呢,哪有空管你,再者……”他看向沈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有丈夫的吧。身为巡抚,和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就算我真的睡了你,你猜他敢不敢为你出头?”   “所以,你还是乖乖听话,还能免去一些皮肉之苦。”朱允文露出一抹狞笑,便去借沈楠的衣襟。   似是怕吓到她,男人动作很是温柔,可沈楠只觉得恶心至极。   “你别碰我。”沈楠两手被绑,只能用力扭动着身子去挣扎。   然杯水车薪,她的不配合惹恼了朱允文,“刺啦”一声,领口被大力撕开,里面水粉色的肚兜包裹着形状美好的圆润的美好,朱允文瞬间红了眼。   “滚开,别碰我。”   沈楠怕了,看着朱云文的咸猪手,挣扎着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朱允文一个不防备被他咬了个正着,手上的剧痛让他反手便是一巴掌,“臭.女表.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楠被他打的偏过头去,莹白的脸立马红肿起来,嘴角也有血流出。   朱允文撅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一双三角眼立着,明显是没了耐心,“记住你男人的样子……”   说着,他俯身而上,头埋在了沈楠的颈窝里狠狠地嗅了下,还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有事就说。”好事被打断,朱允文语气中带着一股明显的不快。   “公子,外头……”小厮话说了一半,一声闷哼后便连门带人飞进了屋内。   尘土纷嚣中,顾琬琰一身玄衣站在门口,银色的面具泛着寒光,周身低沉的气息,如同从地狱里来的阎罗。   看见床上被绑着的沈楠,领口大开着,头偏在一旁,脸上尽是泪水,顾琬琰心中一紧,紧了紧拳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朱允文。   朱允文虽然笃定顾琬琰不敢对他做什么,但还是被他周身阴鸷的气息给吓到了,“我……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动我,我爹不会放过……”   “滚。”   沈楠委屈的眼泪让顾琬琰目眦欲裂,飞起一脚也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朱允文整个人砸在桌子上,上好的乌木桌子,竟被生生砸塌了。   “阿楠……”看着沈楠泛红的眼睛和高高肿起的脸颊,顾琬琰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捏着,酸痛异常。   他解开的绳子,颤抖着手替沈楠拢好衣服,小心翼翼地将沈楠揽进怀里,“没事了,别怕,没事了阿楠……”   “对不起阿楠,我来晚了……”   “呜……”被打了都没发出一点声音的人儿,此时缩在他的怀里,浑身颤抖,发出如小兽般低沉的呜咽声,一声声的,如同利刃砍在了顾琬琰的心上。   明知这遂州城还有个朱允文虎视眈眈,自己居然粗心大意到放任她两个女子独自出街。   要不是他回去的路上听行人说起朱允文又追着女子满街跑,又偶遇出来寻人的唐青,后果将不堪设想。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拳头捏紧又松开,顾琬琰轻抚着沈楠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娘子……”阿竹被唐青救下后,火急火燎地就跑来找沈楠,“娘子,你没事……吧!”   阿竹凑上前来问完了,才发现抱着沈娘子的人居然是巡抚大人,顿时睁大了眼睛,“大……大人?”   阿竹一时失了语,呆呆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二人。   虽然她知道情况危机,但沈娘子好歹是有夫之妇,巡抚大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她,似乎不大好吧。   这要是传到顾书吏耳中……   “大人……”唐青进来看见这一幕,自然也明白阿竹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为了什么。   见外头的衙役一个个都够着脖子往屋里看,他上前,低声道:“大人,沈娘子受了惊吓,怕是不愿呆在这个地方,不如我们先回客栈,找个大夫来看看。”   这谁都知道沈楠是顾书吏的媳妇儿,他此时乃是巡抚,和她抱在一起,这传出去对两人都不好。   “嗯,备车。”顾琬琰点了点头,将怀中的人更搂紧了些,然后抬头,目光像淬了毒一般地看向已然晕死过去的朱允文,“废了他。”   他早就说过,他若再敢动手,就绝对不是小小的惩戒一下。   既然他自己上赶着,那就成全他。   顾琬琰抱着沈楠出去,唐青摆手,让几个衙役像拖死狗似的将朱允文拖了出去。   少顷,院里响起朱允文杀猪一般地叫声,唐青掏了掏耳朵,眯着眼睛叮嘱道:“今日之事,不可私下议论,更不可传言到外头去,违者一律处死,听到了吗?”   “是。”一众衙役看着朱允文流血的某处,心有戚戚焉。   这朱允文一个知州之子都是这下场,他们不过一个小小喽啰,哪里还敢有旁的心思。   不过巡抚大人这般紧张沈娘子,也着实叫人匪夷所思。   众人心底虽然都有疑问,但到底都是烂到了心里。   在回客栈的路上,唐青顺路请了大夫给沈楠诊脉。   好在沈楠也只是受了惊吓,喝几剂镇定心神的药,安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唐青送大夫出去,阿竹拿着药去借客栈的小厨房,此时房间里,就只剩下顾琬琰和沈楠二人。   沈楠在方才回来的路上小憩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还算不错,想起之前在别院和车里的种种,有些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便浮上心头。   沈楠也不说话,水润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下的某人看。   屋里点着安神的香,顾琬琰却被她盯地发慌。看沈楠这表情,他就知道她定然是怀疑了。   可问题是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此时着实有些开不了口去承认自己的身份。   “沈娘子受了惊吓,便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因着太紧张,顾琬琰直接用我自称。   心虚地转身就要走,身后却响起沈楠的声音,幽幽地无波无澜,却让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巡抚大人不打算向我解释些什么吗?”沈楠看着身形一滞的某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者,我该叫你顾三郎?” 第81章 从顾琬琰的淡然无……   沈楠抬头看着他的侧脸。   银色的面具依旧冷硬, 可露出的线条优雅的下颌和那双薄唇,却是她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   沈楠忽然想起,初次见顾琬琰的时候, 他一袭白衣打扮,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虽然一身倨傲,可那种熟悉之感却是扑面来的。只是后来他有意靠近的举动让她心生厌烦,所以便刻意疏远, 再加上顾琬琰有意掩饰, 致使她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如今细想起来,其实还真是破绽百出。   比如顾三郎和顾琬琰似乎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而且知府对顾三郎一个书吏, 似乎有些太过器重了, 更遑论他有时看向她时, 眼里时不时流露出的, 与顾三郎一般无二的依恋与爱慕。   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忽略了这些,错过了发现真相的机会。若不是方才情况紧急,顾琬琰没有掩饰他原本的声音,后来又将她揽进怀里, 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发现。   只是沈楠不明白,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瞒着其他人也就罢了, 为何要瞒着她。   明明她都将自己穿越的秘密都向他和盘托出了。   而且瞒着身份也就罢了,为何又要以顾琬琰的身份来挑逗自己。   这算什么?   不信任?   还是试探?   沈楠感觉心里闷闷的,有些气愤。   “阿楠,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既然被点破了,顾琬琰也不想再逃避,走上前去坐在她床边,温声道:“我其实……”   “罢了,我不想听了。”沈楠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她瞅着顾琬琰嘴唇上的伤口,猛然想起当时在朱允文的别院时,他说巡抚在醉仙楼醉生梦死。   当时她还觉得事不关己,如今却……   而且方才他抱她回来时,身上浓郁的脂粉气也证明朱允文所言非虚。   自己遭受着那样的险境,她的心爱之人却在花楼和别的女子厮混。   那种被绑在床上任人欺凌的耻辱与恐惧再次涌上心头,沈楠心中钝痛,看向顾琬琰的眼神也从埋怨变成了失望。   “阿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坦白,我真的不是……”顾琬琰看清她的眼神后,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急急忙忙想解释,可沈楠却再次打断了他。   “我说我不想听。”   “阿楠?”顾琬琰还试图解释。   “我累了。”沈楠并不想歇斯底里地和他争吵,稍稍转过头来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想休息了。”   沈楠语气中的疲惫和冷淡让顾琬琰生出一股无力感,他伸手想去摸摸沈楠的脸,可最终却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   “那你好好休息。”   直至他出门,床上的人都没在回头看过他一眼。   “大人,”唐青在门外守了许久,见他出来,他迎上前低声道:“朱有义来了,在楼下大厅。”   “嗯。”顾琬琰点点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深邃的眸子中添上一丝冷意,“你在这守着,我马上回来。”   “三哥,其实客栈”唐青想说现在客栈很安全,完全不需要把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知道,顾琬琰这是怕了,怕三嫂再出事,所以才这般谨小慎微。   “是。”他点头,想着方才他听见的声音,又问道:“三哥,嫂子这是……知道了?”   顾琬琰看了他一眼,并未搭话,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不过从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唐青也能猜个大概,嫂子铁定是知道真相了,三哥想解释却碰了壁。   也是,偏偏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掉了马,就是换成他,受了这样的委屈后得知一直以来陪着自己身边的其实是心爱之人,怕是一时也难以接受吧。   “唉!”唐青瞅着顾琬琰略显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   楼下,顾琬琰他们带来的一众衙役跟门神似的杵在大厅里,不让朱有义上楼。   朱有义此时心急如焚却不得解,只能焦急的在大堂里走来走去,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顾琬琰,他急忙推开衙役迎了上来。   “巡抚大人!”   顾琬琰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幽深的眸子晦暗不明,一时让朱有义也摸不定他的情绪。   见顾琬琰坐定,他狗腿地端茶递水,脸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琬琰端起茶杯却不入口,把玩了一番后,重重地放在桌上,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朱大人这是何意?”   “这……”朱有义肥硕的脸上浮出一抹为难,可为了儿子,他也是豁出去了,“我方才听别院的下人说,犬子无意冲撞了大人您,被您的人给抓起来了。”   天知道他在听见此事后有多气恼,但好在只是为了个女人。   所以他在筹划了一番后,便特意前来讨人。   “确有其事。”顾琬琰道。   “那,犬子无状,还请大人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放他一马,回去后,我指定多加管教。”   听他又是这番跟之前在府衙同样的说辞,顾琬琰冷笑一声,看向朱有义,“我记得我警告过令公子,什么人该动,什么人不能动?”   “是是是。”朱有义连连称是,“是下官管教不严,让那逆子惊吓了沈娘子。不过也好在沈娘子没事,否则下官真是难辞其咎。”   “朱大人的意思是,沈娘子没事儿,所以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顾琬琰语气淡淡的,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顾琬琰银具遮面,所以朱有义并未看见他越来越黑的脸,从顾琬琰的淡然无味的语气里,他笃定顾琬琰跟沈楠也只是玩玩,心中一喜,自顾自地说道:“大人与下官一样在朝为官,应当同气连枝,总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伤了和气。下官知道沈娘子受了惊吓,已经让人备了厚礼给沈娘子,以做补偿,也封住了知情人的嘴,绝不会将此事传言出去,毁了大人的名声。这次之后,下官一定好好管教那逆子,绝不让他再为非作歹。”   朱有义说完,手一挥,跟他同来的人会意,打开了手里抱着的箱子。   箱子里尽是一些黄白之物,只是看这数量,怕是不止是给沈楠的补偿金,更是想要贿赂他。   顾琬琰都要被他的这番行为给气笑了。   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他的阿楠会稀罕他那点破银子,又是哪来的脸,说出这样一番话。   尤其是他还一副大义凛然,处处为他着想的样子。   朱有义早前也是做了功课的,知道这巡抚大人并非是什么清官廉吏,云阳府江家如今风头正盛,就是因为他处处开绿灯。   想来这里头,他得了不少利。   所以他觉得,他这一路来之所以会拒绝那些官员的“盛情款待”,无非就是想博个好名声。   “大人放心,此事,我定不会泄露出去半分,毕竟,与一个有夫之妇搅在一起,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对大人名声有损。”   朱有义此时也是豁出去了,为了儿子,他是威逼利诱都用上了。   “朱大人果然想的周到,处处为本官着想。”顾琬琰敛了笑,冷眼看向他,“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个不。令公子我可以放过。不过朱大人的教育我一贯有所耳闻,所以这次,我已经替大人你管教过你那个听不懂人话的儿子,希望朱大人不用太感谢我。”   顾琬琰说完,朝一旁的衙差使了个眼神。   朱有义原本还心中欢喜,可听完这后半段话后,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什么叫他已经管教过了?   “大人这话是何意?”   顾琬琰并未搭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门口,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令朱有义心惊胆战。   无法,他只能等着。   好半晌,那门口总算是有了动静,两个衙差像拖死狗一样,将朱允文拖进来扔到地上。   只见地上之人满头大汗,原本华丽的衣袍此时已经被鲜血浸染,从某个部位一直延伸到别处。   而他那颤抖着总想捂着某处的双手,无疑是告诉他人,哪里缺失了些什么。   朱允文此时已然疼得失去了理智,可这些人在他的伤处上了药,既不会让他失血过多而亡,又不会让他疼晕过去,就让他这样承受着“自己已经不是男人”的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   “爹,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呀爹。”朱允文看见朱有义,顿时热泪盈眶,伸手去拉朱有义的衣角,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满地打滚。   “儿啊,你这,你这……”朱有义看着儿子的惨状,目眦欲裂,八字胡颤抖着,连话都说不完整。   “姓顾的,你竟然敢!”他瞪着顾琬琰,恨不得冲上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我如何不敢。”顾琬琰不在意他的以下犯上,更无视他的愤怒,“我早就说过,有些人让她别碰,他既然不长记性,那就别怪我。能留他一条命,已经算本官仁慈了。”   不知死活的人,他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呵,仁慈。”朱有义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头长笑两声,浑浊的眼在看向朱允文的那处后,多了一抹阴冷和鱼死网破的决绝,“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无义。”   既然他要断子绝孙,那顾琬琰这个始作俑者也别想好过,什么巡抚,此时他只想给自己儿子报仇。   “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朱有义厉声一喝,话音刚落,一群拿着朴刀的衙役闯进客栈,将顾琬琰一行人团团围住。   他原本安排这些人,是想着如果顾琬琰不放人,便让他们进来装腔作势作威胁用的,却不想,如今有了别的用处。   朱允文原本还在装鹌鹑,看了这架势,立马原形毕露,也不顾自己移动会扯到伤口,挣扎着起身,声嘶力竭道:“爹,你要给我报仇,替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想到自己以后不能人道,朱允文就恨不得将顾琬琰大卸八片去喂狗。   “我要他死,我一定要他死。”朱允文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猩红的眼睛瞪着顾琬琰,一身血污,如同从地狱出来的恶鬼   “好好,爹给你报仇,爹给你报仇啊!”看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儿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朱有义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来。   虽然知道此时就算是杀了顾琬琰也无济于事,而且顾琬琰是巡抚,他死了,朝廷肯定会彻查,可愤怒当头,朱有义只想让自己和儿子解气,根本就顾不上那么多。   “给我带走。”   衙役们听到他这吩咐,面面相觑。   明明说好了,他们只是来撑场子的,如今看这架势,知州大人这是要拿人啊。   这可是巡抚,朝廷从二品官,比他知州的官职大。   朱有义见没人动弹,怒从中来,拿起桌上的水壶就像那些人砸去。   “一个个都是死人,听不懂人话吗?”   “大人,”险些被水壶砸中的领班瞅了眼怒火中烧的知州大人,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巡抚大人,终是大着胆子提醒道:“大人,那可手巡抚。”   “巡抚又如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子也不怕。”   朱有义气得爆粗口,可那些衙役还是不敢动。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们就是平头老百姓,哪里有胆子去惹巡抚这样的大官。   “你们都死了吗,快抓他呀,别忘了你们的俸禄是谁给的!”朱允文见这些人不动,急得呱呱乱叫。   “大,大人……”一众衙役们看看顾琬琰,再看看朱有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罢了。”顾琬琰终是看不下去了,开口给那些衙役解围,“你们都出去吧,没有传召,不得进来。”   “大人,这……”跟着顾琬琰一块来的衙差看着朱有义父子猩红的眼眸,有些放心不下。   弱受这夫子二人疯狗急了乱咬人……   “无妨,出去吧。”顾琬琰摆摆手。就他们两个,他还不放在心上。   闲杂人都出去了,原本挤满人的大厅瞬间空旷安静下来,只有朱允文时不时的疼得哼哼两声。   “你别得意,本官绝对会让你付出代价。”   朱允文看着泰然自若喝茶的顾琬琰,眼里像是淬了毒一样。   “代价,靠谁?”顾琬琰笑笑,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阡王么?”   骤然听见这个名字,朱有义心中大震,但他面上不显,只是恨恨地看着他。   顾琬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惊讶,也不等他回答,接着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阡王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精力和时间来管你,你这个钱袋子,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这下朱有义手彻底装不住了,“你,你究竟是谁?”   他和阡王有关系这不难查,毕竟他有个妹妹,是阡王府的侍妾,可他是阡王府的钱袋子,或者说遂州是阡王府钱袋子的事,这事几乎没人知道。   因为这是先帝亲自安排的。筹划了整整四年,才在这遂州城每一处安插了旗子,互帮互助,相互掣肘,将着遂州城一大半的收入纳入囊中,供阡王驱使。   此事甚为机密,所以知之者甚少,后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他们行事也就越发谨慎小心,甚至线人之间都断了联系,就怕被人抓住把柄。   而顾琬琰只是一个小小的巡抚,来遂州城也没几天,他怎么可能查到这一步来。   朱有义所有的愤怒此时已全部化为恐惧,若是这事被查出来,那可是谋反,是要满门抄斩的。   他声音颤抖地再次问顾琬琰,“你,你到底是何人?” 第82章 他该是金尊玉贵的……   楼下的动静太大, 不少租客被吵醒,探出头来看,见到下面的阵仗后, 又悄悄将头伸了进去。   这世道,看热闹行,可涉及到人命,那还是能避则避,更何况还是官家的事。   沈楠的房间是西边的第三间, 离大厅远, 所以并未受到影响。   唐青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不一会儿,门开了, 阿竹端着药碗出来, 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还是不喝?”他问。   “嗯。”阿竹点点头, 盯着碗中已经没了热气的褐色药汤, “娘子好像哭了,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我问了她也不说,只说想自己静一下。”   她被打晕后只是被关了起来,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 可沈娘子,脸上的伤用鸡蛋敷了都没消下去, 可见那畜生下手有多重。   恐怕不是身子不舒服, 而是心里不舒服,唐青心道。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隐隐还能听见里头的人低低的啜泣声,唐青叹了口气, 对阿竹道:“麻烦再去将药热一下,顺道备些清淡的粥菜送来。”   下头的事差不多该结束了,等会儿三哥回来,总得找个由头进去。   不过……   听着里边越发清晰明显的抽泣声,唐青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罢了,谁让他也是这件事情的知情者和参与者呢,而且作为兄弟,他的确看不得顾琬琰和沈楠闹成这样。   他和顾琬琰相识多年,那人什么性子他是一清二楚。欺瞒沈楠这事儿虽然是他们有错在先,可细究起来,他们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三哥是个闷葫芦,有些事总愿意藏在心里,这不说清楚,沉积的久了,总会生出事端来。   阿竹已经走远了,唐青踌躇了片刻,抬手敲了门。   “三嫂,是我。”他敲了敲门,听里头没动静,又道:“三嫂,我知道你没睡,我有事要跟你说。”   见里面并未有拒绝的声音传来,他推开门,“那我进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点了灯,虽然昏暗但唐青还是看清了床上的人在手忙脚乱地擦眼泪。   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这还是大晚上,他不好再往前,只得微掩着门,在一旁的桌前坐下。   “你要说什么?”沈楠眼睛微红,许是因为哭过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   “嫂子,我来是想说,其实三哥他……”   “停。”沈楠打断了他,带着鼻音冷冷道,“你若是想替他说好话,还是免了吧。”   虽然他知道唐青进来肯定是为这顾琬琰的事,可是一想起他跟着顾三郎演戏一起骗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楠有些后悔默许他进来了。   “我不是想替他说好话,我只是……”唐青顿了顿,知道他现在说啥沈楠都听不进,只得换个法子。   “三嫂,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沈楠觉得自己此时该义正言辞地将唐青给赶出去,但却又不争气地被他那个未知的故事给吸引了,她知道,那个故事,一定是关于顾琬琰的。   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顾三郎,而是顾琬琰。   床上的人只是动了动并未说话,唐青只当她是默认同意了,沉寂了片刻,他开口缓缓道,“在很久以前,一个婴孩儿降生在皇城。他是皇城最小的皇子,他的母妃也是当时盛极一时的宠妃,在他还未出生的时候,他的父皇便为他取名为琰,萧琰,那是美玉的意思。   他的降生是被众人所期盼的,按理说,他应是皇城最幸福的皇子。可惜,他的母妃在生他时大出血难产而亡,钦天监批命,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克亲克子。   皇帝向来迷信,为求长生,狠心将出生还不足一天的婴孩儿送去了军营,只派了一个年老的乳母同行照料。   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知情者甚少。军营里的人只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对他并未有特殊的照顾。好在那乳母是个好的,那小皇子也命大,在军中那样艰苦的环境中,硬是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郎。   许是从小在军中的缘故,小皇子不但练就了一身好武功,对排兵布阵也很有想法,十五岁随军出征,在战场上磨炼一年,十六岁,他作为先锋,以一敌百,一战成名。   其实我们都知道,他这么拼,不仅仅是因为家国大义,更是为了能见皇帝一面。只可惜,皇帝并未传召他,而是赏了他一堆黄白之物。   后来皇帝驾崩,新帝继位,荒淫无道,引起多方部族不满。朝廷派兵镇压,在他精妙的计谋下,大顺以最少的伤亡平定了西夷之乱。他一时名声鹊起,成了百姓心目中公认的战神,而那时,他也只有十八岁。   少年意气风发,深得民心,终是让皇帝忌惮,尤其是朝臣频频上奏,要让他入玉牒,封王拜相。   天宁三年,也就是在小皇子十九岁的时候,南蛮多次侵犯边境,搞得边地百姓民不聊生。皇帝下令,封他为大将军,带着他的二十万大军抵抗南蛮。   我们都以为他熬出头了,却不想这看似是皇帝对他信任与重用,背后却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而他身受重伤,奄奄一息,幸被一个长相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小兵替代,才得以苟活。   他的“死讯”传来,皇帝大喜,以为自此便可高枕无忧,却不想,南蛮见战神死了,并未按约定好的退兵,而是大军东行,直逼上京。   皇帝虽然急了,却并未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南蛮本就兵强马壮,更何况上次一战,大顺损失惨重,所以这一次,就算有朝廷的全力支持,大顺还是节节败退,而在这时,军中忽然出现了一名银面小将。   他武功高强,机智过人,冲锋陷阵永远是抢在第一个,受伤无数却也立功无数。将军见他是个好苗子,便提拔他做了副将,给了他一定的权力,在他的带领下,半年时间,南蛮所占城池再次插上了大顺的旗帜。   他带着仇恨和对那二十万士兵的愧疚,踏平了南蛮,随即带兵东行,直逼上京。   人人都以为他要造反,自己当皇帝,却不想他最终只是逼皇帝退位后扶持太子上位,然后自卸兵权,寻了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定居。”   唐青的故事讲完了,屋里出奇地安静,只有一旁燃着安神香的香炉散发着袅袅青烟。   沈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坐起身来的,只是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心像是被人放进油锅里炸过一样,难受得不行。   “你故事里的那个人……是你三哥?”虽然是疑问句,但沈楠心中却已有了答案。   “是。”唐青俊郎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原本,他该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却不想到头来,他连萧琰这个名字都配不上。”   顾,那是三哥母妃的姓。   虽然后来新帝有意让三哥入玉牒,可他终是拒绝了。   十五岁时的念想,经历过生死后,便显得不值一提。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参透这些,他付出了太多代价。   唐青的嘲讽让沈楠心里一酸,父子离心,帝王猜忌,年仅二十三岁的顾琬琰,终是经历了别人或许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   比起这些,自己的那点子被欺瞒的委屈似乎是有些微不足道了。   这唐青果然是做主簿的,知道如何才能更好的拿捏人心。   “三嫂,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怜悯三哥,”唐青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开口辩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哥那人不善言辞,不懂表达。可是和你在一起后,他真的变了很多,你知道吗,他甚至会看一些以往他连瞧都不愿瞧上一眼的画本子,就为了能让你觉得他没有那么无趣。”   唐青轻笑,“也正是这样,有些事情,他才越发难以说出口。嫂子,这次的事,确实是我们的错,但你可不可以只是和三哥闹脾气,别离开他。”   天煞孤星,君王猜忌,二十万将士的性命,顾琬琰这一生背负了太多,在黑暗中走了太久。直到遇见沈楠,他的生命里才有了光。所以唐青真的不知道,若是有一天这束光消失了,顾琬琰会变成什么样子。   “嫂子?”唐青急于求一个承诺,可奈何沈楠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如他所愿。   这事儿沈楠没法保证。   她可以接受顾琬琰骗她,瞒着她,但是她没法儿接受他逛花楼,和别的女子厮混。   这是她的底线。   她相信曾经的顾三郎会对她一心一意,却没法肯定如今的顾琬琰会死心塌地。   毕竟,他如今身份显贵,而且……   想起他唇上的那抹嫣红和身上的那股脂粉气,沈楠垂了垂眸。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沈楠不想多说,唐青也不能逼他。而且骤然接受了这么多信息,沈楠其实还有许多疑问。   “所以说,当年替他赴死的,是真正的顾三郎?”沈楠问。   “是,”唐青点头,忆起那个他曾有过两面之缘的少年,眼眶不由得湿润了,“当时还是我发现他与三哥长得像,以为是种缘分,见他年纪小,便让三哥点他做了近侍。”   谁能想到,就因为他那一个举动,让他为三哥挡了箭,送了命。   “后来新帝继位,三哥交出手中兵权来云阳府,就是因为顾三郎最后的愿望,是希望家里的人都能过得好。”   “那他怎得又成了顾三郎?”就算顾琬琰和顾三郎有七八分相似,可冒充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其亲人面前。若是为了补偿他们一家,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   “那是因为当时顾老爹生命垂危,三哥原本想得是让老人瞑目,然后告诉顾家人实情,却不想……”唐青顿了顿,“在那短暂相处的时光里,他恋上了那种感觉,舍不得离开了。恰巧三哥之前从顾三郎哪儿听了不少关于顾家的人和事,再加上有楚暮打掩护,这才没有露馅。”   这事儿沈楠能够理解,毕竟顾家的那种氛围,连她都喜欢的不得了,更何况是顾琬琰那个从小就亲情缺失的人呢。   沈楠一时心情五味杂陈。 第83章 “如果是你,那就……   “嫂子,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三哥他……”唐青还欲说些什么,却恰逢敲门声响起, 阿竹端着饭菜进来,后面还跟着顾琬琰。   “沈娘子,唐主簿。”阿竹唤了一声。   顾琬琰进来就发现气氛不对,见唐青也在,他大致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沈楠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顾琬琰握了握拳, 对唐青沉声道:“朱有义父子还在楼下,你知道怎么做。”   “是。”唐青应着,起身往外走。   这件事, 他就只能帮到这了, 其他的, 三哥自求多福吧。   “唉小丫头, 走啦。”   知道她俩有话要说,临出门看见阿竹还杵在屋里,唐青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   阿竹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接被人拽出了门。   “可娘子她还……”阿竹挣扎。   “沈娘子和巡抚大人有点误会要解决,你先去楼下坐一会儿,等会儿再过来。”   “可大人他……”   “别可可可的了, 走走走,我请你喝茶。”   两个人吵嘴的声音渐渐小了, 屋里再次回归寂静, 沈楠虽然心疼顾琬琰的过往,可想起这人还去过花楼,她还是觉得很气,故而偏过头去不愿看他。   气氛有些尴尬, 顾琬琰一时不知该如何化解,只能干巴巴道:“你晚上没吃东西,喝点粥吧,会暖和一点。”   