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岛大佬家的甜软小美人[年代]   作者:溯时   简介:   宁荞是大院出了名的娇美人,老一辈和江家定下娃娃亲。   她性子柔身子弱,被家人捧在手心长大。   江家儿子如今在偏远海岛驻扎,还带着三个难管教的弟弟妹妹,谁都不敢嫁。   父母不舍得宁荞嫁过去,可下乡通知到了。   她这样的身子骨哪受得住?   权衡一番,还是同意嫁去海岛。   去海岛路途艰辛,宁荞下船就病倒,做了个噩梦。   原来,他们一家子都是一本年代文中男女主的对照组。   原女主和婆家人相处融洽,夫妻和睦。   而她家,二弟用海蜘蛛吓她、三弟用笤帚轰她走、小妹剪坏了她的衣服。   江营长性情冷淡,出任务常年回不来,从未护着她。   宁荞从梦中惊醒,身边却多了个英俊高大的男人。   江营长端着清淡滋补的椰子鸡汤,一勺一勺哄着她喝。   三个弟弟妹妹老老实实站成一排,乖乖叫小嫂子。   宁荞:怎么和梦里不一样了?   *   上辈子,江珩的新媳妇将弟弟妹妹拉回正途,却因救小妹早逝。   一家人为给宁荞报仇,陷入阴谋,下场凄凉。   江珩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几个熊孩子叫到海边训话,还没开口......   二弟扑通跪下:“哥我错了,上辈子不该吓唬小嫂子,我以后天天赶海给小嫂子抓龙虾。”   三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哥我错了,上辈子不该赶小嫂子走,我以后天天给小嫂子炒海带、螃蟹和毛蛤蜊。”   小妹扭头掐住鸡脖子,指挥二哥爬椰子树:“小嫂子最喜欢吃椰子鸡,再不摘椰子就来不及啦!”   迎亲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江珩回眸,一眼看到那个怯生生望向他的娇小身影。   他发誓,这辈子一定守护好她。   *   起初,海岛的战友和军属们都以为这家人的日子会过得鸡飞狗跳,娇娇新媳妇绝对镇不住江营长和他家的熊孩子们。   谁知后来——   宁荞吃着大龙虾鱼子酱,皮肤愈发白皙水嫩,小日子过得甜蜜幸福,弟弟妹妹乖巧懂事,被一家人宠上天!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蜜蜜~   立意:自强不息。  ​ 第1章 第1章   ◎下乡通知到了。◎   一九七三年的初秋。   午后安城冶金厂职工大院,枯黄树叶随风飘下,悄然落在大树底少女乌黑浓密的发丝上,歪歪斜斜地嵌着。   宁荞歪头,轻轻将头顶落叶摘下。   一缕阳光洒下,暖融融的,衬得雪润白皙的肌肤更加清透,她安静望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水润。   “看院里那些个爬树和跳长绳的,还有约着出门玩儿的,得把宁家的闺女羡慕坏了。”不远处,刘婶小声说道,“小姑娘眼巴巴看着,还怪可怜。”   刘婶是厂里秦工的媳妇,独自在村里拉扯长大的两个闺女前后出嫁,便收拾行囊进城,搬进职工院和丈夫团聚。   白天家里丈夫上班时,她就四处转悠,起初倒谷子似的拿自家鸡毛蒜皮的琐碎叨叨,时间一长,打入大院内部,开始探听人家家里的事。   有人像听到天大的笑话:“爸妈宠着,哥哥当宝护着,从小到大牛奶和麦乳精没断过,单位发了布票第一个紧着她,连凉白开都不让她喝,得往里边冲红糖,怎么会可怜?”   刘婶搬进职工院到现在,鲜少碰见宁主任家的漂亮闺女。大多数时候,宁荞都在家里待着,直到这会儿她才听说,原来小姑娘是被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她听得睁圆眼睛,啧啧感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吴婶的心脏突突直跳,用胳膊肘推了她一把:“瞎说什么胡话呢!”   刘婶顿觉失言,捂住嘴,耳根通红。   这当下哪能提什么资本家的小姐,要是被有心人举报,是给人家添乱,也给自己惹麻烦。   “被娇惯着长大的小姑娘,就是出落得水灵,白白嫩嫩的,比人家画报上的女同志都要好看。”刘婶话锋一转,“她今年有十八了吧?”   “刚满十八呢,小时候好看,长大了更亭亭玉立。”   清晨刚下过一场秋雨,地还是半干着,几个小孩跑过,泥点子溅到宁荞的白裙子,在精致的布拉吉上落了一抹浓重的泥。   她刚要说话,小毛孩们立马蹦得半米远。   孩子们都知道闯祸了。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缩着脖子,往自家哥哥身后躲。   宁荞低头想要擦掉裙子上的泥,纤细的手顿了一下。   有点脏。   再抬眼,看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她好心安慰:“没关系的,你们别害怕。”   “才不怕你呢。”为首的小霸王刚说完,其他孩子们松了一口气,很快心又悬起来,“我们怕你哥哥!”   “她哥哥会打人的……”   话音落下,一群孩子们“唰”一下转身,跑得快要没影儿。   几个婶子看着热闹笑出声。   宁荞从小身体弱,出生时就比一般孩子要瘦小。慢慢地,更多的毛病出来了,风一吹就着凉,一捂着就中暑,照顾她要费更多心力。   可这孩子虽自小就娇气,却也乖巧,难受了连眼泪都不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大人瞧,惹得父母和她哥哥更加心疼,可劲儿宠着她。   整个冶金厂职工大院,有几个人不知道宁荞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城里的孩子生活条件优越一些,但谁家养姑娘也不像宁家这样,就说宁荞这身布拉吉和脚踩的小皮鞋,都是百货大楼买的,讲究得很。   “别跑别跑。”宁荞轻声喊。   “别追别追!”小霸王说。   “没事,她追不上咱们!”   “对,她身体不好,跑不快!”   宁荞唇角抿着浅浅的笑:“虽然我跑得不快,可你们腿短呢。”   熊孩子们扎心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小短腿。   怀疑人生。   -   宁荞逗着小孩儿,嘴角翘得高高的,心情正好,听见不远处滚来的二八大杠车轮上。   几个小不点立马就嚷嚷起来。   “是宁阳哥哥!”   “快走快走!”   “咻”一下,大家经过宁阳身边时远远地避着,一溜烟跑得远远的。   宁阳扬了扬巴掌,佯装要打人。   边上短发的女同志拦着,又好气又好笑:“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儿闹。”   宁阳耸了耸肩,顺势握住自行车把手,帮着媳妇推。   他比妹妹大五岁,今年二十三,参加工作有几年了。大家同住一个大院,家家户户都有闹矛盾的时候,偏只有宁家每天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人,谁都没和谁红过脸。直到上个月月底,宁阳结婚,院子里就有好事的人等着看好戏了。焦春雨家境不俗,性子爽利火爆,有什么就说什么。宁荞平时被宠得娇滴滴的,那是她自己家里人乐意,但她哥的媳妇还能掏心窝子对小姑子好?   宁阳和焦春雨婚后就分出去住了,这会儿回来,大院里的人竖起耳朵听动静。   “小妹,这是怎么了?”宁阳一看见宁荞,注意力就落在她裙摆的泥点子上,忙快步上前。   刘婶热心肠,将刚才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宁阳的脸黑了。   “这身衣服是沪市货,整个百货大楼就一件,你平时都不舍得穿……”   “没关系的,我一会洗一洗就好啦。”宁荞的笑容浅浅柔柔,说完喊了焦春雨一声,“嫂子。”   焦春雨的脸也黑着。   刘婶一乐。   多金贵的布拉吉,小姑子有,嫂子可不是也想要吗?   这个宁阳,平时看着机灵得很,关键时刻怎么缺心眼了。要是焦春雨非要纠缠到底,估计得怪公婆偏心眼,到时候宁家也没个消停了。   这不,都已经板着脸了!   “洗什么洗?”焦春雨没好气道。   宁荞眨了眨眼睛,看她哥一眼,上前挽住嫂子的臂弯。   刘婶都要啧啧称奇了。   哎哟,小姑娘这没眼力见的!   焦春雨的胳膊被挽住了,脸色还是不好看:“你洗什么洗?都入秋了,井水凉。”   刘婶嘴角的笑意僵住。   这是心疼他们家小妹冻着了?   其实这两年,宁荞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些了,不再像过去娇弱。作为始终被保护着的女儿和妹妹,她也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至少,不要成为家人的负担。   “不凉的,还没到冬天呢。”宁荞争取着。   焦春雨瞥她一眼。   宁荞缩了缩脖子,乖乖道:“凉。”   焦春雨眉心舒展:“我刚才排队买了桃酥,我们吃桃酥去。”   说着,她回头提醒宁阳:“一会儿记得洗衣服。”   宁阳屁颠屁颠跟上媳妇和小妹,应了声好。   姑嫂俩有说有笑的,聊的都是焦春雨单位里的事。嫂子一边说,宁荞一边很有兴致得听,眸光亮晶晶的。   落在后边的刘婶快要惊得合不拢嘴。   -   等到小俩口和宁荞一起进了家门,大院里的婶子们还在聊宁家的事。   “连当嫂子的都把妹妹宠上天?”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春雨和宁阳是高中同学,早就开始处对象了。那会儿宁荞才十多岁,只要春雨来家里写作业,她就在边上跟着,喊姐姐。”   “小丫头乖巧软乎,春雨早就已经把她当成亲妹妹了。”   一群人说到这里,就得提一提宁家大儿子和焦春雨的这段婚事,顺便聊到宁荞将来的婚事。十八岁的小姑娘,早是早了点,但也该到说婆家的时候了。   “荞荞长得这么好看,谁娶了她就有福气了。”   刘婶从农村搬过来没多久,就是想破了天,都想不出娶了宁荞的福气在哪里。   麦乳精、奶粉和红糖都不便宜,至于鸡蛋,更是一天都不能断,这叫娶媳妇吗?这是往家里迎一个祖宗!   “她这身体……”刘婶小心翼翼道,“干不了活吧?”   大家伙儿一把年纪,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她指的是什么。   “干什么活?人家命好,娘家婆家都少不了她的吃喝。”   “婆家都说好了?”   “不就是那林厂长家吗?我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院里的孩子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家里长辈也乐意给他们凑到一块儿去。   虽然宁荞平时不太出门,可谁看不出来,林厂长家的儿子,只要一见着她,眼珠子就跟长人家身上似的?   厂长家的儿子和车间主任家的闺女处,听起来也很般配。   大家估摸着,这个大院,好事又要近了。   -   婶子们的笑声,因从大门口走来的两道身影戛然而止。   宁致平和他媳妇常芳泽忧心忡忡地回来。   这对夫妻,是厂里颁发过模范家庭和模范夫妻奖状的,平时见谁都是好脾气的样子,彼此之间也和和气气。   今天看起来却很不一样,满面愁容,在商量着什么事。   “先别急,我再想想办法。”宁致平眉心深锁。   常芳泽红着眼圈,一声不吭。   她的心底压着一块大石。   下乡通知到了,政策上的规定,就算她想拒绝也行不通。   可是,闺女这样的身子骨,怎么能受得住?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评论区红包掉落~   更新时间每晚九点,稳定日更,加更多多,求收藏评论求灌溉! 第2章 第2章   ◎都是馊主意!◎   宁家的住房是单位早些年分配的,进屋是客厅,往前走几步左右各有一个房间。宁荞小的时候跟哥哥一个屋,帘子一拉,兄妹俩都有各自的空间。后来两个孩子长大,宁阳的个子蹭蹭窜,常芳泽就想着让宁致平回单位向领导反映,申请更大的屋。   材料是递上去了,只不过单位住房紧张,分房得按照工龄、厂龄以及是否双职工家庭等条件排分做成表格,总有人排分在宁致平前面。   起初常芳泽也埋怨,但这事争取也没用,再接着宁阳也懂事,主动解决了大问题。   宁荞身体不好,那些年一发高烧,就得向学校请假,在家养上个十天半个月。她又懂得为他人着想,不愿打扰哥哥休息,时常半夜压抑着咳嗽声,连翻身都不敢整出大动静。宁阳这边,每天早起去上学,也怕吵醒妹妹,索性提出要搬到客厅住。   “就是那张床,爸特地找老木匠给我打的。”宁阳指着院子里已经拆开的木板,说道。   “我以前来你们家写作业的时候还羡慕呢,回家跟我妈闹,死活也要在客厅安一张床。”焦春雨耸肩。   焦父哭笑不得,没好气地让她嫁到宁家,可不就能睡客厅了。闺女还是个学生,焦母骂丈夫胡说八道,没想到多年后,她还真和宁阳走到一起。   只不过结婚后,他俩就搬到单位宿舍去住了,也没实现童年睡客厅的心愿。   现在再回想,焦春雨仍旧觉得自己那会儿冒傻气。   “小妹更傻。”宁阳说,“我刚搬到客厅住的时候,她还不习惯,大半夜偷偷抱着枕头来我边上打地铺。我还是第二天一早才发现的,吓得从床上蹦起来。”   焦春雨很有兴致:“后来你们爸妈知道吗?挨揍了吗?”   “不知道也得知道。”宁阳闷声道。   “为什么?”   宁荞有点难为情。   打了一整晚地铺,可不是又发烧了嘛。   -   宁致平和常芳泽回来时,几个孩子们正站在一旁说笑。   要是在平日里,这一副温馨的场面,总能让做长辈的不自觉流露出会心笑容。可此时,他们实在笑不出来。   宁阳一看见他俩,就拿着油纸包着的桃酥上前:“四块桃酥,春雨和妹妹一人一块,我半块,剩下的爸妈吃?”   宁致平将随身带的包放在桌上,手放在热水瓶上,又松开。   “我来吧。”常芳泽帮他倒水。   见气氛沉重,宁阳想了想:“我这半块,再掰一半,您俩分一分?”   宁致平:……   焦春雨轻咳一声。   除了妹妹的份之外,退让了好半天,都没想着给她缩减一半呢。缺心眼归缺心眼,倒是疼媳妇。   “嘶,我们去得太晚,就只剩下四块了。”宁阳打量父母看起来还是不满意的神情,“总不能让我不吃吧,这家桃酥可香——”   “宁阳!”焦春雨推丈夫一把,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儿?   宁阳摸了摸后脑勺。   宁荞轻声道:“爸、妈,是出什么事了吗?”   搪瓷杯里刚倒满的白开水散着热气,氤氲开来。   常芳泽笑容温柔:“没事。”   “是这样的——”宁致平犹豫片刻。   “致平!”常芳泽着急打断。   宁致平拍了拍爱人的肩膀:“这是大事,一家人必须一块商量。”   话音落下,他看向孩子们:“收到下乡通知了。”   宁阳和焦春雨忽地安静下来,仍挂在嘴角的笑意僵住。   片刻的沉默之后,作为当事人的宁荞抬起眼。   她轻声道:“好。”   -   哥哥嫂子排队买来的桃酥,是宁荞最喜欢吃的。   她打开油纸包,将其中两块摆在父母面前,拿了一块给嫂子,剩下的一块,掰成两半,递给哥哥。   “荞荞,你吃。”焦春雨和公婆同样的待遇,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推回去。   桃酥又酥又脆,掉着渣,宁荞纤细莹白的手在底下垫着,咬一口,芝麻香气在舌尖萦绕。   她吃得认真,慢条斯理地咀嚼,脸颊稍稍鼓起,和父母兄嫂脸上凝重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好什么好!”宁阳第一个炸毛,没好气地冲着妹妹说。   当年宁阳高中毕业时,因学习成绩优异,由班主任帮忙分配到本地工矿企业。   可他身边,也有下乡当知青的同学。   “知青下乡,连身子骨硬朗的都吃不消,你怎么去?农村的医疗条件和交通都落后,我一个初中同学,当时下乡不小心摔成大腿骨折,因为没有条件转送医治耽搁了,躺了整整几个月才能下地。”   宁阳声音大,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没个正行,声音一沉,吓得宁荞怔了一下,嘴角下弯,委屈巴巴的。   一道道责备的目光望向他。   宁阳:……   他凶小妹干什么呢?错的又不是她。   “小妹身体不好,能不能找医院开个证明,交到知青办?”焦春雨问。   宁致平摇了摇头。   其实这事他们夫妻始终记挂着,稍有风声动静传来,就到处走动打听。闺女体弱,可身体上没有器质性的病症,尤其到了这个节骨眼,人人都想搞关系避开下乡,光是头疼脑热的,根本开不出证明。身体再不适,在家里养着也总有好的一天,如果是如此轻易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他和妻子压根就不至于这么忧心。   “我听说就算是下乡知青,也有机会调回城里。”常芳泽握着女儿的手,眉心仍未舒展,“到时候调回来,或者推荐上工农兵大学——”   “希望渺茫。”宁致平叹气,“别说是大队了,就是整个公社,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轮上一个名额,多少老知青等着这机会,我们闺女怎么和人家争?”   这一晚上,宁家人坐在一起,就宁荞下乡问题商量许久。   可直到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这本来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不早了,宁阳和焦春雨得先回家。   等他们离开,宁荞回到房间,又拿了脸盆出来洗漱,刚要打水,脚步顿了一下。   远远地,她听见父母和兄嫂在院子里轻声说着话。   宁阳说:“结过婚的不能下乡,怪我,当时就不应该结婚,要不然——”   焦春雨愣了一下,红着眼冷声问:“宁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芳泽握着儿媳的手安抚,责怪地瞪了宁阳一眼,低斥几句。   宁致平也为焦春雨说了几句公道话,骂儿子说话不经过头脑。小俩口已经处对象好几年了,难道真就晾着一个好姑娘,等着不知道何时才来的下乡通知吗?   这会儿还未夜深,正准备歇下的职工和职工家属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动静,开门看了看。   “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吵着你了吧?我们小点声。”   宁荞静静地看着父母和哥哥嫂子强颜欢笑的神情,垂下眼帘。   等到父母回来,宁荞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   门外,他们还在说着对策。   常芳泽怨自己没能保住单位,否则现在可以让宁荞顶职。   “芳泽,这不能怪你。当年我被外派,顾不上家里,你一个人要照顾两个孩子。儿子调皮,闺女多病,你实在分不开身,才会听了你家人的,把工作给了芳雅。”   常芳雅是宁荞的小姨。父母并不太提起家里的事,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小姨的工作,是十几年前母亲让出去的。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宁致平说,“我可以让荞荞顶职,如果办病退的话——”   宁荞从房间里出来:“不行。”   “爸是车间主任,带着一整个车间这么多工人,肩上扛着担子。您离退休还早着呢,怎么能为我想出装病退职的馊主意?”   “妈妈也是一样的,就算您现在有工作,我也不能为了自己,让您提前退职。”   常芳泽沉吟许久。   父母办理病退让孩子顶替职位的并不是没有,几年前开始下山下乡运动时,有人这么干过,为此兄弟姐妹之间产生嫌隙的也大有人在。但如今和前些年不同了,单位人事管理严格,医院不是这么随便就能开出证明的,作为单位领导,宁致平无病无痛,办病退由闺女顶职根本就批不下来。   更何况,如宁荞所言,他在车间带着这么多学徒,身上还肩负着责任。   “荞荞,你不懂。”宁致平无奈地说。   宁荞眸光清亮:“我懂的,知青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一件光荣的事啊!”   月光洒进屋里,宁荞一头柔顺黑发披散在肩膀上。   她长睫轻颤,两只手轻捏衣角,这一次,不能再给家人添麻烦了。   如果再没有其他办法,她愿意下乡。   ……   焦春雨和宁阳低着头,自行车轮在地上滚着,在大院里踱步,谁都没有说要骑。   走到一起这么多年,这还是他俩第一次闹矛盾。   焦春雨也疼爱小姑子,但这份疼爱,显然不足以与丈夫、公婆对宁荞的爱相提并论。刚才宁阳下意识说起不该这么早结婚,她心里头膈应,不由为自己委屈。   宁阳平静下来,终于好声好气地哄着她。   “爸妈骂得对,我就是说话没注意分寸。”   “之前说要结婚,还是我先提出来的呢。你这么好,咱俩这么好,我怎么可能后悔?”   焦春雨目视前方,继续板着脸往前走。   “真的,我发誓,如果有半点后悔,就天打——”宁阳顿住脚步,坚定道。   “别瞎说。”焦春雨忙拽着他的胳膊,谨慎地左右张望,“这是传播封建迷信!”   宁阳悄悄打量她的表情,嘴角一咧,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焦春雨被他气笑了,叹气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小妹,可刚才商量了一宿,也确实没有其他法子。除非……”   “除非什么?”   焦春雨沉吟许久,缓缓道:“让小妹结婚。”   宁阳如受当头一棒,脑袋里两个小人儿在打架。   送小妹下乡?送小妹嫁人?   都是馊主意!   作者有话说:   红包包继续掉落~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喜欢的大大更了吗?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是人间绝色 5瓶;犹瀅 1瓶; 第3章 第3章   ◎还来得及反悔吗?◎   常芳泽一宿没睡踏实,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   “吱呀”一声,宁荞轻轻推开房门。   她上前挽着常芳泽的臂弯,语气软乎:“妈,下乡要带些什么?我们早点准备。”   常芳泽怔了一下。   宁荞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屋里牵。   柜顶上母亲陪嫁时的行李箱已经被她搬下来,往地上一放,柜子里的衣服被收拾好,叠得整整齐齐的,分门别类摆放。   “干农活要穿裤子,这些裙子不方便,就先收拾起来,等我回家再穿。”   “荞荞……”   “快入冬了,冬装和被褥得先带上,等到天气暖和了,爸爸妈妈再帮我把夏装寄过来。”   宁荞还收拾了一些课本和书,以及信纸信封。书是下乡之后要读的,至于信纸,她准备一有时间就给父母写信,说一些插队时发生的有趣的事,他们一定乐意看。   她用行动和笑容,安抚着母亲焦躁的心。   “妈,既然没办法改变,我们就接受现实吧。”宁荞靠在常芳泽的臂弯上撒娇,“别担心,我长大啦。”   常芳泽眼眶发热。   恍惚间小闺女似乎仍是儿时那软软糯糯的样子,一转眼,却已经长成半大的姑娘。   “对了,妈。”   “怎么了?”   “我可不可以多买一点雪花膏带过去呀?”宁荞说,“要不然皮肤会开裂。”   “臭美。”常芳泽勾了勾闺女的鼻尖,“走,妈给你买。”   常芳泽是供销社的常客,将票证交给闺女,让她挑着自己喜欢的拿。   营业员给推荐了一支手电筒,掰了掰开关,光线明亮,可神气了。   “这批手电筒是新到的,农村还没有通电,到晚上拿着手电筒照明特别实用。”   宁荞接过手电筒,软声问:“妈,可以买这个吗?”   “可以是可以。”常芳泽又开始担心,“你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等到了晚上,千万别出门,太危险了。”   宁荞立即分散母亲的注意力,问营业员:“有水果糖吗?”   常芳泽失笑,揉了揉闺女的头发。   毕竟还没真正到成行的时候,一些琐碎的东西,母女俩也没顾得上挑,拿着手电筒和雪花膏,结账时顺便拿了一盒饼干和一把糖果。   等出了供销社的门,宁荞提议再逛一会儿。   常芳泽知道闺女是想告诉自己,调理这么长时间,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不虚弱,也没这么娇滴滴。   母女俩穿过静和街,街对面就是安城第一人民医院。   “小时候你是这医院的常客,护士都和你熟了。”常芳泽说,“每次一见到你,就要迎上来,说是瓷娃娃来了,抢着要抱。你哥哥就不同意,说自己的妹妹,就要自己抱着。”   “哥哥这么小气。”宁荞笑吟吟道。   宁荞喜欢听小时候的事,缠着母亲多说点。   就在俩人有说有笑时,她忽然踮起脚尖,定睛一看。   -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杨清清听身边人数落着知青的不是。   “摔了一跤而已,闹着要来市医院,还得咱一起送过来。”   “吃商品粮的就了不起了?咱这一趟出来,白被扣了工分,找谁说理去?大队长就是见咱们年纪小,好欺负!   “我就见不得这些城里女娃娃,都娇气,一个个矫情得很。摔一下,又没出血,一个劲喊着疼,我看就是不想上工,找的借口!”   杨清清这会儿想到了自己也有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同学。   只不过宁荞那不叫矫情,人家就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就算娇气也有资本。   她正这么想着,胳膊肘被边上人推了一下。   “清清,那人怎么一直看着你?你认识?”   杨清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对街一张熟悉的漂亮小脸。   宁荞笑容满面,眸光亮晶晶的,轻轻向她招手,连声音都喊不响,细声细气的样子。   杨清清眼睛一亮:“等一下!我碰见高中同学了!”   看见她朝对街飞奔过去,蒋红梅撇了撇嘴。   这个杨清清,在城里念过高中了不起?在城里还有同学呢!   杨清清是宁荞在高中时代要好的同学。毕业后一个回村挣工分,一个则留在家里等待招工机会。   杨清清礼貌地向常芳泽问好。   当长辈的,知道两个小姑娘想多聊聊天,便说去前边买一个葱油饼,给她们留了空间。   宁荞拿出饼干盒,问她怎么进城了。   过去念书时,宁荞也总爱和她分享好吃的。杨清清没客气,双手接过:“一看就很好吃!”   饼干又香又脆,杨清清吃得眯起眼睛,说道:“我们村知青上山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摔下去了,闹着要看医生。听说她爸爸是沪市的领导,知青点怕担事,就找了一辆拖拉机,送她到医院看看。”   “还好来医院了,刚才医生检查之后,说她磕着脑袋,可能有淤血什么的,反正还得再观察。她给我们塞了点钱和票,让我们下去帮忙买点吃的。”   “他们都说知青事多,可我觉得,幸亏她把事闹大了。撞到脑袋可大可小,前些年我们村一个小孩,偷跑去水库玩,地滑,他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后脑勺着地,刚开始还是正常的,等到第二天,人就没了。”   “这就是老话说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闹一闹,好歹能做个检查呢,要不然谁心疼她?荞荞,幸亏你不是知青,要不然像你这么老实的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保准要吃亏,太吓人了。”   宁荞愣了神:“下乡真的很吓人吗?”   “当然吓人了,我们这儿的知青,夏天顶着烈日耕地插秧、扛麻袋,晒得脸和胳膊通红还脱皮,冬天里三层外三层裹着,都还是受不住冻。”   “点着煤油灯去打井挑水,摸黑在农田里干活,一年到头吃不到细粮,分多了粮食,村里人还要吵吵。而且,就算是夏天,洗澡也不方便,大家都过得糙,知青根本受不了……”   “听说我们村都算好的了,一些偏远地区的知青,条件更加艰苦!”   没人比杨清清更清楚大队知青一天到晚都忙些什么,她话匣子一开,边吃边说,一刻不停。刚下乡时,肯定是满腔热血,但艰苦的环境和高强度的体力活根本就不给人缓冲的余地,于是他们便期待回城或被推荐上大学,然而,却是没影儿的事。   当地人虽大多朴实,可还是会排斥知青,如果知青点的同志们内部都还不团结,日子就更难过了。   哥哥说下乡苦,知青骨折都没法送医,宁荞听着警惕,但只要当心一点就好。   然而现在,下乡这回事,突然变得具体化,她开始傻眼。   “而且,表现不好的知青,还得受罚。”   “像是被安排去扫牛棚都算轻的了,我们村一个知青,不愿意和大队书记的儿子好,得罪了人家,就被安排去挑大粪。粪桶这么重,还臭,我看着都替她可怜,但也没人为她说话,怕牵连到自己。”   宁荞的眉头紧紧锁着,再也没有舒展过。   “荞荞、荞荞?”杨清清的手在她面前扬了扬,“你怎么了?”   “我、我也要下乡了。”   “咳咳咳——”   杨清清被饼干碎末呛出眼泪,眼睛都咳红了,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宁荞。   -   和杨清清分别之后回家的路上,宁荞还是懵的。   常芳泽买了闺女最爱吃的葱油饼,但小姑娘出门好几个小时,有些累了,再加上被狠狠吓了一遭,根本就没胃口。   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常芳泽的心又揪起来。   回到职工大院里,不少婶子们迎上来,问起宁荞下乡的情况。   大家邻里邻居的,压根没有秘密可言,只一天的时间,就传开了。   常芳泽应着,丝毫不隐瞒。   刚听说宁家小闺女要下乡,职工以及职工家属中不乏看好戏的,娇小姐怎么能吃得了这个苦?可现在,宁家人自己坦然承认,人家倒是没话说了,母女俩都已经够愁的了,他们只能安慰。   “我先回去做饭,回头再聊。”常芳泽提不起精神,说道。   宁荞和叔叔婶子们打过招呼,往家的方向走。   两道身影迎面而来,是林厂长的媳妇俞翠曼和他儿子林广民。   林广民默默地看着宁荞。   她不笑,可唇角像是天生就在上扬,甜美可人。   俞翠曼不动声色地瞄了自己儿子一眼。身为厂长夫人,她有一股傲气,上哪儿都喜欢被捧着,整个职工大院里,唯独常芳泽和她碰面时向来不卑不亢,从来不会恭维她。   两个女同志之间,立场仿佛天生敌对,她冷淡地收回视线,扯了扯林广民的胳膊:“快走。”   这一幕被大院里好事的婶子们尽收眼底。   林厂长家的儿子,真是半点都不藏着掖着,只要一看见宁主任家的闺女,眼珠子就立马粘到她的脸上去!   大家在背后疯狂交换眼神,掩着嘴偷笑,小声闲聊。   “昨天晚上,我被大院里推自行车的声音吵醒,想出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你猜,我出门听见什么了?”   “是宁阳和他媳妇,在商量他们小妹出嫁的事,说是这样一来,就不用下乡了。”   “先不说下乡后宁家丫头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吧,插队当知青,都不知道要去什么穷乡僻壤,听说早几年一些女知青知道没希望回城,就在当地找个农民结婚,真成了当地人,如果对象不是什么好人,过的日子不要太苦哦……既然是这样,宁主任家还不如直接给闺女嫁了,省了这么多麻烦事。”   宁荞心不在焉的,没注意职工家属说的话,满脑袋都是杨清清刚才描绘的下乡场面。   挑大粪、挑大粪、挑大粪……   收到下乡通知到现在,小姑娘后知后觉,终于真开始害怕,嘴角往下弯。   话说得太满,还来得及反悔吗?   而常芳泽的眸光,则因院子里的闲聊,逐渐变得明亮。   假装没听见可以避免尴尬,她拿钥匙家门,心情难以平静。   与此同时,大院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对象哪里是这么好找的?”   “这儿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吗?”有人揶揄地笑,余光扫向林广民的背影。   林广民顿住脚步,回头深深地望了宁荞一眼。   -   焦春雨越想越觉得赶紧给小妹找个对象相亲才是正经事。   政策上,下乡知青必须满足几个条件。   像是非独生子女家庭、初中或高中学历、工人家庭出生这样的条件,他们已经无法改变,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点。   必须是没有结过婚的学生。   这些道理,宁阳都懂,但很难比较下乡和结婚,哪个更气人一些。   他无法想象她妹嫁人的场面,瓮声道:“小妹才十八岁!”   “我俩处对象的时候,我也才十八岁。”焦春雨斜他一眼。   宁阳:……   那不一样,他是个好男人,但他未来妹夫呢?   对方连个影儿都还没有,当大舅子的已经敌意满满。   “往后这事不许再提了,别让爸妈知道,烂肚子。”宁阳想想还是不放心,咬咬牙补充道,“尤其是别让妈知道!”   -   与此同时——   常芳泽如拨开云雾见月明,盼着爱人赶紧下班回来。   出嫁不比下乡吃苦来得强吗?   还是儿子和儿媳妇机灵,居然能想到这个好主意。   该夸!   作者有话说:   继续红包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戴 197瓶;橘猫与三弦 30瓶;甜橙 10瓶;闲De长蘑菇 5瓶;阿巴阿巴阿巴、犹瀅 1瓶 第4章 第4章   ◎“和谁结呢?”◎   从大院出来,林广民神不守舍。他是陪母亲上食堂打菜去的,可路上一句话没说,就连进了食堂让他挑菜色,都没上心。   知子莫若母,俞翠曼直接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们小年轻就喜欢长得好的,但过日子,长得好看顶什么用?”   林广民满心都是宁荞的模样。   精致漂亮的脸蛋、黑白分明的眼眸、秀气小巧的鼻,和粉嫩的双唇,就连声音都绵软好听。   “她这身子骨,要真进了我们家门,有你伺候的。”俞翠曼斜她一眼。   林广民已经二十三岁,到了适婚年龄,俞翠曼也在考虑他的婚姻问题。   虽知道儿子一直都对宁荞有心思,可打心眼里,她瞧不上这个小姑娘。宁家宠爱闺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宠出个娇小姐,等嫁到婆家,怕是连饭都不会做。   “当然,以我们家这样的家境,倒不是非说要找一个能干活儿的儿媳妇。但关键是,像她这么弱不禁风的,好不好生养?”   “妈,你说到哪里去了!”林广民压抑住自己的遐想,哑着嗓子说。   “在妈跟前有什么难为情的。”俞翠曼好笑道,“别想了,她配不上你。”   “宁荞有高中文凭,我初中毕业就没念下去了。”林广民说。   “那有什么用?”俞翠曼哼一声,“你爸托人让你进了国营饭店当临时工,她呢?”   林广民望着一个定点,思绪飘远。   儿时他爸妈工作忙,他便住在奶奶家,逢年过节才回职工大院。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和宁荞见面的机会不多。   可那一个夏天,令他印象深刻。   天气炎热,宁阳拿了家里大人给的一分钱,跑出去买了根冰棍。冰棍带回来之后,他躲在大树后面偷偷吃,还时不时满大院寻找他妹妹的身影,生怕被抓包。但还是被宁荞发现了。她脚步很轻地走到宁阳身后,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他回头时,笑弯了眼,微风吹过,长裙勾勒出她腰间的纤细,林广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瞬的心动。   “再熬个几年,等在国营饭店转正,要什么女同志没有?”俞翠曼说。   刚从单位食堂打来的饭菜还热乎着,林广民提在手上,往大院走。   脑海中宁荞纤细的身影挥之不去。   “妈,我不要别的女同志。”林广民笃定道,“只要宁荞,否则我这辈子就不结婚了。”   -   父亲一到家,宁荞就被赶出去接哥哥嫂子。   等见到他们,她快步上前。   焦春雨和宁荞聊起她下午去了哪儿,得知小姑子上了供销社,还在医院门口碰见送知青来看病的高中同学。   宁阳疯狂用眼神暗示媳妇,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提起让小妹结婚的馊主意。   “知道了知道了,你比我姥姥还啰嗦。”焦春雨瞪他一眼。   宁荞眼睛亮亮的,压低声音,加入对话:“哥哥啰嗦什么啦?”   宁阳:……   就很气人。   但有些事,不是宁阳不提,就不会发生的。   小俩口和宁荞都没带钥匙,到了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就听见里边传来父母压抑着的争吵声。   “荞荞才多大,着急忙慌让她嫁了是什么好出路?”   “那下乡又是什么好出路?我向知青点打听过,安城村里的公社知青已经满员了,如果荞荞真要下乡,很可能被分配到偏远的地方。坐火车都要好几天才能到的插队地点,孩子一个人去了,要是在那里出什么事,我们能顾得上吗?”   “除了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干农活之外,漂亮女同志独自在外本来就危险,被村子的二流子盯上,她懂不懂保护自己?等到真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就晚了!”   宁阳脸色一变,让焦春雨先带小妹去院子里。   宁荞摇摇头,安静地站在原地。   “再说难听点,让荞荞结婚,我们好歹还能把关对象,但如果下乡的话,孩子要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宁致平一时拿不准,脑仁子嗡嗡地疼:“你这是关心则乱,先别哭,等宁阳回来再商量。”   从没有哪一次像此时一样,家中空气都变得沉闷稀薄,宁致平焦躁不安,“嚯”一声打开门。   房门外,仨年轻人和两位长辈面面相觑。   常芳泽抹一把眼泪:“这主意就是宁阳出的!”   宁阳咬牙。   说好的烂在肚子里呢?是谁出卖了他!   宁荞仿佛仍在状况外。   从小到大,和她有关的一切大事小事,都是父母和哥哥为她想办法,她温顺地听从一切安排。   此时此刻,他们同样不打算问她的意见。   房门一关,常芳泽和焦春雨和一路的,宁致平和宁阳则站在对立面。这会儿当妈的已经不想夸儿子了,他哪儿机灵了?光会拖后腿!   双方的交锋互不相让。   常芳泽给闺女冲了一碗红糖水,让她先润润嗓子。   宁荞的脑袋中还回荡着杨清清的话,真的怕。吃苦受累并不是重点,她最爱惜的,是自己的小命。之前想得太简单,可如母亲说的,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呢?   耳畔争论声没停过,焦春雨打断他们,严肃道:“我们说了都不算,这毕竟是小妹的人生大事,还得听她的。”   一家子人心想也有道理,齐刷刷望向宁荞。   父子俩的心定下来,小姑娘家家的会害羞,她不可能同意。   “结婚也不是不行……”宁荞轻声开口。   父子俩:?   宁荞揉了揉鼻尖,弱弱地问:“但是,和谁结呢?”   -   宁阳噎了一下。   小妹是会抓重点的。   “想清楚,你这就同意结婚了?”他问。   常芳泽和焦春雨对视,立马坐到宁荞边上去。   这年头,不管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大部分也都认为姑娘家家的,找个好归宿始终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十八岁就结婚,确实有点早,但如果对方是个值得托付的,早点也无妨。   宁阳的心情在反复横跳,一时觉得小妹不用受苦也不错,一时又担心她遇人不淑。   而自宁荞开口之后,宁致平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低头深思。   焦春雨猜测丈夫还想跟公婆再谈点什么,找了个借口,拉宁荞出门。   “小妹,你陪我去那边国营饭店买点菜。”   “家里有菜,食堂打的。”   “买碗白米饭。”   “妈煮啦!”   焦春雨:……   “再买个包子。”   这才把宁荞哄得跟自己一块儿出了门。   等到她俩一走,宁阳问道:“爸怎么看?”   宁致平摘下眼镜,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耕地插秧、扛麻袋,宁荞哪做得来这些?闺女是连受冻都得养十天半个月的体质啊。   “下乡人员的名单刚下来,等到分配插队地点再看看。”   “你妈说得也对,如果荞荞被分去偏远的地方,有个三长两短,后悔就晚了。”   宁致平的声音压得很低,甚至微微颤抖。   这一刻,除却为宁荞的出路忧心之外,他还有深深的自责,和无能为力。   宁致平起身,往屋里走。   “爸,那荞荞的事——”宁阳试图跟上父亲的脚步。   常芳泽将儿子摁回到凳子上,轻轻摇摇头。   这个主意给一家人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大家都需要时间,慢慢消化。   -   国营饭店离职工院有一段距离,焦春雨欲言又止。   宁荞笑道:“嫂子,你说吧。”   法子是焦春雨想的,可那是急中生智,如今宁荞坦然接受,她又开始操心。   “小妹,你真的愿意结婚吗?”   父母和兄嫂的婚姻都太圆满,因此宁荞对出嫁并不抗拒,她点点头:“可以啊。”   “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这应该是最好的出路了。但是嫂子还是得跟你说,结婚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有多复杂?”宁荞偏了偏头。   焦春雨给她分析在婚姻中的利弊,甚至还主动讲起宁阳不好说的话题:“最复杂的,大概是要生娃娃?”   话音落下,焦春雨的耳根子红红的,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宁荞眨了眨眼,望着嫂子:“生娃娃是自愿的吧?”   焦春雨:“啊?”   “下乡赚工分要听大队长的安排,挑大粪也是队里说了算,不能由我自己做主。”   焦春雨看着宁荞纠结的小脸。   得,小姑子这是和“挑大粪”杠上了。   可光一个“挑大粪”,就已经让她的脸上阴云密布,更别说其他的脏活累活。   同时,林广民提着饭盒,和俞翠曼一起回大院,一眼就看见宁荞。   如今是最好的机会,她娇气,受不得下乡的苦,一定会愿意和他结婚的。   俞翠曼皱着眉在身后跟。   宁家这丫头长得真招人,表面上纯良乖巧,实际上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在她儿子晃悠。而自己儿子也不争气,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   这样的丫头进了家门,还能省心吗?估计到时候,儿子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可有什么办法?她拗不过儿子。   俞翠曼的脸色黑得跟什么似的,见宁荞和她嫂子从不远处走来,更生气了。   宁荞居然连看都不看他儿子一眼。   “她还拿乔了?”俞翠曼小声道。   “妈,荞荞毕竟是女同志,害羞呢。既然这事我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浪费时间,你和爸准备一下,找个人说媒。”林广民叹气,也压低声音,“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俞翠曼嗤笑。   她还能不愿意?宁家人得乐出声。   偌大的院子,来来往往这么多人,焦春雨始终没将目光落在厂长家的母子俩身上。   她释然一笑:“你说得对,结婚、和谁结婚,至少你有得选。小妹,我不跟你说别的了,就只提醒一句,如果要嫁人,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究竟和谁结婚,父母和哥哥始终没有回答她。   但嫂子说的话,让宁荞模模糊糊有了个概念。   “现在是新社会,主张自由恋爱,但现在可能来不及处对象了。”   “就算是相亲,首先你自己看对方得顺眼,要不一辈子这么长,可怎么过?”   “懂了吗?”   直到这时,宁荞才留意到俞翠曼和林广民。   厂长夫人昂首挺胸,挡在她儿子前边,就仿佛母鸡护小鸡。   “明白啦。”宁荞语气轻快。   俞翠曼冷眼望她,自己儿子非她不娶,是这丫头八辈子修来的福。   而宁荞,抬眼看见迎面而来的林广民,在心底默念嫂子的话。   比如像这样的,就不行。   得找英俊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轩言 20瓶;周日也想京泽 12瓶;甜橙 10瓶;易烊千玺 5瓶;彩虹棉花糖、犹瀅、溪午不闻钟、糖糖 1瓶; 第5章 第5章   ◎那边催得紧。◎   时间紧迫,见丈夫始终不表态,常芳泽决定主动出击,先给闺女安排相亲。   宁家嫁闺女,不是随随便便选个男同志就凑合的,夫妻俩将宁荞娇养长大,就算现在着急给她说对象,也必须找个条件相当的。   常芳泽撺掇儿子想一想,身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同学。   宁阳爱答不理的。   从小到大,他身边惦记小妹的男同学多了去了,但他们哪配得上他妹妹!   常芳泽从抽屉里找出个小本儿,上面有儿子初高中毕业时和同学们交换的家庭住址。   “董伟捷怎么样?我记得他模样挺周正。”   “董伟捷不行,家里有个哥哥,还有个弟弟,他排行老二。”宁阳说,“爸妈不疼他,心都偏到咯吱窝了。”   “吴兴邦呢?他是不是和你关系不错?”   “打过一架,我打赢了,后来就没来往了。”   常芳泽皱了皱眉:“他还会打人?”   “打人不行。”焦春雨立马摇头,“要是夫妻俩闹个矛盾口角,他要揍小妹怎么办?”   宁阳拍着桌子,眼睛一瞪:“他敢!”   宁荞在边上拍拍哥哥的肩膀,劝他别急。   假设,是假设而已。   “脾气太急躁的确实不好。”常芳泽继续翻着地址,“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学,他爸是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好,正派。”   “你说窦景山?”宁阳沉吟片刻,“窦景山是不错,个子高,性情也温和。”   “我还记得,高中的时候宁阳喊我来家里写作业,窦景山特别积极,也想跟着来。”焦春雨说,“那会儿同学还说窦景山肯定喜欢宁阳的妹妹呢。”   “当年小妹才多大?他们就是瞎起哄。”宁阳说。   宁荞使劲回想,却没什么印象:“我怎么不记得这个人?”   “人还没来呢,就被你哥轰走了!”焦春雨笑道。   常芳泽神色舒展:“窦景山结婚了没有?还没处对象吧?”   “没呢。”宁阳摇头。   常芳泽面露喜色。   宁阳面色如常:“但他下乡了。”   常芳泽:……   忍不住,没好气地踹了儿子一脚。   宁致平不发表意见,默默地吃着饭。   等到吃完之后,将面前的饭碗一收拾,往厨房里端。   “没一个靠谱的。”宁致平说。   常芳泽抬眼:“那你倒是找一个靠谱的出来让我看看。”   宁致平双手背在身后,从厨房出来,抿着嘴,板着脸。   无声的抗议。   -   第二天清晨,常芳泽回了一趟娘家,言语间透露出打算给宁荞介绍对象的想法。   自家闺女漂亮优秀,她就算是想让人给她安排相亲,也不能表现得太急,点到为止即可。娘家亲戚笑着打包票,宁荞多好看,要是把消息放出去,可不是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常芳泽没在娘家待太久,中午赶着回家给宁荞做午饭。   然而她健步如飞,人都还没进家门,就被大院里的赵大姐给拦住了。   赵红英的脸盘子又大又圆,一脸福相,为人热情,是厂里书记的媳妇,平时特别喜欢做媒。这些年,她满大院绕,到处撮合人,促成几段好姻缘,乐在其中。   “芳泽,你们家荞荞也该说对象了吧。”赵红英开门见山。   常芳泽猜到她的用意,假装淡定道:“我们家闺女还小呢。”   “十八岁,也不小了。”赵红英挽上她的胳膊,“咱们那会儿念书少,还没到十八,家里头都该着急了。”   “要是有合适的,可以见个面。”常芳泽笑道。   常芳泽拿钥匙开了门,将她迎进屋。   “这不,我这儿刚巧有个合适的男同志。”赵红英说,“对方家境好,双职工家庭,自己也是正经单位的。今年二十三,和你们家宁阳一般大。”   “就是林厂长家的儿子,广民,你认识吧?”   赵红英斟酌着说辞。   让她做媒,是今早林广民的母亲俞翠曼主动找上门的。俞翠曼对宁荞不算满意,却又拗不过儿子,便叮嘱赵红英,别显得太上赶着了。   就算林广民最终能和宁荞走到一起,林家也没多欢喜,作为未来婆家人,她要先把态度拿出来,往后谈彩礼时主动权就在自家手上。   常芳泽回想林广民的模样,只记得小伙子文质彬彬的,心念一动。   毕竟是一个大院的,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将来要是闺女真嫁过去,这么近的距离,她和宁致平往后也帮衬得上。   “广民这孩子实诚,他就是喜欢你们家荞荞,说她好看。”赵红英帮俞翠曼传达她的想法,说道,“只不过啊,广民妈那边还没有同意。”   常芳泽眼皮子跳了跳。   俞翠曼那派头,她平日见怪不怪,反正两家人也不来往,没想到现在让人做媒,都是趾高气昂的态度。   她的脸色难看了些,兴致全无,但好歹对俞翠曼的儿子没有意见,甚至还有些满意,便没有把话说死。   “广民的爸妈你也是知道的,工资高着呢,夫妻俩当领导的,都是明事理的人。他上面还有个姐姐,前几年出嫁了,丈夫是食品厂的,小俩口刚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现在家里就只剩下广民一个让林厂长操心了。进冶金厂要从学徒干起,得吃苦,他在家待业几年,他爸妈都舍不得,去年底给人托关系送到国营饭店去了。关系摆那儿呢,这孩子将来转正是板上钉钉的事。”   听到这里,常芳泽心里就不舒坦。   前几年工作还是好安排的,可惜闺女在念书,宁致平就想着让她念完高中。等今年七月份毕业,常芳泽恰好寻得一位老中医给宁荞调养身子,一天得喝三回中药,还不能操劳。夫妻俩合计,工作的事就等调理好身子再说,没想到下乡通知说来就来,现在大家伙儿都为了不让子女下乡到处走动,他们家荞荞就只能耽搁了。   “你们家闺女模样俊俏,跟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广民一眼就看上了。他也是个懂得心疼人的,等到时候荞荞进了他家门,肯定对媳妇好。”赵红英继续道,“至于他妈那边,咱们也是当儿媳妇的人,婆媳之间哪有处得好的?好事不能光让你们一家沾了,你说是不是?”   她估摸着话都说到这份上,常芳泽也该妥协了。   然而,人家却已经沉着脸,一句都听不下去了。   “你这话是越说越不中听,什么叫好事不能光让我们家沾了?”   赵红英拉着她的手:“你先别生气,咱们就跟亲姐妹似的,我就和你说说掏心窝子的话。芳泽啊,说到底,现在该着急的是你们家,不是老林家。不如你拿出点诚意,到时候彩礼方面退一步?”   常芳泽冷着脸,语调缓慢而有力:“他们家长辈是领导,我们家致平也是干部。他家姐夫有正经单位,我们家荞荞的哥哥嫂嫂吃的同样是公家粮。他们找人来说媒,还得我家拿出诚意,我们家闺女不受这委屈。”   赵红英睁大眼睛。   宁家媳妇一向都是个温吞人,谁知道突然之间,嘴皮子变得这么利索。   “当爸妈的,不都得听自家孩子的吗?广民喜欢你闺女,就是你们家的底气。”赵红英忙说道,“广民家条件好,他妈那边也就是给个下马威,让你们知道婆家这碗饭不好吃,但话又说回来……”   赵红英话还没说完,听见一阵脚步声。   宁荞从屋子里探头出来,声音轻柔软和:“妈,我才不吃他们家那碗饭。”   “你回去吧。”常芳泽面无表情道。   赵红英迟疑道:“那等宁主任下班回来,你再和他商量一下。”   “不必商量。”常芳泽抬眼,下巴朝着宁荞的方向抬了抬,“我闺女也表态了。”   赵红英望向宁荞。   小姑娘不急不躁的,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摆出送客的架势。   赵红英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谈、谈崩了?   这让她怎么和林家交代!   -   到了傍晚,赵红英把话给俞翠曼带回去。   林广民刚下班到家,听得眉心紧锁。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也理解,可仍旧担心,生怕这事谈不妥,到最后闹掰了。   “我们家这样的条件,还得上赶着?”俞翠曼挑眉,“规矩就得早点立下,要不然等她进了门,还得我像她妈一样伺候她?当年你姐还没出嫁的时候,也不像她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   “妈,就算要立规矩,也得等婚事成了以后再说。你现在就急着给下马威,宁荞胆儿小,吓跑了怎么办?”林广民不赞同道。   他站起来,沉着脸说:“反正我就认定她了,你要是把她吓跑了,我就打一辈子光棍儿。”   俞翠曼上哪儿都是拿鼻孔看人,唯独拿这儿子没办法,只能安抚:“你赵姨话糙理不糙,现在我们家不急,急的是他们家。短时间内,宁荞上哪里找个条件能和你相当的对象?”   “那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林广民说。   俞翠曼撇了撇嘴:“看看你儿子,人都还没进门,倒先护上了。”   “多大点事。”林厂长大笑,搭了搭林广民的肩膀,“你要真喜欢那丫头,我过几天去跟致平说。最近致平为了他闺女的事着急上火的,下乡通知不等人,要真办喜酒,也就是这几天了。”   “能成吗?”   “我是他领导,还说不通他了?”   林广民愣了愣,眸光逐渐变得明亮。   他知道会很快,但没想到,很可能没过几天,就能抱得美人归。   再抬眼看父母,他俩都是气定神闲的,还不约而同地呷了一口茶。   “真是沉不住气,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俞翠曼慢悠悠道,“爸妈还能让你娶不上媳妇了?”   -   下午,宁致平跑了一趟知青办打听情况。   “这消息准确?”   “咱俩是老同学,我还糊弄你吗?”   宁致平的脸色骤然一变。   从知青办出来,他没再去单位,直接骑着自行车回家。自行车在车棚里锁好,他匆匆往家里走,恰好撞见赵红英正赶着上林厂长家。   “宁主任,你一会儿回家,也帮我好好劝劝你媳妇。”   宁致平问了个大概,一到家,瞧见常芳泽这气愤样,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刚才碰见老李他媳妇了。”   常芳泽嗤一声,到现在还没消气,刚要开口,忽地听宁致平说了一句话。   “我上知青办打听过,荞荞这一批的知青,大概得上边疆拓荒。”   常芳泽所有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丈夫。   宁荞也冒了冷汗。   知道几乎不可能会被分配到安城公社,但没想到这么远。   不管从地势气候,还是边疆农村的落后程度考虑,宁致平都没办法再抱着侥幸心理。   他郑重地做了决定:“芳泽,你说得有道理,这回听你的。”   常芳泽的脑子快要转不过弯来。她说过什么,就有道理了?等反应过来,才想起丈夫提的是结婚的事。   宁致平望向闺女,先前他是不舍得,才一直没松口。   但如今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已经无路可走。   实际上,如果真要给闺女说亲事,他有一个连爱人都不清楚具体情况的合适人选。   而且,那边催得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jyxbjyxszd 10瓶;橘猫与三弦 5瓶;糖糖、犹瀅、媛起一任 1瓶; 第6章 第6章   ◎娃娃亲对象。◎   下乡地点已经确定。   到了这一刻,常芳泽就是再大的火气,也被一盆当头淋下来的凉水给浇熄了。   刚才跑来做媒的赵红英,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现在该着急的,是他们宁家。   “其实说起来,林家那孩子是不错,看着是个本分人。”   “一时半会儿的,托人相亲,也不一定靠谱,倒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   “俞翠曼是不好相处,但婆媳之间哪有关系好的?”   宁荞插嘴:“妈和嫂子关系就好。”   “我和你嫂子投缘,不一样。”常芳泽继续对宁致平说,“虽然这人不行,但闺女就算是嫁过去,也算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嫁的,我们哪里还能眼睁睁看着闺女被磋磨?他们老林家也要脸,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至于做什么不厚道的事。”   “荞荞,你怎么看?”宁致平抬眼问宁荞。   对于感情上的事,宁荞过去觉得自己年纪小,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唯一的概念,大概就只有嫂子对她说的那番话。   “你愿意和他好吗?”宁致平问。   宁荞摇摇头:“不愿意。”   常芳泽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说现在主张自由恋爱,但也没几对成的,大部分都是相亲看对眼,直接就结婚了。没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宁致平说道:“我看林家那小子,也不顺眼。说不上什么毛病,总觉得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心思不正。”   常芳泽不了解林广民,像是抱住一株救命稻草:“人家哪里不好了?你这是偏见。再说了,我们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时间紧,又没个合适的对象……”   宁致平斜了她一眼。   常芳泽懒得搭理他,转而看向闺女:“荞荞为什么不愿意?”   “他多难看啊。”宁荞说。   夫妻俩:……   “眼睛很小,身板儿也小。”宁荞认真地说,两只小手比出形状,“脸还是正方形的。”   这两只手比的正方形,居然还挺规整。   常芳泽都要听笑了,宠溺地戳了戳闺女的额头:“你啊你——”   宁致平没吭声,心底打着主意。   -   此时西城清萍一座海岛的军区内,收发室的同志正在派送信件。   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女同志走上前:“有我的信吗?”   “没你的,怎么会有你的呢?”收发室的同志随手整了整一筐的信,说道。   女同志眼尖,瞄到其中一封,直接伸手。   “哎——等等,这是江营长的。”   “我给江营长拿去就好。”女同志嫣然一笑,也不等对方拒绝,直接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只是她还没跑几步,就被拦住。   收发室的同志说道:“罗同志,你别为难我。这是江营长的信,我必须亲手交到他本人手中。”   她的嘴角抿了抿,没法再争取,信又被夺回去。   “信封上都写了,是他爷爷寄来的。”她说,“又不是江营长对象的来信,你急什么?”   人家没再跟她争论,信封往筐里一塞,迈上自行车,“嗖”一声骑走。   “先别走呀!”罗同志大声道,“江营长到底有对象没有?岛上没有,那老家呢?”   勤务兵没接话,蹬着自行车骑老远。   整个海岛的人都知道,岛上播音站的罗琴对江营长有意思。这段时间部队办活动,播音站的同志们得了许可,能进出部队,罗琴只要一进军区,就四处找寻江营长的身影。   可这事给江营长造成困扰,他半点情面不留,直接上报,勤务兵只好按照上头的指示行事。   不过这会儿,勤务兵蹬着自行车,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这播音员的性子热情活泼,外在条件和工作都这么好,江营长怎么就这么不情愿?惹得女同志一脸委屈怅然,太不解风情了。   勤务兵心底这么暗暗琢磨着,面上却不敢表现半分,远远望见江营长,把纷飞思绪收回来。   江珩肩宽腿长,身着一身利落军装,脚踩军靴。   清晨阳光洒在坚毅的脸上,眉眼凌厉,五官轮廓更加清晰。   勤务兵立即停下自行车,从上边下来,站得笔直,敬了一个军礼:“江营长,有您的信。”   江珩收到信,都不用扫一眼信封上的邮戳,就已经猜到,是他爷爷寄来的。   等到勤务兵转身离开,他直接打开信封。   江老爷子信上的内容,无疑又与安城宁家的闺女有关。   江珩一目十行看完,信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老爷子老生常谈的话题,他能倒背如流。   但这一次,还有新鲜事。   老爷子说,安城他老战友的孙女,今年已经满十八岁了。   他们江家是时候该去提亲了。   江珩将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中。   他没见过那个女孩子,但光是从老爷子当面、在电话中、电报以及信里,似乎见证了对方的成长。   一转眼,她都十八岁了。   江珩往军区大院走,手中拿着信。   后勤办事处的白主任大老远看见他,目光落在他手中,笑道:“老爷子又寄信来了?这次是放心不下哪个孩子?老二、老三还是老四?”   别人住家属院的,都是成双成对。但江营长不一样,人家住在家属院,是因为底下还带着一连串的弟弟妹妹。   白主任这问话也是明明白白,江营长家这三个孩子,都不是省事的主。这会儿大院清静,是因为他们仨上学去了,等一会儿仨孩子放学回来,可有得闹腾。   江珩时常出任务,一趟出门,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这期间就全靠白主任帮他盯着家里几个熊孩子,因此两家关系熟络。   他笑了一声:“这次是我。”   白主任一乐,对于江珩,老爷子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年纪轻轻屡立战功,战绩斐然,性子沉稳,就是刚进部队时,都不曾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部队领导各个都看好他。   “老爷子真是有操不完的心。”   江珩提了提唇角,刚要迈开步子,突然听见白主任又“哎哟”一声。   “你们家老爷子在信封背面还写字了。”   他将信封翻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必须回信!   还有个感叹号。   江珩:……   老小孩。   回到家中书房,江珩坐在书桌前,提起笔。   先是弟弟妹妹们的近况,最后的回信内容,必定是老爷子最感兴趣的话题。   定亲的时候,他和那个女孩子都还没出生。   等到人家十八岁,前去提亲,是给宁家增添困扰,十分冒犯。   更何况,他也没有心思经营婚姻。   江珩低头,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在信纸末尾回道——   爷爷,二十多年前定的亲,老黄历了。   然而就在这时,钢笔稍顿。   这一切,像是曾经发生过,同样的拒绝,同样的说辞。   江珩怔了一下。   笔尖在纸上停顿许久,模糊出墨色。   -   第二天下午,宁致平被林厂长叫到办公室去。   作为冶金厂的厂长,林德朝表面上比俞翠曼客气,可实际也是一副宁家赚大了的心态。   “致平啊,两个孩子的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宁致平腾了张椅子坐下:“什么事?”   林德朝皱了皱眉,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光听妻子提起,宁致平体会不深,如今却实实在在感受到林家的傲慢。   林德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两个孩子自己要是能看对眼,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拦着。我听说你闺女就要下乡了,时间不等人,还是尽快给他们把喜事办了。”   “嫁妆方面,我托人问问,看能不能给你弄到工业票。到时候你把三转一响都办齐,不管在大院里,还是亲戚朋友面前,你们宁家脸上都有光。”   “喜酒方面,也不要太铺张浪费,我们两家这么熟,一切都好商量,你看是不是?”   到底是面对自己的领导,宁致平专注地听着,神色严肃,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林德朝镇定自若,他和媳妇早就商量好,有足够的底气拿捏宁家。   人家闺女出嫁,总得假装矜持。   林德朝安心等待。   可就在他沉默时,宁致平微微摇了摇头。   林德朝都算准了,果然他会装模作样地表示为难。   但无论如何,他们林家也都不可能退让。   林德朝淡定道:“至于彩礼方面,就等先把证领了再说,毕竟你们赶时间——”   “这门婚事恐怕成不了。”宁致平打断他的话。   林德朝原本运筹帷幄的神情微滞。   他指尖轻敲桌面,皮笑肉不笑道:“怎么?”   “嗐!”宁致平故作遗憾,“我们家荞荞有一门娃娃亲,从家里老爷子那辈就定好了。”   林德朝嘴角的笑意僵了,彻底将那恩赐一般的表情收起来。   千算万算,人家压根没打算把闺女嫁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犹瀅、糖糖 1瓶; 第7章 第7章   ◎这回是来真的了。◎   林德朝的眼皮跳了一下。今天中午,他上食堂吃午饭,听见宁致平和车间副主任聊起宁荞下乡的地点。冬季将临,边疆的气候与安城相差甚远,宁荞的身体这么弱,说难听点,怕是连这个冬天都不一定熬得过去。   娶媳妇这回事,大有大办,简有简办,作为男方,他和爱人是想能省就省。林德朝估摸着宁家在得知宁荞的下乡地点之后必然急得团团转,家里乱了套。提出尽早结婚,对方一定会欣然接受,谁知道,竟还被拒绝了。   “娃娃亲?现在又不是旧社会!”林德朝说。   见他急了,宁致平神色如常:“没办法,拗不过家里的老爷子。”   林德朝先前怠慢的态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和宁致平打着商量:“以前都没听说,怕是两个年轻人这么多年都没来往。孩子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拿主意,现在早就不时兴父母包办婚姻了。”   宁致平乐呵呵一笑:“问题是,荞荞和广民之间也称不上情投意合。”   “广民对你闺女的心——”话说到一半,林德朝噎了一下。   现在这意思听来,是人家闺女嫌弃自己儿子。同时,宁致平能把娃娃亲拿出来说事,也就意味着在他们家,还是他说了算。当父亲的给闺女婚事做主,却怎么都不愿意往他们林家嫁,说到底,还是不给面子。   直到现在,对方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但林德朝却觉得自己的脸被狠狠扇了一个耳刮子。   -   哪来的娃娃亲?   说不定只是胡乱想来搪塞的理由罢了。   这是听到消息之后,俞翠曼的第一反应。   宁致平就只是单位区区一个车间主任,他闺女长得标致归标致,可体弱多病还没正当工作,林家愿意和他结亲家,他们该烧高香了,没想到居然还摆架子。   俞翠曼和林德朝都气,气的是宁家故作姿态,顺便还拒绝得滴水不漏,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而林广民,心已经凉了半截。   “爸,宁荞她真不愿意?”林广民问。   俞翠曼冷笑:“她凭什么不愿意?广民是哪一点配不上人家?”   “你好端端地,让人家爸妈办什么三转一响?宁主任这么宠宁荞,该给她的陪嫁,一件都不会少,现在你一提,宁主任该怎么想?”林广民说。   林德朝板起脸:“怎么跟我说话的?”   林广民失魂落魄地坐回到沙发上。   “真有个什么娃娃亲对象才好。”俞翠曼抬眼,拖长了音,“别光顾着要面子,一不小心真拖到下乡那天,宁荞就是不去边疆都要去了。”   “妈,你说她没有娃娃亲对象?”   “宁致平是你爸下属,我看他不好意思直接反对这门亲事,才随便找的借口。”   林德朝一拍桌子,厉声道:“我难道还能给他搞强娶这一套?”   林广民心头一紧。   “凭空冒出个娃娃亲对象,除非让我看一眼,要不然,我怎么都不信。”俞翠曼说,“就为了说亲时的一点恩怨,当长辈的非要棒打鸳鸯,死要面子活受罪。”   -   娃娃亲的事,在告知林厂长之前,昨晚宁致平就提了一嘴。   宁荞还是搞不明白,便缠着母亲问起来。   “我都快忘了,还是昨天晚上你爸一说才想起来的。”常芳泽说,“过去你爷爷有个老战友,出生入死几趟,两个人就跟亲兄弟似的,感情特别深。他俩就说,等到结婚之后生了孩子,就给俩孩子定娃娃亲。没想到那位江老爷子的媳妇和你奶奶一样,生的都是儿子。”   “俩老人家就打定主意,等孙辈出生。江家老爷子和你爷爷一直有来往,他儿子先结婚,没多久,儿媳妇给他生了个孙子。后来,我和你爸也结婚了。”   宁荞听得津津有味:“哥哥出生了!”   常芳泽失笑,勾了勾她小巧的鼻尖:“瞧你这看热闹的样子。”   宁荞笑容娇憨:“后来呢?”   “你哥哥出生之后,两位老人家很失望,后来就没再提这事。没想到又过了五年,我有了你。你爷爷和江家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终于把娃娃亲定下。”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呀?”   “刚开始几年,江老爷子和我们家来往得勤。但后来,江家出了变故。”常芳泽想起往事,笑意逐渐淡去,“江家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上了前线,就再没回来。”   小姑娘一惊:“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不清了,得有将近十年吧。”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翻来覆去地想当年。宁荞的爷爷在世时,时常念及和老战友的过去,每每提及,就开始唉声叹气。战火无情夺去江家的欢声笑语,听说江老爷子的儿子过世之后,爱人生下遗腹子,始终无法接受现实,悄悄走了。江老爷子被调往别的军区,独自带着孙子孙女生活,其中的辛酸苦楚是不用说了。   “本来想着定亲也就只是老一辈人说的玩笑话,我早就没放在心上了。没想到,原来这几年你爸没有和江家断了来往,一直通着信呢。”   宁荞对娃娃亲这事,除了新奇,还是新奇。   她问:“我见过那个人吗?”   “哪个?”常芳泽差点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笑道,“哦,你说江珩啊,妈给你拿照片。”   -   江珩被部队领导叫到办公室,过了许久才回练兵场。   战友贺永言给新兵布置完任务,趁着机会,扭头走到他身旁。   “又是相亲?又是不愿意去?”贺永言眯起眼睛。   “不去。”江珩说,“你知道我的情况。”   贺永言抬眉:“娃娃亲?你也就是糊弄糊弄我。还没出生就定下的亲事,要是用这样的理由推掉相亲,连领导都得笑掉大牙。”   贺永言到现在还记得,头一回在办公室听见江珩和他家老爷子通电话时的情景。那会儿江珩接二连三收到江老爷子的来信,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回,老爷子直接一通电话拨到部队。这一通电话打得不容易,由地方线总机转部队军线长途,逐级转接,好不容易才联系上。   和部队里其他战友对远方亲人思乡心切红起眼眶的状态不同,接到家人电话的江营长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始终严肃沉默。贺永言正在办公室负责整理文件,抬头看一眼江珩,还以为他家出了什么大事。   那时贺永言与江珩尚未熟悉,也不好意思多问,很多年后才终于问出口。   老爷子是操心孙子的婚姻大事,急着喝一口孙媳妇茶。   至于对象,是老爷子老战友的孙女。   不管是写信,还是通电话,老爷子每回都不忘喊江珩上照相馆拍几张照,给女同志家里寄去。按老人家的意思,虽是娃娃亲,但他们男方家里得拿出全部的诚意。   不过老爷子唠叨归唠叨,江珩始终没特地去照相馆,唯一寄去的照片,还是十几岁时拍的。   敷衍意味十足。   “话又说回来,你有没有看过那位娃娃亲小姑娘的相片?”   “也没有。”江珩面不改色,“就是个盲婚哑嫁。”   贺永言抽了抽嘴角。   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简直是太离谱了。   “你总不能为了个娃娃亲,一直不处对象吧。副司令给你介绍的军区医院医生,多好的条件,将来也方便。”   “方便受伤后送医?”   “你会不会说话!”   对于部队领导们给江珩安排的相亲对象,贺永言只能说两个字,羡慕。人人都说江营长家里一群小拖油瓶,谁都不敢嫁给他,可事实是,说归说,相亲对象也没嫌弃,倒是江珩自己从来懒得去和人家见面,连借口都没找,只推说心思不在这上边。   说来也奇怪,这么得罪人的话,部队领导居然都没和他计较。   贺永言怎么都想不通,哪有不想娶媳妇的男同志!   还真是把娃娃亲这回事放在心上了?   江珩没再继续这家长里短的话题。   江老爷子坐不住了,这阵子书信寄得越来越勤,让他提亲去。   父亲在世,母亲也还没离开时,他们也经常打趣,调侃宁家闺女是他未来的小媳妇。   江珩并不是特意在等待对方,只是认为婚约既然已经定下,还是得有一些契约精神。   当然,如果宁家的闺女先结婚,是好事,他们江家不会纠缠。   依稀记得,老爷子说,对方乖巧又懂事,温顺得像是小绵羊。   小绵羊似的嫂子进家门,恐怕家里一群弟弟妹妹更加无法无天地欺负人。   他不能耽误人家。   “对了。”贺永言搭着江珩的肩,“你要是不肯去相亲,要不就把这机会留给我了?你先把副司令介绍的医生约出来,到时候我直接过去,咱就假装是偶遇。”   江珩转头,望向不远处:“他来了,你自己去说。”   话音落下,他颔首:“王副司令。”   贺永言大惊失色:“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他硬着头皮转身。   然而缓缓回头,连王副司令的影子都没见着。   “开玩笑。”江珩面无表情。   贺永言:!!!   哪有一本正经开玩笑的?不好笑!   -   当天晚上,又是宁家的家庭会议。   宁致平决定将闺女嫁过去。   军人同志天生令人感到信服可靠,常芳泽之前忘了这号人,现在越想,越心生欢喜。   宁荞看着母亲给的相片,听说是江珩爷爷寄来的,年代久远,照片中的小少年高高瘦瘦,没有笑,看起来凶巴巴的。   但好看。   闺女出嫁,宁致平最看重的是对方的人品。   当年江珩还小时,他见过对方几面,印象不俗。后来江珩的父亲去世,宁致平给江老爷子寄过几次钱,但都被退回来,通信时也得知这孩子学习成绩优异,小小年纪就被部队挑中,身体素质和品行更是没话说,   林家儿子与他根本就没法比,将宁荞托付给他,宁致平是放心的。   想起闺女嫌林广民的长相,宁致平说道:“江老爷子的大孙子长得可英俊了,脸肯定不是正方形的。”   “你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常芳泽问。   “你看他爸妈和爷爷长得多好,他能差吗?”宁致平反问。   少女凑在爸妈跟前听对方的情况,杏眼睁得圆溜溜的。   宁阳:……   小妹养得太单纯也不行。   马上要出嫁的是她本人,她倒好,像个吃瓜群众。   -   江珩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他只需和过去一样应付江老爷子,当个老小孩一样哄着就行。   然而没想到,就在两天后的傍晚,他收到一封爷爷发来的加急电报。   要求他立即向部队领导打结婚证明,听说是女方家里的意思。   这回是来真的了。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红包包掉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乄敻 10瓶;sa、媛起一任、婧系姑娘、糖糖、犹瀅 1瓶; 第8章 第8章   ◎好好治治这仨熊孩子!◎   海岛荒凉,乍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宁致平权衡之下,这好歹胜过下乡或胡乱找个人嫁去。   江珩比宁荞年长六岁,又是军人同志,性格稳重。他的母亲很早就抛下几个孩子不闻不问,将来宁荞嫁过去,不需要处理复杂的婆媳关系。   常芳泽年轻时和江珩的父母见过几面,依稀对他母亲沈华琳有些印象。那是一个性格柔弱的女同志,看得出她和丈夫感情很好,对孩子也上心。   “好几个孩子,就这么抛下了。”常芳泽感慨道,“江老爷子津贴高,华琳丈夫留下的补助金也不少,她不至于吃苦的。”   “我听老爷子说,她走的时候,只带了几身换洗的衣服。当时补助金刚批下来,就放在桌上,她没拿。”宁致平说。   “到底还是心疼几个孩子吧。”   “那时候江珩才十几岁,父亲牺牲的消息刚来没多久,母亲生下妹妹就离开了,老爷子受不了打击病倒,只剩下他一个人医院家里来回跑,照顾老人和弟弟妹妹。”   人是复杂多面的,夫妻俩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对闺女娇生惯养地养大,儿子虽糙些,可也是真心疼爱,如今都二十好几,还有些缺心眼。很难想象当年还只是个孩子的江珩,是怎样独自熬过来的。   宁荞听得也有些怅然。   脑海中描绘出相片中那个小少年用瘦弱肩膀撑起一个家的画面。   宁致平将自己这些年少有几封与江珩通的书信拿出来,交给宁荞:“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了解一下。”   宁荞打开信纸。   字迹好看,字里行间表达着对长辈的敬意,用词却并不繁冗。   “看信算个什么?”常芳泽无奈道,“有没有他近两年的照片?”   “江老爷子已经往我们这儿寄了,没这么快到,听说还是他让江珩的战友给弄到的。”宁致平说,“对了,我前几天也往他那边寄了照片,估计快到了。”   宁荞左手相片,右手信纸。   并没有表态,默认父亲的安排。   -   江老爷子一通电话从干休所拨过来,软硬皆施。   婚约一早定下,如果取消,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放?更何况,那还是江珩死去父亲留下的遗愿!   江珩被江老爷子说通,提交结婚证明。   对方是个好姑娘,如今实在没法下乡。   如同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   等到要打证明,江珩才问清楚娃娃亲对象的姓名。   宁荞。   这名字太熟悉了,但实际上,却是江老爷子头一回向他提起。   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浓烈。   傅政委乐了:“上次刘司令的闺女,你不去见,军区医院里的王医生,你也不乐意见。一个小丫头,倒是急着打结婚报告,催着我赶紧批。这小丫头片子长得是有多水灵,让你这么上心?”   江珩:……   说来您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   闺女远嫁不是吃苦去的,组织信得过江珩,宁致平同样信得过。   宁家要嫁闺女,但一直是低调行事,跟时间赛跑,时时刻刻争分夺秒。   他和江老爷子联系频繁,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电报。   按照江老爷子的意思,最好还是过一段时间,等江珩出任务回来,他们家将这婚事办得风光体面。可知青办那边一直都在催,宁致平实在没法等。   商量过后,计划不变,他先宁荞送出发去海岛。   几天下来,宁家人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结婚申请基本上不会有问题,但部队领导还没批,要是突然有个变故,传出去不好听,因此宁致平和常芳泽守口如瓶,顺带提醒宁阳别说漏嘴。   闺女要出嫁,有太多东西要置办的,常芳泽让宁荞在家里歇着,自己时不时就往百货大楼和供销社跑。   临出门之前,她碰见特地从单位骑车回来的丈夫。   宁致平眉心舒展:“批了。”   江老爷子盯得紧,结婚申请一批下来,就立马告知宁致平。   “批下来了?”常芳泽舒了一口气,“我再去供销社看看,给闺女多带些东西去。”   “让她带着钱和票就够了,西城也有供销社。”   “那哪能一样?现在带去的,是我们当父母的心意,对方见我们对闺女这么用心,也就不敢怠慢了。”   常芳泽笑容满面的,催着丈夫赶紧回单位,自己则匆匆往供销社赶。   说来也巧,在供销社里,常芳泽碰见俞翠曼。   她俩过去在大院里碰面,是会打招呼的,但赵红英来说一回媒,惹得两家人都心生不快,这会儿四目相对,气氛微妙,谁都没出声。   俞翠曼自己心高气傲的,没想到人家更傲,冷淡地睨自己一眼,提着东西就走了。   没人比她更清楚林广民的心思,为了儿子,只能低一回头。俞翠曼越想越憋屈,心道等宁荞进门有她好果子吃,面上却还带着笑:“这不是常同志吗?我还以为认错了呢。”   常芳泽也看她一眼,挤出笑容:“这不是俞同志吗?我差点没认出来。”   俞翠曼咬牙。   太假了。   俞翠曼与常芳泽并肩回大院。   “赵大姐就是心直口快,说话没个把门的,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俞翠曼说,“我一看你们家闺女就喜欢,哪里会不同意。”   “都是过去的事了。”常芳泽说,“你别放在心上。”   “是是是,我们都别放在心上,将来还要做亲家呢。”   常芳泽抬眉:“还以为你们不乐意呢。”   “哪能啊!”俞翠曼笑道,“你们家闺女是院里出了名的大美人,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的,我们家广民稀罕她,我也觉得她好。”   常芳泽心里头舒坦了点。   之前从赵大姐口中得知宁荞被林家嫌弃,她怪不好受的,闺女从小到大哪受过这委屈?   “误会,都是误会。”俞翠曼趁热打铁,“找个机会,我们两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一下,看怎么把俩孩子的事早点办了。”   “什么事?听不明白。”常芳泽不难受了,露出笑容,“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我闺女快出嫁了,到时候给你们拿喜糖。”   俞翠曼:???   可显着她了!   -   林广民铁了心要和宁荞好,在大院里悄摸摸转悠,等待宁荞出现,都快等成一棵相思树。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宁主任上班去了,常芳泽也不在家,心底就像被小爪子挠着,鼓足勇气   拾了一颗小石子,“咚”一声往宁家窗户上砸。   第一声、第二声……   他锲而不舍,终于在第三颗石子正中宁家后院玻璃时,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   “谁啊!”   声音甜甜的,却带着些恼怒,林广民的呼吸仿佛瞬间停滞,尽量压低声音:“是我。”   怕她不搭理自己,他又急切地说:“我是林广民,能不能请你出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有事吗?”宁荞打开门,探出身子。   他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我来找你,是想要一个和你互相了解的机会。宁荞,我——”   “我要结婚啦。”宁荞直接打断他的话。   林广民再次被自己还没说完的话噎住:“什、什么?”   他再次望向她时,发现她明亮的眸子里,有显而易见的抗拒。   这些天,他茶不思饭不想,而她居然,真的要结婚了。   “我知道,是娃娃亲。”林广民镇定下来,“但是我希望你慎重考虑这段关系。你们见过面吗?从小到大见的面,都不如我们俩多吧。”   宁荞认真思索,这倒是大实话。   “宁荞,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算要结婚,也不能意气用事,应该找个好的。”林广民的心里在打鼓,可因为不服气,说出来的话很有底气,“他有我好吗?”   宁荞回想她爸介绍江珩时一大串一大串的好话,深思熟虑点了点头:“有。”   林广民:……   “他什么文凭?”   “军校进修。”   “大学生?”刚开口就自讨没趣,林广民僵硬地站在原地,“是军人,你要随军吗?”   宁荞点点头。   那只是娃娃亲而已,现在取消婚约还来得及。   林广民把心一横,说道:“我们的婚事,你爸妈不同意吗?”   “我也不同意。”宁荞诚实地说。   “砰”一声,她关上门。   林广民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黯然回到家。   俞翠曼在耳边唠叨着宁荞要出嫁的事。   “妈,你也知道她要嫁给军人?”   俞翠曼皱眉,一下站起来:“是军人?”   难怪常芳泽那一脸嘚瑟样!   “宁荞要随军。”林广民说,“我记得表姨随军时,表姨夫都已经四十了。有随军资格,绝对是上年纪的,宁主任让她嫁给年纪这么大的军人,不是糟蹋人吗?”   俞翠曼闻言,嗤一声冷笑:“怪不得那男人到现在都还没露面,老宁家爱面子,怕让整个大院的人看笑话。”   -   西城清远的海岛,今天下午,岛上所有人都知道,江家要闹翻天了。   因为江营长要出远门。   他家那三个弟弟妹妹,只要没人管着,就算上房揭瓦也不稀奇。   从学校里回来的三兄妹,单手甩着书包,踢着小石子儿,跑回家,又从家里跑出来。   “二哥,大哥上哪儿去了?”   “出任务呗。”   “不对呀,不是说过两天才走的吗?怎么提早啦!”   家属院一个大婶笑眯眯地看了看他们仨。   “你哥上安城,给你们相看嫂子去了!”   “特地向领导打的报告,出任务前先去见对象。”   三兄妹呆住了,大眼瞪小眼。   就只发了一会儿的呆,又开始笑得前仰后合。   噗,谁信呢。   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孩,才没这么好骗。   笑完之后,江家老二带着老三,老三带着老四,兄弟妹合计着明天一早不上学了。   反正大哥不在家!   望着他们欢脱的背影,家属院大婶撇嘴。   江营长可赶紧的吧,娶个泼辣的媳妇回来,好好治治这仨熊孩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佩奇 10瓶;猫猫腮红、陈鑫海老婆 6瓶;易烊千玺 3瓶;犹瀅、Fangfang、星星邮递员、媛起一任、糖糖、阮软 1瓶; 第9章 第9章   ◎“来了一位军人同志!”◎   宁主任家闺女要出嫁的消息,终于传遍整个大院。   起因是后勤总务队老周上人事办公室批假的时候,一不小心,瞄到宁致平的假条。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打听一下,人事也不会有意隐瞒,毕竟嫁闺女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犯不着藏着掖着。   这阵子老周总听自家媳妇和其他家属说起宁主任家闺女下乡和结婚的事,听得耳朵都快要长茧子,这会儿有了新情报,立马就将这稀罕事说出去。   老周家媳妇沾了第一手消息的光,顿时变成大院家属们里头的大红人。   “真要结婚了?”   “宁主任家把这闺女宝贝得紧,没想到说嫁就给嫁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真送到边疆去?这一批咱们附近的年轻人都是往边疆送,我娘家妯娌那边,听说要去边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但我侄女身体好,从小在家里照顾弟弟妹妹,会干家务事,真去了边疆,也就是得适应一下,不像宁主任家闺女似的,我都不敢想她到了那边该怎么活。”   大院里的职工和职工家属都是看着宁荞长大的,这孩子体质不行,如果在边疆病倒,人往知青点一躺,谁顾得上照顾她?别说是像父母那样做好吃的给她补身子,那边粮食稀缺,说不准,连一碗热稀粥都喝不上。   “真是和厂长家结亲家?”有人问,“我听说,赵姐上他们两家说过媒。”   “昨天瞧见广民妈和宁荞妈一起从供销社回来,我还奇怪,她们怎么开始来往了。原来是为了两个孩子!”   这下家属们在后院就聊得更热络了。赵大姐那天去说媒,谈不上多隐蔽,家家户户的门都敞着,看得清清楚楚,她前后踏进宁主任家和林厂长家,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吧?昨天她俩从供销社回来,脸臭的嘞。”   “广民妈本来就是鼻孔朝天看人,这次是宁主任家着急嫁闺女,她还不使劲拿捏人?”   “宁家宠了闺女十八年,没想到最后出嫁的时候栽跟头了……”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噗嗤”一声:“真当赵红英这么大本事,说媒是一说一个准?就算广民有心,也得人家小姑娘愿意啊!”   大家伙儿忙凑上前。   难道老周家媳妇还知道什么隐情?   冯静云和赵红英本来就不对付。早些年单位车间来了个小伙子,是个实在人,她有意撮合对方和自己闺女,没想到让赵红英抢了先。赵红英那可叫一个殷勤,整个大院里的小姑娘都寻遍了,愣是没找他们周家。为了自家的面子,冯静云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但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谁要夸赵红英,就是和她过不去。   “赵红英为了一点谢媒礼,就乱撮合人。你们说宁主任的闺女和林厂长的儿子能合适吗?”   年龄方便,是挺合适的。   但外表就不太登对了。   更何况,如果这俩年轻人真要走在一起,早几年就已经看对眼了。   人人都知道林厂长的儿子对宁荞稀罕得不行,可人家小姑娘是连余光都不扫他一眼的。   大家伙儿听得有滋有味的。   敢情到了最后,不是林厂长家看不上宁荞,而是人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所以最后宁主任把她嫁给谁了?”   “一个军人同志。”冯静云抬起下巴,挺起胸,“样貌、身高、文凭,都是个顶个的好,将来宁荞要随军的。”   众人惊掉了下巴。   短短几天内,宁家还有这能耐,给闺女寻到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家!   “你怎么知道?”   冯静云咳一声。   开局是爱人带来的宁荞出嫁的消息,其他都靠编。   估计大差不差吧?   反正只要能压赵红英一头,她就高兴!   “我说了,赵红英这个媒人不行。”冯静云说,“往后你们别信她!”   没人知道冯静云与赵红英之间的恩怨,但就算知道了,也丝毫不在意。   大家现在就只对宁主任家的事感兴趣。   样貌、身高、文凭都顶呱呱,还是够级别让家属随军的军官。   吹的吧?   -   部队都已经批了宁荞和江珩的结婚申请,知青办自然留不住人了。   等到将闺女放弃下乡的手续办完,宁致平一身轻松。   当天晚上,常芳泽做了一桌子好菜,庆祝这件事圆满解决。   宁阳不乐观:“下乡的事暂时解决了,可海岛那边——”   “你少说丧气话。”宁致平打断儿子的话。   焦春雨也说:“这件事已成定局,就别吓小妹了。”   宁阳瞅了瞅他小妹。   一桌子好菜,小妹拿着筷子仔细挑选中,有半点被吓着的意思吗?   宁荞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饭,筷子还僵在半空中,顿了顿。   抬眼看见哥哥不悦的表情,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往他碗里搁,一脸无辜。   宁阳都快被气笑了:“后天一早的船票,到时候我们一大家子人送小妹去西城,要是不对劲,就马上回来。”   常芳泽眯起眼睛。   回来?   “现在是新社会了,对方如果真不是什么好人,大不了就办离婚。”见一家人一起瞪他,宁阳顺便补了一句,“就算是旧社会也有离婚的。”   这番话前卫,话音刚落下,脑袋就被常芳泽狠狠敲了一记。   “能不能盼着点好的?”   宁阳撇了一下嘴角。   反正谁吃亏,他小妹都不能吃亏。   “哥哥怎么跟吃了炸药似的?”宁荞小声道。   “光吃炸药就饱了,吃不下饭了。”焦春雨调侃。   宁阳一瞪眼,护着自己碗里的红烧肉:“谁说的!”   屋子里回荡着一家人的笑声。   宁致平和常芳泽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但看着窗外太阳下山,夜色渐浓,心头却空落落的。   常芳泽低着头扒饭。   “妈,你怎么了?”宁荞轻声问。   常芳泽摇摇头,抬起眼时,眼眶微红,唇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妈就是想起你小时候了。”   闺女要出嫁,还是远嫁,他们很清楚,一家子人齐齐整整坐在这里吃饭的机会不多了。可这年头,就是再疼闺女的长辈,也不可能永远将孩子养在自己身边。这天迟早会来,常芳泽只盼着未来女婿可以好好疼爱宁荞,夫妻俩携手,把日子过好。   宁荞能感受到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凝重。   她没有掉眼泪,甚至尽量不表现出伤感的情绪。   倘若她也红了眼眶,爸爸妈妈和哥嫂肯定要抱着她哭鼻子。   到时候大家都难受。   耳畔回荡着家人们的叮嘱。   宁荞用力地点头,让他们放心。   而她自己,这两日的心情起起伏伏的,到现在才落到实处。   她看过江珩十四五岁时的照片,少年眸光坚毅,是英俊顺眼的。而那些书信,一字一句,并没有花里胡哨的言语,但诚恳有力。   他如今应该出任务去了,等过几日,她到了海岛,才能与他见面。   对于他们的初次见面,宁荞彷徨,但懵懵懂懂的,暂时不觉得无助。   只不过想到很快就要离家,心头被满满的不舍填满。   -   焦春雨担心小妹,第二天中午向单位单位请了半天假,跑到婆家拉她出去散心,再上茶楼吃一顿。   茶楼糕点吸引了宁荞,她换好衣裳就跟着嫂子出门。   这一趟是出远门,而且短时间内,闺女没法子回娘家,因此常芳泽和宁致平给她整理大包小包,还特地去多买两个行李箱,和搬家没什么区别。   大院里几个婶子过来帮忙,看着常芳泽什么好东西都往行李箱里塞,忍不住要为她肉痛。   “结婚了就是婆家的人,男方那边会给她买的。”   常芳泽抬起眼:“将来荞荞是婆家的人,但更是娘家的人,我们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说法。”   婶子被这没好气的话噎了一下,心道能耐什么呀。   转头看见林广民的母亲俞翠曼经过,嚷嚷着招招手:“广民妈!”   俞翠曼还想假装目不斜视,被这么一喊,脸色黑了一下。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她挤了笑容,迎上前:“哎哟,都收拾行李了?什么时候走?”   “明早。”常芳泽说。   俞翠曼见状,扫了沙发边上摆的全家福一眼。   不得不说,宁家这丫头长得是真招人。宁家一家子人都打扮得利利索索的,可光她皮肤白皙娇嫩,跟玉似的,一双眼睛水灵灵,怪不得自己儿子成天为了她失魂落魄。   “真是可惜了,要是你们两家结亲家多好,以后左邻右里的,大家都有个照应。”婶子说道。   俞翠曼笑着摆摆手:“说什么呢,人家都要结婚了,女同志名声要紧。”   停顿一下,她问道:“对了,你闺女的对象多大年纪了?”   常芳泽上岁数了,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没安好心。   “听说年纪不小了吧?”俞翠曼慢悠悠道,“能够让家属随军的,可不会是什么小年轻。”   “不过年纪大也好,懂得疼人。”俞翠曼又阴阳怪气道,“多大了?三十多?”   原先大院里好事的婶子们就怀疑对方的好条件是宁家人为了面子有意吹嘘,现在被俞翠曼提醒,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多岁的军官都还没结婚?这指定有问题!难不成是二婚?   这是病急乱投医了吧?宁主任和他爱人真糊涂!   “谁说我们给荞荞说的亲事三十岁了?”常芳泽不耐烦道。   “不是吗?刚入伍是新兵蛋子,不是这么快等到机会的,后面成班长、排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副团长、团长,一级一级往上升,好几年才升一级。”俞翠曼慢吞吞说着,忽地捂住嘴巴,惊讶道,“不止三十多岁?四十多了?”   有心人都听得出,俞翠曼根本不怕和常芳泽撕破脸。   她就是故意要给人家难堪,谁让她儿子被拒绝了呢?多丢人,得在这会儿找补回来。   几个婶子来看好戏之前是不站队的,不过俞翠曼毕竟是厂长夫人,总得附和她。   “芳泽这么疼闺女,不至于……”   “好好说话,别动火。”   俞翠曼笑出声,怪腔怪调地说:“我动什么火啊……我儿子能找到比宁荞好的对象,宁荞就不行了。平时把闺女宠得跟什么一样,现在要结婚,都不用提亲,直接把人往军区送,要不是对方拿不出手,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谁家嫁闺女,也不是这么倒贴的。”   常芳泽说:“那孩子临时出任务,这次来不了。知青办又一直在催,你们是知道的。”   俞翠曼挑眉,满脸写着五个大字——你看我信不信?   “闺女要嫁人,未婚夫的照片总有吧?”她又扬起下巴,咄咄逼人, “看到照片,我这就给你赔不是。”   常芳泽气得恨不得上前抽她:“照片还没寄到,过几天等信到了再让你看。”   俞翠曼似笑非笑,与边上人交换眼神。   真能编。   年纪要是不大,条件要是这么好,不可能遮遮掩掩。   几个婶子七嘴八舌地嘀咕起来。   “说来也是,哪有闺女要结婚,连女婿的人都没见着的?”   “好歹得来提亲吧……这跟倒贴似的,确实不合适。”   “宁主任宠了闺女十八年,到最后人家婆家根本就没拿她当回事。”   然而就在这时,职工大院的老门卫,小跑着过来。   “宁主任家的——”   “来了一位军人同志!找你们家宁荞的!”   在场的所有人愕然望过去,视线越过老门卫,齐刷刷落向跨进门的人。   阴影笼罩下来。   江珩一身整齐笔挺的军装,逆着午后阳光站在门外,气势迫人。   俞翠曼心里咯噔一声,不祥预感袭来。 第10章 第10章   ◎脑海中掠过碎片回忆。◎   俞翠曼的眼皮子直跳。   但很快,她在心底笑话自己大惊小怪。   营长要娶媳妇,自己不能来,找一个年轻的勤务兵来跑一趟腿,也是正常的。   常芳泽被俞翠曼气得够呛,不管说什么,人家都不信,急着推翻。   此时门外传来老门卫的声音,情感上自然希望未来女婿能出面一趟,好打消大院里的闲言碎语,可理智上也清楚,对方是军人,没有什么比组织上的命令更加重要。是他们宁家为了下乡的事,着急地立马送走闺女,无论如何,这事怪不到江珩的头上。   常芳泽想起爱人提过,明天一早宁荞出发,江珩来不了,会请下属帮忙跑一趟,一起将她接到海岛。   逆着光,她看不清人,只问道:“是清安军区的军人同志吧?”   “是,您好。”   常芳泽几乎可以确定对方就是江珩派来的下属,笑着上前:“劳烦你特地来一趟,赶紧进来坐。”   到底来的是军人同志,在场的婶子们不自觉站直,也不再叨叨了。   而俞翠曼,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去,还在心底笑自己没见过世面。上了年纪的军官派个小兵来接宁荞,她倒是大惊小怪的。   江珩往前走了一步。   “路上辛苦了吧?”常芳泽话还没说完,就看真切对方,整个人僵了一下。   面前男人身材高大,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非常英俊,眉眼之间透着凌厉。   她见过江老爷子家大孙子儿时的模样。   十多岁的小少年稚气未脱,但五官差不多长开了,再加上这几天陪闺女一起看他当年的照片加深了印象,常芳泽定睛一看,就确定对方是江珩。   “阿姨。”江珩喊道。   大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常芳泽瞬间笑容满面地应了一声:“欸!”   “一路上是不是很累?赶紧进来。”常芳泽招招手。   江珩抬眼看着她,神色微顿。   初次见面,却是一股没来由的亲近感。   “不累。”江珩笑了一下,坐在沙发上。   常芳泽第一次见未来女婿,巴不得立马去喊丈夫赶紧回家,眼皮子一抬,见以俞翠曼为首的一群婶子们还巴巴地站着。   “这是?”一个婶子问。   俞翠曼笑道:“芳泽,这是营长的下属吧?他们营长不亲自来?”   大家伙儿觉得不对劲。   要是下属,常芳泽能这么喜气洋洋的?   这次并不是临时出任务,目的地是安城的邻市,江珩向领导申请,提前一天出发,特地来安城一趟。既是因为让小姑娘独自前往海岛,他认为不合适,还是得尽该有的礼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心底总有隐隐的念头,他想见宁荞一面,或许只要见到她,一切疑虑都将迎刃而解。   对方话里话外带着嘲弄。   江珩抬眸,冷淡道:“你哪位?”   只消一眼,让俞翠曼将都到了嘴边的阴阳怪气生生吞回去,目光躲闪。   这小兵看起来不好惹。   这一刻,常芳泽终于有底气怼回去了。   她笑出声:“什么属下啊,他是——”   “江营长!江营长,您在吗?”   一个小青年跑过来,在宁家大门的门槛外左右张望。   他刚从供销社来,手中拎着四合礼,四代表着四季,有圆满的意蕴,是如今这个年代走亲访友最高规格的礼品。   所有婶子看得一脸震惊,俞翠曼也愣住了。   敢情这男人真是营长本人,现在“蹬蹬蹬”跑来的才是属下。   小青年说:“还有您从西城带来的其他礼品,在军车上,我这就去拿。”   “你们还是开车来的?”常芳泽诧异道。   “安城军区的领导从前和江营长是旧识,听说江营长到了,就非要派同志来接。”小青年笑道。   俞翠曼的脊背更僵了。   什么大人物,只是来拜访岳父岳母而已,还惊动本地军区的领导,特地派车接送……   很会来事儿的小青年继续说道:“阿姨您好,我是我们团的勤务兵,您喊我小梁就好。”   江珩将四盒礼接过,摆在桌上,对常芳泽说道:“抱歉阿姨,来得比较仓促。”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常芳泽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家什么都不缺,可未来女婿有心,也给足了礼数,这意义就不同了。   几个婶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体面的江营长看。   难道前两天老周家媳妇说的是真的?送的还是四盒礼,听说车上还有其他礼品,大方着呢。   “这是荞荞的对象吧?”有人说道,“真是年轻有为!江营长多大岁数了?”   这人就客气多了。   出于礼貌,江珩说:“二十四。”   压根就不是俞翠曼说的那种上年纪还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   再一看江营长的好模样,虽然宁荞还没站在他身旁,可光是想一想就觉得,俩人登对极了。   也难怪宁家人看不上厂长家儿子,有什么可比性吗?   小梁是团里最机灵的小兵,一开口滔滔不绝的,说是这回跟着江营长出任务来,江营长特地在安城就下了火车,为的就是拜访长辈。   这番话对常芳泽来说太受用了,看着俞翠曼青一阵白一阵的老脸,她就觉得解气。   再一看未来女婿,他格外沉稳,虽话不多,可长辈和他说话,十分谦逊有礼。   常芳泽简直是满意得不得了,端了茶水又端点心,一个劲让江珩赶紧吃、赶紧喝。   几个婶子此时回过神,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也就不打扰了。   只是往外走时,议论的话就没停过。   “这么忙,还抽空跑来,江营长对这婚事真上心。”   “宁家就是疼闺女,哪儿找来的这么个好对象?”   她们还想说,厂长夫人还自夸儿子是宁家小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呢,多大的脸。   只不过这话不好说,让本就小心眼的俞翠曼记恨上怎么办?只能在心底嘲笑了。   俞翠曼跟在后边,脸色铁青。   胸口闷闷的,一股子憋屈感压根就发泄不出来。   “等等。”常芳泽轻飘飘地喊了一声,“你还没跟我赔不是吧?”   俞翠曼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   常芳泽走到门边,推了落在最后边的她一把,“砰”一声将她关到外边去。   俞翠曼哪受过这份气,老脸都要掉到地上,恼羞成怒地加快脚步。   身后其他婶子不敢真得罪厂长夫人,跟在后头偷偷笑,又不太好意思,刚才她们也有份说闲话来着。   等这么多人散去,家里就清静多了。   常芳泽盯着江珩,一脸慈祥的笑容。   江珩一杯接着一杯喝茶,每当喝完一杯,未来丈母娘就立马添上,动作迅速。   他只能直接道:“阿姨,宁荞在吗?”   常芳泽一拍大腿。   她真是傻了,闺女和江珩到现在还没见过面呢,她居然还一个劲拉着人家喝茶!   “荞荞和她嫂子在茶楼,赶紧去找她吧。”常芳泽站起来,“我带你去,顺便去买点菜,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常芳泽拿着荷包,将江珩往外送。   小梁紧紧跟着,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江营长的媳妇长什么样。   然而刚走到门边,江珩就说道:“小梁,你上车拿补品,送到宁家,再请军区的同志回去,不必等了。”   小梁:?   “辛苦了。”江珩说。   “不、不辛苦……”   小梁握拳。   这下见不着江营长的新媳妇了!   -   常芳泽一路带着江珩往外走。   大院里这会儿人不多,还没到上学年纪的孩子们被叫回屋里午睡了,偶尔也有在大院里散步的,见到江珩,忍不住多看几眼,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常芳泽大大方方地说:“这是我闺女的对象。”   江珩站在常芳泽身旁,迎上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时,微微颔首。   大院的邻居们笑容善意,毫不吝啬地夸奖,常芳泽照单全收,乐开花。   出了大院往左拐,再过一条巷子,就是宁荞所在的茶楼。   江珩见常芳泽急着去买菜,便说自己去找。   常芳泽接下来忙得很,除了买菜做饭之外,还想顺便去一趟丈夫单位,把这消息带给他 。   “行,那你自己去。”常芳泽说,“要是找不到,就问问路人。”   等到交代好之后,常芳泽转身去菜市,步伐轻快,整个人精力充沛。   对于安城,江珩并不熟悉,只在小时候来过几回。   如今街道都变样了,他循着常芳泽说的路线,穿过小巷。   他和宁荞的婚约,自小就定下,这次江珩本想推托,但老爷子说,她的身体受不住,没法下乡。   是否结婚,和谁结婚,其实江珩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这门娃娃亲,是老爷子的执念,也是父亲在世时的想法,他便接受。   一切都来得太快,真到了安城,即将见到自己的未婚妻时,江珩才意识到,前后不过三天的时间。   终于,他开始考虑他们之间的事。   他们能合得来吗?   还有,他能不能认得出宁荞?   与此同时,宁荞的嘴巴被茶楼的特色酸枣糕塞得满满的,只是眼圈发红。   耳畔回荡着嫂子的话。   “荞荞,就算出嫁了,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千万不可以报喜不报忧,爸妈给你嫁到这么远的地方,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吃苦受罪。如果在那边不好,要写信告诉我们,哥哥嫂子会和爸妈一起,接你回来。”   “你自己也不可以傻傻的,如果被人欺负了,态度要强硬。爸妈和哥哥嫂嫂离得远……”   宁荞默默地听着。   从今往后,不再有家人为她遮风挡雨。   在父母面前,她没有哭,可此时却再也按捺不住鼻尖的酸楚。   她的嘴角微微下弯,抬起头时,双眸雾蒙蒙的,轻轻一眨,眼泪就快要掉下。   “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手帕呢?哎呀真是……”   焦春雨手忙脚乱地掏口袋。   忽地,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顺着嫂子的视线,她吸了吸鼻子,转头哭唧唧地望向对方。   宁荞穿着蓝格子裙,柔软的针织衫披在外边,乌黑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搭在纤细的肩膀上,鹅蛋脸上一对水汪汪的杏眼蒙着水雾,长睫毛像小扇子,还凝着泪。   少女生得娇俏的模样,却弱弱地掉着眼泪。   晶莹泪珠落下。   江珩的脑子“轰”一声响。   脑海中掠过碎片回忆,零零散散的。   他似乎见过宁荞哭的模样,心底有隐隐的声音,不忍心看见她掉眼泪。   命中注定、前世……   心底冒出这两个词,素来抗拒封建迷信的江珩,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喏于、路人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欣^ω^ 100瓶;乄敻 10瓶;四月 9瓶;珍珍呀、媛起一任 2瓶;婧系姑娘、糖糖 1瓶; 第11章 第11章   ◎这是看对眼了?◎   从小听老爷子念叨过无数次,江珩对自己的娃娃亲对象并不陌生,但和贺永言谈起这件事时,却调侃过,恐怕她就是站在他面前,他们也认不出彼此。   可没想到的是,穿过小巷,找到常芳泽口中的茶馆,迈进去的一瞬间,他立即知道,那是宁荞。   如同跨越漫长时光,他们早就应该见面。   可记忆太模糊,零星飘过,让人抓不住。   宁荞细细咀嚼着酸枣糕,鼓起来的腮帮子逐渐恢复原样,面前男人已经递来一张干净崭新的手帕。   她没有接,默默想着,长得这么好看,人还这么好啊。   江珩注视着宁荞,拼凑记忆片段,直到被焦春雨的声音打断。   “同志?”   他回过神:“我是江珩。”   焦春雨傻了一下,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用力扯了扯宁荞的衣角。   宁荞吞下最后一口酸枣糕,定定地看着对方。   “荞荞,你看谁来了!”焦春雨说。   宁荞“啊”一声,像是被开了慢动作特效,愣神站起来。   是她对象来着?   小姑娘一脸吃惊,伸手擦擦自己眼角的泪痕,又用小手擦了擦嘴角。   江珩冷淡的眉眼间染了笑意,停在半空中的手还没收回,又稍抬起,目光望着自己递去的手帕。   宁荞双手接过,耳根子发烫,脸颊也染上淡淡的绯红。   “你好同志,我是宁荞。”   江珩的声音很低,带着笑:“我认出来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身着军装的男同志高大,小姑娘娇小,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焦春雨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只要自己不打断,他们说不准就真能这么天荒地老地站下去。   虽然即将成为夫妻,可他俩初次见面,这会儿甚至连小情侣都算不上。   作为嫂子,焦春雨非常上道地担任活络气氛的工作。   她问起江珩的情况,像是怎么突然来安城了,刚才有没有见过长辈等等……   焦春雨与对方年纪相仿,可仗着自己是嫂子,问话时还很有些担心妹夫会局促不安的温和,然而没想到,与自己对视时,未来妹夫军人的气场又出来了,倒是让她有点犯怂。   焦春雨轻咳一声,心虚地转移目光:“小妹刚才是不是还想吃酸枣糕?我去买。”   “我来。”江珩接过焦春雨的话,说道。   “不用——”   宁荞话音未落,人家已经迈开长腿,上前询问茶楼里的服务员。   一缕阳光顺着茶楼的小窗洒进来,江珩微俯身,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   他的侧脸线条清晰冷硬,垂下眼帘挑选,神色专注,挑选好点心之后,拿出票和大团结。   “小妹。”焦春雨的手在宁荞眼前晃了晃,“小妹!”   宁荞眨了眨眼,抬头挽住嫂子的臂弯,娇声道:“听见啦,别喊。”   焦春雨眯起眼睛。   这是看对眼了?   -   小姑娘对于婚姻有迷惘,答应出嫁,更多的是想要找一个能够让自己安安稳稳的去处。   在此之前,她见过江珩的照片,听到父亲对他赞不绝口的评价,有一些期待,但还是稀里糊涂。   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见到他,宁荞的心间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   少女情怀在心底悄然冒了个尖儿,淡淡的。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并着肩。   对方有风度,也有礼貌,宁荞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悄悄瞄他一眼,被抓包之后,又像做错事,“嚯”一下将脑袋转回去。   江珩看她,原本的抗拒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减弱。   她垂着眼,额间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飘起,皮肤白白的,脸颊还透着淡粉。他们虽是盲婚哑嫁的婚约,但不得不承认,宁荞很好看。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心头反常的感受,是因为这不在计划中的动人,还是因为那些令人捉摸不定的“回忆”。   大院里的婶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刚才在宁家见到的新鲜事。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先前说宁荞的未婚夫不管从长相、身高还是文凭看来都顶呱呱,这话真没毛病。   “军人同志的气度就是不一样,我第一眼见到这年轻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是军人这身份的问题,他带来的小兵和后来军车下来的几位同志,给人的感觉都和他不同。”   “老周家媳妇,你是怎么知道男方家里情况的?”   冯静云挠头。   她就是不服气赵红英,胡编乱造一顿吹而已。   居然都说中了。   她心虚,不敢接这话茬,转移话题道:“宁家女婿还是被军车送过来的?”   “那可不?大院里的孩子们都看呆了,几个小不点跑到大院门口看,还说要摸一摸车轱辘。”   “这回宁家是体面透了,刚才芳泽和他们家宁主任一起回来的,俩口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两道缝。”   “可不是高兴吗?你们没听见广民妈在那会儿说的话有多难听。”   “说什么了?”   一个当时没有站队的婶子,立马压低了声音,怪声怪气地模仿俞翠曼的语气。   “我儿子能找到比宁荞好的对象,宁荞就不行了。”   “要不是对方拿不出手,能这么偷偷摸摸的?谁家嫁闺女,也不是这么倒贴的。”   “年纪大也好,懂得疼人。”   大家伙儿听得啧啧感慨。   得亏宁主任和他爱人一眼就看出林家不行,要不然把闺女嫁过去,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秦工的媳妇刘婶一直都混在大部队里听热闹。前些天在大院听其他人将宁荞说得跟花儿似的,还纳闷,谁家要娶一个祖宗回去?没想到现在,这祖宗居然被人抢起来了。   “厂长儿子和军官都要抢起来了,长得好看还真能当饭吃。”刘婶讷讷道。   “当然。”胖婶接话,“闺女和女婿的模样都是顶好,我要是芳泽,晚上开饭胃口都能开,多添一碗饭!”   大家听得笑出声。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得越来越远,谁都不知道,在大院最西边的独栋小瓦房内,俞翠曼气得脸色铁青,重重地关上窗户,就连门缝都用报纸塞得紧紧的。   她到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有没有这么英俊啊——”刘婶不信。   她话音落下,同样不相信的,还有恰好从国营饭店回来的林广民。林广民这班上得憋屈,后厨大师傅在之前冲他爸答应得好好的,要将自己的本领全都教给他,谁知道真入职后,人家藏了心眼,掌勺的事都不让他干,使唤他去切葱段,还美其名曰练刀工。   刀工能练出什么花样来?林广民和大师傅吵了一架,人家说他好高骛远,他是厂长儿子,从小到大哪被人教训过,再加上这段时间追爱艰难情路受阻,一气之下直接脱了工作服,转身就走。   林广民跑回家是因为憋了一肚子气,没想到一进大院,火气更大了,因为他听见大院里那一道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广民真的不如那位军官同志?”   “真比不上,广民有个当厂长的爹和听着响亮的工作单位,单拎出来还成。但到了宁荞对象跟前,长相比不上人家,身高比不上人家,气派更是不行……”   “广民那小身板儿,到宁荞对象那儿,得仰着脖子看人。”   “小点声!一个个在背后嚼厂长家舌根,也不怕你们爱人在单位被穿小鞋。”   “咱们都是自己人,谁还传到厂长耳朵里去?”   “别说了,别说了,快散了吧。”   林广民躲在大树后头,藏得严严实实的,谁都没看见他。   要不说他身板儿小呢?   一道道声音,没一个人是为他说话的。   每一句对宁荞对象的夸奖,都像是一根针,狠狠往他心窝子戳。林广民无地自容,却又不信。   他妈说了,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宁荞拒绝他,找的其他对象都是退而求其次。   大院里人群散去。   林广民阴沉着一张脸,从大树后出来。   他想回家的,可鬼使神差一般,望向宁家的方向。   等看着宁家的大门,他又自嘲一笑,他以什么立场在这儿晃荡?   林广民咬了咬牙,转头要走。   可突然之间,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见一位军人从宁家走出来。   年纪不像他妈说的那样大,瘦胳膊瘦腿的,虽白白净净,可看着像个文弱书生。   林广民冷笑,大家口中宁荞的对象,那个体面的军官,就这?   小梁双手背在身后,在宁家小院踢着石子儿。   江营长怎么还没回来?   当然,他不是急着要见领导,只是想看看平时在部队里生人勿近的江营长,究竟将和什么样的女同志结婚。   他等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嘴巴还没合拢,瞄见一道身影。   对方戴着眼镜,目光森冷地盯着自己。   紧接着,那人勾了勾唇角。   到了此时,林广民不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是宁家人眼瞎。   而大院里的家属们,对这位军官赞不绝口,也不过是因为军人身份给他贴了金。   没能抱得美人归,并不是他的问题。   可惜了宁荞。   林广民露出和他母亲俞翠曼一样鄙夷的神情。   由上至下打量小梁一眼,随即转身。   小梁:?   小梁一脸莫名其妙,却来不及深究,因为就在这一刻,他看见一道嫣然倩影。   不远处,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站在肩宽腿长的江营长身旁,简直是最美的风景。   他摆了摆胳膊,欣喜地喊:“江营长!”   林广民若无其事地望过去。   脸上鄙夷的神情,彻底僵住。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湫楸啾秋、甜橙 5瓶;易烊千玺 2瓶;栀夏、媛起一任、犹瀅、婧系姑娘、糖糖、彩虹棉花糖 1瓶; 第12章 第12章   ◎“明早去海岛。”◎   林广民难以置信。   那是营长,身后这个是谁?   穿过职工大院来来往往的人群,他直直望向翩然而至的宁荞,和她身旁的男人。   林广民不想看的,可他太出挑显眼,让人无法错开视线。   那位男同志眉眼之间透着凌厉,神色冷淡,肤色不是自己这般细皮嫩肉的白,却也不算黝黑,显得更加硬朗。   他和宁荞并没有任何亲密的互动,可大院里其他住户一道道祝福的目光,深深地刺痛林广民。   就在几天前,林广民还幻想着宁荞将成为自己的妻子,后美梦破灭,但他不忘母亲对自己的夸赞,她本来就配不上自己。   得知宁荞要结婚之后,他一方面心痛,另一方面则是惋惜宁家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由始至终,都是被他母亲洗脑之后高高在上的姿态。   谁知,宁荞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什么“牛粪”。   “又是他。”焦春雨“啧”一声,“阴魂不散的。”   “他是?”江珩问。   焦春雨清楚地知道这些天林家人是怎么摆谱的。   昨天晚上,她还和宁阳在家里聊这回事,越聊越气愤。林家人什么玩意儿,端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仿佛哪个小姑娘嫁进他们家,都是高攀了似的。   “嫂子。”宁荞拽了拽焦春雨,提醒她别说。   “他啊——”焦春雨扯了扯嘴角,一脸不屑。   “单位厂长的儿子。”宁荞接她的话,试图打断这个话题。   “神气的嘞!”焦春雨阴阳怪气道。   “怎么神气?”江珩又问。   “这就得好好说说了。”焦春雨哼笑一声。   宁荞失语。   嫂子和哥哥一样,根本拦不住。   “这男的啊,可喜欢我们小妹了。”   “只要我们小妹出现在大院里,他那眼珠子就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   焦春雨找补,把自己的话圆上:“宁阳都瞪他了,他还不收敛,可不是神气吗?”   “宁阳是我哥哥。”宁荞说。   江珩笑了一声:“知道,我小时候见过你哥哥。”   “你见过我哥哥?”宁荞好奇地问,“那也见过我吗?”   “那时候还没你呢。”他说。   他说得好像自己比她要大得多。   但宁荞算一算,那会儿还没她,他却见过哥哥,估计当年他们都还不大。   宁荞抬起眼,悄悄看他正经的表情。   江珩恰好与她对视,仿佛从她的眼神中看见带问号的三个字——小屁孩?   江珩:……   “他有没有骚扰你?”江珩换了个话题。   宁荞摇头:“只说过几句话。”   焦春雨也不傻,哪能将俞翠曼试图拿捏小妹的事说出去。虽说目前这未来妹夫看着很合适,可毕竟和他还不够熟悉,如果她一说这些天发生的事,提醒了人家,也学着用小妹的身体情况拿捏她怎么办?   “不过像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我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焦春雨说,“特别多的人喜欢我们家小妹,也对,我们小妹长得好,性子也好,脑子还聪明,念书时经常考全班第一呢。”   宁荞:……   还吹起来啦。   宁荞脸颊热热的,垂下脑袋。   江珩很愿意听。   突然多了个未婚妻,而且没几天就要结婚,他对她并不了解,想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其实他赞同焦春雨的想法。   宁荞看起来,就是让人想要护着。   此时,对厂长家儿子丝毫不了解的他,因为焦春雨的一番话,冷了眸光,凛冽视线扫过去。   林广民那边还在呆愣着,突然被这目光一瞥,呼吸一滞。   大院里的人一下子又来精神了,同时屏住呼吸。   “要打起来了?”   “广民肯定不舒坦,都到提亲这一步了,还被拒绝,丢人啊!”   “中午他妈更丢人,也不知道他听说了没有。”   “军人同志不可以在外面胡乱打人吧?回去是不是要挨处分的?”   林广民给自己借了胆,鼓足勇气望过去。   可当两边的距离缩小,却又怂了,不敢迎面而上。   他个子小,不壮实,而宁荞对象,即便穿得严实,也能想象得出那身笔挺军装之下的健硕的肌肉。   如果真闹出什么不愉快,人家揪起他就是一顿揍,跟揍小鸡子似的。   大院里的人,炯炯目光望向两个各方面条件都很悬殊的男同志。   连正在玩耍的小孩子们都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瞅着。   也有人在想,是不是得上前劝个架,毕竟林广民是厂长家儿子,卖个人情也好,让他顺势下台阶。   可谁知就在这时,林广民挪了挪脚步。   而后回头,转朝另一个方向。   “去哪?”江珩莫名道。   宁荞说:“跑了。”   职工家属们:???   -   小梁亲眼目睹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准确来说,也不算战争,因为有人当了逃兵。   勤务兵同志眼巴巴看了一场热闹,等回过神,又悄悄观察江营长的对象。   标致是真标致,比他见过的文艺兵都还要漂亮。只不过看着娇滴滴,说话的声音柔柔的,一被吓唬就要掉眼泪的样子。   这么软乎乎的性子,将来会被营长家三个弟弟妹妹往死里欺负吧?   小梁默默地看了半晌。   “看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他。   小梁一抬头,对上江营长冷峻的眸光,立马缩了缩脖子:“不看了!”   “前面就是我家了。”   江珩被宁荞带着进屋时,厨房里飘来香味。   宁致平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听见声响,手往围裙上搓了搓,迎上前去。   宁致平每年都会与江家通信,对江珩的情况较了解。只是说来惭愧,老爷子一直将两家的娃娃亲记在心上,而他,则是想着等闺女长大,好好和人家道个歉,和平取消婚约。毕竟江珩入伍,到进入军校,再逐级上升,短短几年间已经有了让家属随军的资格,他哪舍得闺女嫁到大老远去。   然而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这从前被当成玩笑话的婚约,居然成真。   此时此刻,宁致平一眼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就露出笑容。   他将厨房里剩下的活儿交给常芳泽,出来和未来女婿说说话。   宁荞和焦春雨还没见宁致平对谁这么和蔼热情过,一个劲喊着“孩子”,很热络。   被使唤去泡茶时,宁荞小声对嫂子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爸的亲儿子呢。”   焦春雨失笑,深以为然,却在竖起耳朵听见他们的对话之后,睁大眼睛。   “小妹,你听。”   宁荞的手扒拉着厨房门,脑袋往外凑了凑。   客厅里,父亲温厚的声音传来。   “今天做了拿手菜,特地用来招待你的。不过平时啊,家里也都是我做饭。”   “像是扫地洗衣服这种脏活,我也干,儿子成家搬出去后,家务的压力就大多了。”   “总不能让爱人和闺女干吧,多辛苦。”   宁荞和焦春雨交换眼神,都是目瞪口呆。   爸爸平时可没这么勤快。   常芳泽失笑:“你爸是在旁敲侧击提醒他呢。”   对女婿好,是因为深知将来无法时时刻刻庇护着闺女,只盼着女婿能多多心疼宁荞。   “叔叔,您放心。”江珩秒懂,温声道,“我明白的。”   宁致平顿时舒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   宁荞想笑,心中却又淌过暖意。   -   这顿饭吃完之后,焦春雨就先回家了。   等到了家里,宁阳没精打采地抬起眼:“中午安慰小妹了吗?”   焦春雨“嗯”一声:“还给她安慰哭了。”   宁阳叹气。   幸好没跟着去,他可见不得小妹哭。   一想到明早宁荞就要离开,宁阳就没胃口,到现在才觉着饿,去厨房找吃的。   “可惜你晚上没来吃饭。”焦春雨说,“爸做了他的拿手菜。”   “懒得出门,就不特地跑一趟了。”他接过妻子脱下的外套挂好,随口问,“什么大日子,爸亲自下厨?”   “江珩来了,招待未来女婿嘛。”焦春雨笑道。   宁阳“腾”一下坐起来:“你们怎么没来喊我?”   这事大了,宁阳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问了一遍。   敢情到最后,整个大院所有人都见过他妹夫。   就他一个人没见过。   索性不找吃的了,拿一件衬衫,扣好纽扣之后拉着媳妇往外跑。   宁阳说:“现在回我爸妈那儿一趟。”   焦春雨的动作慢悠悠的,跟着他出门。   夫妻俩骑一辆二八大杠,她坐后边,环着丈夫的腰。   经过国营饭店,焦春雨指了指里边:“走,陪你去吃香辣牛肉面。”   “来不及了!”   “他已经出任务去了,赶最后一班火车。反正明早去海岛,你就差这么一会儿?”   宁阳目瞪口呆:“那男的回去了?”   焦春雨:……   那男的? 第13章 第13章   ◎这是他们仨的嫂子?◎   常芳泽和宁致平亲自将江珩送到大院门口。   宁荞也跟着。   皎洁月光洒下,她娇娇小小的,眸光清澈地望着他。   小梁小声提醒:“江营长,您别光看,说几句啊!”   江珩不自然地将目光从宁荞那儿收回:“话多。”   小梁发现江营长不像在岛上时那样不近人情,胆儿更大了,笑眯眯看他俩。   晚饭后的大院最热闹。   不少人在院子里散步,经过两个小年轻边上时,不由露出满脸姨母笑。   多登对啊。   宁荞等了好久,常芳泽仍在对江珩念叨着,说着让他出任务时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宁致平笑道:“出任务又不全是上战场,这回江珩去临战训练。”   微风吹过,发丝飞扬起来,宁荞用手捋到耳后,不经意之间又与他对视。   手举在耳边,是放下也不是,不放更尴尬。   索性挥了挥,和他道别。   夫妻俩:……   闺女这架势,像是催着人家走。   气氛被这么一烘托,江珩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   大院里众人就这么远远望着宁荞对象的背影。   孩子们也顾不上玩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大院外的军车吸引。眼看着对方长腿一迈,蹬上副驾驶的位置,可羡慕了。   好气派,想再摸一摸车轱辘!   常芳泽和宁致平目送军车驶远。   江珩的望向车窗外,宁荞的方向。   她的身影变得小小的,目光始终追随。   这一幕无比熟悉,仿佛曾几何时,他每回出任务,都是被她这样送出清安军区的家属院。   一次又一次的道别。   一次又一次的重逢。   记忆变得清晰,江珩的心脏剧烈跳动。   他猛地倾身探出窗,手摁着车窗框,手背上青筋浮现。   “江营长——”   “江营长!”   -   之前毕竟没见过江珩本人,所有的印象来自于早年的见面,以及江老爷子那边传来的消息,宁致平和常芳泽始终惴惴不安,只是没有在闺女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但如今,看见他本人,并面对面和他交谈过之后,悬而未决的心情终于变得平静。   常芳泽挽着爱人的臂弯,往回走。   在这个大院里,上了年纪还能这么腻歪的俩口子并不多。夫妻俩感情好,也不怕人家指指点点,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时间长了,就连大院的老门卫都见怪不怪。   心头大石已经放下,夫妻俩聊起江珩。   “这孩子话不多,但很实在。我本来都还没好意思问他有多少津贴,没想到他全都跟我说明白了。”常芳泽笑道,“大概是怕我不放心,津贴、补助,还有大院里的情况,都说得清清楚楚。还说存折都可以上交给我们荞荞,不会留在自己身边呢。”   “真的?”宁致平问。   “不知道真假,反正目前看来是挺有诚意的。”常芳泽说,“总不至于是骗我的吧?”   “不会的。”宁荞说。   她话音落下,父母都转头看过来。   他俩满面笑容,那眼神的意味也很分明,大概是笑她刚见过对方一面,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可宁荞就是这样想的。   第一次见面,虽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但她对江珩有好感。直觉告诉她,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会来虚的。   宁荞被爸妈的眼神盯得脸颊红红的,闷声道:“笑什么呀。”   小姑娘脸皮薄,夫妻俩也不拿她打趣了,继续聊自己的。   “海岛是远,但气候好,一年四季没有太冷的时候。”   “军属大院环境和设施都不错,荞荞要买什么都方便,在家里歇着的时候,看看大海,心情也好。”   “再加上部队有食堂,荞荞连饭都不用学着做,每天都吃现成的。”   “比下乡日晒雨淋强多了。”   夫妻俩对江珩如此满意,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前两天江老爷子多次表达自己的歉意,是因为都到了结婚的节骨眼上,他孙子却没办法来安城,是千不该万不该。   组织上安排的任务不能推托,更不应推托,宁致平和常芳泽都能理解。反正也不差这几天,等宁荞到了西城,静心等待,双方总能碰面。   可大概是之前没抱希望,今天江珩抽时间突然出现,就更让人感受到被重视的惊喜。   为短短几个小时的露面,打乱他先前的所有安排,这份心意是可贵的。   即便是板上钉钉的婚事,江家却没有丝毫的怠慢,与林厂长一家的傲慢完全不同。   宁致平愈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宁荞落在后边,听父母聊着,脑海中也开始描绘起自己一点一滴的将来。   -   杂七杂八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宁荞听母亲的话,再检查一遍。   除了生活所需的日用品、衣裳和书之外,常芳泽还给她理了一些药品。   “你身体弱,这些都是平时常吃的药。还有上次大夫开的草药,等到了那边安顿下来,自己学着煎。”常芳泽告诉宁荞煎药的方法,怕她记不住,又特地找了纸笔打算记下来。   宁荞拦住她:“妈,你跟我说过好几遍啦。而且我平时看你煎,早就已经学会了。”   闺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是在撒娇。   常芳泽鼻子一酸,继续道:“好,那就不写了。你一受凉就感冒,到了那边要注意保暖,如果真不舒服,千万不要硬撑着,军区有医院,记得一定要去看。”   常芳泽提醒时事无巨细,绞尽脑汁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宁荞伸手,紧紧抱着妈妈。   爸爸妈妈总说,她永远都是小孩,就算他们怎么宠爱她都不过分。可等到去了海岛,她就不再是小孩了。   她要学着照顾自己,过得好好的,才能让家人放心。   宁荞眼圈微红,鼻尖也酸,小脸孩子气地往母亲肩膀上蹭了蹭。   闺女离开时会是怎样一番情景,这会儿常芳泽想都不敢想,但再开口时,声音哽咽。   等到最后,常芳泽还是决定不送闺女去海岛。丈夫和儿子都已经向单位请假,她可以放心了,若是自己也跟着前往,到时候在军区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多难为情,要是岛上其他人瞧见了,笑话闺女怎么办?   这也就意味着,这是她和闺女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   “妈。”宁荞轻声道,“你今天晚上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常芳泽揉了揉她的发丝:“好。”   这一夜,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   秋天的夜晚裹挟些许凉意,窗外树梢被微风吹得吱呀作响。   明天一早,宁荞就要前往陌生的地方。   前些天对婚姻,她连想象都是虚无缥缈的,想不出个所以然。   可现在真正见到江珩之后,未来的小家似乎也有了雏形。   “荞荞,你当惯了妹妹,等到时候成了别人的嫂子,刚开始可能有点不习惯。”   江老爷子的意思是,江珩什么都好,就是有几个弟弟妹妹,担心宁家会介意。常芳泽倒是认为无所谓,两个弟弟都已经十三四岁,妹妹可能小一点,但也快十岁了。   都不是什么三四岁的小娃娃,上学了,生活能自理,问题不大。   宁荞知道这事,软声问:“他们乖吗?”   “应该是懂事的。”常芳泽说。   -   此时清安军区家属院里,三个熊孩子玩得累了,但还不舍得睡。   平时大哥最凶了,摁着他们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写完就让他们麻溜回屋睡觉。   终于大哥不在家,猴子当大王,他们就是再困,都绝不会睡!   老二江源和老三江奇在客厅里玩打架。   学着大哥的样子,一时勾着对方的脖子,一时架着对方的胳膊,打得气势汹汹,谁都不让谁。   最小的妹妹江果果坐在边上拍手叫好,嘴巴里咬着叼了一天还不舍得丢掉的狗尾巴草。   三个孩子的笑闹声响彻整个屋子。   直到敲门声响起。   他们仨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当没听见,继续胡闹。   门外传来白主任的声音。   “小源,你们还没睡吧?”   “阿姨这边有一封你们家的信,是收发室搞错了,不小心送到我家。刚才我没注意,拆开看了一下,你们赶紧拿回去。”   兄弟妹三人完全不感兴趣。   “等大哥回来会收的!”江源喊。   “小源快来开门,信里还有你们嫂子的照片,别弄丢了。”   三个熊孩子:?   “嗖”一声,江源跑去开门。   后面三弟和四妹屁颠屁颠跟着。   等到房门一打开,江源接过信。   “你们也别闹了,院子里大家都睡了,这么大的声响,吵着别人。”白主任说着,见他们压根没有要听话的意思,补充道,“要不然我跟你们大哥说。”   兄弟妹三人终于闭上嘴巴,鸦雀无声。   等房门再次关上,他们的嘴巴还是闭得紧紧的。   白主任可会告状了,被大哥知道,会收拾他们的!   “二哥,什么嫂子的照片?”江奇问。   信封已经被开过,江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   相片中有一个女孩儿。   鹅蛋脸,圆圆的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浅浅的,连笑意都绵软。   江果果踮起脚尖:“大哥真的要娶媳妇了吗?”   “不能吧!都没和咱们说过呢!”老三傻傻道。   “大哥要是娶媳妇,会跟咱们说吗?”江果果歪了歪脑袋。   “不、会……”   三个臭屁小孩陷入沉思,感觉不妙。   大哥他媳妇什么时候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7 21:00:00~2023-04-28 19:2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当旁人爱标签 10瓶;是红糖糍粑了 5瓶;媛起一任、糖糖、48016157、婧系姑娘、犹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第14章   ◎记忆复苏。◎   对于宁家而言,这段时间的经历是煎熬的,每一个家庭成员清晨睁开眼睛,就为宁荞的出路犯愁。可实际上,也就只是过了短短几天而已。   说起来,甚至不足十天。   如今宁荞真要离开了,父母兄嫂都是一宿没能安睡,天刚亮,便起床准备。   去西城清萍要先坐火车,再搭船,宁阳提前买好票,带上行李,就去宁家接父亲和小妹。   介绍信是早就已经向街道开出来的,他检查好一切,刚到大院,就感觉心里头闷得慌。   在家门口,他做了个深呼吸,劝自己放平心态。   妹妹出嫁是喜庆事,不能哭丧着脸。   大院里的住户们也都知道今天对于宁家而言是大日子。   俞翠曼和林广民一早起来去上班,都尽量将自己拾掇得更加整洁体面。昨天丢了脸,现在至少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得惹人笑话。   难受了一宿,直到现在,俞翠曼还是怪自己沉不住气,巴巴将老脸送上去让常芳泽打。原本别人还不觉得宁家给宁荞找的对象有多好,被她咄咄逼人的口吻一激,倒是个个都对他赞不绝口。   老周家媳妇冯静云对厂长夫人倒是没有意见,只不过对于赵大姐给做的媒,就有得说道了。   见宁家敞着的门,和一箱一箱往外运的行李,她感叹:“这出嫁多体面,嫁妆都办齐了。”   俞翠曼原本不想多逗留,可实在忍不住,停下脚步:“嫁妆是办齐了,彩礼呢?”   冯静云一愣,见她从身边经过,便笑着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宁家女婿临出任务之前还特地来咱们这儿一趟,看得出来对这婚事是很上心的。”   “他忙,父母长辈也不帮着张罗婚事?”俞翠曼扯了扯嘴角,“宁家丫头自己跑去军属大院,会不会让其他人看轻了?”   其他人被她提醒,也想起这一茬来。   而就在她们压低了声音轻轻讨论时,宁致平和常芳泽已经从屋里出来。   一道道视线追着他的背影望去。   “江叔。”夫妻俩快步走到大院门口,将一位老同志迎进来。   老同志穿着考究,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   他朗声笑着,使劲拍拍宁致平的肩膀。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军装的小年轻。   宁致平许久没有与江老爷子见面了,喜不自胜,冲淡心头对闺女远嫁的不舍。   多年未见,彼此之间的寒暄是难免的,江老爷子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双目微红。   早在十几年前,他曾和儿子儿媳带着大孙子一同来到这里。   然而现在,只剩下他自己。   宁致平与常芳泽搀着江老爷子,扶他进家门。   同行一身军装的小同志紧随其后,帮忙提着东西。   大家紧紧盯着他带的一盒盒礼品,一脸狐疑。   “难道是宁荞对象家的长辈?”   “来提亲的吧?”   俞翠曼懒得再看,拉着儿子催他赶紧去上班:“别在这里凑热闹了,工作要紧。”   她顿了顿,又怪声道:“你爸对这份工作还是很看好的,你别辜负他。”   她有意强调自家的背景。   作为厂长家的儿子,这样的身份,从出生那一刻开始,林广民就胜过不少人。而那位军官,自身条件还行,家世还是差点儿的,提亲来的就只是个糟老头子。   说到底,是宁荞走宝而已。   然而她这一番话,还没等到大院家属们的附和,身后已经传来那小兵的声音。   “老首长,您慢点。”   “您这走路生风的,我追都追不上,怎么向领导交代啊……”   江老爷子顿住脚步,露出不悦的神色:“我又不是什么老家伙,回趟老家而已,还要特殊照顾?”   宁致平大笑起来,和常芳泽一起哄着老人家。   老爷子征战沙场,体面大半辈子,独自带大四个孙子孙女,从不服老。之前退下来之后,大孙子喊他一起住到岛上去,他不情愿离开自己生活惯的地方,江珩便以弟弟妹妹需要管教为由,向领导申请让他们搬过去,打算再慢慢打主意哄着他一起。只不过后来京市第一间干休所成立,那儿什么都有,专人将他照顾妥帖,才让江珩打消这番心思。   家里几个孩子调皮爱胡闹,就只怕大哥,江老爷子也怕耽误了他们,便只能由着他们跟着他大哥海岛。说起来,军人的弟弟妹妹也能随军,实在是感谢组织上的特殊照顾。   老爷子这一生,对外派头十足,酸楚只留给自己,操的是喝不上孙媳妇茶这份心。   这一趟,他是特地来接孙媳妇,将她送到西城海岛去。   当爷爷的亲自将她送上岛,谁敢欺负他孙媳妇,他第一个不同意!   “我孙媳妇在哪?”江老爷子问。   话音一落,他脚步更快了。   身后小兵又连忙追上:“老首长!老首长!”   “别喊了。”江老爷子说,“都退下来多少年了。”   他开口时,一副不容置喙的严厉语气。   一转头,看见娇小的身影从屋里探出来。   老爷子在电报中就提过自己要来一趟安城,宁致平担心他在路上吃不消,但拦都拦不住,在家里念叨过好几回。   因此宁荞一早就知道江珩的爷爷会来。   但一眼见到老爷子,心里还是有点怵。   当了几十年军人,老爷子一脸威严。   宁荞与他对视,小心翼翼的。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江老爷子露出慈祥和煦的笑脸。   自己选的孙媳妇,就是打心眼里喜欢!   宁荞怔了一下,嘴角也扬起漂亮的弧度,乖巧地喊人:“爷爷好。”   “好、好!”江老爷子声如洪钟,中气十足。   大院里的职工和家属们看得一脸好奇。   林广民幽幽地望着宁荞的方向,挪不动脚步。   “还不快走!”俞翠曼神情僵硬,用力扯了扯儿子的胳膊。   母子俩几乎是逃跑一般离开大院的。   林广民心情复杂,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比不上宁荞的对象。   所有人也都是此时此刻才明白,陪着老爷子来的,不一定是江珩的下属。   兴许是组织上安排的。   宁荞的娃娃亲对象深藏不露,家里长辈居然是部队的老干部,身份非同一般,出门有专人陪同,哪是区区一个厂长可以比的。   再加上他这么大的年纪,还专程来提亲,彻底推翻俞翠曼说的那些酸话。   这一次,宁家有多风光,他们林家就有多难堪。   俞翠曼和林广民的脸火辣辣的。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大院里,都要抬不起头了。   宁家的大门重新关上。   大院里的人都在外边猜测宁荞对象家长辈给的彩礼必然丰厚。   但宁家低调,无心显摆。   因此,直到等送宁荞出大院,前往火车站的路上,大院职工和职工家属也等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往高了猜,越猜越离谱。   去火车站的路上,常芳泽开始鼻酸。   江老爷子能理解未来孙媳妇娘家人的心情,看着宁荞与母亲、嫂子紧紧相拥,也满心感慨。   铁轨上的火车发出轰隆声响,宁荞上了车,坐在窗边。   小姑娘泪眼汪汪,探出身子,和母亲嫂子道别。   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   而与此同时的北城——   记忆复苏。   江珩想起上一世的种种。   上一世,她苍白着小脸,没了呼吸,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他失去了她,那样濒死的窒息感,历历在目。 第15章 第15章   ◎“小嫂子现在能跟我们回家吗?”◎   江珩已经可以确定,他重生了。   重生在上一世妻子惨死之后,重生在一年后弟弟妹妹们为了给她报仇下场凄凉的时刻。   他回到自己二十四岁,还没有履行婚约,从未与宁荞见过面的这一世。   在宁荞十八岁,江老爷子再次提起提亲,而她为了躲避下乡不得不嫁的当下,一些他无法理解的条件触发,使得他的记忆完全复苏。   江珩依稀记得,眼看着她的生命流逝时,无能为力的恐惧。   离她的死亡如此近时,他懊悔、心痛,五脏六腑如同被撕扯开来。素来冷静自持的他,近乎失态,可无论如何挣扎,都留不住她。   “江营长,您没事吧?”   小梁望着他的神态,心中一惊。   往常就连在战场上,在最危急的关头,江营长都是镇定自若的。   从未试过像现在这样失控。   -   从安城到西城,坐火车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江老爷子一路同行。   宁荞的心情已经逐渐平静。   脑海中回荡着昨天与江珩在茶楼见面时的一幕幕,他笑着说已经认出她,他去给她买了酸枣糕和其他小点心。   她想,将来他们能一起好好过日子,就像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嫂嫂那样。   也很好。   两天的时间,宁荞在车上睡睡醒醒。   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们这节车厢里有前去下乡的知青,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凑在一起,诉说着彼此对未知的彷徨。   宁致平和宁阳听得心有戚戚。   火车到了西城。   宁荞下车时已经感觉到隐隐的不适。   本以为快到了,但父亲和哥哥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途。   先去清安岛所在的军区码头,路程大约一个多小时,再搭船上岛,最后转船去清安岛。   “还撑得住吗?如果累了,先休息一下。”江老爷子关切道。   这日夜兼程的,父亲和兄长同样疲累,江老爷子更是,这么大的年纪,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宁荞尽量掩盖自己的倦色,点点头:“可以的。”   上了船,远处大海碧蓝,与天空连成一条线。   太阳缓缓下山,将天边逐渐晕染成橘色,温柔夕阳笼罩下来,宁荞仰着脸,任海风吹拂。   西城的气温比安城高,但宁阳还是不放心,帮小妹披上外套。   宁荞双手搓了搓脸颊:“舒服多啦。”   “小妹,你怕不怕?”宁阳问。   宁荞摇头,笑容绵软:“以后每天都能见到大海,多美。”   船上还有其他乘客。见他们俩望着海面看半晌,有人问道:“小姑娘,这是第一次坐船吧?”   “赶紧坐下,第一次坐船没这么好受。”   起初宁荞还没听明白,但搭船得好几个小时,盯着海面感受着新鲜劲儿的她,逐渐察觉不对劲。   晕眩感袭来,胃部明显不适。   即便已经稳稳地坐下,还是能感受到天旋地转。   宁荞捂着唇,小脸变得苍白。   “是不是想吐?吐出来能好受点?”   宁荞更难受了。   这会儿她听不得“吐”这个字。   宁致平和宁阳看起来也很煎熬,幸亏江老爷子有经验,请边上人散开。   好心的乘客们退远了些,给宁荞足够的空间呼吸新鲜空气。   耳畔传来他们的声音。   “第一次坐船是这样的,后来我就学机灵了,上船之前先吃一颗酸梅子。”   “你们有没有带酸梅子?给小姑娘一颗。”   “我找找,好像没有……”   宁荞虚弱地靠坐着,眉心微蹙,毫无力气。   耳畔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的脑子嗡嗡的。   什么心思都没了,只盼着,如果真能吃一颗酸梅子就好了。   -   宁荞一行人是晚上到的。   部队领导向来重视江珩,小年轻要办喜事,因组织上的任务耽搁,无论如何,他们也得负责安顿好他的对象一家。   王副司令和傅政委原本要多派些人去接,但他们两位的爱人倒认为不必这么大张旗鼓。这次江珩很快就会回部队,他自己的对象,还是由他自己介绍更好。   否则,小姑娘会害羞的。   傅政委想了想结婚报告上江珩对象的年纪,十八岁的小丫头,初次来到陌生的地方怪忐忑的,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围着她,确实不合适。   “还是你们女同志细心。”傅政委对爱人骆书兰说,“要不你和蓓蓉跑一趟?”   -   骆书兰和蒋蓓蓉坐着部队里安排的军用卡车,前去码头接人。   前些天她俩还琢磨,是什么样的女同志让小江心心念念,特地兜远路跑一趟,就为和人家见一面。   此时一见宁荞,什么都明白了。   这谁不犯迷糊呢!   宁荞下船的时候,连东南西北都快分不清。   骆书兰和蒋蓓蓉扶她上车,拍拍她纤薄的背。   想当初她们刚跟着爱人被分配到海岛时,也是这么吐着吐着过来的。   骆书兰对江老爷子说:“老首长,我们家老傅前些天还念叨呢,没想到您也来了。今天晚,不好打扰您休息,明早他一定去拜访您。”   江老爷子笑呵呵的,向骆书兰问起傅政委近日如何。   路上,宁致平已经缓过来,和宁阳一起,向两位领导的爱人了解海岛情况。   江老爷子今晚和三个孩子们一起住家属院,但这会儿还是先一同送宁家人去招待所。   蒋蓓蓉和骆书兰一路介绍,等到将人送进招待所,才算任务完成。   招待所的大门口,宁荞沿着台阶,缓慢地向上走。   海岛空气新鲜怡人。   夜色中,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动静不小。   “别推——别推!”   “那真的是我们的嫂子吗?”   宁荞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奇地回头。   灌木丛里,声响小了,孩子们将脸蛋藏起来。   只露出三个圆溜溜的后脑勺。   江老爷子走过去,将他们仨提溜出来。   “爷爷怎么来啦?”   “我不要嫂子!”   “赶她回家!”   宁荞听见了,但江老爷子已经赶他们回家属院。   “还胡闹?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们。”   仨孩子鹌鹑似的,被揪走了。   宁荞顿住脚步,望着他们仨的背影。   说好的——三个乖小孩呢?   宁荞被暂时安顿在招待所。   宁致平与宁阳则住在她隔壁。   一路舟车劳顿,骆书兰和蒋蓓蓉估摸着他们都想歇着,特地让人送来饭菜。   “宁同志,要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告诉我们。”   “先吃饭吧。”   骆书兰和蒋蓓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小江同志家新媳妇的小脸怎么越来越白了?   这样不适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宁荞接过骆书兰递来的筷子,无论如何,也得吃一点。   然而忽然之间,眼前一黑。   宁荞瘫软下来。   “宁同志!”   “宁同志你没事吧?”   -   骆书兰去通知宁荞的父亲和兄长一声,再向招待所的同志借了辆自行车,赶到家属院。   家属院里有军区大院的医生,与她相熟,等把人喊出来,载着就往招待所骑。   蒋蓓蓉坐床边照顾宁荞。   小姑娘娇娇弱弱的,躺在被窝里,小脸白得像纸。   她闭着双眼,眉心紧拧,额头一个劲冒冷汗。   蒋蓓蓉是女同志,方便照顾宁荞,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往她额头上轻轻压着。   宁致平和宁阳急得慌,寻思医院在哪儿,要不要跑一趟。   “快开门——”急促的敲门声,骆书兰喊道,“郑医生来了。”   医生检查过后,确实发着高烧,按时吃药即可,特地跑医院更折腾人。   宁致平深知是闺女身子弱,一连两天的路途颠簸,压根就吃不消。   心疼之余,转念一想,好在不是下乡,否则三天两头的受凉,闺女会更加受罪。   -   军区大院的家属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十分枯燥,在得知江营长的小媳妇来了,择日在海岛结婚之后,眼睛都要亮了。   大家凑在一块儿讨论对方。   听说老爷子昨晚在屋里狠狠教训了三个熊孩子一顿,严令他们将来不准欺负大哥的媳妇。   家属们耳聪目明地提炼有效信息——   十八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很容易挨欺负!   作为过来人,家属院的嫂子们断言不靠谱。   江营长的性格冷冰冰的,又时常出远门,很难护着新媳妇。   他就该娶一个泼辣的女同志,才能镇得住家里三个弟弟妹妹。   否则,估计那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真要上天了。   “我还听说,是娃娃亲……”   “播音站的同志们也在议论这事,一大早的,那位罗琴同志听说这消息,立马去剪了个短头发,这是伤透了心吧。”   “我还好奇呢,江营长怎么好端端突然领回来一个媳妇?你要说是娃娃亲,我就懂了。”   大家说着闲话,突然看见江营长家的房门一开。   这是三个小孩儿要出门上学去吧?   果不其然,出来的是江营长的三个弟弟妹妹。   江源打头阵,江奇在屁股后面跟着,江果果低着脑袋。   都是没精打采的样子。   三个孩子怪怪的。   大家估摸着是在抗议,不愿意让他们家嫂子进家门。   仨孩子踢着石子儿,一同前往上学的路上。   突然,江果果小声说:“二哥、三哥,我昨天突然想起一些奇怪的事儿。”   江源愣了一下,神色古怪:“什么事儿?”   江奇吞了吞口水:“二哥,你也想起奇怪的事儿了?”   昨晚在爷爷厉声教训他们时,他们脑海中几乎同时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思绪。   曾几何时,他们好像,做错事了。   他们逃了今天的课。蹲在海岛后山一整天,终于理清思路。   原本打算假装放学回家来着,然而刚起身露出脑袋,就被逮住了。   三个孩子回头一看。   大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江源一声令下:“跑!”   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但江珩最擅长的就是“捉兔子”。只要大哥在,他们就逃不出大哥的五指山。   批评是轻的,重的也有,像平时一样,要被打屁股的。   他们仨的脑袋快要垂到胸口。   “跟我去海边。”江珩一如往常严肃,厉声道,“我有话对你们说。”   -   宁荞烧得厉害,睡睡醒醒两天时间,还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到,自己生活在一本年代文中,是文中男女主的对照组。   男女主的生活幸福美满。   而她的小家庭,则整日鸡飞狗跳。   江珩出任务,时常不在家,他们夫妻俩不熟,相处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大多时候,梦中的宁荞和他弟弟妹妹们生活在一起。   二弟在黑夜里将煤油灯的灯光照在自己脸上,抓来海蜘蛛吓唬她。三弟不上学,她好心提醒,但他不领情,拎着扫帚轰她走。四妹最叛逆,玩手工时剪坏她的衣服,还吐舌头挑衅。   这是一场噩梦。   宁荞紧闭双眼,纤细白皙的双手攥着床沿,使劲摇头,却始终醒不来。   突然,额头传来一阵冰凉。   耳畔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宁荞的脑子嗡嗡的,睫毛轻颤,刺眼光线袭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   江珩紧紧盯着她。   从他回到西城起,她就发着高烧,一直在昏睡。   他以为差一点,自己又要失去她。   上一世,他和她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他时常出任务,她却从不抱怨,将家中照顾妥当,一心带他弟弟妹妹走回正途。   慢慢地,弟弟妹妹们对她敞开心扉,认定他们的小嫂子。   到了那时,他们自己坦白,江珩才知道她在家受过多少委屈。   一家人的生活这才走上正轨,却发生一场意外。   她去世了。   往后每一分每一秒,江珩都沉浸在怀念中,意志消沉地苟活着。   直到发现,她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兴许是记忆中有保护机制,江珩想不起那场阴谋究竟是什么。   只知道那是在婚后半年发生的事,她灿烂的人生,最终仍停留在十八岁。   上一世,他和弟弟妹妹们比宁荞多活一年,为她报了仇。   他们四个人,有的锒铛入狱、有的残、有的死。   而现在,她还活着。   江珩无比庆幸,宁荞竟还活着。   “小嫂子现在能跟我们回家住吗?”   “要等结婚才能和我们一起住!”   “什么时候结婚呀?”   “快了快了!是明天!”   大孩子们悄声讨论。   宁荞适应了光线,看见身边深深注视着自己的英俊男人。   那天初见面,少女情怀刚冒出尖儿,如今却被原剧情掐灭。   她有一点点失落。   跟前还有老老实实站成一排的弟弟妹妹们。   三个孩子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喊:“小嫂子!”   明天结婚?   晴天霹雳,宁荞顿时攥被角缩成一团。   泪花儿打转,双眸雾蒙蒙的。   这是掉进狼窝窝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JN 30瓶;Nemesis 10瓶;恩好的、媛起一任、laughter 2瓶;乐安、aikanxiaoshuo、栀夏、糖糖、彩虹棉花糖、是红糖糍粑了、婧系姑娘、犹瀅 1瓶; 第16章 第16章   ◎他们大哥什么世面没见过?◎   宁荞快要吓哭了, 但还是咬咬牙,没让眼泪掉下去。   出门在外要坚强,否则别人就更以为她好欺负了。   江珩看着眼前一脸委屈的小姑娘。   无比感激, 她还活着。   这是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下意识伸手抚摸她的额头,想确认高烧是否已经退下来。   可宁荞缩成一团,使劲往后躲了躲。   她的白皙小脸上,警惕意味十足, 紧紧攥着被角,全身心防备抵御坏人的姿态。   江珩的手僵在半空中, 停顿片刻, 收回来。   他在上一世为她报仇之后重生,再到这一世真正见到她之后, 记忆才慢慢复苏。   他因她仍好好活着而欣喜,却忘记,在宁荞的心中,自己几乎是个陌生人。   这样的动作,过于唐突。   “明天就结婚吗?”宁荞小声问。   江珩当然想结婚,越快越好。但现在,宁荞的身子还得先养着。   他温声道:“过几天, 还不着急。”   宁荞松了口气。   果然,和原剧情中一样,他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江珩从桌上拿来鸡汤。   重生之后, 他回忆上一世的很多事。宁荞身子弱, 但海岛气候养人, 上辈子她并不常生病。唯一的两次着凉受冻, 懂事的她不愿让他担心, 自己硬撑着。直到被他发现,向邻居白主任学着怎么做饭,手忙脚乱地给她做了一碗鸡汤。   江珩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宁荞慢吞吞地喝完鸡汤,说那是她来到海岛之后,尝过最美味的食物,笑得甜甜的,很孩子气。   这两天,焦急等待她醒来的过程中,江珩回想做椰子鸡汤的步骤。   此时鸡汤放在保温壶里,打开盖就能吃。   宁荞默默地打量周围,目光从三个弟弟妹妹的脸上滑过。   梦中,这三个孩子,最磨人。   可现在,他们紧紧盯着她,一脸的纯良无害。   宁荞收回视线。   面前的男人,又有新动作。   江珩修长的手指握着汤勺,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一下。   他递到她唇边,语气像在哄着:“小心烫。”   现在宁荞一个人掉进狼窝窝,危机四伏,哪敢不喝。   唇边抵着汤勺,她抬眼望进他幽深的眼底,连忙躲闪视线,微微倾身,垂下眼帘,抿了一小口。   原本只是想应付一下,可一不小心,尝到鸡汤的滋味。   汤很清,香喷喷的,入口是食材自然的鲜甜。   “小嫂子,这是大哥亲手做的!”江奇说,“炖了好几个小时呢。”   “好香啊——”江果果咽了咽口水。   江源拽一下她的衣角。   江果果不出声了,乖乖站着。   宁荞喝着顿时不香了。   梦境中,江珩的妹妹脑袋瓜子聪明,性子也最骄纵。她一出生,就没了父母,江老爷子心疼,便什么都依着她,惯出坏脾气。等到后来,她嫁进江家,小女孩反感她这个“外来者”,从第一时间开始,就表现出敌意。   梦境里有太多细节。   以至于现在宁荞喝着汤,见小女孩嘴馋地望着,心里嘀咕,要不让给她喝?   江珩仍一口一口喂着,出奇地耐心。   宁荞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江果果:“你要吗?”   “我不喝,小嫂子喝!”江果果回答得活力四射。   “咳咳咳——”宁荞呛了一下。   宁荞刚才的反应很大,江珩不好再伸手给她拍背。   只能安静地等待,深不见底的眸中透出隐隐担忧。   三个弟弟妹妹伸长了脖子,也是一脸紧张。   宁荞做了个深呼吸。   四个人都是无事献殷勤。   害怕……   “我想自己待会儿。”她轻声道。   江珩微怔,将汤碗放下:“好。”   “等一下——”她又问,“我爸爸和哥哥呢?”   -   为了不打扰宁荞养病,江珩决定先离开。   关上房门时,他回头又看她一眼。   她似乎很害怕。   这和上一世不一样,上辈子刚上海岛时,宁荞经常笑。   兴许是因为她还在生病,有点脆弱,失去安全感。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江珩的心像是被什么压着。   他不想再留她独自面对一切的,但很多事,不能急于一时。   带着弟弟妹妹离开之后,江珩去敲隔壁宁致平的房门:“宁叔,宁荞醒了。”   宁致平听见他的话,迅速起身。   “刚才骆同志和蒋同志正好过来,宁阳问他们借电话去了。家里人不放心,给她们报个信。对了,荞荞怎么样?”   “她刚醒,情绪不高。”江珩说。   “刚下船就病倒,醒来又是在陌生的地方,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宁致平说,“我去看看。”   宁致平说完就加快步子往外走,经过门边,看见三个孩子。   兄弟妹三人好奇地看他。宁致平笑着点点头,随口问他们怎么还没去学校。   江珩全程关注三个弟弟妹妹的态度问题。   倒是有礼貌。   等到宁叔匆匆出门后,三个孩子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几乎要被大哥盯出一个洞。   他们仨叹气。   大哥本来就凶巴巴,现在更凶了。   江珩将三个大孩子带出招待所。   刚才在海边着急家里锅中的鸡汤,很多话都没说明白。现在才终于有时间,好好问个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   江果果是最小的,缩头缩脑时心安理得,望向她三哥。   她三哥又歪过头,看向二哥。   江源只能带头发言:“以前是我们不懂事,伤了小嫂子的心。大哥,我们保证,再也不这样了。”   在江珩的追问下,江源将自己和弟弟妹妹脑海中冒出的记忆重复一遍。   一开始,是因为向来宠着他们的爷爷太严厉,给他们凶得瑟瑟发抖。可就在爷   爷一遍又一遍强调宁荞有多好,让他们别欺负人时,不知怎的,三个大孩子竟逐渐回忆起曾经和嫂子的种种细节。   上辈子,嫂子刚嫁进来时,他们打心眼里抵触。被大哥接到海岛住,成天被劈头盖脸一顿训,已经够惨的了,又突然多了个人管他们,这谁顶得住。   三个孩子原本就顽劣,联起手来要赶嫂子走时,完全是正常发挥。可是谁都想不到,嫂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居然很坚韧。   在上一世,发生了好多好多事。嫂子为了将他们带回正路,费尽心力,在双方斗智斗勇中,他们终于败下阵。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之前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跟嫂子相亲相爱多好!   兄弟妹三人的记忆,停留在上一世与嫂子握手言和那一刻。   再往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那应该是上辈子的事吧?”江奇向来热爱新鲜事物,此时双眸亮晶晶,“人真有上辈子的记忆吗?”   “江奇。”江源严肃地打断他,“被人听见怎么办?”   江果果踮着脚尖去捂三哥的嘴巴,真诚地问:“三哥,你脑子不好使吗?”   她才九岁,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三哥真是太弱了。   江奇最痛恨人家说他脑子不好使,气得揪着妹妹的后衣领教训。   俩孩子嚷嚷着,声音越来越大。   老二江源清了清嗓子:“咳——咳!”   老三和老四头皮发麻。   忘记大哥还在了。   “我出去多久,你们就野了多久?”江珩眯起眼睛。   弟弟妹妹们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上学去。”江珩说。   江源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江奇认真道:“大哥,我上辈子都学过了,这辈子不学了吧?反正都会了!”   江珩冷冽的视线扫过来:“还敢说上辈子?”   江果果再次用力捂住三哥的嘴。   “上了两辈子的学,也没见你考一百分啊!”江源很有眼力见儿,拉着他的胳膊,“走了走了,上学去。”   江果果垂头丧气,一脸幽怨,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哥哥们的步伐。   识时务者为俊杰,上辈子她是第一个向温柔小嫂子投降的人。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的她,喜欢和香香的小嫂子贴贴,但很可惜,再回想,江果果想不起来贴贴的细节。   她委屈巴巴地回头,打着商量一般和大哥对视。   不想去上学,只想和小嫂子玩。   但很快,她看见大哥皱眉。   江果果吓坏了,立马撒开腿飞奔。   等到跑远,江源有些纳闷:“我们记得上辈子的事儿,大哥怎么不觉得奇怪?”   不过,他大哥啊!大哥什么世面没见过?   江奇和江果果没想这么深,都是板着小脸,同仇敌忾的表情。   “大哥说了,不能再提上辈子的事儿!”他们严肃道。   江源后怕地闭上嘴。   住在军区,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更要谨言慎行来着。   江珩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在这个家里,就只有他能治得住三个小的。   江珩旁敲侧击,推测出他们仨对上辈子的记忆还剩下多少。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就只记得自己调皮捣蛋的那些事,并不知道上一世没过多久,宁荞离开人世。   脑海中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变得清晰之后,他有了重生的实感。   此时此刻,江珩清楚地记起上辈子的钻心之痛。   为宁荞,也为了弟弟妹妹们。   如今,宁荞还活着。   弟弟妹妹们也没有因复仇而死的死,伤的伤。   那时,他做得还不够。   好在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机会。   -   宁阳借完电话回来,紧紧蹙着眉。   小妹生病了,但父亲不让他说,怕远在安城的常芳泽和焦春雨担心,乱了分寸。宁阳长这么大,坦坦荡荡的,几乎就没撒过谎,刚才对着电话听筒,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好在他机灵,母亲和妻子没有任何疑虑。   但主要还是因为,她们那边,也正犯愁。   在他和父亲刚带着宁荞离开安城的那一天午后,焦春雨吐了。起初还以为是忧思过重,可到了第二天,她仍吐得死去活来的,比他们坐船还厉害。   他稀里糊涂的,什么都没意识到,让边上的焦春雨接电话,提醒她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能拖延,必须去医院看看。   可后来,常芳泽说,她怀疑焦春雨可能怀孕了……   怀孕。   这两个字在宁阳的脑海中翻来倒去的,直到挂断电话之后许久,步伐才逐渐加快。   宁阳步履匆匆往招待所赶,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   然而就在招待所门口,他一抬眼,看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作为未来大舅子,宁阳直觉敏锐地挑眉。   大约在三四岁的时候,他和江珩见过面。两边的爷爷为了延续上上代的深厚情谊,合计着让俩孙子同样成为好兄弟。   不过他俩大概是天生的敌对关系,一眼见到对方,就同时将脑袋撇过去,而且,宁阳还很不争气地哇哇大哭。   太丢人了,宁阳一辈子都忘不了。   也是因为这二十年前的恩怨,导致他一听父亲说要将小妹嫁去江家,立马举双手双脚反对。   只不过别看宁致平一副随和开明的样子,真拿定主意,居然独断独行。   于是他自然反对无效。   现在一眼看见江珩,宁阳就忍不住想要翻白眼。   “你是宁阳?”江珩问。   宁阳鼻孔里出气,“嗯”一声。   “宁荞刚醒。”江珩说。   宁阳还没来得及摆出大舅子的气势,乍一听妹妹醒了,面露喜色。   他简单询问宁荞的情况,得知她已经退烧,松了一口气。很快又将态度摆回去,脸色很臭。   “小妹远嫁,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宁阳说,“情况你大概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我小妹身子弱,平时在家里娇生惯养的,你得注意着点,到时候得……”   宁阳一字一顿,说着宁荞往日里的生活习惯。   江珩也在观察宁阳,更多有关前世的记忆在这一刻浮现。   上一世,他和宁阳交集不多。   宁荞出意外之后,宁阳第一时间往西城赶,那几天西城气候不好,岛上刮台风,他迎着大风大雨出现,满身狼狈。短短半年时间不见,再与妹妹见面,竟天人永隔,宁阳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而那时,焦春雨已经怀孕七个多月,在安城失足跌了一跤。后来宁阳才知道,那是深夜,她独自在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到第二天一早才被邻居送到医院。孩子没保住,她眼睁睁看着已经成型的胎儿,当场昏厥。接二连三的打击,击垮这对年轻的夫妻,焦春雨迈不过心头的坎,提出离婚。而去领离婚证的路上,宁阳魂不守舍,没有注意到急速驶来的大卡车,被碾压在车轮下。   想到这一切,江珩眸光黯然。   但眼前的宁阳,还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端着大舅子的架势教训他。   “喂。”宁阳喊他,不悦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听见了。”江珩说,“宁荞身体弱,换季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她有每天喝一杯牛奶的习惯,但是贪凉,要提醒她趁热喝。还有……”   宁阳狐疑地看他。   人家哪有远远瞅见时那样冷面,相反,眼神和语气都很温和。   居然半点都没有不服气?   “我会照顾好宁荞的。”江珩停顿片刻,说道,“哥,不必担心。”   宁阳:???   站在不远处的兄弟妹三人:???   弟弟妹妹们是跑回来找大哥要钥匙的。书包还在家里,没钥匙根本进不了门。   可现在,他们大哥,居然喊别人“哥”!   江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四呆呆地看着大哥。   “你说什么?”宁阳呆住了。   “我说麦乳精和红糖是——”   “不。”宁阳打断他,“你喊我什么?”   “哥?”江珩自然道。   宁阳顿时心花怒放,嘴角快要咧到眉角去。   说起来,他这个当哥的,还比妹夫小一岁呢。   顷刻间,宁阳在心底单方面宣布,他俩之间长达二十年的恩怨一笔勾销。   而江珩,感觉不对劲。   他缓缓回头,看见呆若木鸡的三个弟弟妹妹们。   视线一对上——   三个弟弟妹妹“嗖”一下跑走了。   江珩:……   算了,好歹讨好了大舅哥。   -   只要一发烧,就得反复好几天,这是宁荞的老毛病了。   此时终于彻底退烧,等到分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之后,她的额角沁了冷汗。   梦里明确告诉她,她是一本年代文里的炮灰女配,所有的细节,都太真实了,就连在此之前她不知道的海岛情况,都介绍得明明白白。   回想梦境时,宁荞用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喝光江珩给她煲的汤。   等宁致平再送来一碗粥,说什么都吃不下了。   闺女从小被养得精细,嘴巴特别挑,胃口还小。宁致平没想到她能将江珩带来的鸡汤喝个底朝天,一时之间,更加把他夸到天上去。   “看不出来,江珩这么会照顾人。”   想了想,他又感慨道:“也是,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日常起居和饮食方面都要注意。还有三个小的,都是长身体的年纪,江珩会做饭也不稀奇。”   “他经常出任务,弟弟妹妹都是去食堂或者邻居家吃饭的。”宁荞嘀咕道。   “也好,你不用学做饭。”宁致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和爱人想一块儿去了。   他笑了笑,又说道:“你刚才见到他的弟弟妹妹没有?几个孩子都听话乖巧,向我问好,家里有这么多孩子,以后热闹了。”   宁荞望天。   见到了,还喊她小嫂子呢。   但听话乖巧,是假的!   宁致平看着宁荞若有所思的样子。在来西城的路上,闺女心情愉悦,听江老爷子提起江珩的事,还很感兴趣,想要多知道一些。   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有心事。   小姑娘迷茫、忐忑,病了一场,睁开眼见到江珩和他三个弟弟妹妹,整个人该是懵的。   需要给她一点时间。   “老爷子在海岛住不惯,急着回他的干休所和老同志下棋。所以他啊,催着江珩尽快把你们俩的婚事办了。”   宁荞抬起头,“啊”了一声。   “江珩他爷爷准备的彩礼,爸妈都给你放进行李箱了。一个人出门在外,需要钱傍身。”宁致平又补充,“就在箱子最底下那一层,和原本爸妈给你的钱放在一起,等到时候搬进江家之后,你把钱收好,不是防着江家人,主要是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会不会遭贼……”   说到最后,宁致平又忍不住发笑,扶了扶自己的额头:“看我说什么胡话,军区大院怎么可能有贼?不说了,平时嫌你妈唠叨,这会儿唠叨的成了我自己。”   宁荞很勉强地牵了牵唇角。   其他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海里就只回荡着几个字。   搬进江家。   梦境中的原剧情,要展开了吗?   宁荞心慌意乱:“爸,我想……”   可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房外传来敲门声。   是哥哥来了。   见小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宁阳开始滔滔不绝。   宁荞静静地听着。   哥哥和爸爸,都为她终于即将安顿下来而感到安心。   江老爷子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专程送她上岛、海岛气候宜人、刚下船时碰到的军区女同志友善温和、江珩会煲汤、弟弟妹妹一点都不调皮……   一切都很妥帖。   只除了她那个可怕的梦。   “还有一件事。”宁阳挠了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地开口,“春雨可能有了。”   宁荞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溜溜的:“嫂子怀孕了吗?”   “还不知道呢。”宁阳说,“等在这里把迎亲的事办了,再回安城,带春雨去检查。”   宁荞的眸中染了惊喜笑意。   嫂子可能怀孕,她就要做小姑姑了。   兴许是因为她在原剧情中只是一个对照组,剧情并没有提及哥哥嫂子的事。   宁荞催着哥哥先回去,可他们说,迎亲也就这两天的事。   至于安城,母亲会照顾焦春雨。   宁荞看得出来,哥哥归心似箭。   “对了,荞荞。”宁致平问,“刚才你哥回来之前,你想跟爸说什么来着?”   宁荞刚才是想说,她能不能跟着爸爸和哥哥回家,不嫁了。   可现在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不该说傻话。   就算重新考虑一遍,还是不得不承认,在海岛生活的条件优于下乡。光是赶了两天路,她就已经病成这样,难道还要逞强说自己能够吃苦吗?   同时,宁荞已经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年代文中的一个配角,可文中的许多背景,她压根不明白。   作为一个年代文土著,她受时代的局限性,做不出临结婚之前悔婚的事。去了一趟海岛,又重新回家,到时候大院里的闲言碎语,一定会让家人很困扰。   “没什么。”宁荞摇摇头,弯起嘴角,“我忘记啦。”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带怕的。   当务之急,还是早点把婚事办了,让爸爸和哥哥先回去。   家里需要他们。   至于她,被周全保护了整整十八年的她,也早就应该长大了。   江珩和他的弟弟妹妹们,都不会对她的身体和生命造成威胁。江珩性情冷淡,她可以远着他,弟弟妹妹们不服管教,她就不管他们。   将来主打的就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各过各的。   下定决心之后,宁荞突然生出一股子孤勇。   嫁吧。   来都来了!   -   宁荞在招待所休息了两三天,借口身体不适,没有和江珩见面。   江家开始准备结婚的事宜。   贺永言仗义,喊他帮忙就从未推托过。   江珩分配到的家属房,是一栋二层小楼,带院子和露台。房子住了这么多年,倒也不算旧,毕竟在弟弟妹妹还没搬来的之前,江营长过得更糙,不开火不做饭,在家里待着的时间也不多,每天就只是回来睡一宿而已。   宁荞快要进门,江珩便好好整理了一番房子,家里大部分的用品都换了新的,到处都贴着红双喜,是大院里好心的婶子们亲手剪的。   新媳妇嫁进来,军属们多了乐子,从早到晚都念叨着,盼早点见到人。   看着江营长忙里忙外的,大家都好奇,听江老爷子说那只是一桩娃娃亲而已,他怎么会同意?说不定,只是他原本就无所谓结婚、不介意娶谁进门,只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   “老首长说一不二,这回肯定是包办婚姻。”   “小江同志平时不常在家,找个媳妇回来,能帮着管教弟弟妹妹们。”   “江营长看着就不像个体贴的,新媳妇进门之后,日子难过啊……”   婶子们抓心挠肺地想知道江家新媳妇的具体情况,但骆书兰和蒋蓓蓉的嘴巴比什么都严,只提醒她们别在院子里嚼舌根。   这样一来,她们就只能向贺永言打听。   谁让贺永言是他们团里最好说话的话痨?   一个婶子招招手,让他过去。   但不管怎么问,贺永言同样是守口如瓶。   “你还和婶子藏着掖着,等这两天进门,我们不全都知道了吗?”   贺永言笑眯眯:“那就等这两天进门,你们自己看。”   那婶子结结实实拍了拍他的肩:“那你说说,江营长家里那三个小的是不是不乐意?我那天说他们大哥要娶媳妇,这仨小孩的表情——啧啧,不好搞哦。”   然而她话音刚落下,就看见三个小的放了学,结着伴回来。   他们刚进家门没多久,又飞奔到自家小院子。   一个搬梯,一个积极地往上爬,江果果则踮着脚尖递红双喜。   大门上的“喜”字,贴得端端正正的,江源用手压了压,可使劲了。   江奇站着喊:“好了!再去贴窗户。”   江源被三弟扶着下来,一扭头,江果果皱着眉,神情凝重地左顾右盼。   一看就是在把风。   江奇手不留情地敲了她一记:“这不是在玩,大哥同意我们爬上去的!”   江果果疼得捂住脑袋,义正言辞道:“别打我的头!”   江源催道:“快布置,明天小嫂子就来了!”   “什么?要等到明天吗?”江果果噘嘴,“我一会儿就想去找小嫂子玩。”   “我们赶紧的,贴完就去找她。”江源说。   这样一来,三个孩子的干劲更足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婶子们什么都听不清,感慨地摇摇头。   “让他们干活,嘴巴都嘟得能挂油瓶子了。”   “这几个孩子野惯了,急着去玩呢。”   “等江营长的新媳妇进门,得看不少脸色。”   -   宁荞听说,明天一早,江珩就要来迎亲了。   接亲的日子是江老爷子和江珩一起选的,她想,肯定是老爷子的主意。按照江珩的想法,应该不着急,毕竟在原剧情中,他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宁荞垂下眼帘。   那些朦朦胧胧的情怀,分明只是几天前的事,再回想,却仿佛隔了好久。   她不想再让父母和哥哥嫂子为自己操心。   决定不付出真心之后,其实在这段婚姻中,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接受现实的宁阳,这两天走路都带风。   小妹要出嫁,妹夫看着还成,家里妻子怀孕了,简直是双喜临门。   江老爷子认为在招待所出嫁委屈了宁荞,找部队老朋友借了家属院一套空置的房。他来喊宁致平和宁阳,一起去简单布置。   后天就出嫁,时间太紧了。父子俩跟着老爷子去的时候,心里头还想着,要是被常芳泽知道,肯定后悔。她还以为闺女来海岛只是简单领个证,哪能想到还有这一出。   江老爷子带着宁荞的哥哥和父亲先去家属院,让她自己在招待所房间里休息。   宁荞决定出门转转。   招待所的同志告诉她,今天码头正好到了一辆运输船,往供销社运货,可能会有些新鲜的小玩意儿。   “同志,供销社远吗?”   招待所的同志很热情,给她画了一张简易地图。   天气很好,海风舒适,宁荞初到陌生的环境,但并不拘谨。   反而觉得新鲜。   招待所同志画的地图简洁明了,她照着走,七拐八拐的,绕进一条岔路。   怎么看都不对劲,地图是不是出了问题?   继续走下去会迷路,她决定找个行人问一问。   不远处的女同志背着布包,走得快。   宁荞加快脚步追上去:“同志。”   对方仍在走,并没有搭理她。   宁荞犹豫一下,又说道:“打扰了,我想问——”   女同志转过脸。   这是一张清冷漂亮的脸,微微拧着眉,眸光淡淡的。   四目相对时,宁荞怔住。   “问什么?”   宁荞回过神:“请问供销社怎么走。”   她抬了抬手,随意指了方向:“那边。”   话音落下,那人不等宁荞道谢,迅速离开。   宁荞望着她的背影。   梦境果然是真的。   在梦中,宁荞见过她,她叫苏青时,是文中的原女主。   原剧情是这样的。   苏青时出生在农村,自幼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被灌输必须无私奉献的思想。可实际上,她内心一直隐隐渴望着离开大山。她为自己争取了上学的机会,等到升上初中,家人却死活不让她念,要将她嫁出去,给家里的哥哥弟弟换彩礼。而苏青时是有心上人的,对方与她一起长大,早些年入伍,承诺等将来回来接她,和她结婚。她盼着他能带自己离开,这一等,却等来他牺牲的消息。   苏青时的天都要塌了。恰好那段时间,原男主回老家探亲,对她一见钟情。这是她离开大山的唯一机会,即便对他毫无感情,苏青时还是没有犹豫,决定跟他随军。   苏青时的性子太冷了,人人都说她是捂不热的。   直到原剧情中作为对照组的宁荞,也随军进了大院。   军属们最喜欢拿宁荞和苏青时做对比。   宁荞在娘家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又如何,出嫁之后,谁惯着她?她为将弟弟妹妹们拉到正道不遗余力,而苏青时,她谁都不搭理,婆家人将她宠上天。   在原剧情中,作为陪衬,宁荞的存在引发不少诙谐场面。   像是在江家老三和老四离家出走时,宁荞追出去,另一边,苏青时因心情不好出门,被丈夫和婆婆哄着回家,两边的刺眼对比不言而喻。   这样的事,时常发生。慢慢地,原女主终于逐渐敞开心扉,脸上多了笑意,与原男主心意相通。   女配宁荞变成悲惨、倒霉的代名词。   落入旁人口中,一切都只归结为四个字——她命不好。   原剧情的主旨是,出身好有什么用?不如嫁得好。   宁荞不知道这本年代文里原男女主的结局,更不知道自己的结局。   但她不认原剧情给自己安排的命运。   她的命可好了!   -   江珩和贺永言抱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盆栽,稳稳当当放在自家小院。   这样一装扮,小院仿佛变得鸟语花香。   大院里,大家伙儿都已经见到江珩的未来老丈人和大舅子。   估摸着,新媳妇也快来了。   就在他们满心期待时,苏青时恰好回来。   对于军属们来说,也就只有娇滴滴的新媳妇能给大院平静的生活增添一些乐趣,平时盼着年轻军官娶媳妇,好多些谈资。但苏青时不一样,她是个神人,长得漂亮,却不娇滴滴,相反和大多数女同事都不一样,几个月前刚到军区,冲谁都是一张冷脸。   他们夫妻俩的相处,也挺莫名其妙的,唐副营长一门心思对她好,但回回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上个月,唐副营长负伤,打了报告,让他母亲来探亲暂住,帮忙照顾她。   那会儿婶子们也在看好戏,心想人家亲妈看见自己儿子受冷落,肯定心里膈应,唐家要闹起来了 。   谁知道她婆婆一到,特别好相处,家里啥活儿都争着抢着干,逢人就夸苏青时。   大院婶子们不懂,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新媳妇是个有福气的。   只不过一辈子太长了,如果苏青时一直这样冷冰冰的,恐怕唐副营长也会心寒。   大院里婶子们一时盯着新媳妇苏青时,一时又盼着更加新的江营长媳妇赶紧来。   忙坏了。   而江营长,在他那个鸟语花香的小院子里捣鼓着,很认真。   “几个小的上哪玩去了?”贺永言问。   “接他们小嫂子。”江珩说。   贺永言挑眉:“小嫂子是怎么征服他们的?”   苏青时家就住江珩隔壁,经过他们身边,面无表情地回屋,并不好奇。   江珩淡淡地笑。   这就说来话长了。   “神秘兮兮的。”贺永言用胳膊肘推他一把,“连我看见你家几个弟弟妹妹都愁,她真能搞得定?”   大院里,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儿,竖着耳朵听,一脸积极。   但贺永言真是个讲究人儿,声音压得老低了。   军属们听不清八卦,就自己制造八卦。   “我上回听开军用大卡去接江营长的司机说,他对象可好看了!”   “我不信,能有播音站的罗琴同志水灵吗?”   “上回那司机难道是老张?老张的话不准,他还说他自家闺女像仙女儿,自家儿子俊朗不凡呢。”   宁阳从老爷子借来的屋里出来,听见这些议论声,很感慨。   甭管哪儿的大院,大家吃瓜的关注点都是一样的。   不过问题又来了,男人的直觉让宁阳一激灵。   罗琴同志是谁?为什么单拎她出来比?   他一记眼刀扫过去,很有威严地瞪着江珩。   江珩没捕捉到。   继续扯一扯他盆栽里的花花草草。   宁阳:!   妹夫无视大舅哥!   -   对于苏青时给她指的路,宁荞留了个心眼,又找人问了一遍。   果然,路人指的是和苏青时完全相反的方向。   照路人指的方向,没过多久,宁荞就到了供销社。   岛上的供销社不比安城小,商品种类繁多,她在柜台上仔细挑选,买了一个拨浪鼓。   这是姑姑送给家里小宝宝的第一份礼物。   她还带了糖票,便挑了些自己平时喜欢吃的水果糖。大白兔奶糖也有,但好像奢侈了点,宁荞琢磨着往后的日子不好过,还是得攒些钱。   售货员给宁荞装了袋,她接过之后,便循着记忆回招待所。   在宁荞的梦里,她只是被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们恶作剧,选择无视,离得远远的就好了。   想明白之后,她的步伐轻快了些。   但就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看见三张熟悉的小脸。   弟弟妹妹们乐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小嫂子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得自我介绍。   一个个响亮的名字被报出来。   宁荞已经捋清楚原剧情。   老二叫江源,热衷打架,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不用手,是三个弟弟妹妹中最凶的,做事没有分寸,能给她吓哭。老三叫江奇,古灵精怪,脑子里主意一大堆,不少恶作剧都是他带头想出来的。老四叫江果果,长得很可爱,却是最骄纵的一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什么话能让人下不来台,她就说什么,大人都怕她。   现在,他们三个人,很热情地冲着她喊“小嫂子”。   三个小孩争先恐后地掏出口袋里的糖果,塞给她。   “小嫂子,这个糖果最好吃哦。”   “你快尝尝。”   “你要是喜欢,我还有,都给你!”   宁荞的手被他们摊开。   嫩白掌心里,躺着好几颗奶糖。   三个孩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上辈子,他们做错事,让小嫂子伤心了。   这一世,要对她好,好上天的那种!   宁荞默默地看他们。   这是哪一出?   “谢谢。”她将糖果收好,“我要去找我爸和哥哥了。”   “他们在家属院呢,我们送你去!”江奇说。   三个小孩立马在前边开路护送。   要不然大院里这么多陌生人,会吓到小嫂子的!   宁荞:……   好怪,怪可爱的。   但原剧情难道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按照他们的套路,糖果纸里面兴许被替换,装着小虫子。   宁荞轻轻咬了咬下唇,提醒自己不要犯迷糊。   她现在主打的就是一个封心锁爱,心比石头硬。   三个小孩不知道小嫂子在想什么。   他们默默回头看一眼,小嫂子已经悄悄将糖果放进口袋里。   弟弟妹妹们:!   小嫂子珍惜他们送的糖果,不舍得吃。   好感动!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原配觉醒后[七零]》求收藏~   文案:   十八岁的温宁梦见自己是一本后妈文中的炮灰女配。   几年后,她会因意外瘫痪在床,而她丈夫则与城里来的知青坠入爱河。   最后,女知青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来到她病床前下跪,求她同意孩子们改口。   只有捡来的小团子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不改口,知青阿姨不是妈妈。”   她死后,三个孩子把后妈当作亲妈,孝顺了一辈子。   那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崽崽因思念她而被冷落,长大后成了反派。   *   一觉醒来,温宁吓了一跳。   她果断和对象提分手,把原书令人心疼的小团子领养回家,让孩子喊自己姐。   为了不让自己再受原剧情中的苦,温宁决定改变自己。   *   一开始,人人都说温宁傻,放着好条件的对象不要,带个拖油瓶瞎折腾。   可谁知道后来——   她弟给捡到大团结了。   她弟给捡到国营单位的工作了。   她弟还给捡了个家世样貌顶呱呱的姐夫!   【推一下专栏同类型年代文:《二婚小寡妇是大美人[七零]》、《我妈妈是后妈文炮灰[七零]》,都是完结文,超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 5瓶;是红糖糍粑了 3瓶;媛起一任、闲De长蘑菇 2瓶;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紫伊甘蓝、39549224 1瓶; 第17章 第17章   ◎大日子!◎   宁荞跟着弟弟妹妹们来军区大院, 一路畅通无阻。   海岛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来来往往的人, 彼此之间都眼熟, 刚见到宁荞,便看出这是一张生面孔。   这个时候,兄弟妹三人便特别自然地开口介绍——她是我们小嫂子!   宁荞对一道道好奇探究或夸赞的目光照单全收,回一个礼貌的笑容。   弟弟妹妹们就愈发骄傲, 人家可羡慕他们有这么好看的小嫂子了!   唯一有些纳闷的是,记得前世小嫂子刚来海岛的时候, 可害羞了。正是因为她看起来柔柔弱弱, 比小兔子还软和,他们才会一次次试探, 最后在家称大王。   只不过虽然觉醒前世记忆,上辈子他们毕竟没什么生活阅历,这辈子的心理年龄仍旧和岁数一样,一点都不带进步的。   想不明白的事,直接就给抛到脑后去,压根不为难自己。   宁荞站在家属院门口。   在原剧情的记忆中,她出嫁第一天来到这里, 就吃了个闭门羹。那时她的处境与现实相似,也是因无法下乡而不得不远嫁,不同的是, 江珩出任务, 一时赶不回来。到了海岛, 家属院的老门卫要求她出示证件或部队领导开的证明, 宁荞拿不出来, 就只有一张介绍信。老门卫严肃地告诉她,军区大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于是大院军属们将她和原女主苏青时作对比。只因为苏青时刚到大院的时候,虽被拦住,但一通输出,脸不红心不跳,最终原男主出现护妻,夫妻俩强烈要求老门卫道歉。   宁荞理解老门卫职责所在,不认为他需要向自己道歉。   原剧情中受的难堪,还是因为江珩。他并不是有多恶劣,但到底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此时此刻,她真正对上老门卫的目光。   如果这一次,老门卫阻拦,她一定不会像做错事一般红脸。   必须想一些对策。   “大哥!我们接小嫂子回家啦!”江果果的声音清亮,蹦蹦跳跳地喊了好几遍,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而后,几乎不需要等待,宁荞看见江珩快步走来。   西城阳光暖融融的,洒在他的身上。   不是梦境中那样冷淡疏离的模样,他深邃的眸带着笑意,嘴角微微上扬。   走得这么快,就像是,跑着来迎她。   他的弟弟妹妹们,则是一脸神气的小表情。   小嫂子是他们接回来的!   老门卫自然没有拦着。   宁荞因现实与原剧情中强烈的反差而微怔。   紧接着,她看见一个个正在积极吃瓜的人。   那些都是大院军属们。   大院军属们都要看傻了。   江家的几个熊孩子并不抵触嫂子,相反,还都挺乐呵。   江营长平日里就连和领导说话,都是淡淡的,这会儿去接媳妇,居然带着笑。   最重要的是,即将嫁进大院的新媳妇,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漂亮到晃眼!   “你来了。”江珩的眼底带着笑,望向阳光下的宁荞。   宁荞站得笔直,抿着唇,与他对视时微微点头。   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仍注视她。   大院里的人一块儿紧紧盯着。   谁见过江营长这副模样啊,反常,太反常了!   贺永言:羡慕,太羡慕了!   江果果拉着宁荞的手往自家跑:“小嫂子,我们回家吧!”   小丫头迸发出满满的力量,拉她跑得飞快。   宁荞被牵着跑,脸上的讶异都来不及收起,乌黑柔软的发丝随着风飘扬。   宁阳还在等着找机会好好质问江珩一番,有关于罗琴同志的身份。   然而人家不仅没停下脚步,还再次把他妹妹给拐跑了。   宁阳做了个深呼吸。   前两天未来妹夫喊“哥”,他还乐呢,没想到妹夫哄着他玩儿!   现在想想,他还是他。   是那个三四岁就有本事把自己气哭的江珩!   -   房子是两层小楼,小院布置得整洁漂亮,还摆了两张躺椅,江源告诉宁荞,是大哥请岛上老木匠连夜打的。   江珩记得上一世,宁荞想要在小院里放椅子,没事的时候坐着吹吹风、晒晒太阳。   他找人打了一张椅子,她很喜欢,惊喜地坐在上面,有时候弟弟妹妹去上学,她一坐就是一天。后来,江珩发现椅子硬邦邦的,她坐得久了,腰酸背疼,问要不要换更舒服一些的,宁荞便笑,她说不需要换,但是可以加一张,往后他们可以一起在小院休息。   前世宁荞去世之后,江珩曾无数次独自坐在小院里。   在小院能待上一整天的她,远离家人,没有朋友,一定很孤单。   “还有软软的垫子哦!”江果果说,“坐在上面可舒服了。”   “小嫂子,你试试。”江奇说。   小院风景好,这两张躺椅看起来也考究,一看就很舒适。   宁荞摸了摸软乎乎的垫子,奇怪地问:“只有一张椅子放了软垫?”   “请院子里的文敏姨亲手缝的,她说赶不及了。”江珩看着她,“有垫子的给你。”   宁荞觉得不对劲。   好热情。   她错开江珩的目光,继续往里走。   屋子里显然被打扫过,和大门口一样,客厅和厨房的角角落落都贴着红双喜。   这房子比宁荞过去的家要大很多。   她觉得新鲜,慢慢转悠着。厨房有锅碗瓢盆,但没有装调料的瓶瓶罐罐,倒是几个小碗里盛着少量盐巴和白糖等等。   她只看一眼,就听江珩开口解释。   “平时家里不做饭,这些是向白主任借的。”   “大哥说啦,食堂的饭菜不对小嫂子口味,等你来了,我们家就要自己做饭吃。”江奇说,“到时候我们就去买很多很多调味料,再打一口新的锅,两个锅一起开火,很快就能吃饭!”   宁荞傻眼。   原剧情也没说她得在家做饭啊!   “我会做大虾。”江源说,“捞些海虾,到时候我做个油焖的!”   “多买点油!”江奇疯狂点头,“一定很香。”   “我去摘椰子,做椰子冻。”江果果说,“以前小嫂子可喜欢吃——唔!”   江果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二哥捂住嘴巴。   她瞪大眼睛,找补道:“我猜小嫂子可喜欢吃了!”   “小嫂子肯定喜欢吃海鲜。”江奇说,“我们给你炒海带、蒸螃蟹,对了,还有毛蛤蜊!”   宁荞的耳畔充斥着他们的声音,热热闹闹的。   有一种错觉,自己很受欢迎的样子。   -   参观完新家之后,宁荞就回到父亲和哥哥身边。   迎亲的前一天,宁荞完全成了无欲无求的状态。   就算她是炮灰女配,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而且得认真过,好好过。   宁阳自小和妹妹一起长大,虽不知道她这些天的心路历程,可还是下了一个结论:“小妹,你现在怎么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哥。”宁荞歪头,“你真不会说话。”   宁阳摸了摸后脑勺。   江老爷子提醒江珩和宁荞,应该先去把结婚证给领了。   常芳泽原本就给宁荞准备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特别喜庆,等领证的时候穿。现在大家在给他们张罗着办喜事,她便将这身衣服留到明天迎亲时,这会儿跟着江珩出门,没有特意打扮。   大哥要和小嫂子去领结婚证,三个小的都想去。   但被江珩无情拒绝。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江果果握紧小拳头。   “大哥真讨厌!”   -   办理结婚证的流程,是江珩提前向团里已婚战友打听过的。   清安岛上有办事处,他带着一切所需的证明,手续办得很快。   办事员询问江珩是否自愿。   对方话音未落,他已经斩钉截铁地表示自愿。   办事员再扭头看向宁荞:“女同志呢?”   宁荞的手捏着的确良衬衫的衣摆。   过了好久,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江珩望过去。   一声重响,办事员同志用力在结婚证的边缘盖下大红印章。   他们终于又成为夫妻。   一切都尘埃落定。   宁荞接过结婚证的时候,翻开看了一眼。   淡粉色的内页,写上她和江珩的姓名、性别以及年龄。   宁荞盯着他的名字,有一种奇怪的感受,仿佛到了这一刻,她的人生真正与他绑在一起。   江珩看出她的犹豫。   宁荞将结婚证还到他手中:“走吧。”   她走了几步,才发现他没跟上来。   转身一看,在落日余晖之下,他身形颀长,影子也被拉长。   “不回去吗?”   宁荞一副例行公事的表情,回头轻声催促。   江珩反应过来,他想得太简单了。   重生之后,一切发展并不一定会按照上一世走。   -   这一晚,宁荞心底很踏实。   过去总是躲在父母和兄长羽翼下,由他们庇护着长大的小姑娘,终于出息了。   哥哥和父亲还没回来,她坐在桌边,双手托腮望向窗外。   过了好久,他们才回来。   还推回一辆自行车。   自行车是宁致平刚买的。   他前两天就请江老爷子帮他找门路,想给闺女整一辆自行车当陪嫁。老爷子认为没必要,往后如果有需要,他大孙子会给孙媳妇买。不过宁致平就是愿意让闺女嫁得体体面面,他自己在安城时没弄到自行车票,只能让老爷子想想办法。   江老爷子只好给他到处打听,最后部队程旅长把自己刚订下来的自行车让给他们。   程旅长是给儿子买的自行车,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军区高中离得远,步行得起个大早,他便在家里闹着不愿意去上学。   程旅长用自行车票给他订了一辆车,自行车缺货,等了大半个月才运到海岛,刚通知去提,就让宁致平抢先。   这是旅长给江老爷子天大的面子。   “现在的孩子多幸福,他爸为了让他去上学,还给买辆车!”宁阳摸了摸车把手,“我那会儿说不念书了,我妈说,爱上不上!”   后来还是他自己脑子清醒,背着书包,气鼓鼓地上学去。   自行车崭新锃亮,车头还绑了一朵大红花。   父子俩都没舍得骑,怕给骑旧了,就这么推回军区大院。   宁荞小跑着出来,就看见哥哥显摆地拍拍车座椅:“漂亮吧,你的!”   她欢喜的笑容,让宁致平心满意足。   “上来试试。”他说,“骑一圈。”   “好!”宁荞用力点头,双手握着车把,“哥哥,怎么骑?”   宁阳忘记小妹根本不会骑车。   过去宁致平和常芳泽不管儿子怎么野,但会操心闺女,怕她受伤,怕她体力不够。   因此蹬上自行车,对宁荞来说是奢求。   “教我吧。”宁荞兴奋地说。   现在太晚了,一时半会儿怎么教宁荞骑车?   宁阳摇头:“不行,摔得鼻青脸肿怎么办?”   “那这辆车呢?”宁荞问。   “观赏。”宁阳一本正经,推推小妹,“睡觉去,明天漂漂亮亮地出嫁!”   宁荞还不乐意,小小声为自己争取一番。   但宁阳这回可有原则了,顺便把买来的锁一掏,锁好自行车,钥匙揣进口袋里。   “等你回去了,我自己学。”宁荞嘟囔。   “不行。”宁阳说,“你自己控制不了平衡。”   “我可以的!”   “我明天跟江珩说一声,让他盯着你。”   宁荞小声抱怨。   哪有买了自行车还不让人骑的呀。   大院里,听见兄妹俩对话声的军人和家属们都笑出声。   苏青时将洗好的被子晾在小院。   她婆婆跑出来:“青时啊,你洗什么被子?妈都在,让妈洗。”   苏青时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只有在与婆婆擦肩时,她回头,看了那辆自行车一眼。   原来大院里的新媳妇,是昨天碰见的那个,娇滴滴的城里小姑娘。   天真单纯、善良温和、美好,就连眼神都是清澈的。   她出身良好,念过很多书,被家人宠爱,价格高昂的自行车是陪嫁之一。   这么金贵的自行车,多少人求而不得,她哥哥说,用来观赏就好,骑上去怕她摔了。   苏青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转身回屋。   -   终于到了宁荞出嫁的日子。   大清早,清安军区家属院格外热闹。   江家准备了炮仗,大院孩子们可以去贺永言那儿领。拿到炮仗的小朋友们一本满足,尤其是在放鞭炮时发出的动静响起时,笑得更加开怀。   对于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来说,今天也是个值得期待的大日子。   迎接小嫂子进门,过和和美美的生活,只要一想起,就跃跃欲试。   大院军属们都愿意沾这份喜庆,帮忙分发喜糖。   孩子们的小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往口袋里装。   部队领导们抽出时间,悉数到场。他们和江老爷子站在一起,笑望着这喜气洋洋的一幕。   “新郎官出来了!”   “快看快看!”   宁荞还在屋子里。   不管怎么样,结婚总归是紧张的。   边上坐着来帮忙的骆书兰和蒋蓓蓉,笑吟吟地说着吉利话。   江珩一身军装,前往接亲。   宁荞被骆书兰和蒋蓓蓉扶着,走到门边。   还在很远的地方,江珩的目光就已经专注地锁定她的方向。   “砰”一声响。   是一个小孩儿把鞭炮放进小瓶子里放,瓶子随着声响炸裂。   宁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小脸都白了些。   太危险了!   迎亲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江珩回眸,一眼看到那个怯生生望过来的娇小身影。   相隔漫长的一世,终于再次回到这一刻。   他发誓,这辈子一定守护好她。   -   这一天,是整个家属院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上回苏青时嫁进来,听说她本人不愿意,唐家便只简简单单发了些古巴糖,并没有将婚事办得太隆重。   接亲时,宁致平和宁阳将一个个行李箱往江家提,边上还跟着不少骆书兰找来的同志,当是宁荞的娘家人。   自行车自然要推去的,昨晚没看见这辆车的家属院同志们感慨江营长的新媳妇一看就是被宠到大的,娘家人什么都不缺她,除了缝纫机一时没买着之外,三转一响都办齐了!   推着自行车的同志,乐呵呵地向大家招手,就像这车是自己的似的。   只是,推了几步,他有些诧异,用力将车头往下压了压。   “怎么了?”   “奇怪,总感觉这轮胎像没气似的。”   “不会吧,新买的车,肯定是把气打满的啊!”   两个同志在研究自行车,但并没有人注意。   大家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今天的一对新人身上。   新媳妇模样娇俏,也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抹了胭脂,脸颊粉粉的。   她被江营长接回家,三个弟弟妹妹在边上寸步不离地跟着,那高兴的劲儿,肯定不是因为今天不用去上学。   到了门边,宁荞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她回头去找爸爸和哥哥的身影。   他们笑得欣慰。   她把心一横,正要迈过门槛,突然,江珩向她伸手。   在宁荞犹豫时,江珩轻轻握住她白皙纤细的手。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   江珩将她牵进家门。   宁荞低头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长睫轻颤。   -   在部队结婚,流程也是一套一套的。   接完亲之后,他们在部队的会议室举行婚礼。   两张桌子拼成长方形,上面的红布早就已经铺好,洒满花生瓜子和糖果。   领导们和其他军人共同见证这一时刻,满满的祝福。   贺永言还有活儿要干。   他掏出一沓江老爷子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红手绢,包好桌上的喜糖。这些喜糖,是给出任务或正在探亲假的战友们归队之后留着的。   每一颗喜糖,都蕴含甜蜜美满的幸福意味,贺永言慢吞吞地包,忍不住想要为自己抹一把辛酸泪。   之前他还笑话江珩这娃娃亲太离谱,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居然都敢同意结婚。   现在再一看,江珩的运气太好了。   娇俏的小媳妇站在他身边,双眸莹润动人,像是会说话。   真是水灵灵!   贺永言一脸幽怨。   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包喜糖?   -   宁致平和宁阳都是向单位请假过来的。起初他们准备等宁荞出嫁之后,在海岛多住几天,等她适应之后再离开。可不成想这一趟过来,宁荞病倒,耽搁数日,因此办完婚礼之后,父子俩必须先回安城。   下午办好婚事,他们就得去赶船,临走之前还不放心,眉心拧得快能夹死苍蝇。   宁荞很轻松的表情,催着他们赶紧回去。   工作重要,家里的嫂子更重要。   新婚小夫妻一同将宁致平和宁阳送到军区码头。   趁父女俩在前边说着话的时候,宁阳将江珩拉到一旁去。   “你和罗琴同志是什么关系?”宁阳问。   “罗勤是我的战友。”江珩反问,“你认识他?”   “你就编吧!”宁阳说,“你们大院里的人说罗琴同志可水灵了!”   江珩:?   大老爷们的,水灵?   开车的同志下来透透气,听着他们鸡同鸭讲半天,实在是不能忍。   他说:“江营长,是播音站那位女同志,你上回让她别打扰你的。”   “哦,她也叫罗勤?”   宁阳一看妹夫这表情,打消最后一丝疑虑。   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回去。   宁荞目送着父亲和哥哥上船。   道别了很多次,眼泪是强忍着的。   江珩陪伴在她身旁。   海风一起,他想起她身子弱,经常受凉。   宁荞站在岸边,望着船舶逐渐驶出码头。   这一次的离别,更加让人失落。   她低垂着眼帘。   忽地,江珩轻轻为她披上外套。   大概是因为海风吹得凉。   她心底淌过若有似无的暖意。   宁荞抬起头,将眼泪眨回去。   打起精神来!   -   新婚小俩口一同坐车回家属院,院子里放过鞭炮的痕迹已经被清扫干净。   不办酒席是宁荞强烈要求的,但等等和“新家人”的第一顿饭得好好庆祝,必不可少。   进家门的这一刻,就意味着宁荞将正式展开在海岛生活。   她用好几天的时间,做足充分的心理准备。   客厅里,弟弟妹妹们没出门玩,等着小嫂子回家。   昨天只在客厅、厨房和小院转了一圈,三个弟弟妹妹急吼吼地带她去参观自己的房间。   这么大的房子,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一人一间屋。   江珩的卧室,在二楼的拐角处。   宁荞以不变应万变,与他们和平相处。   看完四个房间后,她左右张望了一下,找到一个空置的房间,真诚地问:“这是我的房间吗?”   三个脑袋瓜子,齐刷刷转回去,寻找他们哥哥的身影。   这辈子小嫂子不和大哥住一块儿了吗?   三个大孩子一转头,恰好露出空隙,使得江珩与宁荞对视。   她的语气很柔,一如平常乖巧,像在认真发问。   但江珩了解宁荞,她眸光明亮,语调上扬,很故意。   发生一些微妙变化,这一世,她不再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迅速道:“不是,那个房间有别的用处。”   弟弟妹妹们满头问号。   “大哥,什么用呀?”   “以前怎么没说?”   “明明都空了好久了,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小嫂子住!”   江珩:……   给大哥拆台,是这三个小孩的新乐趣?   作者有话说:   【求作者收藏,戳专栏收藏一下坑品超好、稳定日万的作者哇!!!】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锅、希 20瓶;小cai当当 10瓶;鸭鸭 9瓶;乄敻 5瓶;噜啦啦、laughter 2瓶;朝左、乐安、紫伊甘蓝、28630508、媛起一任 1瓶; 第18章 第18章   ◎谁让她先招惹人家?◎   上辈子小嫂子进门时, 三个小的谁都不搭理她,等到小嫂子和大哥进一屋之后,他们用了一整宿的时间商量赶走她的对策。   现在想想, 真的是太伤她的心了。   弟弟妹妹们想好, 不能让小嫂子的委屈白受,这一世,他们要主动出击。   拆台,弟弟妹妹们是专业的。   一个个就像跟班似的, 挡在宁荞面前,为她说话。   “从我们搬过来开始, 那个房间就空着了!”   “家里这么多房间, 小嫂子想睡哪屋,就睡哪屋!”   重生之后, 江珩少有机会和宁荞单独相处,唯一一次,是他们去领结婚证。   他察觉到她的轻微抵触,但还是多和她待在一起。   可现在,面前就有三只拦路虎。   “别多管闲事。”江珩说。   江源挺起胸脯:“大哥!是你让我们对小嫂子好,不能欺负她的!”   “小嫂子喜欢什么,就让她做什么, 这才是对小嫂子好!”江奇用力点头。   江果果歪了歪头,附和道:“对对对。”   江珩:……   宁荞看着跟前三个小屁孩,原来他们哥哥事先提醒过, 不能欺负自己。   说是小孩, 实际上江源和江奇的个子都比她高了, 像是两个小男子汉挡在她面前为她讨说法。而江果果, 使劲蹦起来, 在江珩面前刷存在感,抗争到底。   她就只说一句话而已,莫名多了一串儿的发言人。   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和原剧情不同。   “那个房间……”江珩沉吟,“漏水。”   宁荞一脸错愕。   “没错,就是漏水。”江珩一本正经,“我找时间让人来修。”   三个小孩还要据理力争。   但江珩已经揪着他们往外走:“做饭去。”   走到厨房边时,江珩回头看她一眼。   宁荞莫名地,从江营长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丝的——   心虚?   -   新婚第一天,江珩负责晚饭,给宁荞做一顿大餐,好好庆祝。   原本也算上老爷子一份,可老爷子跑到副司令家做客,说是这喜庆日子必须和老朋友好好喝一杯,要不然等回到干休所,没人有这么好的酒量。   江老爷子还想带走孙子孙女们,但他们铁了心当电灯泡,谁都不愿意走。   弟弟妹妹们和大哥一起,想着什么是小嫂子爱吃的。   去海滩上捕捞海鲜是江源的拿手绝活,至于加工,江奇自告奋勇。江果果知道哪里能买到新鲜的肉,拎着篮子就往外跑,跑得飞快,一下子就没了人影。   江珩也不拦着,等到好几分钟之后,小丫头又像一阵风,“嗖”一下跑回来。   “大哥!”   江珩早就已经准备好,将肉票递给她。   江果果挠挠头:“大哥真神,什么都知道。”   宁荞看着这跳脱的小女孩,不由觉得好笑,嘴角悄悄上翘。   一抬眼,对上江珩深深的眸光。   “除了海鲜、红烧肉之外,还有想吃的吗?”他问。   宁荞的第一反应,是椰子鸡汤。   那天喝完一整壶,回味起来,清甜可口的滋味仿佛仍萦绕舌尖。   但她没有说出口。   就算过去在自己家,也不是顿顿吃这么好的。   “椰子鸡汤。”江珩又低声问,“可以吗?”   宁荞怔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大哥确实挺神的。   顺便吞了吞口水。   椰子鸡汤最香了!   -   江珩让宁荞在家里休息,自己则和弟弟妹妹们分工合作。   一道道忙碌的背影渐行渐远。   初来乍到,宁荞暂时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   她带的行李多,一个个箱子摆在客厅,挤得很。   宁荞打开箱子收拾,腾出几个空箱子,找到储物的房间,往里面塞。   常芳泽给她整理了一堆衣服,也不知道是怎么叠的,将箱子空间利用得很好,衣服和衣服之间几乎没有空隙。她拿出来之后,在屋子里转了转,不知道应该收到哪里去。   嫁是嫁了,但还没有做好和江珩同住一个房间的思想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量挣扎一会儿。   算是已经安顿下来。   宁荞现在最期待的,是骑一骑她闪闪亮亮的新车。   “宁同志在吗?”   “小江媳妇!”   “有没有什么需要搭把手的?”   小院外传来一阵声音。   宁荞将刚拿出来的车钥匙放回去,连忙出去开门。   是骆书兰和大院里一些婶子们。   骆书兰解释,家属院来了新媳妇,婶子们都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顺便还带了一些吃的。   “这是我们村晒的红薯干,前些日子我家那口子回去探亲带回来的。”一个笑容朴实的大娘话音落下,又为难道,“就是有点硬,不知道你们城里姑娘能不能吃得惯。”   宁荞原本还不好意思要,听她这么说,就接过来,尝了一口。   “好香。”宁荞眼睛一亮,吃得有滋有味,笑吟吟道,“我妈平时也会给我买来当零嘴,但是没您这个有嚼劲。”   大娘原本还怕她嫌弃,这会儿立刻乐呵道:“买来的肯定不一样,我们这都是晒起来给自己家里人吃的,挑的好红薯,特别甜,晒了不少时间,每天都在太阳底下翻面呢。”   “喜欢吃就多吃点,别跟我客气。我们大院里都是这样,不管谁家回去探亲,回来都得带一堆吃的来分。”   不一会儿工夫,宁荞的手上又被塞了好几根红薯干,大娘还热情地将一整个袋子放下。   “尽管吃,吃完了我那里还有。”   “小江媳妇,这是我自己包的饺子,你们晚上下一盘尝尝。”另一个婶子说着,将盘子递给宁荞,指了指不远处,“我叫王秀兰,就住那屋,是陶永寿的媳妇。”   “谢谢秀兰姐。”宁荞捧着盘子,“这太多了。”   “家里这么多人,孩子们个个都在长身体,我还怕不够吃呢。”王秀兰笑容满面,“你们家小源特别挑嘴,我教你调个蘸料,特别香。”   小姑娘的笑容甜甜的,又大大方方,一帮婶子们看着就喜欢,七嘴八舌地说着,恨不能将自己下厨多年的心得通通传授给她。   婶子们会过日子,研究的是怎么用最省的油,做出最美味的饭菜。宁荞听得捧场,只差拿笔记下来。   慢慢地,婶子们发现一些端倪。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懂得怎么下厨。   “你不会做饭?”   宁荞腼腆地摇摇头。   “不会做饭?那你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得学一学,没听说过结婚之后还整天吃食堂的。”   “家里男人和孩子们回来,就盼着吃一口热乎饭,食堂里的饭菜再好,吃多照样会腻,你得变出点新花样。”   “做饭就是这么回事,烧个几天,很快就会了。”   婶子们也是觉得小姑娘怪可怜的,刚进门,就得照顾这么多孩子,孩子们顽劣,连他们大哥的管教都不服,更别说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嫂子。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多多提点她,也算是帮她尽早适应新身份。   她们这边还在劝,门外,“啪嗒啪嗒”的奔跑声传来。   江果果手上拎着一刀肉:“小嫂子,最好的五花肉!”   “二哥和三哥也在路上了,带了好多海鲜呢。我再去摘椰子,等大哥买到老母鸡,就可以炖鸡汤了。”   在海岛,海鲜是最不稀缺的。   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因此海滩上鲜活的海鲜并不抢手。   但这么一大刀肉和老母鸡就不一样了,即便是津贴不低的军人家庭也不可能敞开了吃,大家都是苦过来的,得精打细算。   婶子们在心底感慨,江营长带着三个小的,是真不会过日子。幸亏,家里终于多了个女主人。   “小江媳妇,你刚才还说自己不会做饭。”刚才一直没出声的中年女同志笑了笑,“不会做饭,买什么老母鸡和猪肉?”   这女同志叫刘丽薇,是大院里钱副团长的媳妇,出了名的好为人师。   她刚才就觉得奇怪,自己当年也是城里来的,就算是城里姑娘,在家也不可能什么活儿都不干。   新媳妇故意装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娇气给谁看?   “你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大家都是一个大院子里住着的,还是得实在一点。”刘丽薇意味深长道。   “不是嫂子做。”江果果严肃道,“是我们做!”   刘丽薇蹙眉。   这小丫头最招人烦了。   大院婶子们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   骆书兰饶有兴致地看江果果下意识的反应。   还从没见她过这么护着谁呢。   小丫头瞅刘丽薇,学着她意味深长的语气,原话奉还:“你一边笑,一边说讨厌的话。你看,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宁荞惊讶于老四转得很快的脑袋瓜子。   九岁的小刺头,在原剧情中同样是大杀四方,见谁呛谁。   她天不怕地不怕,讨着过便宜,也吃过亏。   刘丽薇被江果果一怼,脸色难看了点,斥责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其他婶子们知道副团长媳妇的脾气,忙打圆场。   “好了好了,跟小孩儿计较什么。”   “都少说两句。”   “咱们先回去吧,小江媳妇刚进门,我看客厅里的衣服都还没整理,要忙一阵。”   刘丽薇的面子挂不住,憋着怒意。   骆书兰息事宁人,哄着江果果赶紧进屋:“孩子不是这个意思。”   可人家还要去摘椰子的。   她伸长脖子:“我就是这个意思!”   刘丽薇气不打一处来。   转头一看,她嫂子始终站边上没出声,一看就是个怕事的。   她睨宁荞一眼,随即对江果果说:“我闺女在家要是敢这样说话,会被我教训的。现在你大哥新媳妇进门了,长嫂如母,得好好教教你们。要不然将来出门在外,别人要笑话你们没教养。”   这已经不是暗戳戳了,明摆着嘲讽江家的几个孩子们是没妈教的孩子。   江果果咬紧牙关,两只手握成拳,眼圈都气红。   没有妈妈,一直是她心里的痛处。   听刘丽薇出口伤人,骆书兰神色一凛。   见别人家里一个年纪小,一个柔弱,钱副团长他媳妇就来欺负人了?   骆书兰看不下去,决定站出来。   可突然间,她耳畔响起一道声音。   宁荞语气软和:“果果在自己家,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   大院婶子们一下子就看过去。   小姑娘还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估计不会吵起来,讲道理而已。   刘丽薇的脸色更沉了。   江家新媳妇在回击她,毕竟是她刚才先骂孩子乱插嘴。   江果果紧握的拳缓缓松开。   她还能被一个性子绵软的小姑娘给治了?   刘丽薇冷笑:“你——”   “同志,您这么好的教养,”宁荞清亮双眸直视对方,好奇地问,“还跑来别人家指桑骂槐呢?”   刘丽薇以为自己听错。   她难以置信,像被惊雷劈中,哑然僵住。   骆书兰想笑,忍住了。   江家新媳妇是文化人,骂人不带脏字的。   江果果:!!!   小嫂子终于,又亲热地喊她“果果”啦!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的文,即将完结,超!好!看!】   《豪门奶奶偏让我当孙媳》(id6965252)by-柚子水豚   文案:   楚星星从末世穿到一本综艺文中,成了全网黑只有一张脸的心机小糊咔。   马上,她会被公司安排,参加大牌当红艺人扎堆的抓马综艺《一起旅行吧》。   原主凭着一手把10086个心眼子写在脸上的作妖人设,在旅行中被孤立不说,成为温柔甜妹女主的对照组,下节目后就被网曝抑郁,自杀身亡。   楚星星一穿过来正握着笔,经纪人催她快点签约。   一阵动次打次音乐声——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经纪人:“快签!不签就送你去参加老年综艺!”   隔壁,被网友戏称“史上最糊”的老年综艺,正艰难招人中……   楚星星眼里有光:“老年综艺?我冲了!”   撕碎合约,她转身敲开隔壁的门。   去什么累死狗的抓马撕逼综艺?   她要报名“老年团”,养生躺平慢节奏yyds!   楚星星乖巧jpg:“哇~怎么这么多漂亮姐姐,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四位奶奶级的过气三金影后、退休企业女大佬、息影多年视后、二十年没出专辑的国宝级歌唱家一起缓缓转身……   惊!哪里来的乖崽,这么可爱!   而且...她叫我姐姐耶!!!   —   后来,《一起旅行吧》播出时,观众早就厌烦了没完没了的撕逼剧本,点击话题度节节跌,嘉宾人设人均大翻车。   而一档不炒作、不宣传的慢节奏老年综艺《花样奶奶》,在小破站点击爆了!   【呜呜呜,我的宝藏综艺藏不住了!】   【又温馨又可爱又感动,老北鼻们真的“壕无人性”!】   【羡慕星星女鹅每天被奶奶花式投喂嘎嘎好吃的健康美食!】   【每天和星星还有老北鼻们学习一个养生小技巧,头不秃了,不长痘了,睡好觉了!】   【跪求奶奶们直播带操广场舞!跟着跳了一周,瘦了六斤!】   【富婆奶奶!您还缺孙女吗?不缺的话,还缺腿部挂件吗!】   【这个综艺还可以改名《星星的团宠日常》doge/】   末世归来,只想好好养生好好吃饭,当大佬奶奶们乖宝的楚星星,被带飞爆红了!   楚星星眼下最大的烦恼,是不知如何拒绝豪门奶奶们介绍的四位对她有好感的相亲对象——   三金影后的影帝小儿子   退休大佬的霸总孙子   视后的设计师侄子   国宝级歌唱家的主任医师外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月 20瓶;月满山岚 5瓶;姜姜不吃姜 3瓶;laughter 2瓶;犹瀅、彩虹棉花糖、是58153554啦~、she?s?tui?t、媛起一任 1瓶; 第19章 第19章   ◎难怪他成天板着脸。◎   刘丽薇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面前江家新媳妇丝毫不着急, 连眉心都不蹙一下,一脸从容。   明明是想反驳的,可话到嘴边, 怎么回怼都像恼羞成怒。   骆书兰看着刘丽薇吃瘪的样子, 心中倍感畅快。   听说她来大院之前是初中老师,教了十来年的书,与丈夫分居两地。后来有一阵子,她母亲病重, 刘丽薇向单位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回娘家照顾。请假的那段时间, 学校请了个代课老师, 代她的班。   等到刘丽薇的母亲去世,她回到学校, 同学们不愿代课老师离开,竟直接闹到校长办公室去。事情闹得大了,就连校长都知道刘丽薇平时的为人多少有些问题,说了她几句,给她调了个班。刘丽薇认为自己一心一意为这些孩子们,甚至牺牲夫妻团聚的机会,到头来他们却寒了她的心, 一气之下,直接辞职跟着丈夫随军。   刘丽薇是高中学历,在整个大院的家属们都算是文凭高的, 但伤透心之后, 即便海岛同样有学校, 也不愿再干回老本行。只不过, 她始终对自己从前教书育人的身份无比骄傲, 便将家属院里的军属们当成自己的“学生”,尤其是新媳妇们。   这些年来的新媳妇们,刘丽薇就没一个看得上的,有的不机灵,有的太懒,有的成天描眉画眼,用她的话说,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骆书兰曾听大院里其他同龄家属抱怨,说刘丽薇这架势哪像是当老师的,倒像是把自己当成“婆婆”,揪着哪个小姑娘都要挑刺。   刘丽薇好为人师,一些性子不够泼辣的新媳妇不敢反抗,分分钟被训得掉眼泪,把委屈把肚子里咽。但她也懂得柿子要挑软的捏,像苏青时那样的,她在私底下嘲讽别人不懂人情世故,却也从没有当面说过,估计怕踢到铁板。   江营长家的新媳妇头一天进门,刘丽薇肯定是观察过的,见人家乖巧好说话,就又开口教做人。然而谁知道,小姑娘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绵软,也知道不让自己吃亏。   其他婶子们看这热闹,可起劲了。总觉得这新媳妇并不是厉害的性子,可就是这么柔柔的,反倒更让对方憋闷。   等到刘丽薇终于缓过劲儿时,要再度出击时,骆书兰笑着问:“不早了,你不回家做饭?”   “我——”   刘丽薇还没出声,余光瞄到江珩的身影。   在团里,她爱人的职位级别高过江珩,但这年轻人有勇有谋,再加上他爷爷的身份,就连她爱人钱副团长都说他有潜力,相处时很给面子。要说倚老卖老,刘丽薇暂时还没这个资格,这会儿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的话到底没有再说出口。   江珩一回来,就发现小院里围着不少人。   大家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江果果的心情倍儿好,仰着脸蛋,一脸崇拜地看她小嫂子。   他们的家,因为宁荞而变得温暖热闹。   就像上辈子一样。   他眼底染了笑意,走到宁荞身旁,介绍大院的熟面孔。   刘丽薇抿了抿唇,想要跟小江同志说一声。让他知道,他媳妇不懂得尊重人,一点都不客气。   然而,宁荞早一步开口。   她软声道:“我都认得了,书兰姐、吴大娘、郑医生、秀兰姐,还有云菲。”   就只落了一个人。   江珩注意到了,目光落在刘丽薇脸上,但并没有停留。   刘丽薇动了动嘴,到底没再吭声。   宁荞注意到江珩手上提着的袋子,下意识要帮忙接。   “不用。”他说,“太重了,我来。”   大院婶子们看得更起劲了。   人人都说江营长性子冷,不懂得体贴媳妇,但现在不是挺会疼人的吗?   而且,居然还会去买菜!可比她们家那口子强多了。   骆书兰笑容满面:“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去。”   其他婶子们附和着。   刘丽薇黑着脸,好在别人也没有笑话她,稍稍舒坦了些。但一抬眼,江果果吐了吐舌头,冲她做鬼脸。   刘丽薇气得浑身血液都要往头顶冲。   “就不在这儿打扰人家新婚小俩口恩爱。”   “回头再聊。”   “走了走了。”   宁荞的脸颊微微发烫。   哪儿有什么恩爱小俩口。   江珩看见宁荞脸颊的绯红,刚要说话,媳妇就被老四给拽走。   江果果拉着宁荞去摘椰子。   “我不想去……”   “小嫂子,你想!”   江果果精力充沛,说话可大声了,从小院角落拿了顶端带弯刀的长木杆,牵着宁荞就跑。   小嫂子不会摘椰子,但她喜欢看,上辈子仰着头看椰子树,要多羡慕就有多羡慕。   这一世,江果果同样要带小嫂子见见世面。   宁荞有意与这些弟弟妹妹们保持距离,但又再一次被拉着飞奔。   江果果比早晨更兴奋,开心地问:“小嫂子,你刚才是在保护我吗?”   宁荞愣了一下。   当时刘丽薇说话含沙射影,她看不过对方欺负小孩,才出声。   可再回想,其实是因为,江果果先为她站了出来。   “小江同志,你刚才没看见。”骆书兰见大家都走了,便乐呵呵道,“你们家小媳妇是个厉害的,怼得钱副团长的媳妇哑口无言,愣着好一会儿呢。”   江珩抬起眼皮。   就算在上辈子,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拿捏她的。   她只是因为希望这个家越来越好,才会忍耐弟弟妹妹们的胡闹。   骆书兰简单说了一遍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笑道:“你还托我照顾你小媳妇呢,其实没必要,小姑娘和她的长相不一样,不是什么小绵羊。”   “也不是这么说。”骆书兰话音落下,绞尽脑汁地想形容,“软归软——”   “有小脾气。”江珩淡声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骆书兰望向宁荞和江果果的背影。   一个不太情愿,一个欢天喜地,但逐渐地,不太情愿的那个,也跑得快了些。   再转头看江珩。   因提起宁荞,他的眼底带着浅淡笑意。   骆书兰乐出声。   江珩:……   他毫无痕迹地调整回冷面脸。   骆书兰更乐了。   以后谁再说江营长是被老爷子逼着结婚的离谱谣言,她一定帮忙澄清。   就看他这反常的样子,说是他自己不乐意娶?谁信呢。   -   对于西城清萍当地人来说,大海可一点都不稀罕,但这是宁荞第一次踩在沙滩上,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大海。   迎面而来的海风都是温柔的,裙摆落地,她蹲成小小一个,惊喜地捧起细沙,又看着沙子在指缝间悄然滑落。   正玩得起劲时,宁荞余光扫到活蹦乱跳的江果果,才想起这一趟的目的。   海边有大片大片的椰林,椰子树很高,江果果手脚并用攀到树上,还没来得及往上爬,就听见小嫂子急切的声音。   “江果果,太危险了!”   江果果顿时愁眉苦脸。   小嫂子怎么不亲热地喊她了……   不过,扭头一看,小嫂子漂亮的眉拧得紧紧的。   可担心她了!   江果果瞬间安慰好自己,“嗖嗖”继续往上爬。   宁荞在安城的职工大院见过小孩子爬树,但还没见过这么高的树。她在下边招招手喊小丫头下来,又怕自己吵得江果果分心踩空,心都快悬到嗓子眼。   小丫头是爬树高手,双手抱着树,还能腾出一只手挥挥:“别怕!”   宁荞都快要吓出冷汗,脚步往前挪了挪,寻思着要不要去接住她。   江果果就像是窜天的小猴子,蹬着椰子树如履平地,没一会儿工夫就上去了。   宁荞被这一连串动作惊得一愣一愣的,突然耳畔又传来她清亮的声响。   “小嫂子!躲开!”   她下意识往后躲,一个接着一个的椰子被丢下来。   江果果抱着树往下滑,很一本正经地提醒:“小嫂子,你经过椰子树的时候要小心一点,经常会有人被熟透掉下来的椰子砸伤的。”   江果果说得还是含蓄了。   听大院婶子说,还有人被砸死过,但小嫂子不禁吓,她得悠着点。   听说椰子会砸伤人之后,宁荞就立马往后退,躲得远远的,还尽量放大嗓门喊:“江果果,你慢点下来!”   等到江果果终于安安稳稳落到地上,她才终于松口气。   一共四个椰子,宁荞上前搬,用手掂一掂,还挺沉。江果果两只小手一捞,将四只椰子都捞怀里,五官拧成一团,很吃力。   宁荞要分担,可小丫头说什么都不同意,自己紧紧扛着。   她越看越奇怪,这要是假装的友善,那也太真实了吧。   “太重了,我来吧。”   “不行,我自己可以的!”   宁荞拗不过她,最终无奈道:“不然先解决两个?”   江果果歪了歪头。   经过十分钟艰难的开椰子过程之后——   沙滩上多了一对端坐着喝椰子的姑嫂俩。   椰汁口感清甜,宁荞仰着头喝,细细品尝。   江果果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喝过的椰汁、吃过的椰子简直数不清,可这一次的椰子最甜。是因为那个在梦中还没来得及被她好好对待的小嫂子,终于再次出现了。   “小嫂子,幸好你回来了。”   小丫头的声音清脆好听,有些害羞,不似原剧情中张扬跋扈。   宁荞转头看她:“回来?”   “不对不对,说错啦。”江果果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是小嫂子终于来了。”   宁荞看着小妹妹撒娇一般的笑容,抬了抬眉。   她没有再追问,仍旧捧着椰子仰头喝,心却软了一下。   这是来到海岛之后,内心最宁静的片刻。   没有乱七八糟的思绪,放下因原剧情对身边人的审视,只有柔软的海风拂过脸颊。   有点惬意,还有点温暖。   -   宁荞和江果果解决掉两个椰子才回家属院。   到家没多久,江源和江奇也回来了。   一个桶里装回满满当当的海鲜,另一个则拎着网兜、耙子和铲子。   这齐全的装备,太能唬人了。宁荞凑近看了看,两个弟弟立马解释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耙子用来耙蛤蜊,网兜用来捞鲜活的大海虾,一边说一边将今日份收获递到小嫂子面前,一脸的自豪。   江果果捂着嘴巴笑:“大哥说,如果二哥和三哥学习的时候能像赶海这么用心,早就考第一名啦!”   兄弟俩立马瞪眼睛。   宁荞想起,在原剧情中,江源和江奇的学习成绩确实不怎么样。心思压根就不在这上面,学校校长和他们各自班级的班主任请了好几次家长,都是她去的。最忙的时候,宁荞一星期得上三回他们学校,连门卫都认得她了。   从与他们接触之后的细枝末节看来,宁荞可以确定,原剧情和现实是大差不差的。   不尊重老师、逃课、和同学打架……两个弟弟身上的毛病,同样很多。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多管闲事了。   除了老母鸡和其他菜之外,江珩还顺便买好调味料。   鸡肉提前焯水去过血沫,等江果果带回椰子,他便直接打开将椰汁倒进锅里炖汤。   “不加水吗?”宁荞问。   “不用,不加一滴水的炖出来的汤,更浓郁。”   上一世学着给宁荞炖鸡汤补身子,试过鸡汤的多种做法,最后发现还是头一回做的汤,她最爱喝。江珩也是在那时才知道,她从小吃好喝好,嘴巴被养得很刁,一尝就能吃出问题,只是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没有主动提过。   “是吗?”宁荞在锅边探了探头。   江珩温声道:“先出去休息,厨房呛。”   江果果负责将宁荞带出去。   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其实兄弟三人也不太擅长下厨,整出好大的动静。   在这军区大院里,生活乏味,几乎没有新鲜事。   但这会儿,大院子的军人和军属们觉得可新鲜了。   江营长家里居然捞回一堆海鲜,要做海鲜吃。   “海鲜能有什么好吃的?这些个玩意儿咱们成天见,还能做出花样来?”   “听说还有老母鸡汤和红烧肉……”   “你看那窗户,能瞅见他们家厨房,居然还真是江营长带着两个弟弟在做饭。”   “哪有男人下厨的?就是问遍整个家属院,都没听说过。”   “鸡肉和猪肉,这么好的食材,可别浪费了!”   买肉用的虽不是自家的肉票,但军属们已经心疼坏了。   生怕江营长和他俩弟弟粗手粗脚的,浪费了肉。   然而,就在他们七嘴八舌时,江营长家传来香喷喷的味道。   有海鲜的鲜香味,还夹杂着肉香。   几个婶子往前几步。   “还真让他们做成了?”   “去看看。”   江家一家子人,忙碌过后,终于吃上一顿在自家做的晚餐。   三个弟弟妹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争着抢着要小嫂子做他们身边。   但他们没能争过大哥。   江珩将板凳挪到自己身边:“宁荞,你坐这里。”   大院里俩婶子好奇得很,敲敲门来看看他们能吃出个什么花样来。   一进来,一屋子的稀罕事,她们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宁荞成了个香饽饽。   起筷子时,她望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不知道从哪里夹起,弟弟妹妹们直接帮她做了选择。   在海岛,皮皮虾并不金贵,刚捞上来时虽是活蹦乱跳的鲜活,但没多少人会带回家,而是直接丢回大海,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上辈子三个孩子也是如此,直到有一回,他们小嫂子研究海鲜不同的做法,随意试了试,居然成功了。   用蒜蓉爆香过的皮皮虾,两边都带着金黄,肉质紧致有弹性,一点都不松软。清蒸的梭子蟹肥美归肥美,但没什么味道,但江源调了酱就变得不一样,刀背敲开蟹壳,将肥嫩的蟹肉往蘸料里蘸一蘸,口感立马就变得丰富。   这些都是三个孩子们最喜欢吃的海鲜,但现在,他们献宝似的往宁荞的碗里夹。   江奇说:“还有蛤蜊汤呢,给小嫂子盛一碗!”   “等等!”江果果摇头,“先喝椰子鸡汤。”   宁荞是这个家里崭新的一份子,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们欢迎她,将她照顾得很好。   吃海鲜得剥壳,大家不嫌手脏,剥得乐在其中。椰子鸡汤是炖了很长时间的,第一碗先盛出来,给宁荞喝。至于红烧肉,这道菜稍稍难做一些,但江源和江奇在大哥的默认之下,往里丢了不少调味,炒糖色的时候更是不心疼白糖,汤汁裹着肥瘦相间的肉,入口即化,这滋味简直没话说。   大部分菜,都是老三掌勺的,他看着小嫂子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骄傲道:“小嫂子,我这手艺,是不是都能去做大厨了!”   宁荞嘴巴里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吞下,就突然被江奇喊了一声。   小少年露出自豪的表情时,眼睛比星辰还明亮,像是能发光。   宁荞和他没这么熟悉,也不想表现出热络的态度。   可人家乖巧地喊她“小嫂子”!   她扒拉着米饭,犹豫着点点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   江奇更高兴了,扭头冲着妹妹和哥哥们嘚瑟。   望着这一幕,两个婶子都快要惊掉下巴。   还真让他们捣鼓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   原来,并不是男同志不会下厨,而是家里的那些老爷们,习惯了两手一摊啥也不干,将活儿都丢给她们。   人比人气死人,俩婶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江珩让老四去添两碗饭,请婶子们坐下吃了再走。   但这年头,哪有去别人家里蹭鸡汤和红烧肉的,说出去要被大院里其他人笑话不懂事的。   俩婶子用力摆摆手,转身要走时,视线除了滑过椰子鸡汤和红烧肉之外,还落在那几盘海鲜上。   也不知道是海鲜香,还是新媳妇吃得香。   总而言之,怪馋人的。   -   心满意足的一顿晚饭吃完之后,就得收拾碗筷。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已经是大孩子,对洗碗玩水没有丝毫兴趣。但大哥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眼神扫过来,虽没开口,但明显是无情地使唤他们去厨房。   两个弟弟咬牙握拳。   江果果耷拉着脑袋:“好累啊……”   宁荞站起来,轻声道:“我来吧。”   三个弟弟妹妹们立马一激灵,用力摇头。   他们快速进了厨房,锅碗瓢盆被洗刷的声音一声一声地,传来客厅。   等收拾好之后,就得休息了。   木质沙发上,宁荞和江珩分别坐在两端。   宁荞的手,轻轻捏着自己的衣角:“那个房间,真的不能住人吗?”   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不好再否认。   江珩的声音闷闷的:“我去找人修一修,过几天。”   宁荞“哦”一声,要多拘谨就有多拘谨。   每一秒的时间流逝,都透着大写的尴尬。   她不知道别人家被包办的婚姻,新婚小夫妻是怎么相处的。又或者,在现在这年头,包办婚姻早就已经少之又少了。   领到的结婚证还是“热乎”着的,宁荞的思想不及自己哥哥时髦,既然已经结婚,就奔着和一个人过一辈子的念头去。   她还是想干脆一点,不能别别扭扭的。   “那我住哪儿?”她视死如归一般问。   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宁荞的目光已经望向二楼拐角处的卧室,那是江珩的房间。但很不争气地,她有点紧张,连此时状似不在意的决心都是装出来的。   “住我的房间呀——”江果果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两只手都要还没擦干净,已经探出脑袋,“如果小嫂子没地方住,就和我一块儿住吧!”   江果果的邀请很真诚。   宁荞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又不是小女孩,新婚夜会发生什么事,焦春雨早就对她说过了。现在既然能逃避,当然得躲一躲……   宁荞望向江珩:“行吗?”   “行的!”江果果拉着宁荞往自己房间跑,帮着小嫂子躲过一劫。   “砰”一声,江果果的房门被关上。   其实江珩想说,不用这么忐忑,他、不会勉强……   但这些话要是说出口,估计要惹得宁荞更加害羞了。   还是不说更好,看着她像逃过一劫似的开心起来,他也想笑。   -   新婚之夜,宁荞跟江果果住一个屋。   她从箱子里拿出信纸和笔,坐在书桌前,给自己的母亲写信。   离开母亲独自生活的小姑娘,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挑的都是好事。比如大院里的婶子们对她特别好,送来的饺子皮薄肉多,红薯干又香又甜。比如爸爸给她买的自行车,可气派了,虽然还不会骑,但总是跑出去看看,都觉得满足。   屋门关上之后,江果果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   不再是活力充沛的小丫头,相反,她垂着脑袋,一声不响。   宁荞有一瞬的紧张。   她担心原剧情中的那个江果果又回来了,或者说,从来没有消失过。   感觉到江果果慢慢向自己走来,她挺直背脊。   宁荞握着笔的手,僵了一下,直到她冲着自己,伸长脖子。   “小嫂子,你给你妈妈写信,她会回吗?”   宁荞微怔:“会的。”   江果果坐在她身旁,两只手托着腮:“我给我妈妈写信,她也会回哦。”   停顿了一下,她又失落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信,不是妈妈回的,是爷爷回的。”   江家四个孩子的母亲,离开时根本就没有留下自己的地址。   是江老爷子心疼最小的孙女,才编了这个善意的谎言。   宁荞不再警惕。   她问:“你怎么知道是爷爷?”   “是隔壁青时姐说的。”江果果说,“她看见过信封上的字迹,写着‘妈妈’两个字的回信,和‘爷爷’的回信是一样的笔迹。”   “爷爷是——”   “我知道,爷爷是为我好。”江果果摆摆手,“算啦。”   江果果很羡慕,羡慕宁荞信纸开头的“妈妈”。   这两个字,仿佛有着天生柔软的力量。   她眼巴巴地望着。   宁荞撕下一张信纸,递到她面前:“你也可以写,以后如果能见到妈妈,再交给她。”   当然,等到了那个时候,江果果可能已经长大,无所谓再见到她。   “可以吗?”小丫头眨了眨眼睛。   宁荞问:“你会写字吗?”   “当然会!”江果果挺起胸脯,“我都九岁了!”   她接过小嫂子递来的纸和笔。   不知道对妈妈说些什么,但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写出一笔一划,就已经足够。这就证明,她和其他小孩是一样的。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钢笔在纸张上书写时的沙沙声响。   宁荞一只手托着下巴,握着笔,轻轻转动。   透过窗,她看见苏青时在小院晒被子。   冷淡的神色,像是谁都欠着她。   宁荞不会去主动招惹原女主,但现在看来,原女主对整个江家有恶意。   -   第一次和江果果住一屋,宁荞居然睡得可香了。   清晨醒来,厨房里已经传来动静,是江珩给她蒸了一碗鸡蛋羹。   她被江果果拉到八仙桌前,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三个小孩开了口。   “小嫂子,能不能送我们去上学?”   江珩瞥他们一眼:“多大的孩子,上学要人送?”   而他话音刚落,宁荞已经悠悠然开口:“可以啊。”   江珩一时哑然,哪还有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气势。   就算再不近人情,也得听小嫂子的。   三个弟弟妹妹们大眼瞪小眼,很机灵地点点头。   学到了,以后在这个家里,大哥说的话不算。   只要小嫂子乐意,谁都拦不住。   江珩察觉到,经过一天之后,宁荞对弟弟妹妹的态度好了点。   但和他的关系,就没什么进展。   他将江果果拉到一旁去:“你昨天跟小嫂子说什么了?她怎么对你笑了?”   “说得可多了。 ”江果果说,“小嫂子说今天要重点练习骑自行车,以后方便她出门玩。”   江珩又看二弟和三弟:“你们呢?”   难得有大哥求他们的时候。   俩十几岁的大孩子,冲他双手一摊。   “给我一分钱买冰棍,吃了就告诉你。”江源说。   就在江珩要沉着脸之前,宁荞很给面子地噗嗤笑了一声。   气氛骤然转好。   江奇立马就来劲儿了:“一分钱哪里够?我们要三分钱!”   宁荞终于明白了。   难怪他成天板着脸,是孩子们太欠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01 16:10:04~2023-05-03 19:4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虫、喜欢的大大更了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專吖 51瓶;歆灏 18瓶;Miunory 7瓶;Sean. 5瓶;姜姜不吃姜、云心慕剑仙 3瓶;哟呼 2瓶;lin、ENINEI、是58153554啦~、she?s?tui?t、殇ベ、 嘉蓝、乐安、lfyfly、犹瀅、靜靜看書、芳菲、噗噗金珼珼、48016157、与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第20章   ◎就是她?◎   江源和江奇审时度势, 立马躲在宁荞身后,大哥才稍微手下留情了一些。   但难以避免,很欠儿的老二和老三脑门儿上还是挨了一顿敲。   江果果咽了咽口水。   只差一点点, 她就也要开口向大哥讨钱买冰棍儿了, 幸亏还没来得及出声。   宁荞瘦弱的身体挡不住两个小高个儿,但好在江珩还想在媳妇面前树立良好形象,收回了手。仔细观察,发现她虽然不适应几个小孩玩闹时亲昵的举动, 但并不排斥。   若是回老家结婚,组织好歹会给放几天假, 但这回他们的婚事是在海岛办的, 领导一天多余的假都没给。因此早饭过后,江珩就要先回部队。   等他一走, 宁荞舒了一口气。   虽然弟弟妹妹们在原剧情中总是欺负人,可他们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更好相处。而江珩,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这一层关系在,在他面前,她很难放松。   等到时间差不多,宁荞催着三个小的上学去。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江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四都对念书无比抗拒。上学能有什么意思?可现在是小嫂子催着,就不一样了,他们将书包往肩上一甩, 转头就出门。   但抬眼, 撞上小嫂子的目光。   江源头一个老老实实地背好书包。   随即江奇也默默地背上。   江果果歪着头, 笑吟吟道:“小嫂子, 走吧!”   小女孩咧开嘴角, 站得笔直,手上还抱着大哥给的行军水壶。   乍一眼看,还真会被她乖巧的小表情糊弄过去。   宁荞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迟疑道:“你就这样去吗?”   她指了指江果果的头发。   江果果的头发及肩,不长不短,扎成两个小辫子,看起来乱糟糟,像鸡窝。   原因是,家里的三个哥哥们不会扎,有时候大院里婶子们有时间,会帮她重新梳一梳,但大多数时候,小丫头都是顶着鸡窝脑袋出门的。   昨天大哥和小嫂子结婚,白主任给江果果扎了头发,睡觉的时候她也没解开,一觉醒来,就这样毫无负担地准备出门。   在原剧情中,介绍炮灰对照组一家的背景时,原作者一笔带过,说是江家一家子过得糙,老二和老三打架是家常便饭,老四在学校里则被其他同学们笑话是个脏兮兮的野孩子,这就和原女主与原男主精致妥帖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不过江果果似乎从不在意,人家笑话她,她就叉着腰像刺猬一般攻击回去,到最后虽然交不到朋友,但好歹自己没有受委屈。   其实回想原剧情,江果果也有点可怜,时时刻刻在炸毛,为保护自己,最终满身的戾气。   “怎么啦?”江果果眨眼,疑惑地望着小嫂子。   宁荞抿了抿唇。   原剧情中,她捧上一腔真心,可江果果想方设法地赶她走,就连她最漂亮的小裙子,都被剪得稀巴烂。   小妹妹可怜,可自己更无辜!   宁荞把心一横,决定不管她:“没事,走吧。”   “好!”江果果拉着她,一脸亲热地说,“小嫂子,你自己在家里玩一会儿,下午我们就放学回来了!”   “小嫂子能玩什么?”   “要不去给小嫂子逮两只蛐蛐儿?”   想起蛐蛐儿、蜘蛛什么的,宁荞的嘴角抽了一下。   “不行!”江果果没好气道,“小嫂子会害怕的!”   三个大孩子自己商量过后,放弃逮蛐蛐儿的想法。   江果果没心没肺地乐着,转身要出门。   “等一下。”宁荞轻声道。   江果果回头,好奇地看着她。   宁荞招招手:“你过来,我给你重新梳辫子。”   小女孩直接就傻住了。   等到回过神,她迅速奔回房拿梳子,脚步轻快雀跃,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宁荞接过梳子,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忍住。   -   江果果在军区小学念书,江源和江奇则已经上初中了。   平时不逃课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起出门,走几里路,先到老四就读的小学门口,接着两个哥哥再慢慢逛到自己的学校上学。   他们一路上都悠哉悠哉的,连路边的小花儿都能瞅半天。迟到是不怕的,只要去了,老师就不会向他们大哥告状。   可今天,气氛没有往日里那么怡然。   因为全程,小嫂子都在催着他们走快点儿。   每当他们开始磨蹭的时候,她就开始幽幽地催促,一个人站在后面,就像是在赶羊。   他们仨突然变成“羊群”,怪丢脸的。   海岛上大多是他们认识的面孔,为了不被人笑话,一个个都加快了脚步。   江果果的步伐最跳跃,每当偶遇同学,表情是傲娇的,脑袋则装作不经意地左右摇晃。   这是小嫂子刚给她梳的小辫子,可漂亮了!   等到将江果果送到学校门口,宁荞就算完成任务了,因为江源和江奇说初中离得远,再来回一趟,她会吃不消。   “上课要认真听,不能偷偷睡觉。”宁荞对江果果说。   江果果挠了挠后脑勺。   其实她从来不会偷偷睡觉,都是光明正大地睡。   江奇捂着嘴偷笑。   “你不能揪女同学的辫子。”宁荞对他说。   江奇睁圆了眼睛。   是大哥告诉小嫂子的吗?   “还有你。”宁荞又转头看江源,“别打架。”   他们仨一脸错愕错愕。   小嫂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但是,这样的提醒,久违了,很温暖,他们照单全收。   弟弟妹妹们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承诺会听话,欢快地转身,各上各的学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宁荞懊恼地垮下小脸。   一不小心,又管多了……   -   等到送走他们,宁荞独自回大院。   从军区小学到家属院,有几段七拐八拐的小路,她依稀记得回程的路,保险起见,问了路人。   海岛的上都很热情,只差直接给这位军属送到大院去。   这会儿,宁荞就不由想起那天的苏青时。   她为什么要故意指错路?   作为原剧情的女主,苏青时性情冷。她对周遭的一切都是漠视的,不管是自己的家人,还是后来结婚之后面对丈夫或婆婆,都不曾表现出温和的善意。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就显得原男主唐鸿锦对她的这份爱,更加情深义重。   目前剧情暂时只进行到苏青时与唐鸿锦结婚,尚未建立起感情,但再过一阵子,他们中间会出现一些变故。唐鸿锦的姐姐姐夫因意外去世,留下一双儿女,他心善,见不得两个孩子受苦,决定领养。   等那两个孩子一来,大院里看热闹看笑话的人就更多了,大家伙儿认定唐副营长的媳妇会跟他闹,可两个小朋友,却像是温暖的小太阳,逐渐融化苏青时的心。   在做那场梦时,宁荞烧得云里雾里,并没有过多注意与自己无关的剧情。   现在想来,一切剧情的展开,都是为了治愈苏青时的童年阴影,治愈她千疮百孔的心。   可宁荞不懂,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苏青时的童年很悲惨,但并不是宁荞造成的。她分明热爱生活,却好端端被拉去当了对照组,就连原女主故意指错路,害得她在海岛迷路,都是原剧情中逗人发笑的好玩场面,只因为原女主喜恶分明、不做作。   就很离谱。   宁荞想着原剧情,终于回到大院。   这个时间点,军属们在家闲着也是闲着,都在大院里闲聊。   宁荞也闲下来,能好好摸一摸她的自行车。   大院的婶子们见她稀罕自行车时孩子气的模样,笑个不停。   得知她还不会骑,秀兰姐便上前教她,两只手握着车把手,让她蹬上来。   但一握车把手,秀兰姐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自行车漏气了吧?”   “车轮轻飘飘的,肯定漏气了。”   大院里的人都是热心肠,上前帮忙检查。   吴大娘蹲下来,用手捏了捏:“哎哟,这是被人扎了两个钉子啊!”   宁荞也连忙蹲下。   自行车后轮胎上,被钉子扎过之后漏气的痕迹很明显。   “多漂亮的自行车,谁这么黑心眼,直接把轮胎扎穿了?”   “咱们大院里还有这种人?太缺德了!”   “就这么见不得人好?”   “如果小江家媳妇不知情骑上车,指不定就摔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   听见动静,苏青时家原本虚掩着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唐鸿锦出任务负伤,组织上给他批了一段时间的病假,一大早,母亲出门买菜去了,家里就只剩下他和妻子两个人。   “青时,是不是你做的?”唐鸿锦问。   “怕什么?”苏青时看着悄然关门的丈夫,似笑非笑地抬起眼,“闹着玩而已。”   唐鸿锦心一沉。   一辆自行车而已,军官和家属们攒一段时间,并不是买不起,但对大多数家庭来说,确实奢侈。   这大院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恨人有笑人无,是人性使然,但真敢出手扎人家轮胎的,恐怕只有苏青时。   其他人没这样的胆量。   唐鸿锦摇摇头:“你真是——”   “真是什么?”苏青时挑眉。   唐鸿锦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却被她躲过去:“太任性。”   他话音落下,起身要出门。   苏青时淡声问:“你去哪里?”   “别人好歹是新的自行车,我们还是得负起责任。”唐鸿锦说,“没事,我出面就好。”   苏青时知道他向来有责任感。   无条件地包容、宠溺她,但在大是大非上,却坚定。   “但青时,下次能不能不这样?大家都在一个大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我很难做。”   苏青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奈的神色。   唐鸿锦出小院时,宁荞正盯着她的自行车犯愁。   他走上前:“岛上有专门修自行车的店,老师傅的手艺很好。”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这原男主。   视线越过原男主,她看见房门还敞着,屋里苏青时像是看笑话一般看着自己。   一瞬间,宁荞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认路。”她说,“你们修好送回来。”   大院里的人都是一脸狐疑。   唐副营长确实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性子,但江家新媳妇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使唤人家,过分了点。   宁荞诈他:“不应该吗?”   唐鸿锦也愣了一下,直觉告诉他,她知道了些什么。   但他很快就缓过神,听说大院新来的小媳妇娇滴滴的,并不是泼辣的性子。   不至于将这件事闹大。   “应该的。抱歉,那天是我想在院子里打两个钉子,多做一排晾衣绳,一不小心钉子掉下来,给你的自行车胎扎穿了。”唐鸿锦坦诚道。   大院里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修好就算了。”宁荞说,“请你媳妇以后小心点。”   唐鸿锦辩解:“不是,是——”   “是你扎的。”宁荞注视着他,轻描淡写道,“差点说错了。”   到了这时,大院里的婶子们,一个个都露出诧异的神色。   唐鸿锦脸色尴尬。   他上回受了伤,胳膊仍包扎着,行动不便,可对方已经松手,将自行车丢给他。   苏青时该是都听见了,但没有否认,反倒一副嘲弄的神情。   像在讥讽丈夫非要淌这浑水。   过了片刻,苏青时关上房门。   唐鸿锦推着自行车去岛上修。   宁荞回到屋里给自己下饺子吃,下饺子之前,调了秀兰姐说的酱料,问她是不是调对了。   秀兰姐现在哪里还顾得上饺子蘸料,她巴不得这瓜能让他们吃得更激烈些。   一个个皮薄馅大的饺子被盛出来,白白胖胖的像是小元宝,她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大院里的军属们,仍旧摸不着头脑。   夫妻俩没有否认,就证明,自行车轮胎漏气的事真和唐家有关。   但这还是江家新媳妇自己问出来的呢。   如果她没问,他们就不提了?而且,不小心掉下来的钉子,怎么就能死死地扎进车胎里?这车胎的痕迹,一看就是下了死手的。   总觉得这事莫名其妙的,反常得很。   -   团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一大早的,江珩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平时不苟言笑的江营长,这会儿就连在食堂吃饭都带着笑。小兵们在私底下议论,往日练兵,江营长黑着一张脸,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可今天不一样,刘晓武闹肚子,他居然还关切地慰问了几句,肯定是嫂子的功劳!   小兵们自顾自说着,却不知道,即便自己特意压低声音,仍被江营长听得清清楚楚。   但江珩没出声制止。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大实话。   只要想到媳妇还在家里等他,他连干劲都足了些。   心情飘飘然。   贺永言还清楚地记得,几天之前,江珩同志一脸冷淡地说这桩娃娃亲婚约是盲婚哑嫁。   说好的盲婚哑嫁,怎么突然就变得情投意合了?   “你媳妇——怎么样?”贺永言凑近,小声问。   “好。”江珩的唇角往上牵了牵。   “怎么好?”贺永言问。   但他懒得搭理,只是平静地说:“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贺永言咬牙切齿,气得握紧筷子,从江珩的盘子里抢了一块肉。   说得容易,结婚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的事吗?   最烦这些臭显摆的人了!   从单位食堂出来,贺永言恰好看见播音站几个同志结伴走。   他伸长脖子看了一圈。   “看什么?”   “罗琴同志怎么没来?”   “你管人家?”   “啧啧啧啧啧——”贺永言眯起眼睛,“江营长拒绝小姑娘,伤了人家的心,现在她都调班不来军区了。”   江珩变得严肃:“别开女同志的玩笑。”   贺永言心虚道:“不说了,不说了。”   而江珩,默默地在心底学着战友刚才发出的“啧啧”声。   这么多个“啧”,他是怎么一口气发出来的?   多少有点天赋。   -   罗琴已经好几天没去清安军区了。   小组组长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有勉强,只劝她别在意。   单位里也有同事议论她。   大家都知道她喜欢那叫江珩的军官,便成天往他面前跑,即便被拒绝,也是越挫越勇。说好听点,是敢爱敢恨,说难听点,要让人笑话的。   罗琴自己倒是无所谓别人笑不笑话她,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哪还管别人怎么想。   “罗琴,你有没有见过江营长的对象?”   “没见过。”   “听说可好看了,皮肤雪白雪白的,大眼睛水汪汪!”   罗琴把头转过去,不出声。   边上另一个同事推推对方:“怎么光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这怎么能叫伤口上撒盐?”林小雯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从哪儿跌倒,就得从哪儿爬起来啊。”   “你就不想看看她什么样?”林小雯继续道,“这次是不战而败,但就算输了,也要知道自己输在哪儿吧。”   正好是午休时间,林小雯拉着罗琴往单位外边跑:“我向主任借了自行车,我们去家属院看看。”   林小雯上了车,拍拍后座让罗琴赶紧上来,骑得飞快。   也不知道是真为她鸣不平,还是自己同样急着看热闹去。   -   唐鸿锦给自行车打了气,补了胎。   还顺路绕去供销社买了一些小姑娘喜欢吃的糕点,给宁荞带回来。   糕点价格也不便宜,这是真心诚意的赔礼道歉。   宁荞学着之前秀兰姐的样子,使劲捏了捏自行车后轮。   虽然捏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但板着小脸的架势,也已经够唬人的了。   唐鸿锦也不好意思,见这会儿没人看过来,便硬着头皮说道:“确实是不小心的,下次一定——”   “没有下次了。”   “你说得对。”唐鸿锦愣了一下,“没有下次了,我保证。”   这和原剧情中一样,他愿意一再降低底线,无条件为苏青时付出。   所谓的甜宠文。   欺软怕硬的人太多了,苏青时也是其中之一。   “你告诉苏青时。”她认真道,“如果还有下次,我直接报公安。”   大院里,分散在各个角落的婶子们早就已经竖起耳朵。   却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纷纷用眼神交换情报。   一个敢说,一个不敢反驳,估计得是真的。   几个月以来,大家只觉得苏青时性情古怪,但还是洒脱的,没想到,居然能在背地里做出这么阴暗、见不得光的事儿。   心眼真黑。   但问题是,她图什么?   而唐鸿锦,他神色凝重,随即答应下来。   屋里,苏青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不知道唐鸿锦为什么要向宁荞道歉。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原来只是看不过宁荞这娇娇女的姿态,随手扎了一下她的车胎,扎着玩儿而已。   现在倒显得她心思多,跟嫉妒别人似的。   苏青时头一回感觉难堪。   -   新买的自行车被扎得漏气,宁荞还是怪心疼的。   幸亏补好的胎,痕迹并不明显,她推了推,轮胎气很足。   头一回学骑自行车,宁荞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边上一张张笑脸简直是太热情洋溢了,她都没好意思上车。   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摔个底朝天,太难为情了!   宁荞推着自行车往外走。   “小江媳妇,你这是去哪儿啊?”吴大娘问。   “大娘。”宁荞软声道,“我叫宁荞。”   “小宁媳妇,你上哪儿去?”   宁荞:……   “我去外面转转。”   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下,她推着车往外走。   家属院很大,推了一路,感受到身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她才跃跃欲试,上了车。   宁荞坐上座椅,脚踮地,刚蹬上踏板,整个人又开始摇摇晃晃。   边上的老门卫默默地收回视线,很礼貌。   宁荞硬着头皮,两只脚在地面滑动。   突然,自行车轮的滚滚声响起,一个女同志将车停在边上,同时后座另一个女同志下车。   后座的女同志模样出挑,打扮得特别时髦,一头短发特别俏丽。   宁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罗琴推了推自己的发尾,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她的性子本来就是直爽活泼的,又大大咧咧,见对方脸上透着善意,便也露出笑容。   宁荞扶着车把,整个人歪歪扭扭的。   罗琴这才看出她不会骑车,连忙上前帮忙扶着:“你小心点。”   林小雯催罗琴赶紧的,加快脚步往大院里走。   “你们俩找谁?”老门卫尽职尽责地拦住她。   “我们是播音站的。”林小雯拿出工作证。   “找谁?”   林小雯皱了皱眉,转头看罗琴。   “刚开始学骑车吧?”罗琴对宁荞说,“你得掌握平衡,把脚先蹬熟练了,再往前匀速地转车蹬。”   宁荞照着她教的,先试了试右脚抵住右车蹬,再用左脚划地面。   “这样吗?”   “对对对!”   林小雯过来,对罗琴说道:“还要不要去看江营长的新媳妇啦?在这里耽误时间。”   其实罗琴都不知道自己是昏了哪门子的头,居然真被林小雯拉到家属院。   过去江营长没结婚,也没对象,她大大方方地表达爱意。但现在他都已经结婚了,她应该尽早放下才对。   本来也就没发生过什么。   “嘘!”罗琴拍了拍林小雯,“小点声。”   “怕什么。”林小雯一乐,凑到她耳边,“你喜欢江营长的事,整个清安军区和播音站的人都知道。”   “被别人听见怎么办?”罗琴的神色冷下来。   老门卫的耳朵尖,扯着嗓子喊:“你们是来看江营长的新媳妇的?早说啊,这不是已经见着了吗?”   罗琴的脑子嗡嗡的。   缓缓地,她回头,望向自行车上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罗琴眼前一黑。   她就是江营长的媳妇?   还能更丢人一些吗?   “你、你……”罗琴咬着下唇,“都听见了?”   宁荞迟疑道:“我假装没听见吧?”   “也行。”罗琴别别扭扭地点头,嘟囔道,“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闲贤咸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晓專吖 51瓶;蒥 25瓶;大锅、蕤蕤今天早睡了嘛 20瓶;歆灏 18瓶;甜甜甜 10瓶;Miunory 7瓶;Sean. 6瓶;~以后一个人走、乄敻、噗噗金珼珼 5瓶;欲语与雨 4瓶;云心慕剑仙 3瓶;哟呼、ENINEI 2瓶;芳菲、甜甜甜、48016157、与你、lin、媛起一任、麦芽糖、28391793、犹瀅、神说世上要有光、殇ベ、彩虹棉花糖、lfyfly 1瓶; 第21章 第21章   ◎打起来,打起来!◎   这一刻的气氛, 有点刺激,林小雯是眼睛都能放光的兴奋。   要知道,在长达数月的时间里, 罗琴对清安军区江营长的心简直是火热得不能再火热了。她很主动, 主动到好几次直接跑到江营长跟前递情信,即便对方不收,仍百折不挠,当着他战友的面, 一点都不知道害臊,最后闹到部队领导都出面, 才稍稍收敛了些。可收敛归收敛, 她心里头还是喜欢江营长的,原本想要用坚韧毅力最终打动他的心, 然而前些天消息传来,江营长要结婚了。   罗琴始终不信他会突然结婚,直到人家告诉她,他对象到了海岛,而且还住进岛上的招待所。那一天,全单位的同事们都知道她受到多大的打击,在私底下议论她。罗琴请了假, 一整天没出现,人人都以为再回单位时,她会哭肿眼睛, 可没想到, 她只是换了个发型而已。   除了过去的飘逸长发被剪成不过肩的短发之外, 什么都没变。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林小雯拽着罗琴来家属院看江营长他媳妇, 脑海中有声音在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然而谁知道,罗琴居然一改平日里奔放热烈的性子,变得扭扭捏捏。   “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林小雯诧异地看向宁荞。   别说罗琴了,就连江营长的对象,也没有要开战的意思。既不沾沾自喜,也没打算指指点点,相反,她的嘴角微微上翘,带着软糯的笑意,一副善解人意的体贴模样。   莫名乖巧……   林小雯再默默望向罗琴。   罗琴的脑仁子还是嗡嗡的,但理智还是逐渐回溯。   如果是她本人的话,丈夫的爱慕者跑到自己跟前,都还没等对方叫嚣,她立马就能来劲儿。可是江营长的对象,可温柔了,眼底的笑容浅浅的,没有看笑话的意思,还很贴心地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罗琴被江营长拒绝的时候没有红脸,现在耳根子却“唰”一下红了,在林小雯仍一脸期待时,扯了扯她的衣角:“快走。”   林小雯呆呆地站在原地。   “走了!”罗琴坐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   过了一会儿,林小雯只能坐上车。   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罗琴蹬着车,用风一般的速度离开了。   “就这样?你就这么算了?”林小雯问。   罗琴狐疑地回头:“还能怎么样?江营长都结婚了。”   “你好歹得示威啊……”   “她都还没示威呢,我示什么威?”罗琴了然,“哦,我知道了。林小雯,你是盼着我闹出点作风问题,在考核的时候给你让路吧!”   林小雯:!   她使劲摇头:“不不不,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罗琴没理会,骑得飞快,吓得林小雯两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腰。   “话又说回来,江营长家的新媳妇……”林小雯沉吟,“好漂亮。”   这是今天罗琴第一次与林小雯有了共鸣。   好看,是真的好看。   自己刚才稀里糊涂地愣在原地,傻得冒泡,估计完全是被江营长媳妇的美貌冲昏头脑来着……   -   从罗琴出现到离开,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等她走后,宁荞继续卖力蹬着自己的自行车脚踏板练习。她这练习的进展,连过去职工大院的小孩儿都不如,好几回咬紧牙关想要松手,车子又开始摇摇晃晃,她便很有自知之明地重新将一只脚落到地上,另一只脚继续滑动踏板。   时间长了,宁荞自己也觉得没劲儿,偷看一眼老门卫的表情。   好在老门卫真的很不爱管闲事,连余光都没分给她。   第一天学习骑自行车,宁荞量力而行,毕竟也不想让自己摔着,等到玩得了无生趣,才自己推着车回家。   从前在安城时,她便时常独自在家,因此这会儿也不嫌闷,将行李箱里的衣裳整理起来,收拾进江果果房间的柜子里,再拿出一本书,坐在客厅看。   等到下午,江老爷子回来了。   “爷爷,您玩好啦?”   老爷子是第一次来海岛,在里开启“花蝴蝶”模式,到处窜门。他一天能出去吃三顿,早中晚都不带歇着的,宁荞几乎见不着他。   但作为家中很有威严的爷爷,江老爷子还有点包袱的。   他哪里是去玩的?听着怪不正经的,明明是叙旧!   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咳——去以前的老朋友家里坐了坐。”   宁荞真诚地问:“好玩吗?”   江老爷子:……   好玩。   老爷子蹭了一圈的饭,把该见的老朋友都见了个遍。他准备明早就启程回北城干休所,等到了那时候,估计又得很长时间见不到孙子孙女们了。而且,这回还多了个孙媳妇,思念更多一份。   宁荞问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多住几天。   江老爷子摆摆手:“不住了,这些个孩子们气人,和他们待久了怄得慌。”   宁荞笑出声,去给他冲了一杯茶。   江老爷子问了问宁荞和孩子们的相处情况。他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自然清楚他们的脾性,当初和宁致平说起娃娃亲的事时,唯一担忧的,也就是怕宁荞受不住他们的脾气。   “这几个孩子都皮,是我看他们没有父母在身边,心疼他们,惯坏了。等到准备好好教育的时候,就是拿着棍子直接抽,他们都不怕我。”江老爷子说。   “他们知道您不舍得真打。”宁荞笑道。   “他们也就只怕家里的大哥。”江老爷子开始想当年,“江珩从一开始入伍当兵,到后来得了领导推荐进军校进修,再往上升,一转眼,都很多年了。那时候他不管什么艰巨的任务都抢着去,跟不要命一样,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比他爸和他爷爷差劲。”   就算在战斗中负伤,江珩也咬着牙不让组织通知家里。在军区医院一住就是几个月,受伤就像家常便饭,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   等到终于熬出随军资格,他第一时间就要将爷爷和弟弟妹妹们接到军区。非直系家属不能随军,组织上体恤江家情况,既是因为江老爷子的身份,也是因为江珩是烈士子女,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对他们特殊照顾,同意了江珩的申请。但不管说什么,江老爷子都不愿意跟着来海岛,给孙子增添多余的负担。   “你性子软,治不住几个孩子们。”江老爷子说,“如果他们不听话,你别着急上火,直接跟江珩说。要是他出任务去了,你就给我写信、拍电报,打电话也成。”   江老爷子找了纸笔,给宁荞写下干休所的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   宁荞接下,揣进口袋里。   是为了让老爷子放心,但目前来说也确实是事实,她软声道:“爷爷,他们挺听话的。”   江老爷子都要听笑了。   这孙媳妇,和她父母说的一样,就是太懂事。   “小嫂子!我们回来啦!”   小女孩欢脱的声音传来,伴随着飞快的脚步声,人刚进门,将挎在胸口的书包用力一丢。半空中一道抛物线,书包里的铅笔和练习簿子散落一地,同样掉出来的,还有一堆小弹珠。   江果果的嘴角僵了一下,将还没说完的话吞回去,迅速跑到书包边,埋头苦捡。   江老爷子一脸莫名其妙。   怎么突然就老实了?   再抬眼,江源和江奇也回来了。   江源在外边将宁荞的自行车往屋檐底下收了收,又进屋拿了块布稳稳盖住:“小嫂子,他们说今晚会下雨。”   江奇一进屋,直奔厨房,抄起大锅铲:“小嫂子,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饶是江老爷子大半辈子见惯风风雨雨,这一刻还是彻底愣住了。   他拉扯数年的孙子孙女,被大孙子用几个月给修理老实了些,他认。但没想到,他新媳妇,用一天的时间,给他们治服帖了……   一时之间,他苍老的脸上出现了迷惑的神色。   -   宁荞还没独自待多久,家里就热闹起来。   三个小的一到家,就被老爷子摁着坐到书桌前写作业。   江奇是唯一一个顺利出逃的,因为他拎着锅铲,美其名曰要给小嫂子做饭吃。望着三哥嘚瑟的表情,江果果可羡慕了,所以说,人还是得学会一门手艺。有做饭的手艺,都不用写作业了。   江老爷子在孙媳妇面前显摆了一下,总算找回一点当爷爷的威严。等到老二和老四坐下来学习,他就回屋简单整理,准备明天回去的行李。   望着爷爷老小孩一般骄傲的神情,宁荞站在两个孩子的房间外,扫了一眼。   江果果趴在书桌上,铅笔在簿子上画出一个个圆圈,又戳上两个小点,随即来精神了,开始天马行空地画小猪。仔细一看,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江源也在书桌前坐着,小少年很有自己的主见,说不学习,就真不学习,即便为了防止爷爷的唠叨而捧着书本,但实际上,书本是倒着拿的。   暗戳戳地证明自己是个有骨气的孩子。   宁荞没管,脚步很轻地转身离开。   不过江源耳朵灵,一扭头就看见小嫂子的背影。   他沮丧地放正书本。   小嫂子一定对他很失望。   但是,原本他就不爱念书,现在还得念两辈子一模一样的书。   简直是亏大发了!   江珩回家时,厨房里已经飘着香气。   江奇热衷于下厨,丝毫不嫌累,尤其是在二哥和四妹苦苦学习的当下,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江家唯一的幸运儿。   “大哥!”江奇伸出脑袋,喊了一声。   “小嫂子呢?”江珩问。   江奇指了指客厅:“在那儿!”   宁荞正盘着腿坐在木质沙发上看书。   每天光吃饭不太好意思,她刚才也想帮忙的,不过她刚一进厨房,江奇就跟烫着似的,一激灵将她往外赶。   现在,她一页一页翻书,寻思着一会儿争取洗碗。   正翻着页,听见脚步声,宁荞抬眸,目光撞进江珩幽深如墨的眼底。   他一身军装,清爽漆黑的短发,走到她面前,听见里屋的动静,侧身望过去。   衬得侧脸轮廓愈发利落俊朗。   早在第一眼见到江珩时,宁荞就必须承认,他是难得的出挑显眼。   当时小鹿乱撞一般的“砰砰”心跳声,到这会儿她都还记得。   只不过,虽是没多久之前的事,如今再回想,却仿佛隔得漫长。   幸亏有原剧情的事先提醒,让她知道江珩娶自己是为婚约,后来的相处最多也只到相敬如宾的程度,否则,她又要迷糊了。   “是爷爷。”宁荞顺着江珩的目光,说道,“他回来了,在房间收拾行李。”   话音落下,她以为他就转身进屋了。   没想到忽地,身边笼罩下一道阴影。   江珩直接在她身旁坐下。   “我听说,今天有人来大院看你了。”   他温润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宁荞:……   说好的老门卫不多管闲事呢?   她点点头:“两个女同志。”   “她们是播音站的,其中一个叫罗琴。”江珩解释,“一开始是领导建立广播站,所以和播音站的同志在工作上有点交集,现在这些工作已经交给其他同志去办了。”   宁荞“嗯”一声:“播音站的同志声音确实很甜美。”   上辈子他们夫妻俩纯粹是两情相悦,短短半年时间,彼此见面的时间不多,她也不需要哄,因此江珩在处对象这方面没什么经验。直觉告诉他,媳妇这话,是不是酸溜溜的?   “你误会了。”   “没有别的,我连情信都没收。”   “一开始我连她名字都没记清,是最近一直提起加深了印象。”   “不是,不是我一直提起她……”   江珩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清白。   这都是什么解释?   宁荞则无奈地看着他。   怎么还说急眼了?   “好吧。”宁荞说,“这事不提了,我答应过她的。”   其实也有点好奇,但是她已经承诺过,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现在再在私底下悄悄打听,她成什么了?   “你答应的?”   江珩完全听不懂。她不仅和罗琴见过面,还聊过天。甚至答应了罗琴,一些请求。   她俩怎么会有交集?   宁荞点头,语气柔和:“不然她会难过的。”   江珩:……   媳妇护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对他的事,内心却毫无波澜!   -   大院的一个风吹草动,能传遍角角落落。   下午几个婶子刚知道是苏青时弄坏了宁荞的自行车,到了晚上,整个大院的军人和家属们就全听说了。   苏青时是什么人?嫁进唐家几个月,始终不和其他家属走得近,像是完全因为看不上别人。毕竟她一副脱俗的样子,在哪里经过都目不斜视,院子里的那些八卦,她哪乐意听?   可没想到,这么清高的一个人,私底下做的事可一点都不光彩。   新买的自行车是招谁惹谁了?往上面扎好几个洞,扎得轮胎都漏气,这心肠真坏。   也得亏是唐副营长良心上过意不去,主动出面要帮江家新媳妇修自行车,否则就是到了现在,所有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事传得所有人都知道,大家在暗地里议论苏青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能小看大院里家属们洞悉人心的能力,一个个分析许久,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江家新媳妇嫁得这么风光,听江老爷子和傅政委聊的,那彩礼不菲,嫁妆也丰厚,难不成苏青时是冲着这个,心里头不得劲了?   有人还特地向唐鸿锦的母亲打听情况。   唐母是个实在人,被问几句,也没好意思不说。儿子对苏青时一见钟情,他们全家都支持,在老家的那场婚礼,也办得体体面面。至于苏家狮子大开口,她倒没说,怕儿媳妇让人嚼舌根。   等到逃一般的躲回家,唐母叹了一口气。   转过头,看见儿媳妇幽幽地望着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苏青时就有点怕。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更好相处,像苏青时这样心思深的,她却实在捉摸不定。但没办法,儿子就是喜欢她,一再强调,苏青时只是因童年受了太多伤害,才开始封闭自己。实际上,她心好心善,总有一天,他们全家人的温暖与包容,会治愈她内心深处的阴影。   “青时,你怎么在这里?”唐母笑着问,“饿了没有?妈给你做饭。”   苏青时大概猜到院子里那些人在说什么。   一个个人云亦云,不管什么事都能被他们说得跟真的一样。但是,原本她以为婆婆也和他们一样,回来就会质问她。但没想到,婆婆并没有。   相反,她还是很和蔼地笑着,问晚上想吃什么菜。   “我不饿。”苏青时说。   “那就回房休息吧,你今天起太早了。”唐母上前,搭了搭她的肩膀,“等醒来再出来吃饭。”   苏青时有点嫌弃地皱眉躲开。   唐母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媳妇了。第一次被躲开,兴许会失落,但现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苏青时点点头:“我回去再睡会。”   她进屋时,唐母倒了一碗水,放到她床边。这是苏青时的老习惯了,过去老家天气特别干燥,她在屋里放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睡醒起床时能缓解不适。现在到了西城,这里气候常年湿润,可习惯已经养成。   从小到大,苏青时给自己倒水进屋的时候,父母总要笑话她穷讲究。哥哥弟弟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趁着她睡觉前,溜进来将水喝个精光,随即等着她发飙。苏青时是不能发火的,如果她冲着哥哥弟弟生气,最后挨打的还是自己。   总之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一个人。   没有体会过亲情,更不知道什么是母爱。   唐母将一大碗水放在她身边:“这不是井水,是凉白开,渴了能喝的。”   “妈先去做饭,做好晚饭再喊你。”   话音落下,唐母将房门轻轻带上。   苏青时看一眼紧闭的房门。   当长辈的,还这么讨好自己,至于吗?   而此时门外的唐母,坐在板凳上犯愁。她不是什么指望着儿子和儿媳妇闹得家无宁日的婆婆,还是盼着小俩口能和和美美的。可现在看来,儿媳妇根本没有融入这个家。   唐母做好了晚饭。   丰盛的三菜一汤,长辈过日子精打细算,不舍得买荤菜,可就是简简单单的素菜,也能做得有滋有味。   苏青时还在睡,唐母没去敲门,还将饭菜重新装了盘,端进厨房里,一会儿等她醒来,热一热再吃。   装好盘之后,她便静心等待自己儿子回家。   但说来奇怪,唐鸿锦刚才分明已经回来了的,但后来被隔壁江营长喊出去,好长时间也不见人。   唐母起初没放在心上。虽猜到江营长是为自己媳妇自行车被扎的事找上门,但也不担心,男人们之间相处,如果明晃晃向着自家媳妇,会被笑话是个怕媳妇的,大家心照不宣,不至于将儿女情长挂在嘴边。大院里这一堆男同志里头,也就只有唐鸿锦将感情看得重一些,至于江营长,照唐母对他的印象,这人对自家弟弟妹妹都是淡淡的,更别说是刚过门才一天的媳妇了。   可越等越久,唐母有些急了,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唐母守在门边,好不容易才等到唐鸿锦神色凝重地回家。   “鸿锦,这是怎么了?”唐母问。   唐鸿锦没出声,开门进房。   “江营长给你脸色看了?”唐母又问,“不能吧……他——”   “妈!”唐鸿锦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压低声音问,“青时呢?”   “睡呢。”唐母说,“跟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平时江营长跟你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没事。”唐鸿锦将母亲拉到一旁,继续小声道,“江营长确实有点生气,但也不至于公私不分明。”   说有点生气,唐鸿锦还是说轻了。   他没想到,江营长竟这么向着媳妇。一番话,掷地有声,意思很明白,几乎与宁荞的想法如出一辙,如果苏青时不消停,轻则联系领导,重则直接上报公安,他们家不会给情面。   在军区大院里住着,小吵小闹是不会惊动领导的,可如果事情闹大了,苏青时很有可能被取消随军资格,这是唐鸿锦无法承受的。   “这个青时……”唐母有点恼,“她好端端跑去惹江营长家新媳妇干什么?”   “妈,你别管,青时那边我去说。”唐鸿锦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封信,“我刚才这么长时间没回来,还有个原因,姐的婆家人寄信来了。”   说起唐鸿锦的姐姐,也就等于提起母子俩的伤心事。   就在不久前,传来噩耗,唐鸿锦的姐姐与姐夫在进山采摘药材时不慎失足跌落山崖,到现在都没有音信。这么高的山,跌落下去,大家都接受了他们已经离世的事实。他们留下一对儿女,起初在孩子大伯家养着,后辗转又到了二伯、三姑家。   “信是孩子三姑寄来的。她写着,多了两个孩子,不是多了两张嘴这么简单,吃喝用度都要钱。”   唐母把脸一沉:“我们寄过去的钱已经不少了。”   “孩子们的三姑父希望我们加点钱,一个月给个十几块钱。”唐鸿锦说,“如果钱给够了,以后两个孩子就在他们家住下来。”   这事刚才唐鸿锦想了许久。   现在不管是什么家庭,养两个孩子都不需要十几块钱,每个月寄这么多回老家,相当于拿出他的大部分津贴。   另一方面,两个孩子毕竟是他的外甥女,从小喊他舅舅的,看着他们受寄人篱下的委屈,唐鸿锦心里头难受。   “妈,我想接他们来军区。”唐鸿锦说。   也是在闺女去世之后,她的婆家人才露出真面目。接外孙和外孙女来军区,唐母当然是求之不得,可现在儿子不是一个人了,要多养俩孩子,首先得问过苏青时。   “你媳妇能同意?”唐母问。   “我和她说说。”唐鸿锦又低声道,“妈,江营长找过我的事,你别告诉青时。”   唐母不置可否,转身去厨房盛饭。   虽没有亲耳听见江营长对儿子说些什么,但光看他这难受的劲儿,也能猜到江营长肯定不客气。   唐鸿锦在部队里兢兢业业,冲锋陷阵都不带含糊的,一直很得领导赏识,哪里挨过批评?   还有小外孙和小外孙女,也不知道能不能被接到军区。   唐母叹了叹气。   这一天天的……   -   宁荞已经在海岛住了两天。   习惯了吵吵闹闹的弟弟妹妹们,也习惯了分别。   一开始送走宁致平和宁阳,紧接着,又送走江老爷子,就只剩下她和江珩、弟弟妹妹们留在海岛。   他们自己的小家庭。   “不知道爸爸和哥哥到家没有。”宁荞坐在饭桌前,随口道。   “肯定到了。”江奇掰着手指算了算,“坐船俩小时,火车四十八小时,估计刚到家不久。”   江源摇摇头:“都十几岁了,两天两夜还得掰着手指头算呢。”   江奇瞪二哥一眼,将他碗里的菜夹走:“都是我做的,你别吃!”   “对了,大哥,我今天和小嫂子一起把信寄出去啦!”江果果说。   宁荞给母亲写的信,是在今天早上寄出去的。但从西城到安城,路途遥远,听邮递员同志说,还时常有寄丢的风险。   她便只好盼着,自己的信能安安稳稳地到家。   “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寄信过来。”宁荞又说道。   “肯定有啊!”江果果使劲点头,“明天我再找邮递员叔叔问一问。”   “有些信还在邮政局,没时间整理,他们不会说的。”   “那我给邮递员一颗大白兔奶糖,他就说了。”   宁荞:……   一堆捧哏的。   但不得不说,和他们聊天,让她的心情有点愉悦。   江珩睨江奇一眼:“什么风气?”   江奇立马闭上嘴。   该说不该说的,居然全说了。   “小嫂子,你想家里人吗?”江果果突然问。   想念是必然的。   在海岛过的第一夜,连梦里都是和家人生活的一幕幕。但如今两天过去,身份上的转变并不大,落差也不强烈,因此想念娘家人时还没到落泪的程度。   宁荞“嗯”一声:“太远了,连寄信都要好几天才能到。不知道我嫂子现在什么情况,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江珩点头。   弟弟妹妹们同情地望过去。   可怜的大哥,这难以加入他们话题,却又使劲想办法加入的样子……   “那天我看文敏姨在给她小孙子织毛衣,等冬天的时候正好能穿。”宁荞说,“我也想学着给哥哥嫂子家的小娃娃织,就是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肯定是男孩。”   “我也觉得是男孩!”   “说不定是女孩子呢!”   宁荞失笑。   不管什么话题,都有他们的份,三个小的抢着发表意见,饭桌上热热闹闹的。   “是男孩。”江珩说。   宁荞抬眉。   大家都在猜,就江同志猜得最一本正经。   就像是,他真知道似的!   “男孩三票,女孩一票。”江奇乐了,“江果果,你输了!”   江果果叉腰:“输不输还不一定呢,小孩子又还没出生!”   三个孩子眼看着就要杠起来。   宁荞往左望,又往右望,想着是不是得劝架?   而江珩,一副了然的神色。   其他是不一定,但宁阳和焦春雨的孩子是男孩,这一点,他能确定。   因为上一世,怀孕七个月的焦春雨出意外之后,医院给出了最终的证明。各个器官都已经发育好的胎儿,就这样死在腹中,甚至没有发出来到人世间的第一声啼哭。   再次想起上辈子的事,仍是令江珩心惊。   这辈子,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他会查出真相,保护好宁荞,也不让所有她在意的人受到伤害。   她会安然度过十八岁,迎来往后的一年又一年。   而焦春雨和宁阳,也会顺利地迎来他们的小孩。   一个机灵可爱的小男孩。   是他和宁荞的小侄子,他们将一起回安城探望。   -   几天时间,宁荞已经蹬熟了自行车踏板。   晚饭后,她想试着去大院人少的地方骑一骑。   月光澄澈明亮。   江珩从书房出来,陪在她身旁。   “小嫂子,我陪你去吧!”江源说。   江奇也跟上:“我也会骑,我帮小嫂子扶着车。”   江珩一抬眼,就看见这俩煞风景的。   “作业写完了?”   “大哥,写完了!”   “碗洗好了?”   “大哥,洗好了!”   江珩:……   什么时候变这么勤快了?   “回房复习课本上的内容。”江珩说。   江源和江奇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新流程?!   三个大孩子里,只有江果果最识相。   她揪了揪二哥和三哥的衣角:“我们去玩儿吧。”   江源和江奇还踌躇着。   但被江果果拽走。   “干什么拉我!”   “我还想教小嫂子骑车的呢!”   江果果说:“再不走,连去大院玩儿都没机会了!”   “为什么?”兄弟俩异口同声。   江果果露出神秘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大概就是小女孩的直觉吧。   等到他们仨都去了大院,宁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江珩是故意将他们支走的。   她抬起眸,不解地望着他。   江珩帮她扶着车,温声道:“要上来吗?”   宁荞犹豫一下,上了车。   她双脚踩着车蹬,原本要像平时那样落下来,可自行车却被他扶得很稳。   车头把手上,是他结实有力、线条漂亮的小臂。   他声音低沉:“脚可以离地,放心,不会摔跤的。”   宁荞蹬了蹬。   身体已经可以保持短暂路途的平衡,她的眼底染了惊喜笑意,但还没高兴多久,忽地车头晃个不停,她轻叫一声。   她以为要跌倒了。   可最终却没有。   江珩一直在她身旁:“没事,不怕。”   月光下,他的眉眼轮廓很深。   眸光却全然不似原剧情中冷漠,是温柔的。   大院里,不少人在晚饭后出来散步。   乍一眼看见角落里两道身影,大家还以为看错了。   等定睛一看,确实是江营长和他的新媳妇。   江营长帮媳妇扶着车,教她骑。过了很长时间,小媳妇掌握要领,却还没有完全学会,但他没有不耐烦,只是带着笑,温声鼓励。   “江营长平时对弟弟妹妹都没这么好脾气!”   “弟弟妹妹这么皮实,和娇娇软软的小媳妇能一样吗?”   “也是,有时候我还真觉得,江营长家那三个熊孩子,不打真不行。”   弟弟妹妹们在大院里撒了欢地跑,忽然感觉耳朵痒痒的。   他们停下脚步,左看看又看看。   小嫂子似乎快学会骑车,双眸晶晶亮,一点都不知倦。   不远处,自家隔壁的苏青时出来了。   江奇半蹲着,背起江果果。   “冲!”江果果一声令下。   江奇用尽全力,一股脑向前冲过去。   “砰”一声,他一不小心撞到苏青时。   苏青时花容失色。   下一秒,江奇一脚踩到她脚上。   他本来就已经不小了,个子窜得高,再加上还背着妹妹,一脚踩下去,疼得苏青时不轻。   苏青时惊呼一声,立马蹲下来,揉着自己的脚。   江源跑上前:“小奇、果果!你们俩怎么不看人!”   江奇和江果果挠挠头。   江源拉着他们就走:“真是的。”   等到他们走远了,苏青时将自己的脚从鞋子里面抽出来。   现在还只是一片红,但估计等会儿就要青了。她皱着眉,却也不好和小孩们计较,在大院里揪着孩子泼妇般地骂人,是她最瞧不起的行径。   苏青时只能认了这哑巴亏,回家擦药去。   兄弟妹三人大摇大摆地走着,满心舒爽。   “她会疼吗?”   “应该疼吧,刚才我看她脸色都变了。”   “那就好,我还怕她不疼呢!”   “可是我们答应大哥这辈子要乖乖的,刚才这样,会不会不听话?”   “谁让她欺负我们小嫂子!”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想想还觉得不够。   只是可惜唐家没有自行车,否则用钉子扎回去,才叫以牙还牙。   他们琢磨着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治一治苏青时。   突然经过白主任家门口。   白主任正和蒋蓓蓉说着话。   “这个工作还是不错的,多少人都挤破头了。”   “刚拿过来,告示还没贴咱们家属院呢。多少军属都想着出去上班,这回是个好机会。”   “到时候我看看,有多少同志想报名的。”   江果果眨了眨眼。   工作、上班、报名……   上辈子,小嫂子每天在家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和大哥回家。   可可怜怜的。   “白姨!”江果果大声道,“给我小嫂子报个名!”   白主任:……   啥工作都不知道,直接给小嫂子报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云游啊游啊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瑞雪兆丰年 20瓶;lilianwong 10瓶;噗噗金珼珼 5瓶;辞星寻月、洋洋 2瓶;靜靜看書、忍冬、彩虹棉花糖、犹瀅、杜秀秀秀K、冲鸭小墩墩、甜甜甜、麦芽糖 1瓶; 第22章 第22章   ◎还能再离谱一点吗?◎   身边的男人高高大大, 阴影笼罩下来,挡住皎洁月光。   宁荞不再惧怕骑车,像是蹒跚学步的小孩, 因大人在场, 跌跌撞撞地迈开脚步。   她轻轻蹬着脚踏板,江珩给足了耐心,只是很偶尔会松开手。   自行车从摇摇晃晃,到逐渐能保持平衡。   宁荞练得专注, 时不时看看江珩。   他已经换了位置,走到自行车侧后方, 稳稳扶住后座。   “我还在。”   宁荞放心了, 不再有顾忌,艰难前行。   慢慢地, 她可以蹬着脚踏板,骑出一小段距离,而后回头确认。   江珩抬起眼,低笑看她孩子气的小表情。   宁荞骑的路,越来越长。   晚风吹拂,她脚踩踏板的力度变轻,自然而然地控制好方向和平衡。   毕竟有他在后面扶着, 就算有突发状况,也是不怕的。   耳畔传来大院里军属们的谈笑声,说的都是生活中最稀松平常的话题。   宁荞慢悠悠地听着, 不自觉, 竟骑出了老远。   等到在一棵大榕树前刹住车时, 她笑着回头, 想对江珩说自己似乎已经掌握了。   可这时, 她发现他站得很远。   即便站得远,但他仍旧望着她。   看着她由怔愣、迟疑,到惊喜地露出笑颜。   “我学会了!”   江珩的唇角也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这一世,她再次来到海岛,变得不一样。她不常笑,就算真被几个孩子逗乐,也只是微微勾唇而已。   而现在,她终于笑得开怀,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可江珩仍旧能看见她晶亮的眸子,与此时天边的星辰同样闪烁耀眼。   嫂子们友善地看着小姑娘,见她乐得很,便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骑自行车这回事,只要学会了,就丢不下了。”   “哪有人学骑车不摔的啊,还得是江营长有心。”   “江营长不舍得媳妇跌跤,小宁同志细皮嫩肉的,要是摔破了,准留疤。”   “小宁同志骑得不错,才多长时间,就能蹬这么长的路了。”   宁荞知道江珩不是心疼自己。   父母和兄长将自己托付给他,他是有责任感而已,就像原剧情中,当他不出任务时,也能将弟弟妹妹们管教得很严,在这个大哥面前,三个大孩子可消停了,从来不敢造次。   但这些都是早就已经想明白的事儿了,不会因此而伤心。   此时此刻,宁荞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这辆崭新漂亮的自行车上。   她的动作愈发熟练,轻盈地给自行车调头,重新骑回去。   小姑娘享受着身旁人的夸奖,劲头很足,“噔噔噔噔”重新骑回去。   自行车车头正正好停在江珩面前。   她期待地望着他。   “怎么样?”宁荞神色骄傲。   江珩一瞬间犯迷糊:“什么怎么样?”   “骑得怎么样呀!”宁荞认真道。   江珩失笑。   他媳妇是被夸着长大的。从小到大,她父母和哥哥将全部宠爱给了她,在爱里长大的小姑娘,没有养成任何骄纵的性子,但热衷于被鼓励。   而他则相反,老爷子再疼他们都好,语气却始终硬邦邦的,后来他进了部队,一群男人也都是互相调侃,说不来好听的话。再到将弟弟妹妹们接回家,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没有批评,就已经是最好的夸赞。   上辈子,他没有对媳妇说过温柔软和的话。她初次下厨时,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他觉得很香,但最终也只是慢条斯理地吃完,连最后一滴汤汁都不剩。全程,她双手托着腮,在他身边等着,最后只是皱皱鼻子,让他自己去洗碗。   回忆起过去,江珩眼底的笑意更深。   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他有很多的不足,生硬的脾气,总以为她什么都懂。   时间长了,她将委屈往肚子里咽,总以为他不会为她出头。   宁荞兴冲冲地等了一会儿。   等到发现人家半晌没开口,她才意识到,这没什么好问的。   学会骑自行车,已经是今天最值得高兴的事,她收回视线,低头重新调整车头角度。   准备再兜一大圈!   小姑娘的双脚踩在踏板上,用力一蹬,又要出发。   “骑得很好。”   宁荞怔了怔,回头撞进他深邃的眼底。   他笑着:“一下子就学会了,明天可以骑着车出去玩。”   宁荞回过神。   大概是这眼神太抓人,她莫名退缩了一下,转身骑得飞快。   江珩迈开长腿,跟在她身旁:“小心点。”   充满着烟火气的军区大院,星星零零散散地点缀着夜空。   他们在大院里一圈一圈兜着,等她回过头,江珩就会开启“夸夸”模式。   宁荞终于适应,没有被夸得不好意思。   反倒开始跃跃欲试。   她应该是真的很有骑车天赋吧!   -   大院里的婶子们来自各个地方,南腔北调的,说的都是同一个话题。   之前几个月,大家都将关注点放在唐副营长和苏青时身上。   他们夫妻俩格外与众不同,唐副营长每天变着法子逗媳妇,大部分时候都没能成功,但偶尔也可以博得美人一笑。苏青时笑的时候,就像一张光洁的画布上终于染了颜色,家属们闲着无聊,就开始盼着,这一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过上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等着等着,又开始没了盼头,直到现在,江营长和他的新媳妇给大院添加了一些生气。   大院里多了一对小夫妻,起初大家都不看好。   可现在,江营长和他家新媳妇有说有笑的,小俩口相处时,谁看了都要夸一句般配。   至于感情好不好——   江营长能陪着媳妇学骑车,一学就是好几个小时,感情能差吗?   要知道介个月前他三个弟弟妹妹刚来的时候,二弟骑着家里的自行车,摔了个狗吃屎,他都只是平静地让二弟自己起来。可现在,他担心媳妇摔跤,一刻都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最近军区没有活动,连部队大操场上的露天电影都很久没放了,乏味得很。   现在大家盯着江营长和他媳妇看,一个个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杨团长的闺女杨巧巧说道:“妈,好看的男同志和女同志在一起,就像电影里一样好看!”   杨巧巧的妈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   边上刘丽薇抬了抬眼皮子:“巧巧怎么还在大院玩?不回去写作业了?”   “我写完了。”杨巧巧说。   “你写完作业了?”刘丽薇惊讶道,“我们家慧月怎么到这会儿还在书房忙呢?”   “丽薇姨,老师夸慧月的作文写得好,让她再写一篇,明天上讲台朗读。”   刘丽薇笑出声:“居然是这样?这孩子回来都没说呢。”   边上的家属们哪里不知道她是故意显摆,但也不好拆穿,干笑了两声。   刘丽薇看着宁荞时不时经过时脸上挂着的笑容,心里就来气。   自己过去在老家,是优秀的教师,脑子转得快,嘴皮子也利索,却没想到,因为太轻敌,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不带脏字地骂了一顿。   也不知道宁荞怎么这么招人喜欢,才来大院几天,大家都在说她的好话。   但刘丽薇觉得,这些人完全就是站错队了。   她打听过,这辆自行车,是宁荞的父亲用江老爷子给的情面从程旅长那里讨过来的。   程旅长的媳妇董晶梅回乡探亲去了,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董晶梅是个厉害的,当年还没随军时,在村里当妇女主任,里里外外一把抓,谁的小心思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今程旅长在部队里吃得开,她自己安心在家带孩子,将几个孩子培养得顶呱呱的优秀,就只剩下一个小儿子,刚升上高中,在家闹着要退学。   程家老太太有一句名言——   天下父母疼小儿,疼儿不让儿知道。   那是因为程旅长是家里最小的儿子,长辈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什么担子都让他扛。   董晶梅心疼丈夫,对小儿子更是百般疼爱,等探亲时还要说一嘴老太太的名言,给她心里添堵。   小儿子一闹,她立马拍板同意给他买一辆自行车,这传回去,老太太要气得昏头。   自行车不好买,有了票还不一定管用,到处都缺货呢。这回好不容易等到车子往海岛运,居然被抢了先,等董晶梅回来,也得气昏头。   “晶梅姐应该快回来了吧?”刘丽薇问。   “说是初三回来。”杨团长媳妇说,“就这两天的事。”   刘丽薇闻言就乐了。   现在就等着董晶梅回来,给宁荞点颜色看看。   -   即便很依依不舍,但宁荞确实不能累着,被江珩提醒了两次之后,终于骑车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   难得现在可以和她待在一起,难得今晚的气氛出奇和谐。   江珩记得宁阳的叮嘱,过去宁荞在娘家每晚都要喝一杯牛奶。他从五斗柜上拿了奶粉,又找出一个搪瓷杯,用勺子将奶粉盛进杯子里。   热水冲进杯里,轻轻搅拌,奶香浓郁。   “等会再喝。”江珩说。   “给我的?”宁荞懵懵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还有点烫。”   江珩随手拿了桌上江果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蒲扇,对着杯口轻轻地扇风。   他神色专注,低垂着眼帘,睫毛很长,收敛了平日里的凌厉。   腾腾热气被吹散了些。   在宁荞的印象中,江珩全然不懂体贴。   可短短几天的相处,她开始怀疑,也许那是为了衬托原男主的温柔细腻,才故意略去对照组一家相处的细节。毕竟,原剧情也试过特意深入描写三个孩子有多顽劣,却将他们心底的委屈和遭受过的苦难一笔带过。   宁荞走近了些,坐在他旁边:“我来吧。”   江珩回头。   他们离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清冽的呼吸。   宁荞立马与他保持距离,小手勾着搪瓷杯的把手,轻轻拉了过来。   现在不早了,三个小孩还没有回来。   看江珩的神色,这大概是常态。   “要不要我去催一下吧?”宁荞问。   “让他们再玩会儿。”   江珩享受这片刻的宁静,难得破例。   话题一转,趁着这当下,宁荞随口问起最不危险的话题。   有关于他弟弟妹妹的事。   照她这些天看来,两个弟弟很怕江珩,江果果要好一些,毕竟年纪最小,但在玩得最尽兴时见到大哥,也是一副恨不得躲起来的小怂样。   “刚到海岛的时候,江源不太说话。他比江奇大一岁,进的不是同一个班级。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和同学正常交流。”江珩说。   其实上辈子,江源来海岛之初,也不爱说话。   与江珩不同,母亲离开时,江源刚到知事记事的年纪,他的性格本来就比江奇要细腻敏感一些,最开始那些个日日夜夜,每晚都捧着母亲的照片看,哭到睡着。后来爷爷将那些照片收起来,不让他看,而江源也慢慢地,很少说话。   长大一些,江源从不会主动提起母亲,当发觉江果果仍对妈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时,他会无情地说出真相,一遍又一遍。兄妹俩为此经常吵架,可在这件事上,江珩同样被伤害过,没有任何发言权。   上一世,是宁荞的出现,使得江源改变。   从一开始故意与小嫂子作对,到终于感受到温暖,放下警惕,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   也是这个原因,江源打心眼里感激小嫂子。   小嫂子在上辈子将他拉出泥沼,而她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江奇呢?”宁荞问。   “他一进学校就和同学玩到一块去了,上课期间偷溜出去掏鸟蛋。当时老师没注意,后来同学摔到地上,被送到医院,校长也来了。被发现时,那孩子怕父母批评,说是江奇故意推他下去的。”   宁荞一脸震惊:“什么人啊!你该不会信了吧?”   “没有。”江珩说,“我知道江奇不会的。”   家里这三个小霸王,熊是熊了些,但调皮捣蛋也有个度,不至于做这样的事。   当时对方家长气得讨说法,江珩要求与那个孩子当面对质,那小孩说的话漏洞百出,最后以对方家长登门道歉告终。   宁荞为江奇捏了把汗,想一想,其实江珩也很难。   在这样的年纪,突然成为三个小孩的大家长,很多方面难以面面俱到。   “幸好他们还有你。”她说。   照顾自己的弟弟妹妹,其实不需要邀功。但到这时,江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弟弟妹妹给他在宁荞面前加分不少。   他的话多了些,讲的都是这几个月三个孩子们在家发生的事,顺带稍稍“加工”。   一时之间,江珩在宁荞心底的高度“唰”一下拔高了。   不轻松、不容易,但是个能为弟弟妹妹们遮风挡雨的好大哥!   宁荞听得一脸感慨。   却不想,叽叽喳喳的对话声打断他们的话。   “她好像让家里人去借膏药了,肯定被踩疼了……”   “我猜踩肿了!活该活该。”   “希望她借不到膏药,肿到明天早上,疼得哇哇叫!”   “嘘,家里灯都亮了,不会是大哥回来了吧?我看看——”   “快点快点,偷偷溜进去!”   “要不然就要被大哥揍了!”   宁荞幽幽望向江珩。   他本人塑造的慈爱大哥形象,在顷刻间被弟弟妹妹拆台。   江果果个子最小,先偷偷将门打开,从缝里钻进来。   一进门,看见微微石化的大哥,她也石化了。   随即江奇眼疾手快,跑到高低柜前边,抽走鸡毛掸子,藏到自己身后。   江源严肃道:“大哥,我们这就去睡!”   江果果小小声:“你回来怎么不喊我们呀……”   嘀嘀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又很快地消失。   宁荞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江珩:?   慈爱归慈爱,他也不是吹嘘平时从不拿着鸡毛掸子吓唬人。   “咳——”江珩说,“休息吧。”   宁荞用力点点头,跟着弟弟妹妹们溜走。   江珩陷入沉思。   她误会了什么?   就因为江源和江奇夸张的表现……   “等一下。”江珩叫她。   宁荞默默回头,眨了眨眼。   “我不打人的。”江珩一本正经。   宁荞点头如捣蒜:“知道。”   “你问他们。”江珩温和的声音重新变得严厉,“江源、江奇、江果果,站住。”   三小只顿住脚步,回头。   他们眼巴巴看看彼此,诚恳地开口:“问什么?”   宁荞忍不住笑出声:“知道知道,不打人。”   三小只完全不知道自己坑了大哥,跟着小嫂子一起点点头:“不打人!”   江珩闷闷的。   是事实,最后却像他们哄着他似的。   -   宁致平和宁阳父子俩费了老大劲儿才到家。从安城出发之前,父子俩还信誓旦旦地说将来每隔一个月就要去海岛探望宁荞,现在想来,估计还是很困难的。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宁阳没有耽搁,赶紧带媳妇跑医院检查去。   其实常芳泽和焦春雨自己的爸妈也能陪她去,但被拒绝了,一是头两天她确实吐得下不了地,二是如果真查出来怀孕,这么甜蜜的时刻,焦春雨还是希望第一个与她一同分享好消息的是自己爱人。   