原以为顾琬琰此番会给他一个解释,谁承想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嗤笑一声,沈楠回过头去看他,良久,才开口道:“如果不是今日情况危机,战王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真相?”   与其两个人这样冷战,互相猜疑,互相伤害,倒不如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且不论谈论的结果是什么,总比她现在这样憋在心里强。   顾琬琰也是没想到沈楠居然会愿意和他讲话,端粥的动作一滞,随即欣喜地偏过头去,看向沈楠,“阿楠……”   薄唇上的那一点红刺伤了沈楠的眼睛,但她还是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是说,”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是说不上来的平静,“你打算骗我一辈子?”   “不是,不是这样的。”沈楠的冷漠淡然让顾琬琰急了,也不端着他巡抚的架子了,扯下脸上的面具扔在桌上,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阿楠,我承认,我之前瞒着你,是因为对你不够信任,可是后来,后来我是怕,怕被你知道我的身份。”   纵然知道顾琬琰就是顾三郎,但猛然看见这张日夜思念的脸,沈楠还是有一瞬间的懵。   所有的气闷和难过全部化成了想念,想念他的气息,想念他的怀抱。   想抱抱他,更想亲亲他。   “对不起。”顾琬琰以为她的呆滞是因为被他那句“不信任”气到了,低声道歉。   “为什么怕被我知道?”沈楠敛了心思,反复地告诉自己他们是在吵架,而且……   她又看了看他的唇角,伤口其实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还是宛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将她所有的旖旎心思都给浇熄了。   “是怕我知道后,会去向娘告状?还是怕我知道你的身份后,会赖着你不走?”她抽回手,语气冷冷的。   我巴不得你赖着我一辈子,顾琬琰心道。   在这种情况下,这话他没敢说出口,但沈楠愿意和他谈那就是好兆头。他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蜷缩着手指叹了口气,“阿楠,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江停风说过什么?”   顾琬琰道:“你说,你不喜欢名门世家,也不喜欢那些身份显赫的人。”   沈楠的记忆倒流,想起自己说这话时,是她在指导着村里人弄筒车。   大热的太阳,江停风见她那么辛苦,就半开玩笑的说她是劳碌命,明明有颜又有想法,给那些名门世家的有钱人当个正妻打打牌喝喝茶不好吗,偏偏要守在这泥土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当时她也只是开玩笑的回了一句,她不喜欢名门世家,也不喜欢有钱人,她就喜欢田园这种恬静悠然的感觉。   其实她当时说这些话的初衷,是因为不喜欢内宅争斗,旁的不说,就光那三妻四妾耍心眼子使小绊子,就够她喝一壶了。更何况她还是个现代人,追求的就是忠诚和一生一世一双人。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已经有顾三郎,旁的自然是看不上了。   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竟让顾琬琰听到了,还记了这么久,“所以……你是怕我知道你的身份后离开你,所以才一直瞒着我?”   见他点头,沈楠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联系到他不幸的童年与过往,他的这些心思就变得弥足珍贵。   心脏有些涨,又有些疼,酥酥麻麻的软的一塌糊涂。   她拉住顾琬琰的手,问道:“可这事儿,我迟早会发现,瞒不了一辈子的。”   “我知道。”顾琬琰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但我想着,或许到你很喜欢我的时候,你就舍不得离开我了。”   可真到了那个时候,他却胆怯了,怕了。   怕沈楠会真的坚持原则,弃他而去。   “傻子。”   隐晦的告白让沈楠心花怒放,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上扬的嘴角,她状似无所谓的问,“这有什么,我离开了,你再找一个不就行了,那醉仙楼,漂亮且又有才情的女子应该很多吧?”   醉仙楼三个字让顾琬琰心中警铃大震,怕沈楠误会,他也顾不得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急忙解释道:“我去醉香楼是因为有公事要办。当年南蛮一事,阡王也有参与,皇上肃查其党羽,查到了遂州。我去醉仙楼,就是去抓人的。”   沈楠都已经知道他是战王了,那就说明唐青已经将所有事都告诉她了,所以他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真的?”沈楠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真的,我就是去喝了杯茶。”顾琬琰神情认真。   “喝杯茶喝的满身脂粉气?”沈楠撇了撇嘴,还是不信,“那你这嘴角,是不是和那个佳人逢场作戏不小心磕到的?”   “就……”顾琬琰不好意思的挠挠鼻头,“期间有个女的缠了上来,不过你放心,我立马就把她推开了,这味道,估计就是那时候染的,至于这嘴角吗?”   如今沈楠能问这话,说明这危机该是解除了。顾琬琰稍稍松了口气,笑得一脸荡漾,颠倒黑白道,“动身来遂州那晚我好心去看某人,结果不小心被某个小馋猫拉着啃了一口,还说什么许久没见我了,不让我走。”   若是其他的也就罢了,可最后那句话沈楠却是记忆犹新。   “我咬的?”沈楠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那就只是个梦而已。   “嗯。”被咬了还被误会,某人点点头,那小眼神,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闹出自己吃自己醋的这种乌龙,沈楠一时也有些尴尬,赶紧为自己找补,“那,那你大晚上干嘛去我房间嘛,而且,要不是你自己凑近我,我睡着了能咬着你吗,所以还是得怪你。”   嘴硬的小样子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可爱,况且这事儿本就是自己理亏,顾琬琰伸手将人拉进怀里,用下巴抵着她的脑袋,低声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是我见色起意,色.欲熏心。”   误会都解开了,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顾琬琰的语气都显得格外自在。   熟悉的气息窜进鼻尖,虽然夹杂着脂粉气,却不似之前那般让沈楠抗拒。伸手环住他窄劲的腰身,沈楠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那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嗯。”顾琬琰应着。   “你既然打算瞒着我,那为什么又要以巡抚的身份来勾搭我?”   “呃……”顾琬琰没想到沈楠会问这个。   “是为了试探吗?”沈楠问。   “不是。”   “那是什么?”   “……”顾琬琰语塞。   “说话呀!”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沈楠抬头看他。   “起初是因为宋柯良说在你心里,十个我都比不上顾三郎。后来……”顾琬琰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后来我便想着,如果你能因此对我有好感,那这件事揭穿的时候,你或许就不会那么难以接受。”   “你还能自己跟自己置气啊。”沈楠调侃他,眉眼弯弯,昭示着她的好心情。   “那你还自己跟自己吃醋呢。”顾琬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反正是你招惹的我,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不管我是泥腿子还是贵公子,你都得跟着我,敢跑就打断你的腿。”   顾琬琰也就是这会儿打打嘴炮,这话若是放在刚才,他是连提都不敢提的。   “其实,”沈楠仰头,在他唇角亲了亲,“那句话,还有后半段。”   “嗯?”   “如果是你,那就无所谓,唔……”   话语的尾音被他吞进了喉间,沈楠伸手环上他的脖子,檀口轻启,回应着某人的为非作歹。   一吻毕,沈楠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水摊在顾琬琰的怀里,见他还流连忘返地抚摸着自己的红唇,她忽然张口,轻轻地咬了一下。   具有挑逗意味的举动让顾琬琰动作一滞,黝黑深邃的眸子如同是泼了墨一般死死地盯着沈楠,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你这,也是从话本子上学的?”沈楠含着他的手指,含糊不清且不怕死地继续逗他,“其实不必那么麻烦,你也可以来问我,我虽然,唔……”   没有什么比被自己的女人质疑来的更具有侮辱性,更何况,这质疑里面还带着她赤.裸裸地挑逗。   至于唐青,早晚要治治他啥都往外说的毛病。   还忙着善后,毫不知情自己被盯上了的唐青莫名打了个冷战,以为是冷了,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对着受不了打击瘫成一堆的朱有义父子翻了个白眼。   动了战王的人还想着用威胁的方式全身而退,果然是不知死活。 第84章 身不正,读再多书……   两人终是没有做到最后, 临门一脚顾琬琰却生生忍住了。   想起他非要等到成婚才圆房的原则,沈楠也没再敢逗他。只是看他满头大汗的可怜样,身先士卒地帮他解决。而这样做的后果, 便是半个时辰后某人一脸餍足,她却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   看他衣冠楚楚的样子,沈楠抬腿踹了他一脚。   “好了,不闹了。”顾琬琰仔细地为沈楠擦着手,眼里尽是温柔。   “谁闹了。”沈楠嘟囔着, 将自己往被子里又塞了塞。   顾琬琰笑了笑, 手里的动作却更加轻柔,如同是在对待一团易碎的泡沫。   “那……就现在这样,你是打算一直都瞒着娘吗?”沈楠问。   顾琬琰擦手的动作一滞, 随即继续。   “瞒不了多久的。”他说, “皇上彻查南蛮一案, 涉世的人几乎都被查了个干净, 为的就是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想来要不了多久,顾三郎的追封便会下来,到时候……”瞒不住的。   他已经已经偷了本属于顾三郎的亲情,又怎能再藏着他拼死换来的荣耀。   “那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跟娘坦白。”沈楠说。   无论发生什么, 我们一起面对。   “嗯,好。”顾琬琰懂了她的意思, 轻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   “饿不饿,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不要。”沈楠摇头,以手捂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眼中尽是泪花, “累了,想睡觉。”   “好,那你好好休息。”顾琬琰给她掩好被子,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那你呢?”沈楠问。   “我还有点事儿,你先睡,明天带你出去玩儿。”   “嗯。”沈楠乖乖闭上眼睛。   经历了一天的惊心动魄,她也是着实累狠了,如今心里踏实了,很快便进入梦乡,至于差点被朱允文侵犯的事,也被顾琬琰这事儿影响的给抛到了脑后。   阴影,不存在的。   顾琬琰下楼时,朱有义父子已经被带走了。唐青和差役们坐在下面喝茶,不远处的柜台边,店小二撑着脑袋打瞌睡。   “大人。”看见他下来,众人齐齐起身。   顾琬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坐。   “大人,” 唐青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明日我们可是要按原计划启程?”   随州的事已经解决了,无论是探子还是朱有义。他们出来也有大半个多月了,按理说也该回去了。   “不急。”顾琬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朱有义的罪孽绝不止他说的这些,需得仔细查一查,还遂州百姓一个公道。”   他丢个唐青一枚代表自己身份令牌,:“这件事你来代我,其次,沈娘子的安危也由你负责?”   “啊?”唐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大人您呢?”   方才不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吗,现在怎么又放心交给我了?   更何况那可是你媳妇儿,你把他交给我,这合适吗?   “我有急事,需要连夜赶回云阳府。”顾琬琰道。   什么急事这么急,还连夜走。   再说了,你都要回云阳府了,就不能把你媳妇儿也带上。   唐青满肚子疑问,但奈何此时顾琬琰是他上司,在众差役面前,他也不好问,只得点头应是。   次日清晨,沈楠起床后阿竹便惊喜地告诉她,顾三郎来了。   洗漱完毕下楼,她果然看见“顾三郎”和一众差役坐在一起,热火朝天地吃朝食。   “你怎么来了?”明知他从未离开过,但在外人面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足的。   “知府大人的事办完了,顺道过来看看你。”某人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嫂子这不正好吗,反正你也没事儿可干,刚好让顾哥带你去转转。”有个年纪小的差役调侃。   “就是,趁着这个好时机。这遂州风土人情跟咱们那儿不一样,好玩的可多着呢。”   巡抚大人不在,这些人说话也随意了不少,更有好事的让开地方让沈楠做,调笑着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别胜新婚云云。   顾三郎看着心情很好,面对他们的调侃,也能笑眯眯地应和,光明正大地牵着沈楠的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心神荡漾。   旁边的桌上,唐青忿忿不平的看着这一幕,咬一口包子,将其当成顾琬琰咬得“咔咔”作响。   合着他所谓的急事,就是扒了面具抛开顾琬琰的身份,变成顾三郎来陪沈楠,难怪昨日他连给他询问的机会都没给,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什么相信他让他全权代理他,到头来,不过是他坑他的一个把戏罢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戳穿,只能自己生闷气,然后越想越气。   顾琬琰他没胆子动,其他人他可不放在眼里。   被欺压还莫名吃了狗粮的某人那朱有义父子开刀,不到两天时间,他就将他们父子二人的暴政虐行查了个底朝天。   怎么说呢,简直是让他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所以说,朱允文不但强行掳走了人家的女儿玩弄致死,还直接放了一把火杀了人家全家?”唐青看着手里那字字泣血的诉状,恨不得立马去牢里将朱允文那畜生痛扁一顿出气。   “是,据那家人的亲戚说,戚花死后,那家人为了给女儿讨公道便去遂州衙门告状,只是恰巧那日知州不在。他们回去后,晚上家里的柴草房便起了火,老两口连带着一个八岁的男娃都没能逃出来火势太大,还牵连了周边的邻居。”   “这么巧?”唐青嗤笑。   这么巧知州不在?   这么巧柴房起火?   “那人也是觉得这事有蹊跷,毕竟遂州夏日多雨,这大晚上的,哪有那么容易起火。只是为了自家人的安全,他写了这份诉状后却一直没敢拿出来。如今这不听闻朱氏父子入狱了,才敢出来叫冤。而且,这朱允文的罪行还不止这些,欺负孀居的妇人,打断人家公爹的腿,人一家子告上门来,却被朱有义诬陷是那妇人不守妇道勾引他的儿子,最后那小娘子不堪受辱,自杀了。”   如此的事,简直数不胜数,朱允文仗着他爹的身份,干了不少缺德事,而事后,少不了他那个爹替他善后。   “听说有一次人都告到上京了,最后却还是不了了之了,随即遂州城的人便都知道,朱有义上头有人,遇上关于他们父子的事,一个个就都只能装哑巴。”   他们后头的人是谁,唐青不用猜也知道。毕竟他们刚来云阳肃清官风的时候,若不是阡王暗地里帮忙迷惑他们,朱有义也不可能在一群贪官污吏里面全身而退。   不过现在嘛……唐青看着桌上那一踏全是朱氏父子的罪状,黑眸闪过一丝冷意,一敲案上的惊堂木,开口道:“来人,传我令,将朱允文押入水牢,明日一早在菜市口斩首示众,查抄朱氏所有财产,一半充公,一般当做补偿,分发给受害人家里。”   唐青厉声严词,桌上,那枚代表巡抚的玉佩熠熠生辉。   他原本还觉得三哥废掉朱允文的行为有些严重了,如今看来,那畜生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要不是朱有义是朝臣,得被押往上京,他一定连他一块儿处置了。   沈楠听见朱允文被斩首的这个消息时,正和“顾三郎”在遂州最好的酒楼——岳林楼吃饭。   装饰雅致的包间里,面对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沈楠却着实没了胃口,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   “怎么了,有心事啊!”顾琬琰舀了一碗酸鸭汤递到她跟前。   “就是……”沈楠抬头看他,“朱允文被斩首这事儿,不是因为我吧?”   虽然他被斩首的指令是唐青下的,但沈楠知道,这都是顾琬琰默许的。她不是圣母,不会去同情朱允文,但如果是因为她顾琬琰公报私仇,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当然不是。”顾琬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他会被斩首那是因为他罪孽深重,跟你没有关系。”   “真的?”   “嗯。”顾琬琰点头,“虽然我确实很气愤,但还不至于草菅人命,更何况,比起死,让他不能人道岂不是更令人痛苦。”   “倒也是。”沈楠沉吟了片刻,点头。   下面大厅里的人还在谈论朱家的事,说衙役去抄家的时候,朱家的那几个妾室哭得有多凄惨,说朱允文被斩首的时候,有多少人拍手称快,而最终所有话题的归属,还是希望新来的这位知州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   “此事事关重大,皇上为了朝堂安宁,已经派了人过来接手遂州,我听闻此人还是翰林学士,应当还不错。”   遂州曾被阡王暗中把控,就算是为了边地安宁,皇上也一定会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过来。   “翰林学士又如何,这些贪官污吏,那个不是读了十年圣贤书,可到头来呢?”沈楠不齿。   学问终究无法为一人定性,重要的还是人品。身不正,读再多书都是枉费。   “倒也是。”顾琬琰点头,又给沈楠夹了筷子菜,“别想这些了,想好下午去哪里玩了吗?”   “没有。”沈楠撇了撇嘴,“不想玩了,感觉好没意思,阿琰,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去了。”   “好。”顾琬琰下意识地应着,随即才反应过来,他声音有几分不确定,“你方才叫我什么?”   “阿琰啊,怎么了。”沈楠看向他,“哎呀你放心,回家后我还是叫你三郎哥,只在有我们两人时我才这么叫,不会露馅的。”   “我不是说这个。”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激动,似是落了星星一般明亮。顾琬琰轻轻一拉沈楠的胳膊,将其扯进怀里,“阿楠,你真好。”   顾琬琰长这么大,遇见过很多人,有直呼他名字的,有叫他将军的,皇叔,三哥,琬琰,这些他都听到过,却唯独没有人叫他阿琰。   他一直觉得,阿什么的称呼,那是亲近之人才会叫的,那里头,包涵的是情意与缱绻,就比如,他唤沈楠为阿楠。   “我好吧。”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沈楠不由得翘了翘嘴角,双手环上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那说好了,明日我们动身回家。”   “好,回家。”从胸腔传来的声音有些闷,却温柔异常,让人沉醉。 第85章 有一种瘦叫做你妈……   既已决定回去, 下午些,沈楠和顾琬琰便去逛了市集,买了些遂州的特产准备带回去。   朱有义已经被押往上京了, 新的知州还没来,为了维持遂州城的安定,顾琬琰便让唐青暂住遂州。   从遂州到云阳府,路上花了三天时间,等二人到了云阳府, 已经是中午过了。   去府衙点了个卯, 和宋柯良打了个罩面,顾琬琰便和沈楠回了顾家村。   如今已到了农忙时候,地上随处可见赶着牛耕地的, 男人们手里拿着鞭子, 嘴里呵呼着吆号, 女人拿个篮子跟在后头, 拾拾草根,捡捡石头,小娃娃们或跑或闹,时不时还能听到自家爹娘不让他们跑远的呵斥声。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自然而清新, 比起城市的喧嚣和汽车尾气,更令人心情舒畅。   马车停到村口, 沈楠他们下了车。   村口的大槐树下, 顾半夏正和一群小丫头玩呢,看见他们,扔下手里的树枝便跑了过来。   “三叔,婶婶。”   小丫头穿着一身粉衣, 细碎的头发被一支荷花簪子挽着,远远看着跟个春娃娃似的。   顾琬琰蹲下身,将小丫头接在怀里,揉了揉她冻得通红的鼻尖。   “奶奶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奶奶在家里给哥哥补衣服呢,哥哥今日和人打架弄坏了衣服,被娘给骂了一顿,现在被罚着在家里抄书呢。”小丫头咯咯地笑,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感觉。   私塾半月放一天假,今日恰好是休沐日。   两人抱着顾半夏回家,在门口恰巧遇上了出来倒水的顾大嫂。   “哟,回来了。”顾大嫂看见她们,也是眉开眼笑。看见他们手里提着的东西,立马将顾半夏给抱了过去,“看不见你三叔拿那么多东西啊,脏得跟个泥猴子似的还让你三叔抱,也不怕弄脏你三叔的衣服。”   “三叔才不嫌弃呢。”顾半夏嘴里虽这么说,但还是乖乖地下来了。   “先进去吧,娘昨日还念叨呢,没想到你们今日就回来了。”   两人进门放下东西后便去看顾母。老太太正在房里补衣服呢,看见他们也是一喜,“啥时候回来的,咋也不让人报个信儿。”   “阿楠惦记你,到云阳府后便直接回来了。”顾琬琰解释。   “哎呦,”顾母看看顾三郎,又看看沈楠,心疼道:“瘦了,也黑了,这外边总是比不得家里,瞧瞧,这才几天啊。”   沈楠心虚地想着自己这几天的伙食以及长了的肉,很是无奈地看了顾三郎一眼。   没办法,有一种瘦叫做你妈觉得你瘦。   “秀青啊,你去找楚大夫,让他去县里买点东西,顺带着把老大叫回来,我去逮只鸡,咱们今晚好好聚一聚。”   “哎,好嘞!”顾大嫂应着,笑呵呵地出门。   “娘,不用这么麻烦。”顾母的热情让沈楠有些不好意思。   “咋不用,你和老三出门这都半个多月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可不得热闹热闹,这叫啥来着,什么风尘。”   “接风洗尘。”顾三郎道。   “对对对。”顾母连连点头,“这词儿我还是听忍冬说的,哎呦,这年纪大了记不住啊。”   满秋还睡着,顾母将顾半夏打发去找他哥玩儿,对二人道:“你俩也别站着了,这走了好几天的路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等会儿好了我叫你们。”   说罢,她便往外院走去,边走还边催促他们,“快去休息吧,别在哪儿杵着了。”   外头传来顾大嫂的声音,说楚暮在书院有事,她正好遇上了要去县里送菜的二娃,便嘱托他给顾云郎带了话。   顾琬琰听着她们话语中的喜悦劲儿,闭了闭眼,心里五味杂陈。   这喜悦,为的是她们的儿子,小叔子顾三郎,而他,其实是个卑劣的、冒名顶替的外人。   可这样的温情,他真的舍不得。   “阿琰。”沈楠懂得他心里的苦楚,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事。”顾琬琰朝她笑了笑,却还是捏紧了她的手。   如今已是下午了,说休息也不现实。顾琬琰还有事要找薛长青,回屋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便出去了。   沈楠不赶时间,便直接洗了个澡,这天已经热起来了,再加上一路颠簸,身上着实不爽快。   将脏衣服洗了晾起来,沈楠正说要去厨房看看,顾小荞却来了。   “这是跑哪儿去了,一脑门汗。”沈楠掏出手帕给她擦汗。   顾小荞嘿嘿一笑,道:“就在荷花家,听秋收说看见你和三哥了,我就跑回来了。”   “我和你三哥又不会跑,干嘛那么急?”沈楠无奈。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顾小荞道。   “想我,还是想我口中的消息?”沈楠一副早看透你的表情。轻敲了一下顾小荞的额头,她问,“你家江哥哥可再来过信?”   “没有。”顾小荞扁了扁嘴,低下头去。   这都半个月了,江停风不来信,她也不晓得他那边什么情况,心中着急,又不能直接跑去府城江家询问。   沈楠不在,她连个好好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楠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来的路上顾琬琰跟他说了许多,其中就包括上京江家的事。   江昇昌当年助纣为虐,帮着先帝通敌卖国,致使二十万大军丧命,后来新帝登基,他又站队阡王,屡次三番扰乱朝堂,陷害忠良。   之前皇上是苦于没有证据,又要巩固朝堂,才没有对他们这些余孽下手,如今周海找到了,玉玺到手了,人证物证俱在,自然是要问罪的。   听顾琬琰说,此次皇上有意肃清朝堂,上京城人人自危,阡王被贬为庶人,而以他为首的那些人,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而早前江停风已经被逐出了江家,故而才逃过一劫。   多宝阁的事因江昇昌而起,如今没有江昇昌从中作妖,江停风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听闻他那个便宜爹犯事儿惹着皇上了,他自身都难保了怕是没法儿再对多宝阁下手了。”沈楠说。   “那他会不会有事?”顾小荞急切地问。惹着皇上,弄不好,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他早就脱离江家了,连族谱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了能有什么事儿。” 沈楠道。   况且,还有顾琬琰暗中护着……   “那倒是。”顾小荞点头,“那嫂子你休息吧,我去厨房帮忙了。”   “还说急着跑来是想我,如今看来,竟全都是为了你的江哥哥,哎,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沈楠故意调侃。   “哪有?”顾小荞被她说的红了脸,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声嘟囔。   沈楠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道:“好了我开玩笑的,正好我也要去厨房,一起吧!”   二人到了厨房,顾母她们已经杀好了鸡,四个人一起忙活,闲聊间就说起了顾荷。   沈楠不在的这半个月里,顾荷许了人家。   男方是镇上的,家里有个铁匠铺,虽然年岁比顾荷长了五六岁,但胜在人好,而且顾荷也愿意。   顾荷比顾小荞还要小一岁,如今她都许了人家,屯里人的眼睛,可都盯着顾小荞。   顾母虽说不强迫顾小荞,可心里也着急,这媒婆一趟趟地来一趟趟地被打发走,这时间久了,于她的名声也会有损。   “娘……”听顾母有说起她的婚事,顾小荞不赞同地喊了一声。   “好好好,我不提了。”顾母投降,将切好的土豆块下锅,翻炒了几下盖上锅盖。   “去叫你三哥和楚大夫吃饭,顺带着让忍冬去请薛夫子。”   “哦。”顾小荞应声出去,顾母凑到沈楠身边,小声问,“阿楠啊,这小荞跟停风究竟是咋回事?”   “什么咋回事?”沈楠一时懵住。   “就……她俩不是……”顾母不好意思说出那个词,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但这都多长时间了,我看停风也没个表示,去问小荞吧,她又动不动跟我急。我就想问问,他俩到底怎么个情况?”   顾母的意思是如果江停风对顾小荞没意思,那就趁早说清,那她也好有个准备,若是媒婆来说亲有好的,她也可以给小荞留意着。   沈楠自然也明白顾母的意思,可问题是江停风咋想的她也不知道。而且看小荞这般患得患失,她也心疼。   她都想好了,等这次江停风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问问,如果他只是想谈恋爱不结婚,那就趁早给荞荞说清楚,看她是如何打算的,别平白拖着。   而且她看得出来,顾小荞是渴望成婚的,她今日说起顾荷亲手绣婚服时眼里的光是骗不了人的。   “能有什么情况,江停风他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估计是没顾得上。等过阵子闲了,你就知道了。”   “是吗?”顾母不大相信,若说江停风真有那个娶小荞的心,私下里稍微有点表示也行啊,至少让她心里有个底。   可问题是啥都没有。   “当然。哎呀你就别操心了,荞荞孝期还没过呢,这事暂时不着急。”   “可是……”顾母还想说什么,可看见顾小荞领着顾半夏进来,她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第86章 “他不是我的三郎……   两人回来在家里歇了两天, 便再次赶去了县衙。   之前在各地考察时,沈楠因地制宜做了不少规划,虽然各地方已经开始实施了, 但有些细节方面的东西还需要完善。   再次回到巡抚府的那个小院子,沈楠的心境已然和当初大有不同。   说实话,这院子处处都是按着她的喜好装饰的,只是当初她觉得顾琬琰让她看院子的举止有些轻浮,所以并未表现出喜欢来。但如今她成了这个小院子的女主人, 那自然是处处都合她心意。   但现在顾琬琰的身份没公开, 那她就还是顾三郎的媳妇儿,所以,纵使有这上好的院子, 沈楠也就只能看看。   “行了, 别搞得我们云阳府衙亏待你似的。”看着她恋恋不舍地样子, 宋柯良简直无语。   虽然他安排的房间比不上这院子, 但也没有那么差好不好。沈楠这一步三回头的,总让他感觉自己给她住的是贫民窟。   “这不一样。”沈楠笑了笑。虽然府衙的房子也不错,可这小院子,可是承载这顾琬琰满满的爱意。   “大哥,”沈楠看了宋柯良一眼, “你也早点找个大嫂吧!”   说完,她便去找顾琬琰了, 留下宋柯良一个人琢磨了良久, 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以前还只是顾琬琰炫耀,现在好了,两口子一起挖苦他。   来府衙的第五天,顾琬琰便收到了江停风托人带来的信。信很简介,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小爷我快要回来了,请尔等夹道欢迎。   “一贯欠打的语气。”沈楠失笑。   但许久没见他了,说实话,沈楠还真有些想念他那辣眼且骚气的穿搭,而且她更想知道,如果江停风知道了他费劲心思想查明,一直护着多宝阁的神秘人居然是顾琬琰,会是什么表情。   “我找人给小荞送去。”那小丫头盼了这么久,看见这份信指定开心。   说着,沈楠就要起身往外走,却被顾琬琰给拉住了。   “怎么了?”沈楠回头看他,才发现顾琬琰整个人都蔫蔫的,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追封的圣旨下来了。”顾琬琰淡淡地说。   “这么快?”沈楠震惊。自周海被抓,前前后后不到一个月,从上京城到云阳府,在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这着实算快的了。   “下个月是大顺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皇上想早点将这事了解,以告慰天地诸神和亡魂阴灵。”   “那我陪你回去。” 察觉到他的无助,沈楠反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回去,和娘她们说清楚,不管后果是什么,我都陪着你。”   顾琬琰沉默了半晌,道了句,“好。”   此时已经是下午,等二人坐马车到顾家村时,天已经黑透了。   顾小荞来开的门,沈楠将江停风的信交给她,便和顾琬琰直接去找了顾母。   顾母房里的灯还亮着,从照映出的影子来看,她应该是在缝衣服。   在曾经的那一年里,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   顾琬琰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的难受,牵着沈楠的手敲了门。   “你们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顾母放下手里的东西,顾琬琰看过去,那是一件新衣服。   烟青色的料子,一看就知道是给他做的。   顾琬琰顿时感觉鼻头有些发酸。   “你这孩子,傻楞着干什么?快进来。”顾母拉着他俩进来,关上了门。   “咋了,是出啥事了嘛,你俩咱这个时间回来了?”顾母问。   “娘,”顾琬琰看着顾母焦急的神情,紧了紧手指。   “我有话要跟你说。”顾琬琰低声道。   “啥事值得你们大晚上的回来,也不怕路上危险。”顾母絮絮叨叨。   “娘,你先听我说完。”顾琬琰喊了一声。   “如今这路虽然好走,但到底黑灯瞎火的,一个男人不怕,不还有阿楠呢吗?”顾母继续说。   “娘。”意识到顾母在有意逃避,顾琬琰又重重地喊了她一声。   顾母转过头来,看了他好半晌,知道自己怕的事终究是要来了,她颓疲地坐在床边,落寞地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娘。”她声音里的沧桑,让沈楠有些害怕。   “您知道什么?”沈楠试探着问。   顾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不是我的三郎,对不对?”   她不顾顾琬琰震惊的眼神,接着道:“我这个当娘的,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啥样子?那未免也太失败了些。”   “那你怎么……?”沈楠不解。   既然知道顾琬琰不是顾三郎,那顾母为何不拆穿,反而是将他当亲儿子一样对待。   而同样的疑问,顾琬琰也有,他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和楚暮配合已经骗过了顾母,却不想,顾母居然从一早就知道他不是顾三郎。   “我自己生的儿子,是龙是凤,我最清楚不过。确实,他和三郎长得很像,可也仅仅是像而已。”顾母说。   “当时他爹病重,唯一的遗憾便是想见老三一面。他一直觉得是他这个当爹的无能,才让老三年纪轻轻上了战场,送了命。”   她看向顾琬琰,“其实你那时候来,我就知道你不是老三,不止我,小荞,老大两口子都有察觉。可他爹当时那个情况……我们当时就想着,等他爹去了,就把这事儿摊开了说,可是真当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又都舍不得了。”   “他爹去了,你忙前忙后,披麻戴孝,对我们一家人也都跟亲人一样。