常芳泽能理解,毕竟她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自己终将变老,孩子们也会长大,他们夫妻之间恩爱和睦比什么都强。   在等待儿子回来时,她没什么能做的,只能照顾好儿媳妇。院子里的大姐们都有经验,看焦春雨吐成这副样子,猜她肯定是有了。她们上门来探望,让焦春雨多少吃点,真饿坏了肚子里的胎儿怎么办?常芳泽不是特别冲的性子,但会温声细语地请她们离开,别打扰儿媳妇休息。等到她们一走,再告诉焦春雨,能吃就吃点,真吃不下,就好好歇着,养好她自己的身子比什么都强。   对于焦春雨来说,婆婆给的温暖,到底化解开丈夫不在身边的落寞。而常芳泽的心里也舒坦了一些,原本以为闺女出嫁,她得哭一段时间,现在能照顾儿媳妇,倒是找到了些寄托。   这会儿宁阳带着焦春雨看医生去了。   常芳泽得了空,在家里打扫卫生。拿鸡毛掸子掸走全家福上的灰时,她看着上边的闺女,又是一阵思念。   也不知道宁荞现在怎么样了。   “有信!”   “宁致平家来信了!”   常芳泽心中一喜,连忙跑出门。   邮递员往门口丢了信,见她出来,便喊道:“两封。”   常芳泽赶紧道谢,拆开信。   第一封信,里面就只夹着一张照片。   是江珩的照片,那会儿原本是江老爷子托江珩的战友给找出来往安城寄的,耽搁了这么多天才到。   相片中的他,与儿时照片中的五官轮廓没什么区别,但褪去稚嫩,眼神变得坚毅。   边上大院的几个大姐经过,看了看。   尤其是冯静云,阴阳怪气地说让赵红英赶紧来瞧瞧,把这位军官的照片往宁荞留在家里的照片边上一摆,才叫天造地设的一对。   常芳泽笑道:“都是老黄历了,还提呢。”   “可不是还提吗?” 冯静云说,“赵红英那天自己没见到人,还不服气。”   “对了,我听说现在林厂长家也忙着给他们儿子相亲。”   “广民的眼光高着呢,普普通通的,他根本就看不上。但是不普通的,人家也看不上他呀……”   大院里这些家属,也就是在私底下说说这些话,真到了林厂长和厂长夫人面前,照样得给面子。但没办法,又不是所有人都像宁主任这么有底气的,宁主任自己有技术,根本不怕林厂长给穿小鞋,就算得罪了林家,在厂里仍旧不受影响。   几个人凑在常芳泽跟前,和她一起看了看她女婿的照片。   看完之后,又急着让拆另一封信。   “那封得再等等,估计是我闺女寄来的,等她爸和她哥嫂回来再看。”常芳泽说。   “你这关子卖的,我都要急了。”   “毕竟一个人远嫁,也不知道孩子会不会受委屈。”   “听说军官家属也都不是好伺候的,眼高于顶,说不定比林厂长他媳妇还要——”   “别说了,好端端怎么还吓唬芳泽呢!”   常芳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被大家这么一说,她也开始担心了。   也不知道宁荞在军区,有没有被人欺负。   但闺女单纯归单纯,也不是傻乎乎忍气吞声的性格,应该不至于才对……   常芳泽将信摆在桌上,自己则回厨房做饭。   太阳快下山时,她做了一桌子菜,恰好宁阳和焦春雨也回来了。   “怎么样?”常芳泽问,“医生怎么说?”   焦春雨与宁阳不出声,唇角含着笑意对视。   片刻之后,宁阳下巴一抬,指向媳妇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医院证明。   “本来要等明天早上才出结果,幸好春雨的婶婶是医院护士,提前把结果拿出来了。”他说。   “真有了?”常芳泽一脸欣喜,忙让焦春雨坐下,说道,“妈说话太大声了,一惊一乍的,吓到了吧?”   焦春雨笑道:“妈,怀个孕而已,哪有这么金贵。医生说目前检查结果都很好,孩子大概是来年夏天的时候出生。”   “谁说不金贵了?这还是头一胎呢,咱们大家都没什么经验,得小心一点。”   宁阳抬眉:“妈,您也没经验?”   常芳泽瞪他:“几十年前的事,哪还记得这么清楚!”   宁致平和常芳泽马上就要当爷爷奶奶了,这个好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职工大院。   等到傍晚宁致平回来,大家又开始等,等他们什么时候看宁荞的来信。   房门还敞着,有人凑进来问一问:“你们家荞荞怎么说的?”   宁阳:……   可急坏了这些人。   桌上摆着医院证明和海岛寄来的信件,宁致平沉浸在喜悦中。   自从解决了下乡的问题之后,他们家就过得越来越顺当。   “我来看看。”宁阳拆了信。   宁致平和常芳泽都凑过来看,焦春雨慢吞吞喝着排骨汤,等待丈夫念。   “快念。”焦春雨说。   宁致平和常芳泽面面相觑。   信是海岛寄来的,但不是宁荞的信。也对,连宁阳和宁致平都才到家没多久,宁荞的信怎么就寄到了?其实这封信和前一封一样,是江珩战友寄的,里面是江珩弟弟妹妹们的照片,附带一张信纸,说是照老爷子的嘱托,给安排的特殊惊喜,顺便在上面写了几个孩子的生活、学习等情况。   常芳泽“嘶”一声。   惊是惊了,倒不觉得喜。   照片上仨小孩,怎么看着都是气势汹汹的?   宁致平和宁阳见过仨孩子,倒没有常芳泽的担忧。   门口还有人等着听信的内容呢,宁阳原本还想说实话,抬眼看,大树后边站着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他眯起眼睛,自己小妹都嫁人了,林广民还没死心呢!   估计是想听听小妹过得好不好,过得好,他酸,过得不好,他就放心了。   宁阳清了清嗓子。   “爸妈、哥哥嫂子,我在这边都挺好。江珩很疼我,每天炖椰子鸡汤给我补身子。”   “弟弟妹妹虽然精力充沛,但是很听话,不会闹,我抽空就辅导他们写作业。”   “大院里的骆姐和蒋姐带着我认识其他军属,虽然还没有打成一片,但是大家都很和气。”   宁阳念到这里,说道:“其他不念了,我们一家子留着自己看。”   宁致平:……   编,是真能编。   常芳泽看丈夫和儿子这轻松的神情,也不这么愁了。   他俩见过江珩的弟弟妹妹们,应该问题不大。   远远地,林广民伸长脖子听。   大院里婶子们深信不疑。   “谁说海岛偏远,加急信件这么一溜烟工夫就到了。”   “这丫头就是个有福气的,娘家宠着,出嫁还是被宠着。”   林广民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同样没有半点怀疑。   心又碎了一地。   -   宁荞学会骑车之后,上哪儿都很方便。   连着骑了两三天,不自夸地说,她就是双手离了车把手,都还是能人车一体。   清晨醒来,吃完早饭,宁荞又拿着自己的自行车钥匙出门。   海岛没有崎岖的山路,就算骑得远一些,也不碍事。江珩叮嘱宁荞注意安全,三个弟弟妹妹们,则不错眼地盯着小嫂子瞧。   “小嫂子,能不能载我去学校?”江果果小声道。   宁荞没想到这一点,刚要干脆答应,江珩已经抢先回答。   “大哥送你去。”他说,“小嫂子载不动你。”   “我很轻的!能载得动!”   “大哥送你去,不好吗?”江珩问。   江果果:!   当然不好啊!   这会儿还早,江珩从自行车棚推出自己的车,要送老四去军区小学。   江果果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说出去的话,怎么不能收回呢?   江源和江奇引以为戒。   下回他们说话也得注意着点,一大早自己上学,路上还有新鲜的小花小草可以看看,跟着大哥一起,那估计就是马不停蹄地赶路了。   老二和老三同情地望着被大哥带走的江果果。   小女孩愁眉苦脸的表情又逗笑了大院里的人。   “哥哥嫂子都有自行车,乐意坐哪辆,就坐哪辆,江营长这妹妹还不高兴了。”   “我们当年连饭都吃不饱,能念书就不错了,哪里还指望有人送!”   “看她这小脸,都要拉成长方形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家有两辆车,顿顿都有肉,就是我们那儿双职工家庭的小俩口,也没有日子过得这么好的!”   “小俩口刚结婚,还年轻呢,不懂事。”   等到他们都出了大院,宁荞自己也蹬上车遛弯儿去。   几天时间,海岛大部分的地方她都转了个遍。   这里有很多的工厂,还有几所学校,每天清晨和傍晚,路上的人最多。   宁荞去买了点菜。   目前她还只会下饺子,但能学会做一些简单的菜色,也算给江奇分担一些压力。   将菜送回家之后,宁荞收到一封加急电报。   来到海岛,这还是她第一次收电报。   电报一个字三分钱,加急还要另外收费。   见是安城打来的电报,宁荞心底一惊,还以为家里出事了。接过一看,竟是确认嫂子已经怀孕的好消息!   虽有了心理准备,可宁荞还是喜出望外。   向大院里有经验的秀兰姐问了问怀孕要注意的事项之后,立即回屋给嫂子写信。   秀兰姐望着她轻快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对身旁人说:“她娘家嫂子和妈妈肯定是知道的呀。”   宁荞一边写信,一边想着未来的小侄子或小侄女可以用上自己买的小玩具。   考虑到这份上了,才突然发现,前几天大哥走的时候太着急,忘记带走拨浪鼓。   她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这个不靠谱的大哥!   宁荞将信封好,往上面贴了邮票。   准备出门寄信时,还往兜里揣了个拨浪鼓。   去邮政局时顺便问一问,这拨浪鼓能不能一起寄了。   骑着自行车,去哪儿都很方便。   秀兰姐看着小姑娘风风火火地回来,又风风火火地出门。   上回还听江老爷子说她身子弱呢,请大家帮忙照顾着点,这看着不挺好的吗?   宁荞这一趟趟来来回回,忙得要命。   说来也奇怪,在安城时成天躺着休息,动不动就气短,如今来到海岛,精力倒好了些。   也不知道是海岛的气候和椰子鸡汤养人,还是人不能太闲,一闲就一身的毛病。   她左边兜里搁着信,右边兜里揣着拨浪鼓,往邮政局骑。   半路看见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连忙靠边。   公交车停靠在不远处,车上下来一位衣着光鲜的中年妇女。   女同志梳着利索的马尾辫,肩上扛着大包小包的,手中还提着一篓鸡蛋。   刚下车,女同志差点被自己绊倒,好不容易站稳,牢牢抱紧鸡蛋:“哎哟——”   宁荞眼睁睁看着她篓子里的鸡蛋使劲晃了晃,为她捏把汗。   等公交车开走,她刚要继续赶路,忽地对方喊了一声:“同志,你能不能帮我提一提?”   对方指了指她的车后座:“我这回大院还有一段路呢,包袱多,太累人了。”   “您是住军区大院的吗?”宁荞想了想,点头道,“您放上来吧。”   对方一看就是个爽利的大姐,满口道谢,上前将自己带的几个背囊往车后座放。怕放不稳,她还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麻绳,“嘿嘿”一笑:“瞧我都准备好了,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个骑自行车的。这运气,真好。”   宁荞指着车前面的斜杠:“这儿还有位置呢。”   “你载我过去?”大姐乐道,“别别别,我沉着呢。”   “不是,我载不动人。”宁荞腼腆地笑了,“我是说您肩上那个袋子,也能往上放。”   大姐“噗嗤”一声:“你这丫头倒是个实诚的。你知道家属院怎么走吧?”   “知道,我也住那儿。”   这回轮到对方怔愣了。   小姑娘也是住军区大院的?平时怎么没见过呢。   宁荞想尽快把信寄出去,没有和她多说,骑着车将她的行李往家属院送。   行李倒是不重,就是一些衣服而已,她帮忙运到大院门口,往门卫亭一放,转身骑回来的时候,大姐提着鸡蛋,走得悠哉悠哉的。   大姐真诚道了谢:“同志,要不来我家坐坐?”   宁荞摆摆手:“我还有急事。”   大姐瞅瞅她口袋里的拨浪鼓,打趣道:“这么大了,还玩拨浪鼓呢?”   “这是给我嫂子买的,我嫂子怀孕了。”宁荞笑道,“大姐,您没事我就先走啦。”   董晶梅看着宁荞急匆匆离开的身影,一脸的笑意。   当妈的,看见和自己孩子们年龄相仿的懂事孩子,心里头就冒出按捺不住的喜欢。   本来她还在想,这小姑娘是哪来的,之前怎么没见过。现在看她那拨浪鼓,立马就明白了。   估计是大院里谁家媳妇快生了,接小姑子过来帮忙照顾的!   小姑娘是真乖巧,自己都有急事,却还是不忍心拒绝她,帮了她一个大忙。   董晶梅笑吟吟地回大院。   一到门卫亭,老门卫才知道行李是她的,刚要帮忙提,凑巧看见刘丽薇也出来了。   “晶梅姐回来了啊!”刘丽薇上前,帮忙抱走一筐鸡蛋,“我来我来。”   刘丽薇平时对谁都是拿出当老师的架势,偏在董晶梅面前,老实得跟鹌鹑似的,从不敢指指点点。   既是因为这位曾经的妇女   主任做人有一套,火眼金睛的,什么都瞒不住她,整个大院都服她,也是因为她是程旅长媳妇,大家都得给面子。   刘丽薇热情地帮忙提行李,一路给董晶梅往家里送。   走着走着,有些话又实在忍不住。   “晶梅姐,你们家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等你回去问问你小儿子就知道了。”   董晶梅:“哦。”   刘丽薇满腔的话,被堵到嗓子眼。   不问了?   -   练兵场里,一个勤务兵跑来,请江营长去后勤办公室一趟。   江珩费解。   后勤办事处白主任家离他家不远,一会儿回大院就能见着,怎么就这么急?   他敲了敲门。   “进来。”   白主任一见到他,立即开门见山:“昨天忙得昏了头,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今天报名表要往上递,你家要是有需要,我先把报名表给你,到时候你们夫妻俩自己润色一下,成算也大点。”   “妇女同志同样能顶起一片天,这工作不错的,多少人都抢着报名的。但我还是觉得,工作内容可能不太适合你们家宁同志。”   “你们小俩口最好还是再商量一下,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白主任一番话说完,见江珩完全状况外,傻了一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招工呢,你们家果果给宁同志报了名,我说不合适,她那会儿急着去玩,也没搭理我。”   江珩不知道什么招工的事情。   甚至,他怀疑宁荞也不知道。   “现在岛上吃商品粮的单位很少,没有这么多岗位,就算是原本在老家有工作的,随军之后照样要在家里洗衣做饭。”   “咱们守备区不是在办家属工厂吗?这次先混个眼熟,等工厂有空位了,后勤部门安排的协理员也能给安排个清闲的工种。”   “这工作好归好,工资不低,肯定是比在农村下地干农活、挣工分来得轻松的。”   “但我觉得吧,这活儿还是适合一些以前在老家干惯了农活的女同志,力气更大,也比较能吃苦。”   江珩问:“白主任,果果给她小嫂子报名参加什么工作?”   “部队既要投入国防施工任务,又得抓战备训练,人手不够用。现在就缺海边运输艇上扛水泥、卸沙子的。”白主任迟疑道,“宁同志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能行吗?”   江珩:……   送她小嫂子去扛水泥、卸沙子,江果果还能更离谱一点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玄音宝宝很爱笑 5瓶;婧系姑娘 2瓶;圆圆乐、甜甜甜、犹瀅、噗噗金珼珼 1瓶; 第23章 第23章   ◎怎么就结婚了?◎   白主任拿出报名表。   当时江果果给她小嫂子报了个名, 边上江源和江奇也在附和,反正两家走得近,白主任顺手就帮宁荞把表格填上了。军人家属的各方面信息在部队都有登记, 她填好之后就一直放在办公室。   隔了这么些天, 刚才部门的年轻人来收表格,白主任才想起这么回事,心急火燎地让勤务兵把江营长叫过来。   表格虽填了,可她也就只知道大致情况, 毕竟这活儿将来还要和家属工厂那边安排工作的事宜挂钩,宁荞同志和江营长都有文化, 白主任还是希望他们自己稍稍润色表格上自荐项的文字。   现在, 宁荞的表格被白主任推到江珩面前:“你看看。”   “白主任。”江珩说,“宁荞干不了这个, 我们不报名了。”   白主任一听,也是如释重负。   虽说参与国防施工任务的同志们里边,也有瘦小的女同志,但她们家里是真有困难。江营长一家,整天吃好的喝好的,出门两辆自行车轮流骑,新媳妇确实没必要出门受这份罪。   “不报名了?”白主任说, “那也成,我把报名表收起来。”   “白主任——”江珩沉吟,说道, “以后果果说的话, 您别放在心上。”   “江源和江奇呢?”   “都别理, 没一个靠谱的。”   白主任笑出声:“行, 你先去忙吧, 这边我来处理。”   等到江珩一走,白主任将宁荞的报名表放到一边去。   收报名表的年轻同志早就已经在办公室外等着了,敲门进来说明情况。   白主任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大摞报名表,往正中间一放,起身沏茶:“拿去吧。”   这工作本身不吃香,但报名的人数不少,毕竟后续有机会进家属工厂,因此除了一些急需用钱的军人家属之外,还有一部分是硬着头皮吃苦头,想着熬过这阵子,将来前途一片光明。   年轻小伙子做事心急火燎的,将一把报名表拿走,余光一扫,看见桌子的一角还剩下一张呢。抬眼看,办公室里的窗户还开着,估计这多出来的一张表格是被风吹过去的。   一想起施工任务队那边催得紧,他顺手将最后一张表格也带上:“白主任,我先出去了!”   白主任抓了一小搓茶叶,丢进杯子里,转头看小年轻步履匆匆的样子。   她感慨,部门里这一批年轻人,干活还怪认真的,半点懒都不偷。   -   董晶梅这人,当年在村子里就是个能干实事的,村里其他干部都给她几分面子,至于其他村民在她面前,说是敬重也不为过。但一直以来,她都有个心结,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高。在村里当妇女主任时,她从其他村吸取经验,带领年轻人一起,开展了扫盲班,帮助了很多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自己也跟着学习。那会儿大家都是差不多水准,还看不出文化水平的差异,可后来随军来到清萍,她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   自己缺什么,就格外在意什么,因此董晶梅特别重视子女们的学习。   这些年,家里的几个孩子们,男娃女娃都一样,学习方面都被她盯得紧紧的,有的毕业后开始吃商品粮,还有一个甚至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   也正是因为对文化人高看一眼,董晶梅对曾是中学教师的刘丽薇特别欣赏。   只不过,她本人就是个直性子,说话做事不爱拐弯抹角,对于刘丽薇的臭毛病,也懒得惯着。   刘丽薇忍了半晌,实在憋不住:“晶梅姐,你不问了?”   “你不是说你不方便说吗?”董晶梅反问。   “想想还是得说,不然一会儿你回家受不住刺激。”刘丽薇败下阵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继续道,“你和程旅长上回不是给耀华买了辆自行车吗?等了一个月还是大半个月的。”   “自行车到了?”董晶梅面露喜色。   她小儿子升上高中后,闹着上学路途远,愣是不愿意去。她好说歹说也没用,最后只能咬咬牙,忍痛掏钱给买自行车。这事不管传到哪儿,都能让人惊掉下巴,前些天她回老家探亲,还特地跟自己婆婆说了一嘴。老太太那个心疼啊,说自行车一百五一辆,有这钱,儿子拿来帮助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不好吗?他们的日子过得多难啊!   当时董晶梅就怼回去了,老程的哥哥姐姐难,跟他们家有什么关系?一个个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难道还指望着弟弟凡事都搭把手?   “自行车是到了。”刘丽薇卖了个关子,“只不过——”   董晶梅皱眉:“只不过什么?”   “咱们院里来了个新媳妇,娘家人要给闺女办嫁妆,软磨硬泡的,愣是哄得程旅长把自行车让出去。”刘丽薇说。   “让出去了?”董晶梅张大嘴巴,许久才回过神,“给钱了没有?”   “钱肯定是给了。”刘丽薇说,“只不过现在的自行车,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光是拿回钱有什么用啊!”   董晶梅都还没进家门,就听了一肚子的气:“老程是怎么想的?人家嫁闺女,犯得着他去帮忙?”   “哎哟,我的好姐姐。”刘丽薇眼底闪过笑意,“你别生气,我刚才不敢跟你说,就是怕你给气坏了。其实这事也不能怪程旅长,程旅长就是个大好人,把下属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办,成天操碎了心。”   “什么大好人?”董晶梅气愤道,“我看他就是脑子里的筋搭错了!”   刘丽薇还是有智慧的,这会儿挑拨离间,她不能挑老首长的错,也不能挑江营长的错,便故意没提他俩。   幸好董晶梅气昏头了,也没顾得上问。   “说到底,咱们大院的新媳妇真是个有福气的。娘家人特别宠她,远嫁到岛上,就想她出嫁的时候风风光光的。”刘丽薇继续火上浇油,“听说还因为新媳妇身体弱,出门走几步就喘,现在有了自行车,上哪儿都方便了。真是,没见过这么心疼闺女的。”   董晶梅没好气道:“人家心疼闺女,我还心疼自己儿子呢!”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晶梅姐,你就别跟程旅长闹,要不他也不好受。对了,我前边儿还见着那新媳妇骑着车呢。”   “她在哪里?”董晶梅问。   等了这么长时间,她就想见见原本自家的车。   对刘丽薇来说,这简直是正中下怀。   她笑道:“刚才好像骑着自行车出去了,等晚上小姑娘会在大院里骑着车显摆的,到时候你就能见着她了。”   -   邮递局除了寄信之外,还能寄包裹。   宁荞将拨浪鼓包得严严实实的,递给人家时,还检查了好几遍。   “寄的路途中会不会磕坏了?”宁荞问。   “这可不敢保证,毕竟路途远。不过拨浪鼓哪里都能买得到,何必特地从西城寄到安城去?”   刚才包装的时候,对方打听了一下,知道这生面孔是军区大院的。   军人同志的津贴普遍都高,尤其是军官级别的,根本就不差钱。但从军区往老家汇钱的多得很,特地买个拨浪鼓寄回去的,还真没见过。   “运费也不便宜,还不如别折腾呢。”对方说,“让他们自己供销社去买一个。”   拨浪鼓哪儿都有,但这是姑姑送的第一份礼物!   宁荞摇摇头:“那我再包一包。”   对方笑了:“不用了,里三层外三层,都包成这样了,应该不会磕碰。”   等到从邮递局出来,宁荞的心情特别好。   估算着嫂子怀孕的时间,等小侄子或小侄女出生,该是明年夏天的事。她回想那天的梦,想要知道原剧情中,在嫂子产后,她有没有回安城探望,但不论如何绞尽脑汁,都毫无头绪。   原剧情果然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她增添多余的心理负担。   照理来说,只要她能克服晕船的毛病,肯定是回去了的。   宁荞没有再细想,心中有了新的期待。   期待着明年夏天,和小宝宝的见面。   这一趟来海岛,路途颠簸,下船还病了好几天,宁荞完全打消近期回老家的念头。此时,为了给明年的回程做准备,她决定养好自己的身子。   此时她骑着车回家,打算好好睡一个回笼觉。   骑回自家小院,锁车的时候,宁荞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苏青时淡淡地扫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外人进不来军区大院,还锁车?”   苏青时本意是想要嘲笑宁荞没见过世面。   毕竟小姑娘锁车时认真的表情,再次刺痛她。一辆自行车而已,整个大院的人都已经知道她父亲兄长够疼她的了,现在出出入入还要锁起来,至于吗?军区大院又没人偷车。   “对啊。”宁荞自然地抬起头,笑吟吟道,“防着你呢。”   苏青时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下。   下一刻,宁荞重新打开车锁,喃喃自语:“不对呀,防着她不能停小院,还是停车棚安全。”   一阵风似的,江营长的新媳妇又蹬着她的自行车骑远了。   -   从自行车棚出来,宁荞看见公示牌前一群家属排着队。   是国防施工小组的同志在点名。   “孙桂。”   “到!”   “潘玲玲。”   “到!”   “金爱娣。”   “到!”   大院里的大事小事,宁荞多多少少都有所耳闻,尤其是这两天公示牌上贴的招工信息,所有人都在讨论。   不过这事与她无关,看着一长溜的队伍,她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就走。   “宁荞。”施工任务队的组长念到最后一张报名表,“宁荞?”   迟迟没人喊回应,他不耐烦了:“啧,宁荞同志在哪里?”   宁荞:?   一道道目光向她投来。   宁荞愣在原地,好久之后才幽幽地举起手:“到。”   施工任务队的张组长比她还吃惊。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行吧,都跟上。”   宁荞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混到队伍中。   “你不是江营长的媳妇吗?怎么也报名了?”孙桂压低了声音问。   “不知道啊。”宁荞小声道,“我没报过名。”   “是不是你家里人报的名?”   宁荞更懵了,跟着大部队往施工现场走:“我现在能回家吗?”   “好像不好,报了名又不去,太得罪人了吧。”孙桂说,“你就当去凑个数,反正这回也是先试工,不一定能有多少人留下呢。”   这一批家属之间,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但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既然报名了,她们就都是冲着最后能留下的决心去的,彼此之间是竞争对手,很难给人家好脸色看。但竞争对手里,也有一股清流,就是宁荞。   宁荞是稀里糊涂跟着来的,大家甚至没有商量过,一个个都给她好脸色看。   无意间闯入找工作大队伍,倒是比在家睡觉要有趣些,宁荞也就既来之则安之。   海边停着几艘运输艇。   工作内容不复杂,只要有力气就行,但也得当心点。连接运输艇和岸边的,是一个翘板,一不小心就可能打滑,宁荞是来混的,便站在一旁,帮忙给这些女同志们搭把手。   金爱娣个子小,身材瘦弱,可却有使不完的劲儿。她扛着沙子,一趟一趟走,就是在这微风清凉的深秋,仍是热得一身的汗。   将沙子往回抬时,她好几次累得快要直不起腰。宁荞见到了,便上前帮她顶着后边快要沉下来的沙袋。   金爱娣说:“别,要是被张组长看见,还以为我不行呢,这一趟就白忙了。”   宁荞连忙缩手。   金爱娣抬了几趟,也不敢歇着,气喘吁吁地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见宁荞担忧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没事的,我在老家就干惯了。我们那儿,男人一天能挣十个公分,女人一天八个公分。可我哥和我爹一天就只能挣七个公分,十个公分的大头都是我一个人挣的。”   宁荞听高中同学杨清清提过赚工分的事,有些许了解。   她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嘛。”   “我能顶起家里的一片天。”金爱娣挺了挺胸脯,骄傲道,“看现在我嫁出去了,家里分到的粮食明显没以前多。”   金爱娣是在丈夫入伍满十五年之后随的军,以前累死累活挣工分,得来的粮食全家一起吃。她这人勤快惯了,积极性本来就强,可有时候也觉得亏。现在好了,终于搬到军区,虽然钱还是得抠搜着花,但劳动所得总归全都是自己小家庭的。   再辛苦也值得。   “宁荞!”张组长高喊一声,“你不干活?”   在艰苦朴素的劳动人民之中,宁荞看着实在是太惹眼了。   人家皮肤黝黑,大汗淋漓,唯独她连一滴汗都没有,皮肤白得像是从来没晒过太阳,还因为跟着几个大姐跑来跑去,出了些力,显得脸色红润,晃眼的漂亮。   “刚试工就偷懒,你是不想留下来了吧。”张组长对着这小姑娘,又实在骂不下嘴,说道,“你不干活,来玩儿的是吧?”   宁荞解释:“组长,我没报名。”   张组长都要气笑了。报名表都交上来了,还说没报名呢。   刚要传达一下劳动人民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声响。   “张组长!张组长!”后勤办事处与他对接的小年轻来了。   同时来的,还有白主任。   白主任发现办公室里这些咋咋呼呼的小年轻真是不经夸。   刚说他办事利索呢,等到办工一段时间,她发现怪怪的,桌上肯定少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宁荞的报名表不见了。   白主任知道施工任务队的张组长一向严格,担心宁荞被使唤一下午,匆匆忙忙就赶过来。   果不其然,一到岸边,就发现张组长正盯着宁荞。   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她真不好向小江同志交代。   张组长听后勤处同志一番解释,再转头看向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微笑的宁荞。   敢情人家真是来玩儿的!   -   白主任将宁荞拉到一旁,说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宁荞也猜到,估计是三个小的帮忙报的名。   有过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他们估计捉弄她,和原剧情一样。但原剧情只是原剧情,真正在海岛生活了几天之后,其实宁荞并不认为他们对她的好都是装的。   尤其是现在白主任提起江珩。   “小江来清安军区这么多年了,我们两家已经很熟悉了。他以前没处过对象,可能不太会表达自己,但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在意你的感受。”   “他自己工作忙,托我和书兰、蓓蓉平时多多照顾你。你看我,这回办的都是什么事。”   “小江跟我说,你身体弱,得好好调养。幸好你自己也机灵,没跟着干活,要不然像刚到海岛时那样病倒,我就成罪人了。”   “白主任,您别放在心上。”宁荞说,“这回只是赶巧了而已。”   白主任听着小姑娘既温柔又妥帖的一番话,心底一阵宽慰。   她拍了拍宁荞的肩膀:“行,先回去吧,这里风大。”   “我过会儿就走。”宁荞说,“白主任,您先忙。”   白主任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千万要当心,之前发生过有人从翘板上滑下来掉进海里的事。   宁荞温声答应下来。   等到白主任离开,她的脑海中仍回荡着那番话。   难怪平时她一个人在家时,中午骆书兰和蒋蓓蓉时常喊她去蹭饭。   原来既是因为这些婶子们热情友好,也是因为江珩请她们多多帮忙照顾她。   “宁同志,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水壶?”江桂喊了一声。   “来了!”   宁荞和这帮人相处融洽,现在也不急着走,留下来帮忙做一些后勤工作。   像是有些人的外套湿了,她就接过来,叠得整整齐齐,找一块干净的地方放着。   毕竟是试工,张组长没有让大家让大家留到最后,几个小时,一转眼就过。   每个人都很珍惜这次的试工机会,可工作名额有限,张组长就只留了金爱娣和另外一位同志,剩下的则先记录下来,下次有活儿再找她们。   没能留下来的同志,失望归失望,但也能接受。回去的路上还一个劲打听,问岛上工厂有没有贴出其他招工启示。   “我听说公社水产站能扒虾、括鱼籽。”   “那都是前几个月的事了,现在水产站都满员了,就算还招人,招的也是他们自己公社的。”   见宁荞听得一本正经,江桂笑着对她说:“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能挣一点补贴家用也好。”   宁荞过去在娘家没有为钱愁过。   其实目前也暂时没有这样的困顿,但这些家属们的话,却给她提了个醒。   娘家条件再好,可毕竟离得太远了。   真有个什么急需用钱的时候,难道还打电报让他们汇过来?   “咱大院的玉雪,以前和大家一起洗衣做饭,也没拿着读书人的劲儿。现在好了,被挑去银行成了储蓄代办员,整天说自己有多忙。”   “还笑话其他人没工作。”   宁荞拉了拉江桂的胳膊,问道:“下回有工作,能喊我吗?”   江桂诧异道:“你没必要呀,营长级以上,津贴就高了。况且江营长这么年轻,以后还能往上升。”   那天宁荞在供销社没买自己爱吃的大白兔奶糖,是想着即便身边有钱,也得省着花,留个后路。   可现在听军属们一说,有了新的感悟。   大家都很努力,为了挣钱,也为了实现自身的价值。   “如果有工作岗位,我也想去试试。”宁荞软声道。   江桂笑道:“行,你有文化,机会也多点。到时候如果海岛有什么单位招工,我一准提醒你。”   -   江果果上辈子在学校里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   这辈子,她也没想交朋友,可谁知道,居然有同学主动和她玩。   詹霞飞已经跟着她玩儿两三天了,还特地找班主任,给换了个位置,现在她俩是同桌。   江果果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和我坐一起?”   “我们可以互相学习啊!”詹霞飞说。   江果果挠了挠头。   她俩的学习成绩都不行,互相学习什么玩意儿?   但多了个朋友,总比一个人做一匹孤狼来得好。   放学时,詹霞飞主动提出要和江果果一起回家。   二哥和三哥放学之后偶尔会来军区小学捎上她回去,但大多数时候,他们自己都玩疯了,因此江果果回家的路上一直闷得慌。   詹霞飞的父亲在保卫科工作,一家三口也住家属院,多了个人结伴同行,两个小女孩聊得尽兴。   “果果,你的辫子真漂亮。”   江果果甩了甩自己的两根小辫儿。   小嫂子的手特别巧,扎的辫子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普普通通的麻花辫,里头好几股呢。   她骄傲地说:“对啊,我小嫂子编的!”   詹霞飞动了动嘴巴,最终没出声,继续跟着她往大院走。   “我回家啦。”江果果摆摆手,“明天见!”   等进了大院,江果果就急着要跑回家见小嫂子,怎料詹霞飞突然拉住她:“你等等!”   “ 怎么了?”   詹霞飞抓着自己的衣袖,小声道:“那个、那个——”   “哪个?”   “能不能让你小嫂子也给我编个辫子?”   “那不行!”江果果想也没想,立即拒绝,严肃道,“我小嫂子的手会酸的!”   詹霞飞嘟囔:“就是编个辫子而已,手能有多酸呀!”   白主任下班回来,恰好从边上路过,一听这话,就乐了:“果果还担心小嫂子累啊?”   “当然了。”江果果语气认真,“我不是每天让小嫂子编辫子,编好之后,睡觉的时候要 老老实实的,等睡坏了才重新梳。”   白主任有意逗她:“编辫子不累人,送你小嫂子去国防施工队扛水泥才累呢。”   江果果歪头。   “你给你小嫂子找的活儿,她今天下午都扛好几个小时的水泥了。”   “小嫂子呢?”江果果傻傻地问。   “累得不行了,在家里歇着。”   江果果晴天霹雳。   她扭头就要往家里跑,但跑到家门口,又顿住脚步。   完蛋了,小嫂子肯定生她的气了!   -   唐鸿锦想将外甥和外甥女接到家里住,但一直犹豫该怎么向爱人开口。   眼下终于有了个好时机。   在去军区医院复诊的时候,他听帮忙换纱布的护士说,军区小学要招老师了。   那是她听亲戚说的,消息暂时还没放出来,但保真。   他知道苏青时一直想要有一份正式、体面的工作。   几个月前,她刚来海岛那时,银行要在部队选一个储蓄代办员。部队从随军家属里面挑选,但因为她才来不久,大家对她都不熟悉,最后挑了沈玉雪。   虽然苏青时什么都没说,但唐鸿锦知道,她很失望。   现在,他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跑回来。   苏青时正在书桌前写日记,抬眼见到他。   “怎么了?”   “青时,军区小学在招教师。”唐鸿锦说,“这职位很适合你,要不要去试一试?”   苏青时素来平静如死水的眼神,忽地有了生机。   她站起来:“真的?”   “真的。”唐鸿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教书育人,只需要和孩子们相处,不必和别人打无谓的交道。我想,如果你成为老师,一定会是最优秀、出色的教师。”   苏青时难得多了许多话,拉着他问长问短。   唐鸿锦一时还拿不准应聘资格,但她念到初中,文凭应该足够了。   “我们比别人多了准备的时间,也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去买一身好看的衣服,再买一双新皮鞋。”唐鸿锦说,“等到时候去面试,打扮得体体面面的。”   苏青时露出笑容。   她不常笑,可每一次的笑容,都如将云雾拨开一般,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亮。   唐鸿锦轻轻搂住她。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唐鸿锦拿出姐姐婆家三姑和三姑父一同寄来的信。   苏青时挑眉,没有接。   “你看看。”   唐鸿锦扶着苏青时的肩膀,让她坐回去,将信纸在她面前展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唐鸿锦的心提到嗓子眼。   过了许久之后,书房里回荡她清冷的声音。   苏青时嗤笑道:“这还真是给个巴掌,再给颗甜枣。”   -   白主任是个有责任心的,傍晚还在家里做饭,从窗口瞄见江珩回来了,立马上前跟他说明情况。   只不过逗小孩是逗小孩,面对江珩,她说的是实话。   知道宁荞只是去待了一下午,江珩就放心了。   回家时,他远远瞄见家门口一道小小的身影。   江果果蹲在家门口抱着膝,整个人缩成一团。   江珩走快几步上前,伸手扶她:“怎么了?”   江果果的嘴角撇着,快要哭出来:“大哥,我做了惹小嫂子生气的事情。”   “我知道。”江珩说,“你无心的,以后做重要决定前先问过家里的大人。”   江果果现在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继续委屈巴巴地说:“小嫂子肯定不理我了。”   “不会。”   “小嫂子以后不会给我编辫子了。”   “不会。”   “小嫂子今天晚上肯定不要和我住一屋了!她以后都不想和我睡一屋了!”   江珩:……   这倒很合适。   江果果抬起眼,眼眶里泛着热泪,意外地发觉她大哥居然眉心舒展。   还怪期待的?   江果果张大嘴巴,准备嚎啕大哭。   可突然间,门被打开了。   屋子里,宁荞低下头,看见坐在门槛处的江果果。   “还真是你的声音,回家了怎么不进来?江源和江奇早回来了。”   “小嫂子!”   “怎么了?”   江果果用力眨眨眼,将眼泪眨回去。   “小嫂子?”她再试探地喊一声。   宁荞又应了一声。   江果果的眼睛,立马就亮了。   小嫂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大方的人了!   刚经受过巨大心理打击并且自责了好长时间的江果果,现在心灵脆弱。   她扒拉着小嫂子的手,一路跟得紧紧的,瞅准时机就撒娇。   “小嫂子,我以后再也不乱给你报名了。”   “好。”   “小嫂子如果生气的话,就罚我!你罚了我,我心里能好受点!”   “抄三遍语文课本的第四篇课文吧。”   “没问题,晚上睡觉之前一定写完,小嫂子监督!”   宁荞:?   被罚了还傻乐。   江珩微微蹙眉。   目前看来,江果果小同志是真打算每天晚上都霸占她小嫂子不放了。   宁荞被江果果拉着念叨了好一会儿,回头一看,江营长还站在原地思考人生。   她无奈地摇摇头。   又傻了一个。   -   晚饭后,江果果还是像一颗牛皮糖,黏着她小嫂子不放。   “小嫂子,我们去院子里骑车吗?”   宁荞已经能熟练地骑车,自己开心了好久,白天给爸爸妈妈写信的时候还顺便补充在最后一行。   在家里,所有人当她是个孩子宠着,来到家属院可不一样,到了晚上要是再骑着车在大院嘚瑟,难免有人看不惯,说她是个臭显摆的。   宁荞摇头:“不去。”   江果果的脑袋一耷拉。   “但是可以去逛逛。”宁荞温声道,“一个小时后回来写作业、抄课文。”   “好!”   江源和江奇趴在书桌前,听见动静,探出脑袋看了看。   大哥怎么不拦着老四?   早知道晚饭后只要跟着小嫂子,就能顺利溜出去玩,他们也不老老实实进房写作业了!   “别难受了,大哥也在家里陪我们。”江源说。   江奇翻了个白眼:“就是因为有大哥在,才更难受啊!”   “大哥,你来吗?”江果果走到门边,突然回头喊了一声。   江珩一愣,随即跟上前。   没白疼果果。   江源和江奇不敢置信地站起来,见大哥没走几步就回头扫他们一眼,立马再次坐下。   房门被关上。   江奇咬着后槽牙:“这破作业,我一天都不想写了!”   江源推开窗,身姿矫健地上桌,脑袋往外伸:“我们也出去玩。”   江奇皱眉:“二哥,大门口又没人守着,我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江源:……   “你爱去不去!”   -   江珩跟着姑嫂俩出门。   在大院散步,对他而言全然没有吸引力。   但宁荞也去了。   可现在,江果果碰见她同学詹霞飞,立马将小嫂子拉到了孩子堆里。   “小嫂子。”詹霞飞学着江果果喊。   其他小孩子便也跟着喊。   江果果很不乐意道:“小嫂子不是你们叫的!”   其实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江果果这孩子,冲谁都是龇着牙,儿时就是奶凶奶凶的。长大一点,同样不讨喜,私底下大人们议论她迟早要跌大跟头。   要不怎么连个朋友都交不到?   詹霞飞被江果果一凶,往后退了退,板起小脸。   宁荞蹲下来,对詹霞飞说:“果果是说,你们可以叫我姐姐。”   “对不对?”宁荞转头看江果果。   江果果哪有这个想法,但被小嫂子温柔迷糊了,用力点点头。   詹霞飞这才重新露出笑脸:“姐姐好!”   这儿有不少孩子,都和江果果差不多大,此起彼伏的姐姐声,喊得宁荞直笑。   江果果愣愣地看着小嫂子。   她的小嫂子,不管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江珩就这样看着宁荞被困在大孩子堆里。   他打算上前带她走的,可和孩子们抢媳妇,这算什么事?   更何况,还很有可能抢不赢……   就在江珩思索时,刘丽薇已经将董晶梅喊出来。   “晶梅姐,你没和程旅长闹吧?这事也不怪他,他工作上挺忙的,你就多体谅一下。”   “还没,晚上老傅在家里谈事情。”董晶梅想了想,又说道,“一码归一码,我以前工作上忙的时候,也没说不管家里孩子的事。”   刘丽薇松了口气:“瞧你,怎么还翻起旧账了,俩口子哪有计较这些的。还好你没和他闹,如果害得你们夫妻俩吵架,我不就成大罪人了?”   “你实事求是,哪里怪得到你头上?”董晶梅莫名道。   刘丽薇笑了笑,在大院里找宁荞的身影。   “那个抢了你们家自行车的新媳妇,现在肯定还在臭显摆。”   董晶梅沉下脸:“在哪里?”   刘丽薇找了一圈。   最后目光锁定大榕树底下孩子堆里的宁荞:“哎哟——没骑出来。估计是抱着自行车乐了好几天,终于消停了。”   董晶梅一想,人家抱着自行车乐了好几天,自己小儿子肯定是哭了好几天。   心疼。   “你看,就在那儿呢!”刘丽薇指了指宁荞,“笑得跟花儿一样,真开心。晶梅姐,我们去会会她。”   董晶梅一脸的莫名其妙。   还要会会她?见到人就行了,还跑上前故意找人家麻烦,这可不是她的作风。刘丽薇是怎么想的?   董晶梅撇了撇嘴,转身想走,可顺着刘丽薇的手指,随便扫了一眼。   愣了一下。   这不是白天帮她运包袱的好心小姑娘吗?   她连忙走上前去。   “晶梅姐,你别太生气啊!”刘丽薇在后边喊,“小事而已,动什么火……真是的。”   几个军人和家属好奇。   大家知道董晶梅从前在村里是干部,大多数人习惯地称呼她为“董主任”,此时便问道:“董主任怎么了?”   刘丽薇摇摇头:“宁荞同志得罪人了,照晶梅姐这暴脾气,气势汹汹的,谁能拦得住。”   他们一听,都为宁荞捏了把汗。   董晶梅是大院家属里大姐大一般的人物,她性格直率,那张嘴,得了理就不饶人。   吓着新媳妇怎么办?   刘丽薇趁这会儿还赶得及,转头走两步,把爱人喊出来。   没有人比刘丽薇的爱人钱副团长更烦姓江的一家。   一是因为,江家几个小孩有一回在大院里玩,手里捧着桔子水,一不小心和他撞了个满怀。钱副团长托人从沪市买的崭新衬衫,直接就被淋了一身。他气得要命,却大院里的人太多了,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容大度,他不仅发脾气,还给仨孩子塞了钱,让他们重新去买桔子水。   二来则是因为部队里的事。江珩年轻,却屡立战功,领导们都器重他,好几次钱副团长提出的作战方案没人应和,但江珩一开口,领导们就列入计划中。钱副团长表面上很平和的,给足江珩的面子,还夸他有勇有谋有潜力,实际上却早就记恨上了。   他在团里拿江珩没办法。   现在只能盼着,女人之间的事给这小子添添堵。   “真能吵起来?”钱副团长眯起眼问。   “吵什么吵?”刘丽薇笑道,“那丫头只有被骂得回不了嘴的份,你看着吧。”   董晶梅压根不知道别人在议论自己。   她前头还后悔没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呢,这会儿居然碰上了。现在她哪还有什么自行车被抢的火气,心情好得很。   月光下,小姑娘蹲在孩子们之间,笑脸软乎乎的,真讨人喜欢。   董晶梅也笑起来,挤进人群里:“你在这儿啊!”   宁荞听见声音,抬起头,从孩子堆里站起来。   她惊喜道:“您就是——”   “就是我,你喊我晶梅婶子就成。”董晶梅乐呵呵道。   “晶梅姐。”宁荞扬起唇。   其他几个军人和家属都摸不着头脑。   怎么和刘丽薇说的不一样?   刘丽薇一脸狐疑,自言自语:“这是先礼后兵?”   听小姑娘懂事地喊自己,董晶梅更欢喜了:“白天看你这小姑娘这么乖,还想着再碰见你,得问问你说对象了没有。如果没说对象,我得给你介绍一个小伙子的……没想到——”   “这是我媳妇。”   董晶梅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高大身影伫立在自己跟前。   宁荞的手腕被江珩的大掌紧紧握住。   温热的力量感袭来。   “董主任,这是我媳妇。”江珩沉声道。   她脸颊发烫,有些慌,躲了躲,没躲开。   再抬眼看江珩,神色坚定。   大院里一个媳妇推了推自家丈夫:“你瞧瞧别人!”   他摸摸后脑勺:“我哪会这些。”   “江营长生来就会吗?得学!”   不远处,江奇已经跟着江源,一起鬼鬼祟祟了起来。   大院人多眼杂,他们是溜出来的,只敢悄悄躲在黑漆漆的大树后边玩。   偷偷混来的玩耍机会,总是特别珍贵。   但正起劲时,兄弟俩瞄见一群人围着他们哥哥和小嫂子。   江源和江奇定睛一看。   江奇“噗嗤”一笑。   江源冷漠道:“捂着嘴!小点声!”   江奇捂着嘴,继续说道:“介绍咱小嫂子还说两遍呢,谁还能跟大哥抢媳妇不成!”   “你没听见?”江源说,“我听见有人要给小嫂子介绍对象。”   江奇目瞪口呆。   危机意识一下子就起来了。   抢走大哥可以,但抢他们小嫂子,是万万不行的!   与此同时,钱副团长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刘丽薇黑着脸:“你问我,我问谁?”   董晶梅听刘丽薇说小姑娘是大院里的新媳妇,但没想到,居然是小江家的。   她这人仗义,宁荞帮过她的忙,对象是说不成了,可也得想个法子帮回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   董晶梅还记得,自己好几次说媒,都被小江一口回绝的事。   那会儿他可半点不客气。   这“仇”当下不报,什么时候才报?   她憋着满肚子的笑意,遗憾道:“结婚了?怎么就结婚了?还以为你是哪家的妹妹,打算给你介绍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来着,真是太可惜了。”   “董主任……”江珩说,“我也年轻。”   宁荞终于瞅准时机收回手,垂着眼帘,抿起唇偷偷笑。   董晶梅立马道:“人家还英俊呢!”   江珩:……   当着这么多人,他难道说自己也英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 10瓶;外接球不是球 5瓶;闲De长蘑菇 2瓶;垚、sophia、麦芽糖、乐安 1瓶; 第24章 第24章   ◎“能行吗?”◎   董晶梅多年前当村干部时是大家长一般的人物, 不管村里出了什么大事小事,只要村民们自己解决不了,都要上办公室请她出马。时间长了, 她习惯将一切包揽上身, 几个月前江珩的弟弟妹妹们刚到海岛,她差点就要帮忙给他养孩子了。然而她爱人程旅长硬是拦着,说小江同志不爱麻烦人,最终才只能作罢。   在她看来, 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才有成就感,如果给她一个机会, 她还真想搭把手, 把这三个小孩培养成三个高中生。   后来,董晶梅就想, 养孩子不成,给小江介绍个对象总没问题。可这小子,简直是油盐不进,不管她怎么说,他就只有冷冰冰的回应——不要。   现在好了,油盐不进的江营长落到她手上。   董晶梅都没急着表明自己的想法,一个劲逗着小江同志玩儿, 时隔多年,好不容易才发现他也有这样的一面,就是光带着大院里其他军人和家属看热闹, 都有劲。   董晶梅跟前, 宁荞微微垂着眼, 尽量让自己眼底的笑意不明显一些。   江珩发现了, 睨她一眼。   宁荞立马收敛, 憋笑憋得更辛苦了。   大院里的人和董晶梅一样,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   新婚小夫妻暗戳戳的互动,实在是太腻歪了。   大家小声嘀咕着小俩口腻歪,说得宁荞又有点不好意思。   江果果凑近了一看,大院的叔叔婶婶们真是没见过世面。   上辈子,大哥和小嫂子的眼神才叫腻歪,有时候她和二哥三哥都快要看不下去,一遍遍深切地意识到,赶走小嫂子是真不可能。   “那些小伙子们,都是一表人才,英俊的嘞。”董晶梅等了半晌,又重复一遍。   江果果大声道:“我大哥才英俊呢!”   江珩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妹妹救自己出火坑。   他望向江果果,当大哥的,这回眼神是出奇的温和。   詹霞飞见状,也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妈说了,咱们整个清安军区就没有比江果果大哥更英俊的男同志了!”   詹霞飞的母亲恰好出来喊闺女回家睡觉,一时之间,整个人都石化了。   她一个已婚同志,在私底下议论军区哪个男人更英俊,闺女居然还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说给全大院听,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趁着没人注意,转身悄悄回家,不催回家了,爱睡不睡!   “江果果大哥比我爸还英俊!”   “比我舅还英俊!”   “比贺叔叔还英俊!”   孩子们七嘴八舌,加入对话中。   大院里笑声响亮,带着善意。   江珩:……   场面又逐渐离谱起来。   董晶梅也发出爽朗的笑声:“行行行,不逗你们小俩口了。前些天江营长打结婚报告的时候,我就听说他要娶媳妇,没想到这么快。现在看见你们俩这么好,肯定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时候不早了,大家该干啥干啥去,都散了吧。”   等到人群慢慢散去,董晶梅走到宁荞身边。   “你叫宁荞对吧?”董晶梅说,“这两天我一路都在赶车赶船,白天刚从公交车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得亏碰见你,帮我这么一个大忙,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了。”   “不用谢。”宁荞嘴角上翘,温声道。   “要的。”董晶梅说,“那会儿你自己还有事,都不愿意推托,这恩情我记着呢。”   宁荞刚才听耳边的议论声,已经知道董晶梅是程旅长的爱人。   她笑道:“晶梅姐,您和程旅长愿意把自行车让给我,我才要谢你呢。自行车不好买,你们等了这么久,我也特别不好意思。”   “扯平啦。”江果果在边上搭话。   董晶梅乐出声,察觉到不远处刘丽薇的眼神,说道:“不好买,又不是买不到了,早晚的事情而已。为这么点小事,犯不着不好意思,我没这么小心眼。”   钱副团长的眉心夹得死死的,瞪了媳妇一眼。   刘丽薇神色讷讷。   自己怎么成小心眼的了?   董晶梅和宁荞聊得热络,一路拉着她的手,将她送回家。   媳妇刚出门时,被妹妹牵着,现在要回家,又被董主任牵着,江珩只能远远跟着。   落在后边时,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的柔软和冰凉,仿佛还未消散。   江源和江奇玩到最后一秒,准备趁着大哥回来之前爬窗回屋。   兄弟俩小声说着话。   “幸好没抢我们小嫂子,我刚才还想呢,抢走大哥是可以的,抢走小嫂子,我要去拼命!”   “就是,要大哥就直接拿走吧,不用提前跟我们说,我们都同意!”   自己两个弟弟的声音,化成灰都认得。   江珩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他俩已经悄悄溜到自家屋子的后院,翻窗回去。   江营长:……   直接拿走大哥?   弟弟们果然不如妹妹有良心。   -   都这个点了,即便宁荞邀请,董晶梅也没进屋做客,只说下次。   她在门口和江家人打了声招呼,离开的时候还心情愉悦,大老远看见刘丽薇,又在心底骂了一声晦气。   现在再回过神,她就想明白了,敢情刘丽薇是一直在挑拨离间呢。   “晶梅姐!”刘丽薇迎上来,想着得找补一下,“你没不乐意就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会生新媳妇的气。”   “挑事呢你?”董晶梅斜她一眼,“一辆自行车而已,我们老程给就给了,又不是没把钱拿回来,我还能咋地?”   “是是是。”刘丽薇赔笑脸,“我想岔了。”   “用你们文化人的话说,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董晶梅慢悠悠道。   刘丽薇的嘴角又僵了一下。   “这事就算过去了。”董晶梅心平气和地说,“但我这个老大姐,还是得提醒你一句。新媳妇来咱们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表面上再镇定,心里头肯定是无助的。人家小姑娘嘴巴甜,喊咱们一声姐,但以咱的岁数,都能把人家生下来了。小姑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我们多担待、多提醒,要是没什么做得不好的,就别刻意为难。听见了没有?”   刘丽薇大半辈子都在教训人,现在倒反过来被一个没文化的给教训了。   她想解释自己不是刻意针对宁荞,可董晶梅打了个哈欠。   “回去歇着了。”   刘丽薇心里憋着火,不愿回家,就在大院里瞎溜达。   等到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看见刚才打哈欠的董晶梅,居然正站在白主任家门口,和她谈笑风生。   刘丽薇气得要命,不是说回去歇着吗?   一个农村文盲,倒在她跟前摆起谱了!   “你说宁荞下午去抬水泥了?”董晶梅诧异道。   “去是去了,就是一场误会而已,她的身子骨吃不消,没干活就回来了。”白主任笑道,“她倒是健谈,去转了一圈,回来和不少大院里急着找工作的同志打成一片,聊了一路。”   “扛水泥是误会,但想找工作总不是误会吧?”董晶梅问。   白主任没听明白:“啊?”   “这丫头想找工作。”董晶梅豪爽地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了。”   -   晚上临睡前,江果果格外兴奋。   平时小丫头睡觉就不老实,得折腾好一会儿,今天更甚,拉着宁荞念叨好久。   “詹霞飞说,她家里有一个瓷娃娃,是她爸爸妈妈去供销社给她买的!”   “瓷娃娃有眼睛,有嘴巴,还有鼻子,像真的一样。”   “明天我要去她家,和她玩。”   宁荞听了好久,终于知道,小女孩兴奋,是因为交到朋友。   “你喜欢和詹霞飞玩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那你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宁荞笑着说。   江果果愣了一下。   她记忆中,上辈子自己好像也和詹霞飞短暂地做过朋友。   两个小女孩的友情来得快,可去得也快,有一回她去詹霞飞家里做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詹霞飞的妈妈就不让她们一起玩了。   没过多久,詹妈妈又来了学校一趟,请老师给她们调换位置。   再之后,詹霞飞就没在江果果的记忆中出现过。   “可能很快就不是朋友了。”江果果严肃道。   “为什么呀?”   “可能我打她了?可能我骂她了?”江果果认真回想,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每次都是这样。”   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很多身影,可慢慢地,这些身影最终都会消失不见。   每次都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打她、骂她呢?”宁荞反问。   这个问题把江果果难倒了。   她犹豫半晌,又摇摇头。   月光洒进屋子里,落在小女孩的脸蛋上。   一双眸子格外漂亮,闪着明亮、俏皮的光。   “好不容易才交到朋友,为什么要赶走她?”宁荞好奇地问。   江果果思索着:“就算我不赶她,她也会走的。”   她低下头。   两只小手捏住被角,又松开。   “该走的就会走,像我妈。”   “可也有好多人没走。”宁荞轻声道,“你爷爷、你三个哥哥。”   江果果笑了:“对,还有小嫂子呀!”   宁荞轻笑。   小女孩摸索着长大,亮出一身的刺,是为了保护自己。可这些尖锐的刺,虽能抵御攻击,却也有一定的几率,伤害到真正想留在她身边的人。   江果果听小嫂子对自己说,人和人的相处是相互的,很多情况不能一概而论,得用她的脑袋瓜子好好判断。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   门外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规律。   宁荞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喊江果果去开门。   小女孩赤着脚,打开门,仰起头:“大哥!”   她大哥怎么来了?   宁荞钻进被窝里,脑海中还回荡刚才手腕被握紧的一幕,闭上眼睛装睡。   “睡了吗?”   “睡了。”宁荞的声音闷闷的。   “睡了怎么还会说话?”江果果一本正经,“大哥,小嫂子跟你开玩笑呢!”   “能进来吗?”   “当然可以啦!”江果果拉着她大哥往屋里走。   江珩:……   感谢果果。   宁荞只好从被窝里出来。   她发丝柔顺,垂落在肩膀上,用手轻轻捋到耳后,露出雪白小脸。   “听白主任说,你问别人哪里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江珩温声道。   宁荞点点头。   大院里果然没有秘密,她几个小时之前刚说,几个小时之后,就传到江营长的耳中。   “你是缺钱吗?”江珩又问。   江珩和军区大院里其他家属少有交集,但在部队里听其他战友提起,他们的媳妇总是想着找份工作补贴家用。   江老爷子给的彩礼,父母给的嫁妆,都在宁荞手上。   她想都没想就摆摆手:“不缺。”   可话音落下,她的手中,多了一张存折。   宁荞怔愣。   “这是家里的存折。”   “每个月的津贴和补助,我已经存进去了。”   “等到下个月再发,直接交给你。”   “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们家里的钱还够用。”   宁荞低头看着存折。   江珩怕她不好意思翻开,便伸手帮忙。   看着存折上的数字,宁荞抿了抿唇。   说家里的钱还够用,江营长是谦虚了,这不是还够用,是很够。   “你自己拿回去。”宁荞嘟囔。   “你收着。”江珩低声道,“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只是这两天忙忘了。”   结婚没几天,其实宁荞和江珩一点都不熟。   存折很轻,可这么多的钱,却沉甸甸的,像是整个家的重担都落在她手上。   宁荞还回去,江珩又推回来,就像这存折烫手似的。   江果果完全不知道大哥和小嫂子在忙什么。   她还急着和小嫂子继续聊天,聊好朋友的话题呢。   上辈子,存折也是由小嫂子保管的,江果果见怪不怪。   她将存折抽走,放到小嫂子的枕头底下,干脆道:“收下了,大哥出去吧!”   江果果动作敏捷地下床,推着她大哥往外。   江珩失笑。   等到推走大哥,江果果回头蹦到床上。   她搓搓小手,要开宰了!   “小嫂子,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很多钱?”   “挺多的……”   “可以给我也买一个瓷娃娃吗?”   “问你大哥。”   “小嫂子,大哥说钱方面的事情,不用问他,你说了算!”   宁荞疑惑:“什么时候说的?”   江果果笑眯眯。   上辈子呀!   -   大院里大部分没有工作的家属,闲暇时候能做的就只有三件事,洗衣、做饭以及在院子里闲聊。   生活很枯燥。   宁荞的生活比她们更枯燥。   她不会做饭,洗衣服也被家里三兄弟包揽过去,至于在院子里闲聊——   很多比她年纪大的婶子们聊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人家把她当成小姑娘,最多问她睡好了没有、中午吃了什么等等。而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媳妇,院里并不多,除了和她压根合不来的原女主,就只有每天一早就要去银行上班的储蓄代办员沈玉雪。   时间长了,宁荞也闷得慌。   她学着其他家属,拿着大盆子,坐在小院里洗自己的衣服。   宁荞抹上肥皂,在搓衣板上搓搓衣服,她平时就是个讲究人,就连衣角和领口都找不到污渍,百无聊赖地搓着,快要打瞌睡。   秀兰姐笑着喊:“小宁同志,衣服又不脏,别放这么多肥皂,多浪费啊!”   听见有新鲜事,其他婶子们也围过来看。   宁荞满手的肥皂泡泡,听她们说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实在是怪难为情的。   住她隔壁屋的苏青时,一直敞着门。   苏青时没有出来看热闹,只是在屋里慢悠悠听着,手中拿着刚用炭火加热过的铁熨斗,将新买的裙子熨平整。   与她不同,唐鸿锦的人缘很好,特别招人待见。只是在军区医院认识一个小护士而已,小护士居然热心肠,将军区小学要招语文老师的事告诉他。   原本苏青时以为只是这样而已,谁知道,唐鸿锦将她的事放在心上,又跑了一趟军区医院,请小护士帮个忙,能不能提前安排面试。   小护士同意了。   军区小学招教师,消息传出来之后,肯定有不少人都想报名。   可她能提前去一趟小学,给校长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这是先天优势。   人心都是肉长的,唐鸿锦为她做的这些事,苏青时都看在眼里,最后松口,同意他接外甥和外甥女回家。   说也奇怪,过去在娘家时,苏青时闲不下来,为了得到上学的机会,她必须将一家上下里里外外都打点齐全,那时,娘家人从没有念着她的好。可现在,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只是偶尔给唐鸿锦一点甜头,他却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   所以,人还是得为自己着想。   提前面试就安排在今天下午。   苏青时好好打扮了一番,将新买的裙子换上,临出门前还带上曾经念书时被老师夸奖过的优秀作文。   从屋里出来时,她经过小院,宁荞还在洗衣服。   苏青时微微垂下眼,视线从她身上掠过。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连洗个衣服,都乐在其中。   其实就算有父母和哥哥的疼爱,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如今出嫁,还不是照样要洗衣服,保养得再纤细白皙的手,也会有生出老茧的时候。   苏青时没有停留,高傲地扬着下巴,离开大院。   大院里的人,在看见她时,都没有出声。   直到她走了,才终于舒一口气。   “我要是跟她生活在一起,得憋傻了。”   “这么阴沉沉的性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真不知道唐副营长和他妈是怎么受得了苏青时的脾气。”   “上回唐副营长他妈不是说了吗?她自己无所谓,照顾到儿子身体恢复就要回老家了,只要儿子和儿媳妇自己过得好就行。”   宁荞抹了太多肥皂泡泡,用水瓢,好不容易才把衣裳冲洗干净。   一件衣服而已,洗得像是被单一样艰巨,在热心人们的注视下,她都快要出汗。   “衣服不是这样洗的。”   “肥皂这么贵,还不好买,如果衣服不是特别脏,你使劲搓也能搓干净。”   “来,婶子教你……”   金爱娣刚出门,就看见宁荞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学习洗衣服。   看着小姑娘生无可恋的礼貌表情,她想笑,喊道:“小宁同志,能不能帮我个忙?”   救兵来了,宁荞连忙挤出人群:“可以!”   金爱娣让宁荞帮忙,只是找个借口而已。   就在刚才,部队里一个参加国防施工任务的军人同志突然被叫回去参加演练,码头人手不足,施工队的张组长便临时通知,让金爱娣和另一位被挑选的女同志立马去一趟。   这活儿,口头上是定下来了,但没到最后一刻始终会有变数。   现在可不会有变数了。   金爱娣得到这好消息,赶紧飞快换了一件薄短袖,套了一件外套,就准备过去。   只是恰巧碰见宁荞,就给她解个围。   “你跟着我出去,转一圈之后回来,随便想个借口把她们搪塞过去就行了。”金爱娣说。   一路上,金爱娣和她闲聊起来。   “这都已经不是我的第一份工作了,刚来海岛的时候,我还试过上山抓蝎子,还有掐黄花菜呢。黄花菜到处都是,但蝎子没这么容易抓,好在回来之后送到收购单位,也是一份收入。”   “你知道家属工厂吧?前阵子家属工厂的协理员来咱们大院挑了几个家属过去,帮忙加工绢花。那会儿可把我羡慕坏了,就盼着谁不乐意干了,把这活让给我。”   “你别看我这样,我也不是只会扛水泥的。像调浆糊粘绢花这种精细活,我也能干!”   宁荞笑道:“我听白主任说,家属工厂还有缝纫组,就是给部队做衣服的。”   “对,这也是个好岗位。”金爱娣越说越激动,“辛苦归辛苦,一个月好几十块钱咧!”   她和金爱娣一路说说笑笑,到了施工场地。   金爱娣说:“瞧我,拉着你说个没完。你还得重新走回大院,多耽误工夫。”   “反正我没事干。”宁荞笑道,“爱娣姐,我帮你把外套带回大院,免得弄脏了。”   看金爱娣出出入入都穿得妥妥帖帖就知道,她是个爱干净的。   秋冬的棉衣贵,她自己不舍得买,穿的还是当年在老家几个弟弟十几岁时穿剩下的。旧是旧了点,可她一米五的个子,正合适。   十几年的衣裳,金爱娣保护得很好,临出门前原本还舍不得穿,怕扛水泥的时候弄脏了。但不穿又不行,冻坏了身体,连这份工作都保不住。   现在宁荞要帮她把外套拿回去,金爱娣一脸欢喜,连忙脱下来:“还是你这小姑娘细心。”   码头风大,还脏,金爱娣看宁荞脚上踩着漂亮的小皮鞋,催着她赶紧回去:“一会儿千万别把衣服给我拿回来,干了一下午的活,肯定热,浑身都是汗,我得回去洗干净才穿外套的。”   宁荞满口答应下来。   金爱娣这才匆匆跑到张组长那里报到,取了竹笠和扁担,正式上岗进行装卸作业。   金爱娣同志如今有工作了,满脸喜色,冲站在远处的宁荞递了个活泼自豪的眼神。   宁荞笑容灿烂,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等到金爱娣开始忙碌起来,宁荞抱着她的外套回去,没走几步,忽地听见身后一阵不小的动静。   一艘船在码头靠岸,陆陆续续下来一批人。   一个个面色苍白,扶着岸边的栏杆。   其中一个男同志的精神头最好,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手帕,递给几个女孩子。   “红林公社又来了一批新知青。”   “分到咱们海岛来搞建设,真的是老遭罪了。”   一群知青缓了好一会儿。   一个衣着光鲜的女知青蹲在地上,双手掩面,小声地哭。   刚才递手帕的男同志双手摸了摸口袋,无奈道:“你该早哭呀,现在手帕都被别人分走了。”   女知青伸手打了他一下,男知青笑着往后躲,拉住她的臂弯,将她扶起来。   女知青用手背抹眼泪,带着哭腔问:“你就不想家吗?”   “既然已经来了,就看开点。你父母如果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也会心疼的。”他说。   女知青点了点头,情绪缓和。   该吐的吐了,该哭的也哭了,几个知青们就算不接受现实,也得接受。   毕竟事先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现在不能被眼前的困难打倒。   上岸之后,他们便往前走。   刚才感受到温暖的女知青,拍了拍男知青的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文,老家在南城,你呢?”   “我叫庄亚亚,是沪市来的。”   几个知青开始互相介绍。   来接知青的公社队员组织好队伍,带他们回大队。   “你是沪市人?我有个亲戚也是沪市的,听说在肉联厂上班。”陈文说。   庄亚亚眼睛一亮:“真的吗?我爸爸也在肉联厂上班,你亲戚叫什么名字?我可能听说过。”   “不知道全名,我叫她姨。”陈文笑着问,“对了,你爸在哪个岗位?说不定他们是一个部门的。下回我写信回去,正好可以问一问。”   “我爸是食堂的工人。”庄亚亚说,“你亲戚呢?”   “是吗?我亲戚不是食堂的。”陈文转而问其他人的情况,“对了,你刚才说,你是从京市来的?”   庄亚亚继续接话:“那你下回写信,问问你姨是哪个部门的呀。”   陈文的注意力已经在别人身上:“京市真是个好地方。”   宁荞站在原地,起初是好奇,但慢慢地,目光被男知青吸引。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谈吐也好。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叫陈文。   陈文也是原剧情中一笔带过的人物。   他很优秀,说话做事周全、滴水不漏,来岛之后,与军区大院一个领导的闺女相爱结婚。原本也是一段佳话,可谁知道,婚后没多久,领导的闺女意外溺水而亡。   陈文悲痛欲绝,差点要跟着她一块儿去。   没记错的话,和陈文结婚的对象,宁荞也认识。   是骆书兰和傅政委的闺女。   -   苏青时去军区小学面试时的状态很好。   她只是不爱说话,但并不表示她不懂得说漂亮话,那天当着袁校长的面,她侃侃而谈,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份职业的向往。   袁校长看了她学生时代写的作文,又问了问她的个人情况。   回到家之后,一连数日,苏青时的心情都出奇好。   如果袁校长对她不感兴趣,大可以直接打发她回去,可实际上,那天他的提问非常具体。   苏青时很踏实。   因为这样的好心情,她破例给了丈夫和婆婆好脸色,允许他们提早将两个孩子接回来。   唐鸿锦还在休假,向领导打报告回老家一趟,很快就被批下来。没有带外甥和外甥女随军的先例,这次回去,他还得办领养,将他们俩的户口本迁过来,估计要耽搁数日。   临走之前,唐鸿锦提醒母亲,让她好好照顾苏青时。   唐母答应下来,等到最后,还是没等到儿子让她自己注意身体。   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苏青时提前面试,接下来就要等待正式的招聘公示了。   唐鸿锦听来的消息,是说正式面试时,需要朗读语文课本上的课文,同时发表个人见解。   之前他原本要给她去借小学课本的,但因为出发去老家比较临时,一时竟给忘了。   苏青时和大院里的人几乎没什么交集,更别说要上哪儿找一个小学生借课本。   “隔壁江营长家最小的妹妹,好像是小学生。”唐母说完,又皱了皱眉,“但你之前得罪了他们家。”   “我得罪了他们家,你又没得罪。”苏青时说,“你帮我去借一下吧,一个老人家登门,他们也不好拒绝。”   唐母心里头更难受了。   这是儿媳妇请人帮忙的态度吗?真是欠她的。   -   董晶梅实在,说要给宁荞找工作,就真的找。   小学招聘教师的公告还没贴出来,她把小姑娘喊到自己家,神秘兮兮地让她去当老师。   “什么老师?”   “小学老师,以后还能教你们家果果,给她开小灶,多方便。”   宁荞犯了难。   原剧情里,教果果念书,是最让她头疼的。   小丫头能边学边睡,喊她起来继续学习,她听不见,但喊她去床上睡,立马就闭着眼睛去了。   如今,她吸取原剧情的经验,很少管小丫头的学习。   可不管怎么说,成为一名小学教师,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毕竟,从前在安城时,她就一直想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宁荞有点紧张,也有点期待:“能行吗?”   “没问题!”   从董晶梅家出来,宁荞一直想着当老师的事。   突然迎面撞见骆书兰。   “书兰姐。”   想起原剧情里有关于骆书兰闺女的情节之后,再看见她,宁荞的心不由揪了一下。   她不自觉问:“书兰姐,倩然呢?”   “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每天一大早起来就不见影子,我们家倩然如果有你一半乖巧,我也不至于这么愁。”骆书兰笑着,又顿了顿,伸出手,“小宁同志,你看看我的手,是不是光滑了点?”   宁荞很捧场地摸了摸骆书兰的手,使劲点头:“是雪花膏的香味。”   “我们家倩然,也是个傻丫头。”骆书兰说,“前些天我说自己的手有点涩,她让我涂雪花膏,我没舍得涂。这么贵的玩意儿,上脸都怕浪费钱,还上手呢。结果你猜怎么着,昨天大晚上的,她趁我睡着,往我手背抹了一堆。今天早上起来,闻到味儿,我都没舍得洗手!”   宁荞想起自己的妈妈。   她妈妈也总是爱用抱怨的语气,向大院其他人说着自己闺女有多好。   “难怪这么滋润呢。”宁荞笑吟吟道。   原剧情中,傅倩然溺水身亡之后,骆书兰受到巨大的打击。   她不哭,也不笑,整天将自己关在屋里。大院里的婶子们说她生病了,可具体是什么病,连医生都查不出来。   “所以说,闺女就是贴心。”骆书兰闻了闻自己的手背,“我先回去,倩然前些天嚷着要吃白馒头,我给她做。”   “那就得洗手啦。”宁荞说。   骆书兰这才想起来,拧了拧眉:“这可怎么办……”   -   江家开了个小型的家庭会议。   只因为宁荞说,她准备去军区小学应聘。   宁荞还没开始忙,三个弟弟妹妹就已经忙起来,坐成一排。   还没坐稳,江果果又起身回屋,拿出课本递给她。   “这是干什么?”宁荞问。   “上课呀。”江果果一本正经道,“小嫂子,咱们先练习。”   “这是教鞭。”江奇递来鸡毛掸子。   江源也有滋有味的。   别说,还真好玩。   宁荞小时候就爱玩过家家的游戏,但哥哥嫌幼稚,不愿意陪她玩。   没想到现在,倒能在这儿过把瘾。   “小嫂子,小学生可调皮了,你要凶一点哦。”江果果提醒。   宁荞一秒进入状态,指了指江源和江奇:“坐好,吊儿郎当的。”   江源和江奇面面相觑,瞬间挺直背脊。   江珩站在一旁笑,由着他们胡闹去,转身要进书房。   可突然,宁荞轻轻拍了拍桌子。   “江珩!”   江珩:?   第一次被她直呼名字,还有点不适应。   弟弟妹妹们眨了眨眼,同时望向大哥。   小嫂子可真了不起,能给大哥唬得愣住!   江源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嫂子,你要更凶一点,不然小学生不会听话的!”   宁荞的声音就这么软和,可表情已经变得严厉:“你不上课了?”   江珩回头。   三个大孩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看,妥妥的等待看好戏的表情。如果他真和他们闹在一起,当大哥的威严将荡然无存。   以后还怎么治得住他们?   “江珩同学,坐下!”宁荞垮着小脸,拿起课本。   很凶。   江珩:……   默默地,他坐下来。   江源和江奇呆若木鸡。   江果果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二哥、三哥,听媳妇的话,不丢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402230 9瓶;小赵同学 3瓶;媛起一任、犹瀅、麦芽糖、靜靜看書 1瓶; 第25章 第25章   ◎“你小嫂子来干什么的?”◎   宁荞要报名参加军区小学的应聘, 最积极的当之无愧是江果果。   虽然对学习毫无兴趣,平时不管来上课的是哪个老师,她的内心都毫无波动, 可如果小嫂子能来他们班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每天和小嫂子一起上学, 一起放学,连中午带饭都能跟小嫂子一起吃。   “小嫂子一起去,大哥肯定会给我带更好吃的饭菜!”   “我以后就不用在教室里吃饭了,可以上小嫂子办公室。”   “回家的时候, 小嫂子还能骑车载着我呢。”   江果果满心美好的期望,满脸的向往。   但梦想很快就因她二哥三哥的话破碎。   “学校招的又不是你们班语文老师。”江源说。   “小嫂子如果成了其他年级段的老师, 你都不一定能每天在学校碰见她。”江奇说。   江果果嘀咕:“我可以去小嫂子的办公室找她。”   “办公室里都是提问课堂知识的同学, 你又不学习,找她干什么?”江源一本正经地问。   江果果人小, 脑子转得也没两个哥哥快,一脸怨念地瞪他们一眼,转而找大哥帮忙。   江珩说:“你也好好学习不就行了?”   江果果眼睛一亮:“对!我也去办公室学知识!”   江源和江奇偷着乐。   江珩神态自若,仍和他们排排坐,等待宁老师上课。   江果果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翻开课本考虑着要提问。   所有知识对她而言都是新鲜的,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问起。   “就算你小嫂子以后真有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都是学知识学本领的孩子们,你一个脑袋空空的三年级学生,压根就挤不进去。”江珩的语气云淡风轻, 说完之后继续坐得端端正正。   江果果的嘴巴瘪了一下, 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她小嫂子。   宁荞抿着唇笑:“难道果果是个小文盲?”   “我不是!”江果果急切道。   “她是。”江珩说。   宁荞“哦”一声, 遗憾地看她一眼。   江果果露出震惊的神色。   将书本翻到第一页, 埋头苦读。   江珩和宁荞对视, 眼底带着笑意。   很快又彼此挪开目光。   江源和江奇默默观察。   不得了,大哥和小嫂子突然很有默契,开始一起治江果果。   这回是老四,下回呢?   他们闭上嘴巴,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低一点,再低一点。   -   三个大孩子还是有点儿心眼的,他们知道军区小学教师的职位是个香饽饽,如今是董晶梅给的小道消息,公示还没贴,他们仨就捂紧嘴巴,不走漏任何风声。   虽说小嫂子在他们仨眼里就是最优秀的,可万一呢?   军属中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同志,大家都提前做准备,竞争变得激烈,小嫂子入职的希望就会小一些。   宁荞原本还只是抱着尝试的态度准备面试,如今见江果果越发来劲儿,便提前帮她做好心理准备。   “不一定能成事,你现在高兴得越早,到时候就失望得越厉害。”   在原剧情中,江果果是个输不起的孩子。这一点,在平时与其他孩子的相处,以及日常生活中都能体现。   争强好胜并不一定是坏事,可如果连斗蟋蟀都要争个第一,输了就气得面红耳赤,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那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吗?”江果果茫然地问。   “平常心吧。”宁荞温声道,“尽最大的努力尝试,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成功也能接受。”   江果果歪了歪头,姑且答应下来。   军区小学人事处的效率太低了,江果果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了两天都不见公示牌上贴新的告示。   没等到通知就算了,居然等到隔壁唐奶奶来向她借书本。   敲门声一响,打开门看见赔笑脸的唐奶奶,江果果就立马回头,去找小嫂子的身影。   宁荞在煮粥,这段时间她没生过病,精神也好,实在不愿意让江奇每天放学回来还扎进厨房里给自己做饭吃,便尽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幸好出嫁后,和以前在娘家不一样,过去她想帮母亲分担,但常芳泽总是待在家里,牢牢盯着她。现在住在海岛,江珩和他两个弟弟还没回来,江果果放学最早,不过毕竟是孩子,很容易就搪塞过去。   听见动静,宁荞转身出了厨房。   唐母是鼓足勇气来敲江家的门。   自行车轮胎被扎漏气的事,算是已经过去了,大院里还有人议论 ,但翻来覆去地说,显然他们已经开始觉得没劲。整件事里,就只有苏青时一个人没觉得难为情,连一丝窘迫都没有。   可唐母是个脸皮薄的。   她一把年纪,硬着头皮来给儿媳妇借书,老脸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唐母平时和江果果没什么交集,即便对方就住隔壁,可来去就像一阵风,在此之前,她们没说过话。   现在,她尽量挤出笑脸:“这是果果吧?”   江果果点点头,和平常一样,露出生人勿近的傲娇小表情。   唐母扯了扯嘴角:“果果和你哥长得真像。”   “我哥是我亲哥,当然长得像了。”江果果说。   再和这小孩掰扯下去,恐怕到天亮都不一定能借来书。   唐母只能说道:“果果,你能不能借我一本语文书?”   江果果一脸警惕:“干嘛?”   “我们家——我们家有用。”   “我们家也有用!”江果果摆摆手,“不借不借。”   她今年三年级,家里的几本语文书,是几个月前搬来海岛时,爷爷非要她带着的。现在留着给小嫂子准备面试的内容,终于派上用场,她才不外借。   江果果这人,说话不懂得含蓄,那拒绝的阵势,能让人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唐母僵在原地,余光瞄见宁荞出来了,下意识想要躲。   可下一刻,她看见小姑娘脸上温和的笑容。   唐母愣了一下。   最后,唐母还是没有借到课本。但她听见宁荞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们家小孩,对待客人要有礼貌。小孩听懂了,也听进去了,到底没有再凶巴巴地冲着她。   “既然你们自己还有用,那就算了。”唐母说,“不好意思。”   “没事。”宁荞说,“门边摆着盆栽,您回去的时候当心点,别绊倒了。”   话音落下,宁荞俯身,将江珩带回来的盆栽挪开了些。   唐母来到军区大院这些日子,还从没听到过关切的话。   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是家人,对她的付出全然心安理得,如今一个外人,却会关心她。   担心她摔跤。   唐母心情苦涩,点点头:“我说不好意思,还是为了我们家青时的事情。”   宁荞笑道:“小辈做错事,哪有长辈帮忙道歉的理,您别放在心上。”   唐母的眉心缓缓舒展。   江营长家的新媳妇,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明理的,一番话说得好听,倒让她觉得自己更委屈。   自己儿子和儿媳妇怎么不这样?人和人之间,真是没法比。   唐母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宁荞和江果果的对话声。   “小嫂子,我为什么要有礼貌?”   “别人对你有礼貌,你也有礼貌,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如果别人对我没礼貌呢?”   “那你就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我就凶他们!”   “如果遇到比你更凶的呢?”   “回来找三哥、二哥,最后是大哥!”   “怎么不找我?”   江果果调皮地笑,飞速跑回屋:“我写作业去啦!”   身后,房门被轻轻带上。   唐母的眸光黯淡下来。   曾几何时,她也盼着自己家能这么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   那会儿闺女还活着,儿子是个懂事的,她以为自己熬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出头。   可人生的波折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闺女和女婿不在了,留下一对苦命的双胞胎,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媳妇每天给她脸色看。   儿子常说,苏青时心善,只要他们用心去温暖她,总有一天,一切会慢慢好起来。   唐母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她站在家门口许久,最终还是没进去。   还是到大院里再转转,看谁家孩子也在念小学,借本语文书回去。   要不然她也没好果子吃。   -   新一批下乡的知青,往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适应。这些城里来的年轻人,过去没吃过苦头,去红林公社报到之后,被带到知青点,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岛上一共有三个大队,这批知青被分到禹山村的山连大队。   知青点的住宿条件差,山上的屋子破旧不堪,茅草顶、石头墙,听老知青说,下雨天还漏水。海岛天气湿热,偶尔会刮台风,如果真遇到刮台风这样的恶劣天气,大家一定不能强撑着,得往外跑,找个安全的地方。   知青们完全傻了,哪里是安全的地方?   庄亚亚下船时就掉了一会儿眼泪,是被陈文安慰好的。现在她实在接受不了,双手掩面,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陈文还在问老知青:“姐,这边我们平时要用水的话,是打井水吗?”   老知青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咱们这边没水,生活用水要自己下山挑,到时候你们男同志就稍微多出点力气,挑水的时候,尽量多挑点。要不然来来回回都要爬山,实在吃不消。”   “你们刚来,还没习惯呢。不过下乡就是这样,就算我给你们时间习惯,大队长也不会同意的。伤心难过也就是这阵子的事,大家把心放宽点,看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不也挺好的吗?”   庄亚亚都要吓呆住了。   三年!   这会儿,其他女知青听了老知青的话,逐渐反应过来。   生活用水得下山挑,大家想着能省点力气就省点,便和几个男知青说,请他们到时候多多帮忙。   庄亚亚好不容易才回过神,转头对陈文说:“陈文,你到时候去挑水,能不能喊我一起?”   “不好意思啊。”陈文指了指边上一个女孩,“刚才答应姜小莲了,我自己一个人就只有一双手,实在忙不过来。”   “那我——”   “姜小莲,我帮你把行李抬进屋里吧,你住哪张床?”陈文问。   姜小莲走进屋里。   这破烂房子,她一天都不想住,本来每个房间就已经够小的了,居然还不是一个人一个屋。   “怎么住呀。”姜小莲说。   “你说你们家分配到的是职工大院里最宽敞的房子,现在再住小屋,肯定不舒服。”陈文体贴地说,“不过还是别再想以前的事了,要不然只是为难你自己而已。”   陈文白白净净的,一脸书生气,说话的声音还好听,安慰了一番,姜小莲的心里好受了些。   “靠窗那张床吧,比较通风。”姜小莲说。   其他几个女知青不乐意了。   “你说你要睡靠窗的床,这床就得给你吗?”   “好歹得抽签决定吧。”   “就是,凭什么呀!”   “别吵架,别吵架。大家好好相处,咱们新知青要团结一点,才能一起对抗接下来的艰苦磨难。”陈文站在中间,好声好气道,“我说句公道话,姜小莲家最远,坐火车都比我们费时,从船上下来,胆汁都吐出来了,我们照顾她一点,好不好?”   另外几个女知青还是不乐意。   陈文从兜里拿出几块古巴糖:“一人分一块,当给我一个面子?”   谁都不缺这一块糖。   但陈文会说话,也会办事,他在意每个人的感受,又露出和煦的笑容,让人不好拒绝。   再加上,刚才他还给她们分了手帕,几个女知青也不好再纠缠下去。   庄亚亚也拿了一块糖,垂着眼帘剥糖纸:“算了,让给她吧。”   等到女知青都安顿好之后,几个男知青跟着老知青一起,去自己的屋子。   姜小莲捏着鼻子坐在靠窗的床上,伸手摸了摸窗户:“买块窗帘挂上。”   “哪有什么窗帘,找些草皮糊上凑合着过吧。”庄亚亚说。   “草皮怎么能挡得住光?”姜小莲说,“大不了我出钱。”   另外几个女知青不吭声了,低头整理自己的床铺。   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争的?人家仗着自己父亲是京市领导,都炫耀一路了。   -   大院里的公告栏上终于贴出军区小学招聘教师的公告。   面试时间就在两天后。   军属们在公告栏前围着,有文化的跃跃欲试,没念过书的则满心感慨,这么好的岗位,却不能去争取,真是吃了没文化的苦。   苏青时心底本来是有底的,可站在窗边,望着那些奔走相告的人们,忽地开始慌了。   家属有随军资格的军官们,大多年纪不小了,他们媳妇也不年轻,没念过书很正常。可她忘了一件事,军官们的孩子也能报名。   苏青时皱了皱眉,重新坐在书桌前,翻开她婆婆借来的小学课本。   她提前和袁校长碰过面,对方对她应该是欣赏的。   可再欣赏都好,她没有背景,人家真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吗?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临阵退缩不是她的作风。   苏青时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专心准备。   在等待正式面试的这两天,唐母看得出儿媳妇的焦躁,连大气都不敢出,说一句自己是夹着尾巴做人都不为过。   终于到了面试当天。   面试安排在上午九点,天刚蒙蒙亮,苏青时就起床了,温了一会儿书,换好整洁的衣裳。   军区小学离大院不远,但走过去也得花三十分钟左右。   苏青时提前出门,在大院里遇到白主任。   白主任笑着问:“小苏同志,你也要去学校面试吗?”   “我不能去吗?”苏青时反问。   白主任被噎了一下。   她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苏青时话刚说完,也不等白主任回答,就再次加快脚步。   望着她的背影,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白主任都冒了火。   什么人啊!   苏青时看了看手腕上的女式表。表是唐鸿锦在结婚之前给她买的,漂亮又实用。当时在老家,她父母好说歹说,想要让她摘下表送她弟,但她没同意。   这表明显是女同志戴的款式,都得抢走,他们是真的半点都没为她想。   念及过往,苏青时自嘲一笑,幸亏她已经搬出来,现在还拥有这么好的工作机会。   刚进大院时,苏青时还以为军属们的爱人都是人人羡慕的军官,她们肯定不稀罕挣钱。可原来不是的,丈夫的职位越高,媳妇的觉悟也就越高,听说副司令的夫人,早年在医院当护士,不安于现状,参加考核,最终成为一名医生。   苏青时嘴上不说,其实都在悄悄地向这些优秀军属们学习。   总有一天,她也会脱胎换骨。   她已经在慢慢进步了,就像现在,当年村子里的人如果再出现在她面前,绝不敢瞧不起她。   苏青时这样想着,步伐都变得轻快。   可突然之间,一辆自行车超过她,向军区小学的大门口骑去。   抬眼,是宁荞的身影。   苏青时不屑地牵了牵唇角。   娇滴滴的小媳妇,在家里伺候人不好吗?   还要来凑这热闹。   她来当老师,恐怕连话都说不响。   学生们根本不会敬她的。   -   军区小学待遇好,招聘公告一发出,不少人提交了报名表。   除了军区大院的家属之外,还有岛上的居民。校方第一轮从年龄以及学历筛选过之后,通知剩下的人来面试。   学校人事处的李老师问道:“朱老师,人都来了吗?”   朱老师拿着报名表,说道:“人都到了,现在在会议室等待。不过李老师,你看这边——”   朱老师将苏青时的报名表放在她面前:“这位同志的学历不够,怎么没被筛出去?”   李老师瞄一眼:“应该是袁校长的熟人,那天提前来校长室和他见过面,虽然袁校长没说,但暂时还是先留下来。”   朱老师在人事处这么多年,之前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但她也是个人精,笑道:“学历并不代表一切,也许这位同志自身条件特别优秀。”   “到时候第一轮面试,你也先别把她筛出去。”李老师说,“等袁校长做最后的定夺。”   此时等待面试的同志们正在会议室做准备。   第一轮面试,说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实则也考验谈吐,以及说话有没有口音等等。毕竟是语文老师,要教孩子们念课文认字,如果开口   乡音太重,实在不合适。   宁荞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在心底打草稿。   来应聘教师岗位的同志有男有女,大家相互打听彼此是什么情况。   “我爸爸就是公社小学的老师,这次有机会,就来试试。”   “你爸就是公社小学的老师,怎么不给你介绍到自己学校里去?”   “公社小学的福利待遇怎么和军区小学比呀。”   “你就好了,家里有这样的条件,可以耳濡目染……我是禹山村的,爸妈大字都不识一个的,当年还是村干部上门动员,他们才让我念书。”   苏青时很安静,默默地听着身边人的议论。   这些人里边,不少都是岛上的居民,来自各个村子,离军区小学远,到时候上班得费不少时间。听说之前银行要招办事员,是直接从军区大院的家属里面选。   相比较之下,她相信作为军人家属,自己更有优势。   苏青时暗自思索,再打量整个会议室里的面试者。   先将一些看起来村里村气的岛民剔除出去之后,剩下那些大院的家属,她对他们的情况要更了解一些。有几个一脸紧张,都还没轮到呢,脸色已经煞白。   就只有宁荞,看起来很镇定。   这么多人里面,就只有宁荞,是她唯一有力的对手,可宁荞年纪小,十八岁的小姑娘,能不能镇得住一帮孩子们?这也是校方将考虑的问题。   苏青时的心定了定。   直到,会议室的门又被打开。   笑容明朗的女同志将脑袋探进来:“请问,开始了吗?”   所有人望过去。   对方左右张望一圈,冲着离自己最近的人,用小气音问:“我迟到了吗?”   苏青时的心颤了一下。   这是傅政委的女儿,傅倩然。走出大山之后,苏青时拥有了一些见识,才知道在良好家庭氛围中长大的女孩,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骄傲、明媚、就算做错事,也是大大方方的,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会包容她。   傅倩然就是这样的人。   “刚开始,还没轮到你呢。”宁荞同样小声道,“你快进来。”   整个会议室里,就只有宁荞搭理傅倩然。   她见状,立马动作夸张地缩着身体,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下之后松一口气:“幸好没迟到,要不然我爸妈会气死。”   苏青时自嘲一笑。   白忙活一场,原来这工作,是关系户傅倩然的。   一个是政委的女儿,一个是营级干部的媳妇,校长会怎么选?闭着眼睛都会选有家世背景的。   “宁荞,你做准备了吗?”傅倩然问。   “我写了一封自荐,在家里背下来了,还看了小学语文的课本。”宁荞说,“你呢?”   傅倩然皱了皱鼻尖:“我和你差不多,本来不愿意来的,我妈非要我来试试。她觉得女孩子当老师好,军区小学离家也近,以后她跟我有个照应。但其实我想去百货大楼当售货员,每天都能陈列新到的货,这才好玩呢。”   “咱们海岛哪有百货大楼呀!”宁荞说。   “就是,海岛没有百货大楼。”傅倩然叹气,顿了顿,又乐观笑道,“不过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许等我结婚,也像你一样远嫁,嫁到一个有百货大楼的城市,当售货员!”   傅倩然笑的时候,嘴角挤出一对浅浅的梨涡。   宁荞看得晃了晃神。   在原剧情里,傅倩然最终都没有离开海岛。她与一个叫陈文的知青爱得轰轰烈烈,父母越阻拦,她越坚持,等到所有人都认可了他们,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想,傅倩然离开人世。   她与宁荞一般大,早些天在大院里碰见时,就说了会儿话,现在一聊起来,还挺投契,话匣子打开就没停下过。   “宁荞,结婚好吗?”傅倩然问。   宁荞暂时说不出这段婚姻的缺点。   至少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除了有点想家里人。”宁荞说,“其他都挺好的。”   “是吧?我也觉得结婚真好。”傅倩然期待地说,“遇到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一日三餐,一辈子……我也想结婚。”   可在原剧情中,她没有成为售货员,也没有和爱人一辈子幸福生活在一起。   “倩然,你会游泳吗?”宁荞突然问。   “当然会啊,我从小就住在海边了,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傅倩然说,“小时候,一到夏天,我就和小伙伴们一起泡在水里。我爸妈还说,我比鱼游得还快。”   一句话叫,淹死会水的。   但其实这话太片面了,真正淹死的,是半会不会,摸不清水情,并且莽撞又爱冒险的人。傅倩然从小就会游泳,并且没人比她更清楚清萍这边海边涨潮退潮的情况,在原剧情中失足溺水身亡,并不合理。   宁荞有疑虑,却又说不上来,只好暂时将这事放一放。   “请季建丹进来。”门外站着人事办的朱老师,她喊道,“下一位是宁荞,准备一下。”   -   正式面试的第一轮,由朱老师和李老师进行筛选。   两位老师眼光毒辣,面试时神色严肃,光是这副不够亲和的态度,就已经吓退了一群人。   现在的小孩子都很机灵。当老师的,甭管心里头有没有底,站在讲台上,就必须拿出最好的状态。如果畏畏缩缩的,说话时小心翼翼的,还怎么管得住孩子们?   因此,当看见宁荞进来时,两位老师在报名表上打了个问号。   再看一眼她的年纪,十八岁。   小姑娘的模样好,不过这会儿是学校招老师,又不是文工团选文艺兵。好看不好看的,只能让人第一眼看见时眼前一亮,用处不大。   两位老师比了个手势,请她进行自我介绍,接着便随手翻一翻后面几位同志的表格。   可是,她们耳畔很快就响起清亮悦耳的声音。   请大家进行自我介绍是校方在通知他们面试时提前告知的。但大部分人,只是老老实实地报出自己的基本信息,像是家住哪里,家中几口人,在哪里念的小学、初中甚至高中等等。   可宁荞不一样。   小姑娘的神色放松自然,想到哪儿说哪儿,不像其他人那样背得磕磕巴巴,提起念书时的情况,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至于口音方面,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这并不是必须的,可确实加了一定的分。   “你是高中学历吗?”李老师问。   宁荞点头:“是高中学历,我还带了毕业证的。”   宁荞准备得周全,将高中毕业证交上去。   原本宁荞报名表上的小小标记,被李老师划去。   朱老师的资历浅一些,见人事办领导这么干,便也用黑笔在上面涂走记号。   不过招教师,她们说了不算。   最后还得看袁校长的。   二年级段的语文老师要跟着爱人调职到另一个城市,因此学校必须再找一位教师顶上。本来还没这么着急,没想到她爱人的调职通知说来就来,校领导只好将面试时间缩短。   上午由人事办那边管,下午则由袁校长、副校长以及三位老教师亲自面试。   暂时留下待选的,共有十个年轻人,其中七个是女同志。   袁校长简单看了看他们的资料。   朱老师说起刚才第一轮面试的情况。   给她们两位老师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宁荞和傅倩然。   袁校长将目光停在苏青时的名字上,神色微顿。   “这是——”   “袁校长 ,这是苏青时。”   “苏青时……”袁校长自言自语,手指在她的表格上轻轻敲了敲。   朱老师很会审时度势。   既然苏青时是袁校长的熟人,她便说道:“至于这位同志,也很不错。”   “苏青时对于教师这份职业是非常有热忱的,看得出来,她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个人的精神面貌也挺好的,但不太有亲和力。不过治这些小毛头,凶一点倒也无妨。”   “还有——”   “等一下。”袁校长严肃地打断她的话,“苏青时这学历,怎么能留下来?”   朱老师一脸错愕。   “毕竟是教书育人,老师自身的文化水平很重要。现在的高中生太少了,我没有硬性规定,要求招高中学历的教师。但是,苏青时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袁校长不悦道。   “我还以为……”朱老师改口,“我们还以为,苏青时是您的熟人,所以给了她个方便。”   袁校长拧了拧眉。   几天前,他确实给了苏青时一个面试的机会,那是因为自家侄女软磨硬泡。他侄女说,这女同志有文化、有见识,袁校长被破例提前见了她一面。   原本聊得还好好的,但最后问及苏青时的文凭,袁校长犯了难。升上初中了,也念了一两年,但最后没毕业,连毕业证都交不出来。   如果对方特别符合学校要求,只有学历方面不够,那么校方可能会通融。   可问题是,那天的见面,袁校长觉得苏青时也就这么回事。   “哪里是什么熟人。”袁校长说,“侄女任性,非缠着我这二伯,让我帮帮她的忙。”   袁校长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侄女和苏青时是什么关系,为了不让孩子难做人,当天见面时没有拒绝人家,准备等到上交报名表筛选时,人事办那边会做事。   没想到,人事办居然还把苏青时留下来了。   “自作聪明,真是自作聪明。”袁校长都要气笑了。   朱老师快要冒冷汗:“那现在怎么办?”   -   中午,朱老师让留到第二轮面试的同志们先回家吃饭。   回家一趟,来回又要一个小时,苏青时怕耽误时间,便没去。   “宁荞,我好像有点饿了。”傅倩然说。   “我也饿……”宁荞摸了摸肚子。   “那怎么办?”   苏青时收回视线。   她能扛得住饿,宁荞和傅倩然却不行。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就连这一点苦都受不住。   “我带你去吃饭。”宁荞拉着傅倩然出会议室。   苏青时皱眉,望过去。   清晨没吃饱,此时她的肚子也饿得咕噜咕噜叫。   宁荞带傅倩然去的是三年级的教室。   果果每天带饭去学校,有时候还会往书包里放一些窝窝头或饼干,兴许还有多的,让她们垫垫肚子。   宁荞刚出现在教室门口,就听见江果果的欢呼声。   傅倩然差点吓一跳。   “小嫂子!”   “快看快看!这是我小嫂子!”   “我小嫂子来看我啦!”   江果果可想显摆了,巴不得让所有人都冲出教室门看看自己的小嫂子。   孩子们大多单纯,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宁荞,有的也确实很给面子地凑上来打量。   “果果,你的小嫂子好漂亮啊!这就是每天给你扎辫子的小嫂子吗?”   “那可不!不信你可以问詹霞飞!”   “江果果,那你小嫂子是来干什么的?”   江果果挺起胸脯,就准备把宁荞要当他们学校老师的事儿说出去。   小孩子在外面乱说话,宁荞是真的提心吊胆。把她来应聘的事告诉所有人,最后事情没成,她们姑嫂俩都很难装作无事发生。   “我小嫂子是来——唔!”   宁荞眼疾手快地捂住江果果的嘴巴。   傅倩然说:“她小嫂子来要饭吃的。”   孩子们露出了然的表情。   宁荞:?   这样说,也并没有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 15瓶;27402230 9瓶;麦芽糖、离殇(づ●─●)づ、犹瀅、靜靜看書 1瓶;感谢在2023-05-08 15:49:05~2023-05-09 19:0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 15瓶;27402230 9瓶;媛起一任、麦芽糖、犹瀅、靜靜看書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26章   ◎江营长也能吃瘪!◎   听说小嫂子是来要饭的, 江果果二话不说,将自己的饭盒递出去。   孩子胃口小,宁荞只掰了一小块馒头, 和傅倩然分着吃。虽然不管饱, 但稍稍垫一下肚子,有总比没有强。   这年头,除非两家关系特别好,否则很少有留在别人家吃饭的。   宁荞和傅倩然估计, 如果在大院,她俩肯定不好意思敲门蹭饭吃, 可现在是在军区小学的三年级教室。   詹霞飞给宁荞和傅倩然分了些榨菜。   其他孩子们同样天真纯粹, 一人一个饭盒,里面装着的粮食, 分分钟就可以给她们分一半。   “不用不用,你们自己留着吃。”   “小嫂子吃!”一个大孩子大声道。   詹霞飞一听,睁圆了眼睛。钟大开居然喊“小嫂子”!这是万万不行的,江果果小气,随时就要板着脸找他算账。   可她默默地盯着江果果瞧了好一会儿,人家的嘴皮子动了动,看起来用尽全部力气, 终于按捺住自己想要找钟大开麻烦的冲动。   詹霞飞见状,也小心翼翼地跟着喊:“小嫂子吃……”   话音落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过了好久, 也没听到江果果凶巴巴的声音, 才悄悄回头。   果然, 江果果看起来怄死了, 但还是在忍耐。   詹霞飞见好就收,咧开小嘴。   江果果的小脸都快憋绿了。   小嫂子是她的,最多可以跟二哥和三哥分享,班级里的同学怎么能这么喊呢?   她好想发脾气,然而抬起眼,小嫂子温柔又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又让她不得不将嘴巴闭得紧紧的。那天小嫂子就说了,要有礼貌,别人笑脸迎人时,她最好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发飙。   这太难了。   江果果在心底幽幽地叹气。   宁荞和傅倩然揪了孩子们几块馒头,凑到一起,分量就大了,再配上榨菜,成了能吃饱肚子的一顿午饭。   走的时候,宁荞还软声道谢,请大家下回来自己家里玩。   班级里这个多同学中,喜欢江果果同学的没几个。她不识好歹、不明事理,还特别凶,动不动就要和别人吵架,吵不赢,就回家搬救兵,把她二哥和三哥拉过来。他们见过江果果的二哥和三哥,也见过来主持公道的大哥,无一例外,没一个好惹的。   大概是同学们将期望降得太低了,刚才见到江果果的小嫂子,大家立马产生好感。小嫂子喜欢笑,笑得眼睛弯弯的,说话还轻声细语,谁能拒绝她呢?   等到小嫂子和另外一个姐姐一走,同学们叽叽喳喳地讨论。   “我长大了也要这么漂亮。”   “我也想要一个这么好看的嫂子!”   “她如果是我的小嫂子就好了。”   江果果:……   我忍!   -   宁荞和傅倩然的饭量不大,就着榨菜吃馒头,解决了午饭问题。   等到吃完之后,傅倩然去人事办公室借了一杯水。   凉白开清爽甘甜,她们分着喝,喝完之后再将杯子洗干净还回去。   办公室里有空位,人事办的朱老师和李老师对这两位都很有好感,让她们留下来午休。宁荞和傅倩然婉拒了她们的好意,还是回会议室和其他同志们一起等着更自在些。   等到她俩手挽着手离开,朱老师和李老师就开始讨论。   一开始以为岛上高中毕业生不多,校方招聘时就将硬性的学历要求降为初中文凭,反正教的是低年级孩子们,初中毕业也是不错的学历了。但没想到,面试的同志们还是给了校方一个不小的惊喜。有好几位拿着高中文凭的同志,尤其是宁荞和傅倩然,谈吐得体有见地,完全可以担任小学语文教师这个职位。   朱老师和李老师聊了聊这两位女同志的具体情况。   一个是军区营级干部的爱人,另一个是政委的闺女,也不知道袁校长最终会怎么选。   “你看她们俩的关系好像还挺好的。”   “住在一个大院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肯定不错。”   “就怕这次的招聘,会让她俩之间起嫌隙。”   学校里只缺一位语文教师,也就是说,宁荞和傅倩然会成为彼此的竞争对手。   除非谁都没能留下来,可这样的几率不大。   因此她俩很难以平常心面对。   “没办法,竞争就是这么激烈。”李老师摊手,无奈道。   -   苏青时很饿。   原本就住在岛上的居民,过去在村子下地挣工分时有出门带干粮的习惯。苏青时起初还在心底嘲笑他们,可现在,当大家吃得津津有味时,她的肚子就叫得更厉害了。   会议室空旷,大家都在吃,没发出声音,便显得苏青时肚子叫的声音更加突兀。   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女同志有点纠结,考虑许久,才将手中的黑窝窝头递过去:“你要不要咬一口?”   苏青时微微蹙眉,扫了她一眼,没出声。   对方红了脸,将黑窝窝头收回去,自己啃:“同志,你是军区大院的军人家属吧?”   苏青时点了点头,见她还想问什么,便直接将脸转到另一个方向,拒绝交流。   另外几个人见状,忍不住“啧啧”两声。   军官家属就高高在上了?还不是和他们一起在会议室等着面试!   苏青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可也只能忍着。   等到宁荞和傅倩然回来,看见她们一脸的精气神儿,她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些。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们看笑话。   宁荞和傅倩然找了个位置坐下。   说好的下午两点正式开始面试,可她们都没有戴手表,往会议室看了一圈,就只有苏青时的手腕上有表。   傅倩然起身,走到她面前:“请问现在几点了?”   苏青时冷冷地望着她,眼睛一眨都不眨。   她平时就习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每一个人,大家的气场都没她强大,被盯得久了,心底犯怵,最后灰溜溜地转身离开。至于他们在背地里怎么编排她,苏青时并不在意,都只是一群不知所谓的人罢了。   傅倩然站在苏青时面前。   她等待许久,对方始终是一张臭脸示人。   傅倩然:?   她直接伸手,抓着苏青时的手腕抬起来,看一眼之后,坐回原位。   “再过二十分钟,就开始面试了。”傅倩然对宁荞说。   苏青时脸色微变。   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天之骄女,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感受为先。   自私的人。   -   下午两点,面试开始。   这是宁荞第一回 参加这么正式的工作面试。   傅倩然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校长又不吃人。”   苏青时看着她成竹在胸的神情,更加笃定,坚信傅政委早已提前帮闺女打好关系,只要傅倩然去袁校长面前转一圈,这岗位,非她莫属。   宁荞居然还傻傻地做准备。她只是一个营级干部的妻子而已,就算家里的老爷子曾经是地位高,也是过去的事情,袁校长根本不会给这个面子。   苏青时已经没了兴致。   她懒洋洋地,将发丝捋到耳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一个个被叫到隔壁小型会议室面试的同志们。   有男有女,都是既一脸忐忑的表情。   愚蠢透了。   一共十个人,每三到四个人一组。   一组耗费的时间很长,四十分钟左右,出来时,他们显然更紧张了。   “是考试吗?”   “考的是什么内容?”   大家都是竞争关系,没人提前告知面试内容,只是含糊搪塞了一下。   军区大院来的三位同志,被安排到最后。   这会儿其他同志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她们仨是一起进去的。   宁荞敲了敲门。   “请进。”   和李老师与朱老师筛选时简单的自我介绍不同,袁校长给她们布置的,是一篇作文。   军区小学二年二班的孩子们,是公认的难带。这两年,他们换过好几个老师,没能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等到最后一位严老师接手这个班级,一堆熊娃,早就已经无法无天,考出来的分数,也远不如其他班的孩子们。二年二班的问题学生不少,上课不认真听讲、迟到早退,甚至还有拉帮结派欺负人的。如果再不管管,等他们再大一些,就真的管不住了。   袁校长这番话一出,便开始观察三位女同志的反应。   刚才两组同志,显然吓了一跳,题目还没出,眼神就开始躲闪,显然是担心自己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可目前军区大院的三位同志,倒是都很平静。   苏青时根本不怕。就只是一群孩子而已,再调皮,还能上天了?早在老家,她就见过不少令人厌烦的小孩,对待他们,不能心慈手软,只要板着脸威吓,最后总能老老实实的。   傅倩然也没将眼前的困难放在心上,相反,还多了些兴头。教书是无趣的事,但如果能和孩子们斗智斗勇,难度上来了,乐趣也能加倍。   至于宁荞,她听完袁校长的话,认真思索。   原剧情里的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有同样的毛病,虽没有切身经历过,可原剧情早就已经给她心里头打了个底。   多大点事呀。   袁校长给出四十分钟的时间,给她们分别发了纸和笔。   用这不长不短的时间,写出入职之后管理、教育这些孩子们的方案。   “好,现在开始。”   小型会议室里,骤然变得安静,只有钢笔在纸张上书写时的声响。   袁校长低着头,开始和身旁的副校长以及另外三位老教师传阅翻看前面两组应聘同志写的文章。   校方有很大的选择权。   字迹不漂亮的,不要。语句组织不通的,不要。见解并不独到,不要。   还有一些更离谱,写得虽含蓄,可字里行间的意思,是崇尚体罚学生。让不听话的孩子站在走廊,一站就是一上午,等到认错才能回教室,这不是胡闹吗?   这样的教育理念,若是真入职当了老师,将会有多少学生跟着受罪?   四十分钟的时间,袁校长已经看完所有的文章。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副校长笑道:“是您的要求太严格了,以前咱们没有这么多面试流程,最后招进来的教师,不都挺好的?”   袁校长摇了摇头。   以前岛上住的居民不多,连军区大院的家属也不多,压根就没得选。   但现在不同。   “时间到。”   “请把文章交上来吧。”   宁荞写完最后一行字。   转过头,傅倩然乐呵呵的,和她一起将文章交上去:“走吧。”   袁校长请她们先回去,再等通知。   宁荞和傅倩然都是骑车来的,走在前边。   宁荞问了问门卫室的同志,这个点,三年级的学生应该还没放学。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便决定先回去。   苏青时独自落在最后面,想了想,还是回头。   她毕竟是认识袁校长的,可刚才见面,袁校长看似对她毫无印象,连眼神上的交流都没有。即便工作岗位很有可能是属于傅倩然的,可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   此时小型会议室的门,仍虚掩着。   她往前走了一步。   里面传来谈话声。   “袁校长,您先别着急,现在都不早了,等明天再看吧。”   “没事,这几篇文章写得好,我再看看。”   “谁的?”   “这个叫宁——”袁校长翻了翻,“宁荞。是刚才那个年纪最小的同志吧?”   “对,宁荞就是坐在中间那个。”   “这么多文章,就只有她的见解最有自己的想法。字迹漂亮,行文也流畅,看得出来文字功底不俗。”袁校长赞许道,“但给的时间确实太短了,很多方面写得不够细。”   “袁校长,您再看看这篇。”   “傅倩然是吗?我刚才看过了。”袁校长笑道,“这小姑娘也不错。”   “可惜只招一个人。”   袁校长沉吟。   苏青时等了许久,没等到他们讨论自己。   她的心沉了沉。   里头一阵窸窣的动静。   苏青时一怔,转身要走,门却开了。   “同志,你还有事吗?”   苏青时立马说道:“我刚才带的自行车车钥匙,可能落在里面了。”   会议室里桌椅多,苏青时蹲下来,在地上找了找。   庆幸其他人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等到重新站起来,苏青时对大家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找到了吗?”   “找到了。”苏青时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她们还在校门口等我,我先过去了。”   “她们?”副校长恍然大悟,“哦,你和傅倩然同志、宁荞同志是一起来的。”   “对,我们住一个大院。”苏青时点点头,“不过可能宁荞也不急着走,三年级的孩子还没下课吧?”   “这怎么说?”   “三年级有个小孩,叫江果果,她是宁荞的小姑子。”   江果果可是这个学校的名人,连袁校长都知道。   她被请过好几次家长。第一次,她让她三哥穿着大哥的衣服来学校,被班主任拆穿,班主任以为孩子小,没理解“请家长”的意思,就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没想到江果果回去重新请家长,这回带来的,是她二哥,穿的也是大人的衣裳。班主任又不是傻,难道能误将一脸稚气的十三四岁小孩当成江果果的军官大哥?一气之下,她直接将江果果带到校长办公室,小丫头还不服气,直到她大哥真来了,才终于认怂。   这件事,袁校长印象深刻。   没想到,宁荞是江果果的小嫂子。   在场其他人,也是一脸意外。   苏青时轻描淡写道:“果果的学习成绩,一直让宁荞犯愁。她每天晚上都亲自辅导孩子写作业,但不管用。”   到这会儿,苏青时才终于和袁校长对上视线。   她点了点头打招呼:“袁校长。”   袁校长神色冷淡:“找到钥匙就先回去吧。”   苏青时走远了。   但有关于宁荞是江果果她小嫂子的话题,仍在继续。   “没想到江果果居然是宁荞同志的小姑子,莫老师教过他们班,最有发言权。”   “这孩子啊——是整个三年级二班里最让人头疼的小孩。”   “刚才苏同志说宁荞盯江果果的学习盯得很紧……但我看江果果的学习成绩,并没有显著的进步。”   “宁荞同志写的文章虽好,但怕是只在纸上谈兵,毕竟自家的孩子,她都管不好。”   “我们大费周章地招了老师,可如果她最后镇不住这些孩子,也是个麻烦事。”   副校长问:“袁校长是怎么考虑的?”   “宁荞同志和傅倩然同志都很优秀,还得从长计议。”袁校长将苏青时的文章拿出去,放到一边,“但是这位同志,绝对不予考虑。”   她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可实际上,袁校长一把年纪,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青时这个人,心思不正。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老师,给白纸一般的孩子们上课?   -   组织上给江珩安排了任务。   上辈子他就时常出任务,出门之后十天半个月也回不来,使得宁荞在家受尽委屈,自己却一无所知。但这一世不一样,三个孩子们在其他方面仍不懂事,可对他们小嫂子,却丝毫不抵触。   江奇和江源甚至亲口说,抢走大哥没问题,抢走小嫂子万万不可。   因此,江珩不必担心自己出门之后,宁荞会被他们欺负。他们会帮她,照顾好他们的小嫂子。   他就只需要查出上一世她“意外”离世的真相,确保能保护好她即可。   上辈子,宁荞是在第二年夏天之前去世的。   江珩在查,但暂时还没有头绪。   宁荞性子好,不曾与人交恶。稍和她不对付的,是钱副团长的爱人刘丽薇,以及苏青时。可只是一些口角而已,如果每个与刘丽薇的闹出过不愉快的人都得死,军区大院里就没几个能活着的了……   至于苏青时,上辈子宁荞去世时,她已经怀孕了。性格温和了许多,与宁荞虽称不上是朋友,但进进出出见到面,还是会打一声招呼。   江珩怀疑,那个最终伤害宁荞的人,兴许还没有上岛。   如今离上辈子宁荞离开人世,还有漫长的五个多月。   等到离得近了,他会减少出任务的次数,陪在她身边。   他绝不会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这段时间,江营长在团里组织落实训练计划,保证训练任务的完成。   每个人都□□练得叫苦不迭。   江珩不好说话,可贺永言是个好相处的。时常有人在私底下找贺永言,让他向江营长提个建议,训练时能不能悠着点。   贺永言满口答应,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才懒得去碰这钉子呢。   “想什么?”贺永言拍了一下江珩的胳膊,“都想出神了。”   “媳妇。”江珩说。   “想、想什么?”贺永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长时间没和她见面了。”   这些天宁荞很忙,大部分时间都在江果果的书桌前看书。   江珩为了争取和她在一起,便让她进书房,宁荞来是来了,但站在门边,等着他出去。   预想中夫妻俩一同看书的场面没有发生,她很不解风情,将他赶了出去。   贺永言都要听乐了。   江营长也能吃瘪!   “所以你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他问。   江珩伸出修长手指:“一、二、三……”   贺永言守在一边看着,一天、两天、三天……   “十天?”他都要看乐了,忽然觉得不对劲,眯起眼睛,“你们结婚不也就十多天吗?”   江珩收回手,平静道:“十个小时。”   贺永言:!!!   自己就是话多,好端端地,给人家得了个机会显摆新婚生活。   “十个小时没见到媳妇,有什么好念叨的?”贺永言气得想骂人,“我都二十五年没见过我媳妇了!”   -   军区小学的面试,已经过去三天了。   不光是宁荞、苏青时和傅倩然在等,整个大院所有军属们都急切地想要知道,最后这个工作落在谁头上。   看起来,宁荞和傅倩然的希望是比较渺茫的。   一个娇娇弱弱,不像是能管得住孩子们的,另一个则成天不着调,都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还净让父母操心。   相比之下,苏青时靠谱。   反正在大家印象里,见过的教师,都是她这样。   沉稳、严肃,看着就像这么回事儿。   “你们呀,说得都跟真的一样,这工作又不是只在我们大院选。”   “像禹山村、凤林村,都有人去参加面试,大家的机会都一样。”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一个军属神秘兮兮道,“我听说,工作岗位还真就是从我们大院选。而且,人选都已经定好了。”   所有人凑上前。   这军属压低了声音:“说是倩然,傅政委早就已经打好关系,其他人都没戏。”   蒋蓓蓉经过,脸色一沉,很不客气地开口:“说话注意一点。傅政委根本就不认识军区小学那边的人,消息是哪里传来的?如果傅政委要给倩然走关系,她也不会高中毕业两年时间都在家里闲着。傅政委的为人,大家难道不清楚?”   那军属面红耳赤:“我是听唐副营长家老太太说的,顺嘴一提,你们别放在心上。”   “你随口一提,别人就听到心里去了。谣言就是你们这些人传出来的。”蒋蓓蓉厉声道,“你们自己听听,影响多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傅政委是什么人!”   大家不敢再出声。   等到蒋蓓蓉回去之后,话题又重新落到苏青时身上。   “唐副营长的媳妇平时不爱说闲话,也就是随口和她婆婆提一声。”   “但话又说回来,苏同志看着是个本事的,如果她没拿到这工作……”   一直没说话的刘丽薇嗤一声:“这个苏青时,倒是聪明。如果面试成功,人家夸她有能耐。如果没拿到工作,人家说她没背景。反正她给自己把后路铺得明明白白了,怎么着都不丢人。”   刘丽薇这话一针见血,大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   军区小学招聘教师时,往家属院贴了公示。   如今结果出来,朱老师又来了一趟大院。   她来时,宁荞正和傅倩然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宁荞,你第一次见到江营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宁荞回想茶楼初见那一天。   难以用言语描述,但那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触动,与在学校见到其他男同学、在职工大院见到林厂长的儿子,是截然不同的心情。   傅倩然听她说完,眼睛一亮:“真的吗?”   “怎么了?”宁荞好奇地问。   傅倩然摇摇头,不再继续谈下去,但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却出卖少女的怦然心动。   她也在岛上遇见一个人。   那时她拿着一本书,一不小心与对方撞了个满怀,对方扶住她的胳膊,说自己也看过这本书。   傅倩然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只觉得这人温文尔雅,很有风度。   直觉告诉宁荞,傅倩然的反常与原剧情中叫陈文的男知青有关。   她刚要追问,忽地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自己。   “小宁同志!倩然!”   宁荞和傅倩然同时看过去。   竟是朱老师来了。   朱老师是来告知面试结果的。   刘丽薇见状,便推推身边的一个家属,让对方去把苏青时喊出来。   “不用——”朱老师说。   “要的要的。”刘丽薇更加来精神了。   这个大院里,她可不光看宁荞不顺眼。   要说讨人厌的新媳妇排名,苏青时排第二,谁还能排第一?   苏青时被喊了出来。   “朱老师,您说吧。”宁荞温声道。   朱老师手中拿着两张通知告示,目光对上苏青时,最终将另一张放进包里。   她将仍拿在手中的纸张递给傅倩然:“傅倩然同志,你通过了我们学校的招聘。还——”   傅倩然一脸惊,随即是不带遮掩的喜色:“宁荞,我有工作了!”   她拉着宁荞的手,高兴之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是不是在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   “宁荞,你——”傅倩然有些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不是很好。”宁荞忍着笑意,伸手揪了揪她的麻花辫,“骗你的。”   傅倩然眨眨眼。   宁荞竟是真的为她开心。   宁荞头一回参加应聘,没成功自然是失落的。   但就像她对江果果说过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尽力之后,便要用平常心面对。   苏青时早有准备,可这一刻,心还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傅倩然和宁荞脸上刺眼的笑容,眸光愈发冷冽。   傅倩然笑就算了,宁荞笑什么?   果然,宁荞根本就没有珍惜过这个工作机会。   就算这回失败,可她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失败也当是累积经验教训,心态自然平和。   苏青时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忽地朱老师又开口。   “你们俩,这通知上面的字都没看完,就开始乐。”朱老师笑着提醒,“再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傅倩然一脸莫名,这才认真看告示上的文字。   “宁荞,你也被选上了!”傅倩然的声音陡然抬高。   大院里所有婶子们立马上前。   这还真是稀罕事!   宁荞整个人都是懵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傅倩然将红纸递给她:“你看。”   朱老师笑着解释:“傅倩然同志和宁荞同志,是难分伯仲的优秀,我们校长考虑了好几天,最后决定,请两位同志一同入职。一位担任二年级二班的语文老师,另外一位,则先进我们的人事办做后勤工作。”   “所以谁是老师?”秀兰姐问。   “我们校长还没想好呢。”朱老师缓缓道,“说是到时候让两位同志都试几节课,再决定。”   一个单位放出一个岗位名额,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去,这是常事。   可单位领导破格增加名额,只因为竞争的同志都很优秀,这太新鲜了。   大院里的婶子们笑着夸两个小姑娘真了不起,将苏青时一个人晾在一边。   苏青时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会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因此她只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刘丽薇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治一治唐副营长的媳妇。   她阴阳怪气道:“苏同志,你不是和你婆婆说,这岗位早就已经定好了,是傅政委她闺女的吗?怎么现在,宁荞也有份?”   恰好放学回来的江果果听见这话,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跑过去凑热闹。   江源和江奇早就看见妹妹,原本跟在她后面想吓她一跳,没想到她突然跑得飞快,倒是让他们蹑手蹑脚做好的准备动作僵住。   很尴尬。   “二哥,我们也去看看。”江奇说。   朱老师闻言,拧了拧眉:“什么傅政委的闺女?袁校长压根不知道谁是谁闺女!我们学校的考核公平公正,请苏同志不要胡说。”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苏青时脸上。   她淡淡地扫了朱老师一眼:“没有猫腻,那当然是最好的。”   这个大院里,所有人都清楚苏青时的脾气。   但朱老师不清楚。   她下意识认为苏青时在针对自己,针对校方。   要说话就好好说话,意有所指的,讽刺谁?   朱老师心平气和道:“猫腻肯定是没有的。我们学校为了这次面试,做了很多准备,每一个环节都评了分数,最后考核的文章,袁校长看了好几回。不过也得感谢苏青时同志,本来我们领导只准备招一个教师,可因为苏青时提醒袁校长,宁荞同志在家连自己的小姑子都教不会,难以胜任教师岗位,所以袁校长才多给了一个名额,到时候让两位新入职的教师竞争上岗。”   傅倩然失笑:“说了个半天,原来是苏同志帮我争取到的工作机会。”   宁荞也是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拉了拉傅倩然的衣角:“咱俩以后是同事啦。”   “对!同事!”傅倩然说,“宁荞,你也得谢谢苏同志。”   宁荞转而看向苏青时:“你多清高,居然稀罕在背地里捅人刀子。”   还是同样的想法,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原女主?   江果果气得要冲上去打人。   被她两个哥哥拦住了:“小嫂子说了,不能打人,我们再看看。”   所有人咋舌。   上次给自行车轮胎扎漏气,就当是唐副营长说的那样,只是误会,是意外。可现在,就连朱老师都开口了,苏青时哪里还能辩解?   如果不是袁校长确实欣赏宁荞,这么好的工作不就直接泡汤了吗?   苏青时也没想到,朱老师竟会直接戳穿她。   她冷笑,试图与对方理论。   然而,朱老师直接从挎着的军绿色小包里,拿出另一张纸:“有没有调好的浆糊?”   “我家有。”刘丽薇指了指边上,“那里就是我家,我去拿。”   等到刘丽薇将浆糊拿出来,朱老师接过,往红色纸张上面涂了厚厚的一层。   “啪”一声,重重地贴在告示板上。   “本来不想贴的。”朱老师说,“但怕你认为自己没选上,是我们学校不够公平公正,所以还是把面试的具体成绩放出来好了。”   大院里,所有人都围上前去。   红纸黑字,将每一位参加面试的同志信息写得明明白白。   宁荞和傅倩然并列第一,从第一轮面试到后面的文章评比,始终名列前茅。   再往后,是其他同志们的分数,以及落选原因,五花八门的原因,大家没兴趣看,使劲找苏青时的名字。   视线往下移,大家终于看见她的名字。   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每一轮的评分都不高,落选原因里,其中一点写着“文凭”二字。   朱老师对苏青时说:“抱歉,当时我和人事办的李老师在筛选学历的硬性条件时,一不小心,没把你给划出去,所以耽误了你的时间。”   大院里的人更狐疑了。   “什么意思?”   “唐副营长家媳妇的学历不够?”   朱老师语气冷淡:“我们对学历有硬性要求,你初中没毕业,就是小学学历。让小学生教小学生,实在不合适。”   大院军属们:???   苏青时平时一副文化人的姿态,敢情就只有个小学文凭?   她怎么好意思说傅倩然是靠关系的?人家的高中文凭可是实打实的!   文凭并不代表一切,大院里没文化的多得很,大家见怪不怪,并不歧视。   但装出读书人的架势还自命不凡,就说不过去了。   苏青时脸色惨白。   大院外,唐副营长恰好从老家回来,左手牵着外甥,右手牵着外甥女,好奇张望。   出什么事了?这么热闹。   在大片大片的议论声中,江果果挤进来,找到机会发言。   “小嫂子怎么教不会我了?”她叉着腰,“我小嫂子还能教你呢!”   江源扯了扯江果果的衣角,轻声嘀咕:“小嫂子说了,要有礼貌,你忘了?”   江果果挠挠头,超大声:“对不起哦!”   话音落下,她又喊:“教你不用我小嫂子出马,二哥就可以!”   “三哥也可以!”江奇拍拍自己的胸脯,自豪地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等更新 25瓶;Mc 20瓶;苏沫子、鸭鸭、小张小张从不慌张 10瓶;麦芽糖 2瓶;犹瀅、靜靜看書 1瓶; 第27章 第27章   ◎“就这都能找到对象?就这?”◎   这是第一次, 苏青时感受到所有矛头对准自己的滋味。   不在意旁人目光是一回事,可被误解又是另外一回事。宁荞和傅倩然已经够幸运的了,原本只需要招一个人的岗位, 最终袁校长为她们开了先例, 都已经风光到这份上,却还是对她咄咄逼人。   “表面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咱们大院怎么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刘丽薇一脸鄙夷地摇摇头。   刘丽薇这人, 平日里不讨喜,可毕竟人家当过老师, 有时候脑子转得还是快一些。这会儿其他婶子们一听, 不由又想起前些天她说的那番话。   苏青时装作不经意地告诉她婆婆,傅政委给闺女开了后门, 这样一来,就算她最后没得到这份工作,其他人也不会笑话,相反还为她感到惋惜,一个小姑娘远嫁海岛,没有什么可依靠的,连个为她出头的人都没有, 受到委屈也只能忍了。   至于傅政委那边,就算他闺女真成了军区小学的教师,也不光彩, 明里暗里总会有闲言碎语冒出来, 说傅倩然自身没有实力, 靠的是一个在部队里当大官的爹。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军区小学出的告示, 红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每一轮的分数都有出处,朱老师甚至还能硬气地表示,如果苏青时同志还有疑虑,大可以和校方当面对质。   大院婶子们吃亏在过于朴实,没将苏青时想得太阴暗,现在从头到尾想了一番,实在是不敢置信。唐副营长家媳妇的心,怎么就这么黑?   朱老师前头都说了,原本没打算将每个同志落选原因的告示贴出来,只是一气之下,为了自己的学校正名而已。如果她真没贴,所有人不就着了苏青时的道了吗?   “咱们军区大院的领导多了,有些人的子女能考上高中,有些人考不上。有些人的子女有本事进正经单位,有些人的子女到现在还只是在单位当临时工。大家分明是各凭本事,你倒好,给全部的干部子女身上泼脏水。”   “领导干部们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大可以去举报,怎么能在背地里中伤别人呢?”   “你这人的心思真毒,敢情谁考上好高中、好单位,都是靠关系,就你一个人清清白白!”   朱老师刚才就觉得苏青时这人古古怪怪的。   这会儿见大院里所有军属都被惹急了,而对方仍不服气的样子,心底更憋气。   造谣没有成本,如果所有人都在外边胡乱诋毁他们军区小学,对学校口碑与声誉的影响简直是太大了。   “苏同志,袁校长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朱老师意味深长道,“那天面试后,你说丢了自行车钥匙,特地跑回会议室拿,他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整个会议室里亮堂得很,地上有没有钥匙,一眼就看得出来。袁校长说,你的人生还很长,一次失败的面试经历而已,吸取经验教训,下回还能再接再厉。可如果,你不把心思用到正道上,这路走歪了,将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朱老师这话说得很重,话音落下,她没有再逗留,转而望向宁荞和傅倩然。   “宁同志、傅同志,通知我给你们带到了。”朱老师语气缓和,笑着说,“请下周一早上九点,准时来我们学校人事处报到。”   等朱老师走了,大院里的人,说话就更不客气。   “还自行车钥匙呢,你哪来的自行车?”   “睁着眼睛说瞎话。”   “上回扎别人的自行车轮胎,就是因为自己没有,所以眼红了……”   苏青时的耳畔充斥着责骂声。   她目光冷然地望去,一张张或肥胖、或瘦削,或丑陋的脸上,满是刻薄的神情,就像是如果不瞅着这机会阴阳怪气几句,便亏了似的。   她们说的话太难听了,她的脑子嗡嗡作响。   大院里热闹得紧,白主任一开窗便暗道不妙,立马去隔壁找骆书兰。   “你说什么?我闺女当上军区小学的教师了?”   “这不是重点,院子里都乱套了,咱们先去——”   “我闺女真成老师了?”骆书兰面露喜色。   白主任都要气笑了:“是是是,倩然和宁荞都通过学校面试了。”   “两个?不是说只招一个吗?”骆书兰仍旧美滋滋的。   白主任:……   “我去喊晶梅。”   骆书兰乐得眉开眼笑,快步往扎堆的人群走去。   转眼就看见唐副营长。   唐鸿锦这一趟出远门,一去就是七八天时间,回来时风尘仆仆的,还拉着两个小不点。   俩孩子三四岁的年纪,小脸是粉雕玉琢的精致,眨巴着眼睛到处看,懵懂天真,又有些怯懦。   此时的他,多少已经猜到苏青时那边出事了。   他恨不得立马冲进人群护着媳妇,可一对双胞胎仰着脸蛋,快要被这陌生的环境和争吵声吓哭。   “舅舅先带你们回家。”唐鸿锦温声说了一句,牵着俩孩子赶紧往家里走。   房门刚打开,唐母立即迎上来。   她的眼睛骤然通红,一把将两个孩子拥住。   两个孩子,是真的受罪了。   他们的父母是双职工,夫妻俩都在制药厂工作,工资高,还体面。可偏偏俩口子都有上山研究那些古怪药材的爱好,那天上了山,就再没回来过。俩孩子没了父母,被家里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以及三姑和三姑父当皮球一般踢,折腾到现在,原来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蒙了尘,灰扑扑的。   他们还这么小,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被姥姥搂进怀里时小心翼翼,脊背僵直。   唐母忍不住,苍老的脸上布满泪痕:“别怕、别怕,咱们到家了。”   唐鸿锦也红了眼眶,用手揩了揩眼角,转身开门。   可忽地,他看见母亲猛然站起,快步向大门走来。   唐母双臂张开,严严实实地挡住大门:“你不能去。”   “妈,青时还在外面。”   “就是因为她在外面,你更不能去。”唐母说,“你媳妇这次犯了错误,而且是错大发了。你非要上赶着和她一起挨骂?”   “妈——”   “让她自己解决,指不定别人就当成家长里短的事,念叨念叨也过去了。但如果你也去了,事情传到部队领导耳朵里,他们怎么看你?”唐母越说越激动,厉声道,“你不要自己的前途了?”   唐鸿锦沉下脸:“妈,媳妇是我自己娶回来的,我要护着她。没理由她被人欺负到墙角跟了,我还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您放心,出什么事,我自己负责。”   “差不多行了,反正我一定要去,别在孩子们面前纠缠,免得吓到他们。”   话音落下,唐鸿锦轻推开母亲的手。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唐母神色黯然地听着军靴踩在地上的声响,一声又一声,沉重地敲进她的心底去。   一对双胞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唐母强颜欢笑,走上前去:“饿了吧?姥姥给你们做一碗鸡蛋羹。”   两个孩子不出声,抿着小嘴,吞了吞口水。   像两只小馋猫。   唐母慈爱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一人一碗。”   -   苏青时闷声不响。   她轻咬着唇,倔强地看着面前一张张面孔,忍着鼻酸,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些人说的话,太尖酸刻薄,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她。   可她不是这样的。   过了许久,苏青时颤抖着声音说:“没有好好念过书,是因为在我们那个村子里,能念书的女娃本来就少。我一直在争取,念完了小学,升上初中,课程很难,可我学习成绩优异,是公社中学里数一数二的优秀。后来家里不同意我再念书,想方设法去学校闹,就连班主任都拗不过他们,劝退了我,整个过程中,我已经尽力了。你们仗着自己出身好,嘲笑没有没有文凭的人,又有多高尚?”   平日里,就算有人善意与苏青时打招呼寒暄,她也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冷淡得很。谁都没听她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为了不让闺女念书,跑到学校里闹,这对于十多岁的初中生来说,是多大的伤害?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世这么可怜,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了。   苏青时话音落下,看见不远处董晶梅的身影。   她转而望向宁荞:“所以没有文凭可耻,活该被你们看不起,是吗?”   苏青时深吸一口气,仇视地瞪着她,又质问:“没有文凭就丢人,就活该去死吗?”   “没念过书的人,连争取好工作的机会,都不配得到吗?”苏青时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宁荞:?   柿子光挑软的捏,是她看着最弱吗?   “算了算了,也没多大事。”   “苏同志这会儿也不好受,就别——”   “没有文化不可耻。”宁荞平静地打断想要打圆场的人,说道,“不丢人,不必去死,也不是不配得到竞争工作的机会。”   “我从前生活的职工大院,大把没有文凭的人,也不像你这么寻死觅活的。”她继续说,“你得到了竞争工作的机会,有实力的通过面试,没实力的自然落选。你也说了,课程很难,学习不容易,高中也不是人人都能上的。怎么在你口中,我们有文凭的,就像是走了捷径呢?”   苏青时怔了一下。   大院里刚才还在同情苏青时的人,这会儿终于回过神。   她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抨击所有人,大家伙儿也是糊涂了,居然被她牵着走。   还得是宁荞思路清晰,语气轻柔而又有力量,四两拨千斤地,重新切中要领。   否则,就真要被苏青时绕进去了。   “你在背后捅人刀子被拆穿,是非不分,难道还指望大家夸你吗?”宁荞疑惑地问。   “说得好!”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   董晶梅走上前:“自己做错了事情,非但不道歉,还搞得自己像是可怜虫。是宁荞欠你的?倩然欠你的?”   “咱们之前大院也有去找工作的,谁都想吃商品粮,正式单位招人要考核,没通过的,难受归难受,回家做好准备下次再试,怎么你就这么多事?”董晶梅脾气火爆,嗓门也洪亮,说话不带拐弯抹角的,直接没好气道。“讽刺宁荞教不好自家小姑子,讽刺倩然靠关系走后门,怎么就你最清白呢?没文化就能在背地里暗戳戳做些小动作了?别成天怨天尤人的,说文化人嘲笑你,我连小学都没念过,靠扫盲班认了几个字,咋不见别人来嘲笑我?”   这些话,大院里其他人压根就说不出来。   宁荞和董晶梅,简直是大家伙儿的嘴替。   江家弟弟妹妹们都一愣一愣的,听小嫂子说话时,心想还是得念书,只有念够了书,以后跟人家吵架才不会被带沟里去 。但等到董主任一来,听她说话时,仨孩子就又松懈了,其实念不念书都一样,能把话说明白,一样铿锵有力!   不少人附和起来。   苏青时已然哑口无言。她强大的自尊心,无法承受这一切,可脑子却像是裹上浆糊,无法回击。   唐鸿锦赶到时,看见苏青时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承受着所有人的攻击。   明明已经脆弱到不堪一击,却还是直直地站着,他的心一紧。   苏青时抬起眼,与他对视。   她心头一颤,下一刻,垂落的手被唐鸿锦握紧。   他不回头,踏着身后的闲言碎语,毫无顾忌地带走苏青时。   傅倩然望着这一幕,又想起自己遇到的那个男同志。   她扯了扯宁荞的手,有点羡慕地说:“你看他们,好恩爱。”   宁荞:?   甜宠文毕竟是甜宠文,原剧情对男女主的感情着墨极多,被歌颂的神仙爱情。   “有什么恩爱的,这也值得你羡慕。”骆书兰宠溺地瞪闺女一眼,“你手上这红纸,让妈看看。”   等到真真正正看见红纸上自己闺女的名字之后,骆书兰的嘴角止不住上扬。   想不到,这丫头还有点能耐,真当上老师了!   再一看红纸上还有宁荞的名字,骆书兰也是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这大院里,有不少军人媳妇,可她最喜欢的,就是江家新媳妇。自己闺女和江家新媳妇走得近,她放心。   “走了?唐副营长就这么把他媳妇带走了?”   “也不说帮他媳妇道个歉了,就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以前还觉得小唐这人挺好的,我还差点把我远房小表妹介绍给他呢。”   “唐副营长就是有点优柔寡断,磨磨唧唧的,不过当丈夫没话说,多护着媳妇。”   “呸,还没话说?他这护着媳妇都不过脑了。”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呗……”   江果果吃够了瓜,去拉宁荞:“小嫂子,回家啦。”   宁荞垂下目光看她:“你怎么还在?”   江果果挠挠头:“正要回去写作业呢!”   -   宁荞有工作了,这事江珩刚进家属院就立马听人说起。   大院婶子们的赞美声就没提过,小姑娘刚来海岛,靠自己的能耐就把工作落实下来,天大的出息。   “多少人犯愁,挤破头都想进家属工厂,宁同志就随随便便报个名,居然直接成了军区小学的老师。”   “咱们这儿小学教师是有军区补贴的,听说工资不低。”   “真能干啊!”   “好了好了。”白主任笑道,“就别夸了,要不一会儿小江得不好意思。”   婶子们直直地望去。   哪里不好意思了?他听得有滋有味,都不急着走,很赞同呢。   江珩还在听大家说着自己媳妇的好话。   等抬起眸,婶子们憋着笑意,眼神揶揄。   “哪里哪里。”他想着自己爷爷平时谦虚时说的话,摆了摆手。   白主任:……   小江同志还是太年轻,装谦虚都不太像。   屋子里,三个孩子们正和他们小嫂子一起在厨房忙。   准确来说,是江奇在忙,江源和江果果则负责一起把小嫂子赶到客厅去。   大哥说了,小嫂子身体弱,不能干脏活、累活、重活来着!   好不容易,江源和江果果终于将小嫂子哄到客厅。   厨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成为江奇的天下。   他拿着大锅铲,灵活将锅铲在指尖打了个转,“哐当”一声往大锅里拨弄。   在厨房里忙活的江奇,简直是如鱼得水,那滋味,可比学习要有乐趣多了。   今天小嫂子找到工作了。江奇不由也想着,长大之后,他会做什么工作?   有没有机会成为一个厨师?   江奇捏了一小撮盐巴,丢进锅里。   锅里分明没有放太多油,可这盘青菜,却被他炒得油汪汪的,色香味俱全。   江奇越干越起劲。   上辈子他有没有成为一个出色的厨师?这事,只有大哥知道!   “我还是进去帮忙吧。”宁荞说。   “不用,你就在这儿歇着。”江源整个人挡在宁荞身后,两只胳膊摊开,说严防死守都不为过。   “那我一会儿洗碗?”宁荞问。   “不行,我洗!”江果果用力摇头,又补充,“还有二哥和大哥一起。”   开门进来的江营长:……   真是个好妹妹,干活还不忘给不在场的大哥指派任务。   宁荞咕哝道:“哪有干吃饭,不干活的,这多难为情。”   “ 小嫂子都有工作了,干什么活儿!”   “还没开始上班呢。”   “所以你得养精蓄锐呀!”   宁荞正说着话,听见脚步声传来。   抬起头,是江珩回来了。   江源和江果果的思绪又飘得好远,说着小嫂子上班的话题。   小丫头可开心了,虽说她放学的时间不一定能凑上小嫂子上班的时间,但早上出门上学总能一块儿去。   “小嫂子骑车,你走路,你们怎么一块儿去?”江源瞥她。   “车后座还能坐人,让小嫂子载我!我们班的同学一定会很羡慕的。”   “小嫂子载不动你。”   “谁说的?”江果果鼓起脸颊,“那我今晚少吃点肉。”   宁荞失笑,再看一眼备受冷落的江营长,更想笑了。   他都回来好一会儿了,弟弟妹妹都没发现,压根没搭理。   “你回来啦。”宁荞很给面子地给了江同志一个台阶。   江珩的眼底染了笑意,点点头:“回来了。”   话题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可她刚要收回视线,又发现,江珩非常期待地望着自己,等待后续。   宁荞只能上道地问:“累吗?”   江珩:!   媳妇好体贴!   -   唐鸿锦在苏青时最难的时候出现,不顾及周遭所有人的看法,义无反顾带她离开,确实打动了她。   苏青时从前有一个对象。   她一直惦记着他,午夜梦回想起,时常泪流满面。这一切,唐鸿锦都知道,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房间里,唐鸿锦将她拥入怀中。   “没事,都过去了。”他轻声在她耳畔说,“找不到工作就不找,我的津贴高,家里没有负担,不需要你去补贴家用。你就只需要待在家里,可以种花,可以看书,开开心心地过,好不好?”   婚后几个月,他们很亲密,心却离得很远。   苏青时自顾不暇,没有设身处地为身边人考虑过,可今天,就是在那一刹那,她忽然开始反思自己。   她不能一遍又一遍将他推开。   “这件事,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什么影响?”唐鸿锦愣了一下,忽地意识到她在关心自己,心跳的速度加快,将她搂得更紧,“没关系的,大院里的婶子们话多,等过几天有新鲜事了,自然就会把你这件事忘了。至于傅政委和书兰姐那边,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到时候我好好去向他们道个歉,他们不会为难我。最重要的是你,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你心中的包袱,好吗?”   苏青时点点头:“两个孩子呢?”   唐鸿锦牵她出屋。   客厅里,两个漂亮小孩拘谨地坐着,身上穿的衣服有些破旧,一见到苏青时打量自己的眼神,连忙紧张地望向姥姥。   唐母揉了揉他们的脑袋:“团团圆圆,这是你们舅妈,快喊人。”   他们同时开口,小奶音怯怯的:“舅妈。”   苏青时“嗯”了一声,冲他们招招手。   两个孩子怕生,不敢上前。   她也没强求,只是说道:“这名字不好,听起来像讽刺。”   唐母的眉心又拧了一下。   她牵着俩孩子的手出门:“走,姥姥带你们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大院的环境。”   -   晚饭是江奇安排的三菜一汤,有菜有肉。   江家孩子们从小失去父亲,也没有母爱的温暖,不过在吃穿上却从来没受过苦。过去在老家,爷爷给他们吃好的穿好的,来到海岛,大哥也很大方,给他们买文具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整个大院的孩子们都羡慕他们。   再到现在,大哥将票和存折都交给小嫂子,小嫂子不太会管钱,索性让江源和江奇需要多少就拿多少。   俩半大小子没试过被人这么信任,到最后,居然成了家中会过日子的人。   这会儿,江奇告诉大家,自己这顿花了多少钱。   江源拿出小本子,上面记着账。   倒让宁荞看得一愣一愣的,莫名熟悉。   俩孩子颇有她妈妈的当家风范!   江珩一脸欣慰。   孩子们长大了,不再需要大哥操心。   他难得夸了夸兄弟俩。   江源一脸被噎住的表情:“大哥,你怎么了?”   江奇还在盛汤,汤勺舀进来的肉沫重新掉回大碗里,讷讷道:“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宁荞扫江珩一眼:“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大哥在夸你们呀!”江果果嘴巴里的米饭越嚼越香甜,陶醉地弯了弯嘴角,“真好吃。”   江源和江奇悄悄对视。   大哥怎么会夸他们?肯定是阴谋。   “跟你们说件事。”江珩低声道。   江源和江奇露出会心一笑。   果不其然,大哥有求于人。   “我过两天要出任务,最多离开半个月。快的话,十天就能回来了。”江珩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   “好好写作业。”江果果激动道。   “不能打架。”江源接上。   江奇的眼睛都在发光:“一定要去上学!”   江珩:……   他不在,弟弟妹妹们是真高兴。   江营长不再看这些小没良心的,转而望向宁荞。   但宁荞她……更没良心。   “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宁荞问。   她记得,在原剧情中,他们聚少离多,江珩是常年不在家的。   “不想我回来?”江珩没忍住,沉声问。   语气还有些黯然。   宁荞的唇角不自觉翘起。   弟弟妹妹们不像原剧情中那样成天赶她走,所以她并不担心江珩离开之后,自己的日子会变得难过。   她以为他离开或是留下,对自己没有任何影响,可实际上,当得知他要出任务,她有一点点的失落。   兴许是因为,习惯了热热闹闹的家。   习惯他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江珩怕了宁荞的不解风情,直接换了个话题。   他叮嘱江源和江奇,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不准惹小嫂子生气、不准因在校胡闹被请家长。   江果果都快要感动哭了。   这一次,大哥居然没有警告她,天大的进步!   “还有,要保护好她。”最后,江珩看了宁荞一眼。   “没问题!”   宁荞低头吃着饭,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深。   她是小嫂子,理应是她保护他们才对。   但无论如何,被惦记着的感觉,真的不赖。   “对了,大哥。”江果果问,“什么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哪里听来的?”   “下午邬姨说的。”   大院里邬姨说苏青时和唐副营长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江果果听不明白,但对于一些没用的知识,她可好学了,记在心底,等回来问大哥。   这会儿大哥答不上来。   江果果摇摇头,看来大哥也不是很博学嘛。   “小嫂子,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这该怎么向一个九岁的小孩解释?   宁荞也一时失语。   “这都不明白。”江源说,“俩口子都是睡一个被窝的,只要结婚了,就是睡一个被窝。”   江珩:……   他们半懂不懂的,想制止,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   “那我们小嫂子和大哥怎么不睡一个被窝?”江果果问。   “你忘啦!”江奇说,“上辈——”   他还没说完,自己先呆住了。   全场氛围由刚才的温馨,转为诡异的沉默。   江奇的舌头都快要打结,支支吾吾道:“楼上露台被子该收了。”   “一会儿我和二哥去收!”江果果松了一口气。   宁荞没注意听,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到该怎么解释:“大概意思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刚说完,她狐疑地望着江珩:“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脸红什么?”   江珩闷声道:“我没有。”   “你有哦。”   “我、没、有。”   弟弟妹妹们看得可起劲了。   再这样下去,小嫂子要把大哥给逼急啦。   -   等到周一,宁荞和傅倩然就该去军区小学报到了。   这些天,傅倩然从早到晚自由自在地往外跑。   骆书兰成天见不到人,好不容易吃早饭的时候和闺女说几句话,问道:“倩然,你最近是不是交什么新朋友了?”   傅倩然低头啃包子,一口塞进嘴巴里,含糊道:“哪有什么新朋友。”   “可是——”   “妈,我到点上班了!”傅倩然背上包,“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她去车棚骑了自行车,上宁荞家喊人。   初次上班,两个人都没经验,傅倩然倒是事先向人家打听过,一整个包里装的都是“生活用品”。   准备就绪,傅倩然蹬着自行车到宁荞家门口,喊她一块儿出发。   等宁荞出来,她问:“果果呢?”   “我们第一天报到,比较迟,果果已经先过去了。”   傅倩然“哦”一声,打开包,一一介绍自己带的装备。   宁荞听得仔细,犹豫着问:“学校里没有纸和笔吗?”   傅倩然:……   有吗?   她淡定地合上包:“我还带了杯子呢。杯子是一定要带的,要不然会渴一整天。”   而后,她看着宁荞“嗖”一下跑回屋拿杯子。   “我的包呢?”宁荞拿了搪瓷杯,在屋里干着急,想起挎包好像在行李箱里。   等找出来,得耗不少时间,现在来不及了。   傅倩然接过她手中的搪瓷杯,从兜里拿出一根皮筋儿,往杯子的把手上一系。   宁荞有不好的预感。   直到傅倩然将搪瓷杯拴到她的裤腰带上,预感应验了。   拴着搪瓷杯去报到,看着怪傻的。   两辆车在大院里驰骋。   宁荞的劲儿没傅倩然大,骑得慢,好不容易追上:“我的搪瓷杯,不能放你包里吗?”   傅倩然“噗嗤”笑出声,这软软乎乎的语气,让人很难忍心……   但还是无情地捂着自己的包,继续骑得飞快。   深秋,天气凉了些。   但清晨阳光明媚耀眼,照得人的心暖融融的。   甚至同时,像是照亮前方的路。   可傅倩然在原剧情中出的意外,却像是一道潜藏在深处的阴影。   “快点啊!”傅倩然回头,腾出一只手,招了招,车头晃动。   “你小心点,别摔了!”宁荞追上去。   宁荞和傅倩然到了军区小学的人事办。   她俩先办入职手续。   “宁老师、傅老师,你们一会儿去一趟袁校长办公室。”   两个小姑娘听见这稀罕的称呼,心里美滋滋的。   还真成老师了。   袁校长对两位同志都是真正的欣赏。   教师和后勤人员相比,待遇要更好,也更有发展空间。按照袁校长的意思,两位同志刚入职,若是分别试一两节课,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因此,他让傅倩然先担任两个月的小学二年二班教师。而宁荞,她确实没帮助江果果提升学习成绩,校方对她有顾虑是正常的。   “班级学生人数太多了,等到年后,我们可能会按照学习成绩给他们分批,再开一个班级。”   “两个月的时间,”袁校长说,“宁老师,如果你能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帮江果果提升期末成绩到班级前二十,年后新开的班级,就交给你。”   宁荞接下了任务。   上升到前二十名而已,听起来不难。她自己小时候,可都是考全班第一的。   -   放学时,江果果接到噩耗。   小丫头幽怨道,“你知道我们班有多少人吗?”   “多少?”   “七十三!”   宁荞拍了拍她的肩膀:“尽力吧,没关系的。”   江果果用力摇头:“有关系!”   接下来的期末考试,可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荣辱。   还和小嫂子的工资挂钩。   她好歹是上过两辈子学的人了,哪里能没有进步。   江果果痛定思痛,拉着小嫂子回家学习去。   可姑嫂俩刚到大院门口,看见大院外的榕树后,有两道难舍难分的身影。   “小嫂子,那不是倩然姐姐吗?”   “旁边那个男的是谁呀?”   与此同时,江珩背着行囊,和战友一同出发。   军车由清安军区出发,经过家属院门口。   驶出老远,贺永言忽然使劲揪着江珩的胳膊:“你看见没?你快看那是谁!”   江珩拍开他的手。   贺永言扒拉着车里的把手,脸贴着车窗玻璃,高挺的鼻子都快被挤成饼。   “是傅政委的闺女!是她吧?”   “你说傅政委他闺女才多大?二十岁,处什么对象?我二十五岁还没处对象呢!”   江珩顺着贺永言的视线望向车窗外,眸光一沉。   许多记忆会因特定的契机而复苏。   他想起上辈子,傅政委为所谓老傅家的脸面,掩盖了闺女自杀的真相。   贺永言痛心疾首——   “那男的哪点比我强了……”   “就这都能找到对象?就这?”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蘅诗 8瓶;鸭鸭、噗噗金珼珼 5瓶;麦芽糖 2瓶;静音微微、满地跑跑 1瓶; 第28章 第28章   ◎“以大哥为榜样!”◎   江珩上一世的记忆, 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复苏。   在他亲眼看见这个叫陈文的男知青之后,仿佛碰触到某个开关,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上辈子, 陈文是带着目的接近傅倩然的。   傅政委家的闺女, 家境优渥,有足够强大的背景。他在她面前展现了自己最好的一面,幽默、有才华、温柔细腻,连摘来的一朵路边小花, 都会被他赋予浪漫自由的意义。   傅倩然难以抵挡这样的攻势,被他吸引。傅政委和骆书兰听说之后, 托人在陈文的老家打听他, 说是他家里环境艰苦,但自小聪明, 也有自己的远大抱负,傅政委便见了陈文一面。   凭直觉,他认为陈文接近自己闺女是别有用心,与爱人极力阻止闺女的这段姻缘。   傅倩然不是温顺的性子,父母越是阻挠,她越爱得深沉,和陈文出双入对, 甚至还陪他一起去公社,他要担粪水,她便和他一块儿抬, 再苦再累, 和心爱的人相伴, 她就觉得值得。   两个小年轻的事, 闹得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陈文善于伪装自己, 傅倩然又是真心喜欢他,大院里不少人就去劝骆书兰,小伙子只是出身不好而已,但自身条件优秀,不至于棒打鸳鸯。   骆书兰拉着闺女,苦口婆心地聊了一宿,闺女的眼泪,让她不得不动摇,然而傅政委却没有心软。   傅政委决定将她送出岛,让她去远房亲戚那里住一阵子,两个年轻人分隔两地,感情总该淡了。他联系远房亲戚,买好火车票,几乎是用绑的,将傅倩然塞上船。   可刚上船,傅倩然就吐了,她说自己已经怀孕。   还没结婚,傅倩然就怀孕,这是天大的丑事,傅政委气急,痛打陈文,几乎是下了死手。傅倩然护着他,哭得声泪俱下,央求父亲同意他们结婚。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结婚,闺女的名声受损,更何况腹中的胎儿怎么办?傅政委只好同意。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闺女出嫁,傅政委与骆书兰将婚事办得风风光光,陈文没有住所,总不能让闺女跟着他去住知青点,两个人便暂时住在军区大院。   傅政委体面了大半辈子,直到女婿住进自家,他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气愤也无济于事。傅政委到处打听招聘的消息,希望傅倩然尽快找到一个正式的工作,否则将来孩子出生,他们夫妻俩如何养育长大?   可更让傅政委和骆书兰更震惊的是,傅倩然终于坦白。   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是被陈文撺掇着,撒了这个天大的谎。   和傅倩然结婚之后的陈文,希望傅政委能帮他拿到回城指标,带着媳妇一起回老家,或是在岛上给他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再不济,先给他们弄一套房子,让他们俩搬出去住。这时傅政委察觉到他的野心,断然拒绝,提出希望闺女离婚。   陈文知道老丈人家根本不是自己的依靠之后,露出了真面目,变得冷淡,变得不愿意回家,宁愿住在知青点,说是为了“男人的尊严”。傅倩然将爱情看得比天还大,彼时她的天塌了,前去知青点,试图挽回陈文的心。   然而她看见的,是陈文抱着一位姓姜的女知青,他告诉姜知青,自己已经离婚了。   傅倩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一步,她没脸面对父母,更无力承受打击。   那一天深夜,她和父母说了许多话,骆书兰以为闺女终于懂事,拍着她的背,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傅政委却仍对她失望,转身回书房,一宿没出来。   而后等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海边的渔民,发现傅倩然的尸体。   傅政委和骆书兰,仿佛在一夕之间老了二十岁。   再回想,他们才意识到,深夜的谈话,傅倩然已经有了赴死的端倪,只是当时他们没有发现。   老政委和爱人用心思与爱培养的闺女,最终选择了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数月来的纠缠,已经够丢人的了,傅政委对外,便称是傅倩然失足落水溺亡。   陈文回来时,悲痛欲绝,当着整个大院所有人的面痛哭流涕。   老俩口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让陈文收拾行李,滚回他的知青点。   骆书兰积郁成疾,傅政委提前退下来,夫妻俩搬回老家。   后有消息传来,陈文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拿到回城名额,也离开了海岛。   这其中的很多细节,大院里其他军人和家属都不知道,但江珩知道。   当时老俩口已身心俱疲,他们信任江珩,最终是他帮忙料理傅倩然的后事。   这一世,江珩同样不想辜负他们的信任。   如今时间紧迫,等到他出一趟任务回来,就都来不及了。   军车已经驶向码头。   江珩对贺永言低声道:“那个男人不行。”   贺永言的眼睛一亮,吃瓜的表情:“哪里不行?”   江珩:……   有关于前世今生,江珩自然不能对他说。   他沉吟片刻,淡声道:“他叫陈文,我在禹山村碰见过他,男女作风方面有很大的问题。”   贺永言收起八卦的表情,也变得正经。   再转头望向车外,他们的身影早已渐行渐远,可刚才小情侣缠绵悱恻的模样,他还没忘。   江珩是带队的营长,不能任性地终止任务。   他与贺永言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思。   “哎哟——”贺永言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哎哟哟哟哟!江营长,我肚子疼!”   “怎么回事?”   “大概是吃坏闹肚子了,啊,真疼!”   贺永言演得跟真的一样。   江珩严肃道:“这次的任务,你就别去了,我另外找人顶上。你马上去军区医院看看。”   军车停靠在路边。   红林公社怎么走来着?   贺永言捂着肚子,转身回头,都走出了老远,还弯着腰,演得跟真的一样。   -   宁荞始终对原剧情中傅倩然的死有疑虑。   说是深夜溺亡在海边,可不管是深夜跑到海边,还是自小泡在大海里长大的她会溺水,都是奇怪的事。   “小嫂子,你在发什么呆?回家学习啦!”   宁荞稍俯身,对江果果说:“你先自己回去学习,我去和倩然说几句话。对了,不要满大院说倩然姐姐在外边和一个男同志在一起。”   “知道啦,我又不傻!”   宁荞揪了揪江果果的翘鼻尖:“你不傻,你聪明着呢。”   江果果傻乐。   小嫂子宠溺地揪她的鼻子啦!   江果果已经改了将书包甩飞起来的习惯,这会儿规规矩矩地回家。   对于傅倩然的事,她全然不知,小丫头和她二哥三哥脑海中的上辈子的记忆,就只和小嫂子有关。   江果果往家里走,刚到自家小院,就看见团团和圆圆。   她好奇地看他们,他们也歪着脑袋看她。   她龇了龇牙,团团圆圆往后缩了缩,很害怕的样子。   江果果生怕自己把人家弄哭,吓得赶紧往屋里跑。   二哥和三哥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   这是他们答应过江珩的,大哥在和不在,都得一个样!   “二哥、三哥,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两个小人!”江果果说。   “他们得罪你了?”   “没有啊!”   江源一本正经地提醒:“果果,我们小嫂子说要有礼貌。你和别人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骂他们是小人?”   江果果:?   是小人,真正的小人儿!   而且,俩小人儿长得一模一样,能让人分辨的区别,是一个梳辫子,一个没梳辫子而已。   江果果和她二哥鸡同鸭讲好半天。   最后,江源摇摇头:“江果果,你可以说是小孩。”   江果果皱了皱眉头。   情况不妙,她二哥最近向大哥学习,也开始喜欢教训人了!   -   傅倩然站在大树后,和陈文难分难舍。   与他对视时,她有些羞涩,红着脸颊,轻轻推开他。   傅倩然与陈文情投意合,在两天前,就已经点头同意和他处对象了。   这年头,相亲的只要看对眼,就可以直接把婚事定下来,因此傅倩然也不觉得他们的感情发展太快。   第一次谈恋爱,她分分秒秒都想和他在一起,此时下班之后,看见他已经在大院外等待,简直是欣喜若狂。   “抱歉,我不应该冒然来找你的。”陈文说,“如果被你们大院里的人看见,对你的影响太不好了。但确实,很想见你。”   “这有什么呀。”傅倩然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陈文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想轻抚她的发丝。   “倩然。”   陈文回过头,看见一个女孩子,稍稍一怔。   宁荞穿着一袭白裙,站立在风中,额间柔软发丝被吹得飞扬。   她脸蛋雪白,一双杏眼如染着水雾,花瓣唇微微扬起,笑吟吟的,是让人心颤的美。   宁荞与陈文对视时,几不可查地微微蹙眉。   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上一回见到,是从林厂长儿子的眼中。   直觉告诉宁荞,这位在原剧情中与傅倩然爱得轰轰烈烈的男知青,不对劲。   “这是?”陈文回过神,问道。   “她是我的同事,我们住在同一个大院。”傅倩然笑着开口,顿了顿,想要介绍陈文,有些难为情,“这是我的——”   “你好同志,我叫陈文。”陈文打断傅倩然的话。   宁荞默默地观察陈文。   陈文察觉到她的眼神,嘴角笑意更深,撞上她的目光时,眼神变得格外真挚。   “倩然,你还不回家吗?”宁荞温声提醒,“我刚才看见你妈妈在找你。”   傅倩然一惊:“我先回去,我妈最唠叨了,如果被她看见……”   陈文再次打断她的话:“去吧。”   等到傅倩然跑走,陈文问宁荞:“你看起来很小,是不是比倩然还小?”   得到回答之后,陈文眉心舒展。   十八岁而已。   再一看她推着的自行车、身上白裙子的质地、以及头上精致漂亮的发卡……   陈文断定,她也是大院干部家的闺女。   长得更好看,性子看起来也比较软。   估计比傅倩然,更容易上钩。   陈文还不知道宁荞家里的长辈是什么军衔,不能轻举妄动,自然地先吊住她。   他指了指宁荞的脸,“你的皮肤真好。”   “我和傅同志刚认识,在路上碰见的。”陈文摘清关系,又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照平常,陈文和老家学校里的同学或女知青说这样的话,她们必定会脸红。   可宁荞没有,他见她神色冷淡,一句话都没接,回头冲着傅倩然的背影喊:“倩然,你怎么不等我?”   傅倩然还没做好被骆书兰撞见处对象的准备,慌慌张张地跑,这会儿被宁荞一喊,又回头。   她娇憨地笑,拉着宁荞一起走,等到了院子门口,再次踮起脚尖,看陈文一眼。   “这是你对象吗?”宁荞问。   “他跟你说的呀?”傅倩然不再隐瞒。   “他说,你们只是偶然在路上碰见的,刚认识。”   傅倩然傻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比较含蓄。还说什么了?”   “他夸我皮肤白。”宁荞认真地告诉她,“倩然,这是不是不合适?”   傅倩然的脑子嗡嗡的。   她轻咳一声:“不早了,回去吧。”   -   第二天一早,傅倩然没来找宁荞一起去学校。   宁荞上了傅家一趟,书兰姐告诉她,傅倩然一早就出去了。   在学校里碰见,傅倩然的神色变得冷淡。   “我先去上课了。”她说。   抱着课本往二年二班教室走时,傅倩然眉头紧锁。   陈文说宁荞皮肤白,这让她心里有些膈应。早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便提早出门。陈文带了一个水煮鸡蛋,站在大院门口等,等到她之后,便开心地迎上来。   其实傅倩然不愁吃喝,鸡蛋不便宜,但对她家来说,也不是逢年过节才吃得上的。   可这鸡蛋是陈文给的,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傅倩然状似不经意地说起宁荞丈夫出任务的事,给陈文提个醒。   得知宁荞已经结婚了,陈文语气并不失落,只笑着说,真看不出来。   傅倩然在心底安慰自己。   是宁荞误会了,陈文只是夸她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   现在,傅倩然兜里还揣着他给的鸡蛋。   他是对她好的。   一连数日,傅倩然上下班都没有来喊宁荞。   宁荞自己的事都没整明白,也懒得将别人的事惦记着,最后吃力不讨好。   可到底,原剧情中傅倩然的死,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   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可贵的。   到了这个时候,宁荞盼着江珩早点回来。   在这个家里,弟弟妹妹们不扛事,她也不指望他们给自己出什么主意。   就只有江珩。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只要他在家,就算天大的事,也能顶着。   她不用提什么原剧情,只说感觉陈文很古怪,再和他一起商量对策。   宁荞又撕下一张老日历。   “你们大哥说最多半个月回来,最快十天就回来。”她说,“现在是第十天了,他还没有回家吗?”   “小嫂子想大哥了吗?”江果果好奇地问。   宁荞双手拖着腮:“你想了吗?”   江果果用力摇摇头,转头问二哥和三哥。   江源和江奇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想大哥?”   宁荞失笑。   可怜的江营长,出任务都十天了,只有她记挂着。   -   贺永言去了一趟红林公社,打听这个叫陈文的知青。   村民们对知青不了解,老知青多少清楚些情况,可明哲保身,只摇头说自己和他不熟。   倒是一个叫庄亚亚的女知青,明显迟疑许久,又将目光转回去。   贺永言猜测她不方便多说,临走之前,便悄悄留下一张纸条。   等到出了知青点,他没有出村,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后山。   等待了一段时间,庄亚亚果然来了。   “你为什么要问陈知青的事?”   贺永言认为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在和我们军区政委的女儿处对象。”   庄亚亚听完就笑了:“我就知道,他只喜欢这些家里长辈当领导的女同志。”   庄亚亚对陈文一开始的好感,是他在下船那一刻说的玩笑话。   他皮肤白,长相斯文,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打着趣,她很容易就卸下心防。   可很快,他就不搭理自己了。   “我想了很久,到底是什么原因。”庄亚亚说,“后来想明白了,可能是因为,他听说我爸爸只是沪市肉联厂食堂一个普通的工人。”   贺永言并不意外。   随即去找傅政委的闺女。   贺永言还没结婚,并且级别不够,平日里住在部队宿舍,就只有偶尔去找江珩,才来军区大院一趟。   在此之前,他见过傅倩然,但连话都没说过。这会儿他怕大院里的人传出一堆风言风语,便直接去学校找她。   傅倩然看贺永言眼熟,但听他说完一番话之后,脸色冷了下来。   “是我爸让你来的吧?”她问。   她和陈文处了十几天,终究瞒不住父母。不过她也不想瞒,决定带着对象去见家长。没想到父亲在这件事上,并不如从前开明,两个字——不准。   傅倩然的火气上来,声音拔高:“我听陈文说过那个女知青的事,她确实喜欢陈文。但那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的,甚至他俩都没处过,就凭她的造谣,我就要重新考虑和陈文的关系吗?”   傅倩然不吭声。   贺永言耸了耸肩:“话我是已经给你带到了,你听不进去,也不关我的事。”   军区小学外,两个人直直地站着,许久都没再出声。   “倩然!”不远处,陈文挥了挥手。   贺永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诚恳地说:“我怀疑你的脑子,被驴踢了。”   -   大院里的人都听说,最近傅政委和骆书兰的闺女处对象了。   对方是个姓陈的知青。   傅倩然带着陈知青回家吃过饭,有人说估计他俩快结婚了,但也有人说,傅政委不同意。   大院里的新鲜事一桩接着一桩,终于不再有人主动提起苏青时和唐鸿锦。   偶尔苏青时带着一对双胞胎去大院转一转,还有婶子感到欣慰,唐副营长和他媳妇也没这么差劲,心疼这俩命苦的孩子,愿意将孩子们接到身边来养。   宁荞该做的都说了,该做的也做了,问心无愧。   傍晚,她和江果果在大院里碰见从傅家出来的傅倩然和陈文。   长达十多天的时间,傅倩然都是独来独往。   此时面对面碰见,宁荞牵着江果果的手往另一边走。   谁都没有说话。   陈文问:“你没事吧?”   傅倩然摇头:“走吧。”   走到大院门口,陈文说:“你是不是犹豫了?”   “什么?”傅倩然一怔。   “我知道你爸不同意,上次来学校门口找你的,是他的下属吧?”陈文说,“但我们相处这段时间,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不会的。”   傅倩然低着头听。   这段时间,其实她并不开心。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母亲以泪洗面,大院里的流言蜚语没停过,就连部队里之前没见过面的军人同志,都说她脑袋被驴踢了。   还有宁荞。她们之前的关系多好,只因为一个陈文,现在在大院里碰见,变成陌生人。   陈文的声音仍响在耳畔。   “其实你们大院这个叫宁荞的女同事,那天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能感觉到她的爱慕,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倩然,我没说,是因为不想你伤心。”   傅倩然恍惚地抬起头:“宁荞不会的。”   “可能我天生就是招女同志喜欢,但我——”陈文停顿,“嗯?”   “宁荞怎么可能爱慕你?她不是这样的人。”傅倩然正色,“以后不要再这样说了。你知道她的爱人江营长,能一拳把你打趴下吗?”   陈文从没有见过这一面的傅倩然。   尖锐、冷漠,还带着失望。   他不敢置信地看她,握住她的手:“你怎么了?”   傅倩然摇摇头,轻声道:“可能有点累了。”   陈文没想到傅倩然居然这么信任宁荞,便转移了话题。   傅倩然的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陈文与她十指紧扣,两个人一起出了大院。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陈文,你真对得起我!”   陈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小莲怎么会来?   大院里,不少人听见动静,往外走。   陈文避开姜小莲的视线,立马将傅倩然往院里推:“你先回去,明天再跟你解释。”   姜小莲喊道:“你怕什么呀!半个月前还跟我好呢,现在换了个人!”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打扮朴实的小姑娘。   姜小莲拽了拽小姑娘的手:“还有葛云,你不认得了?大队书记的闺女,隔三差五就给你一个鸡蛋,要不是她跟我说,我还不信呢。陈文,你的眼皮子真浅,一个鸡蛋而已,成天跑书记家帮忙抬水,至于吗?”   葛云使劲去拉姜小莲:“姜知青,你别这样,被人笑话。”   “他都不嫌丢人,你还嫌丢人呢!”姜小莲说。   大院里出来的人愈发多了。   傅倩然僵在原地,看姜小莲叉着腰骂陈文不要脸。   没过多久,傅政委和骆书兰也出来了。   老俩口拉着傅倩然回去。   陈文连忙上前追。   傅政委直接抬起腿,狠狠地踹到他肚子上。   姜小莲是泼辣的性子,原本被他哄着差点就要给父亲写信,让父亲想想办法,尽量这两年间给自己和陈文一起弄个回城名额。   可没想到,陈文找到更加近、更加强大的靠山,直接就冷处理了他们俩的关系。   姜小莲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越想越不甘心。   这里又不是她的老家,谁都不认得她,姜小莲直接喊:“我要报公安,举报这个同志耍流氓!”   大院里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什么人啊这是……”   “真是丢人现眼。”   “倩然闹着要带他回去见家长,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处对象,这丫头以后还怎么出来见人?”   “不过,公社里的女知青和书记闺女,怎么会找到咱们军区大院来?咱们大院离红林公社那几个村子没这么近,来一趟还得爬山呢。”   “之前我就觉得这知青不好,具体哪里不好,又说不上来。”   “傅政委和书兰太宠倩然了,宠得她没吃过苦,跟这知青处对象,不图吃不图喝,就图人家真心对他好。”   “还真心呢,他有几个真心够三个女同志分的?”   在议论声中,贺永言拉着江珩朝另一个方向走,远离人群。   江珩是今天下午刚到西城的。   这一趟出任务,他离岛十几天,好不容易才回来,却没有直接回家。   因为在回程的船上,他听人说起岛上新一批知青的事。   沪市革委会姜副主任的闺女是红林公社的知青,背景很硬。   江珩依稀记得,傅倩然死之前,曾看见陈文和姜知青抱在一起。   革委会副主任……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解释陈文上一世为什么突然得到了回城名额。   回来之后,他便和贺永言一起去禹山村,打听姓姜的知青,最后将目标锁定姜小莲。   陈文好几次告诉姜小莲,村民们的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为了她着想,他们处对象得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发现。姜小莲还真以为陈文为自己好,谁知道,他居然还在另外找后路。   江珩不知道上辈子陈文结婚时是怎么说服姜小莲,让她别将事情闹大的。   但他总有自己的办法。   同时,江珩隐约记得上辈子,禹山村一个书记的闺女,也和陈文有来往。   上一世陈文被调回城之后,葛书记急着将闺女嫁给一个老鳏夫。老鳏夫喝醉酒就打人,人家来劝,他便醉醺醺地说葛云怀着别人的种嫁过来,自己打得都算轻了。   很多传言,都是江珩在帮忙整理傅政委和骆书兰落在大院的衣物时,听隔壁董晶梅说的。   董晶梅叹着气让他别收拾,说老俩口是怕睹物思人,故意不带走这些衣物的。她还感叹,就没见过像陈知青这么黑心的人,他的目标很明确,就图小姑娘们心思单纯、家境好,吃干抹净还要占更大的便宜,可怜那些女同志们,识人不清。   姜小莲不是村里人,不怕他们的流言蜚语,但葛云怕。   江珩没打算去找书记的闺女,可没想到,就在后山,姜小莲愤怒地说出一切之后,葛云流着眼泪走出来。   姜小莲这才知道,就在这小小的禹山村,陈文就已经找到两个目标。   并且她们还全然不知对方的存在。   此时此刻,姜小莲仍叫嚷着要报公安。   拉着江珩走远之后,贺永言才问:“你怎么料事如神?”   江珩也想实事求是,但问题是,上辈子什么的,哪里能说出口。   他只能露出神秘的表情,沉声道:“我推断的。”   贺永言:?   要不说人家年纪轻轻就当营长了呢,推断得多准确。   贺永言双手背在身后,抬头望着月光,感慨地摇摇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傅政委的闺女傻站着,最后被傅政委拖走,怪可怜的。”   “现在虽说主张自由恋爱,但很多人闺女处对象,都不会提前往外说,等到确定要办喜事了,才告诉大家。现在傅倩然都走到要结婚这一步了,突然婚事告吹,脸都丢光了,有她哭的……”   “你说,咱们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 贺永言抬起头,问江珩。   他们缓缓向部队大操场走着。   脚步声很重,谁都没有说话。   正当贺永言以为江珩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突然听见他淡淡地开口。   “是嫁错人更狠,还是被大院军属们笑话几句更狠?”   “现在不哭,等着婚后再哭?”   “那就来不及了。”贺永言赞同道。   其实嫁错人,等到婚后再哭,哭过之后,到底还能走离婚这条路。   可对于傅倩然来说,确实来不及了。   在上辈子,傅倩然油盐不进,铁了心要嫁给陈文,是八匹马都拉不回的决绝。   温声劝说是没有用的,必须用激烈的方式让她明白,这个人信不过。   同时也能让傅政委和骆书兰更加坚定地,拦住她。   至于考虑傅倩然的脸面、情绪……江珩顾不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顾及到她的命,他甚至懒得理会,撞得头破血流,也就回头了。   “我要回家了。”江珩说。   “别啊——再聊聊,你回家一堆人,我回去就只有宿舍里的呼噜声。”贺永言说,“你说天怎么这么不公平呢?像陈文这么贼眉鼠眼的,能靠油嘴滑舌一口气哄到三个女同志。我这么英伟不凡的,居然谁都看不上我。”   贺永言的“顾影自怜”,江珩早就已经习惯。   他看了一眼时间:“真要回家了,媳妇在等我。”   望着他果断离去的背影,贺永言再次幽怨地叹气。   愁啊。   不过估计今晚,傅政委家的傅倩然,更愁。   贺永言摇摇头。   脑子被驴踢过的姑娘,他不同情,相反,怪自己上次没骂得更厉害些。   不解气。   -   江珩回军区大院时,陈文已经被公安同志带去派出所。   老门卫说,姜小莲不依不饶,非要请公安,而葛云脸皮薄,已经悄悄地溜回村里了。   一路往里走,大院里并不像往常那样热闹。   出事的是傅政委家,大家震惊归震惊,等平静下来之后,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大家都躲到自己家里去,军人和家属们关着门议论,眼前仿佛还回荡着姜小莲怒骂陈文的精彩场面。   宁荞和三个孩子们也听说了这事。   原剧情里只描写傅倩然溺亡,并没有解释是否与她丈夫有关。但无论如何,她能认清陈文的为人,总是好的。   顺便,宁荞教育了弟弟妹妹们一番。   她告诉老二和老三不能三心二意,告诉老四将来处对象得擦亮眼睛。   “以大哥为榜样!”江奇说。   “大哥不会三心二意吗?”宁荞笑着打趣。   “当然,大哥就只有小嫂子!”   “对啊对啊!”   江珩打开门时,恰好听见弟弟妹妹们在背地里夸自己。   弟弟妹妹回头望去。   大哥回来了!   宁荞站起来。   屋内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身上。   见到他,宁荞很讶异,但似乎,还有一丝喜色。   江果果冲上前去,像八爪鱼一般摊开双臂拥抱大哥:“大哥回来啦!”   宁荞忍不住笑。   这孩子在用最真诚热情的方式,欢迎她大哥。   受到欢迎的江珩,眼底也染了笑意。   他揉了揉江果果的脑袋。   江果果重新蹦回到地上。   江奇默默地想——   老四怎么这么会来事儿呢?比猴子都精!   他这样一想,便也张开双臂,哄哄大哥。   江珩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但之前没试过,往屋里走时,弟弟妹妹们要轮番给他拥抱的。   可兴许是因为帮傅政委解决了上辈子一大难题,又或许是见到许久未见的宁荞,他心情很好。面对迎上来的江奇,江珩没有推开,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顺便揉了一下脑袋。   江奇笑眯眯地让开。   江源也跟上来。   江珩:……   差不多行了。   “大哥,也抱抱小嫂子吧!你都出去十五天了!”江源说。   十三岁的“娃”,总归比十二岁和九岁的“娃”来得懂事。   “是十六天!”宁荞回头看墙上的老日历。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忽地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在反应过来之前,她被轻轻地,很珍惜一般,纳入怀中。   宁荞的手,僵在半空。   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心脏跳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快得她仿佛能听见。   “大哥,现在轮到我了。”江源在边上催。   江珩:……   十三岁孩子的懂事,也不过三秒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看我可不可爱 5瓶; 第29章 第29章   ◎估计不是成心的。◎   宁荞被拥入怀中时, 脑子一瞬间变得迟钝,周遭所有声音都变成“嗡嗡”一片,感受到的只有温暖的拥抱。   她暂时忘记原剧情中江营长的冷淡, 也忘记当时心中悸动火苗被掐灭时的失落。   她的手轻轻抬起, 又垂落下来,没来得及推开,就被江源的声音打断。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宁荞回过神, 从江珩怀里退开时,她心跳的速度还没有恢复正常, 转头去看江果果和江奇。   小丫头见怪不怪, 在忙自己的事,江奇的神色也毫无波动, 转头去翻江珩的行李。大哥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给他们带一些好吃的,几个孩子们通常是三两下瓜分完成。   “大哥?”江源摊开的手臂都快要举累了,大哥居然没有拥抱他。   他一脸好奇又期待,但举起的手,被江珩无视。   江源挠了挠头,和大哥大眼瞪小眼。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肯定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大哥!   江源蔫儿了,老实巴交地想着, 这段时间他做什么缺心眼的事儿了?   肯定有人在大哥进门之前拦住他, 打了小报告。   不是白主任, 就是永言哥!   江营长扫了江家老二一眼。   当年他十三岁的时候, 两个弟弟都还穿着开裆裤, 他就已经军事化训练他俩,教得他们无比听话。那时父亲还在世,父亲的战友们夸他,小小年纪就足够沉稳,将来长大之后必然有出息。   所以十三岁的孩子,还能称得上孩子?早该懂事的年纪,居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净会添乱。   宁荞已经淡定下来。   就只是一个重逢的拥抱而已,人人都有,没什么特别的。   她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垂,凑着热闹走上前,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看看江珩带了什么回来。   “肯定是桃酥!”   “怎么可能是桃酥?这么一路带回来,桃酥早就已经碎掉了!”   “会是大白兔奶糖吗?”   “江果果小同志,岛上供销社就能买到奶糖,你当大哥傻呀,跑大老远扛回来。”   宁荞加入弟弟妹妹们的对话,和他们一块儿猜。   江珩:……   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上前,从行李中掏出一个盒子。   三个孩子们眨巴着眼睛等,等到江珩将盒子打开,一个个立马露出冷漠的神色。   “一人五支。”江珩露出鼓励的眼神,“好好学习。”   弟弟妹妹们的嘴角抽了抽。   大哥真大方。   孩子们压根懒得接江珩递来的“礼物”,该散的都散了,一边走,还一边很不甘心地絮絮叨叨。   “岛上难道买不着铅笔?”   “谁想要铅笔啊!”   “而且,还是五支!五支铅笔,可以用到我二十岁。”   江果果冲着她三哥,正色道:“三哥,那是你。我学习很认真,五支铅笔,一眨眼就写完了。”   “你这么喜欢,就送你了。”江奇热情道。   “不要!”江果果喊着,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刚要重重甩门,忽地想起小嫂子的教育,两只小手扒拉着门,轻轻关上。   客厅里安静下来。   宁荞“噗嗤”一笑。   五支铅笔能用到二十岁,江奇小同志是铁了心不想学习。   “他们不喜欢?”江珩低语,继续在行李里翻着什么。   “当然不喜欢啦。”宁荞说。   “谁收礼物喜欢收笔啊。”   “这是你的礼物。”   江营长与宁荞几乎是异口同声。   宁荞垂眼望向他修长的手。   他手中拿着一个更精致一些的盒子,上面系着漂亮的绑带,很少见,像是礼物盒。   两个人都呆住了。   宁荞抿了抿唇,说出的话,还能不能收回?   江珩迟疑片刻:“这是我在沪市一个专门卖钢笔的门店买来的,以为你会喜欢。”   宁荞双手接过盒子。   绑带很讲究,她都舍不得使劲,轻轻扯了一下,就自然而然地松开。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崭新的枣红色钢笔,笔尖五角星非常漂亮。   江珩不知道应该送女孩子什么样的礼物。   和他一同出任务的战友们,也都没有对象,还出馊主意,让他给媳妇送个搪瓷杯子。   江珩自认为选的这支钢笔,比搪瓷杯子要强多了。   但似乎没送到她心坎上。   “没关系。”为避免尴尬,江珩温声道,“如果你不喜欢,下次——”   “我很喜欢。”宁荞打断他的话。   昏黄灯光下,她纤细的手握着钢笔,还捧着用来包装的盒子。   低头看笔时,她的嘴角翘起,眸光明亮又纯粹。   “你喜欢?”江珩怔了一下。   宁荞耐着性子点点头,又觉得好笑,怎么不信呢?   她没有再多说,转头去书房。   书房里有纸和墨水,宁荞打开钢笔抽了深蓝色的墨汁,在纸张上书写。   她随手写下的是自己的名字,新钢笔出墨流畅,连字迹都显得更加柔和。   写完之后,她让江珩来看:“怎么样?”   宁荞笑眼弯弯,语调上扬,带着些孩子气。   江珩失笑,接过她的笔,微微倾身,在她的名字边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两个名字摆在一起,一个温婉细腻,另一个遒劲有力。   宁荞还在研究这支新钢笔的出墨,不亦乐乎。   边上,江珩很认真地看着这张纸。   “你看什么?”   “般配。”江珩低声道,“连名字都这么般配。”   宁荞震惊地看他一眼。   江营长的脑回路,突然有点像大院里的……秀兰姐!   江珩:……   不解风情!   -   傅政委将闺女拽回家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   他觉得丢人。   这些日子,他们傅家吵得家无宁日。   闺女要和姓陈的知青处对象,他劝过,也骂过,可她一意孤行,做父亲的,难道还直接拿着棍棒打吗?   最气愤时,傅政委怪自己过去太宠孩子,宠得她不知人间疾苦,跑去跟着没本事的知青担粪水,还以为是真爱。   担粪水这回事,她如今被所谓的爱情冲昏头脑,还以为这是甜蜜的负担,可真结婚之后,过的是这样的苦日子,就不再甜蜜,只剩下负担了。   傅政委承认,最开始他是认为姓陈的知青无法给自己闺女过好日子,才极力反对。见到人之后,陈文油嘴滑舌,会哄人,他便更不吃这一套。再到今天,陈文露出真面目,大院里所有人都亲眼看见他在军区大院有个对象,在村里还和其他小姑娘不清不楚。都到这份上了,傅倩然回来之后,居然还敢跟父母顶嘴,还好意思摔门进屋哭。   为这种人哭,值得吗?   “真该让她去碰一鼻子灰,真撞得头破血流了,看她还有没有这么硬气!”傅政委猛地一拍桌子。   骆书兰无奈道:“你这就是在说气话,倩然真受了委屈,你难道不心疼?昨天晚上你还在和我说,要给远房堂妹发个电报,问倩然能不能去她那里暂住一段时间呢。”   骆书兰给爱人倒了一杯茶,好声好气地劝道:“闺女是伤心了,伤心还不能哭吗?让她好好发泄几天,这事就过去了。”   “哪里过得去?大院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以后她只要出门,就会有人指指点点!”   “被指指点点总比真和这个知青继续处对象来得好。他装得跟真的一样,连我都差点被他糊弄过去,如果闺女和他结婚,等到结婚之后才知道他有作风问题,才是晚了。”骆书兰温声道,“话又说回来,你也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今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大院里人人都惦记着,他们议论,也是人之常情。硬着头皮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我都多大年纪了,脸皮哪有这么薄。”傅政委嘀咕两句,又说道,“再说了,我是政委,谁真敢指着我的鼻子笑话?”   “是是是,老政委。”骆书兰笑道。   傅政委被爱人一劝,心里好受多了。   只不过听见屋里时不时传来的啜泣声,就头疼。   闺女哭成这样,当父母的,说不心疼是假的。   但他们并没有去劝。   这一路,傅政委和骆书兰将闺女保护照顾得太好,她天真烂漫又骄傲,不懂得识人,嘴巴还硬。   趁这个机会,让她体会人心险恶,也让她知道,跌倒了,就得自己爬起来。   说到底,遇见这样一个黑心眼的对象,错不在傅倩然。   可她总要学着长大的。   -   唐鸿锦给小外甥和小外甥女报了名,上军区的托儿所。   团团圆圆是听话的孩子,舅舅让他们去托儿所学本领,他们就乖乖地去,不哭也不闹。接送是由唐母负责的,这两个小娃娃很好带,三岁半的年纪,迈着小短腿,走的路远了,也不嚷着要抱抱,一点都不娇气。   苏青时对这两个孩子,说不上喜欢,但也不厌烦。家里多两个人,也就是多两双筷子的事,更何况他们年纪小,吃不了多少粮食,连睡觉都不用哄,很让大人省心。   唐母这一趟来,是因唐鸿锦前段时间出任务受伤,需要人照顾。现在他休养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重新回到团里。唐母受够了在这个家中时时刻刻看人脸色,早就巴不得赶紧回老家,可现在家里多了团团和圆圆,她难免放心不下。   指望苏青时是不可能的,唐母只好教两个孩子自己洗衣服、洗澡。   团团和圆圆虽因这段时间的经历变得怯懦,可毕竟还小,玩水时有滋有味的,偶尔还会发出清脆可爱的笑声。   “姥姥……”圆圆小声道,“你看我的手上,长雪人啦。”   唐母的语气变得更加和蔼:“傻娃娃,这是肥皂泡沫,哪里是雪人。”   “肥皂雪人。”团团奶声奶气地说。   听见两个孩子们稚嫩的语气,唐鸿锦忍不住笑。   他搂着苏青时:“以后我们的小孩,一定也这么好玩。”   苏青时已经不排斥他的拥抱,靠在他怀里时,竟也不由开始畅想将来。   团团圆圆是好玩的,有时候她会被他们逗笑,可又会想起唐鸿锦的姐姐。唐鸿锦的姐姐叫唐清锦,看起来通情达理,实则难以接近,心思很重。当时唐鸿锦要娶她,家里长辈都同意,只有唐清锦持保留意见。唐清锦在私底下说她性子不好,弟弟和她结婚,将来会过得很辛苦。   唐鸿锦没有理会姐姐,执意要娶苏青时进门。那次他调侃时顺嘴提了唐清锦的话,苏青时和她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不过后来唐清锦坠崖身亡,再深的恩怨也就此一笔勾销。   苏青时不会苛责打骂唐清锦的孩子们,但也做不到打心眼里疼爱。   如今,听唐鸿锦说起未来他们俩的小孩,她的眉心逐渐舒展。   “我会是一个好母亲吗?”苏青时问。   “你会。”唐鸿锦语气深情,“你会是好母亲,团团圆圆也会是最好的哥哥姐姐。”   团团圆圆洗好了澡,换上舅舅给他们准备的干净衣裳出来。   唐鸿锦冲着他俩招招手。   “团团圆圆,想不想要一个弟弟?”唐鸿锦问。   两个孩子刚玩好肥皂泡泡,释放出孩童天性,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想要。”   苏青时的眸光冷下来。   唐鸿锦一脸意外,察觉到爱人的不悦之后,他走上前,蹲在孩子们面前,抓着他们的手,严肃地说:“团团圆圆,你们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们,对他们好,陪着他们一起玩,知道吗?”   团团圆圆的小手,被舅舅紧紧捏着。   他们有点疼,有点害怕,讷讷地点头。   苏青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吓到孩子们了。”   等到唐鸿锦松开手,客厅里的气氛又恢复如常。   苏青时忽然在想,如果将来她也有一个孩子,那一定得要一个女儿。   最受宠的小女儿,被哥哥姐姐让着,什么都紧着她。   就像江果果和宁荞那样。   -   宁荞在军区小学工作了一段时间,确定清晨的到岗时间之后,她摸索一阵子,开始踩着点儿上班。   江果果和小嫂子仔细研究过,每天早起二十分钟,跟着她一起出门。   有小嫂子载着去上学,又能省出在路上磨蹭的时间,这样算下来,小丫头要比其他同学早到将近四五十分钟。   宁荞和江果果约法三章,提前到校,她得看书写字。   否则,她俩就分头走。   如果是别人对江果果这样说,她指定把下巴一扬,分头走就分头走。   可这会儿是小嫂子的话,小丫头得听。   江果果用力点头,背上书包,坐在小嫂子的自行车后座:“出发!”   整个军区小学这么多的学生,就没几个是家里大人接送上学的。别说从大院去学校没山路了,就算是有山路,当长辈的,也不会浪费时间瞎折腾。   毕竟都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了,上个学,哪有这么娇气。   也正是因为这样,江果果小同志在第一次坐宁荞的车去上学的路上,收获好多眼巴巴的目光。   她可嘚瑟了,两只手搂着小嫂子的腰,脸蛋贴着她的背,冲着看她的同学们点点头。   这么大的排场,无比威风。   等到江果果和她小嫂子的身影渐行渐远,还在后边慢吞吞走着的同学们,仍没有从诧异中回过神。   “江果果她——”   “她都已经坐车了,两只脚为什么在地上走?”   “我也看见了!她伸长了腿,够到地上,一直在扒拉呢!”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正赶着去上班,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道:“江果果是担心她自己沉,怕宁老师载不动她,所以才用脚使劲扒拉地面。这孩子真懂事,你们应该向她学习。”   班主任说完,又加快了脚步。   从这儿走到学校,脚程再快,也得耗个二三十分钟,得抓紧时间了。   落在后面的三年二班同学们:???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们都不会相信,班主任居然微笑着夸江果果。   连江果果都被夸懂事,实在是太离谱了!   宁荞到了学校才知道,傅倩然请假了。   请了七天的假,至于七天之后会不会销假,得看她到时候的身体情况。   宁荞现在负责人事处的后勤工作,考勤方面的记录,也得由她登记。   登记好之后,她再按照朱老师安排的任务,将这些年其他同学的资料分明别类,妥善整理好。   后勤办的工作枯燥乏味,这些活儿,朱老师自己都不愿意干,现在见小年轻这么有干劲,更能歇下来,好好冲一杯茶喝。   “宁老师,你知道傅老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朱老师问。   早上请假,是傅倩然的母亲亲自来了学校一趟。   军区大院发生的事,就在军区大院了结,大院军人和家属们也知道不能传到外边去,因此,朱老师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但直觉告诉她,肯定不对劲。   毕竟一般来说,刚办好入职手续的新同事,都会竭力表现,尤其是在两位同事一起竞争教师岗位的这段时间。   “你们住一个大院,肯定知道她怎么了。”朱老师又问,“你跟我说说。”   宁荞低头整理资料,自然道:“我也不清楚,怎么了?”   “我问你呢,你倒反过来问我了。”朱老师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   -   江果果这个期末的考试成绩,和小嫂子的工资挂钩。   她拍着胸脯保证好好学习,可不是说说而已,这两天每晚都坐在书桌前,认真看书,好几次都看得打哈欠了,连小嫂子都喊她睡觉去,可她还是咬着牙坚持。   江果果都九岁了,还是第一次这么努力。   与上辈子不同,这一世江果果听了小嫂子的话,去詹霞飞家玩时不打人也不骂人,收起所有霸道的小脾气,甚至小嫂子给她买了瓷娃娃,她还和朋友交换着玩。   因此,詹霞飞的妈妈没有要求班主任给她换座位,她俩还坐在一起。   他们班有七十多个学生。班主任安排座位,不可能顾得上每一个同学。一般成绩差些的,就被安排在后排。往后坐的同学们,离黑板远,看不清上面的字,一开始还会使劲看一看,时间长了,发现老师也顾不上他们,就懒得再学,不是趴在书本上发呆,就是靠在课桌上睡觉,恶性循环。   之前还有家长来学校问,怎么孩子晚上死活不愿意睡觉,班主任又好气又好笑,在学校都睡饱了,晚上回去可不是睁着眼睛等天亮吗?   “江果果,你在画什么?”詹霞飞扯了扯她的衣服。   “我没有画画。”江果果一本正经,“我在记笔记!”   詹霞飞:“啊……”   “上课呢。”江果果将手指比在唇边,“嘘。”   江果果仰着脖子看黑板,看见乌泱泱一大片后脑勺。   讲台上,班主任拿着粉笔写个不停,她听得仔细,手握着铅笔写个不停。   詹霞飞说:“江果果,爱学习的同学,都坐前排,要不你也换到前排去吧!”   江果果歪了歪头:“我换到前排,你怎么办呀?”   詹霞飞很讲义气道:“没事,学习要紧!”   江果果的心里暖暖的。   这就是小嫂子说的,有朋友的好处吗?   “你个子比我高,坐到我前面之后,把背停直一点,这样我上课睡觉就不会被老师发现了!”   江果果:?   詹霞飞给的建议,江果果还是采纳了。   只不过,詹霞飞惊奇地发现,她换了位置,但换的居然是第一排的“宝位”!   每个教室第一排的位置,都是老师特地留给好学生的。只有成绩好,受老师喜爱的同学,才能往前边坐。   反正都要换位置,江果果直接就瞄准第一排。   班主任不好答应,也不好拒绝,犹豫了好半晌。   江果果眯起眼睛:“老师,我看不清。”   “看不清?”班主任惊讶道。   “黑板上的字太小了。”江果果用两只手,扯着两边的眼角,“我得这样才能看见。”   “不好,你这是近视了啊!”班主任说,“行,你去把桌子和椅子抬到第一排,坐在项嘉平旁边。回头记得让哥哥嫂子带你去配一副眼镜。”   江果果立马往回跑,去搬桌椅。   詹霞飞帮忙,两个小女孩“哼哧哼哧”将课桌往项嘉平边上抬。   等到终于坐稳之后,江果果两只手往课桌上一放,坐得端端正正。   舒坦。   “你撒谎。”项嘉平说,“你根本就没有近视。”   江果果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埋头看书:“别吵,在学习。”   -   江果果的视力可好了,黑板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但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坐在第一排,那学习效果能和后排一样吗?   