从你的做派我知道,你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你不嫌我家穷,硬是跟着吃糠咽菜,跟着我们吃苦。   我们虽然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可你似乎很喜欢我们这个寒酸的家,那时候家里就老大一个人扛着,我在起了恻隐之心后也有了些私心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看得出你的纠结,想将这件事说清楚,但你没说,我们也就没有戳破,想着不如就将错就错。而且你知道村里那么多事,肯定是老三与你说的,亦或者,你就是老三冥冥之中派来照料我们的。”   “娘。”听到这里,顾琬琰已然泣不成声。   他一直以为顾家人对他的好是他偷来的,没想到,竟然从一开始就是他想错了。   原来,那是从朝夕相处中一点点生出来的情意,并不是他偷顾三郎的。也不是从顾三郎身上转移过来的。   虽然这其中有他们的私心在里头,可他并不在乎。这种亲人之间的偏爱,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原来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胜过亲人千百倍。   从来奉行流血不流泪的男人,此时也卸下了伪装,露出了他在亲情面前脆弱的一面。   “行了,别哭了,多大个人了,你媳妇儿还看着呢。”顾母嘴上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顾琬琰抹了抹眼泪。   “其实这段时日,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风声。皇上追封南蛮死去将士的事,县里早就传开了。”   一起相处两年,顾琬琰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她知道我知道,这事儿她迟早都要坦白。   所以她今日才会阻挠。   她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了,面前的这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她早已将他和顾云郎一视同仁了。   “是,”顾琬琰点头,“皇上追封顾三郎为忠勇侯,赐白银万两,黄金百锭,在顾家村建忠勇牌坊。”   “其实人都死了,要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顾母说。   “娘…其实当年…”顾琬琰想了想,将当年之事一字不落地向她和盘托出。   那场战役的惨烈与悲壮,就算是想起,他都觉得心惊。   顾母听到顾琬琰说顾三郎在军营里总是愿意讲些家里的事,便再也忍不住,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来。   “若是当年我不将他点成近侍,说不定,他还活着。”在顾家的这两年,顾琬琰无时无刻不再后悔。   当年一战虽说是全军覆没,但其实还是有不少人死里逃生,虽然可能身体有了残疾,但至少还活着不是。   “这事儿不怪你。”提着脑袋上战场,谁都没想把脑袋丢哪儿。若真要怪,还是怪他们这做父母的没本事。   顾母低头抹泪,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娘……?”顾琬琰懂得她的意思,顾母是将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是留下还是离开,全都由他自己选择。   顾琬琰只觉得心里酸涩的厉害,但同时也生出了几分庆幸,他跪倒在顾母跟前,道“我这条命是顾三郎救的,从那时起,我便要替他活着。如果您不嫌弃,以后,我和大哥一起照顾你。”   顾琬琰这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离开,他会代顾三郎,给她养老送终。   “好,好!”顾母想起方才顾琬琰说的顾三郎赴死之前的交代,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老三是个孝顺的孩子,他要是知道你现在将靠山屯发展的这么好,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87章 “三弟如今也算魂……   虽然顾母不计较顾琬琰的冒充, 但他自己心里到底有了思量,所以第二日晨起,他就去找了村长。   “你说啥?”顾福惊地得整个人从炕上站起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琬琰,“你说你不是三郎?”   “嗯。”顾琬琰点了点头。   “三啊,这事儿可不兴瞎说。”顾福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张面容那般熟悉,明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 怎么会不是顾家老三呢。   “村长叔, 我说的是实话。”顾琬琰神情恳切地说,“当年在战场上,是顾三郎替我挡了命, 我才能够活下来。我也是因着他的遗愿, 才来的云阳府。”   “也是我自己卑鄙, 顶替了他的身份, 享受了两年属于他的幸福生活,如今陛下的追封下来了,我也该将他的身份还给他,让他进宗祠,入土为安了。”   “你……”顾福张了张嘴, 半晌没说出话来。许久,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你, 又是什么人?”   能让皇帝因此追封顾三郎,他的身份应该也不低吧!   “我是当年那场战役的主帅。”顾琬琰说。   “主帅?”顾福顿时睁大了眼睛,“你是战王殿下。”   说着,他就要屈膝下跪, 却被顾琬琰给扶了起来,“村长叔,你不必如此,在你们面前,我永远都是个罪人。”   若不是他,顾三郎怎会被五马分尸,尸骨无存。   “你别这么说,战争面前,有几个能全身而退的,也是那孩子的命。”当年的事到底如何顾福不清楚,他也不好多说,只得换了话题,“那你娘呢,她可知道此事了?”   顾三郎刚去从军的那段时日,顾母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如今得知自己的儿子竟是假冒的,怕是一时也难以接受吧!   “娘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顾三郎。”   “这……”顾福一时语塞,不过想想顾母的为人,又觉得这事儿正常。而且顾琬琰到现在还叫她娘,说明她们肯定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那你想怎么做?”顾福问。知道面前的人是战王殿下,顾福下意识地已经放下了他村长的架子。   “三日后府衙的人会来顾家村宣读追封圣旨,为顾三郎立忠义牌坊,我希望村长叔能早日将这件事告诉村里人,免得到时候圣旨一出,引起村民躁动。”顾琬琰说。   “应该的,应该的。”顾福应和着,随即又迟疑起来,“那你怎么办?”   这事要是说出去,他在顾家村就成了一个外人,到时候又要如何在村里自处。   “不如……我告诉乡亲们,你是战王殿下?”顾福给出着主意。   如此一来,乡亲们碍着他的身份,也不好再出言去谴责他。   “村长叔,不用了。”顾琬琰苦笑着说,“我好歹在这村里呆了两年有余,若是真用身份去堵住悠悠之口,那我成什么了。”   顾福一想自己的馊主意确实欠考虑,扯了扯嘴角没有再说话。   去找村长这事儿,顾琬琰没有告诉沈楠,所以沈楠听到这事儿的时候,是次日清晨村长叫了村里人去村口集会的时候。   沈楠原本还疑惑顾琬琰为啥不来,如今却全都明白了,心里瞬间疼得像被针扎一样,她也顾不得村长还在上头讲话,转头就跑回了屋。   这种情况,就是给他一个拥抱,安慰他几句也是好的。   但顾琬琰到底经历过了生死,这点小事儿还不足以击垮他,而且他最在乎的,其实还是顾家人的态度。   如今顾家并不打算因此和他断绝往来,他已经很感激了,至于村民们怎么说,他并不怎么在乎。   沈楠跑来安慰他,结果在顾琬琰那种无奈的态度中,自己心疼得哭成了个泪人,反倒需要顾琬琰来安抚她。   不过后来听说,那天的情况也不算太糟糕,村民虽然很震惊,但到最后,竟也表示理解。   村里年轻的和顾琬琰关系都不错,就算哀伤自己从小光屁股长大的玩伴没了,但当时那种情况,也不能一味地去指责顾琬琰,所以都缄默不言。年纪长一点的,家里能有现在的光景,也全靠顾琬琰两口子,除了心情复杂一点,倒也没什么其他情绪。   倒是那些年老的,觉得顾琬琰冒充顾三郎进宗祠冒犯了祖先,唠唠叨叨地发了一通牢骚,但在村长告诉他们顾琬琰也姓顾的时候,也就不了了之了。   没人说要将顾琬琰押去祠堂请罪,也没人说要将顾琬琰逐出顾家村,好像这事儿,就随着那天的几句不痛不痒的谴责就翻篇了。   至于其他两个村的,就算听到了风声,但这是顾家村的事,也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就像是一块石子丢进了平静的湖面,“叮咚”的响声过后,湖面涟漪层层,最终归于平静。   转眼三日时间已至,天还未亮,靠山屯三个村的村民便自发起床,前去迎棺,长长的队伍从靠山屯屯口一直到顾家村祖坟。   偌大的棺材里,只静静地躺着一件顾三郎曾经穿过的,打满补丁的衣服。这是顾母曾经偷偷给顾三郎立的衣冠冢,如今又被起了出来。   本来按照顾氏的族规,未满二十岁且没有子嗣的男子死后是不得入宗祠的。但顾三郎乃是为国捐躯,情况特殊。且这样的人入宗祠,也算是顾家上下的荣耀,所以族老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队伍的最前面是顾云郎,身着白衣,手里拿着一支火把开路,在他身后是顾三郎的棺椁,然后是抱着孩子的顾母,顾大嫂,以及顾小荞和忍冬半夏兄妹俩。   顾琬琰今日是作为云阳府巡抚的身份来的,一身官府,和宋柯良站在一起,看起来颇有威严,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右臂上带了白色的孝箍。   那是给顾三郎戴的。   顾家村的人站成一队,县衙里来的人站成一队,待顾三郎下葬后,唐青捧上圣旨,由知府宋柯良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顾氏三郎,智勇双全,精忠为国,其功甚大,今为国赴死,朕心甚哀,特追封顾氏三郎为忠武侯,赐忠义牌坊,受世人供奉,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行上百人齐齐跪下扣头,顾琬琰将圣旨交给顾云郎,扶着顾母他们起来。   工房的人已经过来了,丈量了土地,选好了地方。牌坊是一早便打好的,用的是上好的石料雕凿篆刻而成,四柱三间式的规格,上书“忠义门”三个大字。   村人们能帮忙的帮忙,不能帮忙的,便在一旁看着,直至那牌坊崛地而起,起香立势,挂鞭长鸣。   “这是我顾氏一族的荣耀啊!”有族老看着那在阳光下敦厚凝重的牌坊,浑浊的眼里留出两行泪来,“想我顾氏时代清贫,如今,也总算是有光宗耀祖的时候了,顾家小子,你死得其所啊。我顾氏子孙,都当受你教化熏陶,以你为榜样啊!”   “娘。”顾云郎见顾母满眼泪意,扶住了她的肩膀,“三弟如今也算魂归故里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顾琬琰不是他三弟这事儿,其实他也一早知道,只是看母亲不发话,他也就当不知道。而且这两年多的相处下来,他也是真把顾琬琰当兄弟。   “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命苦啊!”顾母说。   要不是老二病重,家里没钱,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去参军,丢了性命。若不是皇帝追封,他的灵柩连入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他看着满身荣耀,可这些,都是他用命换来的呀。   牌坊已经落成,顾琬琰他们还要赶回府衙,看顾母这个样子,他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的。   顾母估摸着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擦了擦眼泪扯出一抹笑来,“娘没事儿,你去忙你的吧,晚上要是能回来就回来,我们在家等你吃饭。”   “家”那个字深深地触动了顾琬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眨了眨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娘,咱们回去吧!”沈楠看着顾琬琰走远了,过去和顾大嫂一块儿扶着顾母。   “哎。”顾母应着,回头又看了眼牌坊,感觉有什么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顾三郎的事一出,云阳府又好一阵风声,毕竟这死后追封的人不少,但那也只是些金银财宝,像顾三郎这种封侯又立坊的,实属少见。   不少人慕名而来,带着孩子,势必要钻一钻这忠义门,一是求英雄能保佑自己一家健康平安,没病没灾,二则是希望自家孩子能受其熏陶,将来也能够光宗耀祖,荣耀门楣。   这来的人多了,吃饭喝水出行就又成了一大问题,村里的人也是找准了机会,在路边摆上了小摊,卖些吃食,糖水,或者自家棚里产的瓜果之类,在这青黄不接的时节,也算是为家里添些进账。   顾家村如今的变化已经很大了,不少人其实都挺震惊的。有那善谈的,要上一碗糖水,悠哉悠哉地和村民闲聊上多半个时辰,得知英雄家里还有个未出阁的小妹,那精明的眸子眯一眯,当下心里就有了思量。 第88章 “只要你说服你爹……   顾母这几日也明显感觉到, 上门来提亲的人增多了。而且之前来提亲的,大多不是镇上的就是白虎县的,现在居然还有从外县和府城来的。   而且那些个人家各个身份了得, 不是哪个员外的公子哥,就是哪个富商家的子弟。而且这些人似乎是非小荞不娶,自家请来的媒婆被拒绝后,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带着自家的儿子亲自上门, 显得诚意满满。   但顾母心里也清楚, 这些人之所以这样,一是因为顾三郎,二则是因为顾琬琰。   谁都知道, 如今府衙的巡抚大人, 乃是顾小荞的义兄。巡抚大人敬重顾家, 若是娶了他的义妹, 以后自家在云阳府,岂不是水涨船高,扶摇直上。   顾母知道这层原因,自然是更加不能答应这状婚事,但拒绝地次数多了, 也未免让人觉得有些拿乔,不识好歹。   “小荞, 要不你就先处处看, 我看那张员外家的公子,确实长得好看,人也知书识礼。而且人家都已经来了三回了,我总不好一直拒绝着。”   “娘?”顾小荞不满自家亲娘的逼迫, “你明明都知道……”   “这我当然清楚,可现在问题不是停风那边没表示嘛,你是女子,总不好缠着人家。”   如今顾小荞都十九了,村里和她一边大的,孩子都有了,就是比她小两岁的顾荷也许了人家。   现在外头已经有人在说闲话了,说顾小荞心比天高,看不上云阳儿郎,更有甚者,翻出了她之前被退婚的事,猜测顾小荞是不是真的克夫或者有什么疾病,所以才一直不成婚。   顾母这话可以说是戳了顾小荞的心窝子了,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如今外头的流言蜚语,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娘,你让我再想想。”顾小荞说。   至少让她等到江停风回来,亲口问问他。   这样,她才能彻底死心。   “哎!”顾母叹了口气,正欲再说什么,顾大嫂从前面回来,“娘,那个张员外又来了。”   “啊……”顾母一时也懵了,这张员外还真是越挫越勇,这都多少回了。   “荞荞,你真不去看看?”顾母问。   “不去。”顾小荞说。   顾母见自己是劝不动她,只得摇着头去了前厅,顾小荞心里乱的很,练字也练不下去了,去屋里拿了做珠花的工具出来,打算以此让自己静静心。   这次来的并不只有张员外,还有张员外的夫人已及他儿子张承宣。   顾母还是第一次见张夫人,四十多岁的年纪,因着没受过苦,保养地很显年轻,一身华丽的锦衣穿她身上,尽显华贵。   看见她进来,张夫人立马站起身迎了上来,“哟,这就是亲家母吧!”   “……”顾母一时尴尬,不知该怎么应答,倒是在一旁坐着的张承宣解围道:“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这样叫,让婶子如何自处。”   “哎哟,都怪我,都怪我。”那张夫人笑呵呵地说,“我也是一时欢喜,嘴上没个把门的,老嫂子你可不要生气啊。”   “不会,不会。”顾母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别站着,先坐。”   “荞荞没来啊!”张夫人往院外看了看,并未看见有顾小荞的影子。   “在后院呢,她一个女儿家的,这种场合怎么好出现。”顾母说。   “哦!”张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其实上次她和张员外来祭拜忠义门的时候,曾经见过顾小荞。   虽是遥遥一见,却印象深刻。毕竟农家出来的女子,甚少有她那般长得漂亮,姿态又落落大方的。   而且她还打听道,这顾小荞不但识字,还有些经商的头脑,如今风靡云阳府的珠花,就是出自她的手。   她到不是惦记着她的手艺,想他张家四代单传,如今到张承宣这一代,又是他一个独子,她不愿儿子人丁单薄,就想着给她娶一个能生养的媳妇。   这府城的小姐们都娇滴滴的,相对来说,还是出身乡野的女子身强体壮。   只是这乡野女子大多粗俗野蛮,顾小荞,算是她万中挑一的。   可问题是,这顾家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居然推三阻四了好多次,好歹他张家在府城那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她是实在憋不住了,所以才跟着一块儿来的。   “老嫂子说的是,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这小年轻也确实不太好参与进来,承宣啊,你也去外头转转,别碍着我们谈事情。”   随即她转头对顾母说,“老嫂子,让承宣随便转转,方便吧!”   “方便,随你的意。”顾母想着顾小荞在自个儿房间,所以并未阻止。   顾大嫂端了茶上来,和顾母一起陪客人,沈楠抱着满秋出去溜达了,所以后院就只剩顾小荞一个人。   张承宣原本也没想着要去后院,在前厅转了转后,他刚说要去外面看看,却恰巧从一旁的月亮门里看见了在后院做珠花的顾小荞。   春日的阳光温和似玉,照耀在院里吐了嫩芽的琼花树上,树下,女子一袭月白色的薄衫,娇俏的小脸神情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缠花,宛如春日里的一副美人图。   张承宣看得出了神,脚不听使唤地便往后院走去。   “此花颜色甚是艳丽,只是这形态过于张扬,好似不像中原之物。”   听见有人说话,顾小荞回过神来,转头看见竟然是一男子,锦衣华服,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   “你是何人?”她问。   “在下张承宣。”张承宣说着,双手合于胸前,弯腰行礼,“无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顾小荞倒是再没说话,只是放下手中缠花,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子。   桌上之花娇艳欲滴,栩栩如生,张承宣眼睛一亮,心下对其更是好奇。   “姑娘还未告诉在下,此花是为何名?”   “彼岸花,又称曼殊沙华。”顾小荞说。   “曼殊沙华?”张承宣一下来了兴趣,走上前去,拿过桌上的缠花细细地瞧着,眼中星辰闪烁,满是惊奇,“此花真的是曼殊沙华?”   “嗯。”顾小荞点点头,“这花你见过?”   这曼殊沙华的花样是沈楠画给她的,按理说,旁人当是没见过才对。   果然,张承宣摇了摇头,“见我是没见过,但是曾在书上读到过。说黄泉有忘川,这曼殊沙华,就长在忘川彼岸。”   他将那缠花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瞧了许久,才又问道,“这曼殊沙华,当真是花叶永不相见吗?”   “嗯。”顾小荞点头。   想当初她在听了彼岸花的故事后,还特地问沈楠要了种子来种呢,只是后来顾母嫌弃这花不吉利,她才让沈楠帮她收了起来。但是她还真见过,这曼殊沙华,当真是有花不见叶,有叶不见花。   “你真的见过,在哪里,黄泉吗?”张承宣激动的厉害,说话也就没过脑子,等看见顾小荞那怀疑的眼神,他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对不起啊,我就是太激动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有所不知,我向来痴爱花草,这些年来,大顺甚至边域的奇花异草都被我寻了个便,只是这曼殊沙华,我寻觅了许久,都不曾有过踪迹。”   “所以……你是想种这个?”顾小荞瞪了瞪眼睛。   都知道这曼殊沙华是开在黄泉边的花,他一个富家子弟,竟也不嫌晦气。   张承宣像是看懂了他的想法,笑了笑,开口道:“世间花草皆为天地所赐,哪有高低贵贱之分,曼殊沙华的传闻虽甚是可怖,可到底也是出于文人墨客笔下,真正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顾小荞原本还以为他说痴爱花草只是种着玩玩,如今听了他这番话,倒是对他改了看法。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可以帮你找来种子。”顾小荞说。   “真的?”张承宣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要不是碍着男女大防,他都要冲上去抱顾小荞,以示自己激动的心情。   “多谢姑娘。”见顾小荞点头,他又弯腰行了一礼,“若是姑娘当真为我寻来曼殊沙华,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都能答应姑娘。”   “真的?”顾小荞将信将疑。   “绝无半份虚假。”张承宣说。   “那你告诉你爹,让他不要再来顾家提亲了。”顾小荞说。   “……”张承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明明他只是说了名字没有表明身份,顾小荞竟然都猜到了,“为什么?”   他不大明白,像他家这样的,想嫁进来的比比皆是,他这一生痴花爱草,是没法将自己的心再分给其他女子了,所以婚姻之事,他都是凭父母做主的。   听他父亲说是给他找了个乡野女子,他也只是稍有惊讶而已,却不想……   “你……不想嫁给我吗?”   “嗯。” 顾小荞实诚地说,“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若是能让你父母不在来我家,不在找媒婆上门,我就给你一枚曼殊沙华的种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张承宣出身不凡,却能干自己想干的事,可想而知是家里人宠着,所以这事儿,还得从他那里下手。   “两枚。”张承宣讨价还价。   “行。”顾小荞说,“只要你说服你爹他们,我给你一筐都成。”   张承宣:“……”   又不是白菜萝卜。 第89章 “小荞是个好女孩……   沈楠从外头回来的时候, 就听见顾母在训顾小荞。   细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顾小荞找了上门提亲的人家的儿子,自己亲自把这桩婚事给拒了。   “你说说你, 这事儿要是被外人听见,又该怎么说你了,姑娘家的自己找人家男子拒婚,你怕不是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顾母气得狠狠拧了拧顾小荞的耳朵。   “哎呀,娘,”顾小荞捂着被揪疼了的耳朵, 一双大眼睛忽扇忽扇地眨着,“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张员外一家又不会传出去, 你怕什么。”   “再说了, 不是你说的张员外一家麻烦, 现在麻烦都解决了, 你又怪我……”她低声嘟囔。   “你还有理了。”顾母气得又去揪她的耳朵,却被顾小荞灵活躲过。随即看见站在门外的沈楠,她忽然眼睛一亮。   “哎呀娘不和你说了,我有事要和三嫂说,你先出去一下。”说着, 她就按着顾母的肩膀将其推了出去。   顾母也知道这会儿说啥都没用了,指了指她的脑袋, 接过沈楠怀里的满秋, “那你们聊,我去瞅瞅外头的鸡鸭。”   “嫂子……”见顾母走远了,顾小荞拉着沈楠的手进了屋,一脸讨好的笑。   “干啥?有事求我啊?”沈楠问。   “嗯。”顾小荞点点头, “嫂子,你能不能弄点彼岸花的种子给我。”   “你要那玩意儿干啥?”沈楠疑惑。顾母嫌弃那花不吉利,所以家里都没有那花的踪影了。   “就是……”顾小荞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我答应人家张公子要给人家一筐彼岸花的种子,算作……算作他自己跟他爹娘提拒婚的报酬。”   “行啊你顾小荞,你都学会拿自己的婚事儿做交易了,你就不怕人家不答应,反倒将这事儿传扬出去,坏了你的名声?”   “我那是有把握才提的,他痴爱花草,看见我拿着你上次做的那个曼殊沙华的缠花,那眼里的光盛得都要溢出来了,我也是看他爹娘溺爱着他,所以才跟他交易的。”顾小荞小声反驳。   “那这么说,我还得夸你精明呗!”沈楠捏了捏她的脸蛋,“下次不要在这样了,毕竟人心难测,若是遇上那居心叵测的,你这样,反倒落人话柄。”   “嘿嘿,就知道嫂子你最疼我,不像娘,就知道指责我。”顾小荞说着,嬉笑着抱住了沈楠的胳膊。   “你这话要是被娘听到了,非得打你不可,她也是为你好。”沈楠说,“说说吧,你和那张家公子,是咋说的。”   顾小荞将今日的事细细地说与沈楠听,听得她直皱眉,毕竟这张公子听着太好说话了些,而且隐隐好像智商也不咋高。   但显然,沈楠这是多虑了,张承宣第二日来拿花种子时,他才知道,这人是真的爱花如痴。哪怕怀疑那彼岸花的种子其实是大蒜,但还是想拿回去种一种。   而且,沈楠明明告诉他这彼岸花其实是个贱皮子,要贱养,他却觉得这是对花的亵渎,精心饲养之下,一筐花坏了半筐,又哭唧唧地跑来问补救的方法。   这一来二去的,几人混得也熟了,这张家父母见儿子又把儿媳妇处成了朋友,最终也不得不放弃想要娶顾小荞进门的想法。   “沈姑娘,明天我就不来了,我这花,还得劳你照顾。”张承宣巡视了一遍自己的花,发现各个情况都有好转,不由得露出了开心的笑。   “没啥要照顾的,只要不是下暴雨,它就死不了。”沈楠无奈的说。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自己都说了可以给他新的种子,这人为何非要偏执地想要救活这些已经坏了一半的,每日跟照看祖宗似的照顾着,看着不糟心吗?   沈楠着实理解不了他这痴花之人的喜好。   张承宣已经习惯了沈楠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所以也并不生气,主动解释道:“明日我父亲的好友家中有事,我需得跟着去一趟。”   “我们明日也有事,”沈楠说,“不过你放心,你后日来,这花指定也还好好的。”   明日江停风扶他母亲的棺椁回来,她们作为朋友,得去祭奠帮忙。   有沈楠的保证,张承宣也放了心,稍坐片刻后,驾车回了府城。   沈楠和顾小荞去镇上买了明日祭奠需要用的东西,次日清晨,便启程赶往府城。   顾琬琰现在的身份公开了,楚暮也就不用继续窝在村里当个游医了。这几日,他一直在府城里义诊,所以并不在村里。   顾齐将她二人送到镇上后,她们租了马车前往府城。   顾琬琰在巡抚府等她们,接到她们后,三人一同前往陈府。   时隔三月再见江停风,顾小荞心情很复杂。   之前不见江停风,她一直盼着他回来,如今他回来了,她心中欢喜,但隐隐还有惧怕。   至于怕什么,顾小荞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今日是江停风他娘“回家”的日子,所以他的一袭红衣也换成了黑衣,乌黑的长发用一顶银冠高束,显得丰神俊朗。   “好久不见。”看见他们,江停风扯出一抹淡笑来,心里异常踏实。   “节哀。”顾琬琰说。   江停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毕竟这就是个客套话,陈晚儿死了都许多年了,如今迎棺回家,也说不上有多哀伤。   对他来说,其实如释重负。   他总算,完成了原主的执念。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似觉得,这执念没了之后,他整个人都轻巧了许多。   不过……   他又看了眼顾琬琰。想想之前在京城的所见所闻,他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瞒着沈楠。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沈楠看他一副‘你真是太惨了的表情’,不由得问出了声。   “嗯……”江停风挠了挠头,“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细谈,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家丁已经在前院喊他了,他对着顾小荞扯了一个笑出来,随即赶了过去。   “你说他能有啥事跟我说。” 沈楠问顾琬琰。   “估计是我的身份。”顾琬琰说。江停风在京城三个月,时局动荡,他多多少少是听到了他的传闻或者看见了他的画像。而且他方才打量他的眼神,也证实了这一点。   “嗯。”沈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只是不知道江停风知道“顾三郎”就是战王殿下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毕竟他一直以为,顾琬琰是在吃沈楠的软饭,却不想,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多宝阁背后的人,竟然就是顾琬琰,自己居然也被动吃了一会软饭。   前来祭奠的人越来越多,沈楠也跟着丫鬟们一起,将来宾往府里请,安排座位,招呼茶水,但在这间隙,她一直也在观察着顾小荞。   这丫头从三日前得知江停风确切回来的日子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沈楠知道,她是怕江停风回来了,她心中的念想会破碎。   今日得空了得问问江停风,他到底是咋想的。   这事儿拖不得,越拖越遭。   礼乐声一直到下午才得以停歇,陈家二老年纪大了,如今看着女儿的牌位,白发人送黑发人,哀伤过度早早便被江停风送去休息了。   此时府里的下人在收拾院子,江停风总算得了空,单独拉着沈楠说话。   不出所料,他说的,果然是顾琬琰身份的事。   “我知道啊。”沈楠脸上没有一点惊讶,“我不但知道他是战王殿下,我还知道他是巡抚大人呢?”   “啥?”江停风惊得长大了嘴,“你说……你说他是,巡抚?”   之前江家抄家时,他曾看到过战王殿下的画像,他原本还没放在心上,毕竟画像嘛,若是画师画技不佳,很容易和别人撞脸。   后来他朝中又有传言,说是多宝阁乃是战王殿下的,他才开始怀疑顾三郎的真实身份。   他原以为沈楠够惨了,被人家瞒着身份骗财骗色,如今看来,惨的明明是他嘛!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之前为了打开市场,将菜籽油销往各地,在巡抚大人面前说了许多好话,那叫一个狗腿。   岂不是说,他的谄媚之态,全被人家看了个干净。   亏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在顾三郎跟前是个风度翩翩的正人君子。   江停风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社死。   “我也刚知道不久。”沈楠摊了摊手。   “你们两口子都是黑心肝,就知道欺负我。”江停风无可奈何地瘫坐在椅子上。   罢了罢了,社死就社死吧,自己交的损友,跪着也得交完。   “谁欺负你了,我们明明都是你事业上的助攻好吧。”沈楠斜了他一眼,见他这般放松,踢了踢他的鞋子,“如今你的心愿已经了了,接下来,你有啥打算?”   “什么意思?”江停风看向她。   “就你的终身大事呗,不然还能是什么?”沈楠索性点明了说,“你和荞荞的关系,你到底咋想的?”   见江停风装死不说话,沈楠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说话啊。”   “我不知道。”江停风有气无力地说,话语中尽是无奈和纠结。   “什么叫不知道?”沈楠坐直了身子,“哎,你不会还想着你那个娃娃亲的小表妹吧!”   “怎么可能?”江停风看向她,但在沈楠犀利审视的眼神中,他又低下了头去,“我就是……就是怕伤害了小荞。”   “什么意思?”   “我不是个良人”江停风说,“小荞是个好女孩,我怕辜负了她。” 第90章 他需要点东西来刺……   在沈楠不理解的眼神中, 江停风沉默了许久,才又道:“我可能……没法坚守婚姻。”   “你放屁。”沈楠忍不住爆了粗口,“什么叫坚守不了婚姻, 你一个现代人,居然说这个。”   “我在现代也不是什么好人。”江停风苦笑,“其实我骗了你,在现世,我并不是什么财阀富二代, 我就是个花花公子, 每天浪迹于酒吧,舞池。在现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结婚, 因为我爸就是个烂人, 辜负了我妈, 我是他儿子, 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沈楠看清他眼中的痛苦与挣扎,“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如今身在古代,难道不必现代更方便,可他一不逛窑子,二不去花楼, 这就说明他跟现代不一样了。   “可这不是婚姻,”江停风说, “你想想我那个便宜爹。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 是没法儿改变的。”   他没想过结婚,也觉得自己受不住婚姻。   “那你是想放弃小荞?”沈楠问。   良久的沉默后,江停风点了点头,“她值得更好的。”   “哐啷……”   外面忽然响起杯盘打碎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沈楠想起方才顾小荞说要去给江停风做点吃的。   “遭了。”   话音落,沈楠便急忙追了出去,江停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起身要追,却终是停下了脚步。   既然选择放手,就不要再有这些令人误会的举动。   他叹了一口气,颓疲地闭了闭眼。   陈家前院此时人正多,顾小荞不想再别人面前太过失礼,跑了几步,终是停下了脚步,靠着一堵矮墙,缓缓蹲下身来抱住了自己。   她最怕的,终究是躲不过了。   “荞荞。”   看着哭成泪人儿的顾小荞,沈楠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本来这事可以循序渐进地告诉她,结果现在……这是最惨烈的方式。   没有什么比听到心上人亲口告诉说要放弃她更杀人诛心的。   顾小荞就那么哭着,沈楠就那样心疼地看着,好半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了顾小荞的脑袋。   “别哭了。”顾琬琰温声说,“哥带你回家。”   如今天色已经黑了,回顾家村也不安全,顾琬琰便带着沈楠她们回了巡抚府。   顾小荞在马车上哭累了,回来连晚饭都没吃便去睡了,饭桌上,沈楠用筷子捣着碗里的米饭,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两条毛毛虫。   “好好吃饭。”顾琬琰说。   “哎呀,你说这可怎么是好。”沈楠叹了口气。   这一边是妹妹,一边是朋友,如今闹成这样,她这个中间人两边难受。   顾琬琰原本是想吃完饭在和她谈这件事的,但看沈楠如今这状态,这事儿想不出办法怕是饭都吃不安生。   他夹了一块子菜放到沈楠碗里,“其实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嗯?”沈楠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方才过来的时候,看见江停风哭了。”顾琬琰说。   当时他人就在沈楠他们隔壁,房间隔音虽好,但她耳力更好,所以隔壁说了什么,他听的一清二楚。顾小荞跑走后,他也追了出来,却意外看见了那一幕。   “其实他跟之前的我一样,自己钻进了一个怪圈,自我封闭,自我怀疑。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害得心爱之人万劫不复。”   顾琬琰叹了口气,“他现在需要的,其实就是有个人能拉他一把,或者说……逼他一把,逼他看清自己的心,知道有些人,是一生不可错过。”   当年他也矛盾过,纠结过,只是那天看着沈楠挡在他前头不让官差带他走时那个奋不顾身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懦夫。   为了那什么狗屁的命数,自己躲着乌龟壳里,然后肆意伤害心爱之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需要点东西来刺激一下,才能打破桎梏,从乌龟壳里出来?”沈楠眼睛亮晶晶。   “嗯。”顾琬琰点了点头,见她那一双星眸滴流乱转,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先吃饭,至于其他的,吃完饭再想。”   次日清晨,沈楠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起了床。   昨晚他想了一宿,也没想到有什么能把江停风从他那双重封印的龟壳里拖出来的方法。   梳洗完毕去了饭厅,路上刚好碰上了顾小荞。   小丫头估计是哭了一晚上,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看见她,也只是恹恹地打了个招呼,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荞荞,吃完饭后,咱们去逛街吧。我听你哥说,城东有异域商人在那边摆摊,咱们去看看呗,听说还有好看的杂耍呢。”   “不想去。”顾小荞说。   一向爱热闹的小丫头连杂耍都不去看了,沈楠就更加不敢留她一个人在家里胡思乱想了。   “哎呀,你就陪我去吧!”沈楠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你哥他还有公事要忙,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去嘛去嘛!”   顾小荞遭不住沈楠的缠,最终只得答应。   顾琬琰知道她俩要去玩,暗地里派了人跟着,免得出危险,“你们先去,等我处理完了事情,就去找你们。”   他将自己的钱袋子递给沈楠。   “好嘞!”沈楠垫着那沉甸甸的一团,笑得跟朵花似的。   虽然自己也有钱,但她就是喜欢顾琬琰为她毫不犹豫掏钱的动作。嘿嘿!   城东里巡抚府有点距离,两人坐着马车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很热闹了。   一大群衣着奇特,长相奇特的外域商人,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汉话,在推销着自家的商品。   都是些外域的小玩意儿,沈楠看着新颖,拉着顾小荞买了不少,打算回去送给村里的小娃娃们玩。   两人逛累了,找了一家茶楼喝茶歇脚。   “夫人,大人过来了。”跟在她们后头替她们拿东西的车夫凑到她跟前低声说。   沈楠朝着车夫的视线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了人群中的顾琬琰,而且他后面,还跟着江停风。   在街上逛了一圈,顾小荞的心情才总算好了些。看着正就着茶吃点心的顾小荞,沈楠目光一凛,温声道:“荞荞,你先吃,我有点事,下去一趟。”   顾小荞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江停风看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的沈楠,一时觉得有些心虚。   他今日去巡抚府寻顾小荞,结果被告知她俩出去了,正巧碰上顾琬琰兴冲冲地出门,他就瞧瞧跟着寻来了。   “你来干嘛?”沈楠问。   其实说来就去,要不是他先招惹顾小荞,事情也不会成现在这个地步。   你跟人家暗送秋波的时候欢欢喜喜,这会儿一谈到结婚,就开始推三阻四,各种找借口。   简直就是渣男行径。   “……荞荞。”江停风没有回答沈楠,而是看向了她的身后,沈楠回头,果然见顾小荞站在不远处的门口。   他看向车夫,对方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   他就是个下人,人荞荞小姐想下来,他也拦不住啊!   “你想说什么?”顾小荞缓缓走过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江停风,似乎是想看进他的心里去。   “我……”江停风沉默了片刻,对上她的眼睛,“对不起。”   “就只是这个?”顾小荞冷笑,“难道你就没有……”   “沈娘子,顾姑娘。”   顾小荞话未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这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张承宣。   “沈娘子,顾姑娘,你们怎么也在这啊!”张承宣声音中透露着喜悦,与此时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他十分亲昵地挤到二人中间,朝着顾琬琰微微点头后继续道:“刚好我买了许多小玩意儿,现在给你们好了。”   “我爹说下午要带我去收账,我怕是又不能去顾家村了。”他嘟囔着,将手里大大小小的盒子塞给了顾小荞。   “对了,你们还没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   少年,你也没给机会让我们说啊!   沈楠笑了笑,“听闻今日这里有杂耍,特地来瞧瞧。”   “那你们怕是来得不巧,我方才听说那杂耍班子的少班主摔了,怕是七八天都开张不了了。”周承宣说。   “不如这样吧,”他提议道:“我带你们去我的庄子上瞧瞧,我养的荷包牡丹开花了,可漂亮了。”   周承宣用希冀地眼神看着他们,顾琬琰自然是随沈楠的意思。   “我都行,你问问荞荞愿不愿去。”   没想到沈楠会把决定权交给她,顾小荞疑惑地看向她,就见沈楠朝自己眨了眨眼,然后又眼神示意了下江停风。   虽不明白她是何意,但想着沈楠总不会害他,她应答道:“那就去看看吧!”   “太好了。”总算可以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的花房了,周承宣高兴地差点蹦起来,“那咱们快走吧,车夫就在前面等着呢。”   他高兴地伸手去拿顾小荞手里的礼盒,也顾不上看人到底放手了没,拉着就跑,顾小荞一个不设防,直接连人被他扯走了。   那礼盒的带子不长,从沈楠他们的视角看,就像是周承宣拉着顾小荞的手一般。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误会。   沈楠看着某人黑了的脸,意外地挑了挑眉。   原本还想着如何在江停风的龟壳子上狠敲一棒子,这下好了机会主动送上门来了。 第91章 所以,顾小荞是否……   “既然你话都说完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   沈楠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感觉。   “荞荞跟那个姓周的是怎么认识的?”江停风看着不远处的两个身影,只觉得异常扎眼。   那周家老爹和他外公是世交,所以他对周承宣并不算陌生。只是这二人一个在府城, 一个在顾家村,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关系会那样好。   “还能怎么认识,周家来跟娘提亲,说是要娶荞荞过门, 娘看着那周家公子一表人才, 温润俊郎,就答应两个人先相处相处。”沈楠看着二人的身影,露出一抹笑来, “之前我还想着他俩不合适, 现在一看, 倒是挺般配。”   “荞荞也答应了?”江停风问。   “她答不答应有什么要紧, 在这里,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娘同意,这事儿就算荞荞不答应也得答应。”沈楠拿出古代人的那套理论,“更何况, 荞荞现在都十九岁了,马上都成老姑娘了, 就算她不想, 闲言碎语都能逼着她想。”   “你这是,”江停风的目光幽怨中带着点点哀伤,“故意说给我听的吗?”   “是又如何?反正你已经是局外人了,荞荞如何, 嫁给谁,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说对吧?”   沈楠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走向了顾小荞。   顾琬琰见江停风楞在哪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好好想想!”   江停风看着四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只觉得心里矛盾极了,也乱极了。   周承宣的庄园是真的挺大的,里面仅仅花房就有三个,里头是各式各样的花草,长得枝繁叶茂,虽然里头有花农照料,但一般情况下,这些花的浇水施肥,都是他亲自完成的。   “哎,其实我还有更奇特的花草,你想不想要?”沈楠看着兴致勃勃给他们做讲解员的张承宣,星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既然周承宣能让江停风产生危机感,不妨好好利用一下。   “有多奇特?”张承宣不大相信,他能在书上寻到的花草,这里都已经有了。   “嗯……”沈楠想了想,“含羞草,听说过吗?”   那可是原产地在美洲热带地区的草本植物,她敢打赌,这个时代肯定没有。   果然,张承宣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眼睛瞬间溢出了星辰,“那是什么,听名字,好像挺有趣的。”   “就是字面意思,你如果触碰它的叶子,它的叶子就会因为害羞而自动收缩。”   当然,这是一种拟人化的说法,含羞草之所以碰触后会收缩,是因为它的叶柄上有一个特殊的器官叫做“叶枕”,其中生长着很多的薄壁细胞,它们很敏感,一感受到刺激就会产生闭合反应。   触碰后会自动收缩?   张承宣想象着那碧绿的叶片因为他的触碰而收缩,慢慢红了脸。   沈楠:“……”   你脸红个屁!   “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张承宣问。   “你怎么知道我有所求?”沈楠惊讶。   张承宣没有说话,但那目光却意味深长。   沈楠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确实有事求你,你附耳过来。”   半晌后,张承宣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不行不行,我爹肯定会打死我的。”   “我觉得可以试试。”沈楠说。   “不行不行。”张承宣头摇成了波浪鼓,“到时候我爹若是知道实情,肯定会不认我这个儿子的。”   “真不行?”沈楠问。   “不行。”对方继续摇头。   “那好吧!”沈楠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着,事成之后,再送你一株跳舞草呢。”   周承宣:!!?   “你是不知道,那小叶子在无风时自己舞动,到底是有多可爱。”沈楠继续说。   周承宣:!!!!?   顾琬琰看沈楠那欠揍的小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了,时间不早了了,咱们先回去吧,下午还要回家呢!”这事儿急不得,总得给人家思考和缓冲的时间。   “哦。”沈楠应着,佯装惋惜地看了眼周承宣,叫上在一旁一脸懵逼的顾小荞,三人齐齐出了门。   周承宣此时满脑子的都是会害羞的草和会跳舞的叶子,看着沈楠她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乐趣也跟着走了。   真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沈娘子,你可不能骗我。”他扬起嗓子喊。   沈楠露出一抹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应道:“当然,谁骗你谁小狗。”   周承宣:“……”   总觉得这个誓言没什么份量。   “嫂子,你们在说什么?”出了庄子,顾小荞依旧不明白他们二人再打什么哑谜。   “这个你不用知道。”沈楠说,“你只需要知道,这几日如果江停风来找你,你不要理他,也不要和他说一句话,最好连个眼神都别递给他。”   提起那人,顾小荞情绪一下低落起来,低低地“嗯”了声,连原因都没问。   今天江停风的态度她已经看到了,以后,他怕是都不会再想见她了,自己又如何和他说话,给他眼神呢。   “先别气馁。”沈楠手臂绕过她的后劲,扶着她的肩头,“反正你先按我说的做,嗯?”   “嗯。”顾小荞应道。   周承宣在庄子里一直待到下午,也没想好如何要和他爹说这个事儿,眼见着天快黑了,他只能驱车先回家。   回去时天已经很晚了,周承宣也没惊动下人,自己寻了些糕点垫吧了下肚子。   “公子,要不要让小厨房再给你做点吃的,你这样,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会责怪我们的。”周承宣的小厮说。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娘到哪里去知道。”周承宣说,“行了,你不用守着我了,去书房燃了灯,便自个儿去睡吧。”   打发了小厮,周承宣去了书房,关上房门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有人敲门。   “爹,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周承宣开门,见来人是周靖,“快进来,夜深了,仔细着凉。”   “今儿我听人说,你带人到你的庄子里的去了?而且还是两女一男,”周靖进了门,坐下缓缓道:“你不是一向不喜别人去你庄子的吗,今儿个怎么还带了外人去?”   他倒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他这儿子向来没什么心计,若是不小心被别人给骗了。   “他们不是外人,”周承宣说,“我今日带去的人,是顾姑娘以及她嫂子和她哥。”   “顾姑娘,那个顾姑娘?”   “就顾家村的那个顾姑娘啊!”周承宣说。   一听是顾小荞他们,周父倒也放下心来,而且顾姑娘她哥,那就是巡抚大人啊。巡抚大人去了他们乡下的庄子,这话说出去,都觉得脸上倍儿有面子。   “儿子,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顾姑娘吗,现在怎么又主动带人家去你的庄子了?”要知道,周承宣看庄子看得跟命根子似的,若是没有他的允许,就是他们老两口,也不会轻易踏足哪里。   来了来了。   周承宣看着自家老爹那滴流转的眼神,就知道他指定是想到别处去了,索性就顺着他想的往下说,“我就是突然觉得顾姑娘好像还不错。”   他说着,还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跟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似的。   周父看自家儿子这个状态,就知道是动了春心里,开心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皱纹都在跟着笑,“那顾姑娘呢,她是个啥想法。”   “人家是姑娘家的……哎呀,爹,你就别问了。”   周承宣这欲言又止的样儿,让周父更加笃定这事儿有苗头。   “行行行,爹不问,”周父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花似的,“那你忙,我先走了,你娘还在等我睡觉呢。”   他要赶紧将这事儿告诉自家老婆子,也让她开心开心。   哎呀,说不定不久后,他们就有孙子或者孙女抱了。   周承宣看着自家老爹乐得颠颠的背影,心里默默地为他掬上一捧泪。   爹,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江停风如今刚从上京城回来,家里还有一堆账等着他查,而且他也是有意逃避,所以经常熬夜到很晚。   因为只有让自己身心俱疲,他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顾小荞。   平日里,陈丘也都由着他去,可今日,却特意着人来叫他,要他回去吃晚饭。   知道他肯定是有事要说,江停风只得应下。   饭桌上,陈丘几次想说话,却都被陈老夫人给拦住了,直到一家三口吃完晚饭,佣人上了消食茶来。   “你跟顾家那个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陈丘憋了太久,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还就那样。”江停风明显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   “什么叫还那样?”陈丘将桌子拍地啪啪作响,“你跟我老实说,你是不是惹人家丫头伤心了?”   “老头子,你有啥事儿好好说,你再把停风给吓着。”陈老夫人劝慰道。   “好好说,我再好好说,我那孙媳妇,都要嫁到别家去了。”陈丘一想起今日周靖提起顾小荞时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就气得肝疼。   若是旁人,他自然是百般祝福的,可顾小荞,那明明就是他看中的孙媳妇,如今好了,自家一早订的白菜,要被别家的猪给拱了。   “荞荞,这怎么可能呢?”陈老夫人不相信,“之前停风没回来时,她还时常问他的消息呢,怎么一眨眼,就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了,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问我,我去问谁?”陈老爷子气得胡子都在发抖,“还不是这个不争气的惹得祸。”   “我听周老头的语气,怕是好事将近,”陈丘颓疲地瘫在椅子上,“哎,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江停风原本就被陈老爷子的那句别人家的媳妇炸地头脑一片空白,如今听见他说好事将近,犹如平地一声雷,将他所有的理智都轰炸了个干干净净。   沈楠的那句话如同魔咒一般盘绕在他耳边——反正你已经是局外人了,荞荞如何,嫁给谁,都和你没有关系了。   局外人?   是啊,他是局外人,是他自己亲口说的,要顾小荞另觅良人的。   所以,顾小荞是否嫁,嫁给谁,都跟他没有关系了。   可是……那明明是他心爱的姑娘。   江停风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见顾小荞一面,哪怕只是一眼,至少让他问问她,她是否自愿,又是否会幸福。   “喂,臭小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陈老爷子扯着嗓子喊,可回应他的,只有清冷的过堂风。 第92章 可问题的本质难道……   夜里山路虽然崎岖难行, 但好在今日月亮挺亮,车夫也是个老手,倒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急促, 一如江停风此时的心情。   而于此同时,远在几里外的顾家却是平静祥和,岁月静好。   顾母今日带着孩子们和顾大嫂去县里找顾云郎了,所以今晚家里就只有沈楠她们三人。   顾小荞晚饭后便在自己房间里,沈楠无所事事, 便寻了本自己感兴趣的画本子, 窝在顾琬琰的腿边翻看着。   地上她扑了厚厚的羊毛地毯,倒是一点都不冷。   顾琬琰处理着公事,时不时低头看看腿边的倩影, 鸦羽似的长睫在她眼底扫下一片阴影, 气息回荡间, 只觉得心里异常满足。   江停风如今的处境, 让他蓦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想靠近她,又怕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会伤害到她。   好在,他顺从了自己的心,抓住了那个人, 而他害怕的事,也没有发生。   他何其有幸。   “别看了,”屋里的灯不算太亮, 见某人歪着头看得辛苦,顾琬琰伸手将她手中的画本抽出来,“夜深了,仔细伤眼睛。”   沈楠此时正看在兴头上, 哪能接受突然被打断。伸着手就去扯他的袖子,“我正看到关键时候,快给我!”   顾琬琰本就坐在凳子上,他手臂又长,往高一撑,沈楠根本就够不着。   “不给。”见沈楠这般,顾琬琰也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把胳膊往远了拉,顺带着还瞧了一眼那画本子上的内容。   “你给我……”坐着够不到,沈楠扒着顾琬琰的大腿就要站起来,摇摇晃晃间,却被他的大掌一下按在了怀里。   “你干什么,你把书还我。”   “别动。”顾琬琰按住她的腰,将画本子凑近眼前。   “哎,你别看。”虽然这是古代的画本子,但有些东西写的其实还挺露骨的。沈楠想去抢,却发现自己被他的大手钳制住,根本就动不了。   人都是有猎奇心理,沈楠越是这样,顾琬琰就越是好奇。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挑了挑眉,然后声音低沉地读出了里面的一句话,“手指轻抚过她的红唇,黑暗中,火苗在他眼中闪烁,欲将人燃烧殆尽……”   他轻轻一笑,看着怀着已然红透了脸的人儿,伸手抚上她的唇,轻轻摩挲着。   “是这样么?”他问。   “你不要脸。”沈楠的脸已然红成了猴屁股,顶着某人戏谑的眼神,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画本子就要往外跑,却被顾琬琰压着整个人跌进了他的怀里。   脑袋磕上他僵硬的胸膛,沈楠顿时觉得晕晕乎乎。   “你干什么?”   “你说呢?”   所有的话语都被他堵在喉间,顾琬琰的唇压上他的,吸吮,碾磨,灵巧的舌撬开她的齿关,略过她的口腔内壁和上颚,不放过每一处柔嫩。控制欲极强的亲吻,让沈楠瞬间丢盔弃甲。   “阿楠,”顾琬琰在吻里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沈楠被他吻得五迷三道的,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扬起头来看他,“嗯?”   迷蒙的小眼神让顾琬琰一阵心动,他再次启唇,狠狠地欺负她,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他才又道:“成婚吧,好不好?”   “嗯?”沈楠像是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顾琬琰擦了擦她泛着水渍的嫣红的唇,眼里透露着认真,“我说,我们成婚吧,做我名正言顺的顾夫人,好不好。”   “这个问题,之前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沈楠说。   “就是想跟你再讨论一次。”顾琬琰说。   以他顾琬琰的身份。   “再讨论一次,也是一样的答案啊。”沈楠轻笑着,扬起头来啄了啄他的唇,“只要是你,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呵。”顾琬琰轻笑。   他就知道,他的女孩,聪明地令他爱不释手。   “阿楠。”顾琬琰声音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明显是起了欲念,沈楠也感觉到了身下叫嚣着的某物,僵硬着身子不敢再乱动。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偎着对方,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对方的呼吸,还有在那二人之间流淌的,旖旎的情丝。   直到……一阵慌乱的脚步打断了她们。   “嫂子。”顾小荞的声音自外面响起。   沈楠连忙推开顾琬琰起身,收拾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打开门,“怎么了荞荞?”   “嫂子,他在门外。”   “嗯?”沈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顾小荞说的他是谁,直到听见外头的敲门声。   终于来了。   沈楠勾了勾唇。   他还以为,他真的沉得住气呢。   “你别出来,我去看看。”见顾小荞那心急的样子,她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嗯?”   江停风能找来,那就说明,他其实是放不下顾小荞的。所谓的放手,只是死鸭子嘴硬的自欺欺人。   顾小荞虽然是真的很想见江停风一面,可想起沈楠和她说的那些话,她又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嗯。”她点了点头。   回房里拿了灯,沈楠前去开门,顾小荞在原地站了许久,听见门外人的声音,她终没忍住,躲在月亮门那里,偷偷看着月下的那人。   月光下,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看那身形,他似乎有些瘦了。   都不好好吃饭的吗?   顾小荞泪流满面地想。   “来干嘛?”沈楠冷眼看着面前这个消瘦憔悴的人,心里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她原以为以江停风那洒脱的性子,就算是失恋,也不会怎么样,却不想,只七八日不见,他竟成了这个样子。   究竟是有多爱,又是有多挣扎,心病有多严重,才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沈楠不仅有些怀疑,自己这一击是不是给的有些太重了。但转念一想,顾小荞和周承宣有苗头这事儿,是她今日才让周承宣捅到他外公跟前的。   所以说,他现在这样,完全就是自我折磨的。   “我,我想见荞荞一面。”江停风说。   “那见了呢,你要说什么?”沈楠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她在逼江停风直视自己的心。   “我,我想问问她……”江停风忽然卡了壳。   方才得一鼓作气,此时冷静下来后,是彻底消散了。   是啊,见了能说什么呢?   问问她,她是不是自愿的?   问了又能怎么样,知道答案,祝福她,或者劝她不要委屈自己,找一个自己心仪的。   可问题的本质难道不是,他根本就忍受不了顾小荞嫁给别人吗?   无论是周承宣,还是别人……   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婚姻,却又想绊着她,让她不要嫁给别人。   “呵!”想清楚这一点,江停风自嘲一笑。   他果然就和他爸一样,就是个烂人,是个人渣。   “荞荞就在屋里,还没睡。”沈楠说着,给他让开了地方,示意他进去。   “不用了。”江停风透过月亮门,朝着里面还亮着灯的房屋看了一眼。   那样明媚的女子,不该在他手里枯萎。他既然保证不了忠诚和长久,还是不耽误她的好。   “打扰了。”他脚步虚浮地朝外头走去。   看他这个样子,沈楠也怕他出事,但她也知道,这种情况下,江停风是不会住在顾家的。   “顺伯,麻烦你将他送到私塾去。”沈楠叮嘱着车夫。如今夜已深了,赶路是真的不安全。   私塾那边有空房间,薛长青是江停风的挚友,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哎,沈娘子放心。”顺伯应合着。   “行了,出来吧!”沈楠关上门,站在月亮门处,望向竹林旁边的那个阴影。   “嫂子,”顾小荞眼眶红红地看着她,“他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方才江停风的欲言又止,她是听的真真切切的。   他都知道顾家有意和周家结亲,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傻丫头,不要多想。”沈楠将她拉了过来,执起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他今日能跑来,就说明他是在乎的,只是他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   其实沈楠觉得,江停风这情况与其说是心魔,倒不如说是变相的结婚恐惧症。   她不是心理医生,所以没法给他进行心理辅导和干预,所以就只能给他下猛药,让他自己走出来。   也好在周家父子靠谱,周父虽然是被自己儿子蒙在鼓里,但因着这事儿才刚有个苗头,所以并未四处乱说,陈丘会知道,也是周承宣按着沈楠的指示,“不小心”说漏了嘴。   “他今日能来,那就说明他是在乎你的。别乱想了,夜深了,先去睡觉。这件事儿,我和你哥会帮你的。”   沈楠揽着她的肩膀,送她进了房间,看她睡好了,才熄了灯出来。   “睡了?”顾琬琰在门外站着。   “嗯。”沈楠点头,“你说江停风今日这一出是为了啥。”   “至少说明,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看清了……他没法真像他所说的那样祝小荞另觅佳人。更没法忍受小荞真的嫁给别人。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沈楠说,“总不能再让周承宣做戏了吧,那可就真的说不下去了。”   而且,这事儿要是传了别的风声出去,于荞荞名声也不好。   “那就……”顾琬琰想了想,打算给江停风下一剂猛药,“让荞荞成婚吧。”   “啊?”沈楠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但在看清他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后,她忽然有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让江停风误以为……”   “嗯。”顾琬琰点头。   男人都有劣根性。哪怕是自己放弃的女人,也见不得她真的嫁给别人,更何况,江停风是心悦顾小荞的。   顾琬琰游历于军营,战场和朝堂,抓人心这一方面,没人比他更擅长。   “可这事儿并不好办,就算是做戏,将来也对小荞的名声不大好。”   “没说真让她成婚。”顾琬琰笑着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意思到了就好。”   “哦!”沈楠忽然顿悟,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我得好好想想。” 第93章 . 其中的原因为何……   知道了江停风的态度, 这事儿大体上就算有了方向。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将答应周承宣的含羞草和跳舞草给人家送去。   毕竟人家都明示暗示了好几次了。   空间如今已经二次升级,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跳舞草虽然是已经濒临灭绝的珍稀植物, 但在空间里,也就是兑换积分贵些,并没有其他。   搭上顾琬琰去府城的马车,到了府城,沈楠便找了个小孩, 带了信去周家约周承宣出来。   顾琬琰陪她们吃完早点后便去上值了, 留两人继续喝茶等着。   周承宣赶过来时,连用来绾发的发冠都是歪的,可想而知这人这一路是有多急不可耐。   “东西呢?”他急吼吼的问。   “嗯。”沈楠用下巴指了指桌角。   “你居然用这样的盆来装我的宝贝。”当周承宣看见那皱皱巴巴的塑料黑花盆时, 一张俊脸瞬间皱在了一起。望着沈楠的眼神尽是谴责, 仿佛她是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人。   “这种盆怎么了?”沈楠不解。这盆是花本身自带的, 人家从小就生长在这里面, 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是暴殄天物。”周承宣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两盆花给抱了起来放在桌上,而在这期间,他的手指恰好碰到了含羞草的叶子。   看着那叶子居然真的蜷缩在一起了,周承宣脸上竟是惊讶, 手指着花叶,连话都说不完整, “它居然, 居然真的……”   对于他的惊喜,沈楠和顾小荞全程面无表情,因为今早过来时,她们已经玩够了。   “快, 快去庄园,我要拿最好的花盆将它们养起来。”说着,他又用手碰了一下含羞草的叶片,漆黑的眼眸流光溢彩,仿佛里头落了星星。   沈楠见过许多自称爱花惜花的人,可是痴爱成这样的,他却是第一个。   “那着一盆,便是跳舞草了?”他问沈楠。   “嗯。”沈楠点头,“只是若是想让它跳舞,需得找一个响晴无风的中午,它中间的小叶子,才会自己舞动。”   “原来如此。”周承宣痴痴地笑着,拥着那两盆花,如同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走,咱们现在就去庄园。”   “公子,你还没吃早饭呢。”他身边的小厮低声提醒。   今早公子起床就接到了那小孩儿的来信,急匆匆地洗漱完就来了,滴米未尽。   “小二,来一笼包子带着,我路上吃。”周承宣高声呼喊。   沈楠:“……”   这怕是她见过最接地气的富家公子了。   也是天公作美,早上还阴沉沉的天,中午居然放晴了,跳舞草虽然重新移栽了,但其实也就是换了个更加精致的瓷盆,里头的土是一点儿都没动。   周承宣急不可耐地将其放在阳光下,也不顾那大太阳晒人,就在那儿盯着,生怕自己错过那神奇的一幕。   果不其然,在约莫两炷香后,那跳舞草掺杂在大叶中间的小叶子便自个儿舞动了起了。   小小的叶子,就跟有了灵魂似的,扇动着身子,去凑近对面的叶子,而对面的叶子也是一样,两片叶子靠在一起又分开,但很快再次靠拢,如此反复。   “这跳舞草,还有个别名叫情人草,就是因为它能像情人一般双双缠绵,紧紧拥抱。”沈楠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形,也是看了稀奇,出声解释道。   “当真稀奇。”周承宣开心的眼睛都眯到一起了。纵观整个大顺,如此稀奇的草,想来也只有他有吧。   周承宣简直对这两盆草爱不释手,往后几日,他只要有时间,就往庄子跑,周父也发现了他最近整日不着家,回来便是一身尘土,一日在他出门时,将他堵在了屋里。   “爹,你找我有事啊?”周承宣着急出门。   这几日中午一直乌云压城,害得他都没看到他的宝贝跳舞,今日好不容易天晴,他还赶时间呢。   “你这着急忙慌地去哪儿?”周父问。   “去庄子里啊!”周承宣说。   “你这几日都在庄子里,你一个人?”周父问。   “嗯。”周承宣应和,“怎么了吗?”   怎么他爹看着脸色不大好。   “你不是说觉得顾姑娘不错吗,现在怎么样了?”看儿子这样子,周父就知道这桩婚事指定是没戏了,但儿子好不容易有这心思,他也不愿胡乱揣测,所以才来问个明白。   “顾,顾姑娘就……”周承宣挠了挠后脑勺,“我还是觉得,莳花弄草比较有意思。”   怕刺激到周父,他接着又道:“况且,你和娘不是总说我还是个孩子吗,那这婚事,其实还能晚几年。”   “晚几年?你今年都十九了,明年冠礼一行,你都二十了,就是个大人了?”周父怒道,“别人家的公子你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   “那我就是想晚点在成婚嘛。你想想,要是我娶了媳妇,那我一天都得围着她转,就没有时间陪你们了。你和娘都年纪大了,我就想多陪陪你们嘛。”周承宣委屈巴巴。   “你要真这么孝顺,就早点成婚,让我们能早点含饴弄孙。”周父才不信他的鬼话呢。瞪了他一眼,但最终也只能由着他。   