小丫头顺利登上“宝座”,但还是有点紧张。   因为放学出门时,詹霞飞告诉她,她的新同桌项嘉平可会读书了,门门考第一,从来不稀罕和他们后排只知道睡觉的同学为伍,出了名的“嫉恶如仇”。   江果果的心脏噗通噗通直跳。   项嘉平会不会去告状,说她撒了谎?   江果果担心这事被小嫂子知道,回家的路上,愁眉不展。   宁荞骑着车,觉得吃力。   回头一看,小丫头的脚在地上帮忙滑动。   难怪呢,怎么骑都骑不快。   宁荞对江果果说:“你一点都不沉,不用这样。”   江果果将两只脚收回来,仍旧心不在焉的。   “怎么了?”宁荞问。   江果果的心提到嗓子眼,用力摇头。   见后座的小丫头又晃动起来,宁荞笑道:“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江果果轻轻叹气,脑门子抵在小嫂子背上。   小嫂子现在是很温柔,可如果发现她撒谎的事,肯定会很失望……   回去的路上,江果果还在做思想斗争。   到了大院,宁荞将自行车停在车棚,刚要回家,迎面碰上骆书兰。   “书兰姐。”宁荞打了声招呼。   骆书兰笑着点点头,将她拉到一旁:“小宁同志,你最近都没和我们家倩然一起玩了吗?”   骆书兰说起傅倩然和陈文的情况。   陈文被公安同志带走的第二天,傅政委去了派出所一趟。傅政委生傅倩然的气,可自家闺女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不能坐视不理。了解情况之后,派出所同志说,陈文犯的不是流氓罪,至于作风问题,还得有大队管。   在派出所待了一宿的陈文,哭得满脸眼泪鼻涕,傅政委见真不得这怂样,恨不得傅倩然能来亲眼看看。出了派出所的门,陈文回大队,傅政委也特地跟着过去。   发生这么大的事,公社点名批评陈知青,除了要求他写检讨书,当着全体村民和生产队队员的面念之外,还罚他关禁闭。但傅政委认为这还不够,给知青办写了一封信,揭露陈文的真面目。   这信,傅政委不光是自己写,还拉上姜知青一起。   看着姜小莲告发陈文时的积极性,傅政委不由感慨,自家的闺女,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到现在还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步都不愿意出来。   举报信是寄出去了,公社领导告诉傅政委,这回的事闹大了,恐怕陈文将被永久取消回城资格。   这样一来,有关于陈文的事,终于告一段落。   “我也不知道倩然是怎么想的,她不哭、不摔东西,连饭都不吃。”骆书兰说,“小宁同志,书兰姐知道你也怪倩然。但你们这么好的关系,你说话,她应该会听。”   宁荞垂着眼帘。   其实有一小段时间,她和傅倩然真的很合得来。她还记得她们一起骑着车上班,一个在前面笑,一个在后面追的情景。   可后来,傅倩然对她的疏远,并不是一场误会。   “小宁同志,就当是给书兰姐一个面子,去看看她,行吗?”骆书兰放低了姿态,为难地开口。   -   宁荞没有去看傅倩然,但回家给她写了一封信,请书兰姐帮忙带过去。   因为面对曾经的朋友,一些重话,她很难说得出口。   接过信的骆书兰,向宁荞诚恳地道了谢。   她知道这件事,宁荞和江珩,以及贺永言,都帮了傅家一个大忙。傅倩然任性时,就连当父母的都拗不过,更别说朋友了。前阵子闺女刻意和宁荞保持距离,骆书兰都看在眼里,劝是劝了,可孩子不听,她也无奈。   为了这件事,如今宁荞心里有隔阂,也是难免的。   等骆书兰离开,江果果好奇地问:“小嫂子,你和倩然姐怎么啦?”   宁荞将钢笔的笔帽盖上,还没开口,就见江果果握着她的钢笔把玩。   她立马拿回来,往江果果手里塞了一支旧钢笔:“玩这个。”   江果果转着旧钢笔,“啪嗒”一声,不小心摔在地上。   宁荞:……   好险。   “小嫂子,你和倩然姐吵架了吗?”   “没有吵架。”宁荞托着腮。   只是因为朋友的疏远有些失落,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是倩然姐做错事了吗?”   宁荞认真道:“错的不是她。”   江果果还是搞不懂大人之间的事。   不过想起做错事,她就心惊胆战的。   到时候小嫂子发现她撒了谎,会不会也不跟她说话了,只写信沟通?   太可怕了!   -   白天,团里战友吕良才收到一个包裹,是他对象寄来的。   包裹里有冬天的衣物、父母做的腊肉和一些地方小吃,其中最让人眼馋的,是一条他对象亲手织的围巾。   贺永言要羡慕坏了,一只手拿着分到手的小吃,另一只手,摸了摸围巾。   “别摸,手脏!”   贺永言没好气道:“这只手是干净的!”   吕良才一脸警惕,将围巾塞怀里揣着。   贺永言幽幽叹气:“你是怎么找到对象的?”   “家里介绍的呗,第一天我俩去逛公园,她冷了,我给她披了一件外套。后来回去,她和媒人说,感觉我这人不错。”   贺永言只差拿笔记下来。   江营长上了心,也全神贯注地听。   天冷的时候,要给宁荞披外套。   “后来呢?”贺永言又问。   “后来我们就开始处对象了。一开始每天见面,等到探亲假结束,我就回部队,一有空的时候,就给她写信。”吕良才提起对象,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久而久之,感情越来越好。等今年过年回去,我们就要结婚了。”   江营长再次记在心底。   将来出任务的时候,也要给宁荞写信。   “等一下,我没听明白。”贺永言又问,“怎么就感情越来越好了?就写几封信?”   吕良才翻白眼:“你为什么总找不到对象,这不就是原因吗?说了半天,就只记着写信了。”   “江营长,你说是不是?”他望向江珩。   “你别问他,他懂什么?”贺永言斜江珩一眼,“他也不是自己找媳妇的,运气好,有一门娃娃亲!”   吕良才紧张了一下。   怎么和江营长说话的!   可就在他以为江营长要像在练兵场时那样板着脸教训人时,突然听见人家谦虚地开口。   “如果是像我这样的情况,你认为应该怎么培养感情?”江珩问。   吕良才:???   贺永言:???   他俩掏了掏耳朵。   有没有听错?   “培养感情——咳——”吕良才清了清嗓子,“我想想。”   -   江珩回家的时候,还想着吕良才给自己提供的建议。   送礼物,像是买纱巾、雪花膏之类的。   压马路、逛公园、在海边吹吹风……要等到他休假的时候。   这其中,就只有看电影最容易实施。   吕良才说,他在老家时,经常带对象去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题材单一,看来看去也就那几部,两毛钱买两张电影票,好几对小情侣进进出出,电影的内容都能倒背如流。   岛上没有电影院,但部队操场基本上一到一个半月,就会放一次露天电影。   江珩问了部队电影放映员,确定了时间,回家就把江果果喊到自己跟前。   “你帮大哥一个忙。”江珩说。   “不帮。”江果果没精打采,“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呢!”   “怎么了?”江珩很有做大哥的风范,暂时将自己的事放到一边,“跟我说说。”   江果果立马打起精神:“我不会告诉你的!”   开什么玩笑,把她的小秘密告诉大哥,只会让狂风骤雨来得更早一些。   “你让我帮什么忙?”江果果转移话题。   “下个星期三晚上,部队操场要放露天电影,那时候我应该还没回来。你早点把小板凳搬到操场,给我占个位置。”   吕良才说,他有一次回老家,没有提前告诉对象。等到了之后,先联系对象的妹妹,给了两张电影票,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去电影院。等到了电影院,妹妹趁机开溜,吕良才出现,给了对象一个天大的惊喜。   部队里放电影,一般来说,操场前部和银幕后面是地方群众以及部队家属的位置。   军人的区域,在整个操场的中心和两侧。   江珩让江果果提前把位置占好,到时候再出现,陪宁荞看完整场电影。他不知道对于宁荞而言,这算不算惊喜,但他自己倒是非常期待。   江珩温声道:“不要告诉别人。”   “我们已经听见了。”   江源和江奇扒着书房的门。   “我们知道了!”兄弟俩严肃道,“大哥放心。”   “保证完成任务!”江果果点头附和。   江珩看着他们仨的表情,莫名觉得靠不住。   可孩子还是需要鼓励的。   江珩比了一个大拇指。   三个大孩子一脸懵。   大哥夸人的样子,好僵硬哦。   -   部队操场很久没放露天电影了。   天还没黑,家家户户都准备着,早早把晚饭吃了,到时候第一个搬着小板凳去操场抢最好的位置。   大院里的氛围太好了,宁荞也被感染,看了好几遍手表。   今天的天色,怎么黑得这么晚?   秀兰姐家里飘出香味儿。   江奇去看了看,蹭了一颗刚炒好的蚕豆。   边看电影,边吃炒蚕豆,光是想一想,三个孩子就要流口水。   宁荞见状,便拿着票挨家挨户地问别人家里有没有蚕豆。   大家邻里邻居的,蚕豆也不像肉这么贵,吴大娘给她舀了一大勺,让她尽管拿回去吃。   宁荞拿着蚕豆回去,江奇立马开炒,争分夺秒的,江果果都快要为他三哥捏一把汗。   谁家都不容易,宁荞不能白拿蚕豆,回家之后盛了一小碗红糖,给吴大娘送去。   红糖少,蚕豆多,算是等价交换,吴大娘乐得合不拢嘴,大院里的人便开始感叹,说这小姑娘真懂得办事。   望见这一幕的苏青时,对此不屑一顾。   她最烦的,就是各种人情往来。   但电影还是要看的。   苏青时和唐鸿锦一起出门,身后跟着团团和圆圆。   “舅舅,电影好看吗?”团团问。   “你们看不懂的。”苏青时说。   “看不懂也没事,就当去凑个热闹。”唐母牵着团团圆圆的手,一起出大院,往军区操场走。   唐鸿锦的手上扛着三张板凳。   “三个大人一人一张,俩孩子就坐腿上。”他笑道,“到时候占一个最好的位置,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的。”   乍一眼望去,一大家子人,倒也和睦。   只不过此时,谁都没心思关注唐副营长一家,大家都撒腿跑得飞快。   江奇炒好蚕豆,装好之后塞给小嫂子,自己和妹妹跟着二哥飞奔。   他们跑得快,宁荞压根就追不上,索性在后边慢吞吞跟着。   -   去部队操场看电影,是岛上的大事,人人都有份。   罗琴也被单位宿舍的室友拽了过来。   “我不想看。”她说。   “这不是口是心非吗?上次看电影,跑得比兔子还快,银幕还没拉起来呢,就已经在部队操场等了。”   罗琴抿着唇,把脸别过去。   上次和这次能一样吗?上次江营长还没结婚,新媳妇还没来岛上。   现在跑到部队操场去,一不小心碰见江营长和他媳妇,岂不是很尴尬。   “怕什么呀,部队操场这么大,又乌漆嘛黑的,就是我们俩一起去,都有可能走散,到时候你找不着我,我也找不着你。”   “到处都是人,怎么可能碰见江营长和他媳妇?你真是想太多了。”   罗琴犹豫道:“真不会碰见他们?”   室友打包票:“保证不会。”   -   所有人涌进部队操场。   宁荞在人堆里踮起脚尖,到处张望。   “小嫂子!小嫂子我在这里!”江果果一蹦三尺高。   宁荞捧着搪瓷碗,往人群里挤,担心炒蚕豆掉一地,抱得紧紧的。   等到终于找到弟弟妹妹们,她在板凳上坐下。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了个水泄不通。   江奇拿了一颗炒蚕豆,扭头看见后排快要馋得流口水的小孩。   江奇正准备给他。   可小孩闹得很,尖叫着喊:“我也要吃!我也要吃!要一碗!”   江奇立马两只手捂着碗:“不给。”   小孩闹得更厉害,脸蛋儿都快要被他给吼红了。   带着小孩的老大爷啧啧两声:“就一盘蚕豆而已,多稀罕似的,跟小孩计较。”   三五岁大的小孩扯着嗓子哭,两只脚丫子在地上使劲蹬。   老大爷哄着孙子,一个劲往碗里瞅。   “就不给你!”江源一起帮忙护着碗。   “我们家的炒蚕豆就是稀罕!”江果果说。   老大爷撇了撇嘴:“你们都是大院里的军属吧?军人同志的津贴多高,一盘蚕豆才值几个钱?真小气,连蚕豆都要抠搜。”   “江源、江奇。”宁荞说,“把手松开。”   江源和江奇不服气。   “松开。”   兄弟俩只能乖乖松开护着碗口的手。   江果果的嘴巴撅得快能挂油瓶。   宁荞伸手拿了一颗炒蚕豆。   老大爷见状,眉心松了松,笑道:“还是这小姑娘懂事。”   弟弟妹妹们气鼓鼓的,别过脑袋。   “我不吃,你多给孩子几颗——”   他话音未落,宁荞已经慢条斯理地,将蚕豆放在自己嘴巴里。   老二、老三和老四呆呆将脑袋转回来。   老大爷噎了一下,简直措手不及。   这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估计不是成心的?   “嘎嘣脆。”宁荞软声道。   “哇”一声,小孩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噗噗金珼珼 5瓶;静音微微 1瓶; 第30章 第30章   ◎请家长。◎   孩子闹得厉害, 老大爷被气懵了。   这动静太大,吸引了边上人的注意。江源是有经验的,带着弟弟妹妹们找到的位置特别靠前, 都不用伸长脖子, 就能看见银幕。这位置抢手,因此边上早就围满了人。迟来的人,错过了黄金座位,心情本来就不妙, 现在看着无理取闹的爷孙俩,更烦躁了, 很有正义感地站了出来。   “你们搁这儿跟小姑娘和孩子们闹什么?”   “谁家蚕豆是大风刮来的?别人自己都一颗一颗慢慢吃, 你们倒好,直接想拿走一整碗!”   “这小娃娃又不是他们家的, 人家凭什么要心疼你家娃?”   “看这小姑娘脸皮薄,就可劲儿地欺负!”   “还好意思说军人津贴高,骂他们家属抠搜……军人津贴高,是因为他们保家卫国,你这老大爷都多大年纪了,胡搅蛮缠的,是一点思想上的觉悟都没有!”   “你是哪个大队的?我要告诉你们生产队长!”   小熊娃胆子大, 完全没被吓到,打着哭嗝,又眼馋地瞅宁荞。   本来只有宁荞在吃蚕豆, 现在可好, 弟弟妹妹们一人一颗, 嚼出不小的动静, “咯嘣咯嘣”的, 还眯起眼睛一脸享受。   小熊娃哭得厉害,老大爷着急忙慌地哄着。   边上人更烦了。   “这么大的声响,一会儿还让不让人看电影了?”   “等了一两个月,才等到部队放露天电影,孩子这么闹,还能听见个啥?”   “想吃炒蚕豆,就赶紧回家炒呗!”‘   小熊娃吸了吸鼻子,哭闹的目标顿时转移,抓着他爷爷的衣襟要回家炒蚕豆。   老大爷也想看电影,可一道道嫌弃的目光望过来,看得他再厚的脸皮,都挡不住。   “我要吃蚕豆!”   “回家炒蚕豆!”   三五岁的小孩,放声尖叫时的声音,穿透力非常强。   部队放映组的放映员全场巡了一圈,见这一块儿闹成一团,就上前来劝退。   要么先带娃到操场外,哄好了再回来,要么就先回家,别打扰影响了其他群众和军人家属。   老大爷急得面红耳赤的,最后实在拿孙子没办法,提溜着他往外走。   “喂,你板凳还没拿!”   老大爷憋着怒气,回头拿板凳,走的时候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   可谁都没空搭理他,一群人瞅准时机,抢着要将自己的板凳塞进空位里。   “什么人啊!仗着年纪大,连脸都不要了。”   “本来位置就紧张,这么小的娃,居然也占着个座位。”   又是一场抢位置混战,老大爷走了几步,听见孙子开始哭闹炒完蚕豆要回来看电影。   他气得伸手往孙子的屁股上猛抽两下。   被抽老实了的小娃娃,吸着鼻涕,呆呆地站在原地。   爷孙俩不甘心,但也没办法,只能回家去。   走得远了,老大爷又回头,看刚才吃得“嘎嘣脆”的小姑娘一眼。   这小姑娘看着跟兔子一样乖,没想到居然比狐狸还精。   实在是,太气人了!   -   等到天色一黑,等待看电影的人都坐满了,罗琴的心才定一些,同意和身边室友一起进操场。   自从江营长的新媳妇来岛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来过部队,但部队里的角角落落,早就已经被她摸得门儿清。罗琴绕过军人同志们进操场两侧的入口,弯着腰,从小道通过,走的时候还将脚步放得格外轻,小心翼翼的,生怕和江营长以及他媳妇偶遇。   “什么人?”   低沉严厉的声音传来。   “站住!”   罗琴的脚步僵住,背也僵住了。   她身边的室友一脸的莫名其妙,就只是来看场电影而已,整个岛上所有人都有资格进部队操场,自己和罗琴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   室友于芬站直了些,转过头:“我们是去看电影的。”   贺永言仍旧严肃,走上前:“看电影怎么往这边走?”   “我同事说,这边也能进操场,只是正好能避过操场两侧的位置。”于芬说。   贺永言:“为什么要避过?”   “不方便。”于芬说,“我们不能碰见军队里的同志。”   始终背对着他们的罗琴:……   你可快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贺永言愈发狐疑,甚至考虑喊战友来帮忙。   再往前一步之后,他顿了顿,大声道:“你!给我转过来!”   两秒钟之后,罗琴黑着脸,幽幽地转过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   借着月光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贺永言缓缓在脑海中打出一个问号。   “你不是那个谁吗?”贺永言问。   罗琴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谁谁谁的?现在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了?”   贺永言也是有脾气的。   将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同志逮住,是他的职责,有话说清楚就好了,这女同志语气多冲,还粗声粗气的,凶谁呢!   “没认出来。”贺永言双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罗琴一眼,“就是那个,一天到晚来找我们江营长的那个?”   罗琴的脸都要绿了。   于芬点点头:“对对对。”   “哦。”贺永言说,“播音站的罗琴同志是吧?”   罗琴咬咬牙:“你早就认出来了,还装什么蒜?”   贺永言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岛上名人,还早就认出来了。行了,进去吧,电影快开始了。”   罗琴越想越憋屈,还打算跟他吵一架来着,但于芬急得很,抓着她往操场跑:“一会儿迟到就没位置了!”   贺永言在后边哼着小曲儿,在她们跑得飞快时,慢悠悠地喊:“已经没位置了,啥也看不清,早点回家睡觉吧。”   摸着黑,罗琴和于芬进了部队操场。   这儿人山人海的,她俩搬着的板凳根本没地方塞。   播音站的同事们都坐在一起,远远看见她们,招了招手。   林小雯喊:“于芬,你过来跟我挤一挤。”   于芬为难地看看罗琴。   罗琴无所谓道:“你去吧。”   罗琴不傻,上次林小雯拉着她去军区大院看江营长的媳妇,一看就知道是故意要看她笑话的。后来,她们俩闹得不太愉快,一开始只是不一起去食堂吃饭而已,到后来慢慢地,罗琴连话都不跟林小雯说了,同事情彻底崩坏。   现在,林小雯故意拉着于芬和自己一起坐。   罗琴轻轻将于芬往前推了一下:“没事,本来就是我磨蹭,害得你没了座位。”   没人不想看电影,于芬也顾不上别的了,抱歉地看了罗琴一眼,一屁股坐到林小雯身边。   板凳小,两个女同志一起坐,属实有点挤。   但林小雯觉得值得,挑衅地冲着罗琴挑了挑眉。   罗琴转过身去,做了个深呼吸。   吁——不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林小雯掐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边没位置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宿舍吧,等下回早点来。我本来还以为你不好意思来呢。”   坐在林小雯边上的,是一个个子瘦小的男同事,叫毕丰茂。   他是播音站的老油条,快三十的年纪,还在打光棍儿,每年单位里来了新的小姑娘,他就立马找机会追求,但回回不成功。罗琴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小姑娘长得好看,眼睛狭长,眼尾上挑,一眼就俘获他的心。然而,小姑娘除了长得好之外,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脾气火爆泼辣。毕丰茂追女孩失败这么多次,就只有罗琴,是给他脸色看,还用言语嘲讽他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会儿毕丰茂接上林小雯的话,乐呵呵道:“就是,我也以为你不好意思来呢。前阵子和那军官的事,闹得这么大,现在还好意思跑到部队操场,真不怕碰见那个军官,到时候人家直接给你赶出去,不是更丢人?”   林小雯捂着嘴:“毕主任,你怎么这么说?军官不坐我们这边呢,这边是群众位。”   于芬皱了皱眉,但毕竟资历没他俩高,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还能怎么说?”毕丰茂乐呵呵道,“军官不坐这边,可他媳妇坐这边啊,要是碰见了,丢人的还是罗琴同志。”   罗琴:……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她寻思着,手中的板凳砸过去,能不能让毕丰茂闭嘴?   “罗琴。”轻柔好听的声音突然从前面几排的位置响起。   毕丰茂和林小雯望过去,其他同事也看了过去。   人群中,宁荞站了起来。   月光皎洁,她的笑容浅浅的,眸中带着软和笑意,对罗琴说:“我这里有空位,你坐我旁边吧。”   罗琴愣了一下。   被毕丰茂指着鼻子嘲讽,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但她这人,硬气惯了,就算心里再难受,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露怯。   她原本都已经做好抡板凳砸人的准备,火气都窜到头顶了,可现在,对上宁荞清澈明亮的眼睛,什么火气都消了,甚至还有点鼻酸。   一晚上,碰见三个脑子不好的。   江营长边上那个跟班军官、林小雯、还有毕丰茂。   实在是,太委屈了。   “来吧。”宁荞冲着她招招手。   罗琴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鼻尖,走上前去。   宁荞边上,还剩一个空位,刚坐下,罗琴就能感觉到,这是整个部队操场最佳的观影位置。   宁荞将手中的碗往前递:“吃吗?”   罗琴抿了抿唇,拿了一颗,轻声道:“谢谢。”   两个女同志并排坐着。   后面几排的毕丰茂,看得一脸茫然,他向人打听,喊罗琴一块儿坐的女同志是谁,结婚了没有?   “我劝你小点声,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林小雯说。   “什么地盘?”毕丰茂皱眉。   “她就是江营长的爱人。”   毕丰茂傻眼了。   边上还有不少播音站的同事,原本做着墙头草,两边倒,一时觉得罗琴怪丢人的,一时又觉得毕主任和林小雯说话太难听。到了现在,墙头草齐刷刷坐正,都开始在心底认为毕丰茂和林小雯是小人。   罗琴同志坦坦荡荡的,还敢爱敢恨,至于让人像揪着把柄一样骂这么长时间吗?连军官的爱人都没有计较过,反倒是毕丰茂和林小雯一直在嚼舌根,真是太过分了!   -   电影即将开始。   宁荞和罗琴一开始也不知道该聊什么,但慢慢地,俩人开始聊蚕豆。   罗琴告诉宁荞,以前她来部队操场看电影,都会带上自己妈妈炒的蚕豆。如果直接把蚕豆丢进锅里炒,壳会变得很硬,虽然也是脆的,可没有提前放水里泡软之后再炒这么香。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直接把蚕豆放进锅里炒,熟了之后,再往锅边倒盐水,把蚕豆泡软。”罗琴说,“这就得控制火候了。”   宁荞笑道:“做菜也是一门学问。”   见她感兴趣,罗琴便继续说着自己妈妈做的菜有多香。   罗妈妈没有工作,最大的爱好是让丈夫和子女们吃得好。以前家里就只有罗爸爸一个人工作,赚的钱要养一大家子人,她妈妈能用最便宜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   “听着都馋。”宁荞说,“我还没吃过剥皮鱼和炸豆腐泡呢。”   “很好吃的!”罗琴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道,“我现在住在单位宿舍,但家就在岛上,你愿意的话,下次来我家吃?”   话音落下,罗琴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江营长的媳妇是人好,不忍心看着她被毕主任嘲弄,才开口喊她到前面坐。但这不表示,人家往后还愿意和她来往。   “可以吗?”宁荞眼睛一亮。   罗琴一愣,对上她真挚的笑容,唇角也止不住上扬:“可以呀!”   宁荞和罗琴聊得热火朝天的,边上的江源和江果果,实在是犯愁。   两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情都很沉重。   大哥让他俩留一个座位,可又不让他们提前告诉小嫂子。小嫂子见军人们都已经列队,腰杆笔直地坐在规定位置,便请罗琴来坐这里的空位。   现在好了,一会儿大哥过来,肯定要怪他俩。   老四太小了,作为老二,江源实诚,远没有老三这么鬼灵精。因此他用胳膊肘推了推江奇:“老三,你想个办法。”   江果果也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道:“三哥,你想想办法呀!”   江奇保持沉默,皱着眉,绞尽脑汁。   过了许久,他身体越过二哥和四妹,倾身去找罗琴说话。   江源不敢置信地看着老二。   他怎么这么缺心眼,这人是小嫂子的朋友,哪能直接赶走人家,太没礼貌了!   “姐——”江奇喊。   江源的眉心拧得紧了。   就算卖乖喊“姐”也不成啊!   “怎么了?”罗琴好奇地转过脸。   “你妈妈往锅边淋的盐水,是用热水冲开,还是用冷水冲开?”江奇一脸的求知欲。   老二和老四神情凝重。   没办法,救不了大哥了。   -   放露天电影,得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   夜幕真正降临时,放映员将档子交给放映队的同志,在两根竹竿上一拉。   电影正式放映,不少孩子们惊喜地喊出声,但很快就被家长捂住嘴巴。   趁着这会儿,江珩起身。   “你去哪里?”贺永言问。   “去和我媳妇一起看,果果给我留了位置。”   等到江珩一走,贺永言和吕良才对视,深深地叹气。   在他们清安军区,不少战士是带着家属随军的,可别人不会跑到家属区陪着媳妇,多难为情啊。这么离不开媳妇,每分每秒都要跟媳妇在一块儿,是会被其他战友笑的。   要不说江珩同志能当营长呢,这行动力,前些天刚听说和女同志约会得看电影,今天便立马去了。   估计一会儿他媳妇看见,也得吓一跳。   “这和媳妇一起看电影的滋味……”吕良才很感慨。   “良才,和媳妇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滋味?”贺永言问。   吕良才认真地回答:“幸福的滋味。”   贺永言:……   不怪他这么想处对象,主要是团里和他关系最好的战友,只要一提起媳妇,都立马露出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这不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吗?   “前两天我把对象亲手织的围巾塞枕头底下,有人笑我。”吕良才说,“还得是江营长,这么跑去家属区,也没人笑。”   贺永言意味深长道:“被笑,那也得看人,谁敢笑江珩?”   江营长一个凌厉眼神扫过来,大家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吕良才深以为然。   然而,就在他俩对江同志无比崇拜时,人家回来了。   贺永言:?   回、回来了?   “怎么回事?”贺永言问。   “给我留的位置,被宁荞让给别人坐了。”江珩尽量轻描淡写。   只可惜,吕良才和贺永言憋不住了。   他俩使尽浑身力气地忍耐,可最后还是“噗嗤”一声,朗声大笑。   这一刻,贺永言意识到,话不能说得太满。   谁说没人敢笑话江营长来着?   他第一个笑出声!   -   江珩没能陪媳妇看电影,但好歹最后散场的时候,可以陪着媳妇一起回家。   贺永言爱凑热闹,跟着他一起去。   “我这也是为你好,要不然一会儿小嫂子又让你吃瘪,都没人在边上给你个台阶下。”贺永言很正经地说,“你想想,江源、江奇和果果,一个个都是小缺心眼的,他们能护着你?”   江珩:……   确实不能。   “你都快三十的人了,是怎么做到喊宁荞‘小嫂子’的?”江珩狐疑地问,“脸皮真厚。”   “谁说我快三十了?”贺永言差点要炸了,大声道,“二十五,我才二十五,只比你大一岁!”   贺永言生着闷气,下定决心,就算一会儿在看见江营长吃瘪,他也不会出手相助的。   电影散场时,操场上挤满了人,穿着军装的两位同志上哪儿都通行无阻,群众敬重军人同志,不会推搡。   贺永言走在人群中,听见江果果喊“大哥”,加快脚步跟上江珩。   可这时,他耳畔传来播音站两个女同志很轻的议论声。   “毕主任的嘴巴真碎,就算罗琴以前主动追求过江营长,那又怎么样?江营长高大英俊,个人能力又强,罗琴喜欢他,很奇怪吗?以前岛上很多小姑娘对他有好感,只是没有罗琴的勇气,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毕主任真没必要一直拿过去的事数落她,这都翻篇了。”   “毕主任的心眼越小,越显得罗琴豁达。难怪毕主任三十岁了还娶不着媳妇,说话这么欠儿,谁看得上他?真跟跳梁小丑似的。”   贺永言听得耳根子发热。   毕主任是谁?他怎么觉得,两位播音站的女同志像是在骂他自己呢?   “贺永言,你走不走?”江珩回头。   贺永言跟上脚步。   他刚才一气之下,也用往事挤兑了罗琴。这是不是,嘴巴太碎了?   贺永言有点心虚,也有点自责。   他默默在心底反思,也庆幸,反正罗琴同志已经很久没来部队工作了,估计调了岗。   将来他们也不会再见面。   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抬起头。   罗琴就站在宁荞身边。   “是你?”罗琴皱了皱眉。   江奇问:“姐,你认识永言哥?”   “不认识。”罗琴摇头,“我只记得住长得好看的人,像他这么平平无奇的,就算见过,也早忘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贺永言瞪眼。   “用嘴说话的。”罗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随即转头望向宁荞,笑容灿烂,“我先回去啦,我们再约时间来我家吃饭哦。”   贺永言傻眼。   这区别对待,简直是明明白白。再看罗琴和宁荞相处时多自然,就连江营长来了,都没有任何局促不安的神态,他更愣神了。   敢情跳梁小丑是他?   宁荞莫名嗅到一丝火药味,这火药味,直到罗琴转身离开,贺永言也转头往相反方向走时,才终于消散。   “你哭过?”江珩低声问。   宁荞抬起头。   革命题材的战争电影总是能赚人热泪,刚才她看得心头酸楚,哭是哭了,但尽量忍着。   因为她和弟弟妹妹们都忘记带手帕。   此时,她眼角睫毛上还挂着晶莹泪光。   宁荞伸手想擦,可忽地脸颊上一阵温热。   一只大手轻轻揩去她的泪花。   宁荞怔了一下,抬眸撞进江珩幽深的眼底。   按照原剧情,这是从不可能发生的,可她真的应该相信那些所谓的剧情发展吗?   “大哥,我也哭了!”江果果吸了吸鼻涕,“我也没有手帕。”   江珩转头看向四妹。   小丫头冒着鼻涕泡泡。   江珩随手拿起地上的板凳:“走吧。”   “大哥是什么意思?”江果果气呼呼地问。   “大哥嫌弃你。”江源同情地说。   江奇加快脚步:“快点,家里还有一小碟没炒的蚕豆,我想试试往锅里淋盐水!”   -   宁荞在岛上住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个多月里,父母和兄嫂经常给她写信,信中写了他们在安城的情况,父亲和哥哥工作顺利,母亲最近在织毛衣,嫂子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孕吐缓解,照常去单位上班。他们收到了宁荞寄过去的拨浪鼓,嫂子和哥哥经常对着拨浪鼓摇晃,傻傻地问腹中胎儿有没有听见。   每当收到他们的信,宁荞就忍不住地笑。她相信,家人们并不是报喜不报忧,因为即便是通过文字,她同样能感受到他们的生活有多如意。   家人们盼着宁荞的回信,她便坐在书桌前提笔。   嫁到海岛这边后,生活比她想象中要更加悠闲。   她和弟弟妹妹们相处融洽,大院的婶子们热情友好,而且,她还交到新朋友。   就在几天前,罗琴邀请她,回家做客。罗妈妈厨艺精湛,江奇也想跟着去,但带上老三,就得同时带上老二和老四,这么多人一起去蹭饭,哪儿好意思,宁荞还是不容易才想办法支开江奇的。   写到这里,宁荞唇角笑意更深。   她再重新翻看家里寄来的信,想着自己的回信是否有遗漏。   果不其然,在家中来信的最后一行,还问了他们夫妻是否和睦。   宁荞托着腮,斟酌着语句。   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时,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中的枣红色钢笔上,眸光变得柔软。   而后,她缓缓在信纸的末尾补了一句话——   我们过得很好,以后,应该会更好。   -   宁荞的老家是安城,安城气候舒适,就只有深冬时会感到寒冷。   但现在来到海岛,她才知道,什么叫四季如春。   十二月时,宁荞没有感受到刺骨的寒冷,等到一月份,她仍旧不觉得有多冷。   这样宜人的天气,几乎不需要花时间适应,漫长的数月,她居然一次都没有生病。   “呸呸呸。”朱老师连忙摆摆手,“可别这样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宁荞噙着笑意。   朱老师也忍不住笑道:“瞧我,这是带头搞迷信。”   “朱老师,我今天带了红烧肘子,你要不要尝一点?”傅倩然在办公室的角落喊。   朱老师连忙拿出自己的筷子,上前加了一小块肘子。   接着傅倩然又分给办公室里其他同事。   朱老师见她直接忽略了宁荞,想要提醒一下,但办公室里的李老师给她使了个眼色。   “唉。”朱老师叹气,重新坐回到位置上。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两位新入职的老师闹掰了。   他们打听过,但她俩闭口不提,其他人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猜测,兴许因为,宁荞和傅倩然现在是竞争对手。   即将期末,袁校长本来承诺,只要江果果考到班级前二十,就考虑让宁荞同样成为低年级的语文老师。他的意思是,学校可能会开一个新的班级,到时候直接让宁荞去教课。可问题是,这事始终没有最终落实敲定下来。   谁都不知道他们学校会不会开新班,但期末考试很快就要到了。   如果没开新的班级,到时候,宁老师和傅老师就必须争抢唯一的一个教师名额。   教师们在私底下议论。   现在她俩还在一个办公室,是因为最终教师名额还没有确定,等到期末过去,总有一个人会搬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去。   估计,两个小姑娘就是为这事闹翻了。   “傅老师,你这肘子真香。”李老师说。   “什么我这肘子啊……”傅倩然笑道,“是猪肘子。”   大家也都笑出声。   “对了,傅老师,最近怎么没见你对象过来了?”李老师又问。   傅倩然愣了一下,不自觉瞄宁荞一眼,轻声道:“我们不合适。”   这时,语文办公室的纪龙老师来敲门。   他带着一瓶桔子水:“傅老师,我这里有一瓶桔子水,你尝尝?”   朱老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说我们怎么都没有,只给傅老师送呢。原来纪老师是知道傅老师现在没有对象!”   纪龙红了脸。   傅倩然抿了抿唇,站起来说道:“纪老师,如果要喝桔子水,我自己会买的。这一瓶,你拿回去吧。”   -   在三年级的上学期,江果果第一次尝到了念书的苦。   这段时间,除了好好学习之外,她还用缓兵之计稳住了自己的新同桌项嘉平。项嘉平正直不阿,可她偷偷把家里二哥三哥的小木车带出来,借他玩,终于让他动摇。   时间一长,江果果已经不怕项嘉平将她撒谎的事告诉小嫂子和大哥。就只是装近视,骗第一排的宝座而已,现在都已经过去好久了,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   稳住项嘉平之后,江果果将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   好不容易,终于熬过了考试这一天。   不管是在军区小学,还是再早一些在老家时,江果果考完试,根本就不会浪费时间考虑成绩,直接抛到一边,等待放寒假和暑假。   可这回不行。   和一开始的斗志昂然不同,江果果整个人都蔫蔫儿的。   江源和江奇没有学习上的压力,已经开始在拟年夜饭菜单了。他们还记得上辈子和宁荞头一回吃年夜饭的场面,当时大哥提醒他们,宁荞第一次在海岛过年,肯定会很想家,希望他们能让小嫂子感受到温暖。可那一世的兄弟妹几个,还没能让小嫂子省心,给没给所谓的温暖,后来他们连饭都没好好吃,跑到外边放炮竹,是大哥一直在家里陪着小嫂子。   江源和江奇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可再回想,还是感到愧疚。因为再往后,他们和小嫂子的感情虽越来越好,可不管怎么回想,脑海中都没有第二次和小嫂子一起过年的回忆。   这一次,兄弟俩已经提前和大哥商量好,他们家要过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让小嫂子深切地体会到,海岛是她的第二个家。   “江果果,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江奇说。   江果果垂头丧气:“二哥,我肯定考砸了。”   “考不到班级前二十吗?”江奇什么时候见妹妹为学习成绩烦心过,此时嘴巴张得圆圆的。   江果果扁着嘴巴:“我以前都考倒数第三,这次能保住倒数前三,就已经不错了。还前二十呢,怎么可能?”   江奇叹气,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倒数第三也不错了,我和二哥只能考倒数第一。”   江果果:……   并没有好受一点。   只觉得,这会儿是笨蛋在安慰傻瓜。   “果果,今天要领成绩单。”宁荞在外边小院催,“快走吧。”   江果果的嘴角又往下撇了一点。   “别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江源说。   宁荞坐在自行车上,等着江果果出来。   大院里婶子们正在聊唐家的事。   “听说唐家老太太这两天就准备回去了。”   “也是该回去了,哪有养伤养这么长时间的?我看唐副营长早就已经恢复了,听我家那口子说,他已经归队了,能做一些简单的训练。”   “他们家老太太看没人催,才多待几天吧?”   “毕竟小外孙和小外孙女也在这里,她放心不下。”   宁荞见过唐家两个小不点。   长得是粉雕玉琢的可爱,这段时间在军区大院住得熟悉了,性子也活泼了些,见到人愿意问好。   “唐家老太太一走,唐副营长和他媳妇会不会给俩孩子脸色看?”   “他们为难孩子干啥?”   “刻薄小娃娃的后妈多着呢,再加上,有后妈就有后爸……更何况,他俩还只是舅舅舅妈!”   “我看姓苏的平时和两个孩子的关系还过得去,估计不至于。”   宁荞记得,原剧情中,团团圆圆与舅舅一起,治愈了他们舅妈受伤的心灵。   但她与江珩和唐家的来往不算密切,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倒是江果果,和两个小不点玩得不错,时常在小院里教他们玩跑跑跳跳的游戏。   宁荞正在回想,忽地自行车后座一沉。   江果果幽怨的声音传来:“小嫂子,我来了,我们去学校领成绩单吧。”   宁荞失笑:“就算没考好,也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   “可是如果没考好,小嫂子就只能在人事办公室当后勤了。”江果果说。   江果果知道,这份工作,并没有让小嫂子乐在其中。   后勤的工作,俗称打杂的,繁琐又枯燥乏味。每天来到办公室,她就要面对一大摞陈年累积下来的资料,完成之后,就是无休止地等待下班,日复一日。   “他们看你年纪最小,把那些自己不愿意干的活儿,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我知道,小嫂子不喜欢干后勤工作。”江果果仰头望天,“都怪我不争气。”   -   不仅仅只有江家几个孩子和宁荞在等待江果果的成绩单。   就连人事办公室的一群老师们,都在等。   “傅老师带二年二班的孩子们,带得还是不错的。宁老师的脾气这么软,还真不一定治得住他们。”   “谁说的?宁老师看着好说话,其实也有自己的原则,哪里还能被二年级孩子们拿捏住?再说,傅老师带得好不好,现在谁都不知道,才两个月时间呢。”   “反正我还是觉得傅老师更合适。”   “你说傅老师合适,是因为她每次中午都多带点菜,不是给我们分糖醋排骨,就是酱肘子,还有酸辣茄子……你这是吃人的嘴软!”   “你没吃傅老师带的饭菜?傅老师明显是有心拉拢我们,孤立宁老师,难道你们没看出来吗?”   朱老师打断他们的话:“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等成绩单出来,袁校长自己有分寸。”   刚才一个劲站傅倩然那一边的孙老师笑了笑:“也是,还得看成绩单。我们这边讨论得这么激烈,到最后,说不定那个江果果就只抱回来几个零鸭蛋。”   “对了,宁老师呢?”孙老师站起来,望了望办公室外,“她刚才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过。”   -   宁荞离开办公室,是将收拾好的资料送到档案室。   档案室的同志见她将资料整理得条理分明,立马向她讨教,应该如何分门别类。   宁荞在档案室耽搁了好长时间。   等到出来时想回办公室,却被到处找她的江果果给拦住了。   江果果一见到她,就低下头,脑袋快要埋到胸口去。   宁荞忙问:“怎么了?”   “成绩单出来了,没考好吗?”宁荞扶着她的肩膀,“没考好也不要紧,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江果果的脑袋还垂着:“小嫂子,我们班主任找你。”   她在前面带路,宁荞在后面跟。   这段时间,江果果已经很努力了。可之前落下的基础,并不是三两下就能补回来的,宁荞不愿意给她压力。   工作岗位是她自己的,全都寄希望于一个九岁的孩子身上,这不是太推卸责任了吗?   宁荞跟在后边哄着江果果。   小丫头埋头走路,轻声道:“小嫂子,你别安慰我了。”   等到了班级门口,她往门框上一靠,喊一声:“老师,我小嫂子来了。”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走下讲台。   宁荞第一次感受到原剧情中被“请家长”的威力。   她做了个深呼吸,等待迎接疾风暴雨。   “宁老师,果果希望我能亲手将她的成绩单交给你。”   “这一次,江果果同学得到全班第八名的优异成绩,进步了整整六十二个名次,确实值得鼓励。”   宁荞愣了,缓缓抬起头。   江果果将腰板儿挺得笔直,扬着小巧的下巴,嘴角上扬,满面的自豪。   “果果,你考了第八!”宁荞反应过来,将小丫头搂住,笑得眼睛都快要弯成月牙。   “孩子刚才没跟你说?”班主任无奈道,“这个江果果呀,就是古灵精怪的。”   “那天监考的时候,我转到她边上去,看得出答案基本上没问题。只不过孩子对这次的考试结果太上心了,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自信,还以为考砸了呢。”班主任揉了揉江果果的脑袋,“江果果同学这次的进步,和宁老师的督促是分不开的。”   宁荞笑道:“果果很努力,晚上温书,比她两个哥哥睡得都要晚。第二天还一早来教室里自习。”   江果果笑得更臭屁了。   她现在是考全班第八的聪明孩子,已经不打算和考倒数第一的笨蛋二哥和傻瓜三哥玩儿了!   “果果的确很努力。”班主任点头,忽地想起什么,“对了,我知道宁老师和江营长都很忙,但还是不能忽略孩子的视力问题。果果上次说她近视了,所以我给她安排到第一排座位。我提醒过她,让哥哥嫂子带她去配眼镜,但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还没见她戴眼镜呢。”   宁荞不解。   江果果的视力可好了。   “幸好果果非要拉你来过来拿成绩单,要不然,我还真想不起来跟你提这件事。”   快乐好短暂,小丫头呆住了。   江果果:?   说这些干什么?   她可是考全班第八的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 10瓶;鸭鸭 5瓶;日暮丰年 2瓶; 第31章 第31章   ◎公正调查,严肃处理。◎   班主任都说了, 如果不是因为江果果特地把宁荞喊过来,才不会想起提醒她带孩子配眼镜的事。   于是小丫头深切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空气一瞬间的凝滞。   江果果干笑两声。   班主任什么孩子没见过, 这会儿对上宁荞和江果果古怪的表情, 立马就懂了。   坐在教室里第一排的项嘉平,牢牢握紧江果果给自己带来的小木车。这么好玩的小木车,估计一会儿,就得被收回去了……   “所以, 江果果同学没有近视?”班主任问。   小丫头耷拉着脑袋。   刚才去找小嫂子的时候埋头,是因为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 现在埋头, 是认真的。   幸福稍纵即逝,她上扬的嘴角, 早就已经往下撇,还顺带打着颤。   “果果,你自己向老师解释。”宁荞说。   江果果咬咬牙。   豁出去了!   整个三年二班剩下的七十二位同学都敢说,自己和江果果同学同窗几个月,还从未见过她这怂包样呢。现在,她一边解释,一边找补, 圆溜溜的眼睛时不时瞄瞄她的小嫂子,还露出卖乖的尴尬笑容。   同学们真的很疑惑,她又不是第一次做错事, 这回怎么这么老实巴交的!   江果果的声音像蚊子咬。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 并不是头一回犯错误, 可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一世她洗心革面, 重点任务是当小嫂子的乖巧小姑子, 撒谎被拆穿,美好形象破灭,她愁得眉毛都要垂到眼角去了。   “江果果同学,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认为坐在第一排,能够好得听见上课内容,同样老师能对你   起到监督作用。但无论如何,撒谎都是不对的,诚实是最好的美德,你说是不是?”   都到这份上了,江果果当然只能用力点头称是。   班主任批评完,就轮到小嫂子批评,这个坎儿是躲不过去了,小丫头硬着头皮,认真听讲。   只是一不留神,思想还是开小差。一会儿回家,小嫂子会不会不搭理她了?   本来就已经是下午即将放学的时间段,挨完了批评的江果果,死活都不愿意再回教室。   就算接下来还有一场暴风雨,她依旧要跟着小嫂子,毕竟回头进教室,是会被其他同学指指点点的。   背上书包的江果果,还不忘拿上自己的成绩单。   她牢牢跟宁荞后边,宁荞往哪儿,她就往哪儿,只是不吭声了,安静得跟小鹌鹑似的。   人事办公室里,傅倩然已经下课回来了。孙老师还在嘀咕着江果果肯定考不了高分,看她平时那调皮顽劣的模样,就不是读书的料。   正说着,孙老师突然闭嘴。   她看见远远地,宁荞带着江果果一起回办公室。   到底是在私底下议论人,虽然不确定有没有被宁荞看见,可这会儿,孙老师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原本就多话的人,一感觉到尴尬,就更加无法忍受沉默的时刻,她说道:“宁老师,你刚才去哪里了?”   “去果果班级了。”   孙老师一看,宁荞很冷淡,而江果果同学,则是一脸黯然惆怅的表情,立马就想明白了。   敢情这孩子是没考好,被请家长了。   孙老师笑着冲傅倩然说:“得提前恭喜傅老师了,正式成为二年二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   傅倩然愣了一下,抬头对上宁荞的眸光,立即躲闪。   她摆摆手,轻声道:“先别这么说。”   孙老师又对宁荞说:“没考好也不是你的错,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   “果果。”宁荞转头看向江果果,“孙老师关心你的学习,给她看看你的成绩单。”   江果果丝毫没感受到孙老师的阴阳怪气,双手将成绩单递上。   毕竟是同事,表面工夫要做好,孙老师夸了一句:“江果果现在可比以前有礼貌,都是宁老师的功劳。只不过在学习方面,咱们当了十几年的老师,都知道,不是每个孩子都是这块材料。我看看,是哪门功课落下——”   孙老师正笑吟吟地说着,忽然神色一顿,还没说完的话像是被卡在嗓子眼。   她一只手握着成绩单,没看清楚似的,凑得更近。   朱老师看孙老师这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满心狐疑,也走上前去。   她随随便便这么一瞄,先看见的是三年二班班主任手写的各科分数。她虽不是科目老师,但在学校工作多年,对三年级学生考的分数肯定是有大致概念的。这样高的分数,不管在哪个学校,都不可能算是考砸了。   朱老师好奇,看得更仔细了一些。   整个人事办公室的老师们,胃口都被她俩吊住了。   到底考得多差?怎么还卖关子呢?   “全班第八?”朱老师看见成绩单最底下的数字,惊呼出声,“宁老师,江果果考了全班第八的好成绩?”   在军区小学,各班都有几个“问题”孩子,这些孩子们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早就成名人了,教师们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江果果也是名人之一,经常考倒数,上学期末她刚转到军区小学,拿到倒数第三的成绩单,脸上没有半点失落神色,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居然能在短短两个月之间,进步几十个名次。   要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孙老师迟迟没有回过神:“这成绩……”   宁荞笑了笑,语气柔和:“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孩子身上都有他们自己的闪光点,这还是孙老师告诉我的。”   孙老师一怔,动了动嘴巴,一阵难堪:“我什么时候说的……”   “孙老师不是说果果在礼貌方面进步了吗?”宁荞状似诧异,“我还以为你在夸她。”   江果果挠头,原来不是夸她来着?   大人的世界,真的很难理解。   “宁老师说得对,每个孩子都是有潜力的,得因材施教。”朱老师感慨道,“我们当老师的,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学生刚开始的学习成绩不好,就看扁这孩子,就违背教书育人的初衷了。”   孙老师还不服气,嘀咕道:“她、她真能考第八?”   朱老师不悦道:“成绩单上就是第八,你不是看见了吗?”   江果果眨了眨眼。   她现在已经多多少少能意识到,孙老师在嘲讽自己。   小丫头一本正经道:“我这次能考第八,下次还能考第一呢。”   话音落下,江果果又回头,小声对宁荞说:“小嫂子,是不是不能骄傲?”   “这哪里是骄傲?”宁荞唇角挂着浅淡笑意,“有斗志是好事。”   孙老师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办公室内的时钟,走到下午五点三十分。   直到宁荞带江果果离开,其他老师们,还是议论纷纷。   谁说宁老师不会教书?她这不是把自己小姑子教得很好吗?这样一来,恐怕接下来二年二班老师的竞争,要更激烈了。   孙老师被一个小年轻出言教训,虽态度克制温和,可也是丢了脸面。   现在在这办公室里,没人向着她,等到收拾东西回家时,她便刻意走慢了几步,去自行车棚找傅倩然。   语文组的纪龙老师也在自行车棚等,一见到傅倩然,笑容腼腆:“傅老师。”   “纪老师,你不是没车吗?怎么来车棚了?”孙老师问。   纪龙又忐忑地瞄了傅倩然一眼:“我……”   孙老师“哦”一声:“是来等倩然的吧?”   傅倩然推着自行车,与他们一起走出车棚。   “不就是考了第八吗?有什么好显摆的。”孙老师哼笑,“运气好而已,谁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   话刚说完,她忽地一惊,眼珠子滴溜溜转:“她考得这么好,该不会是宁荞暗戳戳帮的忙吧?”   “这是什么意思?”傅倩然问。   孙老师抬了抬眉,意有所指:“宁荞跟你抢语文老师的岗位,这么巧,她小姑子的成绩就突飞猛进。你说,是什么意思?”   “倩然,你也上点心吧,真想来人事干这些收集资料的活儿?”   傅倩然上了车:“有劳孙老师关心了,公平竞争,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袁校长会考虑的。”   孙老师笑了笑。   假正经、假清高,军区大院的年轻人都这样?   等到傅倩然的背影渐行渐远,纪龙才说:“孙老师,你别诋毁宁老师。宁老师和傅老师是朋友。”   孙老师摇了摇头:“所以说你还年轻,看人看事只看个表面。”   就算宁荞和傅倩然是朋友,那也是以前的事。友谊是很脆弱的,为利益而破裂,屡见不鲜。   就像她选择站在傅倩然这一边,一是因为傅倩然的家庭背景、二是因为每天中午那些价格不菲的肉菜,同样是利益关系。   而傅倩然,她如果真拿宁荞当朋友,又何必故意在办公室里拉拢其他同事?   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瞧不起谁。   -   江果果的没心没肺,是刻在骨子里的。   等回到家,她已经完全将撒谎被抓包的事抛到脑后。   因为二哥和三哥围上来,正在研究她的成绩单。   “哎呀,也没什么,就是随便考考而已。”   “原来学习这么容易啊,我都没花多少心思。”   江奇一愣一愣的:“随便考考,没花多少心思,就考第八了?那如果努力一下,岂不是能考上大学?”   “三哥,我也考虑过大学。”江果果说,“但是现在已经取消高考啦,没办法上大学。”   “不是还有工农兵大学吗?”江源凑上前。   “岛上没有工农兵大学,只有高中。如果要去上大学,要离家很远。”江果果慢悠悠道,“我考虑一下吧。”   宁荞:?   刚才江果果小同志还很有觉悟地问,是不是不能太骄傲。   原来那也是“骄傲”的一部分啊!   学业进步神速这回事,够江果果吹一年的。   在家里和俩哥哥显摆完之后,她就把成绩单往咯吱窝一夹,到大院里转悠。   快到饭点了,大院里的家属们也忙得很,压根没注意到小丫头的成绩单。   江果果没被赏识,转头想回家继续听俩哥哥吹捧自己,突然目光一定,落在自家小院。   江家小院和唐家小院是连着的。   唐家一对双胞胎,正蹲地上,研究小昆虫。   “团团圆圆!”江果果喊。   两个小不点很孤单,一抬头看见果果姐姐,迈着小短腿就来了。   “你们去给姐姐搬一张小板凳。”江果果说。   团团连忙“哒哒哒”迈着小步子回屋,抱出一张板凳。屋里他们姥姥喊着:“只能再玩一会儿,马上要吃饭了!”   团团奶声奶气地答应着,将板凳放在江果果面前。   江果果坐下,拿出成绩单:“你们看。”   团团和圆圆歪着脑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里只有两个字——疑惑。   “啊,我忘记啦,你们还不识字。”江果果开始苦口婆心,“不认识字,小时候是小文盲,等到长大以后,就成了大文盲。你们俩不小了,也是上托儿班的孩子了,应该体会学习的重要性,知道吗?”   团团和圆圆很认真地听,用力点点头。   果果姐姐好厉害哇……   屋子里,苏青时还在疑惑团团为什么要搬板凳,此时听见江果果的话,眸光一冷。   儿时是小文盲,长大是大文盲?这是意有所指,骂她没文凭。   苏青时走到门边:“团团、圆圆,回家吃饭。”   厨房里,唐母对儿子说:“这都还没做好呢,先让他俩玩一会儿。”   “没事,先进来等着也行。”唐鸿锦说。   “你一个大男人,进什么厨房?”唐母换了个话题,“赶紧出去。”   “妈,你这都是老观念了,男人就不能进厨房?”唐鸿锦笑道,“我得向你偷偷师,以后给俩孩子做饭吃。”   唐母深吸一口气。   幸好明天一早就得回老家,这个军区大院的家,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对于两个小的,虽不放心,可也只能用“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老话安慰自己。   -   江果果的快乐,持续到江珩回来时。   一看见大哥,她就立马消停了。   小嫂子手中还握着一则小报告,如果她太嘚瑟,小嫂子会把她撒谎的事情告诉大哥。   到那个时候,虽不会挨打,但重则没收瓷娃娃,轻则写检讨书,都是江果果无法承受之痛。   然而江奇一见到大哥回来,立马奔上去。   “大哥,果果考了第八名!”   江果果:……   怎么还多管闲事呢!   江珩面不改色。   他拿着成绩单,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很有当大家长的威严。   当时老爷子年纪大了,孩子们在他身边,总是惹他生气,再加上当时他刚退下来,还没住进干休所,老家的教育资源不及海岛,江珩才将弟弟妹妹们接了过来。   但他自己年纪也不大,军事化的管理,在部队里管用,但到了家中,就只能造成三个小的口服心不服的局面。   对于管教三个小孩,江珩谈不上力不从心,可他自己心里清楚,还差得很远。   但这一次,江果果的成绩单,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江果果都不曾这么争气过。   江果果对上哥哥的目光。   猜不透,真的猜不透。   怎么没笑?是不是因为,小嫂子已经告密了!   她又缩了一下脖子。   “你怎么板着脸?”宁荞问。   江珩愣了一下:“什么?”   “孩子这么厉害,得夸呀。”宁荞提醒。   江果果缩着的脖子,一下子就伸直了。   她眨了眨眼,仔细观察小嫂子的表情。   果然,小嫂子是向着她的!   江果果立马挺起胸脯:“夸我!”   江珩失笑:“该夸。”   江果果是有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小孩。   她严肃道:“怎么夸?”   江珩转头去看宁荞。   宁荞满眼的笑意:“需要我教你吗?”   “教他!”江奇点头,“大哥不会夸人,很僵硬。”   宁荞便坐在江珩身边,很有诚意地教。   江营长学得也很有诚意。   “真了不起。”   “太努力了。”   “你是……”江营长咬咬牙,边上媳妇用鼓励地眼神望着自己,他把心一横,“你是大哥的骄傲。”   江果果被夸上天。   美的嘞。   -   拿到成绩单的江果果,正式开始放寒假。   大院里,不少孩子们也都已经放假了,她不愁没有玩伴。   只不过,嘚瑟也是有尽头的。   宁荞温声提醒她,这成绩单炫耀了整整一天一夜,也差不多是时候收手了……   还有撒谎的事,宁荞也没忘,好好给小丫头上了一课。   江果果终于知道,谎言分为两种,有一种是善意的谎言。但是她还小,无法分辨什么样的谎话不会给人们造成伤害。   所以,诚实还是最大的美德。   小嫂子没有没收她心爱的玩具,没让她写检讨书,至于棍棒教育,更是不可能的。   可这一次,江果果心服口服,将小嫂子说的道理牢牢记在心上。   小嫂子告诉她,等到下学期,班主任可能会给她换回后排去。   江果果还有点小高兴,第一排的“优等生”,每节课都要吃粉笔灰,她坚持了两个月,也很委屈的!   宁荞还得去学校,各班期末成绩已经出来了,还有一些收尾资料要整理。   江源和江奇得再过几天才放假,九岁的小女孩得独自留在家里,严肃地说她可以照顾自己。   但江珩还是将她托付给了白主任,让妹妹中午跑到白姨家吃饭。   安顿好了江果果,宁荞便自己出门上班去。   其实对于军区小学后勤办的工作内容和人际关系,她都有些厌烦。   可这年头不管在哪里,工作都不好找,学校工作说起来体面,是岛上少有的吃商品粮的活儿,宁荞只能安慰自己,工资不少呢,就这么干着吧。   她出了军区大院,往学校骑。   经过托儿所,又骑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看见两个圆不隆冬的小身影。   是唐副营长家的团团和圆圆。   两个小不点是悄悄从托儿班里溜出来的,这会儿左右张望,迷路了。   圆圆瘪着嘴,长睫毛颤个不停,连带着脸颊上的肉肉也在颤。   “憋住。”团团是当哥哥的,奶声提醒道,“一哭就被人发现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宁荞刹车,从自行车上下来。   团团再次一声令下:“跑!”   圆圆的脑子转得没哥哥快,可小短腿灵动,“咻”一下就跑。   团团落在后边,被宁荞一把逮住。   见哥哥被抓住,圆圆也停下来,终于放声大哭,又怕被发现,两只小手使劲捂住嘴巴,呜咽着。   在原剧情中,这对双胞胎刚来到军区大院时,大家都说他们胆子小。   他们细腻、敏感,总是怯懦地缩在角落,惹得大院里的家属们,都忍不住想要对他们好一些。   这会儿,团团用力挣脱宁荞。   宁荞就是再娇弱,也不能摁不住一个三岁半的小孩。   她握住他的小胳膊:“你们要去哪里?”   “没有去哪里。”团团低着头,小声道。   “我们要去找姥姥。”圆圆哭得一抽一抽的。   宁荞这才想起,刚才出门时,听见大院里有婶子念叨着,唐母一早就出发去赶船了。   两个孩子在大院里都是由姥姥照顾的,不舍也是人之常情。   宁荞将语气放软:“姥姥已经坐船回老家了,你们没有买船票,去不了。”   “我们……我们……”团团绞尽脑汁。   “你们游过去吗?”宁荞问。   团团和圆圆不出声了。   宁荞温声道:“回老家的路程,乘船都要两个小时,再去火车站,得坐整整两天的火车。”   “你怎么知道呀?”圆圆的小奶音软软的。   “因为我和你们是一个老家的。”   “骗人吗?”团团眨了眨眼。   “我老家是安城的。”宁荞说。   圆圆小小声:“没有骗人。”   “你们俩这么小,就算结伴也回不了老家。”宁荞好声好气道,“我都这么大了,上次从老家过来,还是我爸爸和哥哥陪着的呢。”   两个小孩听进去了。   他俩从老家过来,也是舅舅带着来的,在火车和船上睡了好几觉才到。   如果兄弟俩自己往老家跑,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就是在托儿所外面,他们就已经迷路了……   此时的托儿所里,早就已经乱成一团。   照顾孩子们的老师发现团团和圆圆不见了。老师一个人担待不了这么大的责任,只能立马去找聂园长。   “实在是人手不足,我这个班,就只有我一个老师还有一个阿姨,刚才阿姨没仔细看,我也——”   聂园长把脸色一沉:“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   聂园长动员办公室里其他同志,一起出门找。   托儿所不算特别大,他们找遍了前院后院以及孩子们睡觉的区域,始终不见人。   一行人又出了托儿所。   海岛不小,到处都是弯弯绕绕的路,再加上,俩孩子是外省来的,之前从未见过大海,如果跑去海边,很可能会出事。   聂园长急得团团转,和其他人兵分好几条路,越想越担心,神色凝重。   “聂园长,您看那边!”   聂园长望过去。   当看见两个衣着整洁的小团子时,她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下来。   “所以你们下次不可以再自己跑出来了。”宁荞说,“如果想姥姥了,就让舅舅和舅妈带你们回老家看看。”   “他们会同意吗?”   “有时间的话,应该会的。”宁荞软声道,“我带你们回托儿所,好不好?”   “老师会生气吗?”圆圆怯生生问。   “会生气的。”宁荞说,“但那是因为担心,怕你们遇到危险。你们只要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就好啦。”   “我保证。”圆圆低头扯了扯团团的衣角,“哥哥也保证。”   聂园长的眉心舒展开来。   身旁的老师也急坏了,连忙上前。   团团圆圆被托儿班的老师带走。   聂园长走上前,向宁荞道谢:“我是托儿所的园长,姓聂。这次让两个孩子跑出去,是我们管理不严,多亏了你,否则两个孩子出了意外,我怎么过意得去。”   得知宁荞就住军区大院,也认识这两个小朋友时,聂园长叹了一口气。   “这两个孩子,也挺可怜的。”聂园长感慨道,“才四岁不到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次分离。”   和爷爷奶奶、大伯大伯母、二伯二伯母、三姑三姑父以及姥姥的分别,姑且不提。最让人心疼的,是他们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父母的死亡。   其实直到现在,团团圆圆还无法理解死亡代表着什么,只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也许再也没办法回来。   “他们还问我,是不是有一种交通工具,叫作飞机。坐上飞机,就能见到他们父母了。”聂园长是个感性的人,说到这里,眼圈微红,“我告诉他们,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坐飞机,得有介绍信,出公差才可以坐……他俩还说,等长大后,也要成为体面的公家办事人员,到时候出公差去找父母。”   聂园长揩了揩眼角的泪:“瞧我,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骗。”   “聂园长,等团团圆圆长大一些,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宁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   “这俩孩子刚来到咱们这里,还没适应,午睡的时候经常惊醒。”聂园长接过手帕,情绪稳定了些,“他们老家那些亲戚,不愿意照顾他们,其实我也能理解。大家过得都不容易,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就算不念书,只让他们吃饱穿暖,也得花不少钱。”   “我听说团团圆圆的父母有正式单位,他们去采药材意外离世,厂里没有发抚恤金吗?”宁荞问。   “哪来的抚恤金啊!”聂园长说起这事就来气,“我向两个孩子的姥姥打听过,说是他们父母坠崖之后,搜救了几天,没找到尸体,药材厂就不认账了。”   “没找到尸体?”宁荞一愣。   这是原剧情中并没有提及的。   那本年代甜宠养娃文,对于孩子的身世,只一笔带过,重点在娃和舅舅舅妈的相处。   “山崖底下是一条河,河流湍急,指不定给人冲到哪里去了。那山崖特别陡,早些年死了不少人,一般来说,村民根本就不会上去。这事一出,就连那边的村民都说人肯定是没了,可药材厂舍不得出这钱,就是不认账。”   聂园长说到这里,才顿觉自己失态。   “瞧我,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她将手帕还给宁荞,“同志,手帕你拿回去吧,我刚才还没用。”   聂园长和宁荞道别,等走远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托儿所里人手不足,刚才看这小姑娘和孩子们说话时有耐心,还懂得舍身处地为他们考虑,她便想,问问小姑娘现在缺不缺工作。   居然给忘了。   -   军区中学的期末考试比小学要晚几天,江奇被妹妹的好成绩激励鼓舞,去上学的路上,就像是战胜的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   江源看得心里发毛:“你也要好好学习了?”   “保密。”江奇神秘地说。   江源陷入沉思。   一个家里,总共有三个孩子。三个都不读书,学习成绩差一块儿去,就没人盯着他不放。可现在江果果变成读书的孩子,江奇也开始振奋精神,就只剩下他一个,看起来,岂不是像江家唯一的蠢蛋?   这未免过于格格不入。   “二哥,我回教室了。”江奇摆摆手,往自己班级跑。   四妹说,学习的时候,是有劲儿的,每当做出一道题的时候,能收获满满的成就感,很快乐。   江奇没试过从学习中收获这样的快乐,但他做饭时,也像妹妹攻克难题一样,有成就感。   学习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江奇决定不勉强自己。   他要回班级,研究一下新菜色。像罗琴姐的母亲一样,就连素菜,都能做出一番与众不同的喷香滋味。   江源望着江奇兴冲冲跑走的背影,有点羡慕。   不着调的老三和老四都进步了,就只有他这个老二还在原地踏步。   江源和弟弟妹妹不同,他有点像江珩,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   即便忧心忡忡的,可回班级的时候,他看起来仍旧面色如常。   只不过,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在看见老师站上讲台之后,他还是拿起了课本。   他的同桌是个脸蛋圆圆的可爱女孩,叫夏月明。   她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看书。”江源强调,“学习。”   夏月明指了指他的书本:“这是数学书。”   “所以呢?”江源不耐烦地反问。   已经开始上课了,他俩的声音有点大,吸引了其他同学。   还有原本站在讲台上的老师。   “我们现在上的是化学课。”老师走下讲台,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课桌,“所以,你要拿出化学书。”   江源茫然地望着化学老师。   这老师是新来的?看着可一点都不眼熟啊。   “你的化学书呢?”老师问。   江源往书包里掏了半天,又在课桌上找。   夏月明见状,两只手将自己的化学书圈拢,往外挪了挪。   摆明是不会借他看的。   “我……可能没带。”江源说。   化学老师语气不善:“上课不带书,你来干什么的?出去站着。”   半分钟之后,江源已经站在班级门口的走廊上。   这里是他的专属位置,还是在这儿吹着风舒坦。   一阵凉风袭来。   江源打了个哆嗦,小脸严肃,站得更加笔直。   化学老师时不时瞄到门外的江源,又好气又好笑。   问他为什么没带书,他只要解释一下,说昨晚带着化学书回家复习,一不小心忘了带回来,这事不就过去了?   这孩子,既皮,又实诚。   -   宁荞今天出门早,路上耽搁了会儿,但也没迟到。   锁好车出来,她还在想刚才聂园长说的一番话,和两个小孩无助、怯生生的表情。   她一路往办公室走,听见里面传来的窃窃私语。   “不会吧,她真是这样的人?”   “这事本来就不合理,如果真是这样,倒说得过去了。”   “无风不起浪,怎么不举报别人,光举报她呢?”   “到底是谁举报她的?昨天成绩刚出来,今天举报信就直接交到校长办公室,效率还真高。”   “还能是谁?我估计就是——”   宁荞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袁校长也到了。   袁校长神色严厉:“宁老师,有人举报你帮助三年二班的江果果同学舞弊。这件事,我们会公正调查,严肃处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只有孙老师站出来。   孙老师一副公正的姿态道:“调查时,人事处、政教处的同事们和两位校长都会在场,你自己得先把态度摆正,好好解释。这件事得掰扯开来,说清楚,如果你真为了得到岗位帮助学生作弊,就不光是我们学校的事了,不知道会闹到多大。”   “多大呢?”宁荞反问。   孙老师一开始,就只是站队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天宁荞让她难堪,现在找到机会,她毫不犹豫地回击。   “闹大了,消息传到你们家属院,影响到你爱人,也不是不可能。”孙老师抬眉,吓唬她。   “那就直接闹大吧。”宁荞抬起眼。   孙老师噎了一下,皱眉:“什么?”   “是哪位举报的我?”她的语气温柔有力,“我希望和这位同志,当面对质。”   袁校长略有迟疑。   他没想到被举报的当事人,居然会这么硬气。   办公室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一片。   宁荞再次平静地开口:“同时为了避免校方息事宁人,我要求当面对质时,岛上文教局的同志也能在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芽糖 25瓶;DB 20瓶;闲De长蘑菇、故今年。 2瓶;靜靜看書、噗噗金珼珼、呐,糖呢?、sophia 1瓶; 第32章 第32章   ◎又蠢又坏,还窝囊。◎   在宁荞过去十八年的经历里, 还从未试过被人污蔑。一封举报信,就能将脏水往她身上泼,自证很难, 一不小心就可能永远担上帮助江果果舞弊的罪名, 这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孩子,都是人格上的侮辱。   在军区小学工作两个月,她多少能清楚在这样的工作环境中,并不能任性地依照自己的脾气来。就算她证明自己和江果果并没有作弊, 最后袁校长还是很有可能为了学校的声誉选择息事宁人,而她将不得不委曲求全。   等到了那时候, 真相顶多只是同事们之间的口口相传, 甚至还可能越传越离谱。   宁荞用很短的时间,分析这封信对她、对江家可能造成的影响。   因此她主动提出希望对质时文教局的同志在场。   袁校长本来只想在内部解决处理这件事, 等到宁荞开口时,先是有一时间的怔愣,还没答应,宁老师又补充。   “这不是一件小事,既是公正处理,就请学校里的教师和同事们一起来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袁校长的眼皮跳了跳。   她这是将被动化为主动。   人事办公室里,朱老师和李老师一直是向着宁荞的。   她们察觉出宁荞柔弱外表下坚定的态度, 便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一边。   李老师说:“学生们都已经放假了,大家就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起去一趟会议室。”   李老师在校有一定的资历, 她这话一出, 其他同事们纷纷点头。   先别说支持谁, 老师们同样是普通人, 这么大的瓜, 亲口吃总比到时候看公告上的处分结果来得强。   “我去广播站,通知其他人到会议室。”朱老师起身往办公室外走。   袁校长沉吟片刻,对傅倩然说:“傅老师,你有自行车,去一趟文教局,请他们那边派一位同志过来,快去快回。”   “等一下。”宁荞喊了一声,“能顺便带果果过来吗?”   傅倩然的脊背一僵,半晌之后才缓缓回头。   这是陈文的事之后,她们俩第一次说话。   “麻烦你对果果说——”宁荞斟酌语句。   “好。”傅倩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   上午十点,会议室内,军区小学的教师悉数到场。   文教局的办事员也到了,带着纸笔。   江果果是最后来的,她跟着傅倩然,两个人一路从车棚跑到会议室,到的时候,跑得气喘吁吁,脸蛋红扑扑的。   江果果的双眸亮晶晶,是孩子天真纯粹的模样。   三年二班的班主任邹老师一看,就猜到小丫头还不清楚自己被举报作弊的事。她松了一口气,对孩子温声道:“果果知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宁荞忐忑地站起来。   “倩然姐夸我考得好,让来说说卷子上的解题思路。”江果果跃跃欲试。   宁荞眉心舒展,转头望向袁校长。   袁校长微微颔首。   就在刚才孩子还没到的时候,宁荞就已经向他提出,请教师组的老师们拿前些年三年级期末考试的卷子,让孩子重新考一遍。   此时,邹老师说道:“果果,不用说解题思路了,这里有几份试卷,我们去隔壁教室重新做一次,好不好?”   “可我没带笔啊!”   邹老师揉了揉她的脑袋:“老师借你。”   江果果正愁没地儿显摆自己的文化水平呢,二话不说地同意。   “我现在去监考。”邹老师淡淡道,“公平起见,再来个人一起看着吧。孙老师,你有空吗?”   孙老师迫不及待地等着宁荞出丑。   都到最后关头了,还死鸭子嘴硬,非得将证据摔她脸上?   “不用不用。”孙老师挤出笑容,“你是老教师,我们还信不过你吗?”   邹老师没搭理她,收回视线,对江果果说:“我们走。”   等到孩子离开,离门边最近的同志伸长了胳膊,关紧会议室的门。   文教局的办事人员说道:“开始吧。”   袁校长望向宁荞:“宁同志,请你解释一下。”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袁校长将对宁老师的称呼改为“宁同志”。   宁荞起身:“袁校长,这是无端的诬陷,我不好解释。让写举报信的同志站出来吧,我也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帮助江果果‘舞弊’的。”   宁荞话音落下,看向会议室的每一个人。   军区小学不大,破事儿却很多,一言一行都被放大,部分同事美其名曰将其称之为关心,可她并不赞同这样的风气。   袁校长拿出举报信,摆在桌上:“这是一封匿名举报信,但上面阐述了你在期末考试前一晚深夜潜入办公室窃取试卷的全过程。”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仅仅是作弊,还干了小偷小摸的事!   “期末考试前一晚,我在我们家属院,大院的军属董晶梅同志和蒋蓓蓉同志都能为我作证。”宁荞语气温和,“但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自我证明?一晚上这么长的时间,总有回家休息的时候,举报人这不是有心让我有理说不清吗?”   袁校长低头,重新看举报信上的文字。   孙老师嗤笑:“解释不清,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法解释!为了争夺任课教师的名额,为了更好的薪资待遇,你用这么短的时间帮助自己小姑子进步了整整六十二个名次,你自己信吗?”   “我说句不好听的。”孙老师慢悠悠道,“做了不要脸的事,当然不好意思承认了。”   所有人又望向宁荞。   孙老师这番话铿锵有力,把人往墙角逼,娇滴滴的宁同志,哪里受得住?   “孙老师。”宁荞心平气和地问,“你这么着急,是因为怕自己匿名举报我的小人行径被捅出来吗?”   所有人来精神了。   孙老师一怔,立即矢口否认。   宁荞将目光转移,一一落向在座同志们的脸上。   文教局的办事人员埋头记录,神色肃穆。   “我怎么可能举报你?”   “空口无凭,你别含血喷人!”   “知道被诬陷不好受,就坐下,保持安静。”   孙老师不敢置信。   这小姑娘勒令她坐下,用的还是软糯的语气?   所以宁荞只是在试探她?   “没人能比写举报信的同志更清楚期末前一晚发生过什么。”宁荞说,“这位同志说我潜入办公室窃取试卷,那么我想问,潜入的是哪个办公室?每一门科目的办公室吗?刚才我听见有教师说试卷都是上锁的,那么我是有开锁的本事,还是有人和我里应外合?”   “既然在早一晚就看见我偷走试卷,为什么到现在,才写举报信呢?”   “当时具体是什么时间?从晚饭后到九点左右,我一直在家属院的院子里。如果是九点之后,我去学校拿走试卷,算上来回时间,做好卷子再让江果果背下来——”宁荞自己都觉得可笑,唇角微扬,“我和果果,是一宿没睡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重新考虑这封举报信来得多反常。   “到底是不是亲眼看见,写举报信的人直接出来说几句不就行了?”   “敢做就要敢当,如果是真的,为什么要害怕承认?”   “究竟是谁举报的?”   大家议论纷纷,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时不时有人瞄孙老师一眼。   这事,她一个人蹦跶得最起劲。   孙老师急了:“我每天到点就回家做饭,怎么可能大半夜在学校等她来偷卷子?再说了,我和她无冤无仇的,真要在背地里做小动作,可轮不到我。”   她这话音落下,瞄了傅倩然一眼。   其他人不明就里,可在人事办的同志们,却对傅倩然与宁荞的恩怨再清楚不过。   人事办几位老师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时,语文组的老师们恍然大悟,窃窃私语。   “是倩然?”   “说是要开新班级,但目前还没有消息,如果没开新班级的话,宁同志肯定要和傅老师竞争的。”   “我没有。”傅倩然出声,声音很哑,“我没这么做过,也不屑这么做。”   可这会儿,人事办的几位老师,站在中立的角度,发表自己的看法。   “倩然和宁荞确实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我记得,差不多两个月没交流了吧?”   “傅老师每天中午会特地多带一些菜,分给我们大家吃。但就算带的菜再丰盛,也从来不会喊宁老师一块儿……”   “这很明显是故意拉帮结派的,想让宁老师知难而退。”   傅倩然面色煞白。   望向她的目光,变得并不友善,甚至还有些鄙夷。写举报信不可耻,但在当事人强烈要求之下,仍不敢开口承认的行为,很容易会让人将这一点联系成为小人行事,太鬼祟,反倒和宁荞的坦坦荡荡形成鲜明的对比。   傅倩然窘迫、局促,只能否认,可脑海中一片空白,无法为自己辩驳。   在场的人几乎可以笃定。   她们俩本来关系就不好,甚至傅倩然特地拉拢其他教师来孤立宁荞,如今就算写了举报信,也不奇怪。   在场的人里面,还有谁比她更有动机这么做?   “一码归一码,我不可能故意做伤害宁荞的事。”傅倩然否认。   人事办的教师皱眉。   可她的孤立,又何尝不是故意的?   只是宁荞并没有计较,也不打算和单位同事们建立除工作之外的交情,所以才并没有实质性受到伤害而已。   傅倩然红了眼圈。   她看见袁校长面色不虞,而文教局办事员的书写记录也没停过。   再望向宁荞。   她始终是平静的,清澈的眸光之中,没有任何波澜。   就像一开始,她们相识,宁荞性子软,而她性子直,她俩互补地成为朋友之后,她总对宁荞说,要硬气一点。   现在宁荞很硬气。   可她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傅倩然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   她不再辩解,无力地坐回到原位。   掰扯了半天,最后这事仍旧没有定论。   袁校长沉声道:“等江果果同学做完试卷再说。”   -   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后,邹老师回到会议室。   “这样的场面,不能让孩子看见。”邹老师说,“江果果已经先回家了。”   为节省时间,这次他们让江果果完成的,分别是语文和数学的试题。   此时,语文组和数学组的教师,接过试卷,当场批改。   两位正在批改试卷的老师很认真,比以往批改任何一张卷子都要严谨。   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分数。   只有宁荞,始终在观察除文教局办事员外的每一位教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后,负责批改试卷的两位老师将卷子递给袁校长。   袁校长仔仔细细看了试卷,神色舒展,再将两张卷子传阅下去。   卷子传到邹老师手中时,她比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让对方递给下一位同志。   “我信任我自己的学生。”邹老师说,“江果果并不是我从一年级开始带的,大家都知道,她是后来才转到我们班里来。这孩子的性格过于活泼,爱闹腾,我也懊恼过应该怎么教育她。直到两个多月前,我听说果果家里来了一位小嫂子。很明显,这孩子在她小嫂子来了之后,变得懂事上进许多。”   “至于这次的期末考试,我也没想到,江果果会考出第八名的好成绩。我很意外,但并不奇怪,因为江果果在这两个月之间的努力,不光只有她小嫂子看见。我看见了,我们班的孩子们,也都看见了。”邹老师的语气逐渐变得激动,“我教书几十年,遇到的每个孩子都不一样。有些孩子可能是越挫越勇,但很显然,江果果需要的是鼓励,而非打压。幸好宁老师提前要求重新给孩子安排测验,傅老师也没有告诉果果她被全校老师质疑的事,否则,你们多让江果果寒心?”   江果果的两张测验卷子,被传遍整个会议室。   卷面字迹并不工整漂亮,可写出的答案,除了被扣去的卷面分,以及作文分数之外,其他题目答得让人抠不出毛病。在短时间内,能拿到这样高的得分,可以证明,江果果目前的水平,考出全班第八的好成绩,绰绰有余。   “学校应该教育、保护孩子,而不是用一张似是而非的举报信,就轻易抹杀孩子的坚持与努力。”邹老师双手压着会议室的桌子,站了起来,“一些话,宁老师不好说,但我敢说。这个学校的教育风气,从根上就已经出了问题!”   邹老师的话,掷地有声。   闻言,不少教师沉默地低下头。孩子进步显著,他们第一时间是觉得诧异,等到举报信一来,大家忽地豁然开朗,这是他们一开始就刻进骨子里的偏见。   宁荞开口:“所以,我没有协助江果果舞弊,江果果也没有作弊。”   整件事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袁校长向文教局的同志表示歉意,抱歉让她白跑了一趟,紧接着,便对宁荞说:“宁老师的付出,我们都看见了。请放心,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调岗问题。”   “匿名举报信的事呢?”宁荞反问,“袁校长,我被恶意举报,这事就不了了之吗?”   袁校长的太阳穴突突疼:“所有人都说是傅老师写的举报信,但说到底,我们没有证据。”   “要什么证据呀,除了她,还有谁?”   “就算两个人的矛盾再深,也不能恶意举报,这事倩然确实做得过分了……”   “年轻人心气高,不想被人压着,但也不能——”   “我没有做过。”傅倩然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哽咽,“再重申一次,我没有写过什么匿名举报信。如果你们不相信的话,我可以辞职。”   “道个歉不就好了?”   “还真没到辞职的份上,学校顶多是给个处分,扣点津贴奖金而已……”   傅倩然听够了这些议论声。   她好几次与宁荞对视,又刻意躲闪目光。   那天宁荞让骆书兰带回家的信,傅倩然看过。   言辞很重,并不客气。   在信中,宁荞写着,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她,可她一意孤行,只知道自怨自艾,这并不是自己一早认识的傅倩然。她一步都不出门,大院里的闲言碎语,只能由傅政委和骆书兰独自消化。二年二班的学生本来是由她带着的,她说请假就请假,校方又得临时排课,所有人叫苦不迭,都在为她的所谓情伤收拾烂摊子。   一开始,傅倩然是气愤委屈的,无所遁形的狼狈。   她遇人不淑,受到伤害,难道还不能伤心吗?   傅倩然生气,就是这股怒气,使得她销假,回到单位。   她不想让人看笑话。   可她不是小人。   她绝对不会举报宁荞。   “我是应该对宁荞道歉,但并不是为这件事。”她垂下眼帘,声音很轻,“因为我的任性和自我,错过道歉的时机,才使得矛盾激化。”   听见这番话,宁荞有些怅然。   这一刻,傅倩然百口莫辩,却已经不想辩驳。   当刀子真扎到自己身上,才终于意识到,原来这么疼。   兴许往后,她将永远背着恶意举报的骂名。   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是傅倩然。”宁荞说。   原本还在小声议论的同志们,忽地被打断,有些怔愣。   “纪老师。”宁荞对一直坐在角落的纪龙说道,“你就这样让心爱的女孩,为你背负骂声吗?”   全场哗然。   始终没有出过声的纪龙,顿时脸色发白。   傅倩然睁圆眼睛,震惊地看向他。   宁荞声音清越,一字一顿。   “喜欢她,为了让她留在语文组,写了匿名举报信。”   “可真出事的时候,又不敢开口,懦弱地躲起来。”   “这就是你廉价的爱意吗?”   纪龙慌张地碰到桌上的水杯,又手忙脚乱地擦。   傅倩然如梦初醒,拔高声音质问道:“是你?”   “自以为是地想要成为‘英雄’,真出事了,又悄悄躲起来,纪老师好意思吗?”宁荞认真问。   傅倩然咬着下唇。   其实宁荞大可以什么都不说,当成给她的“教训”。   “我……”纪龙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龙第一眼见到傅倩然,就喜欢她。   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特别爱笑,是阳光明朗的样子。纪龙很想向她表达自己的爱意,可他过于怯懦,被陈知青捷足先登。原本,他以为会等来他们结婚的消息,但没想到,傅倩然请了几天假,回来就没对象了。   这一次,纪龙想要勇敢地把握住机会。   他等傅倩然下班,给她买桔子水,可她并不领情。   她越拒绝,纪龙越心动,直到那天听见孙老师说起傅倩然和宁荞的竞争关系,他决定,为她做一些事。   只要举报宁荞,让她无法成功成为语文组的教师,那么这岗位就将是傅倩然的。   到那时,他就可以和她在一起办公室里工作,近水楼台先得月。   纪龙让自己的妹妹代笔,写了举报信,神不知鬼不觉,将信塞进袁校长办公室的门缝里。以他对袁校长的了解,这事不至于节外生枝,只在内部解决。   可没想到,宁荞要将事情闹大。   宁荞请来了学校里所有同事,还请来文教处的办事员。   纪龙终于开始不安,他怕暴露自己,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甚至,即便是在傅倩然被误认为是暗中举报的罪魁祸首时,他仍不敢承认。   而宁荞,始终在观察。   纪龙起初是不以为意的,跟着大部队一起来会议室,还端了一杯茶。当袁校长念出举报信的内容时,他听着其他人的议论,眼底带了笑意。宁荞希望举报者站出来时,他的笑意收敛,开始低下头。接着,孙老师站出来怒斥宁荞,她反问是否是孙老师写的举报信,纪龙松了一口气。到最后,所有人开始指责傅倩然,他将头埋得更低,眼神游离飘忽,却尽量让自己置身事外。   这所有的表情,被宁荞看在眼底。   将矛头指向纪龙,确实是她的试探,可现在见纪龙支支吾吾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还真是这个平日里内向温厚的纪老师,偷偷写了举报信。   再一看傅倩然的态度,小姑娘根本不知情,纪龙也没有否认。   写举报信也就算了,人家是想要护着自己心爱的女同志,可问题是,他干了这样的事,最后居然让自己喜欢的女同志来背黑锅。   又蠢又坏,还窝囊。   “谁让你这么做的?”傅倩然气得眼眶更红了,“谁稀罕你的喜欢啊!知不知道你差点害了我?”   纪龙低下头,嘴唇发白,微微地颤,使得人们将注意力落在他脸上,看着他嘴角稀疏的胡渣。   文教局的同志仍在记录。   姓邹的老师说这个学校的风气不行,确实如此。   袁校长转头去看文教局的同志:“能不能等我们自己处理好,再——”   宁荞缓缓开口:“我希望,校方能做到公正严肃地处理这件事。”   文教局的同志说道:“我会如实将会议记录上交。”   -   军区小学教职工的假期,要比学生们晚一个星期左右。   袁校长向宁荞保证,在放假之前,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老师将她拉到一旁。   她告诉宁荞,学校里本来就缺老师,纪龙班级学生的语文成绩不错,这次原本袁校长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头上警告一下,事情就过去了。   “宁老师,学校的口碑、声誉都很重要,你非要请文教局的同志来,还给校长施压,对你将来没好处。”朱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在单位里,并不是事事如我们心意,从来就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公平。你还太年轻了,性子软归软,眼睛里却揉不得沙子,这样以后会吃亏的。”   “朱老师,如果眼睛里揉了沙子,不等以后,这次就吃亏啦。”   她知道朱老师是为自己好,唇角翘起,软声道:“我总得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吧。”   朱老师无奈地笑。   现在的小姑娘啊,就是生活条件太好,没吃过苦头,受不了一点气。   就拿那个傅倩然来说,刚才从会议室出来,就又请假了。   说是反正学生们已经放假,她也没课,不会给其他同事添负担。   “不怕因为这份冲动而丢了工作,或者被针对吗?”朱老师关切道,“一个人,很难和整个学校斗,你得理智一点。”   宁荞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冲动。   平日里,父母和哥哥总说她不扛事儿。   这一次,她想证明自己。   她羽翼渐丰,就算还飞不高,可跌跌撞撞,也是成长。   -   宁荞回家时,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坐在饭桌前托着腮等。   厨房里飘来椰子鸡汤的气味,香喷喷的。   “你们大哥回来啦?”宁荞问。   江珩双手戴手套,捧着一锅椰子鸡汤走出厨房:“回来了。”   他今天回来得早。当时他和贺永言一起走出练兵场,贺永言说要去他家蹭饭,感受江家的家庭温暖。伸手不打笑脸人,江营长答应下来,口头约定三天后,贺永言就开始点菜,要喝椰子鸡汤。   椰子鸡汤是他的招牌拿手菜,只给媳妇做,至于贺永言,想得美。   这话提醒了江珩,他顺路兜去买了鸡,喊江果果出来摘了椰子。路上,果果告诉他,自己被喊到学校重新写卷子去了。   “小嫂子,大哥给你炖了鸡汤!”江果果喊。   江源跑到厨房里拿碗筷,江奇介绍自己今天做的新菜。   江珩坐在宁荞身旁:“累吗?”   她摇摇头,想了想,诚实地点头。   他抬起手,又放下,对江果果说:“给小嫂子捏捏。”   江果果可听话了,放下筷子就跑过来。   她的劲儿不小,宁荞缩了缩脖子。   江珩失笑:“轻点。”   小丫头显摆着,她是最棒的小学生,完成答卷时,邹老师狠狠夸了她。   “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有啊,不信你们自己去学校问!”   宁荞的眼底重新染了笑意。   来到岛上几个月,她和他们处得好,但一直惦记着自己远在安城的家。   可今天,从单位回来,她忽然觉得温暖。   是“战斗”一天回来的一丝慰藉,是家的归属感。   这天晚上,家里气氛如常。   宁荞没有抱怨,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很满足地喝完一整碗椰子鸡汤。   后来,骆书兰来了,她出门一趟。   又安安静静地回来。   三个大孩子发现小嫂子不见了,满屋子找。   但很快,他们就被大哥逮到各自的书桌前。   “我去找。” 江珩说。   “我们可以帮忙!” 江果果很振奋,“我又不用考试,闲着也是闲着。”   “你这么闲,要不要去给二哥三哥洗衣服?”江珩问。   江果果立即警惕地摇头:“不要。”   她又不傻,大哥一直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才不愿意洗二哥三哥臭烘烘的衣服呢。   江珩淡淡地看她。   小丫头终于反应过来,一本正经地卖乖:“我去温书吧,最喜欢温书啦。”   “你还温什么书?” 江奇问。   江果果表情严肃地摇摇头,感慨道:“二哥,你得懂一个道理,学无止境。”   江源突然有点羡慕。   老四爱念书,老三爱做饭。   那么他喜欢做什么?好像没有任何理想和目标,混混沌沌的。   -   二楼露台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两张躺椅。   这原本是放在小院的,大概是因为她和苏青时闹了矛盾,江珩便搬了上来。   即便这是在西城,可一月底的天气,不可能称得上温暖。   宁荞靠在躺椅上,展开刚收到的信。   这是傅倩然托骆书兰给她带来的。   傅倩然说,中午在会议室,直到最后,也没有道谢。   更忘记道歉。   几个月前,陈文的事尘埃落定之后,傅倩然销假回到单位,是想要与宁荞重归于好的。   几次对视,发现宁荞并没有理会自己之后,她的自尊心作祟,便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让骆书兰做了好多菜,分给整个办公室的同事们,只是想告诉宁荞,就算失去朋友,她也能过得很好。朋友,多得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有意孤立,反正到了最后,也算是玩脱了,将自己架得越来越高,无法再低头。   后来,突然有一天,骆书兰病倒了。傅倩然第一次学着照顾母亲,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受伤的并不只有自己,她的父母承受了更多的压力。   再回想,和陈文在一起时,宁荞提醒过,江营长以及贺永言出手拆穿陈文的真面目,应该也是看在宁荞的份上。   到了那时,傅倩然再重新回看宁荞寄给自己的信。   仍旧是犀利尖锐的语气,可她恍然意识到,原来那是在骂醒自己。   她知错,然而已经晚了。   再接下来,就变成,没脸面再靠近宁荞。   傅倩然还写,明天一早,她就要回老家了。   第一次被陈文辜负,第二次差点为纪龙背了黑锅,这让她知道,人生中并不只有爱情,“爱”和“被爱”,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   她兴许会回老家住很久,探望爷爷奶奶,同时散心,但临走之前,要补上最诚挚的歉意。   傅倩然写着,自己愚蠢任性,不识好歹,为了所谓爱情不撞南墙心不死。   因为她的别扭,最终错过了这段友情。   信的末尾,她认真地写上“对不起”三个字,也谢谢宁荞,由始至终,都不曾误解她是写匿名举报信的人。   笔墨被晕染开来,是泪湿的痕迹。   宁荞合上信时,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还没回头,肩膀上已经被轻轻披上一件宽大的军外套。   宁荞娇小,军外套将她包裹,她转头,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江珩在她身旁的摇椅坐下。   繁星点缀夜空,宁荞仰起脸。   江珩也望向天空。   星辰明亮,月光皎洁,上一世她去世之后,他时常在这里望着夜空。   他清楚地记得上辈子,她是在哪一天出的事。   只剩三个月了。   “今天在学校,受委屈了?”江珩低声问。   宁荞点点头,将在学校发生的事,一一说给他听,连带着还有傅倩然写的信。   “其实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上学放学,我妈或哥哥会来接,其他同学们结伴走,但我从来没有试过。”   “倩然是我来到海岛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一起去上班,骑车的时候,她骑得快,就在前面等我。催得我也赶上去了,她就再使劲骑,很幼稚的游戏,但很好玩。”   江珩一直没有主动提起,可他从弟弟妹妹们口中,已然了解媳妇和傅倩然之间的矛盾。   宁荞心软,虽因傅倩然的主动疏远而感到失落,但如果对方能主动把话说开,她不会计较的。   耳畔回荡着江珩的声音。   很低沉,带着克制的温柔,就像被军外套挡走的凉风,清冽却能让人清醒。   宁荞想,在她心中,江珩到底是和弟弟妹妹们不一样的。   她可以和弟弟妹妹们胡闹,但无法开诚布公地谈心,他们不懂。   整件事,宁荞认为自己最无辜,好心提醒,却被朋友用力地推开。   傅倩然没这么恶劣,可也做了过分的事。   她们无法冰释前嫌。   她笑道:“都过去了。”   这是一段留有遗憾的友情,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无论如何,傅倩然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对了,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宁荞说。   “不想上班了吗?”江珩问。   宁荞眨了眨眼睛,像三个孩子那样,开始崇拜他们大哥。   他怎么能猜到?   “可以吗?”宁荞问。   “当然可以。”江珩失笑反问,“为什么不行?”   宁荞嘟囔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你看看。”   江珩接过,里面有粮票和大团结:“怎么了?”   “不少钱呢。”宁荞的声音绵绵的,“我挣的。”   “在军区小学能挣到钱,去别的地方,就挣不到钱了?”江珩笑着问。   “工作很难找呀!”   “不急着找。”   她才十八岁。   人生道路漫长,从来没有人催着,要求她在特定的时候,必须完成特定的事情。   只除了,这场婚约,是个意外。   其他的一切,别人不会勉强她,江珩更不会。   “你说的!”宁荞扬了扬下巴,心底冒出被护短的温软暖意,“这两个多月,我赚了不少钱呢。想去哪里玩?我带你们去!”   “你说。”江珩眼底笑意更深。   “去海边,给你们捡贝壳。”她眯了眯眼睛。   “小气。”   宁荞歪着头,孩子气的模样。   她的小表情鲜活生动,像是漫天星光都洒进她的眼底。   江珩深深注视着她,又收回目光,垂着眼帘低笑。   澄澈月光落下,勾勒出他深邃的侧面轮廓。   与此同时,江源带着弟弟妹妹,坐在一楼的楼梯口。   就像三个保镖。   “哥哥和小嫂子怎么还不下来?”   “他俩约会呢。”   “约会是什么?”   “笨蛋,就是处对象啊!”   “你才是笨蛋。”江奇龇着牙,凶巴巴道,“我只听过处对象,没听过处媳妇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ki 20瓶;mhiveibn 10瓶;甜橙 5瓶;满地跑跑 2瓶;甜甜甜 1瓶; 第33章 第33章   ◎一点都不好笑!◎   江源和江奇参加了初一以及初二年级段的期末考试, 顺利带回两张很拿不出手的成绩单。   宁荞几个月前刚上岛,被原剧情影响很深,抱着不管闲事的原则, 完全没有过问他们的学习情况。可现在, 她心底的隔阂因弟弟妹妹们的主动而逐渐消除,实在是忍不住,让兄弟俩排着队,给他们讲题。   八仙桌上, 摆着好几张试卷,上面是红笔布满的叉叉, 惨不忍睹。   江源先开始, 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握着笔, 神色茫然地听小嫂子给他分析答题思路错在哪儿。   他都没好意思说,其实自己答题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思路,完全是随手一写,写完交卷。   这些天,江源认真考虑了自己的将来。   不管是爷爷、大哥还是大院里的婶子们,都很爱将文化的重要性挂在嘴边, 念完初中,还得继续念高中,家属院的每个孩子们都是按照这样的路走。   可是以江源现在的水平, 根本不可能考得上高中。   别说高中了, 拿到初中毕业证都够呛。   “江源。”宁荞轻声道, “笔好吃吗?”   江源默默将叼在口中的笔, 放了下来。   江奇看热闹不嫌事大, 噗嗤一下,笑出声。   江珩从书房里出来。   他敲了敲桌子,坐在宁荞身边,对江奇说:“把你的卷子拿给我。”   江奇傻乎乎地僵在原地。   他是谁?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我给你讲题。”江珩说。   “不、不用了!”江奇结结巴巴的,露出马屁精的笑容,“我等小嫂子。”   桌上一堆错题卷子,就算只给江源一个人讲题,宁荞都有好长一阵子忙活。   等到轮到江奇,她得到几点才能休息?   “卷子。”江珩坚持。   压根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江奇生无可恋地拿着卷子,坐到大哥跟前。   兄弟俩尽量晃一晃自己被浆糊糊住的脑子,打起精神听。   哥哥和小嫂子,可真是文化人,都已经毕业这么长时间了,说起初中的题目,居然还一套一套的。   江源和江奇不敢不认真听讲,只是好几次开始打瞌睡时,对上大哥的眼神,很艰难地忍住。   再一转头,看见江果果吃着饼干,眨巴着眼睛看他们笑话。   学习成绩好,了不起吗?   兄弟俩深深地叹一口气。   学习好,确实了不起。   “江源。”宁荞轻轻柔柔地喊。   “江奇。”江珩重重地喊。   江源和江奇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有没有在听?”宁荞问。   “别龇牙咧嘴的,认真点。”江珩说,“订正之后,我要检查。”   兄弟俩老老实实地点头。   怎么哥哥和小嫂子突然同一阵线了呢?   真难缠。   -   现在老二和老三也开始放寒假,家里的大人就不用再担心江果果中午没饭吃了。   一大早,小丫头躺在被窝里,这样的天气,怎么能舍得早早起床呢?只是赖床归赖床,听见小嫂子起来洗漱时,她还是悄悄抬了抬眼皮子。小嫂子会不会揪她起床?   脚步声轻轻的,宁荞离开房间,江果果重新合上眼。   但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   小丫头立马竖起耳朵,是不是大哥来喊她了?   “江源、江奇。”江珩说,“起床学习。”   