他们两个老的都上了年纪,以后能陪着臭小子走一辈子,就只有他媳妇,总得找个他自己心仪的。   可就看这臭小子恨不得和花花草草过一辈子的态度,也不知道他们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儿媳妇进门。   想他之前还跟陈老头炫耀儿媳妇快要进门了。   哎,最近还是少和他喝茶算了,免得被那老头缠着问东问西的掉面子。   想想自己之前在人家面前吹的牛,他就觉得脸疼。   于是乎,每次陈丘约他出去,他能推就推,若是推脱不过,也是过去草草聊上两句,一旦陈丘试探着问顾小荞的事儿,他便说有事要忙,匆匆告辞。   “也没听见他家生意出啥事啊,他这一天到晚忙啥呢?”陈丘不解地小声嘀咕。   “估计是忙他家公子的婚事儿呢吧!”一个店小二过来收拾,听见他嘟囔,仍不住插了个嘴。   “婚事,什么婚事?”陈丘激动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就周老爷他那个独子啊,我那日还看见,他和两个小娘子在对面的布庄挑布来着,要的是正红色,就做喜服的那种。”不过这事儿周家也没传出风声来,一切也都是他的猜测而已。   “不过也说不准,毕竟那个周公子,可是出了名的痴花爱花,也没听说他和那家的姑娘议亲了。”   就是因为他惜花爱花,如今陪着姑娘买布,才更加可疑,更加可信啊!   陈丘几乎可以肯定,那两个小娘子,肯定就是顾小荞和沈楠。   哎,他那个不争气地外孙啊!   陈丘丢下一枚碎银子,便匆匆离开了茶楼,去多宝阁寻江停风。   而多宝阁那边,江停风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偌大的屋子里尽是酒气,连熏香都掩盖不住。桌子上,酒杯和酒坛胡乱地倒着,凌乱不堪,桌子下头,还有酒坛子的碎片,看那碎裂程度,明显就是被人发了狠摔下去的。   江停风整个人趴在桌上,脸色潮红一片,嘴里嘟囔着顾小荞的名字。   他今日原本是去和商家谈生意的,却不想恰好看见沈楠和顾小荞在商家的店铺里。   当时他心中虽惊喜,但到底是没有上前,只是偷偷躲在暗处,贪恋地看着那抹娇颜。   直到她们走后,他才下楼,问了掌柜的才知道,他们是来订家具的。   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酸枝美人榻、书桌还有各式的几案。   若是其他款式也就罢了,可偏偏,用这些固定的款式和材料家具,一般都是被当做嫁妆,给女儿家做陪嫁的东西。   陈家也涉及家具产业,而且比起商家更有口碑,顾家此举,明显就是为了避开他。   其中的原因为何,他不用细想也知道。   江停风心中郁闷,便买了酒,本想借酒浇愁,结果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陈丘来多宝阁,开门就看见江停风醉成一滩泥地趴在桌上,嘴里唤着顾小荞的名字,看起来窝囊极了。   “老爷,公子说不许别人打扰,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啊!”店小二见陈丘脸色阴鸷,生怕连累到自己,连忙解释道。   “去,端一瓢冷水来。”陈丘。   “是,小的这就去。”店小二应着,麻溜地下楼去了后院。   陈丘进去,将桌上倒了的酒瓶扶起来,寻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   不一会儿,店小二端着水瓢上来,“老爷,你要的水。”   “泼。”陈丘言简意赅。   “啊?”店小二面露难色,“老爷,这……小的不敢啊。”   “这有啥不敢的,他要是醒了找你麻烦,你就说是我让的。”   有陈丘给他做主,店小二也不怕了。江停风侧趴着,他寻了个好的角度,一瓢凉水迎着他的门面便泼了上去。   水是刚从水井里打的,在这五月的天气里,也是冰冷刺骨,江停风只觉得自己一下掉进了寒潭里,激得他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一睁眼,他就看见陈丘黑着脸坐在他旁边。   “外公?”江停风抹了把脸上的水,支撑着坐起身来,疑惑地问,“你不是约了陈老爷喝茶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说我怎么来了,”陈丘怒瞪着他,忍无可忍地骂了一句,“你个不争气的兔崽子。”   他娘是个为了情爱可以连命都不要的,他倒好,到手的媳妇儿都能被别人叼走,简直是丢他陈家的人。 第94章 接个吻晕过去的,……   “火气怎么这么大?”江停风勉强打起精神, 给他倒了杯茶,“来,喝杯茶消消火。这谁这么狗胆包天, 居然敢惹你老人家生气。”   “还能是谁,还不是你这个兔崽子。”陈丘气得胡子都在发颤,“我问你,你那天从顾家村回来,说事情都解决了, 你给我说说, 是怎么解决的?”   他原以为是两个小年轻闹别扭了,现在看,哪里是闹别扭, 这是直接闹翻了啊。   没想到陈丘会突然问起这个, 江停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只能沉默。   陈丘半天得不到他的回答, “嘭”地一下将茶杯放在桌上,“那你告诉我,我这个孙媳妇是不是彻底没戏了,人家裁布做嫁衣,是不是也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你说什么?”江停风惊得一下站了起来, 脑袋发热也顾不得面前之人是他外公,吼道:“你说什么, 什么嫁衣, 谁的嫁衣?”   “你跟老子吼什么,你有本事,去把人家抢回来啊。”   “我问你的是什么嫁衣?”江停风被这两个字炸的理智尽失,若说之前顾家打家具他还能骗自己是人家自个儿用的, 那如今裁嫁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终于,要彻底失去她了吗?   陈丘也是被他吼住了,看外孙这样子,他也委屈起来了,“还能是什么嫁衣,当然是成亲的嫁衣了。我就是来问问你跟顾家那姑娘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倒吼起我来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江停风也冷静下来了。   “听酒楼小伙计说的,他亲眼看见顾小荞和他嫂子在对面布庄买布,身边还跟着周家那小子,周老头最近也神神秘秘的,估计就是忙着筹备婚事呢。”陈丘说。   “停风啊,你跟小荞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和你外婆之前看你们都挺好的,怎么你从上京回来,就变成这样了。”陈丘说出自己的猜测,“难不成,你在外头有人了?”   江停风沉默不语,陈丘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而且看江停风最近这状态,明显是心里藏着事儿。   他接着道:“我知道,你之前在江家受了许多苦,也是外公无能,无法带你回来,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自个儿性子强,人也是有主意的,按理说,外公不该过多掺和你的事。但外公到底是过来人,所以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人这一生,寥寥数十年,抓住当下才是最好的,旁的,慢慢来就好,咱暂时不强求那么多,你说是吧!”   江停风依旧是一言不发,但陈丘知道,他是将他的话给听进去了。这事儿,他也不好再掺和太多,他起身,拍了拍江停风的肩膀,“想清楚了就去做,出了事,外公给你顶着,别给自己留遗憾,嗯?”   过堂风丝丝缕缕,吹的江停风头脑发昏,酒意欲浓,但心里那个声音却越发嚣张跋扈,掌控着他的全部——顾小荞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不许,他不允。   “来人,”他站起身来,厉声道:“备车,去顾家村。”   三坛上好的梨花白,酒劲本就不是盖的,如今马车一颠,江停风醉得是越发厉害了。等他意识再回笼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顾家村。   “公子,到了。”车夫见他睡着了,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到哪了?”江停风迷瞪着问。   “顾家村,您不是说要来找小荞姑娘吗?”车夫提醒他。   “哦!”江停风在他的搀扶下下车,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上前敲门。   来开门的是忍冬,看见他也是眼睛一亮,“江叔叔,你怎么来了?”   自上次县里一见,江叔叔已经许久没到家里来过了。大人们之间的事,他也不敢多问。   不过看他潮红的脸,顾忍冬嗅了嗅鼻子,“江叔叔,你喝酒了吗?”   江停风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你小姑呢,在家吗?”   “在啊,在房里呢,江叔叔你找小姑……”   忍冬话未说完,江停风就越过他往后院走去。   顾小荞正在屋里绣嫁衣呢,忽然就听见外面“嘭”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在了房门上。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疑惑地打开门来,就看见江停风一脸醉意地靠在门框上。   “荞荞。”   江停风看见她后,整个人便往她身上倒了过来,顾小荞下意识地接了一把,被惯性逼得后退几步,直到碰到绣架才稳住身子。   江停风整个人压在她身上。鼻息间尽是酒味。温热的呼吸落在脖颈间,顾小荞舍不得推开他,只得冷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江停风似是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做,挣扎着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那熟悉的人儿,他忽然伸手,抚上了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略显粗糙的拇指掠过细腻的脸颊,顾小荞只觉得脸上一痒,红着脸想躲,却被江停风定住了脑袋,“别动。”   他语气温柔地就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顾小荞对上他的眼睛,里面尽是她自己的倒影。   “荞荞,我……嗝……”江停风话未说完,忽然一个酒嗝,他正对着的刚好是绣架,顾小荞以为他要吐,下意识就去护着绣架上的东西。   回身的动作过大,江停风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身子后,他看着她极力护住的那片鲜红,目眦欲裂。   “你就那么宝贝它,”江停风红着眼睛,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生气气的,“一块布而已,也值得你推开我,嗯?”   酒意上脑,他失了理智,“不是说喜欢我吗,不是说想嫁给我吗,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欢欢喜喜地筹备嫁衣打算嫁给别人了是吧。”   江停风心痛欲死,“你就不能,就不能……”   “就不能什么?”顾小荞也恼了,接上他的话,“就不能等等你?可不是你先放手的吗?不是你说让我不要纠缠,另觅良人的吗,现在我如你所愿了,你难道还不满足,非要……唔……”   所有的话语被吞进唇齿间,江停风咬着她的唇,动作没有一丝温柔可言,“那我现在不许,我不允许。”   话语从唇齿间挤出来,“顾小荞,你只能是我的,就算是死,你也只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嫁给任何人,我娶你,听到了没有,我娶你。”   顾小荞原本还在他怀着挣扎,在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呆呆地看着江停风。   “你,你说什么?”   “我说,”江停风离开她的唇,抬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泪痕,对上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我说,我娶你,荞荞,我要娶你。”   “你只能是我的。”语毕,江停风再次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顾小荞也弄不清他现在说的到底是醉话还是什么,但现在,她只想和他一起沉沦。轻启檀口,她抱紧了他,回应着他炽烈的吻。   两人难舍难分间,顾小荞却忽然觉得身上一重,推了推江停风,才发现,他居然醉晕过去了。   接个吻晕过去的,江停风可是第一人。   费劲力气将人给拖上了床,顾小荞见他醉得厉害,打算去给他熬完醒酒汤。一出门,就看见沈楠在门侧边站着。   “嫂子。”顾小荞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去把门,但显然是来不及了。沈楠已经看见里面的人了。   “嫂子,你,啥时候来的?”她忽然有些心虚。方才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连门都没关,若是被沈楠看见……   “在江停风晕过去的时候来的。”沈楠看她这后知后觉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小丫头,简直迟钝的厉害。   “怎么样,他说了什么?”   “他说,”提起这个,顾小荞还是一阵恍惚,“他说,他不许我嫁给别人,他要娶我。”   “哈……”沈楠轻笑了起来,看来他们的计划起作用了,“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嫂子,”顾小荞看了里面的人一眼,“他喝醉了。”   一个醉鬼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若是他醒来忘了呢,反悔了呢。   “那没事儿,他要是敢反悔,我和你哥给你做主。”沈楠说。   “我不想逼他。”顾小荞说。   他希望他想娶她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被逼迫的。   就算他们最终走不到一起也没关系。但至少,她爱的人,曾经说过要娶她。   她所求不多,这就已经足够了。   沈楠自然知道顾小荞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鼻子,温声说,“你也别胡思乱想了,他喝醉了都能想着跑来这里,说明并不是一时冲动,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吧。”   “嗯。”顾小荞点头。   也只能这样了。   “他占了你的房间,晚上你就跟我睡吧,顺便去给娘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嗯。”顾小荞应着。按理说这是她的闺房,江停风是留不得的,可现在,她不想让他离开。   “那我去给他熬完醒酒汤,顺便去找娘。”顾小荞说。   “你还是算了吧。”沈楠注意到她的唇,制止了她,“醒酒汤我去熬,娘那边也我去说,你暂时还是别出现在娘面前了,免得刺激到她。”   “啊?”顾小荞不解地看向她,在看清沈楠的眼神后,忽然脸上一红,捂住了嘴。   “小丫头,现在才掩饰,是不是有些太迟了。”沈楠打趣道。   摸了摸她的脑袋,沈楠接着道:“好了,你去梳洗一下。”   “哦。”顾小荞应道。 第95章 “对不起,是我太……   江停风再醒来时, 已经是次日清晨。   头疼的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他低吟一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粉色的帘子, 窗户开着,上头的流苏被风吹得簌簌摇动,颇有一种女儿家的风情。   不是自己的房间。   揉了揉眼睛,江停风发现自己确实不是做梦,昨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他坐起身来, 果然看见那地上放着的偌大的绣架。   鲜红的颜色,上面是用金线绣的,已经有了轮廓的凤穿牡丹的图案。   顾小荞绣工不错, 那凤凰绣得栩栩如生, 可江停风只觉得那颜色扎眼的厉害, 埋过头去, 摸索着穿上鞋子下了床。   农村的清晨格外的寂静,朝阳斜斜地打下来,给翠绿的树叶染上一抹金光,各家房顶上烟雾缭绕,尽是烟火气息。   江停风深吸了一口气, 舒服地抻了个懒腰。   “醒了。”   沈楠的声音忽然出现。   “嗯。”江停风急忙放下手,理了理衣服。   想着自己是在顾小荞房里醒来的, 乍一眼看见沈楠, 他还有几分赧然。   沈楠才懒得理他的别扭,见他酒已经醒了,招呼道:“给你打了洗脸水,在阿琰房里, 洗完脸把醒酒汤喝了,那是荞荞熬的。”   “嗯。”江停风应着,看着沈楠进屋又出来,踌躇了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道:“荞荞……她还好吗?”   昨日之事,他大概记得自己情绪激动地说不许顾小荞嫁给别人,然后郑重其事的说要娶她,再后来,他好像吻了顾小荞,而顾小荞也回应了他。   但他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自己的意.淫。   “她好不好,难道不是取决于你?”沈楠反问。   江停风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郑重道:“我昨日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并不是酒后胡言。”   “你居然还记得。”沈楠有些意外,“怎么,你又不怕自己会辜负她了?”   “我不会。”江停风说。   这一个多月,对顾小荞来说是折磨,对他来说就是煎熬。   而在这煎熬中,他也看清了自己的心——他不能离开顾小荞。   “你们可以监督,若是我做不到……”   “若是你做不到,”沈楠接过他的话,“就让阿琰送你去宫里做太监,你觉得怎么样?”   江停风:“……”   算你狠。   “好了,快去洗漱吧,完了过来吃早饭。”沈楠说完,便去了前厅。   她走的太急,以至于江停风都没来得及问顾小荞和周承宣的婚事到哪一步了。   他这突然插了一杠子进来,若是因此坏了顾家的名声……   揣着这个事儿,江停风急急忙忙地洗了把脸,去了前厅。早饭还没好,沈楠和顾大嫂还在厨房忙着,顾小荞和顾母在收拾房间。   “起了?”顾母见到他,一如往常地问了句,“你说说你,好端端地喝那么多酒做啥,伤身又难受。”   “婶子教训的是。”江停风点头称是,见顾母拿着鸡毛掸子,他急忙接了过来,“婶子我来吧,你歇会儿。”   顾母哪里不知道他是有话要对顾小荞说,笑呵呵地将鸡毛掸子递给他,“那行,那我去厨房瞧瞧。”   顾母一走,厅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凝固起来,顾小荞虽然还在擦桌子,但细心地话就能发现,她自江停风进来就再没挪过地方。   “你再这么擦下去,这凳子非得被你擦出个洞不可。”江停风靠近了她。   “荞荞,我昨日说的话是真的,并不是酒后胡言。”   见顾小荞一怔,他拿过顾小荞手里的布巾,拉着她的手道:“曾经的我,从来没想过成婚,因为我觉得,婚姻于我就是束缚,是坟墓。可是直到遇见你,我不能失去你,更不想你嫁给别人,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婚姻绑住你。”   “我知道我是个混蛋,伤了你的心,”他挚起顾小荞的手放在胸口,“荞荞,你还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怕会负了我了吗?”顾小荞眼中尽是泪水。   说不怨是假的,可是这样的江停风,让她舍不得推开。   “不怕,也不会。”江停风笑说,“我若真的厌倦了,或者管不住自己了,你就让我净身出户,让你哥把我送去宫里当差。”   “好。”顾小荞被逗笑了,可那眼泪,却像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   手忙脚乱间,江停风吻上了她的眼睛,吸吮着他的泪水。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顾家兄妹和孙家两个姐妹花还要上学,匆匆吃了早饭就去了学堂。放桌上,就剩下沈楠他们四个女人加上一个江停风。   早饭是沈楠做的,花样丰富味道还好。但整顿饭时间,江停风都心不在焉的,好几次看着顾母,想开口,最终却都又咽下去了。   最后还是顾母先看不过去了,开口问道:“停风,你老看我干啥,有话要对我说?”   被点了名,江停风也不藏着掖着了,想了想措辞,他开口道:“婶子,我就想问问,周家的婚事,你是应下了么?”   “婚事,什么婚事?”顾母不解。   “就荞荞和周家的婚事。”江停风说。   沈楠见他问这个,看向了顾小荞,眼里尽是疑惑,意思是,这事儿你没跟他说吗?   面对沈楠的询问,顾小荞抿了抿唇,红着脸低下了头。   沈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显就是两人缠缠绵绵,把这事儿给抛之脑后了。   “荞荞和周家的婚事?”提起这个,顾母就来气,当然,她这话也是说给江停风听的,“她自个儿找了周家公子把婚拒了。你说她一个女娃,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谁敢再来家里提亲啊!”   我敢啊!江停风心道,但对着顾母,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说出口。   “那……那那日荞荞她们去商家打家具?”   “那家具是给阿琰和阿楠打的啊。”顾母说,然后看向沈楠,“你们没告诉他吗?”   “这,这不是最近忙,给忘了吗?”沈楠没敢说这是他们使得计策,故意让江停风误会的。   “那我还在荞荞房间里看见她绣嫁衣了。”江停风还是不敢相信。   “嫁衣也是给阿楠绣的。阿楠不会做针线,外面买的那些又都太过相同,我便想着让荞荞帮着绣。”   沈楠到时候是要从顾家送出去的,顾小荞算是娘家人,所以帮着绣一下也没什么。   “你这是听谁说的荞荞要出嫁啊?”江停风和顾小荞这阵子的事,顾母并不知情,所以对他的疑问很是不解。   “就……我听人传的,最近不是太忙了嘛,也没咋和阿楠他们见面。”江停风不是傻子,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看着对面那个始作俑者,他狠狠地咬了咬牙,将嘴里的小菜嚼得嘎吱作响。   吃完饭后,顾母和顾大嫂去洗涮,留江停风他们在厅里说话。   江停风大爷似的坐在太师椅上,眼睛斜斜地看着沈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沈楠明知故问。   “你还装?”江停风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你敢说我那日偶然遇见你和荞荞去商家打家具是偶然?”   “昂,不是。”沈楠应着。   顾琬琰有暗卫,所以要知道江停风的行程并不是件难事,但嫁衣这事儿还真是偶然。   那日她们是偶然遇见了周承宣,而他又恰好跟那个布庄的老板认识,所以他们才带着他刷脸的,谁知竟被人传成那样。   不过也好,倒是个助攻。   “哎呀,这不是情况所迫嘛,你看你现在都抱得美人归了嘛,这点小事就没必要再追究了,你说是吧!”沈楠见他黑着个脸,难得狗腿地讨好。   “哼。”江停风转了转身,任由沈楠说好话,傲娇的不得了,“你就是个黑心肝的,也不知道顾兄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沈楠:“……”   不好意思,这事儿就是你顾兄一手操持的。   “我要让荞荞离你远些,免得跟着学坏了。”他继续说。   “是是是,你最好早点将她娶回家藏起来。”沈楠笑说。   “嫂子。”顾小荞不好意思地喊了她一声,却悄悄红了脸。   结婚是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都不能少。经过了这么多“惊心动魄”,如今失而复得了,江停风可不就盼着早些将人给娶回家。   喝过早茶后,他便匆匆回了府城。   陈家老两口此时就在家里等着他呢,见他回来,忙询问他情况。   “咋样啊,小荞那丫头,是不是和周家定亲了?”陈老夫人首先问道。   小荞那丫头乖巧,人也聪明伶俐,她可是喜欢地不得了,原以为能成为孙媳妇的,谁承想现在……   哎!   “没有,荞荞和谁家也没定亲。”江停风说。   “真的?”陈老爷子不大相信。   “骗你们干啥,”江停风一脸春风得意,“外婆,赶明儿你找个媒婆来,记得,一定要找府衙最好的媒婆。”   “你要媒婆干啥?”陈老夫人心中虽然有了原因,但不敢下定论。   “当然是去顾家提亲啊。”江停风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你孙儿我,马上就要成婚了。”   “真的?”二老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原本还以为孙媳妇没了,结果转眼,人家又要成婚了。   “当然是真的,媒婆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我还得去准备明日登门的礼品。”   “这事儿不急。”陈丘翘着胡子,一脸严肃道:“成婚是大事,哪能这么寥寥草草,待我和你外婆商量过后,再做打算。” 第96章 土是土了点,但是……   陈丘对这事儿挺重视, 不但是因为顾小荞是巡抚大人的义妹,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中意顾小荞这个孙媳妇儿。   用了三天时间,所有的东西才都置办妥当。提亲这事儿本该是媒婆上门就行的, 可为表诚意,陈家二老也跟着去了。   知道他们是来提亲的,顾母还挺突然,但看顾小荞那抿唇娇羞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得满口答应了。   此事一定, 婚期便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周父得知顾家居然和陈家结亲了也挺惊讶,而且因着之前两家的联系,他总觉得是江家撬了他家的墙角, 狠狠地就要去找陈老头问个清楚。   “哎呀爹, 你怎么糊涂了, 你忘了, 人陈家跟顾家早就有来往,他家那个粮油店的菜籽油,还是来自顾家村呢。”周承宣说。   “就算他们早就相熟,那这也不是他陈家撬墙角的理由,他明明知道我家中意顾小荞。”   “什么叫撬墙角, 人顾家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我们好吧。”周承宣提醒自家嫉妒昏了头的老爹。   “倒也是。”周父仔细想了想,忽然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儿子, 你之前忽然又不喜欢顾姑娘了,是不是发现她和陈家那外孙不清不楚了。”   “爹,”江停风不赞同地喊了一声,皱了皱眉, “什么不清不楚,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坏了人姑娘的名声。”   “那你突然……”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只是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莳花弄草,人顾姑娘从始至终都没搭理过我好吧。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了。”   看儿子生气了,周父张了张嘴,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到底是我们跟人顾家没缘分。”   时间匆匆而逝,转眼,婚期临近。   之前原本还准备给沈楠用的陪嫁,如今倒都用在了顾小荞身上。   顾母原还怕顾小荞介意,打算再打一套来着,谁知顾小荞竟一点都不在乎。因为这东西本就是她和沈楠一起挑的,或者说,这本来就是给她自己选的,只是打着沈楠的名头罢了。   顾小荞是正妻,所以婚礼是在傍晚举行的。   江停风之前那般作妖,顾小荞能轻易原谅,沈楠心里还憋着气呢,所以在他接亲的时候,那是茆足了为难人。   俯卧撑,仰卧起坐安排上,抱着同来结亲的做深蹲那也是不能少。   于是乎,作为江停风那一波,体重最轻的周承宣就遭殃了,不但被人公主抱,还差一点清白不保,闹了个大红脸。   去送亲的人是顾小荞的舅舅还有村长顾福,顾母之前盼着顾小荞出嫁,如今人被接走了,心里又难受,舍不得,一个人偷偷坐在屋里抹泪。   沈楠和顾大嫂哄了好久,她才总算是平静下来睡下。   从早上一直忙碌到现在,沈楠也是累极了,原打算洗个澡舒舒服服睡觉的,结果路过顾琬琰的房门,却发现里头没人。   忆起那人今天的情绪,几乎不用想,沈楠就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一想如今是晚上,那地方阴森恐怖,沈楠又开始打退堂鼓。   “嫂子,你找我干啥?”楚暮听人说沈楠找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嗯……有事求你。”沈楠不动声色地说,“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楚暮喝了点酒,说话有些大舌头。   “去了你就知道。”沈楠说。   拿了火把出门,四下静悄悄的,楚暮越跟着她走,越觉得后背发凉,连酒都醒了不少,“嫂子,你这到底是去哪儿啊。再走,可就是顾家的祖坟了啊!”   “去的就是顾家祖坟。”沈楠说,“别废话,快走。”   两人上了山,沈楠果然看见顾琬琰在顾三郎的坟边蹲着。   火把立在墓旁,墓前是两瓶酒外加一碟糕点。   顾小荞的喜酒和喜糕。   “嫂子,原来你是找三哥的啊。”他就说,沈楠好端端地,大晚上来墓地干啥。   “嗯,我找见人了,你可以走了。”沈楠灰常无情地说。   “啊?”楚暮看着四处的坟包,腿都在打颤。   他也怕鬼的好嘛!   “火把留给你,你下山小心点。”沈楠看着顾琬琰那般伤感,只觉得心疼,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楚暮。   楚暮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做小弟真难!   利用完就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就猜到你在这里。”月幕下,顾琬琰周身如同笼罩了一层寒气,沈楠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   “你怎么来了。”看见是她,顾琬琰勾起一个微笑。夜幕下,男人朗月清风。   “在家里没看见你,就过来碰碰运气。”沈楠就近靠着他坐下来。   “过来看看他,他曾经在我面前,提的最多的便是他这个小妹,如今荞荞嫁人了,喜酒怎么能少了他的呢。”   顾琬琰说着,扬起手中的酒坛,在顾三郎的碑前撒了一圈,随即自己饮了一口。   “我也想喝。”沈楠说。此时此景,她也想应景一点。   顾琬琰看了她一眼,将酒坛凑近她,沈楠就着他的手,微微抿了一口。   终是喝不惯白酒,烈酒入吼,沈楠只觉得有一条火龙从喉间一直烧到了胃里,烧得她眼中尽是泪花。   “呵!”看她这样子,顾琬琰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头。   “嗯,你别弄乱我发型。”沈楠抗拒地摇了摇头,靠在顾琬琰肩上,瞅了眼顾三郎的墓碑,“荞荞得偿所愿,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想来他在地下,一定也会欣慰吧!”   “嗯,或许吧!”顾琬琰应了声。想着他刚来顾家时顾小荞被退了婚后沉默寡言的样子,再想想如今她出嫁时的眉目如画,自信灿烂。   他歪了歪头,再沈楠额上落下一吻,“阿楠,谢谢你。”   沈楠的到来,真的是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无论是顾小荞还是他。   不等沈楠问他原因,他又道:“回去吧,夜里山上风大,仔细着凉。”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沈楠上来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如今才发觉这句话的真理性。   盛夏之际,山上草木茂盛,路边的野草挡住了小路,夜里又黑,在火光下,沈楠一步一个踉跄,一步一个拌子,好几次要不是顾三郎眼疾手快地拽着她,她就要滚下山崖去了。   跌跌撞撞的,着实让人看着揪心。   顾琬琰实在看不下去了,将火把塞在她手里,扎了个马步蹲下身子。   “上来。”   “啊?”沈楠有些懵,随即明白过来他是要背自己,“不用,我自己可以。”   “上来,我背你。”顾琬琰又说。   看他态度这般坚决,沈楠也不在矜持,毕竟就她这个下山的速度,到家估计天都亮了。   被人背着的感觉其实还挺奇妙的,沈楠自记事起,好像就没人再背过她了。   一手拿着火把,沈楠另一手环住顾琬琰的脖子,两条腿紧紧地缠着顾琬琰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   同样的路,顾琬琰却如履平地,而且背着她走了这么久,他连大气都不带喘的。   沈楠也渐渐放下心来,努力把火把靠近地面一点,好让他看清脚下的路。   “趴好了,别乱动。”顾琬琰忽然出声,大手按住了沈楠纤细的腰背。   柔软的小身子在他背上动来动去,他就是个圣人,也被蹭出火了好吗。   “哦。”好心被拒绝,沈楠撅了撅嘴。   趴好就趴好,要是把她摔了,要他好看。   夜里的山林静谧异常,偶尔草叶晃动间,便有萤火虫乍起,微弱的光芒,却让人眼前一亮。   沈楠看得欢喜,忍不住伸手去接。   “喜欢的话,等有时间带你去西洲看看。那里的萤火虫,比这里的大,也比这里的多,晚上若是经过草地,身后便会出现一片光亮。”顾琬琰忽然开口。   “你见过?”沈楠问。看顾琬琰这样子,完全不像是有闲情逸致,会去踏山寻景的。   “之前行军打仗的时候见过。”顾琬琰说,“我听人说,这萤火虫都是逝去者的灵魂,或许是因为那地方是战场吧,所以格外多。”   “……”   好好的气氛被顾琬琰三言两语破坏殆尽,沈楠无奈地叹了口气,环住他脖子的手挠了挠他的喉结。   “我重吗?”她坏心眼儿地问。   “重。”顾琬琰被她撩的呼吸一滞,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感受到背上之人的不悦,他勾唇浅笑,接着道:“我背的可是我的全部,你说重不重。”   沈楠原本手都暗戳戳伸到他手臂内侧了,听了这话,咧嘴松开了捏着他软肉的手。   土是土了点,但是她喜欢。   她侧了侧头,在顾琬琰脸颊上落下一吻。   “看你这么会说话,赏你的。”   “谢夫人赏。”顾琬琰跟着她的话说,任由她胡闹。   两人下了山,顾琬琰并没有要把他放下来的意思,沈楠动了动,他也只当她是不舒服,把她往身上掂了掂,好让她爬不那么难受。   男人的背异常宽厚僵硬,沈楠爬在他的背上,耳朵贴着,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心里异常平静。   犹如饱经风雨的小船,终于使进了属于它的安全港湾。   其实想想,她和顾琬琰其实还挺像的,孤身一人,异域他乡,然后从中寻到一点光亮,找到了一个家,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第97章 “你愿意嫁给我,……   顾小荞嫁过去的第三日前来回门。娇滴滴的小丫头, 如今长发盘起,已经绾上了妇人髻。只是眉眼间的笑意,证明了她在陈家过得有多好。   “娘, 嫂子,大哥,三哥。”顾小荞撑着江停风的手从马车下来,笑吟吟地一一叫过。   江停风新女婿上门,这个礼数自然是少不得的。只是看见沈楠那得意洋洋的将改口费交给他时, 不甘心地磨了磨牙。   进了屋, 顾小荞自然是被顾母拉去了房间,问她在陈家的情况,有没有被为难, 有没有受委屈。   母亲嘛, 只要你不在跟前, 就总怕在外头受委屈。   娘俩好说了一会儿话, 顾母才离去,顾小荞今日不能进厨房,就去找逗孩子的沈楠说话。   “在那边还适应吗?”沈楠问。   “挺好的。”顾小荞笑着道。陈家两位老人对她都挺好,家里的下人也挺尊敬她。而且陈家后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也不用她操心什么。   她顿了顿, 又道:“嫂子,我那天见段财生了。”   “段财生?”顾小荞不提, 沈楠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个人。   沈楠正想问他在陈家干什么, 转念一想,江停风大婚,陈家那边的亲戚自然是要参加的,所以段财生出现并不奇怪。   “他找你干什么?”沈楠拧了拧眉, 当时只顾着摆脱那狗皮膏药,却不想有一天,两家竟成了亲戚,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也没干什么,他就是说,他觉得曾经挺对不起我的。”   这一年多来,段财生在顾家那边过的并不如意。顾娇对他固然好,但若是发起病来,那打人也是真的疼。   顾家大哥蛮横独断,在他面前,他只有伏小做低的份儿,顾娇的双亲对他倒是不错,可他却总觉得不是真心的。   那日看见顾小荞穿着婚服袅娜多姿地样子,他忽然想起,曾经这个姑娘,也曾满眼都是他,盼望着嫁给他,做他的新娘。   过去的日子虽苦,但至少,他感受到了爱,觉得自己像个人,而不是如现在一般,虽有荣华富贵,却活像一个傀儡。   午夜梦回,他也会想,如果时光回到最初,他没有因为肚中有二两墨便抛弃顾小荞,那他现在,是不是有不一样的光景。   然而,天下没有后悔药。   “我没有理他。”顾小荞说,“倒不是说我放不下,只是觉得现在说这些,早就没了意义。”   当年段家以她克夫为名退婚此为一击,后来段财生跪地逼婚此为二击,她不是圣人,这些事,她没法儿释怀,更没法轻易说原谅,所以置之不理,对他们都好。   “其实有时候觉得,这人生还挺神奇的。两年前,我心如死灰,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嫁为人妇,夫妻恩爱。”顾小荞笑说,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嫂子,谢谢你。”   无论是之前的鼓励,还是这次的事,都多亏了她。   其实细想来,她们萍水相逢,没有任何瓜葛,可沈楠却为了她们这个家,为了整个顾家村,真的付出了许多。   “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最近,一个两个都跟我道谢?”沈楠佯装生气道:“搞得我做这些,就是图你们对我感恩戴德一般。你是这样,你哥也是这样。”   “不是感恩戴德,就是觉得……”顾小荞想了想,“就是觉得自己很幸运,都是发自内心的。我猜三哥也是。”   “哟,这成婚了果然不一样哈,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沈楠打趣道。   “是啊,”顾小荞挽着他的胳膊,“所以嫂子你到底啥时候和我三哥成婚,明年是我哥的本命年,若是今年拖,那就得再等一年了。”   “这不急。”沈楠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在犯嘀咕。   成婚的话顾琬琰倒是说了不下三遍了,可却一直每个具体的动向,这次好不容易打了嫁妆扯了嫁衣,却被顾小荞捷足先登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总不能让她跑去催吧,这显得她多恨嫁。   所以她就只能装作不在乎,顺其自然。   然而,沈楠却渐渐发现,顾琬琰这段时日有些神神秘秘的,经常晚上不回家不说,回来了也不知道和楚暮在房里商量啥呢,她想见一面都难。   问他,他也不说,只说是商量正事儿。   这态度,搞得沈楠都以为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一来二去,沈楠也生气了,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理他。   转眼时间到了七夕,顾小荞约着沈楠到府城参加香桥会。   古代对乞巧节还是挺重视,拜织女,对月穿针,有些地方还要游七姐水,以求驱邪避病,家庭圆满。云阳府这边倒是稍有不同,未婚的男女,在七夕这日,会去祭拜香桥。   香桥跟鹊桥相对,是祈求桃花运,爱情美满的。   本来这事儿该是她和顾琬琰一起的,但一想到那人最近冷落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一个人去了。   顾小荞是清早来的,一直待到中午,才和沈楠一起动身。   马车到了府城,却不是往陈家的方向去的。沈楠在车里和顾小荞聊天,倒也没发现,直到车子停下后,顾小荞从暗格里拿出一条暗色的丝带来。   “嫂子,闭眼。”   “干什么?”沈楠一脸疑惑,想掀开帘子看看外头的情况,却被顾小荞抓住了手。   “哎呀,你先别问,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啥好地方是我不能看的?”心中虽疑,但沈楠到底是由着顾小荞给她系上丝带,扶着她下了马车。   “来,小心点。”丝带是双层的,沈楠只能隐隐绰绰看见一点阴影,她知道,顾小荞应该是带着她进了一座院子,然后七拐八拐,放开了她的手。   “荞荞?”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感受不到身边有人,沈楠试探着叫了一声顾小荞。   “什么情况?”没人应声,沈楠嘀咕着将丝带给扯了下来。   雅人至深的院子里,顾琬琰站在离她不远处,一袭白衣,长身玉立,如琢如磨,乌黑的长发用玉冠束起,额前的长须遮住了右脸的伤口,嫣然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装扮。   沈楠不由得看呆了。   “好看吗?”顾琬琰看着她呆呆的表情,轻笑道。   “这是搞什么花样?”意识到自己居然被美色所迷,沈楠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睛。却发现,这地方居然是巡抚府。   房子还是那几幢房子,只是院子变了许多,里面原本的那些名贵的花木已经被移除了,里面种上了她最爱的玫瑰。七月的天,火红一片开的娇艳,连一旁竞相吐艳的紫薇都要逊色几分。   “这些……都是你自己亲手种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楠心中难掩欣喜。   “嗯,江停风说,在你们那个地方,女儿家被求亲,不兴媒婆那一套,而是……”他稍稍弯腰,从花坛旁捧出一束捆扎好的玫瑰,缓缓走向他。   白衣似雪,赤红如火,当真是相得益彰。   “阿楠,”顾琬琰走到她跟前,单膝跪地,“你愿意嫁给我,成为我的顾夫人吗?”   长袍加西式礼仪,说实话有些怪异,可沈楠却全然不在乎,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跟他求婚之人。   “江停风就没再跟你说些别的?”她问。   “说了。”顾琬琰如实回答,“他还说,在你们那边,求亲是习惯戴指环的,可在大顺,指环与女人来说,乃是戒,是束缚,所以我备了这个。”   他手腕一转,手里出现一块通体雪白的玉佩。   “这是?”沈楠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嗯。”顾琬琰点点头,你曾说有人告诉过你,拥有这块玉佩的人,便是你的良人,如今,我把她赠予你,阿楠,嫁给我好不好?”   顾琬琰又问了一遍。   沈楠看向那块玉佩,原本那玉佩是被当做配饰挂腰上的,如今,玉佩下面的穗子被去掉了,穿了红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这红绳,也是你亲手编的?”沈楠问,“这里面夹杂的黑色的,是你的头发。   “嗯。”顾琬琰点了点头。他的手只适合握刀枪,做这种细活,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是他扽断十多根红线,才勉强弄出来的,比较像样的成品。至于里面的头发,一则为结发之意,二则……他听闻,若是将丈夫的头发编成红绳给妻子戴着,可以给妻子挡灾。   如果他真的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那就请都报应在他身上,以求沈楠一生平安顺遂。   “傻瓜。”沈楠看着他手上那因为种玫瑰,四处被划伤的小伤口,再想起自己之前还因为他的冷落跟他闹别扭,就觉得心里难受。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戴上。”   她忽然发话,顾琬琰楞了有三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着急忙慌站起身,却又抱着那束玫瑰不知道该怎么办,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沈楠主动抱过了玫瑰,他才腾出手来,给她戴上玉佩。   “好看吗?”沈楠朝他扬起一个笑。   “好看。”顾琬琰也跟着笑,但沈楠还是看见了他眼底深处,那隐隐藏着的泪意。   “阿琰,”她叫着他的名字,等顾琬琰对上她的眼睛,她才又道,“我要亲你了。”   话音落,樱花似的唇便覆上了他的唇瓣,舔舐,轻咬,甚至想要撬开他的齿关。顾琬琰被逗得耐心尽失,揽着她的腰将人按进怀里,夺过了主动权。   玫瑰花跌落,激起丝丝尘土,沈楠一手环着顾琬琰的脖颈,另一手痴迷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她曾经以为,以她和顾琬琰现在的关系,婚事就只是举办个仪式而已。   那个少女不怀春,她在现代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是对于婚姻,她也有她的憧憬和向往。如今,顾琬琰将她所有的遗憾都补全了。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舞刀弄枪的大男人,是如何蹲着身子,一株一株种下这火红的玫瑰,又是如何捻着细线,和着自己的头发,编成了这一根套在她脖子上的红绳。   若说之前沈楠不明白顾琬琰的爱,如今竟是全都懂了。   或许他不善言辞,但他的爱,渗透在这一点一滴中,将她包围,裹挟。   死心塌地,至死不渝。 第98章 “皇叔要成婚,也……   呼吸交缠, 唇齿相依,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二人。   两人难舍难分,可就为难坏了在不远处假山后面偷看的人。江停风自沈楠进来之前就蹲在那里, 这一炷香的时间,他蹲的腿都麻了。   原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好家伙,看着两人的架势,怕是要吻到天黑去。   只怕那时候, 他腿就不是麻了, 说不定直接就废了。   “那个……”忍无可忍,他只能弱弱出声,当那个棒打鸳鸯的棒, “你们能不能稍微克制一下, 至少……让我们出去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如梦初醒, 沈楠吓了一跳, 猛地推开了顾琬琰,低头擦了擦自己发麻的唇瓣,娇嗔地看了顾琬琰一眼。   意思是他怎么不提醒她有人在。   美人红唇妩媚,媚眼如丝,顾琬琰心中一动, 看向江停风的眼神也就带了被打断的不悦,“你怎么还没走。”   “哇, 顾兄, 没你这么卸磨杀驴的好吧,好歹我也是这场求婚的策划人呢。”江停风囔囔的抗议,但看顾琬琰那欲求不满的模样,立马出卖队友, “再说了,偷看的又不止我一个人。”   顾琬琰之前是紧张,后来是着迷,如今平静下来了,才发现这院里,果然人还不少。   “出来。”他冷声道。   “嘿嘿,三哥。”良久,楚暮从假山的另一头,一瘸一拐的下来,看样子,也是和江停风一样腿麻了。   “老三,恭喜抱得美人归啊,哈哈。”宋柯良从稍远些的桂花树上下来,后面还跟着唐青。   沈楠没想到,就着小小的院子,居然藏了这么多人,那她方才主动吻顾琬琰的事,她们岂不是全都看见了。   这关起门来是夫妻情.趣,这当着别人的面……   可以相见,自己现在在这些人眼中,便是猛浪的代名词。   “还不走,打算留着吃饭吗?”顾琬琰看出沈楠的害羞,眼神冷冷地扫过那三个一脸八卦的人。   “走走走,现在就走。”宋柯良说着,踢了踢还楞在一边的唐青。   “哦哦。”唐青回过神来,对上某人的眼神后,也应和着,跟着他们往外走。   “快走,快走,欲求不满的男人简直太可怕了。”江停风不怕死地调侃。   “可不是,快走,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三人打趣的声音渐渐远去,顾琬琰捏了捏沈楠红得跟苹果似的脸,低声问,“害羞了?”   见沈楠不答,他又道:“没关系,他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听了这话,沈楠抬头瞪他,却再次被男人撅住了呼吸。   曾经七夕的孤寡之人,如今却在这一天被告白求婚了,沈楠表示,其中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七夕一过,婚事正式被提上日程。想着马上就是秋收了,顾琬琰便将时间推后了一个月。   如此准备时间充裕,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   沈楠针线活不好,出嫁用的嫁衣自然是得买的。江停风一马当先地包揽下了此事,集结了自家秀坊的三个资深绣娘,说是势必要为沈楠二人打造一款精美绝伦的婚服。   沈楠信不过他,曾悄悄撺掇顾小荞去看过,据说还不错。   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沈楠这个准新娘倒是清闲地不行。在家里无所事事,她便去县里顾云郎的火锅店帮忙。   云阳府所种植的小麦稻米产量高,病害少的事如今早已传遍了整个大顺,如今正值秋收时节,许多商人涌进云阳府,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一把二道贩子,狠狠赚它一笔。   而从整个云阳府来说,白虎县这边种植的稻米小麦是最多的,也是最好的。   白虎县之前是个穷县城,虽然这两年有所发展,但到底还是差了些气候,这些商人都是吃惯山珍海味的,来这边住店,首先挑剔的便是吃食问题。   这三挑四捡之下,便发现这顾氏火锅店最合口味。   虽然顾氏主打火锅,但盛夏时节,吃火锅的人其实并不算很多,顾云郎也懂得变通,在店里添加了炒菜和面食。   这些菜都是经过沈楠指点(空间检验)的,味道自然不差,故而也很能招揽客人。   至于同行的人,虽然眼红人家的生意,但也只能自愧不如。毕竟这可是巡抚大人的义兄开的店,谁敢在暗中给人家使绊子。   而且,顾云郎听沈楠的话,在卫生安全与食品方面一直严格把关,对方就是想抓他们的把柄,那也没有。   店里忙得顾不过来,沈楠空闲时间几乎都会在那边。   而且,做餐饮,来客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人,带来了形形色色事,沈楠这段时间,可是增长了不少见识。   古人吃饭一向注重时间,不时不是,忙过了那个点,沈楠便能稍微轻松些。   八月的天,依旧热的不行,沈楠在柜台那边扇着扇子看账本,手边放着一盘冰镇过的西瓜。   店里的小二过来,有些忐忑地喊她,“沈娘子?”   “怎么了?”沈楠从账本中抬起头,就看见那人一脸为难。   “那边,”店小二指了指门口,“那边的客人说,要你过去招呼。”   这招呼客人本该是他们的活计,但那客人难缠地很,好说歹说非要沈娘子过去,他也是没了办法,才过来请她的。   “他指明要我去招呼?”沈楠拧了拧眉,朝着他的手看过去。   对方只有两个人,年轻的男人矜贵异常,站在那里便是一副傲世群雄的表情,他身边那个年龄稍大的倒是温和,只是看着杂乱的大厅,眼中尽是担忧与嫌弃。   而看他们的穿着,不难看出二人是主仆,而且身在富贵人家。   “也不是指明要你去,而是他看见你在这里,问了一句你是何人。”店小二觉得自己没用极了,拿着人家高额的工钱,却连个客人都搞不定。   “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沈楠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我过去看看。”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将西瓜给大伙儿分了吧,待会儿该酸了。”   “二位里面请,不知二位想吃些什么。”沈楠面带微笑,声音不卑不亢。   “有厢房吗?”那年轻男子开口问。   “有,两位楼上请。”   沈楠将二人带上云锦阁。   看着云锦阁雅致的布局,年纪稍大的那人眉头才总算是松开了些。   “这里有菜单,公子瞧瞧想吃什么。”   沈楠将菜单递给年轻男人,那人接过,确是连看都没看一眼,而是问他,“姑娘可有什么推荐?”   “听公子说话的口音,应该是上京人士吧。”沈楠问。   这几日店里多是外地客商,沈楠多多少少对他们的口音有所了解。   “是。”年轻男子点头,“不过姑娘应该也不是云阳府人吧?”   “公子怎么知道?”沈楠看着年轻男人,心里起了疑。   且不说他特意要她招呼,明明是来吃饭的,却好似总是在试探她。而且,她在云阳府两年,受这边的影响,她说话其实不是纯正的官话,而是字里行间带了云阳口音,可这人却还能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可以冒昧问一句,姑娘是怎么到云阳府的吗?”那人不答沈楠的问题,反而接着问道。   “因为我丈夫是云阳府人士。”   “姑娘已经成婚了?”年轻男人眉眼间尽是怀疑,好似不信她说的。但沈楠不想再和他聊着些私人问题,转移了话题。   “既然公子是上京人士,不如尝尝我们店里的松鼠鳜鱼和蒜泥白肉,汤的话,公子可以试试姬松茸莲子鸡汤,滋补的,最适合秋天不过。”   “好。”年轻男人应该也是察觉到她的不悦,没有再问什么,点了点头,意思是按她说的上菜。   沈楠将他们点的菜品吩咐下去,店小二给上了茶,“菜品马上就好,还请二位稍等。”   说完,她就要退出厢房,却又被那年轻男子叫住。   “姑娘可曾见过在下?”那人问。   沈楠心中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男人长得很好看,满脸英气,俊朗温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间,压迫感顿生。   沈楠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但不确定他是不是与原主相熟。可纵然这样,那也跟她没有关系。   “我从未见过公子,不过……”沈楠顿了顿,“公子眉眼间,倒是与我夫君有几分相似。”   这话沈楠没有说谎,这年轻男人眉眼之间,确实与顾琬琰有几分相似,但沈楠并未多想,毕竟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相似性。   男人将他所有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听了她这话,也是勾唇一笑,“那倒是我的荣幸了。叨扰姑娘了,多有得罪。”   “公子客气。”沈楠也朝他笑了笑,关上门出去。   脚步声远去,原本站的笔直的中年男人俯下身子,凑到年轻男子跟前低声道:“爷,咱不应该冒这个险,若是她是装的,你岂不是……”   “你是信不过小皇叔还是信不过孤?”年轻男子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奴才不敢,”中年男人低下了头,“奴才只是担心爷的安危。”   “呵。”中年男子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流转,高深莫测。   顾琬琰这段时日公务繁忙,常常到半夜才入睡。巡抚府的人知道他的习惯,所以一般都会在他房里为他留一盏灯。   可今日顾琬琰回来,房里漆黑一片。   心生警惕,顾琬琰缓缓推开房门,黑暗中,那人的气息沉稳异常,并不似那般小心翼翼。   心中大概有了底,顾琬琰放下握拳的手,摸黑寻了火折子来点灯。   蜡烛尽数燃起,屋里渐渐亮堂了起来,顾琬琰也看清了在不远处案几旁坐着的人。   “皇上不在上京迎接使臣,怎得来了云阳府?”   “皇叔要成婚,也不派人知会侄儿一声,”萧锦帆手里捏着一副喜字,笑意未达眼底,“侄儿惦记着小皇婶,便特意来看看。” 第99章 “臣从来都不是皇……   帝王之心向来难测, 顾琬琰并不认为萧锦帆真的会仅仅因为他的婚事而特意来一趟云阳府。   轻笑了声,他将火折子放回原位,倒了杯茶递给萧锦帆, “皇上日理万机,臣一介臣子,成婚而已,岂敢劳烦陛下亲临。”   “哦?”萧锦帆接过茶杯,拿在手里把玩。茶水倾起又落下, 看得人莫名紧张。   “小皇叔是觉得这事不值得知会朕, 还是不敢知会朕?”   “皇上知道了。”顾琬琰似乎对这事儿没有丝毫意外,漆黑的眸子划过一抹幽深,不动声色地问。   “是, 所以小皇叔不解释下吗, 我那位小皇婶究竟是何人, 而她来云阳府的目的, 又究竟为何?”   “她失忆了,”顾琬琰说,“无论她曾经是谁,但她现在,只是沈楠, 一个即将要嫁给我的女子。”   顾琬琰没法儿给萧锦帆解释沈楠的魂穿,只能从这方面找说辞。   “小皇叔, 你知道的, 这不能成为理由。”萧锦帆说,“当年南蛮战败,全军覆没,她们这些暗探功不可没, 其后你带兵踏平南蛮,那些余孽却依旧蠢蠢欲动,你口中的沈楠,便是其中之一。朕可以信你,当她是真的失忆了,可朕却不允许你娶她。”   “皇上,”顾琬琰看向他,“要娶他的人是我,她要杀的人也是我,无论后果如何,臣都当一力承担。”   顾琬琰知道萧锦帆是关心他,但有些事他没法儿明说,便只能顺着他。   “小皇叔这算是……求我?”萧锦帆颇为稀奇地挑了挑眉。自他认识顾琬琰以来,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所以他鲜少会有事求他,这似乎……是第一次。   “是。臣这一生所求不多,唯她一人而已,还望皇上成全。”顾琬琰言辞恳切,这也是他的心里话。   当初心动时得知沈楠是暗探,他确实动了要除去她的心思,可最终,他还是没能下得了手。而在得知那具身子已经换了芯子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与害怕,而是庆幸,庆幸自己当时的心软。   从那时他就知道,他完了。   兜兜转转一年,他早已恋她入骨,放开她,无异于是要他的命。   “小皇叔可知,身为皇室之人,如此露出自己的软肋,很容易受制于人的。”萧锦帆吊儿郎当地说。   “臣从来都不是皇室之人。而她也并非我的软肋。”   皇室没有承认过他的身份,他也不稀得去给自己贴上皇室的标签。至于软肋嘛,沈楠不是他的软肋,她一直是他的盔甲。   是他勇往直前,所向披靡的盔甲。   闻言,萧锦帆愣了一下。   他的小皇叔,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没想到,小皇叔竟是一个痴情之人。”萧锦帆笑着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意不明,一时间,竟让人猜不出他是赞赏还是嘲讽。   “还望皇上成全。”顾琬琰又说了一句。   “你明知我欠你许多,你这般说,我还能不答应嘛!”萧锦帆放下他皇帝的架子,一时看着有了几分少年在长辈跟前的俏皮。   “其实再来府城之前,我已经去顾家酒楼看过小皇嫂了。”   见顾琬琰骤然看向他,眼中的急切都要溢出来了,他又道:“别着急,我就是去看看能让小皇叔春心萌动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没对她干什么。”   “内子如今只是一介平民,还望皇上不要贸然打扰。”顾琬琰说,护妻之意明显,“至于其他,臣会好好看着她,绝对不会出现让皇上担忧之事。”   萧锦帆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搭话。起身,他斜靠在软榻上,懒懒地说,“那帮老头子腿脚实在太慢了,朕等不及,就先和陈公公过来了。”   他这话,是在想顾琬琰解释,他来云阳府,并不只是为着沈楠的事来的。   顾琬琰自然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问道:“不是说西楚使者要来大顺吗,皇上不在上京迎接?”   “那帮人年年都来,也没啥大事,拍一堆马屁就想着让我大顺护佑,然后带着赏赐欢欢喜喜回去。所以今年我索性让人将赏赐送过去,免得他们再来大顺白吃白喝,我们还要劳心劳力的。”   当然,他之所以这般做,还是基于西楚国力不强,需得依附大顺生存。当年南蛮入侵,西楚也受到了威胁,他们两国并肩作战,有着盟友一般的深厚情意。   “我听闻你要成婚了,想着这段时日没啥大事,索性就来云阳府,就当微服私访了。”萧锦帆继续说。   “就算如此,皇上也不该甩下那帮大臣独自前往。南蛮余孽未除,时局不定,若是被歹人得知……”   “我带着暗卫呢,更何况,我也是到云阳府地界儿,实在受不了他们那墨迹劲儿才甩下他们的。”萧锦帆那语气,仿佛是干了坏事的熊孩子在跟家长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当然,这话里,也有对顾琬琰的信任在里头。云阳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顾琬琰的地盘,若是顾琬琰真有乱臣贼子之心,危险绝对不亚于南蛮余孽。   但说实话,萧锦帆还是挺怕顾琬琰这个小皇叔的。这种怕,不是忌惮他狼子野心,谋朝篡位,而是从幼时便种入心里的,对于长辈,或者强者天然的一种害怕,亦或者说,是对他的一种崇拜。   犹记得那是在他十岁之时,当时祖父健在,父皇也只是太子,赶上萧锦阡生辰,父皇很是重视,便在宫中摆酒庆贺。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宾客尽欢,这是他作为嫡子从未享受过的。而恰巧当时,萧锦阡拿着父皇送他的生辰贺礼在他面前炫耀。   出于嫉妒,他推了萧锦阡一把,礼物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说实话,这事儿往小了说,就是一家子里兄弟们打架而已,可父皇却听了侧妃的话,觉得他身为嫡子,小肚鸡肠,性情不定,心志不坚,将他送去军营历练。   他当时心中怀着怨恨,又觉得父皇送他到军营只是小惩而已,很快就会接他回去,所以对军中之人几乎没给过好脸子,也从来不听他们的话。   军中之人碍于他是皇氏之人,也不敢强迫于他。但那个时候,小皇叔却站了出来,只要他不听话,便是军法处置,数次将他打趴在地不说,还嘲讽他是一颗弃子。   仅比他大两岁的人,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为了找回面子,也为了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弃子,他视他为仇敌,每日想尽心思的训练,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他踩在脚下。   然而,他花费了三年时间,对方却在战场上一战成名,成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也是从那时才知道,他竟是自己的小皇叔。   最终,他还是没能够打败顾琬琰,而自己,也如他所言地成了一枚弃子。军营三年,他的父亲从来不曾过问过他的境遇,而要不是祖父驾崩,他或许连回上京的资格都没有。   他还记得当时立储,父皇一意孤行,想要立萧锦阡为太子,只是碍于嫡庶尊卑和群臣反对,才得做罢。   也多亏了在军营那三年的经历,让他学会了隐忍,面对萧锦阡的如日中天,也没有露出马脚,成为废太子。   所以,他对顾琬琰是有感激的,不但是因为在军营的那三年,更是因为他起兵逼宫,助他上位。   如今他立于权力之巅,但顾琬琰,依旧是他挥之不去也不愿挥去的阴影。   顾琬琰对他有君臣之义,而他也可以行驶他的帝王之权,但私下里,他是小皇叔,也是朋友。   顾琬琰露出一副家长对熊孩子的无奈,叹了口气,道:“皇上既来了,那就先好生歇息,我会派人知会那帮大臣,免得他们担心。”   “好。”萧锦帆漏出一抹笑,“那我是住巡抚府吗?”   “皇上若是想住客栈,也可以。”   “那还是算了吧!”萧锦帆砸了砸嘴。客栈哪有巡抚府住着舒服,他又不傻。   顾琬琰唤了侍从过来给萧锦帆安排房间,他瞧了一圈,也没在屋里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   “陈公公呢?”   “哦!”经他一提,萧锦帆才猛然想起来,“我方才来的时候让他先找个墙角猫着,估计这会儿?”   “……”顾琬琰无奈扶额,差人去找。   半晌,满头蚊子包的陈公公被侍卫带着进来。   “奴才给皇上,王爷请安。”陈公公满脸委屈。   明明皇上说的很快就出来,结果却过了这么久。他没有功夫,怕惊扰了暗卫,猫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出,可是便宜坏了那帮死蚊子。   陈公公挠了挠脸上的蚊子包,满脸幽怨。   顾琬琰忍着笑让他起身,吩咐道:“我着人给皇上安排了房间,你去瞧瞧,可有什么不妥,完了找石原拿点药,北方的蚊子厉害,别留了疤。”   陈公公常年侍候在皇上身边,那是养的白白胖胖的,所以这蚊子包在他脸上就显得格外明显,着实有碍观瞻。   “谢王爷。”陈公公行完礼,跟着侍卫下去。   萧锦帆过来的事情,顾琬琰第二日便着人告诉沈楠来。   沈楠一时惊讶,又想着萧锦帆那日的试探,还特地给传信的人拖话来问,她要不要藏起来。   毕竟原主的身份,是真挺麻烦的。   顾琬琰哭笑不得,怕她胡思乱想,次日晚上,他便做东,请了沈楠和萧锦帆过来吃饭。   沈楠虽然接受的事人人平等的理念,但这是古代,所以饭桌上免不了拘谨。但一顿饭下来,她发现萧锦帆并不似小说中的帝王那般端着威严,而是宛如邻家大男孩一般,乖巧温顺。   好似那日在酒楼,那个一脸严肃,言语中皆是试探的人不是他一般。   或许这只是帝王隐藏之术,但沈楠心中松了口气倒是真的。 第100章 焉然是一点官员……   随行的大臣是在萧锦帆到达后的第二日晚上才到的。   既然说是微服私访, 那就不能只待在府城,几人在驿站歇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去往府城附近的县城。   薛荣因着惦记儿子, 所以这次也是求了皇上许久才跟来的,如今到了地方,心下是越发急躁。   萧锦帆也知道他的心思,所以这第一站,便是白虎县的靠山屯。   这白虎县和和安县原是云阳府最穷的两个县城, 早年间穷的连赋税都交不起, 可如今,这两个县城不但重新开始缴税,甚至还把往年拖欠的一并还上了。   要知道, 前两年, 顾琬琰作为巡抚, 可是免了这两个县城的赋税的。   众人皆疑惑他们是如何在两年之间有此变化, 所以纷纷都巴望着。   现下路好走了,路上倒也不显得颠簸,约莫一个半时辰后,车子到了靠山屯。   如今正是晌午,地上都是做活的人, 看见顾琬琰领着一群人,还以为又是来收购麦子或者菜籽, 稻米的。   有些自家的卖完了, 便给顾琬琰推销别家的,说那家一直捂着,想着过段时日卖个好价钱,让他过去看看。   跟着同来的人都是天子近臣, 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顾琬琰在云阳府这边的情况,所以对村民对他的称呼或者态度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是他们言语中透露出来的富足,让他们很是上心。   且不说这靠山屯土地本就贫瘠,就是在上京城那种水源充足,土壤肥沃的地方,亩产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   他们一路过来倒是听闻说云阳府新出的麦子产量高,病虫少,但也只当是夸大其实,可如今……   他们刚来这边,对这边也不了解,若是顾琬琰为了政绩,故意……   一群人惊得失了智,一时忘了以顾琬琰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他们所谓的政绩。   顾琬琰阅人无数,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轻笑了声,他对萧锦帆道:“萧公子,我先带薛老爷去找人,等会儿过来。”   他们来时都说好了,不得暴露身份,所以几人皆是商人或者名士的穿着,所以也难怪村里人会以为他们是二道贩子。   薛荣急着见薛长青,自然是求之不得。萧锦帆也许久没见薛长青了,反正有什么问题这些大臣都会向他汇报,索性跟着顾琬琰一块儿过去。   “这边有苏老爷他们就行,我跟你们一道过去。”他这话,无异就是向这些大臣下命令。   三人到学堂的时候,薛长青正在上课。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薛长青长身玉立,手持教鞭,指着黑色板子上的文字,教学生们识字。   而在他下面,一群八九岁的萝卜头坐在课桌前,有男有女,稚嫩的眼神随着他的教鞭而动,里面是满满的求知欲。   薛荣和萧锦帆生在上京,长在上京,但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课堂。在他们的认知中,课堂当是学生跪坐于下首,夫子端坐于高台。就算是贵为皇室的萧锦帆,教导他的夫子也是和他平起平坐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学生坐着,夫子站着。   但两人到底是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很快他便接受了这个教法,甚至觉得很是有趣。   比起一个劲儿地让学生诵读背诵,如此先识字再识记的方法似乎更适合这些小萝卜头。   “他还没下课,皇上和薛大人不妨去侧室稍等。”顾琬琰说。   马上到上午了,这外头的太阳,着实毒辣。   见儿子没少头发没受伤,薛荣一时也放下心来,深深看了眼里头认真负责的人,跟着顾琬琰去了侧室。   这臭小子,大半年不见,似乎是长大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也是,都是做夫子的人了。   薛长青自方才就知道有人再看他,但他并未在意,因为这样的目光,他一天要经历不下五次。   有些外村的大人不放心自家的孩子,隔一段时间总会过来瞧瞧,舐犊情深,他也不好阻拦。   只是今日奇怪的是,并没有学生因此而躁动。   他心中疑惑,侧首去看,瞧见的,只有朗朗晴空,骄阳似火。   难道说,方才的目光只是他的错觉。   薛长青笑了笑,并未深究。   在侧室的几人喝完一壶茶后,薛长青才总算是下课了。   得了夫子的允许,学生们飞也似的跑出了课堂,一部分回家,一部分去饭堂。等着他们都走完了,薛长青才拿着书慢慢悠悠地晃进了侧室。   侧室的门大开着,薛长青首先就看见了坐在主位的萧锦帆。   先是一愣,随即他走进房间行礼,“参加皇上,吾皇……”   “免了。”萧锦帆先他一步打断他,“不可声张。”   “是。”薛长青应声起身,问道,“公子何时来的云阳府,竟没人通知我。”   这几日顾琬琰忙着调节沈楠和萧锦帆之间的关系,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两三日而已。”萧锦帆说完,向他投去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薛长青一脸懵逼,看向顾琬琰,结果对方也是一脸爱莫能助。   而且,他们的目光,都齐齐投向自己的身后……   似是想到了什么,薛长青僵硬地转过身去,就看见自家老爹站在门后。   “爹,”薛长青瞬间红了眼眶,但在看见自家老爹手里拿着的笤帚疙瘩的时候,噢一声就往外跑。   “臭小子你还敢跑。”薛老爹追出去,“出息了啊,说你两句还敢离家出走了!”   薛老爹依旧是老样子,雷声大雨点小,看着气势汹汹,其实那笤帚打身上是一点都不疼,“几个月才写一份信,你那墨宝是有多珍贵啊,藏着掖着的舍不得……”   薛长青被薛老爹揪着袖子,跑是跑不脱了。这会儿学生从饭堂打了饭路过,看见他这样,居然直接站在哪儿边吃边看。   这种情况,实在让他面子上摸不过去。   “爹,这里是学堂,我好歹是夫子,你在学生面前好歹给我留点面子。”   “留什么面子,我这是教导他们,不听大人的话,会有什么后果。”薛老爹虽这么说,但手底下到底是停了。   如今气也消了,该给儿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将笤帚疙瘩扔回墙角,冷哼一声回了侧室。   