隔壁俩屋,二哥和三哥叫苦不迭。   江果果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大哥来喊自己。   她心满意足地重新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果然是能享受最特殊优等的待遇。   早饭后,江珩要和宁荞一起出门。   家里一堆孩子,好处是热闹,坏处是每天和他抢媳妇。   现在安顿好他们仨,江珩终于可以送媳妇去上班。   小俩口一起出了门,宁荞问:“你会不会迟到?”   “不会,还早。”   和原剧情中冷面的江营长不同,宁荞见到的他,总会笑。   并不是笑得像江奇那样眼睛眯成一道缝,只是眼底染了笑意,淡淡的。   “等一下。”江珩说,“我回去拿个东西。”   宁荞停下脚步,看江营长跑回家。   他肩宽腿长,奔跑时的背影很好看,这一刻,她可以确定,对于江营长来说,这会儿确实还早。   多能磨蹭啊!   宁荞独自在大院里溜达,踢着地上的小石子,碰见出门买菜的军属们,便笑吟吟地问好。   “小宁同志。”骆书兰恰好要出门,一眼就看见她,走上前来。   骆书兰告诉宁荞,傅倩然前两天就已经出发回老家了,估计这会儿已经见到爷爷奶奶。   说来这孩子也真是让父母操心,前段时间刚和姓陈的知青处对象,傅政委让她回老家见爷爷奶奶,她没同意,他们老俩口还想着让她回远房亲戚家住一段时间,后来陈文的事败露,才终于打消念头。本来以为这事结束了,可现在风言风语慢慢淡了,工作也开始稳定,她倒又一时兴起,要回老家散心。   骆书兰知道不应该干涉孩子们之间的事,这阵子便将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多说什么,可她心底清楚,闺女有这样的变化,是因为宁荞。   “你给倩然写的信,她一直锁在抽屉里,时不时拿出来看好几回。这次给你写完信,她像是想明白什么,收拾行李时还去找她爸撒娇,说了不少好听的话,终于把老傅给哄开心了。”   家丑不可外扬,骆书兰和傅政委就算是再生气心疼都好,在大院其他人面前,也不会表露半分。可现在,她对着宁荞,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们的闺女,过去什么都好,就是被宠坏了,没经历过挫折,遇事脑子拎不清。上次请假,这次回老家,都是想要逃避现实,可做父母的,也拿她没办法。   “我们家老傅,上了大半辈子战场,也算是战绩不菲。偏拿这个闺女没办法,在家里感慨,自己打了几十年胜仗,怎么就教出这么一个逃兵。 ”骆书兰感慨道,“你喊我一声书兰姐,但其实你和倩然一般大。我们家倩然是被宠大的,你又何尝不是呢?”   宁荞笑着说:“经过这件事,倩然肯定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得慢慢消化。书兰姐,给她一些时间吧。”   宁荞和骆书兰正说着话的时候,江珩出来了。   江珩给宁荞带了一副部队发的手套,之前一直没有拿出来用,找了十来分钟。   这是一双草绿色的手套,皮毛一体,内胆是真羊皮的羊毛。   他握着宁荞的手腕,给她戴上:“大吗?”   宁荞晃了晃手,是很明显的大,她研究了一会儿:“很暖。”   “太厚了,得捂出汗。”骆书兰说。   “不会的。”宁荞笑道,“骑车的时候戴嘛。”   岛上气候好,可骑车的时候速度上来了,还是有点冷。   这手套一套上,裹得不算严丝合缝,还能钻进来一点点风,正正好。   宁荞伸长了胳膊,里里外外看着这副手套:“真好看。”   江珩帮她将手套上的卡扣扣紧:“送你了。”   宁荞喜欢得不得了。   江珩低笑。   一双手套就能逗得她这么欣喜,得尽快多安排一些礼物。   江营长还来得及,可宁荞再晚点出门就得迟到,她看一眼手表,连忙跟骆书兰道别,往自行车棚跑。   江珩跟上她的步伐:“我送你。”   “你送我?怎么送?”   “骑你的车去。”   “然后呢?”   “我再骑回来。”   骆书兰看着这小俩口腻腻歪歪的背影,也是打心眼里高兴。   还记得那会儿小姑娘结婚,她和蒋蓓蓉全程都在边上帮忙。办婚事那天,宁荞始终是一副状况外的神情,不娇羞,也没有仰慕,为了让父亲和哥哥放心,只乖巧地按照婚礼的流程,懂事得让人心疼。在私底下,骆书兰和蒋蓓蓉还有些担忧,这小俩口,一个不懂体贴,另一个也不像是动了心,一辈子这么长,真要凑合着过?   可现在看来,是她们多虑了。   不远处,小俩口还在商量着。   “那不行,你骑我的车回来?”宁荞的语气软软的,“我下班要走回家,到时候天都黑了。”   江珩失笑:“我再去接你?”   宁荞眨了眨眼,懵懵地看他。   可江珩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   -   江珩将媳妇送到学校,又骑着她的车回清安军区。   宁荞的车,那时是程旅长给儿子买的,程旅长还把小儿子当成孩子,买的车,尺寸比较小。后来真见到这辆车,董晶梅还顺便数落程旅长一顿,儿子的个子蹭蹭窜,幸好这车被宁家买走了,要不然,他们儿子骑出去,还得闹。   当时江珩是听董晶梅说了一嘴,没放在心上。   送媳妇去的路上,他的腰间轻放着一只小手,思绪有些乱,也没多想。   这会儿独自骑着车回来,他终于意识到,这车小是真小,蹬着的时候,腿都得屈着,很难施展开。   骑进军区时,江珩就指望着,别碰见贺永言。   “江珩!”   “那是江珩吧?你们快看看!”   江营长:……   怕什么来什么。   他面色如常地停下车,锁好之后回头。   贺永言笑出声,上前研究这辆车。   边上的战友们不敢笑,只能崇拜地看着他。   要不说贺永言和江营长关系好呢,嘲笑人的时候压根就不带收敛的。   战友们很懂得看人眼色,为了等一下操练的时候能舒坦些,现在绝对不能惹江营长。   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身,“咻”一下溜走。   走到半路,还碰见唐副营长。   唐鸿锦已经养好伤归队,见他们这副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战友们指指后边的江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拍了拍唐鸿锦的胳膊:“唐副营长,你这伤怎么样了?”   唐鸿锦转了转手腕:“好多了,还能掰手腕。”   “那就试试。”战友笑道,“唐副营长伤势刚好,这可是我能打败你的唯一机会。”   唐鸿锦扫了他一眼。   战友愣了一下,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早了,大家赶紧去练兵场。”   等到走远了一些,他们几个才小声嘀咕。   “跟唐副营长说话,也得客气点。”   “我以为他比江营长好相处……”   “好歹也是咱们的副营长,你跟他称兄道弟的,不太合适。”   唐鸿锦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受过伤的手腕。   隐隐有些疼,但不打紧。   休息这么长一段时间,前阵子归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操练,连下属都开始对他没大没小。   还是应该尽快正式开始训练。   这样才能树立好威慑力。   唐鸿锦加快脚步。   江珩和贺永言落在后边,慢慢地走。   “你这车——”   “贺永言。”江珩平静道,“同样的话,不要重复说,很吵。”   贺永言:?   “你上次说三天后请我去你家吃饭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   “最近家里事多。”江珩说,“等我媳妇放假。”   贺永言又忍不住翻白眼。   他听江奇说,家里的活儿,他们从来不让宁荞干,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等宁荞放假才能去吃饭!   “你干脆说等明年。”贺永言没好气道。   “好,就明年。”江珩语气平和。   贺永言本来就憋屈,这会儿更要气炸了。   今天运气背,一大早出门,碰见播音站的罗琴。碰见也就算了,他是个有风度的男同志,既然已经面对面,就好声好气和人家打了个招呼。   没想到,人家装作没听见。   罗琴身旁的同事倒是看不过眼,问她为什么不搭理他,她倒好,说不认识。   这叫不认识?   贺永言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看见江营长骑着小一号的自行车,心情才好一点。   现在又自己找气受了。   “就后天吧。”江珩拍拍他的肩膀,“说明年是开玩笑的。”   贺永言:……   都说多少次了,他的玩笑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   -   这学期的最后一天上班,宁荞将所有档案资料整理好。   她做事细致周全,自从来到人事办之后,其他同事们就闲下来,每天喝茶聊天,到点就下班,美滋滋的。   自从那次被宁荞被冤枉帮助江果果舞弊的事过去之后,孙老师稍微消停了些,不敢再针对她了。   倒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主要是,她担心自己被牵连。她听人说,宁荞不断地给校方施压,要求一个公道。其实真没必要,公道只是一时的,有时候把委屈咽了,给袁校长一个台阶,到时候得到的好处更多。就拿这教师的岗位来说,只要她温顺一些,听从校方安排,最后袁校长肯定会让她成为二年二班的教师。   至于语文组的纪龙,一时想岔了而已,经过这回,他被同事们指指点点,也得到了教训,难道他真要让他受处分?   孙老师冲了一杯茶,对着杯壁轻轻地吹:“你们不知道吧,其实纪老师和袁校长家里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这事还真没多少人知道。   人事办的教师们一脸好奇,凑上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校长的爱人有个哥哥,也就是袁校长的大舅子,他不是和袁校长的爱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听说小时候,他和妹妹跑到集市上去玩,一不小心走丢了,家里急得不行。”   “后来呢?找到了?”   孙老师笑了笑:“几年前才找到,丢的时候才八岁,找到的时候,都已经四十多了。”   “一丢就是三十多年,也怪可怜的。”   “那纪老师呢?是这个走丢大哥的儿子?”   “如果是他儿子,就不能说是有一点亲戚关系了。”孙老师抬了抬眉,继续道,“袁校长的大舅子被认回来之后,一直和过去的养父养母有来往。纪龙是他养父母那边的亲戚,说是养父母的外甥,从小家里穷,特别会念书。袁校长的大舅子就让他帮忙,给安排一份工作。”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闲聊,不会刻意背着宁荞。   她一边整理档案,一边听着孙老师的话。   “这关系太远了吧?算哪门子亲戚!”   “关系远归远,可交情是实打实的。当年袁校长的爱人弄丢她哥哥,几十年来,一直被父母怨恨。她心里愧疚,现在父母要求他给哥哥养父母那边的亲戚找一份工作,也算了了她的心头大事。”孙老师看一眼宁荞,“袁校长的爱人也怪可怜的。”   宁荞单手托着腮,随口问:“袁校长的爱人比她哥哥小几岁?”   “听说小四岁。”孙老师见她终于加入话题,便热情地回答,“本来兄妹俩的关系是真不错,可惜——”   “三岁的小孩把七岁的小孩弄丢,被父母怨恨大半辈子?”宁荞喃喃道,“他们父母真奇怪。”   其他老师们也都回过神。三岁的妹妹和七岁的哥哥一起去集市玩,他们家大人哪儿去了?袁校长的爱人当时什么都不懂,还被要求看好哥哥,这未免太不合理了……   孙老师一噎,清了清嗓子,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袁校长当时在会议室,请文教局的同志手下留情。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让纪龙挨处分、名声扫地,也不值当。”   “也对,如果事情闹开了,将来还怎么让学生家长信任纪老师?”   “文教局介入之后,会影响到纪龙将来的考核评比,袁校长有这个顾虑也是正常的。”   朱老师见这一边倒的态度,疑惑道:“他写举报信捏造事实,诬陷他人,居然不算大事?我觉得这事大的去了,真要报公安,指不定连公安都会管一管。”   孙老师斜她一眼。   假正经。   宁荞将手上的资料放进档案袋,整理起来,准备再往档案室送。   “宁老师……”孙老师喊了一声。   宁荞停下脚步,回头柔声道:“袁校长有话说,就让他直接来找我吧,不劳烦孙老师传话了。”   孙老师的嘴角抽了抽。   人事办的同志们顿时明白了。难怪呢,大家原本还在想,孙老师怎么知道袁校长的家事,说了个半天,原来是袁校长让她来当说客。   朱老师露出迷茫神色。   就算当说客,也不能找孙老师啊,谁不知道她和宁荞不对付?她小嘴叭叭一堆话,宁荞反倒更不乐意听了。   “宁老师。”   宁荞刚收拾好档案要去档案室,还没来得及走出办公室的门,就见一张熟面孔。   是单位里一位平时和她没什么交情的职工。   “宁老师,你尽快去一趟袁校长办公室。”   “是文教局的同志们来了,刚在门卫室登记呢。”   -   袁校长还对宁荞抱有一丝希望。   小姑娘脾气软和,这次是受了委屈,才坚持要讨回一个公道。但他拖延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就是再大的气,也得消了。   等到文教局的同志们一来,让宁荞出面,说是愿意在私底下和纪龙和解,这事就算告一段落。   袁校长特地在文教局的同志们即将到办公室之前,让人去喊宁荞,就是希望在短时间内说服她,让她不好意思回绝,也没有时间细想。   然而没想到,他人还坐在办公室,门外已经传来宁荞和几位同志的对话声。   “我已经将会议上的记录递交上去,我们单位的领导很重视,特地来了一趟。”   “教师不仅仅要教授课本上的知识,还得育人。纪龙同志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如果他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为人处世,很有可能会对学生们造成更加深远的不良影响。”   办公室里,袁校长心一凉。   他打开门,恰好听见文教局领导做出的最后结论。   “所以,除了详细对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进行通报批评之外,我们还会要求纪龙老师暂时停课,并且根据当时会议上邹老师的一番话,严格整顿这所小学教师中的风气问题。”   袁校长脸色一变,望向宁荞。   宁荞站在原地,很无辜。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恰好在路上碰见文教局的同志们而已。   文教局的同志们,将最终对纪龙老师的处置结果以书面形式交给袁校长。   求情是不可能的,如今军区小学的管理出了问题,引起领导的重视,他甚至自身难保。   文教局的办事员和领导公事公办,留下处理书就离开。   等他们一走,袁校长气得一拍桌子。   再抬起头看宁荞时,他脸色难看。   单位里这么多教师,基本上都服从管理,就只有这小年轻,非要据理力争,闹到最后,所有人都一身麻烦。   袁校长被纪龙的事烦得焦头烂额,大舅子每天上门打听,岳父岳母也生怕使得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儿子心生不快,疏远这个家。袁校长拿他们没办法,自己也觉得一件小事,不必大动干戈,可从一开始请文教局的同志来记录,就是个错误。   袁校长并不是小心眼的人,可这回,她确实是惹急了他。   “当时面试,我本来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同志,没想到居然这么犟。”袁校长气得直摇头,又说道,“原本想要将二年二班交给你的,但现在我真的要重新考虑!”   宁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袁校长,这是我的辞职信。”   袁校长愣了一下:“你不干了?”   宁荞温声道:“谢谢袁校长在面试中给我的机会,让您失望了。”   袁校长半晌没吭声。   她将话说得体面漂亮,显得他扬言重新考虑教师岗位是在迁怒,以此为要挟。   可这小姑娘比他想象中要聪慧,也更加有魄力。   袁校长沉默许久,接下宁荞递来的辞职信。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有些惋惜,可对方,已经扬起唇,露出自在释然的笑容。   看得出来,她早就不想干了。   袁校长不由回想刚才文教局同志们说的话,这个学校,也许确实出了问题。   否则,这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作,年轻人怎么舍得放弃?   -   宁荞在这学期的最后一天辞职。   离开时,她只带走自己的搪瓷杯,再向一直对她多有照顾的李老师和朱老师道别。   两位老师一听,一脸震惊。   “辞职?”   “工作不好找,为什么要辞职?”   宁荞用江珩的话回答她们。   她现在能在军区小学找到工作,将来也能在其他单位找到工作。   这一次的辞职,有点任性,可她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都说到这份上,朱老师和李老师也无法再挽留。   现在的年轻人,确实比她们那会儿要冲动,可这份洒脱,多值得羡慕。   小姑娘由始至终,就只是要一个说法。   闹到最后这一步,说法是讨到了,可她已经对这个学校失去信心。为了避免将来工作上的不愉快,倒不如离开岗位。   朱老师和李老师将宁荞送出校园。   远远地,宁荞看见江珩的身影,江营长已经换回他自己的自行车。   她怔了一下,想起他说下班要来接自己,眼底染上喜色。   “这是你爱人吧?”朱老师问。   宁荞的嘴角翘起,轻轻点头:“我先走啦。”   此时校门口,江珩很有耐心。   他静静地等,直到她出现,目光牢牢锁定。   昏黄夕阳的光芒洒在宁荞身上。   她小跑着,手中还捧着一只搪瓷杯。   江珩唇角上扬,忽地余光扫见一道身影。   鬼鬼祟祟地伸长了脖子。   江珩下车,走过去。   那人立马转身。   “站住。”   纪龙一惊,回过头。   宁荞踮起脚尖,顺着江珩的视线望去,跑上前:“怎么了?”   纪龙赶紧飞奔跑走。   此时朱老师和李老师还站在原地。   她俩看着宁荞上车,两只手轻轻揪着她爱人的军装衣角,但他骑快了些,她无奈之下,只能扶着他的腰。   “原来宁老师的爱人这么年轻。”朱老师感慨,“原本听说江果果家里还有两个哥哥,都是她大哥照顾着,我还以为年纪不小了,毕竟是大家长嘛。”   “你第一次见吗?他都来过学校好几趟了,江果果请来的。当时见到他的老师,都夸他长得英俊,就是脾气不太好,板着脸,都袁校长都没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重。”   “脾气不好吗?”朱老师讶异道,“我看脾气挺好的。”   “估计是被小媳妇被治好的脾气。”李老师失笑,继续道,“回去吧,今天得把办公室锁好,要放寒假了。”   -   江珩将军区小学语文组这个叫纪龙的老师记下。   上辈子,宁荞并没有进小学当老师,应该并不认识他。但离上一世她出事的时间越来越近,江珩不能冒险。   他像是随口一提似的,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用意:“你就是这么得罪他的?”   “江营长。”宁荞双手扶着他精瘦的腰,脑袋从后边钻出来,“是他得罪我。”   江珩:……   他媳妇,还有点虎?   载着媳妇下班,从学校到大院的路程,变得很短。   短到一眨眼之间,就到家了。   “你有没有觉得好冷?”宁荞双手抱臂。   江珩眸光微深:“感冒了吗?”   宁荞揉了揉鼻子摇头。   “有没有发烧?”江珩又问。   “大哥!你能不能盼点儿好的!”江果果幽幽地说。   直到这会儿,宁荞才注意到,她似乎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生病了。   上岛到现在,居然只病过一次。   “觉得冷,会不会是生病的征兆?”江珩问。   宁荞迟疑地摇摇头:“只是有点累。”   可她话音落下,就被江珩赶进房间去休息。   天都还没完全黑呢,他就让她进被窝躺着,这是不是离谱了点?   宁荞默默地抗议。   江珩去厨房里,给她冲了一杯红糖水。   她捧着搪瓷杯,钻进被窝里,还稀里糊涂的。   他们会不会太夸张了?   -   从宁荞回家,到现在,江家忙得团团转,连大门都没关上。   苏青时没有刻意去听,可江家三个大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顺着风声往她耳朵里飘。   “真娇气。”苏青时耸了耸肩膀,“一点点头疼脑热的,全家出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坐月子。”   唐鸿锦已经做好饭,打了水给俩孩子洗手,又给他们使了个眼色。   团团和圆圆寄人篱下久了,懂得察言观色。   两个小不点走到苏青时面前,奶声奶气地说:“舅妈,洗手。”   双胞胎有着天生的默契,说话时经常异口同声,连可爱都是双份的。   苏青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团团和圆圆一左一右地牵着,去脸盆前洗手。   盆里的水清澈,还带着点温热,不过团团圆圆没有顽皮地玩水,而是乖乖等苏青时洗完手,去拿了毛巾。   苏青时被他们照顾得很好。   她眉心舒展,抬头一看,唐鸿锦笑容欣慰。   一猜就知道,是他教两个孩子的。   苏青时的心头软了一下,摸了摸团团圆圆的小脸蛋:“我们去吃饭吧。”   桌上的菜,一部分是唐鸿锦从单位食堂打的,只有青菜是现炒的。   小俩口变成一家四口,竟也是和和美美的。   “我刚才好像听说,隔壁江营长的媳妇,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苏青时淡淡道,“是不是被单位辞退了?”   “应该是因为过寒假了。”唐鸿锦说。   “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我也没听清楚,但肯定是不上班了。”苏青时夹了一口青菜,“面试这么大的阵仗,还是丢了工作。到头来,还是在家闲着,和我一样。”   -   听说小嫂子生病了,江源、江奇和江果果都是好大一副阵仗。   在上辈子,小嫂子的身体也弱,一进家门被他们轮番欺负,差不多到冬天,也病倒了。那个冬天,弟弟妹妹们还没有和小嫂子打好关系,不够懂事,但见她烧得懵懵的,还是决定暂时休战。   可真正在病床边照顾她的,就只有大哥一个人。   无数次回想上辈子,弟弟妹妹们都很懊恼。   他们可太混账了!   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小   嫂子。   江珩给宁荞端水,江源麻溜地制止。   “大哥,我来!”   江珩将水杯递给他,去拿热毛巾,江源直接端走脸盆。   “大哥,交给我!”   江珩泡了一杯牛奶,又要往里端。   江果果探头探脑站在他跟前。   “你来?”江珩抬眉。   三个孩子在房间里跑进跑出的,一个劲地瞎忙。   江珩根本找不到表现的机会,被晾在客厅里。   直到房间里,传来宁荞的声音。   “让你们大哥进来。”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傻了一下。   有什么活儿,是不能交代给他们仨干的!   他们仨跑出来找大哥。   一眼望去,大哥仍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只是微微挑起的眉,仿佛印着四个大字——还得是我。   打发走弟弟妹妹们之后,江珩抬步走进房间。   屋子里,宁荞裹着两条厚被子,边上放着一杯温水、一杯牛奶、一杯红糖水,还有浸在脸盆里的毛巾。   “怎么了?”江珩温声道,“哪里不舒服?跟我说。”   宁荞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   江果果挤进来:“生病的人,都是很嘴硬的。”   江珩帮她将被子掖好。   宁荞:……   真的会被这两床被子闷得发晕。   她从被子里伸出两只手,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发烧,还有,其实发烧是不能捂的,要散热。”   江源全神贯注地听。   长见识了。   “我现在很健康。”宁荞掀开被子,尽量耐心地问,“可以先让我吃饭吗?”   弟弟妹妹们:!   早上小嫂子出门时,说今天比较忙,不一定几点下班,让他们到点就先吃饭。   他们仨吃得早,忘记小嫂子还饿着肚子。   但是,忙进忙出至少一个小时了,怎么大哥也没想起来?   “天都黑了。”宁荞从被窝里出来。   江果果气呼呼:“小嫂子本来没病,差点被大哥饿出毛病!”   宁荞小声叨叨:“饿得有点晕了都……”   三个大孩子瞪着大哥,顿时同仇敌忾。   江营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 6瓶;是红糖糍粑了 5瓶;闲De长蘑菇 3瓶;sophia、彩虹棉花糖、靜靜看書、乐安 1瓶; 第34章 第34章   ◎如果有压岁钱就好了。◎   临近过年, 军区大院里家家户户开始忙活起来。很多人家里养着鸡鸭鹅,到过年的时候,才终于舍得宰了吃, 孩子们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争相和自己的小伙伴儿们吹嘘着即将到来的年夜饭,自家的菜有多硬。   江家老二和老三已经过了这样的年纪,可江果果还小,当詹霞飞向她炫耀自家的年夜饭有多丰盛时, 吞了吞口水,回家闹着要养些鸡鸭鹅。   江家从来没养过这些玩意儿, 平时想吃的时候, 都是直接去买,现在江果果拿出自己多年攒下的零花钱要养鸡养鸭, 难住了江源。   “怎么样?你养?我养?”江源又指了指江奇,“还是他养?”   江奇把头摇成拨浪鼓,转头指江珩:“大哥养。”   江珩受不了满大院鸡鸭鹅叫唤的混乱场面:“我不会。”   江果果捧着自己的零花钱,可怜巴巴地望向小嫂子。   可她小嫂子这模样,一看就没法子像大院里的婶子们那样,麻利地逮鸡……   宁荞柔声道:“果果,再过十来天就要过年了。我们现在开始养, 等到十天后,还是小鸡仔呢……”   江果果的注意力被转移:“小鸡仔哪够我们这么多人吃?”   “就是!”宁荞严肃点头。   江珩望着她的表情。   江果果时常会蹦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鲜主意,过去他只会凶巴巴地说两个字——不准。孩子们被压制着, 很不服气, 又拿他没办法, 独自背过身生闷气。   而宁荞, 她是真的能哄得他们打消念头。   江果果小同志被她小嫂子打发走, 半点不甘愿都没有。   等到孩子们各忙各的去,江珩又催着宁荞去休息。   宁荞失笑。   她已经休息好久了。   前些天,她有些累,只随口提了一句好冷,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们赶进屋里好好歇着。   后来好不容易争取着出来吃了顿饭,饭后他们也不让她再出门受凉,将活动区域缩小,只能在家里待着。好在家里气氛融洽和谐,一家子人说说笑笑,时间不难熬,她还被他们逗乐了好几次。   接下来的几天,江珩一早出门,但孩子们在家,她被他们督促着,确实好好休养了几天。其实直到现在,宁荞都不确定自己那会儿究竟有没有生病的苗头,可就算真有些受冻,被悉心照顾好几天,现在也不会发作了。   “我好着呢。”宁荞仰着脸,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你看我的气色。”   她的小脸凑到江珩面前。   雪白雪白的,脸颊还很红润,一双杏眼明亮灵动,轻轻一眨,像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跟着颤。   迎面一张放大的漂亮脸蛋,江珩怔了一下。   宁荞好奇道:“你怎么了?”   “他害羞。”江源小声道,“小嫂子,他难为情。”   “胡说。”江珩反应过来,理直气壮,“这是我媳妇,难为情什么?”   宁荞原本还是一副逗着他玩儿的态度,此时被江源一调侃,脑子嗡嗡的。   她用老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发了薪水,带你们出去玩?”   “好啊!”江源立马回头喊江奇,“出去玩了!”   凑热闹的事从来少不了江果果,她蹦跶着就跑过来。   一瞬间的沉默气氛,被仨孩子打破。   江珩还站在原地,回想她刚才的“好气色”,在他开口,她的脸颊似乎更红扑扑的了。   三个孩子都糙,也不用洗把脸换身衣服重新打扮一下什么的,兴冲冲站在门边等。   宁荞被他们拉到门边,想了想,回头轻声道:“也带上你们大哥。”   江果果歪了歪头:“原来大嫂子是故意等大哥休假这天带我们出去玩的呀!”   宁荞:……   这小丫头就是话多。   “大哥又不爱玩。”   “他喜欢在书房待着!”   “要不然,我们自己走吧?”   江珩的眼底染了笑意,跟上他们的脚步:“去哪里玩?”   弟弟妹妹们交换眼神。   好不容易能和小嫂子出去玩,为什么要带上大哥呢。   江珩看穿他们的心思,同样在心底腹诽。   好不容易和媳妇出门约会,为什么要带上弟弟妹妹们?   -   宁荞去军区上班到现在,发过两次工资。   一个月三十六元,两个月就是七十二,加上原本父母给她带来傍身的钱,现在的她有一笔“巨款”,就算把江珩给的存折还回去,都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江营长那天在露天打趣说她小气,宁荞可记在心上了,现在将工资揣进荷包带出来,大大方方地说要请客。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真的吗?”   “那我们可就真的买了!”   江奇的眼睛亮得能放光。   江果果搓了搓小手,搜肠刮肚地考虑。   作为三个孩子中最沉稳的二哥,江源沉思许久,问道:“真的吗?”   江珩在宁荞耳畔低声道:“你两个月的工资要保不住了。”   宁荞把手一挥:“别客气。”   但十分钟后,他们将她带进军区不远处的小卖部。   小卖部里有个冷饮室,是宁荞之前从未见过的,冰棍儿、冰水和冰镇汽水,便宜的几分钱,贵的要一两毛。几个孩子平日里最多也就是拿大哥给的钱去买冰水,这会儿一手冰棍儿,一手鲜香清凉的冰镇汽水,眼巴巴地望着小嫂子,生怕她摇头。   就在江珩准备问多少钱时,宁荞拿出荷包,很眼疾手快地递到小卖部售货员面前。   售货员瞅瞅江营长,又瞅瞅边上的小姑娘,从她钱包里抽走五毛钱。   等到出了小卖部的门,宁荞还等着仨小的带她去别的地方消费。   然而,弟弟妹妹们一脸满足地享受着他们的冰棍儿和冰汽水,丝毫没有别的想法。   宁荞低头看看自己的荷包。   还是鼓鼓囊囊的呢。   -   在过年之前,等待好长时间的贺永言,终于如愿来到江家吃饭。   他带了一盒糕点,进门之后交给宁荞,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小嫂子!”   宁荞:?   她双手接过糕点,转身默默向江源求助。   江源小脸一沉:“这是我们小嫂子,不是你小嫂子。”   江珩斜了贺永言一眼:“你多大年纪,自己心里没点数?”   贺永言乐出声,往厨房里看了看:“老三给咱做什么好吃的了?”   宁荞连忙放下糕点往里跑:“我炖着排骨呢。”   “你媳妇还会做饭?”贺永言一脸懵。   江珩也是刚到家,比他更懵:“不知道。”   宁荞辞职在家,大多数时间和弟弟妹妹们在一起,但除了盯着他们看书学习之外,当孩子们跑出去找小伙伴玩后,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大院里的婶子们以为军区小学放假,作为教师的宁荞自然也开始放暑假,谁都没有主动问,她也就没刻意提,反正等到下学期开学,大家就都知道她辞职的事了。   和大院里婶子们待在一起,有时候能听到一些新鲜的家长里短,听得多了,还能给宁荞带来一些启发。   这会儿她认认真真在厨房里做饭,边上江奇插不上手,正急得团团转,转头一看,大哥进来了。   江奇立马解释:“是小嫂子自己要下厨的。”   江珩温声道:“你出去招待客人。”   江奇出去之后,江珩走到宁荞身边。   她白皙纤细的手抓着大勺,在锅里搅拌,学着母亲的样子,盛了一小勺盐,撒进排骨汤里。   “怎么突然想做饭了?”江珩问。   “大院里家属们说,要给你一点面子。”宁荞还在认真搅拌排骨。   “面子?”   宁荞将大勺从锅里拿出来,重新盖上锅盖,对他说自己在大院里听见的那些话。   起因是她随口提起江珩的战友要来家里做客的事。   婶子们一听,立马给她支招。男人最看重面子,喜欢自己的媳妇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江营长请兄弟来家里做客,肯定希望媳妇能将里里外外打理得周全妥帖,而他则全程屁事不干,开一瓶酒使唤着家里的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安心当大爷。   宁荞这段时间,深受江珩的照顾,很温暖。   她决定采纳婶子们的意见,给他些面子。   显然,此时客厅里的贺永言,竖起耳朵偷听厨房里的话,被深深震撼。   给面子?   娶了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媳妇,媳妇还这么温柔善解人意,这是要羡慕死谁!   “可以当大爷。”宁荞抬起头,比了一根手指,对身侧的江珩认真道,“但是只有这一天。”   “为什么只有这一天?”   “不能给你惯坏了。”宁荞解释。   而且,她不是十分赞同婶子们的话。   什么活儿都不干的“大爷”,真的好讨人嫌。   江珩温声道:“我不要当什么大爷,你别听大院里婶子们胡说。”   宁荞见火候差不多了,盛了一小碗汤尝一口,漂亮的眉拧起来。   江珩失笑:“更何况,我还要靠媳妇给我做饭撑面子?”   “真不用吗?”   “不用。”   宁荞闻言,将大勺交给江珩,小声道:“那就给你吧,我做的排骨汤,不好喝……”   客厅里,贺永言更感慨。   这是什么有商有量的恩爱小俩口!   跑到人家家里蹭饭,饭还没蹭到,一不留神,羡慕饱了。   -   江营长和唐副营长是差不多时间娶媳妇的,前后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大院里军属们没别的事看,时刻关注着两对年轻小俩口处得怎么样,在私底下有滋有味地讨论着。   看得出来,唐副营长家媳妇苏青时,和刚来海岛时相比,性子和气了许多。大家猜测,可能是他们家两个小不点的功劳。   前阵子唐母要离开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团团圆圆。其实一开始,闺女出事时,唐母没打算将外孙和外孙女接回来养。那是唐父的旧思想,心想自己是姥爷,又不是爷爷,孩子们随的不是他们唐家的姓,怕老家村里人指指点点的,惹人家笑话。   到后来,真正与孩子们相处之后,唐母心软了,也想带他们回去。只不过儿媳妇凉薄归凉薄,但并没有苛待孩子们,再加上唐鸿锦认为两个孩子在家,苏青时的笑容多了,甚至愿意与他共同畅想将来有了他们自己小孩之后的温馨美好场面,便坚持让他们留在身边。   唐母也有自己的考量。   团团和圆圆生活在军区大院,居住条件肯定比回老家好。加上老家没有托儿所,公社小学和初中离家远,整个村子里能上高中的又没几个,真要将他们带回去,到时候十多岁最讨人嫌的年纪再送到军区念书,没有事先建立过感情,苏青时肯定是不同意的。   再加上,带回老家,她自己也受不住老伴给的压力,只能作罢了。   “现在唐家老太太可以放心了,两个孩子和唐副营长他媳妇处得不错,每天一早,他媳妇就送外甥和外甥女去托儿所,都不睡懒觉了。”   “还得是孩子们乖,要像我家俩孩子三四岁时那样,小苏肯定吃不消。”   “这俩孩子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几个月搬了好几回家,肯定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懂事。”   几个婶子们说着话,看见苏青时接团团圆圆从托儿所回来。   “小苏,托儿所还没放假?”   “这都快过年了!”   苏青时面对讥嘲地扫她们一眼,收回视线,提醒团团圆圆:“走快点。”   这些大院里的人,成天说闲言碎语,时间长了,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可苏青时记得清清楚楚。   几个月前,她们就站在大院的公示牌前,数落她心眼不好,跑去袁校长那里捅宁荞的刀子,实则自己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   直到现在,苏青时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彻底消失的难堪。   她绝对,不会原谅这些人。   至于宁荞的工作问题,是,当时她的确多嘴说了几句,可那又怎么样?   到最后,宁荞不还是被学校辞退了吗?   苏青时很有耐心,她会等。   等到宁荞被辞退的消息在大院里同样成为流言蜚语的那一天。   望着苏青时的背影,几个婶子大眼瞪小眼。   刘丽薇慢吞吞走过来:“谁让你们非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小学初中和高中都已经放假了,怎么托儿所还没放假?”   “你们家没有这么小的孩子,所以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托儿所没有寒暑假,上了小学的孩子都六七岁了,就算家里没有大人照顾,生活也能自理。但托儿所的孩子们不一样,有些小一点的,才一岁,父母没时间,让他们在家给自己泡奶粉喝?”   “当年托儿所的聂园长就说了,托儿班要真正为军人和军人家属解决实质上的问题,寒暑假愿意家里愿意接回去的,就接回去。实在没办法,托儿班愿意帮他们照顾孩子到除夕夜!”   大家这才知道军区托儿所还有这么一项规定。   “我们军区的托儿所,各方面条件都好,还得了军区特批资金,教职工的待遇可比很多单位还高。”   “主要是聂园长带领得好,当年我家娃在托儿所净知道哭,聂园长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好几次我下班晚了去接娃,娃都窝她怀里喊园长奶奶。”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唐副营长家媳妇又不上班,都快过年了,为什么不早些天接孩子回家里待着?”   苏青时加快脚步。   团团圆圆跟在后面,小短腿迈得飞快,但始终追不上舅妈。   他们累了,走得慢了一些,歇歇脚。   已经回到军区大院,团团圆圆不怕跟不上舅妈而迷路了。   因为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久好久,认得回舅舅舅妈家的路。   -   大年三十那天,家属院里不少军人用了自己的假期,带着家属和孩子们回老家过年。   但即便如此,院子里还是同样热闹。   江珩攒了拉练结束之后的物资,像弹壳、废弃弹头,还有一些军粮,在过年这天一并带回来。   弹壳和废弃弹头是两个弟弟最爱的玩具,一见就爱不释手,还舍不得拿到大院里,兄弟俩跑到二楼露台藏着玩。   他们一走,江果果掏出一个凉拌菜罐头。   “既然二哥和三哥不吃,就只能是我和小嫂子分着吃了哦!”小丫头故作遗憾。   宁荞勾了勾她的鼻尖:“先盛到盘子,年夜饭的时候大家一起吃。”   小嫂子去厨房开罐头。   这罐头是黄瓜、胡萝卜和竹笋等等泡在一起的拌菜,看着酸酸甜甜的,嚼起来还特别清脆,是江果果的最爱。她吞了好几次口水,一个劲望着窗外。   怎么还没到晚上呢?   中午过后,江珩带着两个弟弟进厨房做年夜饭。   食材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这一天,谁家都不怕饭香飘到大院,别人来蹭饭,因为年夜饭一定得吃得好,鸡鸭鱼肉少不了,为了桌上的盘子能摆得多一些,还有人跑到海边去捞鲜活的小海鲜。   宁荞和江果果则在大院里贴过年的春联。   每当有人望过来时,江果果就会特别照耀地喊:“这春联是我小嫂子亲手写的,好看吗?”   宁荞拿江果果没办法:“你都这样问了,谁好意思说不好看呀?”   “本来就很好看!”小丫头挺直腰板子。   江奇杀鱼很利索,用力将鱼拍晕之后,拿着刀去了鱼鳞,再去掉内脏。   再往上面抹了一层盐巴,这鱼就算处理好了。   汤汤水水由江珩负责炖,他提前向白主任偷师,这次炖的不是一家子都已经喝腻的椰子鸡汤,但同样滋补。   宁荞和江果果贴好春联,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   这时大院的门卫扯着嗓子在外边喊:“江营长家来信了!”   邮递员要进军区大院,还得登记,都过年了,他早就已经无心工作,急着回家,便直接将信件和包裹交给门卫。   宁荞小跑着出来取,发现除了信之外,还有包裹,满脸兴奋。   是爸妈给她寄来的!   江果果个子小,跑得慢,一到小嫂子边上,就兴冲冲让她拆信。   刘丽薇在厨房里做饭,开着窗,看着姑嫂俩这开心的模样,对自己闺女说道:“江果果和她几个哥哥也是没良心,他们爷爷把他们养到这么大,大过年的既不回去探望老人,更没接老人家来大院。还有这个宁荞,心眼真坏啊,收到自己娘家的信这么开心,他们一家子是过得好了,也不想想,老人家孤苦伶仃在干休所,可怜啊!”   “小嫂子,快看看信!”江果果踮着脚尖。   宁荞将信封拆开,姑嫂俩迫不及待地站在原地看。   江果果踮着脚很费劲,但都还没说什么,小嫂子就已经找出她最关心的段落,念给她听。   “荞荞,你父亲已经给江家老爷子打过电话,到时候提前两天去,把老爷子接到我们家来过年。老爷子特别高兴,在电话里说会带上自己珍藏的美酒,要和你爸还有你哥不醉不归。当你收到信时,老爷子应该已经在我们家了。我们在这边一切都好,勿念。”   江果果皱了皱鼻子:“爷爷怎么这样呀,你和哥哥给他打这么多通电话,他都不愿意来。”   江老爷子不愿意来岛上,是因为孙子孙女和孙媳妇都不会喝酒,大家坐在饭桌前干吃,能有什么劲儿!再加上,十一月份大孙子结婚时,他已经来过西城一趟,来回这么长时间,回到干休所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得跑过来,他还真觉得麻烦。   现在老爷子去安城过年,是故地重游,又有人陪着他忆往昔,这才是真能让他过得高兴的年。   “我们快回去,让你大哥和江源江奇看看信。”宁荞说。   “好呀!”江果果也迈着小碎步跑起来,“到家之后再拆开包裹,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等到她们俩的背影逐渐远去,刘丽薇若无其事,继续准备食材。   她闺女憋不住了,说道:“妈,你以前究竟是不是人民教师?成天盯着别人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嘴怎么这么碎呢?”   “人民教师的嘴就不能碎了?”刘丽薇下意识反驳,又立马说道,“呸!你这孩子,说谁嘴碎呢!”   “妈,你别成天想着给江果果的小嫂子添堵,人家根本就不稀罕跟你斗。”   “一会儿骂江果果和她三个哥哥没良心,一会儿骂江果果的小嫂子心眼坏,你就这么闲吗?”   “而且,你怎么光会说别人,自己不把我姥爷和爷爷奶奶接过来过年?”   刘丽薇被气得眼冒金星。   把公婆接过来过年?是怕她这年过得太安生了吗?   她拿着菜刀剁肉,哐哐当当一阵泄愤。   她闺女以前乖得很,从来不顶罪,哪敢像现在这么没大没小的。   都是这阵子放假,和伶牙俐齿又没礼貌的江果果玩了几回,被带坏了!   -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食材,但从早到晚站在砧板前也会腰酸背痛,等到将食材准备好,再生火炖上肉之后,大家便出院子透透气。   此时,远远地听见江营长家传来江果果和她二哥三哥大惊小怪的声音,他们便上前几步,去凑凑热闹。   “小嫂子!这衣裳给谁穿呀,这么小!”   “你妈妈为什么要给你寄这么小的衣服啊?”   常芳泽给宁荞寄来的,是一件浅蓝色的小毛衣,织法细腻,领口还有花纹,特别精致。   江果果拿着看了好久,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拆开包裹,她还以为这衣裳是小嫂子的妈妈给她织的,太厚脸皮啦。   “不对啊。”宁荞迷糊道,“我妈在信里说的是给我寄了一条她亲手织的围巾。”   “妈最近给哥和嫂子的孩子织了不少小婴儿的衣服,应该是不小心寄错了。”江珩说。   宁荞抬眼看他。   领证结婚时,她妈妈不在场,因此江珩没有改过口。可现在,他说起“妈”,脸不红心不跳的,可镇定了。   “应该是这样。”宁荞点点头,“下回给他们寄回去。”   “还寄回去干什么啊!”一直在院子里的吴大娘笑道,“留着给你们自己的孩子穿,寄来寄去的还要钱,多浪费。”   “就是,毛衣这么漂亮,就留在家里好了,别折腾。”秀兰姐也说,“现在是都二月份了,麻溜地生个胖娃娃,过完年,明年冬天能穿上,正合适。”   宁荞悄悄偷看江珩,小俩口的耳根子都开始发烫。   这得多麻溜?   “这衣裳大着呢,至少得有七八个月大的娃才能穿,再麻溜也赶不上了。”吴大娘仔细瞅了瞅小毛衣,说道。   “穿不穿得上,都得考虑生小娃娃了呀!”秀兰姐继续说道,“反正小宁同志的工作都已经落实下来了,家里几个小的也越来越懂事,是时候生一个小孩,咱们大院里也能跟着沾沾喜气……”   隔壁屋的苏青时面色如常地听着。   唐鸿锦知道媳妇不愿意听琐碎的闲言碎语,正要去关门,忽地被拦住。   “别,我听听。”苏青时冷淡道,“她就是自己心虚,丢了工作的事,一直不敢说。现在大院里人家都已经主动提起来了,她还不吭声……说得多坦荡似的,其实——”   “秀兰姐。”院子里宁荞温软的声音传来。   “工作没落实下来。”她笑吟吟道,“已经吹了。”   大院婶子们:???   吹了?这么好的工作,吹了?   屋里的苏青时没想到宁荞还真承认没了工作的事,一愣,刚才说出去的话,像是突然调转枪头,直接打了她自己的脸。   唐鸿锦假装没听见,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去接团团圆圆回家,晚上咱们一家吃年夜饭。”   苏青时咬了咬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堪,忽地一阵反胃。   她拧紧眉,站起来,等到唐鸿锦出门去接团团圆圆之后,关上房门。   而院子里,婶子们的话匣子一开,根本就停不下来。   “出什么事了,单位里辞退你了?”   “这是正经单位,怎么会好端端辞退人?”   “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谁被单位辞退的!”   宁荞说:“婶子,是我自己辞职了。”   几个婶子们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这是小姑娘脸皮薄,被辞退了,却不好意思承认吧?   毕竟这么好的正式工作,谁会舍得辞职?   话题被宁荞转到走,一时之间,没人再催她和江珩生孩子了。   她转过头,悄摸摸冲着江营长比了个眼色。   转移话题,她是有一手的!   “小宁同志,以后可怎么办好啊……”   “哎哎哎——小宁同志和江营长呢?这怎么就回屋了!”   宁荞和江珩一起回屋。   江果果正和二哥三哥讨论家里要添一个小宝宝的事。   “大哥和小嫂子生的小朋友,要喊我什么?”   “喊你姑姑啊!你是小姑姑!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懂?”   “喊我二伯,喊江奇三伯。”   江珩纠正他们:“喊江源二叔,喊江奇三叔。”   “二哥,你有多懂常识呢!”江果果气鼓鼓反击。   江珩笑了,转头忽然对上宁荞的目光,小俩口都不太自在。   宁荞找了个借口,去厨房切水果。   刀尖滑过果肉的时候,她在想,原剧情中,她和江珩没有孩子。   是因为感情非常差,所以从来没有考虑过要一个小孩吗?   还是他们俩,都不喜欢小朋友?   等到宁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江珩的脑海中,又回荡起前世他们在一起时的片段。   那时,他们都想要一个闺女。   一个梳着小辫子,和宁荞一样软乎乎的乖巧小闺女。   可宁荞的年纪还小,家里这么多弟弟妹妹已经对她够不公平的了,江珩不想勉强她这么早成为妈妈。   他们约定好,再过几年,等她二十多岁的时候,要一个小孩。   可惜前世的宁荞,没能活到那时。   上辈子她的离世,对于他而言是最深的伤痛,可对于一直期许着未来的她自己而言,更是残忍。   江珩不敢再深想。   与此同时,大院里的婶子们各回各家。   回去路上,大家伙儿还在讨论宁荞丢工作的事。   “该不会真是自己辞职的吧?按照江营长他媳妇的性子,不像会为这事撒谎。”   “如果她自己主动辞职,那就太傻了!小年轻心气高,性子娇气,受不了一点委屈,辞职之后,将来哪能再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军区小学教师的待遇多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把话放在这儿,不出三天,小姑娘肯定要后悔的!”   -   军区托儿所门口,家长们风尘仆仆的,一个接着一个来接孩子们回家。   他们的父母有的是部队战士或后勤部干事,有的母亲在岛上银行、工厂等单位工作,即便是大年三十,因值班等原因,必须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聂园长体谅家长们的不易,同样在工作岗位坚守到最后一刻。   托儿所里好几个班级,按照年龄段划分,好些个教师和职工提早下班回家过年,这会儿单位里就只剩下聂园长和管理员两个人。   班里就只剩下团团和圆圆两个小不点。   他俩坐在小板凳上,将脚丫子并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直勾勾盯着外边,等舅妈来接。   管理员说道:“聂园长,等到这次假期过后,您真得再招几个人了。今年您突然多开一个一岁小娃娃的班,这些娃娃连饭都不会自己吃,咱们教职工根本就不够人手。”   “是得招人了。”聂园长感慨道,“主要是之前那两个小姑娘突然要离职,再加上那姓靳的小伙子浑水摸鱼,都是不靠谱的。”   “那您再招几个靠谱的。”管理员说,“咱们托儿所在您的管理下规模越来越大,职工待遇也好,现在往外贴招聘告示,可有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来呢。”   “少给我戴高帽。”聂园长摆摆手,笑道,“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就是上回团团圆圆走丢的时候,找到他俩的小姑娘吧?”管理员说,“咱们海岛可不算小,住着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的,上哪里去找她?”   “就是啊。”聂园长无奈道,“估计是找不着了。”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住在哪里。   简直和大海捞针没区别。   而且,就算真找到人,人家也不一定缺工作。   聂园长本来就是性情中人,这会儿反思,也确实是有点冲动,一时兴起了。   她在班里来回踱步,走过俩小不点跟前,伸手揉了揉他俩的脑袋。   她逗着他俩:“团团圆圆,你知不知道上次捡到你们俩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管理员都听笑了:“聂园长,您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俩还这么小,哪知道这些呀,说不定都已经忘记那个小姑娘了。”   可她这话刚说完,团团眨了眨眼,奶声道:“小宁同志。”   聂园长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是这么喊的……”圆圆细声细气地回答。   他们在大院里经常碰见宁荞,每一个大人都会喊她“小宁同志”。   “圆圆,你也知道?”管理员一脸震惊,“大家是谁?”   团团点点头:“家属院的叔叔和阿姨。”   “她就住你们军区大院?”管理员不敢置信,连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团团和圆圆将小脚丫往后缩了缩,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敢出声了。   “这俩孩子吓不得,小声点。”聂园长看了管理员一眼,又继续拉着团团圆圆的小手,语气温和,“你们和院长奶奶说,这个小宁同志,是住在军区大院吗?”   圆圆鼓足勇气,轻声道:“住舅舅家隔壁哇。”   “哎哟!这俩小祖宗。”聂园长哭笑不得,捧了捧哥哥团团的脸蛋,又揉了揉妹妹圆圆的脸蛋,“你们怎么不早说?”   团团和圆圆还小,懵懵懂懂地看着聂园长。   之前也没有人问过他们呀!   聂园长重新站起来,和管理员商量直接去家属院找宁荞会不会太唐突。   圆圆用小肉手捂住嘴巴,轻轻问哥哥:“哥哥,园长奶奶好开心,像过大年啦。”   “今天就是过年了!”团团也用小气音说道。   圆圆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过年了,舅舅会给我们压岁钱吗?”   “不知道。”团团摇摇头。   姥姥告诉团团圆圆,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舅舅舅妈告诉他们,其实爸爸妈妈去天上了,确实很远。   园长奶奶则说,最遥远的地方,得搭飞机,要出公差才能去。   或者攒很多很多钱,能买得起一张飞机票。   团团圆圆想,如果有压岁钱就好了。   他们可以用压岁钱去买飞机票,到天上找爸爸和妈妈。   -   这时家属院的江家,江果果趴在书桌上,面前还摆着小嫂子她妈妈寄来的毛衣。   小毛衣太可爱了,给她穿太小,给瓷娃娃穿又太大。   江果果绞尽脑汁,但思路不太清晰,深深叹气。   上辈子没当上小姑姑,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戏。   这都不是她一个九岁孩子该考虑的事儿。   还是把压力还给大哥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橙、噗噗金珼珼 5瓶;冲鸭小墩墩 2瓶;乐安 1瓶; 第35章 第35章   ◎“江营长就惯着她吧!”◎   等到做好饭之后, 江源和江奇往屋里跑,跑的时候还回头喊了江果果一声。   三个孩子兴冲冲回屋,等到再出来时, 已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过新年, 哥哥和小嫂子给他们买了新衣裳,一大早的,大院里其他孩子们都已经换上了,可江家仨孩子担心做饭打扫时会将衣裳弄脏, 直到现在才换上。   到了这一刻,一早就穿好新衣裳的宁荞终于显得不这么违和了。   她看着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欢快的身影, 眼底笑意渐浓。   其实这三个孩子, 和江珩走在一起,谁都能看得出他们是一家人。江源随了他哥深邃的轮廓, 但与他哥略显疏淡的气质不同,在正派中多了些憨厚。江奇的眼睛和他哥有些像,只是小少年爱笑,眼睛时常笑得弯弯的,亲和力十足。江果果是女孩子,五官较柔和一些,高挺的鼻子给她增添些许英气, 而鼻尖精致小巧,显得俏生生的。   宁荞想起,之前她嫂子焦春雨说, 找爱人得找看得顺眼的, 不然一辈子这么长, 看着糟心。现在她不光找到一个英俊的爱人, 家里还有一堆赏心悦目的弟弟妹妹们呢。   这婚结得也不算亏。   一家人换上新衣裳, 齐齐整整地坐在饭桌前吃团圆饭。   宁荞抢着给大家盛汤,小碗搁在江珩面前时,她问道:“过年呢,你不穿新衣服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江珩淡声道。   宁荞:……   她也不是小孩啊!   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忙碌并快乐着。   二十年来,这是傅政委和骆书兰头一回自己过年,一家三口变成一家两口,夫妻俩还有些怅然。   “如果没有出过这些事就好了,倩然能在家里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三口的,多好。”骆书兰感慨道。   “要不是小江和他媳妇,指不定咱们现在不是一家三口过年,是一家四口。”傅政委指了指边上的空位,缓缓道,“当时闹得这么厉害,我们拗不过闺女,真让他俩结婚也说不定。大过年的,闺女坐在你边上,姓陈的那混账小子成了咱女婿,坐在我边上,怄不怄得慌?”   照原先的发展,这事还真不是没可能,骆书兰一个激灵:“大过年的,别说这晦气话!”   “所以啊,咱得感谢小江和他媳妇。”傅政委说,“现在倩然虽然没在咱们身边,可回老家陪陪她爷爷奶奶,老人家高兴,她离了这伤心地,也能早点把心情调整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不是说闺女是个逃兵,气她逃避现实吗?”骆书兰抬起眼。   傅政委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办法?我是她爸,还真跟她置气?以前以为养孩子就只要给口饭吃,把她拉扯大就行了,没想到孩子大了,还有一箩筐的事要操心。幸好咱们就只有这一个闺女,要不然,头发都不够白的……”   骆书兰笑了:“叹什么气呢,这是过年。”   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盘子,用干净筷子将一早捏好的肉丸子装起来,说道:“我上宁荞家一趟,这孩子说是结婚了,要照顾好些个弟弟妹妹,其实自己也就是个孩子,这除夕夜,一家子做不出这么多像样的菜,我给他们送点。”   这肉丸子,是骆书兰的拿手菜,捏得圆滚滚的,放够了肉,轻轻咬一口还弹牙。   她端着盘子出门,走到江家门口,敲了敲门。   还没人来开门呢,她就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么香的味儿,哪里传来的?   江果果跑来开了门。   香味就直接冲着骆书兰的鼻尖飘来了。   往屋里一走,她一眼看见桌上琳琅满目的菜。   炸春卷、红烧鱼、炒花生米、椒盐皮皮虾、八宝饭、四喜丸子,连猪肉炖粉条和炖鸡汤这样的硬菜,他们都能捣鼓出来。   一时之间,骆书兰端来的肉丸子都显得黯然失色。   之前傅倩然和宁荞闹得并不愉快,江家小俩口什么都没说,但骆书兰知道隔阂必然是没有消除的。再加上家里三个小的,平时熊归熊,可爱恨分明,如果这会儿给她脸色看,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盘肉丸子肯定是不受欢迎的,骆书兰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回家,忽然宁荞迎上来。   “书兰姐。”宁荞软声道,“这是肉丸子吗?我能不能尝一尝?”   “当然可以了。”骆书兰的表情突然就变得轻松,笑容满面道,“这就是给你们家拿的,还怕你们不爱吃。”   宁荞直接伸手拿了一颗肉丸子。   浓郁的肉香味在唇齿间绽放,一尝就知道用足了料,比炸豆腐丸子好吃多了。   吃到美食,会让人心情愉悦,宁荞细细咀嚼,连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唇角扬起的笑容就已经足够感染人。   江果果见状,也蹦蹦跳跳跑上来:“我也想吃一个。”   宁荞拿了一颗,往她嘴巴里塞。   江源早就已经馋了,吞了吞口水,刚一上前,就对上骆书兰热情的笑脸,怕弄脏手,回头拿了一双筷子:“那我也尝了!”   江奇这段时间,烦死傅倩然了。   他都十二岁了,光从哥哥嫂嫂的对话中就能猜出倩然姐和小嫂子有矛盾,傅倩然还没回老家的时候,每回他在大院碰见她,都要幼稚地赏她一个白眼。   可是,这是连小嫂子和二哥四妹都夸的肉丸子啊!   他也想知道,什么肉丸子这么好吃,好尝尝味儿,研究一下怎么做。   江奇犹豫了一瞬,抬头对上骆书兰期待的目光,和小嫂子鼓励的微笑。   他把心一横,过来吃了一口肉丸子。   嚼了几口,他眯起眼睛。   还不错,挺好吃的。   “这个——”江奇问,“怎么做的?”   一家人都笑出声。   江珩也在笑,请骆书兰坐下一块儿吃。   骆书兰心底的失落早就已经被冲淡,往桌上放下肉丸子,说道:“不了不了,老傅还在家里等着我。你们爱吃这个,下回我再给你们做。”   等到骆书兰都出门口了,江奇还在后边喊:“下回还是直接教我怎么做吧!”   -   大年三十,谁家中午都只是凑合着吃一顿,至于正式的年夜饭,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开吃的。   吃完饭,江家一大家子人麻溜地洗碗,收拾八仙桌,外边还是亮堂的。   大院里愈发热闹,弟弟妹妹们急着去玩,宁荞和江珩便自己留下来收拾厨房。   洗好的碗,要擦干净再收起来,在娘家时,宁荞见母亲这么做,便也学过来。她一个接着一个擦碗,江珩在边上接。接过的时候,他在想,碗再湿,搁那儿也能干,为什么要擦?   但这一刻,是属于他们小俩口单独相处的时刻,他不愿意打断。   大院里,江源和江奇正和几个与他们岁数相仿的男孩玩摔包。摔包是用废弃报纸或书本叠出来的纸制四方块,江源一摔一个准,四方块一翻过来,就算赢了。不服气的伙伴悄悄地学,用尽浑身力气一拍,愣是没翻过来。   江奇将二哥拉到一边去,小声道:“二哥,你是怎么摔的?教教我。”   江源也压低声音:“得用巧劲儿。”   自家的弟弟,自己教,江源丝毫没有保留,教得江奇分分钟掌握技巧,兄弟俩大杀四方,收获一堆四方块。   这四方块虽然没用,却是他们实力的象征,往兜里一揣,乐得眉开眼笑的。   江果果在边上不远处踢毽子。   自从小嫂子教她要和小伙伴们和睦相处之后,不经意间,她交到了好些个朋友。这些朋友都是詹霞飞带来的,小女孩们玩在一起,欢声笑语响彻大院。   江果果的毽子踢得高了,没接住,朝着詹霞飞的方向而去。詹霞飞灵活一踢,将毽子接得稳稳的,便踢便哼着童谣,动作漂亮又利落。   詹霞飞一口气踢了百来次,边上江果果一直站着等,等这毽子一不小心踢断了,詹霞飞才脑子轰一声。完蛋了,江果果这么难相处,肯定要生气。   詹霞飞抿着唇,心虚地看着江果果。   两个小女孩僵持在原地,沉默许久。   突然,江果果蹲下来捡起毽子:“现在轮到我啦!”   詹霞飞:!   野蛮人江果果居然转性了。   天快要擦黑的时候,江珩带着宁荞在小院里生火。   在这军区大院里,聚集了天南地北的军人和家属,一些人的老家有在除夕夜烤火守岁的风俗。一家子人围在炭火边聊天守岁,寓意着趋吉避凶,来年的日子能红红火火。慢慢地,整个大院的军属们都延续这个风俗,每当天快黑的时候,便开始在自家小院生火。   柴火是江珩和两个弟弟一早就捡来的,他说是让宁荞帮忙,可实际上她什么忙都没帮上,坐在一旁,只当个陪聊的。   生起火时,宁荞蹲着,将手往前伸了些。   江珩一只大掌握住她的两只小手,挡了挡火光。   “风朝这边吹,小心烫。”他沉声道。   掌心传递来阵阵温热。   宁荞抬起眼,与他对视。   火苗柔和,映衬着他幽深的双眸,仿佛透着别样的光芒。   -   这也是唐副营长和他媳妇过的第一个年。   其实从苏青时嫁进门之后,唐鸿锦就没让她干过活,他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没想到在他去接回一对双胞胎时,进门就看见媳妇将饭菜端到桌上。   几个月的相处,唐鸿锦很有耐心,他给了苏青时最大限度的包容与爱。   很显然,她终于感受到了。   唐鸿锦不知道她这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感激,但他不在乎。   只要他们夫妻俩一直生活在一起,他相信,他们的感情总会越来越好。   因为打从第一眼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唐鸿锦就已经认定了她。   吃晚饭时,苏青时破天荒和唐鸿锦聊了很多。   聊她的童年。   唐鸿锦心疼她儿时的遭遇,搭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团团和圆圆什么都不懂,乖乖吃完饭,就开始坐在饭桌边等待。   唐鸿锦和苏青时不至于让孩子们学着洗碗,他们的手这么小,拿不稳粗瓷碗,很可能会打碎。   夫妻俩收拾时,回头看见两个小朋友坐得高高的,眼巴巴盯着他们瞧。   苏青时和唐鸿锦相视而笑。   唐鸿锦心里头是觉得苏青时好的。当舅舅的,要接两个小的回家住,别说是当年在老家了,就算现在在军区大院,就算部分军属念过书、有文化、通情达理,可多两个孩子就多了两份负担,大部分还真不一定能同意。   但苏青时不一样,她面冷心热,虽没有主动照顾孩子们,更没办法将他们视如己出,但愿意和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已经是对孩子们最大的宽容。   唐鸿锦深情地望着苏青时:“以前我姐这么为难你,你还愿意——”   “人都已经不在了,我早就原谅她了。”苏青时语气平静道。   团团和圆圆还坐在饭桌前等。   听托儿所里的小朋友们说,过年是有压岁钱的。可两个小不点等了好久,等到天都黑了,舅舅舅妈都喊他们回屋睡觉了,还是没有收到压岁钱。   “哥哥,是不是没有哇?”圆圆小声问。   团团的胖手指在嘴角比了个手势:“嘘,不能问。”   圆圆的脑袋耷拉下来。   兄妹俩在很多亲戚家住过,对好多道理似懂非懂,但多少有些概念。   他们知道,每个大人都是缺钱的。否则三姑和三姑父就不会成天为钱吵架,吵得将筷子狠狠砸在桌上,砸得震天响。   “团团圆圆,去睡吧。”唐鸿锦说。   门外传来欢笑声。   两个小不点眼巴巴地望出去。   “是不是想出去玩?”苏青时问。   团团和圆圆眨了眨眼,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大过年的,谁家孩子都没有这么早睡的。   苏青时同意他们出去玩一会儿。   团团圆圆一听,两只手摁着椅子,屁股往后挪,小脚丫落地。   望着他们难得欢快的背影,唐鸿锦的心一暖,从后面搂住媳妇,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别。”苏青时感受到他的动情,说道,“我今天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   “有点想吐。”   唐鸿锦立即变得严肃,搀着媳妇的胳膊,扶她回房休息。   -   江果果和二哥三哥已经跑回来烤火。   江源和江奇心思粗,不如小丫头直觉敏锐,打扰了大哥和嫂子约会还不自知,两个人挤进他们中间,一屁股坐下,直接将小俩口分开。   看着大哥很不满意的神情,江果果摇摇头。   傻不愣登的二哥和三哥。   “好暖和啊!”江奇搓了搓手,将脸凑上前。   “脸给你烤黑。”江源斜他一眼。   江珩伸手,将江奇的脸盖住,随意往边上一推。   宁荞忍不住笑。   一点都不温柔的江营长。   江家一家子,围坐在火堆旁谈天说地。   江珩很难想象他们还能再次拥有这样的瞬间,火苗跃动,照得宁荞的小脸笼在光芒之下,他时不时看她,看着她唇边始终柔和的笑意,心才踏实下来。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是三个缺心眼的,在最高兴的时候,没有忆苦思甜。   他们总觉得,小嫂子本来就该在身边,此时还是一个劲傻乐,从边上拾些小柴火,往火堆里丢,听着里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   宁荞双手托着下巴,静静地感受此时的美好。   第一次在海岛过年,她以为自己会特别特别想家,惦记妈妈做的年夜饭,惦记爸爸跑去买的糖葫芦,惦记坐屋里看哥哥在职工大院放鞭炮的喜庆热闹场面,但并没有。   母亲在信里说,这一年,焦春雨的父母也回一起陪着她去宁家吃团圆饭。   还有江老爷子。   思念是必然的,可这份惦念,只是藏在心底最深处,触碰时不觉得伤感,相反,因为相信远在安城的一家人也能过得很好,宁荞很放心。   “对了。”宁荞起身,往屋里跑,“我去拿个东西。”   她身姿轻盈,小跑着来回,出来时手中拿着几个红纸包。   用红纸包压岁钱,也是宁荞从长辈那里学来的,展开之后,里面放着几毛的压岁钱。那会儿小的时候,父母给她压岁钱,后来哥哥参加工作,也给她包,她还不好意思,红着脸收进口袋里。   现在她结婚了,变成大人,也给弟弟妹妹们包了压岁钱。   三个大孩子收到压岁钱,喜出望外,动作很谨慎地拆开红纸,生怕一不小心撕破了钱。每个人的红纸里都包着整整两块钱,出手太阔绰,江果果第一个欢呼起来。   江奇跟着她一起欢呼,已经开始寻思着等供销社开门,就去买点稀罕的玩意儿。   江源同样惊喜得不得了,可谨慎如他,将弟弟妹妹摁得死死的:“财不可露白!”   江珩失笑,也从军装口袋里拿出给他们准备好的压岁钱,一张大团结。   他的压岁钱,没用红纸包上,弟弟妹妹很嫌弃,撇着嘴角摇摇头。   江珩将手往后收:“爱要不要。”   “要要要!”   三个孩子立马伸手去抢,抢到手之后,笑得合不拢嘴。   “好多啊!我们怎么分?”   “一张大团结是十块钱,我们三个人,这不好分。”   江源和江奇对着钱犯难。   江果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俩:“十块钱平均分成三份,这都不会,所以说什么叫念书的重要性?”   “那你说怎么分?”江奇不服气地反问。   江果果拿着钱,小手晃了晃:“我们一人三块钱,剩下的一块钱,给小嫂子。小嫂子没有压岁钱,好可怜啊。”   “她有。”江珩另外拿出一张大团结,交给宁荞。   弟弟妹妹们:?   小嫂子不可怜了,可怜的是他们仨!   宁荞收到这张大团结,有一点点扭捏。   她犹豫了一下,手塞进口袋里,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   想了想,她将红纸包塞给江营长,说道:“你的。”   “我也有?”轮到江珩讶异。   “大过年的,图个吉利嘛。”宁荞轻声道,“不许嫌少!”   一家子人坐在小院的火堆边分发着压岁钱,都看乐了其他小院的军人和家属。   一人一个红包,谁都不落空,这回的大年三十,江营长和他媳妇可下血本了。   江珩不知道其他人正在谈论着他们。   此时的他,握着宁荞给的红纸包,没有打开,也不舍得打开。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会照顾他的感受。   最小的时候,父母还在身边,父亲忙,母亲带他随军。母亲性子软弱,父亲提醒他,要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撑起这个家。江珩记住这一边,小小年纪就喜怒不形于色,像个小大人,保护母亲。   到两个弟弟陆续出生,母亲没有这么多精力,他们便成了江珩的责任。   后来父亲牺牲,母亲生下妹妹之后离开,爷爷突然病倒,江珩更加当仁不让,承担起整个家的重担。   弟弟妹妹们办入学、买学习用品、过年给他们置办新衣、发压岁钱,这些早就成为江珩一个人的事,谁都没有想过,那时的他也还小,偶尔也有脆弱的时候,希望被照顾。   他早就已经不太记起当年和弟弟妹妹们站在爷爷跟前,同样渴望得到压岁钱的期待。因为每次到了最后,爷爷总会忘记,而他也从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江珩也早就已经习惯。   可宁荞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   她为他也包了一份压岁钱,红纸折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叠得很认真。   江珩将这红纸包收好。   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拆开。   他要珍藏这一份用心的温柔。   -   宁荞分完了压岁钱,余光察觉到两道小小的身影。   是团团和圆圆,歪着脑袋,很安静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   两个小朋友胆小怕生,宁荞没有让他们过来,而是走上前去。   等到小嫂子一走,江奇终于找到机会,问了大哥一个藏在自己心底好久好久的问题。   “大哥,上辈子我后来当厨师了吗?”   火光之下,江奇的眸光更亮了,他抬手,假装握着大锅铲,煞有介事地挥了挥。   江珩望着他的手,有短暂的沉默。   上一世,江奇没有成为厨师。   直到现在,江珩还没有记得当时宁荞惨死的具体经过,可他记得江奇最后,这正在火光中挥舞着,用来拿锅铲的手,被生生地废了,同时被废的,还有一只腿。   他躺在血泊中,死死摁着自己的胳膊,流下眼泪,还嘶吼着要为小嫂子报仇。   “我呢我呢?我有没有考上高中呀?”江果果也问。   上一世,江果果没有考上高中,她甚至没上过初中。   小丫头去找伤害小嫂子的人,要为她复仇,可这么小的孩子,有勇无谋,丢了性命。   江珩闭上眼。   “有。”江珩说,“江奇成了厨师,果果考上高中。”   两个孩子高兴坏了。   江源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也不敢问。   如果将来的他,一事无成,不是很给大过年的好心情添堵吗?   江珩与江源对视。   二弟是在三弟之后出事的,被公安带走的那一天,他扬着下巴,挑衅地说自己不会后悔。江源锒铛入狱,江珩去探视他,却被拒绝。   江珩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只可以确定,到最后,他和弟弟妹妹们,确实为宁荞报仇。   只可惜,公道回来了,宁荞却回不来。   除了宁荞,还有死在九岁那年的江果果、终身残疾的江奇、被判了几十年□□的江源……   上一世,他们下场凄凉。   而后,在最绝望时,他重生了。   江珩心头一梗,但逐渐释怀。   就当那是一场噩梦。   噩梦会醒,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已经醒了。   “江奇。”江源转头问老三,“找到梦想是什么感觉?”   “激动?开心?”江奇挠了挠头。   “是热血沸腾的感觉啊!”江果果现身说法,“我解出一道难题时,就是这样的感觉!”   江源排行老二,上有沉稳能干的大哥,下有调皮大胆的三弟和古灵精怪的妹妹。相较之下,他是最平凡,可以随时被人忽略的。   可他也很想,在人群中熠熠发光。   默默地,江源记下弟弟妹妹说的话。   找到梦想时,热血沸腾的开心滋味……   他也希望某一天,自己同样能有这样的体会。   -   “你们在看什么呢?”宁荞蹲在两个小不点面前,“要不要去烤火?”   团团和圆圆摇摇头。   宁荞揉了揉他们俩的脑袋:“你们刚才,是不是在看大人分压岁钱呀?”   团团和圆圆眨巴着眼睛,惊讶地看着宁荞。   大人就是大人,什么都知道。   到处都是在自家小院烤火的军属。   当听见宁荞这样对两个孩子说时,他们小声议论起来。   “小宁同志该不会要给唐副营长家的一对双胞胎包压岁钱吧?”   “那俩孩子是唐副营长家的,当舅舅舅妈的都不给压岁钱?”   “先别管人家舅舅舅妈怎么样,小宁同志如果给这钱,那我可真觉得没必要……”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这不是老好人吗?”   大院里溜达着的团团和圆圆,已经在宁荞的引导下,说出为什么需要压岁钱。   听完他们说的话,宁荞笑道:“你们等一等。”   团团和圆圆很听话,大人让他们等,他们的小脚丫就像被钉在地上似的。   月光皎洁,别的小孩在院子里玩耍,笑声不断,到处都有跃动的火苗,他们也只是仰着脑袋看,兄妹俩两只小手牵得牢牢的,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荞回来了。   在烤火的一些军人和家属们,都站了起来。   “你管人家给不给小孩压岁钱,人家有钱,乐意怎么分就怎么分。”   “她是想帮这俩小娃娃吧。”   “帮人是没底的,帮了这个,下一个呢?”   “这么多钱,咋不分我一点?”   团团和圆圆看见向自己跑来的宁荞。   “我回来啦。”宁荞跑到他们跟前,从兜里拿出两张纸。   团团和圆圆低着头看,异口同声地问:“这是什么哇?”   “你看这个。”宁荞指了指上面的画,“这是飞机。”   “这是飞机票,一人一张,以后你们就可以去找爸爸妈妈了。”   两个小团子的眼睛睁得更加圆了。   宁荞也没见过飞机票长什么样,她是照着火车票的样式画的,分别写上他们兄妹俩的名字。   这会儿,她轻声哄着:“小朋友不能自己去坐飞机,等到长大之后,十八岁了,才可以带着这机票去飞机场兑换真正的飞机票呢。”   “你怎么有飞机票呀?”   “本来是没有的。”宁荞揉了揉团团和圆圆的小脸蛋,“但除夕夜,每个小朋友都能许一个愿望。所以你们俩的愿望,就成真了。”   宁荞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在讲故事,轻轻柔柔的。   团团和圆圆听得小心脏跳得很快。   “什么时候才到十八岁呀?”   宁荞指了指自己:“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是十八岁啦!”   “还要好久呀。”圆圆的语气怯怯的。   “不会的。”宁荞扬起唇,“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团团和圆圆听得一本正经。   两张小脸蛋上,逐渐出现笑容。   望着这一幕,军区大院的军人和家属们,沉默下来。   是心疼孩子,也是没想到,宁荞竟能想出这样一个主意。   孩子们父母离开了,这是无法逃避的事实,残忍而又无力。   但这一刻,他们更多感受到的,是温暖。   因为他们第一次看见,团团和圆圆笑得这么开心,咧开嘴角,露出小米牙,眼底是属于孩童的稚嫩天真。   在这个除夕夜,团团和圆圆无比珍惜地捧着属于自己的飞机票。   两只小手捂得很紧,压在胸口的位置。   两个三岁半的孩子,根本不知道钱的分量有多重,也并不真正在乎。   于他们而言,金钱的意义,远远不及宁荞画的两张“飞机票”。   这是在他们幼小心灵深处种下的一颗小种子。   带着希望,生根发芽。   -   从初一到初三,清安军区家属院的年味儿一直不减。   等到初四开始,回老家休假的军人和家属们陆续返回军区,还带回来不少年货。   如今已经是一九七四年的二月上旬,离宁荞上一世的死劫,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   江珩提前向部队领导申请,再接下来至少三个月内,他因家事无法出任务。   入伍至今,江珩从未推辞过任何任务,哪里艰苦困难,他便主动要求,请领导将他往哪里派。现在他第一次提出暂时留在清安军区,不接受任何临时任务,领导自然同意了。   只不过同意之余,部队领导还打着趣儿。   “小江家里出什么家事了,怎么没听我家那口子说起来?”   “难不成是家里有喜?”   “家属院倒真有人家里有喜,不过是小唐。他媳妇前两天上医院,检查出怀孕的消息,小俩口乐坏了。”   “小唐又重新打了一份报告,说要让自己母亲再来一趟,照顾他怀孕的媳妇。”   苏青时怀孕了,这和上一世相同。   江珩回忆上辈子的种种人和事,记在纸上,一环扣一环,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江源和江奇发现,大哥经常独自一人在书房,待到深夜。   江奇并不关心,可江源好奇,便去问大哥。   大哥交给他一个任务。   保护小嫂子。   江源凑上前,看了一眼大哥纸张上的文字。   字写得潦草,用深蓝色的钢笔圈出几个名字。   江源不太理解,发现其中一个名字最为陌生:“大哥,纪龙是谁?”   -   大院里,并不是谁都了解宁荞的为人。   仍然有人在猜测,江营长家媳妇肯定是丢了工作没好意思说,嘴硬坚持是自己辞职不干的。   可有家属带回个消息,说是文教局处分了军区小学一位姓纪的男老师,听说这纪老师原本是想找宁荞麻烦,可没想到偷鸡不着蚀把米,最后名声扫地。   军属们在这岛上住得久了,稍稍打听,总有人会卖他们面子,一来二去的,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拼凑起来。   坚持要求校方和文教局对纪老师进行处分的,是宁荞。   处分完毕之后,小姑娘还是很大的脾气,说不干就不干,辞得干干脆脆。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   江营长家新媳妇的脑子,是不是也缺根筋?那可是正式单位月工资三十几块钱的正经工作,她不乐意受气,就不干了?   每个人都说,宁荞绝对会后悔。   可人家每天乐呵呵的,从早到晚嘴角都翘得高高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多辛苦才进的单位,说不去就不去了?现在不后悔,但等年纪大一些,尝到了生活的苦,就知道军区小学这工作是她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上回我跟她说,让她想清楚,好好考虑。她说早就考虑好了,现在不可能回头!”   “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工作还是应该干自己真正喜欢的,江营长也支持她。”   “啧啧啧!江营长就惯着她吧!”   大院里的军属们务实,实在听不得这样的说法。   找工作得按照自己的爱好找?这是什么话!   “您往里走,他们家就住前面左拐的最后一间院。”老门卫做好登记,请访客进家属院。   所有人望过去。   有人认出来,这是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   “聂园长去哪里?”   “看她往唐副营长家去,应该是为团团圆圆来的。”   “就是,团团圆圆的舅妈都出来开门了。”   “园长来找孩子,这不是很正常?刚才聊到哪里了?”   聂园长按照老门卫指的路,走到左拐之后的最后一间院。   这里一共两间房,她左右看了看,随手敲了门。   出来的是苏青时。   “找谁?”苏青时问。   团团圆圆探出脑袋:“园长奶奶!”   聂园长问道:“宁同志是——”   她“哦”一声,换了个方向,“打扰了,宁同志住那间吧?”   苏青时狐疑地站在原地,一时忘记将门关上。   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为什么来找宁荞?   与此同时,大院里的家属们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大家也不是存心和宁荞作对,主要是心疼这份工作。   这小姑娘,娘家父母宠着,婚后爱人惯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工作这么好找?难不成还从天上掉下来!   可大家正说着,忽地一抬眼,看见聂园长重新敲了敲宁荞家的门。   宁荞看了她一会儿,问道:“您是——聂园长对吗?”   “宁同志,我今天是为单位招聘的事来的。”聂园长笑道。   大院军属们:???   好工作真从天上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ophia 2瓶;一年、冲鸭小墩墩 1瓶; 第36章 第36章   ◎还怪受伤的!◎   这些年, 军区托儿所是越办越好了。   在聂园长的管理下,托儿所并不再是家长无奈之下的选择,经费批得多, 孩子们吃得香, 中午午睡条件也好,负责照料他们日常的除了阿姨之外,还有懂得带领他们做游戏、学本领的年轻教师,好些个小朋友在离开托儿所去上小学时都不适应, 哭着闹着要留下来。   军区家属们消息灵通,也逐渐知道, 军区托儿所俨然成了岛上的好单位。单位环境好, 老师们跟着孩子一起吃早午饭和下午点心,伙食不比军区食堂差, 就连福利待遇也是一等一,进了这单位,说起来是真体面。   宁荞前脚刚丢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托儿所的聂园长就立马主动上门和她谈新的体面工作,如果不是此时此刻亲眼看见,家属们真不可能相信。   同样不相信的,还有苏青时。   几个月前军区小学招聘的事, 让苏青时的自尊心碎了一地。她嘴上不说,心里也觉得丢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总待在屋子里,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 和唐鸿锦待在一起的时间变多, 感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军区各个学校开始放寒假, 孩子们陆续回到家,海岛空气好,除了睡觉,家家户户都将家里大门敞着,苏青时也习惯如此,却不想这样的习惯,让她终于听说一个好消息。宁荞家的三个弟弟妹妹们在私底下说,他们小嫂子以后不会再去上班了。   苏青时一直绷着的神经,突然就舒展开。   就算当上小学教师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打回原形。   一切回到原点,宁荞终于和她一样,每天待在家里。   而且,她还时常看见宁荞会主动帮忙做家务。目前看来,江营长和几个孩子们总是拦着,让她好好休息,可苏青时知道人都是这样,一开始客客气气的,等时间长了,所有的本性都会暴露。家务活这么麻烦,下厨做饭也很琐碎,等到宁荞慢慢适应干活之后,她爱人和几个大孩子不会再阻拦,相反,内心将变得毫无负担,甚至不再感恩。   苏青时自己就是过来人。   她总是冷眼旁观。   一个人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得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给。   就算拥有再美好的童年,再优渥的家境,父母兄长再疼爱都没有用。出嫁之后熬成怨妇的,偏偏就是这些儿时没吃过苦的单纯小姑娘。   苏青时等待着,等待这大院里的好戏一出出上演。   可今天,就在这个时刻,好戏上演了,却是单独演给她看的。   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仿佛是知道她心底在嘲笑什么,于是跑到她跟前,猝不及防给了致命一击,让她像被一道惊雷劈过般僵在原地,迟迟无法回过神。   苏青时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她们俩。   她看出聂园长和宁荞是认识的,但并不熟悉。她还听见这份工作是聂园长特地留给宁荞的,为此,园长时常在岛上闲逛,就是想要再找到个机会与宁荞偶遇。   这让人太难以置信,可偏偏是真的。   “聂园长,您进来坐吧。”   聂园长笑着点点头,跨进他们家门槛。   苏青时感觉宁荞随手带门时,扫了自己一眼,如果是挑衅得意的眼神,她反而还能因捕捉到对方的恶意而对这所谓的美好嗤之以鼻,可宁荞的眼神平静而又冷淡,就像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完完全全无视了她。   苏青时难堪地站在原地,在听见那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之后,动作僵硬地转身,往屋里走。   团团圆圆不知道舅妈怎么了,兄妹俩手牵着手,乖乖跟着她回房。   两个小朋友懵懵懂懂,可步伐轻快。   他们有飞机票了,这是一个被藏在枕头底下的秘密。等到十八岁那年,可以去飞机场换真正的机票,到天上找爸爸妈妈。   没有什么是比这更开心的事儿了!   -   聂园长在门外就已经说明来意,此时具体向宁荞介绍了一番单位里的情况,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到托儿所,成为一名幼儿教师。   “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这么小的孩子们。”宁荞说。   “孩子们还这么小,不用给他们上文化课,只需要安排一些简单的游戏,带着他们一起玩就好了。”聂园长笑着说,“团团圆圆是班里比较内向、胆小的孩子,刚来到我们托儿所时,很多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不管问什么,都不搭理,兄妹俩自己安静地坐在角落位置,只和彼此说话。后来我领他们到办公室,给他们切水果,悉心陪伴了一段时间,才终于让他们说出心里话,问我搭飞机是找父母的事。”   “托儿所里有很多小孩,除了团团和圆圆之外,每个孩子都有他们自己的问题。有的太调皮,有的被惯坏了,有的才四五岁,就已经懂得父母在军区职位的阶层,‘阶层’高的和‘阶层’高的玩,‘阶层’低的要在他们玩耍的时候帮忙提着水壶。教育不仅仅是家长的事,也是我们老师的事,任重而道远。”   “那天孩子们偷偷溜出托儿所,我看见你,就认为你适合当我们托儿所的老师。语气温柔,但并不是没有原则,虽站在孩子们的角度考虑问题,但处理方式四两拨千斤,更能让孩子们接受。”聂园长温声道,“宁荞同志,我非常有诚意地聘请你成为我们托儿所的教师,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愿?”   这个工作机会是突如其来的。   当时不愿意再留在军区小学,是因为工作内容毫无挑战性,人际关系又过于复杂,让她却步。可现在,宁荞仔细听聂园长谈起自己管理托儿所的理念,很多想法,都与她不谋而合。   她过去很少与小孩儿相处,婚后家里有几个孩子,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小孩儿。宁荞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却能够确定,在除夕夜那天,当她将“飞机票”交给团团圆圆,看见他们眼底绽放出的惊喜时,内心有多么满足欣慰。   “聂园长,我想试一试。”宁荞说。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大部分人不会拒绝。   即便聂园长心中本来就有了底,可现在见小姑娘同意,还是露出舒心笑容。   交谈时,聂园长问起她的上一份工作。   从团团圆圆口中得知这个“小宁同志”就住军区大院之后,聂园长找人打听过,问到她的名字,同时听说了她原本是军区小学的老师。   聂园长的老同学、老朋友遍布岛上各个单位,随口找文教局的人一问,就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其实我想知道,如果一开始在会议室,军区小学的袁校长立马对恶意举报你的教师进行批评处分,你还会辞职吗?”聂园长问。   宁荞沉吟片刻,只简单地说当时进军区小学是为了教书。   她想把学生教好,但没能得到这个机会。   聂园长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军区小学单位不大,事儿却不少,之前她听说过。小姑娘这会儿如果坐在她跟前一股脑吐苦水,说前单位的不好,就算不是恶意抹黑,可她也会有些膈应。   可现在,宁荞没有多说,只表示自己不适合留在这个学校,至于其他的,就尽在不言中了。   一个内心坚定,正直的教师,能够给托儿所里幼儿们起到好的带头作用。   老师对孩子们的影响,潜移默化,聂园长已经可以确定,眼前的宁荞,是最合适的幼儿教师人选。   当然,她太年轻了,自己又没有小孩,等到进托儿所之后必然会手忙脚乱,这是弊端。   但问题不大,通过一个过渡期,彼此慢慢磨合适应即可。   “宁老师,欢迎你加入我们的托儿所。”   “那么就好好过完这个年,等到年后,我们单位见。”   -   宁荞注意到,最近江珩并不忙。   原剧情中,他经常出任务,就算不出任务,也是早出晚归的,他们很少见面。   可真正来到海岛之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这段时间就更离谱了,除了晚上准点回家之外,就连中午都要绕回来看一看,问她过得怎么样。   宁荞好几次坐在书房里看书,被他这么一问,莫名其妙。   过得——挺好的啊。   弟弟妹妹们一早就出去玩了。   大概是习惯了江珩总是回来,这会儿宁荞送走聂园长,时不时就看一眼门外。   本来她就想着辞职之后要找工作,等到什么时候岛上有单位再去参加笔试和面试,没想到聂园长居然亲自上门,问她缺不缺工作。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按捺不住,人一走立马上门问明情况。   宁荞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身体方面的问题让父母操心之外,在学校里表现一直优异,就算因生病长时间请假没去学校,考试时还能取得好成绩。每当大院的职工和家属们跑到常芳泽面前夸宁荞时,她总摆着手,说“没有没有”,实际上乐开花,连笑容都不收敛。   刚才婶子们把宁荞夸到天上去时,她也学着妈妈的样子说没有,嘴角翘得高高的,一副乖巧的谦虚模样。   等送走婶子们,她盼着江珩快回家。   她想告诉他,自己有多了不起,这次的工作和上回不同,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宁荞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早就已经将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当成亲近的人。   她可以像果果一样嘚瑟,就算不够谦虚也没有关系,弟弟妹妹们只会笑,陪着她一起嘚瑟。   至于江珩……   宁荞猜不透他会是什么反应,有点期待,所以更希望先到家的是他。   -   江珩中午还是要回家一趟。   拉练任务排得满满当当,是由江营长他自己负责的,战士们连吃饭都得狼吞虎咽抓紧时间,这样吃完饭之后才能歇一会儿。江珩不会因自己的个人私事耽误拉练,上午操练结束之后,不食堂,直接回家。   虽然江同志向贺永言强调过,同样的话不要反复说,他嫌吵。   可贺永言才不搭理他,嘴角撇到耳朵根。   “急着回家看媳妇,饭都不吃了。”   “知道你媳妇好看,也不用每天中午都特地赶回家一趟吧……”   “你不嫌烦,你媳妇还嫌烦呢。你们不知道,我爸以前没退休,我妈瞅他可顺眼了。现在退休了待在家里,我妈见他就来气,嫌他成天杵在自己跟前,像根木头似的。”   吕良才拍了拍贺永言的肩膀:“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这是关心兄弟!”贺永言一本正经,“不吃饱饭就没有力气,没力气下午还怎么练——”   他话音未落,看见江营长慢悠悠地抬起手,将包子塞到嘴里。   而后,人家面无表情的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还有什么话要说?   贺永言:……   再撇一撇嘴角,冲去食堂吃饭。   化悲愤为力量!   江珩啃着包子往家赶。   虽然离前世死劫还有一小段时间,可他不能承担起任何有可能失去她的风险,至少在这几十天内,对于宁荞的一切,他都要知道,事无巨细。   中午的休息时间很短,江珩来不及考虑这么多。   一路进了大院,婶子们很热情,你一言我一语。   江珩穿过人群,快步回家。   其实快到家门口时,他也在想一个问题。刚才贺永言说,他不嫌烦,但他媳妇会嫌弃。   宁荞会觉得他烦吗?   不管,烦也要去。   他到了家门口。   小院里的花花草草被她打理得很好,屋门敞开着,她盘腿坐在木质沙发上,随手翻着书。像是在等人,时不时抬起眼朝外望,看见他时,立马下地,表情雀跃地跑过来。   江珩可以确定,宁荞在等自己。   宁荞抱着书,跑到江珩跟前。   大院里的婶子们是真的闲得发慌,伸长脖子往他们家看。   江珩抬手关上房门。   宁荞立马兴冲冲地对他说一大早发生的事儿。   “你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聂园长吗?就是有一次去军区小学上班的时候,我遇到团团和圆圆,后来聂园长和我聊了一下,我还借她一条手帕呢。”   江珩点头:“记得,她把手帕还你了。”   “对。”宁荞继续道,“她今天来家里,问我有没有兴趣去他们托儿所当老师。我记得以前安城我爸爸单位的托儿所里就一个班,老师和管事的阿姨负责几十个小孩,班级们打开,里面一堆小孩嗷嗷哭。但是聂园长跟我说,军区托儿所的规模不算小,有好几个班级,环境也很好。如果我不确定的话,她说可以先去参观一下。”   江珩时常想起上辈子与她相处的细节。   但一世归一世,他应该注重于当下。这辈子,他和媳妇的感情进展没有这么顺利,宁荞刚来岛上时,对他爱理不理,去领证就像完成任务,办事员敲章前问她是否自愿,她还犹豫了。其实江珩并不知道该怎么哄媳妇开心,摸着石头过河一般相处了三个多月,他不清楚她的心意,担心她其实并不愿意和自己好。   但现在,她说了好多话。   就像上辈子一样,成了个小话痨,开口的时候语气绵软,带着笑,双眸亮晶晶的。   “你不问我有没有答应聂园长吗?”宁荞发现他在走神,伸手戳了戳他。   江珩眼底染了笑意:“答应了吗?”   “答应啦!”宁荞继续高兴地说,“孩子很可爱,就连果果这么大的年纪,还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忍不住发笑的事,更别说三五岁的小孩儿了。和小朋友们相处,应该会简单一些,我想去试试。”   “聂园长说我应该还没有做好这么快就重新开始工作的准备,给了我几天时间,让我调整一下。等到年后,我就要正式成为托儿班的老师了!”   宁荞憋了一早上的话,现在终于可以说出口。   她一边说,一边等待着江珩的回应,见他始终带着笑意,并无意外的表情,忽地反应过来。   “你刚才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已经听大院里的婶子们说过了?”   江珩望着宁荞。   刚才还心情愉悦的她,忽然撇了撇嘴角,像是准备已久的惊喜被破坏,虽然没提,可也看得出来,心里想着真没劲儿。   是很孩子气的表情,高兴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   “听说了。”江珩很诚实地点点头,“但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所以没有打断。”   “你生气了吗?”他又问。   宁荞抬起眼。   她看见江珩牢牢注视着自己,因怕她不悦,不笑了,低声说着好话。   “我没停下来听她们说什么,只听了个大概,着急回来。”   “下次不这样了,真的。”他试探地问,“你别生气?”   “秀兰姐也催我赶紧的,她说你应该急着见我。”   “谁急着见你呀!”宁荞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好,你没有。”江珩唇角的笑意回来了,两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自然地哄着,“是我着急见你。”   宁荞的肩膀,被两只大手握住。   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她突然傻傻的,不会动了。   连脑子也差点转不过来。   在她的大脑瞬间停止思考的几秒钟里,江珩开始夸她。   原剧情中的江营长,嘴巴很笨,不会说好听的话。   可现在,他说的话可漂亮了,夸她找到一份好工作,夸她被园长赏识,夸她如果进了托儿所,会是小朋友们都喜欢的宁老师。   即将再次成为宁老师的她,被夸得唇角不自觉翘起。   江珩认真观察她的神色。   发现宁老师没有生气,还笑得甜甜的。   哄媳妇的技巧,他似乎——   掌握了一点点。   -   孩子们还没开学,每天早上,宁荞都是被客厅里江源和江奇打打闹闹的声响吵醒的。   江果果和小嫂子一块儿睡懒觉,眼睛都快睁不开,将脑袋埋在枕头下面,暴躁地踢着腿。宁荞双手捂着耳朵:“果果,你去让他们安静点。”   江果果睡意朦胧,迷迷糊糊地咕哝:“小嫂子去。”   “果果去。”   “小嫂子去。”   姑嫂俩说着说着,慢慢清醒,一起顶着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坐起来,茫然地坐在床上。   等到小嫂子和妹妹打开房门出来,江源和江奇有两秒的犹豫。   还能不能继续玩?   宁荞性子软,但江果果像一颗小辣椒,气呼呼地冲出来,没收他俩用纸板做的玩具剑和玩具枪。   “还我!”江奇上手来抢。   二哥和三哥发育得可快了,个头一直在长,像大哥一样手长腿长的,江果果压根就抢不过他们。   但不要紧,她嘴皮子利索。   江果果站在椅子上,高高扬起下巴,说道:“你们再这样,我要找大哥告状!”   江源和江奇也黑着脸。   平时被大哥压着就算了,虽然不服气,但也没法子。现在连江果果都蹦跶起来,人小鬼大,还想管着他们?不可能!   “你去啊!谁怕你!”   “我们还不能在自己家里玩了?放暑假呢!”   江果果双手叉腰:“我要去找大哥告状,说你们每天早上都很吵,吵得小嫂子的眼睛像熊猫似的!”   宁荞:!   突然害怕,转头去找了面小镜子。   江源和江奇被四妹唬住了。   清晨大哥出门时动静很小,如果他们醒了,就叮嘱他们,让小嫂子睡个踏实觉。   他俩每次玩得起劲,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现在,大哥都没为此批评过他们,估计是还不知道。   可现在,他们被威胁了。   “你们这枪和剑好漂亮,一会儿我拿去和詹霞飞一起玩。”江果果说。   “不行!”兄弟俩强烈抗议。   “大哥今天中午会回来吗?”江果果一屁股坐在门槛,“我等等大哥。”   “江果果!”江奇委屈地咬牙,“你好卑鄙。”   江果果比了个鬼脸。   宁荞轻咳一声,帮她说话:“你们大哥说,兵不厌诈……”   兄弟俩一脸绝望。   小嫂子居然选择,站在了卑鄙小妹那一边!   -   江源自从接下大哥给交代的任务之后,每天一早要先问小嫂子当天出不出门,如果她要出大院,他则陪着一起。   这会儿小嫂子想要去供销社买盒蛤蜊油,他立马跑到门口等。   宁荞原本想骑着自行车去供销社,快去快回。现在江源非要陪她一起,推脱不开,只能步行去。   “骑车也行!”江源说。   “我载不动你。”宁荞抬起头瞅他,“你都这么高了。”   “小嫂子,我载你啊!”   宁荞用力摇头。   让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骑车载她,她怕摔。   为了保护小少年的自尊心,她委婉道:“天气这么好,我想走几步。”   江源郑重其事地应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边:“走吧!”   开道一般走了两步,他又觉得不对劲,重新放慢脚步跟在宁荞后边。   这样更安全。   宁荞还以为和他一起去供销社,虽说没法骑车了,可好歹两个人一路上还能聊聊天。   可回头看了看,江源警惕又谨慎,时不时看看左边,又时不时看看右边,忽地还回头看后边。   神神叨叨的。   “江源,你跟人结仇了吗?”宁荞关切道。   江源重新转了转脖子,还很刻意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我脖子酸,活动一下。”   跟人结仇的不是他,是他小嫂子。   大哥说,要盯着一个叫纪龙的人,防止他来找宁荞麻烦。   江源暗中观察数日,始终没见到这个人。   但他没有放松下来。   这是大哥交代的任务,保护小嫂子,势在必行。   此时江源陪着宁荞走了一路,到供销社之后,还听她科普了什么雪花膏和蛤蜊油的区别。   他一点都不敷衍,指了指蛤蜊油:“知道了,小嫂子,这是雪花膏。”   宁荞:……   买好蛤蜊油之后,他俩回家属院。   快到军区大院门口时,江源的脚步逐渐放慢。   他回头看了好几眼。   宁荞也停下脚步:“江源,到底怎么了?”   江源让她先回家属院:“小嫂子,我碰见熟人了。”   这孩子,真的比江奇和江果果实诚。   压根不会撒谎。   看见熟人能是这副像上战场杀敌一般的表情吗?   江源的脑子不够灵活,学不会变通,和小嫂子周旋好久,眼睁睁看着大树后面陌生男人的脚尖时而往前,又时而往后。   他猜测,这个就是纪龙。   他要赶小嫂子回家。可宁荞是大人,真要坚持,他哪儿能拗得过,正着急时,看见大树后边的人,忽地被摁住。   江源愣了一下。   现在是中午,大哥回来了。   江珩直接将纪龙送到岛上的派出所。   公安同志的厉声审问,对方立马就招了。   并不是想伺机做些什么伤害宁荞的事,主要是因她而名声扫地心有不甘,想要来吓唬吓唬她。他口中所谓的吓唬,不过是兜里一大把过年没用完的摔炮,打算趁着没人时,重重丢到宁荞身后,她胆子小,经不住吓,能让他解气。   坦白时,纪龙的手都在抖,抓着摔炮放在桌上,掌心全都是汗,连摔炮都被他捏得湿哒哒的。   江珩就站在审讯室外看。   从部队转业的派出所所长是他过去的战友,姓侯。侯所长说:“以我办案多年的经验看来,这样的人,根本翻不出什么水花。”   上一世整个江家,因一场阴谋,下场凄凉。   这一刻,江珩看着纪龙脸色发白的怂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与那场阴谋的主导人联系在一起。   不可能是他。   审讯完毕,纪龙出   来时,双腿都在哆嗦。   他的个子特别瘦小,仰着头搓着手,求公安同志千万别把这事告诉他的父母。   “我再也不去找宁老师了。”他颤抖着声音说,“绝对、绝对不会。”   江珩站在他面前,冷声道:“如果宁荞出事,我唯你是问。”   面前的人,一脚踢过来,就能将自己踹到墙角跟。   纪龙倒吸一口凉气,抖得像筛子,保证再也不敢接近宁荞。   负责审讯的公安同志将他带离。   这事,宁荞看见了,当然要过问。   其实江珩并不想对她有任何隐瞒,夫妻之间的坦诚是重中之重,上一世,当得知弟弟妹妹们之前的恶劣行径之后,他开诚布公地与宁荞谈,随后他们向彼此承诺过这一点。   可现在,不得不瞒着她。   先不说所谓前世今生,她究竟会不会信。   更重要的一点是,上一世的惨死,于他都是阴影,更何况对于宁荞本人而言。   江珩避重就轻,将这件事解释给宁荞听。   只说上回在学校就发觉纪龙不对劲,盯了他几天,见他终于有所行动,便直接将他移交给公安。   江奇和江果果也听得津津有味。   