学生们还在窃窃私语,薛长青整了整自己凌乱的衣服,端着夫子的架子厚脸皮道:“都快回学堂去吃,外面太阳大,仔细受了暑气。”   纵然看了夫子出糗,但学生们对他尊敬异常,端着饭碗行了礼,一个个都乖乖回了学堂。   回了侧室,看见某两个悠然自在品茶看戏的人,薛长青投去了幽怨的目光。   旁人也就罢了,顾琬琰居然也不提醒他,害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被自家老爹揪着挨打。   顾琬琰才懒得理你,见顾老爹气消了,起身道:“内子已经在家中备了饭食,还请二位移步。”   萧锦帆听到他对沈楠的称呼,不由得再次转头看他。   明明两人没有成婚,可顾琬琰却似乎十分喜欢以这种来称呼沈楠。他也分不清这是他的喜好,还是顾琬琰在提醒他,沈楠对他的重要性。   虽然他更倾向于后者。   顾母和顾大嫂今日去了县城,所以家里只有沈楠一人。   四个孩子知道今日夫子要来吃饭,匆匆吃了点东西便回了学堂,那种避之不及的恐惧,沈楠深有体会。   几个人都认识,去了君臣之仪后,气氛很是融洽,而反观另一边,几位被留下来考察的大人,际遇可以说是让人苦笑不得。   苏光作为被皇上予以重任的人,自然是要好好完成任务的。   所以,你便能看到一向在上京城以儒雅稳重著称的苏大人,此时颇没有形象的坐在树下阴凉的田埂石头上,和两个老农一起抽旱烟聊天。   而且他们人多,比较引人注目,有些人活干累了,也过来歇脚唠嗑。   一群衣冠楚楚都是官员,夹在一群穿着汗褂子的农人里头,屁股底下垫着铁锹或者是锄头的把,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焉然是一点官员的架子都没有。   “哎,也就这些个年好起来了,以前,那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怕那天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和苏光同聊的老农说,浑浊的眼睛提起过完,还是止不住的泪目。   若是这好日子早些来,他的大孙子也不至于活活饿死。   “可不是,”有人跟着搭话,“早年些,家里人衣服那都是补丁落补丁的,差一点的,一家子就一套衣服,谁出门谁穿。”   这些官员有些也是寒门子弟,但是能供得起念书的,家境一般都还可以,对于老农们形容的生活,他们着实没法儿感同身受。   倒是苏光不动声色地问,“那后来呢,我看如今这日子,倒是越过越好了。”   “可不是。”老农脸上带了笑,那是对往后日子满满的向往,“也是我们靠山屯走运。   就跟你们一起来的那个顾大人,其实啊,人家根本不是我们靠山屯的人。他战场上被我们顾家儿郎救了,所以才来了我顾家村,这两年多里,他和他媳妇没少干好事儿。”   “你看,这产量高的麦子,稻米,还有菜籽,玉米,土豆,那可都是人两口子弄来的。而且,你看那边,”他往山下指了指那四通八达的竹渠,“这筒车,也是他媳妇儿让建的。这可就便利坏了我们这些地都在半山坡的人。以前靠天吃饭的地,如今也成了收成地,家里有了进账,可不就日子好了。”   “何止啊,”这些人都念着沈楠二人的好,如今话到了这头上,那就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你看,山那边的油坊,罐头作坊,那都是老三媳妇提议的,解决了村里多少小年轻的活计。而且以前她还和她家小姑子,组织村里的婆娘们一起做珠花呢。你是不知道,那段日子,那家那娘们儿尾巴翘的,我在家里挨了多少白眼。”   虽是抱怨的话,可个人脸上尽是笑容。那段时间,是他们好日子的开端,那是他们第一次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还记得拿着那为数不多的银子时,心里那种涨到发疼的喜悦。   几人喋喋不休,几个官员则是面面相觑,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们原本以为,那沈楠也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才幸得战王殿下青睐,不顾她的身份,要娶她做王妃,却不想,她竟然这么厉害吗?   农家人思想固化,比起读书阶层,他们更不愿意承认女人的付出,更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女人。   沈楠身为女子能让这些人赞不绝口,那就说明这些事确实是她做的,而且这功绩,他们在座的没有那个能比得上。   想起他们之前在皇上面前说的那些话,众人一时脸烧得慌,心里五味杂陈。 第101章 “小皇叔说皇婶……   日升中天, 天气越发燥热了起来,可这些农人似是不知热,乐乐呵呵地讲述着这两年来的际遇与变化, 直到家里小孩来喊他们来吃午饭,他们才想起时间已经上午了。   “这小山村饭食简陋,各位老爷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去屋里坐坐,吃点东西。”和苏光说话的老农乃是顾家村的顾老八, 和村长他们是一辈的。   “会不会太麻烦?”这贸然跑去别人家, 苏光也有些不好意思。可问题是他方才说了好些话,现下口干舌燥的,确实急需喝点水, 而且, 他还有些东西需要深入了解一下。   比如, 去他们家看看。毕竟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   “不麻烦不麻烦。”顾老八连连摇头,展现出农家人绝对的憨厚和热情好客。   剩余众人也被乡邻邀请,几人推辞不过,对了个眼后,约定好集合的时间和地点, 便各自跟着回家去了。   农家饭食简单,都是些应季的果蔬, 苏光渴得厉害, 那一个凉水镇过的西瓜,几乎有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等他回过神来,看着自己面前堆成山的西瓜皮,一阵尴尬。   “哎, 哎呀,那个不好意思啊!”他很是窘迫地挠了挠头,“一时没忍住。”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顾老八乐呵呵地说。   “自己家里种的?”苏光睁大了眼睛,这西瓜在上京都算个稀罕物,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到的水果,他原本还以为是顾琬琰提前通知过他们,所以他们特意买来招待他的。   “那咋不拿出去买,这西瓜皮薄壤红,水分充足,还又甜又脆,应该可以买个好价钱。”   “哎,卖不了卖不了,这镇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种,又不是个稀罕物,你说拉到县城府城去吧,路又远,来回一趟,劳心劳力还不一定卖的出去。不划算,不划算。”   顾老八这话说的就有些凡尔赛了,苏光也没想到,他们上京富贵人家争抢之物,在这里居然不值钱。   “那,你们这……”   “玉米和土豆好了,来孩儿他爹,你让一下。”苏光话未说完,便被顾老八的儿媳妇给打断。   可大个笸箩放在桌上,一股特殊的香气窜了出来,钻进了苏光的鼻头。他忍不住嗅了嗅,发现味道都是从那笸箩里面传出来的。   “这是何物?”苏光指着那笸箩里长长的,包着叶子的,以及那圆滚滚,已经被蒸得爆开皮的东西问。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谁承想,如今到了这小山村,他竟成了一个啥都不认识的乡巴佬。   “这是玉米和土豆,旁边这个红皮的是红薯。”顾老八已经见惯了外地人对这些东西的惊奇,所以对苏光的表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说着,他拿起一个玉米,扒了皮递给苏光,“苏老爷尝尝,看看是否对你胃口。”   饭菜苏光其实没吃几口,所以吃下一个玉米应该不成问题。   盛情难却,苏光接过他手中的玉米,只是看看这黄灿灿,像牙齿一般整齐排列的物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嘴。   恰巧顾老八的儿媳妇给自家的小儿子也剥了一个,看那小孩儿的吃法,他才没有做出干嚼玉米芯的尴尬举动。   “这玉米啊,可是好东西。”顾老八边吃边说,“这玉米须和玉米皮可以煮水喝,老三媳妇说,这有……哦对,清热利胆的功效,玉米粒这个时节可以煮来吃,晒干后炒或者煮粥都可以,也能磨成面做玉米面窝窝头,玉米芯可以砸碎了用来喂猪,玉米叶子和玉米杆可以喂牛,可谓浑身都是宝啊。”   顾老八也是真把苏光当成商人了,所以这会儿也是一个劲儿地给他推销,这再过一个月,玉米和土豆也可以收了,若是推销出去了,到时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苏光连连点头,听着他对这些吃食一通介绍后,颇有些艰难的开口,“这些,也是你们说的老三媳妇儿弄来的?”   “可不是,就连培育方法,也是她教的呢。”   顾老八自顾自地说,苏光却一时心里不是滋味。吃完饭他赶去约定好的集合地点,发现同僚们皆是和他一样的表情。   不可置信,却又无可奈何。   沈楠也是吃完饭才知道和萧锦帆他们同来的还有其他官员,原本她是打算再准备些饭食的,却被告知,他们已经在村民家里吃过了。   民情已经体察过了,下午,沈楠和顾琬琰便带着他们去油坊那边转了一圈。   之前因为资金和时间的限制,油坊使用了许多现代的技术和工业制品。但这一年多来,沈楠已经开始逐渐减少对其的使用和依赖,通过空间,用这个时代的技艺对其进行替代和改造。   但纵使如此,有些核心的东西,还是这个时代的技艺无法造出来的。虽然这些核心的东西大部分都掩藏在内里,但保不齐就有人能看出来。   怀着紧张的心情,沈楠带着他们巡视完了油坊,众人虽然惊叹于这种榨油方式,但好像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   这让她暗自松了口气。   一群人一直逗留到太阳落山才离去,顾琬琰作为随行官员,自然要跟着回去。   几人到了府城,萧锦帆并未像往常一样回巡抚府,而是跟着这些大人们一同去了驿站。   原本还挺热闹的氛围,因为萧锦帆的加入而变得凝固。但萧锦帆却并不在乎,带着帝王的威仪,深冷的眸子在众人身上巡视了一遍,他才缓缓开口道:“都了解清楚了?”   众人不发话。   他又道:“时至今日,你们可还会觉得,朕给沈楠县主的封号,是有违礼法,有负黎民的?”   “皇上英明。”众人齐齐拜下。   其实在今日萧锦帆让沈楠陪同巡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明白了皇上此次出巡,微服私访的目的了。   想当时他们接到消息,战王殿下要娶一个贫民女子为妻的时候,皇上就下旨,要封沈楠为县主,以县主之礼嫁于战王。   当时他们极力阻止,一则是本就忌惮顾琬琰功高盖主,若是皇上再封他的妻子为县主,恐在其他朝臣心里有示好之嫌,有损帝王威严,二便是沈楠只是区区农女,没有任何功绩便敕封县主,与祖宗礼法不合,传出去也难以服众。   当时朝堂吵成一团,其中当属他们这几人闹得最厉害,皇上后来放弃了这个想法,却又突如其来地说要出宫巡访,而且主要地点就在云阳府。   当时他们还以为皇上终于对战王起了防备之心,打算亲临示威,如今看来嘛……他们脸都被打肿了。   而且当时他们是怎么说沈楠的,区区农女,胸无点墨,心无城府,如何当得县主一职,别说是县主,就是连做战王殿下的妾都没有资格(不排除他们有人是想把自家的女儿嫁于战王),结果,就人家这功绩,封个女知府都绰绰有余。   至于眼界和心胸,更是常人无法匹及的。   “众爱卿此言,是对朕封沈楠为县主没有异议了?”萧锦帆又问。   “陛下英明,乃万民之福,臣等望尘莫及。”众人齐齐说道。   萧锦帆勾起一抹浅笑,回头对陈公公说,“陈伦,拟旨吧!”   “是。” 陈公公点头,从柜子里的锦盒里拿出圣旨,铺展研墨。   沈楠接到圣旨时是第二日的中午,看着那明黄色的绢布沉甸甸地递到自己手中,她是一脸懵逼。   明明萧锦帆之前还忌惮他的身份,怎得如今又给她赐了官职。   县主,那可是皇室之人才会有的称号。   沈楠以为是顾琬琰帮她求的,等宣旨的官差走后,她便动身去了府城,谁成想,顾琬琰也不知道此事,甚至看起来比她还懵逼。   帝王之心难测,如此厚爱,有时候无异于是烫手山芋。顾琬琰安抚完沈楠,终是绷不住去问了萧锦帆。   “这有什么,朕想封,便封了。”面对他的询问,萧锦帆吊儿郎当地说。   “皇上如果还是放心不下内子,臣大可带她隐居山林,做一对平凡夫妻,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世人皆求富贵显赫,却不知,有些时候,这东西无异于枷锁。顾琬琰不愿让沈楠套上枷锁,做一个受制于人的木偶,所以他宁愿放弃眼前的一切,只求与她逍遥自在,长相厮守。   “皇叔是觉得,朕封小皇婶为县主,是另有目的?”萧锦帆勾唇,语气平静,让人听不出情绪。   “臣不敢,”顾琬琰半跪在地,“只是内子一介平民,实在受之有愧,皇上如此厚爱,恐遭人非议……”   “我看谁敢。”顾琬琰打断他的话,“小皇嫂乃朕亲封的县主,我看那个敢在背后嚼舌头?”   “法不责众,皇上能堵住一人之嘴,难道还能堵住悠悠众口。内子向来心思纯良,只想过安稳的日子,还望皇上收回成命。”顾琬琰再此恳求。   “小皇叔说皇婶心思纯良,难道朕便是心机深沉之人?”萧锦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   “臣不敢。”   “小皇叔……”萧锦帆今日穿了一身蓝衣。锦服裁剪合体,胸口繁复精美的花纹衬得他越发矜贵自持。他看着顾琬琰,沉稳深邃的眸子里晦暗不明。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缓缓道:“皇叔不是也没跟我说实话吗?”   见顾琬琰抬头看向他,他才又道:“我那位小皇嫂,究竟……是什么来头,皇叔不也没有将实话告诉我吗?” 第102章 皇叔这还是不信……   闻言, 顾琬琰倏地瞳孔紧缩,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不动声色道:“臣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内子的身份,皇上不是早就知晓了吗?”   “南蛮暗探粟月?”萧锦帆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小皇叔,现在你所谓的内子, 和粟月还是一个人吗?”   幽幽地声音, 听得人背后发凉,“……或者……我该这样问,我的小皇嫂, 与我们这个时代, 真的有关系吗?”   若说顾琬琰先前还不能确定萧锦帆是何意, 那么他这句话一出, 那便是他真的怀疑沈楠的真实身份了。   而且,他还说出了时代这个词……   可萧锦帆为何会怀疑到这个上头来?换魂,或者说魂穿一事,怎么都有点骇人听闻。   千头百绪理不清,顾琬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看向萧锦帆。   “小皇叔是诧异我为何会知道?”萧锦帆微微勾唇,整个人往软榻里窝了窝, 乖巧的样子让人丝毫无法与方才那个心思深沉的人联系到一块儿, “钦天监三年前就告诉朕,会有异星临世,降于西北,到时天下风调雨顺, 国泰民安。而皇嫂……便是那个异星对吗?”   自己极力掩藏的秘密被揭开,顾琬琰神色一荡,有些不知所措。   但很快,他又定下心神,寻找对策。   否定,皇上不见得会信。   肯定,若是皇上因此有了旁的心思……   毕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八个字,是每一个帝王的毕生所求。   萧锦帆也不例外。   顾琬琰一时语噻,萧锦帆也并没有等他回答,而是自顾自道:“这事儿或许在旁人听来有些可笑,可皇叔可知,我大顺初代皇帝当年能立于不败之地开疆扩土,就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异星相助。”   这一直是皇室的秘密,是只有帝王才能知晓的秘密。   萧锦帆如今将这秘闻告诉顾琬琰,一则是确定沈楠就是那个异星,二则,便是出于信任。   其实自他在多宝阁看见那个挂钟时便开始怀疑。因为那个挂钟,皇家密室里有个差不多一样的。   后来他从阡王哪里得知有密探流往云阳府,一番查探下来,得知那女子如今竟成了他的小皇嫂。   而他的小皇叔,竟为了她,把阡王派去刺杀粟月的人全都暗中干掉了。   他原本是想着顾琬琰是被美色迷了心智,可随着暗卫传来的关于沈楠的消息越多,他心中就越开始起疑。   再加上多宝阁背后的人还是顾琬琰,两相一联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也曾想过将沈楠据为己有,但钦天监却说,异星有她自己的命数,强行改命,怕是会适得其反。   钦天监还说过,异星可以解顾琬琰天煞孤星的命格。   他到底是个帝王,需要考虑的事情有太多太多,所以他不敢冒险占有沈楠,已或许会倾覆江山的代价。   比起美人,他更爱江山。   再则,顾琬琰于他如兄如父,他前二十多年过得太苦,无论是作为侄子还是朋友,他都不愿看他后半生一人孤独终老。几番权衡之下,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而在云阳府这几日,他也看清了顾琬琰与沈楠之间有多恩爱,那不是他可以插得进去的。   “皇叔不必担忧,我说这些,并不是有什么企图,我给小皇婶县主的名号,也并非是什么枷锁牢笼,只是觉得以皇婶如今在云阳府的功绩,完全当得起这个名号。”   萧锦帆言辞恳切,看不出半分虚假,“至于异星一事,朕也会守口如瓶,必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半分,皇叔尽可放心。”   顾琬琰闻言,深深地看了萧锦帆一眼,应道:“多谢皇上,是臣狭隘了。只是臣觉得,敕封一事事关重大,还是与群臣商议一下比较好。”   不管萧锦帆此话是真是假,他都不想沈楠担下县主这个封号。   比起这些,他更希望他的阿楠是自由的。   他相信沈楠也不会贪图这些虚名。   按那些大臣对自己的防备,怕是不会同意萧锦帆的有意提携。群臣反对,萧锦帆也少不得要多几分考量。   “他们没有意见。”萧锦帆说,“这两年里,云阳府的变化他们也看在眼里,小皇婶的贡献他们也是有目共睹的。”   萧锦帆都这般说了,顾琬琰自然也没法儿再推脱了。   “如此,那臣便替内子多谢陛下了。”顾琬琰说。   回去后,顾琬琰便将这事儿给沈楠说了。虽然在现在看来,萧锦帆确实没有旁的心思。但顾琬琰和他相处多年,还是十分了解他的。   “阿楠,我们成婚吧!”   见沈楠抬头疑惑地看他,顾琬琰解释道,“不等到月底了,就马上,好不好?”   只要阿楠彻底嫁给了他,皇上才能彻底死了心。   他爱江山爱名声胜过一切,必然不会做夺他人之妻的举动。   沈楠读出了他语气中的慌乱,颇有些心疼地环住他的腰,“好,你说什么时候成婚,咱们就什么时候成婚。”   她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柔声道:“只是一个县主而已,况且天高皇帝远,只要皇上回了宫,他就不能将我怎么样,在者说了,若真有了什么事,难道你还不能保我吗?”   “能。”顾琬琰低了低头,在她脸颊印下一吻,“我就是怕,会伤害到你。”   他不是神,总有出纰漏的时候,在沈楠身上,他不敢赌。   他不怕与萧锦帆撕破脸,可就是怕皇上暗中下黑手,伤害沈楠。   “哎呀放心吧,我若是想藏起来,谁能找到我。”沈楠意有所指。   她可是有空间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明白顾琬琰是关心则乱,沈楠只觉得心里涨涨的,不由得伸手去抚顾琬琰皱着的眉头。   “其实做县主也没什么不好,不用干活每年有俸禄不说,还免费得了一套大房子……”沈楠目光狡黠,带着一丝玩味,有意逗顾琬琰开心,“若是成婚以后你欺负我,我便搬到哪里去,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   她踮脚在他嘴角落下一吻,“所以,你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轻柔的吻如栀子花香一般让人心尖生温,再加上那傲娇的小模样,看得顾琬琰心中一动,当即将所有不愉快抛诸脑后,搂着她腰的手收紧了些,看着沈楠的目光幽深异常,“既如此,那夫人可得说清楚,夫人所谓的欺负……是指哪一种?”   “嗯,什么那一种?”   沈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蹭”地一下便红了,“你,你不要脸……”   这青天白日的,他居然说这种事情,亏得他方才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动物。   面对她的指控,顾琬琰不甚在意,反而笑得越发肆意,“夫人这可就冤枉为夫了,为夫这是为自己争取合理权益呢!”   沈楠都有意逗他了,他又怎么能不配合呢。   况且这些事情,本就不该是她一个女子该担心的。   “那也不能……唔……”   所有的话语都被堵在喉间,柔软湿润的唇掠过沈楠的眉心,眼眸,耳垂,最终,再次落到了沈楠的唇上,极尽缠绵,让人心神荡漾。   一番耳鬓厮磨之后,怀中之人娇.喘吁吁,脸上红霞似火,娇颜如花,顾琬琰不由得将沈楠抱紧了些,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无论是怎能风霜雨雪,都不和她分离。   低头轻啄了下她挺翘的鼻尖,顾琬琰抚了抚她的脸,轻声道:“会晚你在这儿歇了,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嗯。”沈楠烧红着脸,低低地应了声。   他懂顾琬琰的害怕,却并不会因此嘲笑他。他的前半生过得太苦,失去的太多,后半生,她会好好地将他失去的填补回来。   顾母得知她俩要将婚期提前,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让顾云郎去催了家具店,加快了嫁妆的筹备速度。   因为顾琬琰并不是顾家亲子,所以顾家是以沈楠娘家的身份来筹备嫁妆的。   这婚期一提前,紧跟着婚服也要赶进程,江停风在听沈楠二人说了这事儿后,一双眼睛好几次打量着沈楠的肚子,那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看得沈楠忍不住想揍人。   “你想什么呢,没有的事。”沈楠终究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个爆栗。   “那就好,那就好。”江停风摸着脑袋,咧嘴笑道:“我还寻思着你俩是不是奉子成婚呢,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他可是先结婚的,若是沈楠先怀了孕,那他以后在顾琬琰这个大舅哥面前可怎么抬得起头来。   不行,他今晚回去要努努力,绝对不能被人给比下去。   江停风那男人的胜负欲作祟,看向顾小荞的眼神也越发赤.裸。   顾小荞面上一热,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埋过头去不再看他。   沈楠和顾琬琰看着小两口的互动,会心一笑。他们还有他们的事情要忙,也不便多做叨扰,又聊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们提前婚期没有异议,只有萧锦帆在得知此事后,下棋的手稍稍顿了一下。   皇叔这还是不信他啊!   他心中了然,笑了笑,将黑色的棋子放在右下星位的位置。   也好,这样,才也能完全断了念想。   “许是战王殿下得知皇上不日便要离开,所以才特地提前了婚期。”陈公公虽在萧锦帆身边多年,但有些事情,他并无法完全看透这年轻帝王的心思。   见萧锦帆迟疑,还以为他也是为这事诧异,自顾自地解释道。   “他倒真是为了我才提前的婚期。”萧锦帆说。   只可惜,并不是为了恭送他而是为了防备他。   不得不说,他这位小皇叔,当真是聪慧过人,一下就看透了他曾经起过什么心思。   只是啊,他不是他,他可不愿为了一个女子,毁掉他好不容易登上的帝王宝座。   且不论钦天监的话是真是假,但凡是有一点风险,他都不愿意冒。   “陈伦,去,将朕一早给他二人准备的贺礼找出来。”   “是。”陈公公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了这话,里马屁颠屁颠地应声下去。 第103章 大婚   八月初九是个好日子, 宜祭祀,宜嫁娶,宜开市。   一大早的, 第一遍鸡叫刚过,天还黑着,沈楠便被顾大嫂和顾小荞叫了起来,说是要梳洗上妆。   有了上次给顾小荞操持婚礼的经验,沈楠对这古代的婚礼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她瞧着外头还黑漆漆的天,整个人再次软塌塌地倒在被子上,嘟囔道:“嗯, 婚礼在晚上, 等会儿再起嘛。”   “什么等会儿再起, 催妆的人都上门了, 总得给人家给答复。”顾大嫂伸手将她给拉了起来。   沈楠闻言,总算是清醒了些,屏息一听,果然外头吵吵闹闹,像是唐青的声音。   外头的人吵嚷的厉害, 顾大嫂和顾小荞二人将沈楠提溜着起了床,等她穿鞋下地, 顾大嫂赶忙开了门出去, 不一会儿,外头的声音总算是暂时停了。   “小荞,你和江停风成婚的时候,怎么好像没有这个环节?”沈楠边洗脸, 边疑惑地问。   “这还不是三哥急着娶你过门呗,你想想,他可都三天没见你了。”顾小荞说。   这边有习俗,成婚前三天,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否则婚后会日日打架。所以早在三天前,顾母就将顾琬琰给赶去了府城。   顾琬琰虽心中不愿,但为了讨个好彩头,也只得乖乖地回了巡抚府。   这催妆的人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至于他们什么时候来,一般都是看这些人自己的喜好。   唐青那家伙一向做事火急火燎的,接了这么个差事儿,怕是昨日晚上就来白虎县了。   因为成婚这日的妆容有专门的人来画,所以沈楠洗完脸后,便只是做了些护肤补水的工作。少顷,顾大嫂开了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面。   “先吃些东西再收拾,得从早上一直熬到晚上呢,不吃东西身子扛不住。”   大清早的不宜吃过于油腻,所以汤面很是清淡,上面放了两块鸡胸肉,炖的很软烂,也很入味。   细面入口,冲散了清早起来的疲懒。   顾大嫂看沈楠低头吃面,看着,看着,就忽然鼻头一酸。   她比沈楠大了不少,虽名义上是妯娌,但关系好的却像亲姐妹一样。   顾小荞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刚嫁人,这转眼,沈楠也要走了。   虽说还是妯娌,但到底沈楠日后住在府城,有诸多不便。   “哎呦嫂子,你看你……”沈楠听见顾大嫂抽泣的声音,放下手中的碗上前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虽然这么说着,沈楠却也跟着红了眼眶。   她现在也总算明白,她曾经的那些小姐妹为啥成婚那日都要哭一鼻子。   这气氛到了,着实顶不住啊!   三个女人说了会儿贴心话,顾大嫂才总算想起来了正事。帮沈楠穿好正红色的里衣后,去外厅叫了帮沈楠上妆的韩娘子来。   这韩娘子在云阳府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传闻她有一双巧手,能化腐朽为神奇,凡是经过她手的脸,就是你长得再丑,她都能把你打扮的胜西施,塞貂蝉。   所以云阳府的那些个富户人家,都以能请到韩娘子为自家闺女上妆为荣。   只是传闻这韩娘子性子极怪,上次江停风想请她她都给拒绝了,也不晓得顾琬琰是使了何种法子请了她来。   约莫一两个时辰过去,就在沈楠觉得自己的脖子要僵了的时候,韩娘子总算是上好了妆。   “好了,瞧瞧吧!”韩娘子放下手里的胭脂,将铜镜朝沈楠推了推。   “你不愿意开面,我也就只能画成这样了。”韩娘子说。   沈楠看着镜子里眉目如画,美艳绝伦的自己,只觉得韩娘子是在凡尔赛,这妆容要是用“只能这样”来形容,那其他人的怕是已经不能瞧了。   “哎呦!”韩娘子起身撑了个懒腰,喃喃道:“要不是你男人连着好几天缠着我不放,我指定是不能来的,这大清早起床,可累死我了!”   沈楠知道韩娘子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心里开心的同时,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韩娘子这手艺,怕是云阳府再找不出第二个,不缠着你缠着谁。”   “那是……”这点信心韩娘子还是有的,她得意地挑了挑眉,接着又道:“你这丫头也是个有福气的,他身为巡抚愿意放下身段去求我,可见是很喜欢你的,你可要珍惜啊!”   “我知道。”沈楠敛了敛眉,眼底皆是笑意。   “行了,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散架了,出去喝杯茶,就不打扰你们了。”韩娘子临出门时,又顺着铜镜深深地瞧了沈楠一眼。   说这丫头有福,那巡抚大人又何尝不是呢。这沈娘子年轻漂亮,人又能干,这要是娶回去,绝对是家宅兴盛能旺夫的。   一对璧人,倒是天造地和。   韩娘子前脚出去,后脚,顾家请来的全福太太便进来给沈楠梳头。   “哎呦,这镇上一直都说沈娘子貌比天仙,人美心善,这今儿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爽朗的声音响起,沈楠从镜子里看过去,就见一个满脸笑意的中年女人朝这边过来。   沈楠之前在镇上的时候见过她,她是镇上有名的全福之人,夫妻和睦,儿女孝顺,儿孙满堂。虽说她和顾母差不多大的年纪,但她眉眼间,却不似顾母那般皱纹遍布。   一看,便是受苦少的人。   “玉婶子缪赞了,那都是别人传着玩的,倒是玉婶子,才是真正的貌美心善,全福之人。”听她方才说话,沈楠知道玉婶子其实是有些学问的,所以说话也酸文假醋了些。   “哪里哪里,还是巡抚大人福气好,沈娘子人长得漂亮,又有本事,这全云阳府的男儿,那个不羡慕大人的好眼光。”   她可听说了,这沈娘子原先可是配阴婚被巡抚大人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当时人人都嫌晦气,不肯收留她。   但如今……   想来,那些人如今该是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波,外头的催妆的人又开始念诗了,玉婶子一愣,随即笑道:“瞧瞧,巡抚大人多稀罕你,这一会儿时间,他们都催了多少次了。”   方才化妆花了些时间,路上还要走好久,玉婶子自知拖不得了,拿起一旁贴了大红囍字的牛角梳,嘴里念念有词地给沈楠梳头,   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   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携手   三梳梳到尾,夫妻无病更无忧   九梳梳到尾,幸福长久过一生   十梳梳到尾,今生前世到白头   说完最后一句,沈楠的头发也梳好了,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如今已经被挽起,用几根凤钗固定在头上,顾小荞拿了凤冠过来,帮着沈楠戴上,又拿出婚服帮沈楠穿好。   三个资深绣娘耗时一个多月的成果,而且江停风用料又极其舍得,所以那婚服的华丽精致程度自是不用多说。   正红的料子衬得沈楠面若桃花,越发姿色动人,就连全福太太一个女子,都不由得看晃了神。   “三叔来了!”   “新郎官到了,新郎新郎官到了!”   外头想起了小孩子的欢呼声,沈楠闻言,嘴角微微一翘,玉婶子会心一笑,拿出盖头来给沈楠盖上。   “不早不晚,整整好儿。”   盖了盖头,沈楠看不见外头的动静,只能听见声音,沉稳且熟悉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也一点点变得紧张,手指不由得揪紧了喜服宽大的袖子,然后……她就听见了江停风咋咋呼呼的声音。   “哎哎哎,往后退,往后退。”   喜房外,江停风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堵门。   上次他成婚,顾琬琰作为大舅哥虽然没参与,但他和沈楠安排的人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换他俩了,怎么也得让这两个黑心肝的男女感受一下他的怒火。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顾琬琰以及他身边跟着的人,拧了拧眉,“怎么,娶我妹子,你就是空着手来的啊!”   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顾琬琰挑了挑眉,暗道幸好自己早有准备,稍稍偏了偏头,唐青会意,递上一个大红封。   红纸糊的信封,厚厚地一沓,江停风不数都知道里面数额不少。   “嘿嘿!”他咧着嘴笑,整个人看着傻透了。   “算你小子还有点诚意,不过,既然是要娶我妹子过门,我这个做大舅哥的,自然是要帮他好好检验一下的,这样吧,你先做二百个伏地挺身我看看。”   伏地挺身就是俯卧撑,二百个,就算他顾琬琰是习武之人,也不见得能全然做下来,到时候,他再故意挑挑刺,这洞房花烛夜,他怕是只能趴在床上度过了。   不过……江停风偏了偏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就沈楠那个贪财好色的,若是日后找他算账……   哎呀不管了不管了,他先爽了再说。   “快点快点,别磨磨蹭蹭地误了吉时。”   知道江停风不会放过自己,顾琬琰其实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过也好在江停风还算有些人性,二百个伏地挺身与他来说虽不算多,但也不算轻松。   江停风见顾琬琰脱了外头的喜袍,绑好宽大的衣袖,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后头去了,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憋着坏呢。   就在顾琬琰将要趴下去的那一刻,接亲队伍里忽然有人出了声,“小叔,要不还是我替你吧!”   萧锦帆站了出来,看向江停风,“江公子,可以吗?”   江停风看着那张和顾琬琰酷似的脸,眼睛瞪了老大,脸上神情变换莫测。   搞什么啊,这姓顾的接个亲,居然还把皇上都带来了。   小叔结婚侄子跟着,这是什么奇葩组合?   而且重点是,这人要是换成了萧锦帆,他就是有一百个狗胆也不敢为难他啊,怕不是嫌命长了。   见江停风不说话,萧锦帆挑了挑眉,再次问道,“江公子,不可以吗?”   萧锦帆其实和江停风差不多大,而且此时他软着性子,看着就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江停风却无法认同。   毕竟当时上京变动,这位铁血帝王的手段,他还是略有耳闻的。   “算,算了,今天是个大日子,我也不为难你,就,就一,一……五十个吧!”   他是朝顾琬琰说的,后者倒是没想到江停风会这么容易改口,略微有些惊讶。   江停风看清了他的意思,翻了个白眼。   人皇上都发话了,他一个平民能怎么着?   说来说去,狗还是顾琬琰狗。   有萧锦帆在,他的那些损出是都用不上了,不过到了那边敬酒的时候……嘿嘿,可就怪不得他了。   某人一时得意,倒忘了自己是个三杯倒的,根本就喝不过顾琬琰这个常年混迹于军营的。   没了江停风这个堵门的,流程走得便更快了,少顷,几人总算是敲开了新娘子的门。   喜娘扶着沈楠出来,大红喜袍衬得她身姿绰约,娉婷袅娜,虽盖了红盖头看不见脸,但单是那样,也不难猜出那盖头之下该是怎样的绝色。   顾琬琰眼里是浸了水似的温柔,一时瞅着沈楠,竟是连接下来的流程都忘了。   “三哥…回神了…”眼瞧着新娘子要出门了,顾琬琰却还没个动静,楚暮不由得提醒。   两人一同去给顾母叩了头,顾琬琰背着沈楠出大门,迎上了花轿。   外面的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在喜娘的指挥下,八人抬的轿子有条不紊地上了路。   许是因为今日成婚的人是巡抚大人,自花轿出了靠山屯,这一路上,竟都有人围观。听着不同的声音或议论或赞叹,近两个时辰的路程,沈楠竟没有觉得无聊。   等花轿进了云阳府城,已是日暮时分,落日余晖,衬得某个本就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的新郎官越发俊朗,就连脸上那条狰狞的伤疤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这沈娘子真是好福气,这巡抚大人,当真是长得好看。”有围观的小娘子瞧着顾琬琰那张脸,悄悄红了脸,说出来的话也酸溜溜的。   “可不是,巡抚大人人长得俊不说,那后宅可是连一个女子都没有,我要是有沈娘子这福气,做梦都能笑醒。”   “巡抚大人长得好,沈娘子也不差好吧,你是没见在生意场上,沈娘子是何等恣意潇洒,一点儿都不输男儿。”有沈楠的忠实粉丝看不得她们只夸顾琬琰,跟着呛声道。   “云阳府能有如今的发展,可大半都是沈娘子的功劳。”   “哟,听你这话说的,好像巡抚大人都需要沈娘子养似的。感情巡抚大人还是个吃软饭的?”   花轿已经过去了,这些人说话自然也是少了顾忌,但妄议巡抚大人,弄不好是要被抓去坐牢的,所以话头到这儿也就算是断了。可各中真相究竟如何,这些人心里也都跟明镜儿似的。   若是没有沈娘子,云阳府不会有如今的发展,但如果没有顾巡抚,沈娘子也就是空有一些想法,实践起来可谓比登天还难,所以两个人也算是相互成就,谈不上说谁吃谁软饭。   不过说实在的,沈娘子身为女子,却能有这样的胸怀的想法,也着实让他们佩服的紧。   往日若是府城有人成婚,时人都是谈论两家的聘礼和嫁妆,这谈论两个新人功绩的,倒是新鲜的很。   近两个时辰的路程,虽然不无聊,但这轿子终是比不上马车,左颠颠右颠颠的,沈楠也是难受的紧,听着外头喜娘的一声落较,她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锣鼓敲得越发的卖力了,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进来。   顾琬琰改了原本新郎官踢轿的习俗,亲自掺着沈楠下了花轿。   喜娘也不拦住,拿了红绸过来,将恨不得立马腻在一起的二人给分开。   沈楠盖着盖头看不见外面,便只能由喜娘掺着,垮了火盆,进门拜堂一气呵成,等沈楠再松口气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婚房里了。   “新郎官,该揭盖头了。”喜娘提醒着,侍女闻言,端着寓意称心如意的秤杆过来。   细长的秤杆伸到大红盖头的前端,随着顾琬琰的动作,露出沈楠姣好的面容,眉目如画,媚眼含羞,看得顾琬琰心中一动。   “有劳姑姑今日辛劳,还请到外头喝杯喜酒。”因着有外人在,顾琬琰倒是没有忘了正事,拿了一个大红封给喜娘。   喜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说着吉祥话,笑嘻嘻地收下红包,领着侍女出去,还贴心地帮他们掩好了门。   闲杂人都出去了,这屋子里一下便静了下来,沈楠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男人,顿时生出一种紧张感。   “累吗?”顾琬琰率先开了口。   “嗯。”沈楠点头,“今儿一大早唐青他们就来催,我都没睡好,而且……”   沈楠指了指自己的头面,“这玩意看着是好看,但重也是真重,我感觉脖子都要被压弯了。”   “重就先取下来。”知道她不喜欢拘束,顾琬琰轻笑着说。   “可以吗,可娘说这东西要带到晚上才能取下来。”   “现在就是晚上。”顾琬琰见沈楠不肯动,拉着她起身,将其按在梳妆台前,“规矩都是人定的,况且我们自个儿的婚事,还自己做不了主了。”   沈楠一想也是,随即开始着手将头面拆下来。   这越精致的东西,拆卸起来就越是麻烦,这会儿房里没有侍女,顾琬琰便是唯一可以使唤的劳动力。   男人轻手轻脚,好似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品一般,一缕一缕将她缠绕的发丝解开,然后拆下用来固定的簪子,沈楠透过铜镜看着,只觉得心里熨帖的如同浸在蜂蜜水里一般。   这个百般温柔的男人,如今是他的夫君,是她要相守一生的人。   随着最后一只簪子被拔出,这沉重的头面总算是取下来了,沈楠动了动已然僵了的脖子,一脸轻松地抬头,却正好对上了某人目光灼灼的眼神。   “阿楠。”男人站在她背后,伸手覆上她的面颊,大手留恋于眉眼之间,然后是脸,唇,随即落在了她细长的脖颈处。   低沉嘶哑的声音,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楠虽然自诩是个老色胚,可如今持证上岗,要真枪实弹的操练的时候,她又怂的一批。   更何况,男人此刻的眼神,赤.裸地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见她怂巴巴的小小表情,男人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沈楠整个人被困在椅子和梳妆台之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被迫接受,任由某人攻城略地,一点点地沉沦与他的意乱情迷之中。   灵活的舌扫过她的贝齿,贪婪地攫取着她的香甜,不放过每一寸属于他的地方,沈楠被吻得发抖,一声细小的嘤咛自喉间溢出,却引得男人越发情动,拦腰抱着她朝大床走去。   如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藤蔓,沈楠紧紧地攀附着顾琬琰,任由他对自己欲求欲夺,湿热的唇划过她的额头,眼睛,耳垂,再到脖颈,再往下……   “砰砰砰”   就在男人解开那碍事的盘花扣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随即响起了江停风贱兮兮的声音,“巡抚大人,你咋还不出来,外头还有一大堆客人等着你喝酒呢……”   见里头没有声音,他又敲了两下门,“快点快点,客人都等急了……”   语毕,顾琬琰却没有听见他离去的脚步音。很显然,江停风今日若是等不到他出去是铁定不会走的。   沈楠看着某人欲求不满的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但其实说实话,她这会儿被撩的不上不下,也是难受的紧。   “好了,快点去吧,别让客人等急了。”沈楠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半推着他起身。   顾琬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沈楠红着脸,帮他整理好被自己撕扯开的衣领。   看着她满脸飞霞,某人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在她唇上偷个香,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等我回来。”   江停风原本就趴在门上听墙角呢,这会儿听见里头传来的脚步声,麻溜地踮着脚尖开溜。只是他这刻意放轻的脚步,与顾琬琰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终究是重了些。   今日来的宾客其实并不算多,否则以顾琬琰如今的身份,这酒席,怕是起码要摆个百八十桌才算够。   官场上的人都畏惧顾琬琰,喝酒也都是意思一下就算了事,可到了自家兄弟和顾家村的人跟前,就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江停风早前还觉得以自己的酒量,想要灌醉顾琬琰怕是难如登天,可看如今这架势……   果然,顾琬琰太狗,不得人心。   一行人闹到了月上枝头,宋柯良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搀着醉得像死狗一般顾琬琰,往后院走去。   “别拉我,来,接着喝。”   “好,喝,喝。”宋柯良应着顾琬琰的话,心中却把那几个小崽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合着喝酒的是他们,醉的不省人事的也是他们,他就负责收拾烂摊子呗。   一想想等会儿还要将那几个小崽子一个个地送到房里去,他就觉得生无可恋。   更重要的事,等会儿见到弟妹,他要怎么说啊!   说他们太高兴了,然后一不小心喝大了,所以破坏了他们这么宝贵的洞房花烛夜?   而且这老三也是,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啊,还任由他们胡闹,跟着喝这么多。   沈楠其实早就听侍女说了顾琬琰被他那帮子兄弟闹着喝酒,尤其是楚暮,估计是在顾家村时被压迫的久了,今日事格外的冒条,各种花样是翻新着来,坑得顾琬琰是有苦无法言说。   所以当看到顾琬琰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她并没有多惊讶,只是道了谢之后,和侍女搀扶着顾琬琰进了房。   侍女端了热水进来,沈楠淘澄了布巾,见她在一旁站着,吩咐道:“好了,夜深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是夫人,那你有需要就叫我。”那侍女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知道沈楠要给顾琬琰擦身子,也没有强留下来侍候,只是熄了临近门口的两盏灯,关上门出去。   沈楠看着床上呼吸平稳,脸上还带着红晕的某人叹了口气,再次将布巾用热水打湿,解开衣扣正说要帮他擦身子,某人却倏然睁开了眼,扣住他的手腕。   “虽说是洞房花烛夜,但夫人这般主动,怕是有些不妥吧!”   顾琬琰稍稍一用力,沈楠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胸口,他一只手枕着脑袋,微微低头,好暇以整地看着她。   “你没喝醉?”沈楠惊讶地抬头看他,见他眼中尚存几丝清明,“你装的?”   “不装那些小兔崽子能放过我?”顾琬琰挑眉。醉倒是不至于,但上头确是真的。而且他今天要是不喝醉了,那些兔崽子就是放过了他,也不会放过听他墙角的机会,他可没有这种癖好。   “况且……”他稍稍低头,湿热的气息伴随着吻落在了说沈楠的耳垂上,“今天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醉呢?”   敏感的耳垂被他轻舐舔弄,他身上的酒香熏得沈楠也有些微醺,霎时便溃不成军。   只是看清他玩味的表情后,她硬生生地生出几分不怕死的威武不屈来,“你确定你喝成这样还能行?”   她的目光飘向某处。   她可听说男人在喝醉酒后,其实都是不行的,所以酒后乱.性,其实都是登徒子的借口罢了。   新婚之夜被自己的新娘说不行,是个男人都忍不了,顾琬琰目光一凛,翻身将某人压在身下,“行不行,夫人试了就知道。” 第104章 “朕决定后日动……   事实证明, 人要是没事,还是不要作死的去挑战一个男人的男性尊严,尤其还是一个憋久了的男人, 否则,你一定会因此付出沉重且惨烈百倍的代价。   一夜癫狂过后,次日,顾琬琰倒是精神百倍,神清气爽。沈楠便是连床都起不来了, 任凭顾琬琰叫她。   “真不起?”顾琬琰穿戴整齐, 轻轻推了推床上用喜被将自己包成蚕宝宝的沈楠。   “嗯~”沈楠摇着头,抱着被子滚到床的里侧,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困, 不起。”   “我让厨房做了你最爱的虾仁蒸饺, 再不吃就凉了。”顾琬琰用她最爱的美食来引.诱她。   可床上的人只是像毛毛虫一般地蠕动了一下, 随即嘟囔道,“不想吃。”   顾家没有长辈,沈楠倒是不用早起去敬茶。只是她昨晚就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若是再不吃早饭,怕是身子也受不住。   “好歹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成婚第一日,新娘子却连门都不出, 我倒是无所谓, 但夫人脸皮薄,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那怪谁?”   顾琬琰的威胁总算是起了点作用,沈楠转过身来,迷瞪着眼, 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那自然是怪夫人。”顾琬琰轻笑着说。   虽然他一向自诩自制力很好,但身下之人乃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盼了好久才终于娶到手的人,哪里还忍得住。   要不是最后看她都哭了,可怜兮兮的哑着嗓子求饶,他恨不得缠着她一整夜。   某人颠倒黑白不说看着她的眼里还竟是戏谑,沈楠又气又羞,瞌睡顿时没了,抄起一旁的枕头就要往他身上丢,“胡说八道……”   昨夜虽然是她先挑逗的他,但她后来都已经认错了,这狗男人却还是不肯放过他,一次一次地缠上来。   “呵。”顾琬琰轻轻一笑,拿过沈楠手中的枕头放在一旁,拦腰将人抱紧怀里,温声哄道:“好了,都是为夫的错,下次夫人说停下,哪怕是口是心非,我也一定停下,绝不忤逆,好不好。”   某人这话,明显还是说是自己缠着他。   “你……”沈楠抬头怒瞪他,倏然坐起身,某处的不适让她轻吟了声,但碍于面子,她并未表现出来。   但顾琬琰最善察言观色,沈楠又怎么能骗得过他。   知道是自己昨晚过于禽兽,一股懊悔涌上心头,顾琬琰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是为夫错了,下次不会了。”   沈楠其实也并没有怪他,毕竟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只是碍于面子,她也没去应和他,温声道:“你出去,我要起床换衣服了。”   顾琬琰知道她害羞,在她颊边落下一吻,“那我叫侍女进来伺候。”   “不用。”沈楠拒绝。   昨日那般激烈,她身上肯定到处都是印子,这要是换衣服,指定会被人看了去,顾琬琰不做人,她还要脸呢。   看她这般,顾琬琰无奈地勾勾唇,“那夫人这般,可是要为夫亲自侍候?”   古代的衣服穿着虽然复杂,但沈楠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可转念一想,昨日顾琬琰那般闹她,没道理就这么放过他。   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们都已经做了个遍,没什么好害羞的。   思及此,某人心一横,闭着眼睛伸长的手臂,一副大爷样。   “那小琰子,伺候本宫更衣。”   “是,王妃!”顾琬琰宠溺一笑,拿起一旁衣架上挂着的中衣。   纤纤素手落在他的大掌中,顾琬琰拉沈楠起床。大红喜被下滑,那另他昏了头的美好身躯一点点显露出来,半遮半掩地藏在那赤红色的肚兜之下。   而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两侧明显泛青的痕迹,无不在诉说着昨夜的销魂蚀骨。   将将才压下的火瞬间烧得热烈,顾琬琰呼吸一滞,大手攥紧了手中的柔夷,只是看着沈楠那累极了的小脸,他终是心疼,压下了心底的恶念。   只是此时已然紧绷的某处,让他不由得自叹一句自讨苦吃。   侍候着沈楠穿了衣裳,某人已是忍耐到了极致,唤了丫鬟进来伺候沈楠洗漱,顾琬琰连忙出了门。   秋日的清晨还透着一股寒凉,顾琬琰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旖旎的心思,转身去了前厅。   唐青他们昨晚喝大了,这会儿也还睡着,顾琬琰过去的时候,就只在前厅看见了萧锦帆。   “时辰还早,皇上怎得不多睡一会儿?”恰逢陈公公端了醒酒汤过来,顾琬琰接过,递给一脸困意的萧锦帆。   “苏光那老顽固一大早就扰人清梦,朕被他缠得烦了,索性便起了。”萧锦帆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热腾腾的,驱散了几分寒意。   “皇上久不在京中,政事繁重,苏大人也是不得不为。”顾琬琰替苏光说好话。   那苏大人是个忠君爱国的,但在为人处世上却不怎么懂得变通,常常不分时间场合的上奏,弄得萧锦帆头大如斗。可奈何人家忠义为国,满腔正气,萧锦帆也拿他没办法。   闻言,萧锦帆轻轻一笑,看着外头已经开始飘落的黄叶,声音悠长,“曾以为身为帝王,坐拥天下,是何等恣意潇洒,如今才知,那群楼玉宇,又何尝不似牢笼枷锁。”   一国之君,既要藏着自己爱欲喜好,又要时时提防奸臣贼子,就连卧榻之人,也大多是为了顾全朝局。   从心所欲,那都是世人的误解罢了。   这段在云阳府的时日,是他自坐上那个王座之后过得最舒心自在的。自在到……让他有些贪恋。   也许,是时候该回去了。   “皇叔怎得一个人,皇嫂呢?”萧锦帆问。   见顾琬琰红光满面,萧锦帆就知他昨晚指定是装醉,否则,他现在该是和唐青他们一个德行,瘫在床上,烂醉如泥。   “阿楠还在洗漱收拾,怕是等一会儿才能出来,陈公公,先传早膳吧!”顾琬琰对在一旁侯着的陈公公说。   “是。”陈公公应声就要往外走。   “不忙。”萧锦帆摆摆手,“还是等皇嫂一起吧,以后这般团聚的日子,还不知得等多长时间呢。”   “嗯?”   顾琬琰不解地看向他,萧锦帆微微一笑,继续道:“朕决定后日动身回上京。”   “怎得这般突然?”顾琬琰问。   “京城传来消息,莫格可汗携女进京,不日便可到达,燕蜀与大顺交好多年,自是不可怠慢。”   “携女进京?莫格可汗是想联姻?”顾琬琰若有所思。   “是。”萧锦帆点头。   这事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燕蜀能和大顺交好数百年,皇室联姻在其中起了功不可没的作用。   “那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选?”顾琬琰问。   阡王被囚,如今皇族宗室之中,与穗华公主年龄相仿的,怕是只有皇上自己了。   就是,不知这次来的公主是哪一位,若是穗华,那……   “有,”萧锦帆打断了顾琬琰的思绪,看着外面,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顾琬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揉着脑袋,一脸醉意进来的楚暮。他心下一惊,看向顾琬琰,“皇上是说……”   “没错。”萧锦帆点头。   楚暮还年长他一岁,如今正是婚配的好时候。   楚暮进来,就看见二人打量着他,跟看小鸡仔似的。心中虽然有疑,但该有的礼节不可废。   “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楚暮缓缓拜下。   “起来吧。”萧锦帆让他平身,随即对立在一旁的陈公公道:“陈宇,去厨房,为楚太医端一碗醒酒汤来。”   “是。”   陈公公应声退下。楚暮告了谢,随即才反应过来萧锦帆方才对他的称呼。   楚太医。   这个称呼,他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当年他爹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在他屁股后头配药,给一些不怎么受宠的公主皇子诊疗,太医署的那些人,确实会开玩笑地叫他小楚太医。可自从父亲因先皇殒命,他被顾琬琰带出皇宫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皇上怎得忽然这样称呼我?”楚暮的酒倏然醒了,整个人清醒地不得了,甚至说有些后背发凉。   太医署那个地方,此生他都不想再踏足。   那里承载着他的梦想,却也斩断了他的希望,伴随着他父亲的血,埋葬的干干净净。   “没什么,只是想着你年少成名,如今却沦落为赤脚大夫,有些遗憾罢了。”   萧锦帆迈着关子不说,楚暮无奈,将目光投向了顾琬琰。   顾琬琰知他心思,也不似往常那般逗他,直言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你以他义弟,太医署太医楚暮之名去和亲。”   “啥?”楚暮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张了又张,好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这段时日他看着江停风和顾琬琰接连成亲有点受刺激,可也并不代表他立马也要跟着成婚啊。   更何况,狗粮吃的多了,他也想找一个情投意合和他恩爱长久之人。   “皇上,微臣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怕是难以担此大任。”楚暮跪地,委婉地拒绝道。   “你都不问问前来和亲之人是谁?”萧锦帆说。   “不论是哪位公主,皆是金尊玉贵之躯,楚暮一介粗人,哪里配得上,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你就算要拒绝,也得听听朕要把谁许配于你吧。”   “皇上好意,微臣不敢拒绝,只是微臣……”   “那如果是穗华公主呢……”萧锦帆打断了楚暮的话,看他因为这个名字愣神,心情颇好的翘了翘嘴角,“如果,前来和亲的乃是燕蜀的穗华公主,你也要拒绝吗?”   “臣,臣……”楚暮臣了半天,看看顾琬琰又看看萧锦帆,觉得难以置信,但看二人认真的神情,他又不得不相信。   好半晌,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臣不敢。”   楚暮缓缓拜下,完全忘了方才是谁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是一介粗人,配不上金尊玉贵的公主。 第105章 正文完   沈楠梳洗完毕来到前厅时, 就发现厅里三个男人神情各异。她看向刚过来不久的顾小荞,对方也只是朝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   因着几个男人昨晚喝多了酒, 所以今天小厨房做的早餐格外清淡,再加上吃饭的人多,所以种类格外丰富。   稀奇的是,往日吃饭总是第一个冲在前头的楚暮,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好似心不在焉的。一只水晶包放在碗里用筷子戳来戳去, 戳着戳着竟然还露出个笑来,看着傻透了。   “楚暮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昨夜酒喝多伤到脑子了吧。   沈楠私下里杵了杵顾琬琰的胳膊,低声询问道。   “没事儿, 就是好事临头, 一下没缓过神来。”顾琬琰说着, 往沈楠碗里夹了只虾饺。   “好事儿?”沈楠抬头看去, 恰逢又看见楚暮傻笑,顿时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真的,瞧着太傻了。   碍于此时饭桌上人多,沈楠也没细问,直到吃过早饭和顾琬琰回到房间她才提起。   “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燕蜀的三公主来大顺和亲,皇上打算将她指给楚暮。”   “啊?”沈楠瞧着满脸轻松的顾琬琰,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皇室前来和亲,为啥要让楚暮去,在者说了,跟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成婚, 还能叫好事?”   跟楚暮相处的久了,沈楠也是拿他当亲弟弟对待的,所以自然希望他的婚姻能自己做主,找一个自己心仪的。   联姻大多非自身所愿,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公主。以楚暮的身份,若是那公主是个刁蛮的,婚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好歹楚暮还叫你一声三哥呢,你就不能在皇上跟前说说情,他那个性子,如何镇得住一国公主?”沈楠不赞同地说,一时倒是忘了方才饭桌上楚暮那傻兮兮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他自己是愿意的。   “这皇上也是,皇室中难道就没有适龄的郡王或者亲王了吗,若是那公主是个刁钻任性的,嫌弃楚暮的身份怎么办?”   她知道皇上既要为楚暮指婚,自然会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可那身份品级就是再高,总不可能与大顺皇室中人相较。   平常人家都重视门当户对,更何况对方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   顾琬琰看着沈楠絮絮叨叨地为楚暮操心,只觉得心里熨帖。   失笑着将人拉进怀里,他拿起凉的刚好的茶递到沈楠唇边,“你且先听我说完……”   方才吃早点确实有些腻了,再加上说了这么许久的话。沈楠就着顾琬琰的手喝了水,坐在他腿上,手环住他的脖子,等着顾琬琰的下文。   “还要吗?”顾琬琰低眉瞅了眼空了的茶杯。   “嗯~”沈楠摇了摇头。   瞧着这人一脸八卦的样,顾琬琰无奈地刮了刮沈楠挺翘的鼻子,“你呀!”   将怀着的温香软玉搂紧了些,他温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今夏娘说要给楚暮说亲,那家伙抗拒的样子?”   “嗯。”沈楠点头。   楚暮今年也十九了,古代男子大多早婚,按楚暮这个年纪,该是两个孩儿的爹了才对,可这些年来,楚暮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顾母也是觉得他孤单,虽然有他们陪着,可终究是比不上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贴心,又恰逢那时顾小荞成婚,她认识了几个好媒婆,就撺掇着想为他找个媳妇来着。   本来是去问他意见的,谁知道这家伙拒绝,那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任凭顾母和媒婆说的天花乱坠,他都不为所动。   那时她还跟顾琬琰开玩笑,说楚暮此举,颇像是在为谁守身如玉。   顾琬琰还跟她玩乐,应和着她的话:,“说不定就是呢。”   “啊?”思及此,沈楠突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楚暮他……”   “嗯哼!”顾琬琰挑了挑眉,算是默认了她的想法。   “没看出来啊,我还一直以为他就是孩子心性,对成婚这方面暂时没想法呢。”   “再孩子心性,也总是个男人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楚暮那人就是看着心大,其实啥事都愿意藏在心里。”顾琬琰说。   那时他也是觉得这是八字总归撇不上那一撇,所以就没告诉什么,谁承想……   “那这么说来,那个什么穗华公主,便是楚暮的心上人了?”沈楠问。   “心上人倒也谈不上,只是年少时穗华曾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楚暮跟着他父亲在太医署行医,没少被穗华捉弄,两人因此结缘。后来先帝重疾,楚太医枉死,楚暮成了阶下囚,穗华也回了燕蜀,两人便失了联系。”   燕蜀女子大都十六七岁便已成婚,二人一别五年,如今的穗华,却也已经十八了。   楚暮自知不该再执着,只是年少时遇见的人太过惊艳,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女子,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可终究,还是差了点让他悸动的因子。   江停风和顾琬琰的爱情让他羡慕,他自知自己没有这样的福分,却不想老天竟待他不薄,峰回路转,那人竟比他还多了几分勇气。   “所以说,这穗华公主此次前来,其实就是来找楚暮的?”沈楠问。   “嗯。”顾琬琰摩挲着她的脸颊,像是捧着上好的白瓷般爱不释手,“那穗华公主为了不让她父王早早将自己嫁出去,便自请去了军营。当时燕蜀内乱严重,也确实需要一个王族之人在军营震慑。燕蜀王多女少儿,幼子年少,众多女儿中,便只有穗华尚能拿的出手。”   “如今燕蜀内乱已除,燕蜀王也要按照之前的约定,满足穗华一个愿望。”   “所以,穗华的愿望就是前来和亲,嫁给楚暮?”沈楠眼里亮晶晶。这样执着于爱的女子,怎能不叫人生出几分敬佩来。   “但她就不怕楚暮已经成婚了吗?”   她就不怕,自己付出这么多努力,最终都变成单相思了吗?   “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楚暮的近况么,这些年,她没少向皇上打听楚暮的事。”   这些事,也是皇上告诉他们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年南蛮一战胜利后,皇上要给他赐婚,却独独忘记了楚暮。   不是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军医,而是因为,有更好的人在等他。   燕蜀内乱,里面关系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燕蜀王废了诸多心思都没平定的事,穗华身为一个女子,却用三年的时间,将居心叵测之人悉数揪了出来不可违不让人赞叹。   “那这样说来,穗华为了楚暮,和他爹打赌不得干涉她的婚姻,自请去了燕北平定内乱,如今佞臣已除,所以她就决定放弃一切,回来嫁人。”   “嗯,差不多是这样。”顾琬琰应和。   虽然说直接原因不只是因为楚暮,但从她时时打听楚暮的消息来看,楚暮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   “这样的话……”沈楠忽然笑出了声,在顾琬琰狐疑地目光下,笑的花枝乱颤,“明明楚暮是男人,为什么在这件事情里,他倒是像个等人来娶的小娇妻。”   按照一般小说的套路,该是男主心系女主,为了能迎娶女主,便誓死要在外面成就一番霸业,然后功成名就,回来迎娶女主,怎么到了楚暮这里,一切都反过来了。   “哎你说,穗华公主见到楚暮的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会不会勾起他的下巴,霸气地说一句,男人,我来娶你了?”   沈楠乐不可支,手指勾着顾琬琰的下巴,越脑补越觉得欢乐得不行。整个人在顾琬琰怀里抖来抖去,蹭的顾琬琰一身火气压都压不下去。   “你安分一点。”顾琬琰忍无可忍,抬手将在她脸上作怪的手拿下来,略带警告道。   可奈何某人全然没看见他隐忍的表情,直到某处硌人的触感变得越发清晰,沈楠身子一僵,敛了笑,下意识地抬头,便对上了男人满是欲火的眼眸。   “笑够了?”顾琬琰盯着她的唇,一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后背。   “……额…嗯……”感觉到危险的到来,沈楠下意识想跑,可男人似乎是预测到了他的动作,大手扣住她的腰,吻上了思慕已久的红唇。   “你禽兽啊!”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沈楠有些吃不消。   “嗯。”顾琬琰全然不顾沈楠说什么,此时他满心都只想占有她。   很快,屋里便响起了不和谐的低吟,把前来添茶的侍女羞了个大红脸,匆匆提着茶壶离去。   ……   楚暮这事儿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而且因着来人是穗华公主,所以即使是要离开云阳府去京城,楚暮那家伙都没有半点不舍,每日喜洋洋的,破有些重色轻友的感觉。   也是因为他,离别的愁绪倒是被冲淡了许多,剩下的,只有满心的祝福。   如今已是深秋,马上便要入冬了,萧锦帆他们也耽搁不得,否则若是入冬落了雪,他们更是走不了了。   薛长青得知他们要走,一连愁闷了好几日。   这些时日来,薛父虽一直住在书院里,却从来没有提过让他回去的事,两个人也一直在逃避这件问题。   可如今萧锦帆要回去了,这个问题,就不得不面对。   这次来,他明显发现薛父鬓间的白头发又添了许多。其实按道理,他应该是跟着他回去的,他任性了这么久,已是不孝,更何况这次还是薛父亲自找上门来的。   可若是回去,他又放不下这些孩子。他们对知识的渴望,让他颇为动容。说实话,他觉得这样的人生,远比他在京城按部就班地做官继承父亲的衣钵要有意义的多。   然而,薛父只有他一个儿子……   “唉……”月色朦胧,薛长青看着睡在他身侧,呼吸平稳的薛父,叹了口气。   他到底该如何向父亲开口。   “睡不着就去外头走走,别唉声叹气地惹人心烦。”   突然的声音吓得薛长青一激灵,随即对上薛父那苍老却精明的眼睛,讪讪地扯出一个笑来,“爹,您还没睡啊?”   “睡,一盏茶的时间你连叹二十口气,是个死人都能被吵醒。”   “也没有那么多次吧!”薛长青嘟嘟囔囔地说。   “哼。”薛父冷哼一声,翻起身来,拿起自己的水烟袋,装好了烟丝,可看着薛长青愁眉不展,想了想,终是放下了。   “要是不想回去就暂时不回去,一天愁眉苦脸的,没得叫人觉得我这个做爹的不通情达理。”   “爹?”薛长青抬头看他,一脸您怎么知道我愁这个的表情。   “哼,你是我生的,你就是撅一下屁股,我都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薛父这段时日在村里到处跑,说话也变得很是接地气。   “这些学生里有好苗子,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定是国之栋梁。这里的生活确实自由,可奈何爹老了,落叶归根,没法跟着你们小年轻胡闹。”   他们倒是可以过来陪着薛长青,可就怕到时候出了差错,没法魂归故里。   他和薛母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死了,自然也是想着葬在那里。   “我和你娘也还能撑个几年,家里有下人在,也不必你事事费心。我们做父母的,不求别的,但求你平安喜乐就好,所以放心去做你想做的去。”   许是夜色给了人敞开心扉的勇气,薛父一改往日威严的严父形象,此时的他,就只是一个希望儿子能过得开心的普通父亲。   “我也知道,你饱读圣贤书,比起在京城,这里才是属于你的广阔天地。我和你娘,自不会阻了你的脚步。”   相处几日,他感受到了薛长青的成长,数月离别,他变得比往日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有责任心和使命感。   这种使命感,不仅仅是因为忠君爱国,而是他此时为人师表的身份给他的使命感。   他希望看见薛长青快乐,所以不会阻挡他追求自己的价值。   “爹。”薛长青借着月色看着薛父苍老的面容,只觉得鼻子发酸。   明明父亲一直是个深明大义的人,自己怎么会觉得他顽固不化,觉得他一定会让自己回京呢。   而且,明明该是他先表态的事情,最终却要薛父这个做爹的先说出来,真是太不孝了。   “得得得,你可别给我掉眼泪啊,”薛父瞪了他一眼,却终是没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默默地燃上了自己的烟枪。   火苗忽明忽暗,照亮了那双饱经沧桑却依然坚毅的眼眸。父子俩没说话,就这样感受这这份难得的祥和与平静。   一行人整装待发,纵使再有不舍,终究还是踏上了归途。   翌日清晨,几辆马车从巡抚府出发,浩浩汤汤驶向城外。   沈楠和顾琬琰他们送他们出城。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子,二人心里终是生出几分难受与不舍来。   “回去吧!”顾琬琰拉了拉沈楠身上的披风,按着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若是过去,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开,他或许还会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只是如今满心都被身旁的这个女子占据,离别的愁思,也终是消散了许多。   “阿楠……”男人忽然唤着她的名字。   “嗯?”沈楠侧首,男人眼眸温柔似水,一瞬地盯着她,略带着几分虔诚。   “谢谢你,还有,我爱你!”   何其有幸,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穿越时空的你。   所以,纵使我半生凄苦,可因为你,一切都变得值得。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沈楠有些惊讶,但很快她回过神来,唇角微勾,于喧嚣的尘世中,踮起脚尖在他脸上印上一个吻,代表着她所有的回答。   清晨的阳光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就像他们往后的日子一样,温暖而又充满光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