宁荞笑道:“原来江源坚持要陪我去供销社,是为了这件事。”   江源摸了摸后脑勺。   “二哥,你当时怎么没揪住坏蛋呢!”江果果说。   “因为二哥傻啊!”江奇说,“如果是我,就随便找个理由骗小嫂子回家帮我拿东西,再哐哐两下逮住坏人!”   江果果捂着嘴巴笑:“二哥就是傻样儿!”   江源听着弟弟妹妹的话,将头埋得很低。   保护小嫂子,他是用了心的。可直到最后,还是没将事办成,如果不是大哥回来,恐怕早就已经被纪龙逃脱了。   人家很可能,还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江源的眸光黯淡下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弟弟妹妹们笑闹,而是低着头,冷不丁吐出一句:“我本来就没你们聪明。”   江奇和江果果还在乐。   正笑得眼睛弯弯时,被小嫂子拍了拍胳膊。   宁荞回头,望向江源转身离开的背影。   特别瘦长、单薄的背影,透着些落寞。   江果果和江奇愣了一下。   再回想,刚才二哥说他本来就不如他们聪明,像是在赌气,又很无力的样子。   “二哥怎么了?”江奇问。   江果果想起什么,豁然开朗:“谁让你说二哥傻!”   “你也说二哥傻样儿!”江奇说。   江果果有些纳闷,小声嘀咕:“可二哥平时也说我们呀,这不是开玩笑的吗?”   听见他们的声音,江源停下脚步,又转身回来。   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弟弟妹妹身边,用手拨了一下他们正在玩的弹珠。   原来二哥没有不高兴。   江奇和江果果眉心舒展,一脸没心没肺的表情。   只有宁荞和江珩,对视一眼。   宁荞心细,察觉到江源的失落与强颜欢笑。   江珩的心思虽没有媳妇细腻,可对自己弟弟的性格,再了解不过。   小俩口趁着孩子们不注意,一起出了院子,在外散步。   “江源最近好像有点敏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宁荞问。   江珩接她的话:“什么心事?”   “是我在问你。”宁荞无奈道,“他比江奇和果果懂事,想法也更多一些。”   “我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江珩沉声道。   “你是哥哥,在弟弟妹妹们面前已经够有威严的了,谈心的时候,能不能温柔一点?”宁荞说。   “怎么温柔?”江珩笑道,“像你一样吗?”   宁荞发现江营长在调侃自己。   她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咧,“像这样,往上扯一扯,带点笑容。多笑一笑,他们就不害怕了,会更愿意和你聊心里话。”   江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问道:“怎么样?”   “笑还不会吗?”   见对方仍旧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宁荞忍不住上手。   她两只小手,冲着他两边脸颊的方向上扬比划一下:“笑……”   江珩低笑出声。   宁荞:……   知道他在逗自己,所以她是不会笑的!   白主任回来时,看见月光之下,小俩口在大院不知道聊些什么。   一个在笑,另一个垮着小脸没好气。   作为过来人,她怎么样也不会觉得他俩在闹脾气。很明显,是年轻恩爱的小夫妻在打情骂俏。不过,小江同志能学会这一招,还是让人很不敢相信的。   这么不苟言笑的男同志,在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之后,都会学着改变自己?说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欣慰。   小俩口就像是电影爱情片里的英俊男主角和漂亮女主角,连站在夜幕中,都很养眼。   白主任看着他俩,从远到近,等站到他们跟前时,还在笑。   她打趣,说小俩口感情好,在这儿耍花腔。   幸好有夜色掩人耳目,即便宁荞的脸颊飘过绯红,也不怕被发现。   “白主任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江珩问。   “你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媳妇难为情,故意转移话题!”白主任笑了笑,举了举自己手中的资料袋,说道,“刚才在整理这几年牺牲战士的家庭资料,核对抚恤金是不是已经悉数发放到烈士家人的手中。”   提到牺牲的战士,白主任和江珩嘴角的笑意淡去,变得严肃。   “对了,我正要问你一件事。”白主任从资料袋里抽出一张表格,借着月光,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手指缓缓下滑,最后停住,“这个叫童成义的,当年是不是你们营的?”   白主任和江珩正在聊公事,宁荞不方便打断。   她就站在江珩身边,因此当白主任将表格递上来时,扫了一眼。   这并不是需要保密的资料,宁荞是可以看的。   只不过望着上面童成义烈士的资料时,她眸光微顿。   原剧情中,对于苏青时那位牺牲的心上人着墨不多。   可不管从籍贯、年龄还是这特别的姓氏,都与对方的情况吻合。   苏青时一直牢牢记在心底,从未忘却的,就是这位叫作童成义的烈士。   她曾经的对象。   -   江珩主动找江源谈过一次。   但到底是半大的小伙子了,大概是不好意思,他什么都没说。   江珩是大哥,但也不是什么能给弟弟妹妹传递温情的哥哥。   江源的反常也就那会儿,很快又像是没事人,当大哥的也就没再管。   这个热热闹闹的年,终于快要过去了。   聂园长之前和宁荞说好的,让她好好休息,等初八之后再去托儿所上班。现在即将到初八,罗琴约宁荞出来时,还问她会不会紧张。   第一次去军区小学上班,宁荞是有点紧张的,幸亏有傅倩然陪在她身边,不管做什么,两个人都能互相成为彼此的底气。   现在都是第二次上班了,一回生两回熟,她一点都不怕。   整个大院,谁不说江家的三个熊孩子最难缠?现在,她和最难缠的几个孩子都能处好,难道还要害怕托儿所里的小不点吗?   罗琴闻言,便一个劲地笑。   “对了,你有没有相过亲?”罗琴问,“过两天我一个初中同学要去相亲,让我陪着她一起,给她壮壮胆。不过我也不清楚相亲的具体流程,怕到时候没给她撑住场面。”   “没有。”宁荞说,“但是我听说,相亲的时候,如果他们俩看对眼,介绍人和陪着的人就可以找个理由先走了。”   “那我得想想理由了。”罗琴还真考虑起这个问题,一开口,就是好些个理由。   宁荞失笑,帮着她筛选。   居然都很合理。   “也不知道和她相亲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听说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罗琴说,“但那天她赶着出门,只是简单说了一下。”   宁荞听着听着,总觉得最近江珩跟她说,他们团里有个战友也要去相亲了。   好像是,贺永言?   应该不至于这么巧吧……   -   快要开学了,放寒假的江家老三和老四,简直像脱缰的野马,一早就不见身影,每天到了吃饭才回来。   老二还是记着保护小嫂子的事,清晨出门前还问了宁荞一句,有没有要上哪儿。   宁荞最多也就是在大院边上转转,更何况现在纪龙的事已经解决了,就让江源安心去玩。   因此这会儿,三个大孩子玩到汗流浃背才回来。   满面的汗,头发都粘在脸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三伏天呢。   宁荞给他们一人递去一条温热的毛巾,心底还纳闷,他们到底是哪儿来这么多的精力!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接过小嫂子递来的毛巾。   三个大孩子歪歪斜斜地坐下,随便擦了擦汗。   江珩一回来,看着他们仨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声令下:“去洗澡。”   弟弟妹妹们玩的时候不觉得累,现在听说让他们去洗澡,嘴巴立马撅得能挂油瓶,更加东倒西歪了。   “大哥,我累……”   “还要烧热水,好麻烦啊!”   “大哥!能不能不要去洗澡?”   弟弟妹妹们一起撒娇,宁荞心软,完全抵抗不了。   她软声道:“没事的,换身衣服,也擦过汗了,不会着凉。”   三个大孩子歪了歪头,有点感动。   原来大哥是关心他们,担心他们着凉……   “不是。”江珩说,“他们太臭。”   弟弟妹妹们:……   一点都不感动。   还怪受伤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斯人不复 10瓶;靜靜看書 6瓶;日暮丰年、静音微微 2瓶;冲鸭小墩墩、乐安 1瓶; 第37章 第37章   ◎忙什么呢?◎   刘丽薇觉得江营长家的新媳妇是个神人。不管多离谱的事, 到了她身上,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一开始被父亲和哥哥送到海岛,大家都等着看她被家里三个无法无天的孩子耍得团团转, 可没想到, 孩子们对她一见如故,跟在她边上乖乖喊着小嫂子。后来是江老爷子帮她爸向程旅长家要了一辆自行车的事,程旅长他媳妇非但没有因此与她结下梁子,反而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平日里见她有说有笑,就连军区小学要招教师, 都给她提了个醒, 让她赶紧去应聘。再接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她和傅倩然从亲密好友变成陌路人,照理说最疼爱闺女的骆书兰总要给她些脸色看看,然而结果是,大过年的骆书兰还跑去江家送菜,谈笑风生的。   现在宁荞突然辞职,丢了工作,本来想着她总没这么顺风顺水了, 谁知道莫名其妙的事又发生了,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居然会主动找过来,让她上班去。   军区大院的家属们也消停了, 就算这几天她没出门, 也不看热闹觉得她的新工作谈崩了。果不其然, 昨天董晶梅顺嘴一问, 人家没去托儿所, 是因为聂园长给她时间,让她好好休整,再重新开始新的工作。   听说宁荞是在岛上与聂园长偶然相识,借了她一块手帕,才得到这份工作。萍水相逢而已,居然直接得了一份正式单位的好工作,还得到园长的优待和特殊照顾,这是什么好运气?   “妈,你怎么不说了?”刘丽薇的闺女问。   刘丽薇抬起眼皮:“说什么?”   “你平时不是整天骂人家太作了?江果果的小嫂子辞了军区小学的工作之后,我还没听你骂过她作呢!”   “辞职有什么的,我也辞过。我们老家那学校,里面的教师和学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没一个好相处的。辞就辞了,好人还能让一份工作给憋屈死?”刘丽薇说着,斜了自家闺女一眼,“你当你妈是多不讲理的人?逮着谁都骂?”   她闺女乐呵呵一笑,转头温书去。   刘丽薇撇了撇嘴,望向窗外小院,恰好瞅见苏青时和唐鸿锦。   她这两天没什么兴致说宁荞坏话了,倒是比较爱骂苏青时。她听家里那口子说,苏青时怀孕之后,唐鸿锦又跑去向领导申请,要让家里的老母亲过来,照顾媳妇。部队领导其实在大部分时候都会站在战士和战士家属的角度考虑问题,适当放宽条件要求,尽量满足他们的请求。可问题是,唐鸿锦的母亲这不是刚走吗?唐母没有随军资格,住在家属院本来就不合适,前阵子好不容易才劝她回去了,现在又要来,这就完全没有规矩可言了。   更何况,领导们谁家媳妇都怀过孩子,又不是快生了,听说她的孕期反应也不严重,实在没必要在怀孕初期就将老人接过来伺候着。部队领导拒绝了唐鸿锦的请求,有什么都等生完之后再说。唐鸿锦好像还不太乐意,出办公室时连话都没说,直接把门关上了。虽然这不算摔门,可也气得领导够呛,说他娶了媳妇之后,像是变了个人,在团里就跟混日子似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往上升了,保住现在副营级的职位都难。   刘丽薇不乐意听钱副团长说部队里的事,但有关于唐副营长的事,她是真爱听。   夫妻俩感慨着,这姓唐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之前为媳妇得罪整个大院的家属也就算了,在部队里竟也不收敛一下。   疼媳妇是应该的,可疼到这份上,实在是离谱。   “我倒要看看,这俩口子还能怎么折腾。”刘丽薇说。   “妈。”她闺女抬起头,两只小手捂着耳朵,“我要学习。”   刘丽薇一乐,起身带上闺女房间的门,还自言自语:“还没开学呢,就成天泡在书堆里,多好学上进啊,这丫头随我。”   -   那天,白主任和江珩聊起童成义的事。   这位姓童的烈士,过去和江珩是一个团里的,说是当时派他战场,还是江珩将名单递上去的。   江珩对于整理名单递上去的事印象不深,一个团里分了好几个营,每个营里都有几百号人,童成义不是他们营的,并不直接由他管。至于派上战场,交上去的名单里这么多人,琐碎的事务多数是由连长办的。   在此之前,江珩并不熟悉这位姓童的战士,可对于他的牺牲,江营长记得清清楚楚。   上了战场,炮火无情,每一位战士的牺牲,都会让他在心底无形地背负上更多的使命。   那是鲜活的生命,原本有关切他们的家人、有璀璨的人生,并不只是抚恤金申请书中那一串冰凉无情的数字。   那晚从大院回来,宁荞看得出江珩心情沉重。   她陪他说了说话,和他聊起这位姓童的烈士。   原剧情里的事,其实并不好说,太玄乎了,她想江营长并不会信。可在这大院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苏青时嫁过来时,不少人知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对象,是唐鸿锦在递交的结婚报告里提过的。原本递交结婚报告,就不能有任何隐瞒与模棱两可,从对象的出身、对象父母和兄弟姐妹是普通农民还是单位职工都要写得明明白白,前些年有一位军官娶的媳妇过去在老家结过婚,结婚报告上,连她上一任的婚史都要解释清楚。   唐鸿锦递交结婚申请时,大概是希望领导尽快批下来,免得夜长梦多,因此将苏青时上一任对象的事也写上了。大院的人闷得慌,嘴也多,小面积地聊了聊这事,后来唐鸿锦生气了,护着媳妇发了一次火,大家才再也没有主动提过。   这些都是宁荞在原剧情里看见的。   现在提起时,江珩并没有任何怀疑,还以为她是在大院里听见的风声。   只不过,宁荞说起这事,只是因为苏青时和童成义过往的渊源。   落入江珩耳中,却是提了个醒。   白主任说,童成义是被他派上战场的。   如果苏青时对童成义如此情深义重,必定是对他恨之入骨,可她往日里和他没有交集,凭她自己,也很难与他抗衡。   所以,就打了宁荞的主意?   -   江珩将重点放在苏青时身上。   总感觉真相呼之欲出,却仍有些脉络理不清楚。   “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儿心!”贺永言粗声粗气地喊。   江珩抬起眼:“知道了,你还不去相亲?”   贺永言理了理军装的衣襟:“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行。”江珩说。   “江珩同志,别这么敷衍。”贺永言皱眉。   江珩站起来,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行,英俊。”   贺永言:……   并不是起身夸一句“英俊”,就不算敷衍来着。   他转身出门,去和相亲对象约定好的公园。   但走着走着,又开始想,江营长平时可不轻易赞美别人,刚才都说他英俊了,应该是真的英俊吧?   贺永言得意起来,步伐加快。   海岛公园环境优美,他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等待相亲对象的到来。   公园外,罗琴陪着她的初中同学顾秀雅一块儿来相亲。   “我听介绍人说,对方是一位军人同志。身材高大、风度翩翩,而且特别风趣幽默。”顾秀雅说,“但是其实我不太想当军属,总感觉军人这份职业虽然光辉,受人瞩目,可还是有一定的风险。”   “你这想法,觉悟不够啊。”罗琴说。   顾秀雅不好意思道:“主要是我婶婶家一个亲戚,是军属,她丈夫前些年在战场受了重伤,在家里养了好几年,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样的打击,对于家人来说太折磨人了,我有点害怕。但介绍人是我妈的朋友,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不好拒绝,所以就等来了之后再——”   “来了之后再拒绝?”罗琴有点难以理解同学的脑回路。   “哎呀……”顾秀雅挽着她的臂弯,“你就当帮帮我,一会儿我们先进去,等我给你打个眼色,你就找个借口,说家里有事,让我陪你回去。”   罗琴只能答应下来。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进了公园,远远地看见一道背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贺永言回过头,表情一本正经。   然而第一眼,他看见的是罗琴。   他的嘴角僵了僵。   罗琴:?   身材高大、风度翩翩、风趣幽默?   信什么都别信媒人的嘴,这个贺永言,顶多只能算得上身材高大。   “你好,同志。”顾秀雅大方地打招呼,“我叫顾秀雅,你呢?”   “我叫贺永言。”   两位同志一起坐在公园的花坛边。   罗琴坐得离他们远一些,时不时抬起眼,瞪一瞪贺永言。   贺永言捕捉到没好气的眼神时,也会回击过去。   顾秀雅和他简单聊了聊,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摸了摸鼻子,暗示罗琴开口。   其实这位军人同志,确实不赖,不过她听家里婶婶说了太多关于军人职业的特殊性以及军属的伟大不易,实在迈不过心底的坎儿。   这次的相亲很愉快,不能多个对象,好歹也可以多个朋友。   顾秀雅说了一些场面话,贺永言也回了她几句场面话。   气氛有些沉默。   顾秀雅转头,冲着罗琴咳一声。   但咳了几声之后,她发现不对劲。   罗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除了冲着贺永言翻白眼,别的啥事儿不干。   贺永言也一样,结束了相亲之后,开始卯起劲儿用眼神表示自己对罗琴的不满。   顾秀雅说道:“要不我先走了,你们聊?”   “谁要和她聊?”   “谁要和他聊?”   他俩异口同声。   顾秀雅:?   怎么了这是?   -   年后,宁荞成为军区托儿所的一员。   办完手续之后,她就是正式员工了,由聂园长带着,来到其中一个班级。   托儿所里有不少孩子,过去这些孩子是被一股脑塞进同一个班级里,每天哭声闹声此起彼伏,老师和阿姨们叫苦不迭,上一天班比在公社大队上一天工还累。   后来聂园长有心管理好这个托儿所,进行了改革,将孩子们按照年龄分为几个不同的班级。宁荞被分配进的班级,小朋友们大多是三四岁的年纪,吃饭午睡都自理,也不像六岁左右的孩子那样能闹腾。   “大家好,我是新来的老师。”宁荞说,“你们可以喊我宁老师。”   小朋友们排排坐,好奇地望着她。   团团和圆圆见到熟人了,眨巴着眼睛看宁荞,宁荞冲着他们笑,他们就腼腆地歪一歪脑袋,也露出小小的笑脸。   给这么小的孩子们上课,并不难。   宁荞提前一天来参观过托儿所,也去另外的班级旁听过,知道只需要给他们唱唱儿歌童谣,再带着他们做游戏即可。   同班还有另外一位年轻老师,叫陆冉冉。见宁荞来了,陆冉冉仿佛看到救兵,原本的工作量被分摊成一半,她都快要乐出声,很好相处。   托儿所有操场,早上小朋友们到了之后,两位老师带着他们去操场晒晒太阳,活动活动身体。有的小朋友吃得好,胖乎乎的,有的小朋友要瘦小一些,陆冉冉指着几个瘦小的孩子告诉宁荞,他们都是吃午饭时不让人省心的主。   一早上的时间,宁荞将孩子们的名字记下来。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最天真可爱,一些个活泼的,很快就和宁荞混熟了,像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时不时还会撒娇。   这样的工作氛围,宁荞很快就适应了。   陆冉冉提醒她:“你可不能对他们太温柔,小朋友们最有眼力见儿了,如果你太好说话,他们就马上会变得不好说话!”   宁荞听她这么一说,望着眼前一张张软糯乖巧的小脸蛋。   很难想象这些软乎乎的小团子们,不好说话时是怎么样一个状态。   午饭时间,宁荞和陆冉冉将所有桌子并在一起。   孩子们自己抱着小板凳,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手在桌面上摆好,等着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可以排队了哦。”陆冉冉说。   小团子们便立马排好队,跑到阿姨面前打饭去。   班级里的阿姨给他们盛了饭菜,孩子们吃不了这么多,预留出来的,是教职工的午饭。   宁荞学着孩子们的样子,排在最后一个位置,打好饭菜之后刚要坐下来吃,就见陆冉冉和阿姨噗嗤笑出声。   宁荞懵懵地看着她们。   陆冉冉指了指已经开始在桌上“打仗”的小朋友们,说道:“我们肯定是最后才能吃的呀。”   桌前,孩子们变着法儿调皮。   军区托儿所里的伙食好,但也不是饭碗都是肉,有的小孩便会去抢别人碗里的肉吃。可三四岁的孩子们也不傻,自己的肉哪能被别人抢去,护着饭碗嗷嗷叫。   这阵仗,显然陆冉冉和阿姨已经见怪不怪,守在几个问题小不点跟前,盯着他们吃饭。   相较之下,团团圆圆是最听话的。   他们熟练地握着勺子,一口一口吃,饭碗里有炖得软烂的肉,作为哥哥,团团舀了两勺自己的肉,丢进圆圆碗里。   圆圆见状,也不吃,重新将肉放回到哥哥碗里。   这对双胞胎,吃得很慢,大多数时间都耽误在向彼此分享饭碗里的肉这件事上,但安安静静的,很容易被人忽略。   宁荞走到他们身边时,团团圆圆紧张地抬起头,两个小朋友害怕自己做错事,被批评。   “阿姨已经平均分好每一个小朋友的饭菜,都够吃的,不用再分享啦。”她温声道,“你们这样用勺子盛着肉,递来递去的,肉都凉了,就不香了。”   团团圆圆闻了闻。   还是很香哇。   “而且长时间吃冰冰凉凉的饭菜,对胃不好,会不舒服的。”   “我可以照顾哥哥。”   “我也可以照顾圆圆……”   他们的声音小小的。   宁荞笑着说:“妹妹不舒服,哥哥会照顾,哥哥不舒服,妹妹也会帮忙照顾。但是如果你们俩都不舒服了,就不能互相照顾了呀。”   “所以要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团团和圆圆终于听进去了。   他们握着勺子,开始认真吃饭。   午饭后的活动,是陆冉冉带着他们进行的。   这会儿做的游戏,就不能是跑跑跳跳的激烈运动,大家安安静静地玩了一会儿,就该去午睡。   小朋友们午睡的地方,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这里有好多排双架床,每个人有自己的位置,进来之后就往自己的小床铺走。   午睡要脱鞋,还要把外套给脱了,因为床很小,脱完外套之后,要把衣服收进他们自己的储物柜。   这些都是陆冉冉一早帮他们养好的习惯。   宁荞第一天上班,就只用跟在旁边学,一边学,一边听陆冉冉叮嘱一些注意事项。   团团和圆圆将外套叠平整之后,就往储物柜送。   送完自己的衣裳,回头看其他小朋友也在叠衣服,他们就站在其他孩子边上等着。   等其他小朋友也叠好衣服,团团和圆圆就帮忙,拿到储物柜里,赤着脚在地上跑,轻手轻脚的,动作不大。   宁荞问:“是每天都有两个孩子负责整理外套拿到储物柜里放好吗?”   “不是,通常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陆冉冉说,“但团团圆圆的性子,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们特意愿意帮助人。可能是因为以前的经历,才变得像现在这么懂事吧。”   团团圆圆已经帮助好其他小朋友们,分别坐回到他们自己的小床铺上。   他们的脚丫子在地上踩了好久,有一些脏了,这会儿抬起来,用小手拍了拍上面的灰。   一个叫小胖的孩子用两只手在脸颊上刮了刮:“这么脏也不洗脚,羞羞。”   圆圆轻声道:“拍干净了。”   她将小脚丫抬起来,让小胖看:“不脏的。”   陆冉冉走上前:“小胖,午睡时间可以吵吵闹闹的吗?躺好。”   小胖被批评了,老实地钻回到被窝里。   团团圆圆也掀开被子,躺进温暖的被窝中。   宁荞望着他们懂事的样子,心情有些酸涩。   作为孩子们的老师,并不只是拿一份工资,到点就回家,应该是担负起责任的。她希望真正意义上,帮助到团团圆圆,和幼儿园里其他的小朋友们。   孩子们并不是只需要吃饱喝足地长大就好。   更重要的,是快乐地长大。   -   唐鸿锦到家时,苏青时还没出来。   听见动静,才关上抽屉,快步从屋里出来,神色不太自然。   “团团圆圆,问问舅妈今天过得开不开心?”唐鸿锦说。   团团圆圆照着问。   苏青时的脸上挂了几分笑意。   等到孩子们去洗手吃饭,唐鸿锦问道:“有不舒服?我们的孩子乖不乖?”   苏青时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连肚子都还没隆起来,胎儿能有多大?还乖不乖呢。”   唐鸿锦笑了:“我去做饭。”   苏青时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摆,比往常忐忑:“你是不是知道我刚才在屋里干什么?”   “看童成义的照片。”唐鸿锦说。   苏青时怔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唐鸿锦说,“我去做饭。”   苏青时望着他的背影。   同意嫁给他,是因为想要逃离那座大山,逃离父母和哥哥弟弟们。可来到大院这么长时间,他用爱意包容温暖了她。唐鸿锦对她很好,唐母不是什么恶婆婆,就连两个孩子都听话懂事,变着法儿讨好她,逗她开心。   苏青时知道是江珩的决策,使得童成义带病上了战场。   第一次见到江珩时,她压抑着满心的怒气,在宁荞来到海岛之前,她时常悄悄捉弄江家的三个孩子们。江源的自卑刻在骨子里、江奇不学无术,江果果最大的痛处是她母亲……   她不喜欢他们,看着他们被整个大院的人嫌弃,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后来,宁荞来岛上了。故意指错路时,苏青时不知道她是江营长的媳妇,后来知道了,她便等着看这人出丑,看江家一家子倒霉。   苏青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唐鸿锦也都心知肚明。   她以为他不计较,是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后来她故意扎破宁荞的车胎、在袁校长面前给宁荞使绊子,事情是闹大了的。   但即便这些事闹得大院里的人都开始指指点点,开始瞧不起她,唐鸿锦也没有说过她一句。   苏青时的心,彻底软了下来。   可如果不是因为江珩,她和童成义也能过得很幸福吧。   -   军区小学开学之前,傅倩然也回来了。她用很长的时间陪伴爷爷奶奶,散散心,确实逐渐放下陈文对她造成的伤害。   虽说住在一个军区大院里,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很奇怪,她基本上没有碰到过宁荞。   其实碰不着面也好,否则也是徒增尴尬遗憾。军区小学的袁校长经过纪龙恶意举报的事之后,被文教局领导请去谈话,随后开学,他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由头整顿学校风气这件头等大事上。   宁荞提前告知江果果,如果因自己的事受到学校不公正的待遇,一定要出声。可好在江果果班级里的班主任是邹老师,邹老师一直关心照顾着她,孩子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至于吃粉笔灰的第一排宝座,在新学期,仍旧是江果果的。   邹老师认为她聪慧有潜力,考出第八名的成绩并不是偶然,再加上了解江果果的性格之后,认为对待她需要进行鼓励教育,因此并没有给她调换座位。   这样一来,江果果学得更起劲了。   除了哥哥和小嫂子之外,原来还有人欣赏她,这个人是邹老师,她不想让邹老师失望。   开学之后,江家三个弟弟妹妹就不能再像放寒假时那样疯玩了。   江珩和宁荞给他们制定了学习计划。   江源和江奇再不愿意学习,也至少得坚持完成初中的学业,不能门门考倒数。   兄弟俩并不怎么乐意,可家里有哥哥和嫂子监督着,哥哥冲他们板着脸,手中挥着鸡毛掸子,小嫂子则温温柔柔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样的两面夹击,让他们很难再熊下去。   兄弟俩房间的门敞开着。   宁荞和江珩在客厅,一个看书,另一个陪着看书,小俩口牢牢守着家里的大门,几个小的想跑出去玩,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早上听见江源和江奇说,我们俩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宁荞小声道。   “你是红脸,我是白脸?”江珩问。   宁荞点点头。   江果果出来倒杯水,接了一句话:“小嫂子的脸才是白的,哥哥唱的是黑脸!”   她话音落下,不等哥哥反应过来,立马“咻”一声溜进屋子里。   江珩摸了摸自己的脸:“黑吗?”   宁荞盯着他健康的麦色肌肤,一本正经地看。   看了好久,她为难地说:“说白总说不过去吧……”   -   转眼到了五月份。   宁荞对于原剧情的全部记忆,似乎也只停留在五月份。原剧情中并没有特意强调这一点,可她听江果果提过,海岛的夏天特别热闹,岛上的孩子们每天泡在大海里消暑,大院里的婶子们从早到晚都要往海边跑,揪着家里孩子们的耳朵回来,骂个不停。   在宁荞的脑海中,并没有这样的记忆。   原剧情的内容,兴许只写到五月份,故事就结束了。   苏青时和唐鸿锦是那本年代文的原男女主,他们慢慢相爱,一家四口的生活步入正轨,一同迎接着他们自己小孩的到来。   到了这里,故事画上句点,也很合理。   至于宁荞自己,她想,她和江珩还有弟弟妹妹们的故事,却刚刚开始。   只不过因为她不是女主,原剧情并没有过多深入而已。   也正因为原剧情到此戛然而止,对于未知的将来,她才更加期待。   宁荞从前在军区小学后勤处工作时很认真,将资料整理得连档案室的同志都要夸上几句。现在去了托儿所,感觉到别样的乐趣和挑战性之后,就更认真了,每天想着安排什么样的游戏,能让孩子们玩得尽兴,同时在玩耍中学习。   军区托儿所离大院没这么远,她时常不骑车,步行着去。   每天放学时,看着家长们来接小孩回家,他们脸上明媚的笑容,宁荞的心情仿佛也被点亮。   大多数时,都是苏青时来接团团圆圆的。   但自从宁荞成为托儿所的老师之后,她不太乐意去接,只要唐鸿锦能抽得出时间,这活儿就落在他身上。   此时,唐鸿锦站在托儿所外,向着团团圆圆招招手。   并不是所有小孩都已经准备好,有的还在班级里穿外套,为了方便管理,免得再出现孩子走丢这样的事,聂园长统一接送时间,小朋友们全部排好队之后,门卫才打开大门,家长们井然有序地进来,签个字再带走孩子。   特别讲究。   此时,宁荞拿着写了每个小朋友名字的名单,站在班级门口等。   “晓晓、红旗、自强……”宁荞回头对班级里的孩子们说,“还有婷婷和国庆,穿外套快一点哦,爸爸妈妈已经在门口等你们了。”   团团和圆圆踮着脚尖,看见舅舅的身影。   一分一秒的等待,因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变得并不漫长。   按照聂园长的要求,等时间一到,门卫才打开大门。   唐鸿锦上前,接过宁荞递来的笔,在名单上团团圆圆的名字边上做了个记号,温声道:“麻烦宁老师了。”   “没事。”宁荞松开团团圆圆的手,“跟舅舅回家吧。”   唐鸿锦点了点头,转身带孩子走时,边上另外一位来接小孩的妈妈喊住他。   这位女同志在部队做的是文职工作,笑道:“唐副营长,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我经常来接孩子。”唐鸿锦指了指团团圆圆,介绍道,“这是我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团团圆圆,喊阿姨。”   团团圆圆躲在舅舅后面。   “他们胆子小。”唐鸿锦解释。   “没关系,可以理解的。”女同志说,“我前段时间出公差,跟领导去了南城、陵城还有几个地方,和地方慰问组的同志们去探望了烈士遗属。回来之后也忙,都没顾得上,前阵子才听说你把两个孩子接到身边。唐副营长,我们都在夸你呢,说你好心肠,很少人愿意这么无私地对待姐姐和姐夫家的孩子。”   “是我爱人心地好。”唐鸿锦笑道。   “你们心地都好。”女同志又说,“对了,我们和慰问组还去了你们安城老家。就是你认识的童烈士,他父母挺可怜的,当初的事——”   团团圆圆仰着脸蛋听大人说话。   又是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走,跟上舅舅和阿姨的步伐。   走了一会儿,还回头,冲着宁荞摆摆小手。   “再见。”宁荞扬起唇角。   进托儿所已经两个半月了。   总觉得团团圆圆再一点一滴地进步,这是最值得开心的事儿。   -   江源不听话也不行,一边是哥哥的棍棒教育,一边是小嫂子的以柔克刚,他知道只能好好学习,才可以逃过这一劫。   可坐在课桌前的他,认识课本上的文字,却不认识这些文字代表着什么意思,认识课本上的数字,却不知道数字拼凑在一起的数学题,学来有什么用。   他的同桌夏月明说:“这些都是文化,学到脑子里的文化都是自己的,你说能有什么用?”   江源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一道题目:“这道题,你会吗?”   夏月明和江源不太熟,称不上朋友,可老师说过,作为彼此的同桌,他们应该互相帮助。   虽然她不知道江源能帮到自己什么。   夏月明简单给他讲了讲这道题的解题过程。   江源没听明白,半晌没出声。   一看他这状态,就知道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   夏月明无奈道:“江源,你现在应该学的不是初二的题目,这些题目对你来说太深了,你连基础都没打好,怎么能听得懂?”   “怎么打基础?”   “不知道,我又不是老师。”夏月明想了想,还是于心不忍,提醒他,“要不你去你妹妹那里借几本小学的课本看一看吧。”   “我妹的书,她自己每天都要看的。” 江源说。   “我不是说你妹现在的课本,是她小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本。”   江源的脸黑下来。   年早就已经过完了,虽然还没过生日,可按照大院里大人们的算法,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孩子。让他一个十四岁的大孩子回头去学一年级和二年级的课文,这都已经不是暗戳戳的嘲笑了。   是明晃晃的瞧不起。   “你还不如让我直接留级比较快。”江源瞪夏月明一眼。   话音落下,他将课本重新夺回来,放在自己面前。   接下来,不管夏月明对他说什么,他都不搭理了。   夏月明皱了皱眉。   不识好人心!   -   一九七四年的五月九日。   这个日子,仿佛深深印刻在江珩的骨血中,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上辈子的这一天,江珩彻底失去了宁荞。   这一世,从与她初次见面,到如今,他等待了整整六个月的时间。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幸福时常是突如其来的,他无法开心得太早,怕美好转瞬即逝,从指缝间流走。   宁荞发现,这天晚上,江营长很不一样。   准确来说,这段时间他都奇奇怪怪的,可今晚,更加反常了。   他支开了弟弟妹妹们,陪着她坐在露台。   冬天已经过去,他们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微风吹来,没有半分凉意,柔软温和。   江珩似乎很想和她待在一起。   可他不太说话,只听她说。   他关心宁荞在幼儿园的工作,听她提起班级里的小朋友们。每个小朋友的性格都不一样,有的特别乖,有的嘴巴很甜,会抱着她的腿,说宁老师是最最最漂亮的老师了。当然也有调皮不听话的小孩,将其他小朋友推倒,被批评的时候还不服气,可惜没有胡子,要不然就能完美诠释什么叫作吹胡子瞪眼。   宁荞模仿给江珩看,动作表情惟妙惟肖。   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真心喜欢孩子们。   “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一直在这个托儿所待下去。以后说不定,我也会变成孩子们的园长奶奶。”宁荞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容俏皮,“头发白花花的。”   “不会出意外。”江珩突然开口。   宁荞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又不是说真会出意外!”   她聊了大半个晚上的孩子们。   一开始,还以为江珩并不是很感兴趣,可后来她发现,江营长居然将她提起的孩子名字都记下来了。   她失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不早了,回房睡觉吧。”   “宁荞。”江珩的声音很低,握住她的手,“再陪我说说话。”   “你怎么了?”宁荞垂下眼看他,轻声关切地问。   江珩没有回答,紧紧握着她的手:“陪我待一会。”   他相信五月九日,也就是明天,自己会保护好她。   就算以付出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也要让她活下去。   可命运能否被改变?   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宁荞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他们是夫妻了,牵着手居然还是有一些别扭,可要红着脸收回来,不是更别扭吗?   宁荞不困。   索性和他挨在一起,两个人继续看着漫天的星光。   “等过段时间,我想回安城看看。我哥在信里写,嫂子的肚子已经好大了,大家都在猜,有些人说是儿子,有些人说是闺女。”   “我陪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宁荞眨了眨眼,“真的会陪我一起回去?”   “我又不是江果果。”江珩低笑,看着她被自己牵着的手,“不吹牛。”   回家路漫漫,很难走,可他会陪着宁荞走。   将来的每一步,他都会陪着她。   -   第二天清晨,宁荞按照自己的习惯,撕下老日历上的一页。   江珩向领导要了一天的假期,留在家里。   “好快啊,都已经五月九号了。”江果果说,“过几天又是一个大日子。”   “什么大日子?”江奇明知故问。   “文工团要来演出呀!”江果果笑吟吟,“肯定会有很多好看的表演,文工团的姐姐们最会唱歌跳舞了!”   江源垂下眼帘。   还以为弟弟妹妹记得自己的生日呢。   “逗你玩的!”江果果蹦到江源面前,比了个鬼脸。   “二哥生日,我们能忘记吗?”江奇眯起眼睛,“到时候给你做一桌子好菜!”   江源有点开心,嘴角不自觉上扬。   转头背上书包要去学校。   可江珩对他说:“江源,今天请个假,帮我做点事。”   江源受宠若惊:“我吗?”   江果果的眼睛瞬间瞪得比铜铃还要大:“我也要请假!”   “我也要请假!”江奇跳起来,“帮大哥做事。”   “你们帮不上忙。”江珩打开门,“你俩上学去,”   江果果把小脸拉得比扑克牌还长。   她和三哥一起踢着石子往学校走,很不情愿:“什么忙是我江果果帮不上的?”   “什么忙是我江奇帮不上的?”江奇有样学样。   江果果撇了撇小嘴:“江奇帮不上的忙,多着呢!”   兄妹俩都是被大哥嫌弃的孩子,考虑一番,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这个节骨眼上,江家讨人嫌的三哥和四妹还是应该给彼此疗伤。   可疗了一会儿的伤,话题又重新被绕回去。   “咱俩哪点让人信不过了?”江果果委屈地说。   “咱们哪点能让人信得过?”江奇反问。   “也是……”   “上学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段段、乄敻 10瓶;瘾yw 5瓶; 第38章 第38章   ◎宁荞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   江源被他大哥喊进书房。   今天他的任务是, 不让小嫂子出门。   “为什么?”江源问,“可小嫂子要去上班。”   很多话,江珩无法对老三和老四明说, 担心他们一时嘴快, 节外生枝。   相较之下,江源稍微稳重一些,不这么咋咋呼呼。   江珩信得过这个二弟。   他告诉江源,上辈子的这一天, 宁荞永远离开了他们。   她是被人杀害的。   江源的脑子仿佛轰隆一声炸开,满脸的惊愕, 迟迟没能回过神。   有关于前世今生的说法, 如果之前从未接触过,或许他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可好在, 他和弟弟妹妹们,也觉醒了一部分上辈子与小嫂子相处的记忆。江源不认为哥哥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当下就接受了这一切。   难怪他和弟弟妹妹只记得上辈子捣乱欺负小嫂子的画面,难怪他们的脑海中全然没有与小嫂子冰释前嫌之后的温馨记忆。原来上一世,他和弟弟妹妹们虽已醒悟,可还没来得及好好表现,小嫂子的生命就已戛然而止。   “你要用尽一切办法, 将宁荞留在家里。”江珩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尤其是苏青时。”   “苏青时?”江源愣住了, “隔壁的青时姐……”   “他们都去上学了吗?”书房外传来宁荞的声音, “我本来还想和他们一块儿走一段路呢。”   弟弟妹妹们很糙, 每天一睁开眼睛, 刷个牙用冷水搓一把脸, 随随便便套上衣服就能出门。宁荞和他们不一样,好多身衣裳要选,刷牙和洗脸用的是烧好放凉的温热水,洗完脸之后,还要拍上一层雪花膏,香喷喷地出门。   刚才她在房间里好久,耽误不少时间,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孩子们已经出去了。   书房的门一开。   听见这“吱呀”声响,宁荞转过脸,对江珩笑吟吟道:“今天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啦。”   然而她话音刚落,江源从他大哥身后走出来。   江家老二心情复杂,心脏跳动的速度极快。他做了个深呼吸,两只手贴着裤缝,又怕被小嫂子看出自己的忐忑不安,将手揣进裤兜里。   “江源没去上学吗?”宁荞问。   “让江奇给他请假了。”江珩看着她唇角恬静的笑意,迟迟没能挪开目光,只要过了今天,他就能永远留住这样的美好。   “为什么请假?”宁荞又问。   问的时候脾气还是很软和的,但心里已经嘀咕了。   兄弟俩怎么了?问一句答一句,要是性子急一点的人,能被他们气死。   江珩和江源刚才还没来得及商量对策。   此时兄弟俩沉默片刻。   “他——”江珩正欲开口,突然被江源打断。   “小嫂子,我不舒服。”江源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说,“你能不能在家照顾我?”   江源本来就被江珩说的话给吓到,脸色不太好看,此时开始装病,倒也有几分像。   江奇和江果果要精一些,说起谎话连眼睛都不眨,为此被宁荞和江珩批评过几次,正在慢慢改掉这臭毛病。而江源,他并不擅长说谎,分分钟能露馅,江珩转身挡住他飘忽不定的目光,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扶进屋里。   江源弯着腰,叫唤着,直到躺进被窝,还在自由发挥地装病   宁荞很着急,连忙去行李箱给他找药,那都是常芳泽在她来海岛之前给备上的。   “有没有发烧?”宁荞问。   江源躺在被窝里,快热晕乎了,用眼神暗示大哥,可哥哥对小嫂子关心则乱,注意力压根没放他身上。   他在心里叹气,上回小嫂子说了,生病不能捂着,得散热,大哥怎么学不会?   江源演得渐入佳境。   宁荞给他递水和药,江珩转头让她帮忙拿一下毛巾,她连忙跑去,这边江珩拿走江源手中的药,揣自己兜里。   没生病,不能吃药。   兄弟俩看着宁荞担心又忙碌的纤细身影,有点愧疚。   可并不是所有谎言的初衷都是为了欺骗,这一回的谎言,是善意的。   江珩开始假装自己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不懂得照顾人,不知道如何分辨药丸,并且强调书房里还有一堆工作要做。   宁荞:?   上回她有一些生病的苗头时,他不是很体贴吗?   “小嫂子……”江源使尽浑身解数,“你能不能不去上班了?”   江源平时很少麻烦人,在弟弟妹妹们里,也是最让她省心的一个。他难得开口,宁荞拒绝不了。   “我得先去一趟托儿所,请个假。”宁荞说,“一会儿再回来。”   “不行。”   “不行!”   兄弟俩语气强烈地表示反对。   在宁荞一脸狐疑时,江珩缓缓道:“我去帮你请假吧,孩子离不开你。”   江源躺在床上,默默地收了收自己的腿,又将胳膊放回被子里。   这么手长腿长的大高个子,说是孩子吧,他自己都有点难为情。   -   江珩去托儿所帮宁荞请假。   聂园长通情达理,得知是江家的弟弟生病,立马关心地问了几句,请江营长给宁荞带话,只请一天的假而已,陆冉冉能带得住班里的小孩,让她别担心。   从托儿所出来,江珩碰见苏青时。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苏青时不对劲。   她掩饰得很好,即便恨他入骨,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来到家属院几个月,他们是隔壁邻居,可即便碰面,苏青时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很少与他有眼神上的交流。   此时,他们面对面站着。   “童成义的事,我很遗憾。”江珩沉声道,“但我们是军人,是战士,由决定入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苏青时咬了咬唇。   原来江珩知道了她和童成义的过去。   当时童成义是带病上的战场。   收到信,得知他当时身体虚弱时,苏青时很担心,而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他牺牲的消息。   “上了战场,面对敌我力量上的悬殊,童成义选择破除一切艰难打败敌人。”   苏青时眼眶泛酸。   她了解童成义,了解他的家国情怀与梦想,当牺牲在战场上时,他兴许遗憾,可绝不会退缩。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苏青时红着眼眶问。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江珩淡声道,“不仅仅是他,作为军人,保家卫国,任何一位战场上的战士,都同样视死如归。包括我,包括更上级的领导。”   入伍成为一名军人,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任何战士都有可能面临这样的生死时刻,只求不辱使命,即便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苏青时沉默,垂下眼帘。   “我做的一切决策,都不曾亏欠童烈士。无法释怀是你自己的问题,我没有义务调和家属矛盾,更何况你并不是他的家属。”江珩问心无愧,眸光冷厉,“从现在开始,如果因你的刻意针对,导致宁荞和我的弟弟妹妹受到伤害,我会追究到底。”   “已逝的故人也不会希望你为他而失去自由,甚至丢了性命。”   苏青时心头一震,愕然抬起头。   入狱或丢了小命……   江珩在威胁她。   -   江源装了一整天的病,筋疲力尽。   以前以为坐在课堂上听天书是最艰难的事儿,现在看来,让正直的人学着说谎话更加难。   再这样下去,就算没病,也得因装模作样而累出病来。   宁荞一直在照顾江源。   她去厨房洗了早饭后留下的碗,打了个鸡蛋,轻轻搅拌。   鸡蛋羹是她唯一的拿手菜。   生病时,她最爱吃的就是香软滑溜的鸡蛋羹,过去在老家时缠着妈妈教她做。此时宁荞回想当时做鸡蛋羹的步骤,加了盐巴和温热的水,入锅之后用一个瓷盘在碗上面扣着,几分钟后出锅,蒸得卖相极其好。   宁荞用抹布托着碗,将鸡蛋羹送到江源床边:“还有点烫。”   江源靠坐在床上,接过小碗,呼呼吹着气,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真香。”   等他吃完,宁荞再去洗碗。   本来想着中午也得给他做饭,可没过多久,江珩就回来了。   江珩接过她洗到一半的碗:“我来。”   她又去橱柜里找中午做饭的食材,又被江珩接过去。   “你去休息。”   宁荞回到房间,在屋里踱步,又重新出来。   说好的由她留在家里照顾江源呢?既然江珩都抢着做了,她能不能回去上班?   班级里的小朋友们现在可粘宁老师了,没见到她,肯定很想念!   媳妇想去上班,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江珩不能让她出门,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他不知道苏青时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更不清楚上辈子,宁荞究竟是怎么死的。   脑海中上一世抱着奄奄一息的她,心痛的感觉历历在目,可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模糊,只知道那是他最无力的时刻。   事到如今,就只能守在她身边,一刻都不和她分开。   稍有行差踏错,又将迎来惨痛的结局,江珩不能大意。   人生并没有这么多次从头来过的机会,他已经拥有一次,必须要更加谨慎。   午饭是宁荞陪江珩一起做的。   她帮忙打下手,拿着抹布在边上擦擦水珠或锅里溅出来的汤汁,站在一旁,和他说说话。   他做的是海鲜粥。   海鲜被处理好之后下锅时,宁荞还打趣:“昨天江源还好好的,和江奇一起去海边捉螃蟹呢,怎么说病就病了。”   江珩很难接话,轻咳一声:“病来如山倒。”   宁荞浅浅地笑。   “病来如山倒”这是上年纪的人最爱说的老话,江营长说话好像老人家。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江珩撒了些盐巴调味,用小勺盛了一口,轻轻地吹。   等到勺里海鲜粥不这么烫了,他递到宁荞唇边。   宁荞的唇角被温热的小勺抵住。   抬眸与他对视,发现江营长的神色要多自然就有多自然,仿佛这一幕,发生过千千万万遍。   “尝尝咸淡。”江珩说。   宁荞尝了一小口:“好吃。”   “我试试。”江珩没多想,刚要吃她用过的勺子,忽地勺子被夺走。   宁荞抢过勺子,一口将剩下的吃光光,动作可敏捷了。   江珩看着她的小脸。   红得像粥里被煮熟的海虾。   江源躺了一上午,到吃中午饭时,终于能起身坐在饭桌前,活动活动筋骨。   大哥做的海鲜粥滋味鲜香,虾膏都已经被煎出来,浸进每一颗米里,螃蟹肥美,他用后槽牙咬了一口蟹钳,吃得倍儿香。   宁荞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江源哪儿不舒服。   这就很像她前段时间被赶回屋里“养病”的状态。   生病的人,胃口这么好吗?   宁荞默默地想着,也不好多说什么,怕小少年脸皮薄,被调侃几句就难为情,回房歇着去了。   这么好吃的海鲜粥,可不能浪费了!   -   到了傍晚,江奇和江果果都回来了。   小丫头一进门,就高声问大哥为什么要留二哥在家。   可话才说一半,嘴巴就被大哥塞住了。   江果果是被一块压缩饼干堵住的嘴巴,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她细细品尝,忘记自己刚才要问什么。   等到一块饼干吃完,她听大哥警告自己,不要这么多话。   江果果吃得满足,心里头却委屈了。   等到后边江奇和江源来找她玩,她把脑袋往边上一撇,嘴巴撅得高高的。   “果果怎么了?”宁荞从屋里出来。   “伤心啦!”江果果气呼呼地瞪了她大哥一眼,向小嫂子告状。   晚饭是江奇下的厨。   他一边颠勺,一边对宁荞说:“小嫂子,你最近有没有去罗琴姐家吃饭?”   “最近开始上班,就没去了。”宁荞说,“一个星期只有一天能休息,你们仨不是不让我出去玩吗?”   准确来说,宁荞休息的时候,弟弟妹妹们不是不让她出门。   其实是,不让她一个人出门。上哪儿玩,得带着他们仨。   偶尔江珩也在家,出门的时候就不光是带着仨了,得带着一整个江家。   江奇和宁荞打着商量,让她去问问罗琴,下回能不能邀请他一起去吃饭。   江果果抬起头,正想要求加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她三哥打断。   “罗琴姐的妈妈做饭可好吃了,我是去她家学做饭的。”江奇说,“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去,好几个人,好几张嘴呢,合适吗?等我上完课,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江果果再次气呼呼。   刚才是被大哥伤害,现在又被三哥伤害。   出去玩怎么能不带她?她的嘴最小,又吃不了多少!   “我下回问问罗琴。”宁荞哄着他俩。   提起罗琴,宁荞就忍不住想笑。   前阵子,小俩口分别听说,罗琴和贺永言在相亲的时候碰见了。   也不知道他俩是哪来这么深的恩怨,这么一见面,差点就要呛起来,最后是罗琴的初中同学硬把她拽走。   罗琴对宁荞说,这个贺永言,是她见过最没有风度的男同志。   贺永言对江珩说,这个罗琴,是他见过最粗鲁泼辣的女同志。   他俩的恩怨,最早追溯到什么时候?   当宁荞和江珩这么问的时候,这俩人,自己都说不上来。   最后小俩口悄悄在私底下得出一个结论。   他俩怎么都小气吧啦的?   江果果和大哥闹完矛盾,又和三哥闹矛盾。   眼看着小嫂子居然还和他们有说有笑,她决定给自己找一个队友。   家里就只剩下二哥了。   江果果走到二哥身边,很不乐意地坐着。   江源起身,捂住肚子:“肚子还是有点疼,我去躺着了。”   江果果是最机灵的妹妹,哪里能看不出二哥的肚子疼是装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源。   江源没和她对视,很敬业,“步履蹒跚”地扶着墙回屋。   江果果顿时变成孤立无援的小孩,赌气地说:“我要回房学习了!”   宁荞欣慰道:“果果真棒。”   江果果:!   怎么没人挽留她?   -   江家热热闹闹的。   就算一晚上都不出门,一大家子人待在一起,同样是欢笑声没停过。   几个孩子有时候会回屋学习,但学不久,时常分心探出脑袋。   “回去。”江珩说。   几道身影又老老实实地回去了。   等到再过一会儿,江果果又蹑手蹑脚地出来,房门刚打开,看见站在房间门口的大哥。   她大哥眼神没有波澜,下巴冲着书桌的方向抬了抬,也不说话,就是示意她立马回去待着,至少先把作业写完。   江果果瞅着哥哥冷冰冰的脸,缩了缩脖子,但再瞅一下,又不害怕了。   小丫头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看起来凶巴巴,可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凶。   比小嫂子来之前要好多了。   多了一些人情味儿!   江果果察言观色,挺起小胸脯,大摇大摆从屋里出来。   反正有小嫂子为她撑腰。   她窝在宁荞身边,两只小手扒拉着小嫂子的胳膊。   “小嫂子,不想写作业好不好?”江果果撒着娇,“我要休息一会儿。”   “那就休息一会儿吧。”宁荞揉揉她的脑袋。   “江果果——”   江珩刚开口,被宁荞打断。   “孩子累了。”宁荞说,“要劳逸结合。”   江珩:……   媳妇难道看不出来老四的小九九吗?   -   一九七四年五月九日这一天,对于江珩来说,是最漫长的一天。   除了清晨去托儿所请假那半个小时,其他时间,他一直和媳妇待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九点过后,宁荞和江果果回房,轻轻关上门。   江珩没睡,在客厅坐到深夜。   他听见宁荞和江果果屋里,姑嫂俩小声嘀咕着悄悄话。宁荞会讲故事,她讲的故事很好听,和托儿所里学的那些给孩子念的童谣不一样,情节跌宕起伏,听得江果果一惊一乍的,催着她将故事讲完。   一个故事结束,宁荞让她快睡觉。   小丫头还挣扎了一会儿,叫小嫂子再讲一个故事。   不早了,宁荞变得很有原则,坚决不同意。   姑嫂俩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   最后屋里没了声响,大概是睡着了。   夜深,起风了。   江奇屋里,传来一阵动静。   江珩打开门进屋,看见他睡得四仰八叉的,连床上的枕头都被踹下来。   江珩将枕头捡起,放在一边的小凳上,帮他盖好被子。   江奇就连在梦中都活力充沛,一只腿使劲蹬了蹬,将右手压在脑袋底下枕着。   上一世,残疾之后的江奇,意志消沉。   他不再笑,神色凝重,精神恍惚地说要给小嫂子报仇,给妹妹报仇,给自己报仇。   江珩垂下眼帘,将他的薄被重新盖好。   江奇又要踢开。   他抬手,使劲拍了一下弟弟的胳膊:“会着凉的。”   江奇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皮看了看,翻身继续呼呼大睡。   江珩从屋里出来,带上门。   江源已经在外边等着了,用气音轻声道:“大哥,五月九号是不是过去了?”   江源的眼皮子都快要抬不起来,打着哈欠,却还不放心,硬撑着熬夜。   江珩看了一眼时间。   即将过零点。   他点头:“去睡吧。”   “小嫂子不会再出事了吗?”江源又强调着问。   江源叹气:“说谎真累啊!”   连撒谎都不情愿的正直小少年,上一世变成监狱里被严格看管的犯人。   江珩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却时常为他的遭遇感到痛心。   江源还是提心吊胆的,问了好几次,他们是不是过了这个难关。   过了片刻,江珩望向时钟。   这一天过去了。   -   第二天清晨,弟弟妹妹们上学去,宁荞也出门去上班。   江源的精气神儿特别好,心情也像是压抑之后得到释放,脸上挂着笑容。   弟弟妹妹们去上学是和宁荞同路的,到了托儿所门口,宁荞提醒他们路上注意安全,放学早点回家。   每天都是同样的嘱咐,三个大孩子朗声答应着,蹦蹦跳跳地上学去。   等到他们一走,宁荞回头看见苏青时送团团圆圆来托儿所。   团团圆圆一人一边,护在苏青时的两侧,一边走,一边盯着地上的小石子看。   看见苏青时快要踩到小石子,团团就伸出小脚丫轻轻一踢,将石子踢开。   原剧情中,苏青时和两个孩子相处得其乐融融,互相温暖。   可如今,宁荞看着这一幕,却觉得这份温暖,是孩子们单方面对苏青时的付出。   怀孕确实很辛苦,但也不至于连路上的石子,都得由孩子们帮忙扫平。   宁荞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提醒,最终还是忍住了。   以苏青时的性子,她越是维护团团圆圆,对方越来劲儿。   到了最后,受委屈的还是孩子们。   脑海中,有一些原剧情的情节在翻腾。   很陌生。   宁荞一怔,隐隐约约察觉到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沫子 11瓶;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 10瓶;甜橙、四月 5瓶;靜靜看書、静音微微 1瓶; 第39章 第39章   ◎劫后余生。◎   苏青时送完团团圆圆之后, 回头看见唐鸿锦骑着自行车追上来。   她侧着身,坐在自行车后座:“都说了不用借自行车特地来接我的,你自己都赶着回部队。”   “这不是怕你累吗?”唐鸿锦笑着说, “等过段时间, 咱们攒点钱,买一辆自己家的车,就不用问人借了。”   苏青时坐在车后座,搂着唐鸿锦的腰。   “总觉得刚才宁荞看我的眼神, 怪怪的。”   “怎么奇怪了?”唐鸿锦停下自行车。   “说不上来。”苏青时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都不想和她斗了, 她还欺负人。”   说到这里, 苏青时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背上:“和他们江家闹成这样,两边都不开心。鸿锦, 你能不能帮我和她好好说说?”   -   江珩回想昨天发生的事。   一切风平浪静。   可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上辈子,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是难以承受之痛。   对方的执念很深,才让整个江家下场凄凉。   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就解除了危机。   江珩提前离开练兵场,往家里赶。   他仍不放心让宁荞一个人待着。   回到家,江奇已经在做饭了。   江源和江果果听见开门声, 快步跑出来:“怎么是你呀!我们还以为是小嫂子呢!”   “宁荞还没回来?”江珩问。   “没有啊。真奇怪,都这个点了,小嫂子怎么还没到家?”江源也着急起来。   江果果和江奇还是云里雾里的。   小嫂子只是晚一点儿回家而已, 急什么呢?   “江奇, 你带果果去找贺永言。”江源说, “让他多带些人过来。”   江奇和江果果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   “还有——”   “大哥, 交给我。”江源拿出当二哥的架势, 催着三弟和四妹出门,又说道,“我去报公安。”   江珩夺门而出。   隔壁唐家,团团圆圆自己打了一盆水洗手。   他俩洗了小手,水还是干净的,要按照往常那样,将这盆水留着,等舅妈回来再用。   两个小朋友抬着盆儿,小心翼翼地走着。   盆里的水溅出来,他们有点想玩,又不敢胡闹,小手端得更加稳,走得也更加慢了。   “哥哥,舅妈呢?”   “不知道哇。”   “那舅舅呢?”   “也不知道哇。”   江珩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忽地一沉。   错了,从一开始,方向就是错的。   江珩满大院寻找宁荞的身影。   军属们从未见过江营长像此时此刻一样失态,都吓了一跳,不敢多问,只说没看见他媳妇。   他的步伐迈得快,出了大院,穿过所有弯弯绕绕的小道。   凌厉的目光扫过各个方向,江珩提醒自己必须镇定。   脑海中许多被尘封的记忆,逐渐掠过,却很模糊。   记忆中,他出任务归来,赶回岛上。   宁荞已经出事了,浑身都是血。   江珩尽量让自己冷静。   上一世,宁荞是在哪里出事的?   “江营长——”   江珩猛然回头。   傅倩然下班回来,骑着车穿过小巷,不明就里,只觉得江营长和往常不同。   可她和他们夫妻俩的隔阂始终在。   傅倩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这个口,犹豫之下,还是问道:“你是在找宁荞吗?”   “你见过她?”   “我刚才看她向后山的方向去了。”   “和谁一起?”   “好像唐副营长和叫她去的,跑得很急。”   傅倩然话音刚落,就见江营长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在顷刻间如潮水般涌出。   是后山,宁荞是从后山摔下去的。   童成义上战场,根本就不是他的指令。   而宁荞的死,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一场意外,直到江珩抽丝剥茧,开始调查。   上辈子,在这个时候,唐鸿锦站了出来。   当年在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身为副营长的唐鸿锦没有经过江珩的允许,直接加了一个名额。童成义带病上了战场,最终为国捐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点,直到上一世,宁荞死后,一位部队文职干部随口提起,江珩才得知实情,最终将目标锁定。   公安开始调查,拼凑真相。   这原本怪不到宁荞头上。可唐鸿锦的疑心病很重,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带着团团圆圆,与那位文职干部在大院碰见。当时那位女干部说,自己刚出公差回来,恰巧也去了童成义的老家慰问他的父母。   那一刻,宁荞恰好经过他们身边。   唐鸿锦担心宁荞会将这件事告知苏青时,所以将她骗到后山。   他很小心,步步紧逼,却没有碰触到宁荞。   而后,唐鸿锦回到大院,神不知鬼不觉。   宁荞身上没有另外的伤痕。   因此直到被人发现坠下山崖死去,都不曾有人怀疑这是一起蓄谋的杀害。   然而实际上,这仍旧不是真相。   真相是,苏青时生性凉薄,她眼睁睁看着唐鸿锦百口莫辩,背上黑锅,自己则逍遥法外。   -   宁荞跟着唐鸿锦上了山。   他说,江果果和一群同学上山摘野果,他劝不住,还得由她出马。   上山摘野果,像是江果果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唐副营长语气温和热心,宁荞丝毫没有怀疑。   可现在,她登上荒凉的后山。   总感觉不对劲。   没有孩童玩闹的声响传来,安静得吓人。   往山底下看,是让人心悸的高度。   宁荞停下脚步:“我回去找江珩帮忙。”   然而她刚转身,忽地被唐鸿锦挡住去路。   “宁同志,其实我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宁荞愣了一下:“说什么?”   宁荞察觉到危险,有些害怕。   然而唐鸿锦是军人,她本能地信任军人同志。   好在唐鸿锦,确实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   大院里有太多人,托儿所门口也都是熟悉的面孔,人多嘴杂,他一个男同志,和江营长的媳妇聊这么多不合适,所以才骗她来到后山。他想要对宁荞说的,是自己和苏青时从初次见面,到相识相知的过程。   “抱歉。”唐鸿锦说,“但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宁荞高高悬起的心落下,她点了点头:“你说吧。”   唐鸿锦的老家,在安城晋齐村,一个偏远的山村,连进县城都是难事,翻过几座大山,过两个村口,才能坐上车,有时候进城得用一天时间来回。   唐鸿锦的父母知道念书识字的重要性,省吃俭用攒钱,送他们姐弟俩去县城念书。唐鸿锦自小住在学校,再到十几岁的年纪入伍,很少回老家。当兵之后有探亲假,那会儿他姐姐已经在城里有了安稳的工作,回老家探亲时,他直接去姐姐家,姐姐姐夫会将他父母也接到城里,更方便一些。   直到有一回,父亲身体不适,要在老家过年,唐鸿锦就是在那一次,见到苏青时。   长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苏青时。   其实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可长大后的苏青时有着与儿时、与全村任何小姑娘都不同的清冷气质。唐鸿锦对她一见钟情,但并没有借机与她说话,因为那时,她有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对象,叫童成义。   对他俩,唐鸿锦谈不上祝福,他是有私心的。也是因为这份私心,使得唐鸿锦归队之后,在那份作战全名单的底下,添了童成义的名字。但当时,唐鸿锦不知道他带病上的战场。只是觉得,他每天和青时通书信,既然这么闲,不如上战场。后来,他确实愧疚,但已经晚了。   但有关于这些过往,被藏在唐鸿锦的心底深处,并没有对宁荞说。   唐鸿锦说:“后来发生的事,江营长应该告诉你了。童成义牺牲,我回到村里,向青时提出结婚。”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宁荞问。   “其实婚后,虽然青时对我淡淡的,可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慢慢放下童成义。”唐鸿锦说,“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知道每一次,都是青时在故意找你麻烦,可你把事闹大,让她在这个家属院里,也不好过。”   宁荞微微蹙眉。   “你先别急着打断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唐鸿锦立马温声道,“我只是想说,青时已经在改了。她答应我,将童烈士的照片收起来,并且,以后不会找你们家麻烦。她现在已经怀孕了,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出生,她会好好和我过日子。”   “宁同志,请你过来,是想向你道个歉。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莫名其妙的事。”唐鸿锦又说,“但你也知道青时的脾气,如果你们闹了什么矛盾,不说包容,但请你直接来找我,由我来解决。”   宁荞答应了唐鸿锦的请求。   她看得出来,唐副营长真挚诚恳,怀抱着对未来的期望。   他是真的觉得,他们家已经步入正轨,他们能过上好日子了。   宁荞对苏青时毫无好感,可也并不想和她针锋相对。   大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生活,多清静。   唐鸿锦和宁荞说完,便准备下山,步伐迈得轻快。   望着他的背影,宁荞想起原剧情对唐副营长的描述,和大部分军官不同,他并没有狠劲,也不好斗,但乐观温和是他的优点。在战场上,这样的唐副营长能稳定军心,只不过原剧情也提过,以他这样的性子,再往上升,并不容易。   大概是为了避嫌,唐鸿锦走得快,夕阳落下,后山的雾气很重,没过多久,宁荞就不见他的身影。   在海岛居住多年的军属们说过,最近雾重,是因为即将刮台风了,岛上一年能刮好几次台风,他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宁荞没经历过,倒是有些担心,提前在家里做好准备,连脸盆和水桶都多备了几个,如果到时候屋顶漏雨,不至于被雨水漫了整个屋子。   宁荞突然想起二楼露台还有几个木桶没拿,得赶紧收回屋里,否则等刮台风就不好上露台了。   这样一想,她也走得快了一些。   可突然间,有人从浓重的雾气中走出来。   宁荞微怔,来的居然是苏青时。   苏青时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神态,只是开口时,带着嘲弄:“你是不是很得意?”   唐副营长人高腿长,又急着回家,早就已经走远了。   她们面对面站着,宁荞察觉到她眼底的戾气,往后退了一步。   “成义本来已经说好了,等到回来,就和我结婚的。”苏青时又往前一步,语气笃定。   宁荞再次退后,回头朝底下看,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了?”   宁荞尽量安抚她:“你还怀着孩子,不要冲动,我们下山再说。”   “正因为怀着孩子,才是我最大的保障。”   “很多恩怨,早就应该了结了。”   “我答应放下成义,但也得等到,给他报仇再说。”   苏青时的语气慢悠悠的。   又向前走了一步。   恨意埋在心底,每当听见江家传来欢声笑语,她都觉得刺耳,无比刺耳。   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中,只差一点,就会被父母为彩礼钱嫁村里的老鳏夫。   可宁荞却这么幸运,被捧在手心中长大,婚后不用做家务,有爱人和小姑子小叔子宠爱,就连工作都这么好找。   “你以为这么轻易就找到工作,是因为你有能力吗?”   “不是,是因为你的高中文凭。有高中文凭的本来就不多,上了岛,就更少了。”   苏青时的眼神变得偏执。   江家人没有资格过得这么幸福。   苏青时考虑过对谁下手。   第一个排除的是江珩,她斗不过他。而后排除的,是江源和江奇,这两个孩子的个头长得很快,过去在老家时,她也有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弟弟,能将她摁在地上打,打得起不来。十几岁的男孩,一身蛮力,苏青时不一定对付得了他们。   接着便是江果果。小丫头机灵,可也只是有一些小聪明而已,让她消失并不难。可江珩失去一个妹妹,还剩下两个弟弟,这打击或许不算大?还是让他失去深爱的人更好。   苏青时并不是一时冲动,她想过很多方式,让宁荞消失得悄无声息。   本来昨天就打算下手,可江珩一直在家。   到了今天清晨,在托儿所门口碰见宁荞,还看见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欢快的身影。   苏青时知道,没法再等了。   江珩警告过她,但那又怎么样?   即便让她失去自由,也得讲证据。至于让她丢了性命,正直的江家人,不至于这么干。   此时,苏青时冷眼望着宁荞,一步步逼近。   宁荞往后退。   退无可退时,她的双腿已在崖边微颤。   苏青时抬起手,又收回。   伸手掐她或推她,很可能会在她身上留下伤痕。到时候再坠下山崖,被人发现时,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宁荞转身就跑。   可苏青时眼疾手快,直接挡住她。   宁荞脚下一绊,在山崖边打滑。她摇摇欲坠,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千钧一发之际,全部的原剧情灌入她的脑海中。   梦中那本年代文,因唐鸿锦是第一个出场的,说是原男主,宁荞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苏青时就是原女主,可实际上并不是。   唐鸿锦的一生中,遇到过很多女人,儿时的母亲和姐姐,教会他如何去爱。长大后同村的苏青时,让他学会成长。再往后,他的情感经历也并不是空白,但那都是原剧情后续的事。   原剧情有关于宁荞的情节戛然而止,是因为作为炮灰,她下线了。在她被苏青时害死之后,唐鸿锦和苏青时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生了一个女儿。   后来江珩离真相越来越近,查出唐鸿锦和宁荞曾上山谈话。公安同志找上门,唐鸿锦无法辩解。   可江珩和唐鸿锦是多年战友,他不信战友会犯下如此不可饶恕的错误。   终于,他查到苏青时身上。   江家人展开对苏青时的报复。最终,苏青时终于受到制裁,可江家人下场凄凉。   苏青时死后,唐鸿锦决定转业,带着闺女和团团圆圆离开军区大院。   这是一本以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升级爽文,他独自带着孩子们,孩子们孝顺乖巧,时常给他创造机遇。转业之后,偶然的机会,他下海经商,随即大展宏图。在故事的结尾,唐鸿锦遇到真爱,闺女和团团圆圆陪伴在他身边,千帆过尽,大团圆结局。   而宁荞、江珩还有三个弟弟妹妹们,再无人提起。   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原剧情。   宁荞如梦初醒,伸手奋力推开苏青时。   她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她必须下山,必须活下去,见到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她还要回家,见到父母和哥哥嫂子。   宁荞力气小,这一刻的爆发力,是求生的本能。   苏青时猝不及防,差点被她逃开,忽地伸手要将她拉回来。   身后有人追赶,宁荞脑海中是原剧情里自己和江家人的悲惨结局,挣扎着逃跑。   苏青时使劲地追。   被娇惯着长大的宁荞,弱不禁风,远不及她自小做农活练出的一身力气。   宁荞躲闪不及,跌倒在地。   她的双手压在山崖粗粝的石子上,磨出血痕。   宁荞惊恐地后退。   苏青时失去理智,再不顾是否会在宁荞身上留下伤痕给自己惹麻烦,冷着脸,伸手抓住她,往山崖边拖拽。   人影笼罩而来,眼前一片漆黑。   宁荞的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失去最后一丝力气,闭上眼。   她将和原剧情一样,坠落山崖。   然而就在这时,宁荞听见熟悉的声音。   她睁开眼,长睫轻颤。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望过去,是江珩。   这一刻的心情,是可以哭出声的庆幸。   宁荞看见江珩赶到后山。   看见江珩一把抓住苏青时的胳膊,而后将她甩开。   江珩的双眸里都是红血丝,步步逼近。   苏青时整个身体伏在崖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恐。   但很快,她嗤笑一声。   “推我下去。”   “直接推我下去。”   江珩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上一世,他们天人永隔。   宁荞是最无辜的,在临死之前,她有多绝望?   江珩手握着拳,结实小臂青筋暴起。   “不要!”宁荞急切地喊。   -   军区大院里,已然炸开锅。   公安同志已经到了,部队里的战友和领导们也赶过来。   傅倩然到这时才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告诉他们,宁荞和江营长在后山。   大批人往后山赶。   江果果和江奇本来还在吃瓜看热闹,看着看着发现,这瓜是自己家的。   江源脸色煞白:“小嫂子……小嫂子有危险。”   江家的三个孩子们立马跟着大部队,往后山赶去。   与此同时的后山,苏青时哑着嗓子说:“有本事推我下去。”   回想前世,江珩确实很想推她下去。   刚才往后山赶的路上,他也在想,如果这一次来不及,该怎么办?谁都不知道苏青时心底的执念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避开五月九日这一天,往后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   上一世因宁荞的死亡,他们全家受到太大的打击,再加上唐鸿锦被人看见与宁荞一同上的后山,有人证,情形复杂混乱。   即便最后江家让苏青时付出应有的代价,可也是两败俱伤。   前后两世,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化,但苏青时没有变。她所谓的“爱”,对童成义的爱,从一开始就是病态的。   “推我下去,一了百了。”   宁荞已经站起来,她拉着江珩的衣角:“不可以。”   她仰着脸,紧紧地盯着他,语气轻柔坚决。   苏青时的眼神,仍旧挑衅。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珩往后退了一步。   他沉声道:“我不推,公安同志马上就到,法律会制裁你。”   “我有幸福的家庭,大好的前程,难道因你而断送?”   “以后,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而宁荞,我们所有人都不会让她受委屈。”   苏青时咬紧牙关,恨恨地听着他的话。   就算死,她也想拉一个垫背的,可江珩没能让她如愿。   “还有,童成义上战场,是唐鸿锦的意思。”   “作为副营长,他有这样的权利。”   苏青时看见公安同志们的身影。   江珩将宁荞护在身后。   公安同志上前抓捕苏青时。   苏青时儿时竭力争取上学的机会,可父母让她为了哥哥弟弟牺牲。   长大一些,她情窦初开,本以为能和童成义结婚,可他永远离开了她。   结婚是为了逃出大山,苏青时被唐鸿锦包容着,感觉温暖,似乎渐渐地爱上他,可原来,是唐鸿锦将童成义送上战场的。   部队领导们几乎是与公安同志在差不多的时间赶到。   简单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他们表示,不管是谁安排童成义上战场,都没有错。   战士随时待命,每一位战士的壮烈牺牲都令人心痛,可“家属”展开打击报复,又是另一回事。   苏青时是听不进去的。   她冷笑,站了起来。   由始至终,她都恨错了人。   枕边人才是罪魁祸首,然而她却可耻地对他心动。   苏青时看见唐鸿锦也来了。   天色擦黑,她回头,直直向后坠去。   众人惊呼一声。   唐鸿锦飞身扑上去,去抓苏青时的手。   苏青时一心求死。   她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慢慢掰开唐鸿锦的手指。   “青时!”   “砰”一声。   宁荞跟着大家一起上前两步,可双眼忽地被一只大掌蒙住。   “别看。”江珩说。   那样血肉模糊的场面,在上辈子,他见过。   宁荞会被吓着的。   江家的孩子们,赶到后山。   他们看见大哥将小嫂子拥入怀中。   宁荞一阵后怕,靠在他坚实的胸膛。   双眸雾蒙蒙的。   江果果哇哇大哭:“吓死我了。”   -   到这时,江家的危机解除了。   宁荞的死劫彻底过去。   后山并不高,前世宁荞掉落下去,是因为摔到后脑勺,当场坠亡。   可这一世,唐鸿锦抓着苏青时的手,给了她一个缓冲的力量,坠下时,苏青时摔得浑身是血,却还留着一条命。   她被送到医院抢救。   唐鸿锦一路跟着,失魂落魄。   江珩陪宁荞去军区医院包扎手上的伤口,回来时,贺永言和部队领导们已经先带着他的弟弟妹妹们到家。   大院军人和军属们将江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团团圆圆独自在唐家。   他们坐在饭桌前,找了两个冰冰凉凉的包子小口嚼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奇的反应慢了半拍,这会儿才知道,刚才小嫂子有多危险。   他和二哥守在小嫂子身边,看看她被包扎过的手。   “还疼吗?”   宁荞鼻尖酸酸的。   原剧情她的结局太真实,劫后余生,直到现在,她的心仍惴惴不安。   而同时,她也终于意识到,在原剧情中,弟弟妹妹们早就已经与她握手言和。   江珩更不是这么冷漠,为了给她报仇,他愿意付出一切。   宁荞悄悄地看他,这些日子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漫上心间。   原来一直都是甜蜜的。   领导们正在向江珩详细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看得出来,说到最惊险的时候,江营长神色微顿。   宁荞站在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是在安慰。   等到她将手放下,还没来得及收回,已经被江珩握在掌心。   牵住了她的手,心才真正踏实。   此时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而复得。   领导们笑了。   别说是小江家娇滴滴的新媳妇,就连小江他自己,也是同样后怕。   -   唐鸿锦没有任何遗漏,部队领导汇报一切。   领导对这件事非常重视。   “作为副营级军官,你的爱人犯了这样的错误,我们——”   “我决定申请退伍。”唐鸿锦说。   领导一愣:“你想好了?”   唐鸿锦点了点头。   那天苏青时被送到医院抢救,留下一条命。   但她摔断左腿,落下终身残疾,腹中的胎儿也保不住了,身上还有许多内伤外伤,需要时间慢慢养着。但没人给她调养身体的时间,公安同志每天都守在病房门口,等到她的情况稍稳定一些,就要给她录口供。牢狱之灾已经是无可避免的,唐鸿锦不知道走到这一步,她会不会后悔。   这些天,唐鸿锦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做的决定,是离开这个军区。   差一点,就要酿成大错。   他无法原谅自己,更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军区的每一个人,只希望案件尽快宣判,一切尘埃落定。   唐鸿锦深爱苏青时,但作为一名军人,他尚且能分得清大是大非。   不论如何,违法犯罪的事,不能做。   然而他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是他的无底线,是他一再的包容,让苏青时愈演愈烈,最后到了差点无法挽回的局面。   这样的他,已经不配穿上这身军装。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之后,唐鸿锦去接团团圆圆。   团团圆圆问了好几次,舅妈去哪里了。   唐鸿锦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照顾这两个小孩。   他摇摇头。   “舅妈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团团问。   圆圆也仰着小脸蛋:“像爸爸妈妈一样吗?”   “胡说。”唐鸿锦心烦意乱,下意识低呵一句。   团团圆圆立马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问了。   -   派出所侯所长与江珩有交情,特地来到家属院,问江珩,能不能让宁荞去一趟医院。   苏青时受了重伤,昏迷数日才醒,醒来之后望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腿,什么话都不说,更别提配合做笔录了。她爱人要在家带孩子,不方便在医院陪床,但去过几趟,她情绪激动,直接就将人赶走了。   公安同志也不好刺激她,但提起在后山的事,只有当听见宁荞的名字时,她的眼中才有波澜。   这案子得结,虽然苏青时一声不吭,也能给她判,可最好还是能有齐全的笔录。   三个如今对苏青时深恶痛绝,不等大哥开口,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   小嫂子差点被她害死,还让小嫂子去医院看她?这不可能!   江珩也持反对态度。   “你陪我去,在门口等我,好不好?”宁荞软声道,“不会出事的。”   江珩拒绝不了宁荞。   小俩口一同去了军区医院。   其实宁荞也想看看苏青时的下场。   原剧情中,她一直都是苏青时的对照组,被打压,成为苏青时的陪衬,毫无回击之力。但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苏青时都容不下她。   到了现在,脱离原剧情的现实世界,她们之间确实有过节,可再深的过节,也不至于杀人。   想起上一世她离世后,江家人和她远在安城的父母和哥哥嫂子有多伤心,宁荞就痛恨苏青时。   苏青时嫉恨自己,宁荞就偏要站在她面前,让她看看,自己过得有多好。   病房门开了。   苏青时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她身上受的伤,都已经包扎起来,被单盖着,看不清。   但脸上的伤痕很明显,坠落山崖时被枯树枝划的,恰好要换纱布,抹了红药水,深深浅浅好几道,令人触目惊心。   看见宁荞,苏青时的眼皮抬了一下。   她的表情变得吃力,一只手摁着病床床沿,使劲想要坐起来。   宁荞没有上前帮忙,离了一段距离,远远地站着。   苏青时自卑又自负。   所有自以为是的骄傲早就已经粉碎,此时连靠坐在病床上都无能为力,她红着眼圈狠狠地瞪着宁荞,表情狰狞。   “我听说,江源收到过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他母亲为什么离开他们。”   苏青时的眸光动了动。   当时她结合自己在大院里听见的闲言碎语,装作知情人给江源写了一张纸条,经过他身边时,丢进他敞着的书包里。纸条上的文字,是鼓励,告诉他虽然他母亲离开是因为嫌他又蠢又笨,可他还是应该放下遗憾,好好生活。   十多岁的孩子,自尊心很强。   他自己悄悄藏好这张纸条,甚至以为真是知情人写的。   “我还听说,果果爷爷一直假装是她妈妈,和她通信,但是你戳穿了老爷子善意的谎言。”   苏青时终于开口:“谎言就是谎言,就算你们装得多为她好,也只是伪善而已。她迟早会知道真相,我提前告诉她,不让她被蒙在鼓里。说到底,江果果还应该感谢我。”   “至于江奇那边,你还没来得及下手。”宁荞说。   苏青时嗤笑。   江奇心大,她还没想好怎么对付他,能让他像他二哥和四妹那样,深深受到伤害。   “不要再用你扭曲的爱,侮辱童烈士了。现在你已经知道童成义的事和江家无关,不过我想,你还是不会有任何歉意的。”宁荞淡淡道,“因为你根本就见不得别人好。就算你和江家无冤无仇的,也不希望他们过得好。你自己没有哥哥弟弟的疼爱,被江珩和他弟弟妹妹们的手足情刺痛,认为这都是惺惺作态。”   苏青时的神色,不再若无其事。   她最不愿听人提及的,就是苏家人,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她的家人。   “你很可怜。”宁荞望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希望别人比你更可怜。”   “但是太遗憾了,我们不会如你愿的。”   “就算受过委屈和伤害,心中有阴影,可我们会想办法克服。”   “这就是我们正常人,和你的区别。”   苏青时攥紧床沿,死死地瞪着宁荞,胸口剧烈起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笑道:“还有团团圆圆呢。”   “不知道要判几年,但我迟早有出来的时候。”苏青时语气森冷,“你信不信,唐鸿锦会等我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和他,和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到时候他们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苏青时知道宁荞心疼团团圆圆。   作为孩子们的托儿所老师,她听说宁荞在他们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你不是很心疼这两个孩子吗?你不是愿意做老好人吗?既然这么心疼他们,就把他们接回家养啊。”苏青时的唇角仍扬着,挑衅地看着她,“宁荞,你的心地这么善良,怎么能让孩子们跟着我和唐鸿锦受委屈呢?如果不愿意照顾他们,又装什么善良温柔?”   “你的父母和哥哥弟弟,应该已经收到你出事的消息了。”宁荞平静道,“他们很快就到,可能还是想来分一些钱回去吧。”   苏青时嘴角阴森的笑意僵住了。   宁荞冷眼望着她。   恶人自有恶人磨,苏青时果然害怕面对娘家人。   “至于团团圆圆,你不用担心。”宁荞靠近一些,靠到她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苏青时不敢相信。   她伸手要去拽宁荞,可宁荞已经往后退,转身准备离开。   “怎么可能?”苏青时近乎失态,在身后尖声喊着,“你说谎!”   宁荞打开病房门。   苏青时整个人朝着她的方向扑去,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她的腿动不了。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先是高声吼着,慢慢声嘶力竭:“你把话说清楚,你别走!”   “死了,他们肯定已经死了……”苏青时喃喃自语。   宁荞收回视线。   刚才她凑到苏青时耳边,说了一句话。   团团圆圆的父母还活着。   这是事实。   是她从完整的原剧情中所见的事实。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斯人不复 10瓶;四月 5瓶;闲De长蘑菇 2瓶;乐安、靜靜看書、忍冬、冲鸭小墩墩、甜甜甜、彩虹棉花糖、咸鱼不想翻身、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snail、离殇(づ●─●)づ、静音微微 1瓶; 第40章 第40章   ◎罪有应得。◎   在苏青时被转去拘留之前, 她娘家人到了。   宁荞听侯所长来家里吃饭时说起,原来苏家人并不似唐鸿锦协助提供的证词中这么凶神恶煞。苏父和苏母的话都不多,看见公安同志和苏青时手腕上的手铐吓得整个人都傻住了, 她的哥哥弟弟嫌她丢人, 骂了她几句。当然,要说他们是好人,那也是不可能的,到最后, 苏家人想榨取苏青时的最后一丝价值,让她跟唐鸿锦说一声, 让他们带走家里的钱。闺女是嫁出去了, 可在婆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唐鸿锦可不得给他们养老?   侯所长说, 苏青时也就是在外面横,在苏家人面前,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被压制。见到他们时,她神色恍惚,眸光躲闪,就连最后苏家兄弟想上手捏着她的肩膀晃醒她,她都没任何反应, 还是公安同志和几个护士将他们拉开的。   “这么多人里面,她最不愿意见的就是她母亲。”侯所长说,“我听她哥哥们说, 他们母亲是当年唯一支持她去上学的, 只不过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 一辈子都在为家庭做牛做马, 她在家里就只有劳力上的价值, 说出来的话是不管用的,没人愿意听。”   苏母见到苏青时残了的腿和被枯树枝划花的脸时,哭了出来。   她怪自己不会教孩子,怎么就教得她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得了个吃牢饭的下场。   侯所长了解情况之后,和单位里的年轻人们讨论,感慨苏青时偏执的性子是有迹可循的。生长在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中,确实很不幸,试图用知识改变命运是正确的选择,后用婚姻摆脱家庭也无可厚非,可她的方向是对的,方式却错了。她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胜过苏家的儿子们,用行动告诉苏母一切牺牲都是不值得的,可心底的执念始终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最后走了歪路。   侯所长看得出来,她痛恨自己的家人,当戴着手铐、坐在轮椅上面对娘家人时,她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坍塌了。苏青时痛苦绝望,只喃喃地说为什么从山上掉下来都摔不死自己,如今拖着一只残废的腿,还要去坐牢,漫长的几十年都将不见天日,对她而言,比死了还要折磨。   “幸好留住了她这一条命。”侯所长说,“苏青时应该会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失去自由,长久地活在折磨中,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侯所长,她会被判多少年?”宁荞问。   “还得看怎么判定这起事件的恶性程度。”侯所长说,“还说不准。”   宁荞想起那天在病房,自己对苏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团团圆圆的父母还活着。那时苏青时情绪激动,恨不得爬都要爬出来,将整件事问清楚,可宁荞什么都没说,将病房门重重关上。她也怀疑过,团团圆圆的父母,是不是被苏青时所害,然而再一回想,应该是苏青时实在见不得人好。她见不得软弱怯懦的团团圆圆有父母疼爱,就像她见不得江家几个孩子们能没心没肺的长大一样。   在后山,原剧情的所有后续情节涌入宁荞脑海时,情况过于危急,当时她心中最深的念头是活下去。   等到事后,她重新捋了捋剧情,才意识到,早在当天早上看见苏青时送团团圆圆来托儿所时,自己就隐约看见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在那本以男主为视角展开的年代文中,原男主经历了苏青时的事给自己带来的打击之后,转业离开部队。   团团圆圆七岁时,他的亲闺女快三岁了,那一年,他认识了一个女同志。对方与他情投意合,却因为他家中的三个小孩却步。作为原男主的唐鸿锦已经成长,他不再将爱情看得比天大,忍痛和对方分开,独自照顾几个孩子们长大。   也就是在那个当下,团团圆圆的父亲出现了,大家才知道,原来当时唐鸿锦的姐夫霍鸿光从山上采药材坠下之后,并没有死,而是受了重伤。   水流湍急,将他冲到另一个村落,当地好心的村民救了他。可他伤得严重,脊柱爆裂骨折导致不可逆的损伤,很有可能会从此瘫痪。那时,霍鸿光是自己先坠下山崖的,他并不知道爱人唐清锦有同样的遭遇,得知自己兴许会瘫痪时,他深受打击,为了不给爱人和孩子们造成负担,决定不去找他们。毕竟,爱人对他情深义重,孩子们又聪慧可爱,他怎么能拖累他们?   他意志消沉,在那个村子里一住就是三年,多个人多张嘴,更何况他还不能下地,时间长了,生产队也不想管他。可霍鸿光假装失去记忆,一问三不知,淳朴的村民们也实在不忍心将他赶出村子。   霍鸿光每天都在思念着爱人和孩子们。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谁知道那一天,村里来了一位同志,是留洋归来的骨科医生。   这位医生学成归来,回老家探望亲人,得知村里有一个伤了脊椎的病人,便来看了看霍鸿光。   霍鸿光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医生会提出给自己做手术。   更没想到的是,手术竟成功了。   做完手术的霍鸿光,并不是当下就能正常行走。他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复健治疗,所有的费用,由这位阮医生向医院申请资金承担。   霍鸿光能走了,虽看起来仍旧行动不便,可至少他能站起来,能走回家,见一见自己的爱人和儿女。   他满怀希望地回到家,然而,他们的家已经被他的几个兄弟占为己有。   霍鸿光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在自己坠崖之后没多久,他爱人唐清锦也坠下山崖,离开人世。   万幸的是,团团圆圆被他们的舅舅带着,照顾得很好。   霍鸿光悲痛万分,又在无意间得知,当年唐清锦坠崖后并没有不见踪影。虽然有点巧,但原剧情可是一本年代文,无巧不成书,和他一样,唐清锦被村民发现,接到家中。唐清锦昏迷不醒,几个月后,村里一位知青提议将她送到医院。   大队知青们心地好,但没有多余的钱,将人送到医院,不等结清医药费,就离开了。   医院想办法联系唐清锦的家人,一直没能找到,虽没有断了治疗,可唐清锦还是在医院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她已经昏迷一年。   霍鸿光悔不当初。   如果他能早点回去,如果他能早点找到唐清锦,也许她就不会死。   “小嫂子,你在发什么呆?”江果果的小手在宁荞面前挥了挥。   宁荞微怔:“没事。”   按照原剧情,唐家人和霍家人搜寻不到夫妻俩的下落,便听了当地村民的,认为尸体早就已经顺着水流飘远,和往常那些年一样,没有人能从这山崖活着下来。   两家人早就放弃寻找他们,从未想过他们只是失踪而已。   再回想,唐清锦是在昏迷一年后,彻底离开人世。   也就是说现在她和霍鸿光都还活着。   可人海茫茫,怎么找?   -   宁荞给老家的父母发了一封电报。   三分钱一个字的电报,非常贵,要将事情说清楚,就更贵了。宁荞简明扼要,用尽量简短的文字告知父母,请他们去周边的医院看一看,有没有联系不到亲人的昏迷病人。   再简短都好,也已经超过十个字了,邮局通知问了她好几回,是不是真要发这么多字。宁荞拿出荷包给钱,用力点了点头。   然而等到回家,江珩问:“为什么不打电话?”   宁荞还是没有将原剧情的事告诉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她省略了原剧情中的内容,选择性对他们说,想要帮忙找找团团圆圆的父母,是因为当时聂园长提过,孩子们的父母坠崖之后,不见尸体,因此单位不给抚恤金。   江珩无条件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不过虽将范围缩小在安城,可安城不算是个小城市,寻找团团圆圆的父母,相当于大海捞针。   “对呀,打电话就能把事情说清楚啦!”   “部队里有电话,小嫂子爸爸的单位也有电话,发电报不是多此一举吗?”   宁荞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会儿变得懵懵的。   江珩笑道:“学习一段时间有了成果,还会用成语了。”   “多此一举吗?”江果果歪了歪头,“小意思啦!”   “骄傲。”江珩敲了敲江果果的脑袋瓜子。   江果果捂着脑袋,蹦到宁荞身后去。   江奇很气愤,大喊不公平。凭什么大哥敲妹妹脑袋的时候,妹妹从不反抗,可轮到他时,小丫头就不干了,踩着板凳都要敲回来?   “在这个家里面,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江源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到现在才发现吗?”   以前他还不懂事,只知道用拳头说话时,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他用拳头,有人的拳头能比他还硬!   江果果用力点头:“在咱们家,大哥是老大,什么都得听大哥说了算。”   “不对。”江奇沉吟片刻,“我觉得,小嫂子才是老大,哥哥都得听小嫂子的。”   江珩:……   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捍卫自己的威严,还是该维护媳妇的面子。   “哪有。”江源认真道,“听大哥的。”   “听小嫂子的。”江奇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据理力争,举了好多例子。   宁荞听得失笑。   江营长有这么听她的话吗?点滴都藏在生活里,在她没察觉到的时刻,他似乎一直在默默付出。   而她却习以为常。   “江果果,现在一比一,你来说句公道话。”   江果果眨了眨眼,在两边做取舍。   哪边都不好得罪。   她弱弱地举起一只小手:“我弃权。”   -   被转到看守所之后,苏青时没有表现出任何积极悔改的态度,再加上案件较为恶劣,家属无法探视。   侯所长说案件还在审理中,可照目前看来,苏青时至少会被判刑十五年,甚至更久。   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令唐鸿锦身心俱疲,退役流程办得差不多了,他即将搬出家属院。   唐母正在赶往海岛的路上。   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是唐鸿锦添置的,他不想要,可信中知悉一切的唐母却不舍得。儿子如此任性妄为,直接放弃了军人的身份,没了津贴和各种补助,如今甚至还要将这些值钱的衣物和锅碗瓢盆留在军区,这不是胡闹吗?   大院里的家属们,看着死气沉沉的唐家,心中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苏青时罪有应得,唐鸿锦也为他无底线的包容付出代价,没人可怜他们,但孩子们是无辜的。   原本唐鸿锦的津贴足够养团团圆圆,可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将来团团圆圆吃什么穿什么,他又有没有能力供他们读书?   宁荞同样心疼团团圆圆。   尤其是在此时,两个小不点哪敢和心情不好的舅舅说话,迈着小短腿穿过小院,来打她身边时。   团团圆圆不懂得撒娇,只是仰着小脸蛋,眨巴着眼睛看着宁荞。   这眼神,就像是知道自己即将被丢弃的两只小狗狗。   宁荞蹲下来,轻轻搂住他们,告诉他们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荞会尽她所能,找到团团圆圆的父母。并不仅仅是让父母去附近医院碰碰运气,她还得想一个办法,怎样能自然地发动公安同志一起去寻找。到时候人多力量大,将目标范围缩小到安城,就算村子不少,一个个村子这么找,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没找到他们,唐鸿锦毕竟是原男主,他会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出发,孩子们跟着他不至于受罪。   反正总比和他们舅妈生活在一起来得好。   “宁老师。”团团小声道,“我们不能再在托儿班学本领了吗?”   圆圆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奶声奶气的。   宁荞看着两个孩子的小脸。   她还记得几个月前,自己在托儿所外遇见他俩,他们手牵手跑远了,迷了路,傻傻地站在原地。   几个月过去,团团圆圆终于适应托儿所的生活,他们不会再偷偷跑走了。   可却不得不离开这里。   等到离开时,团团圆圆会哭吗?   宁荞垂下眼帘,心中不是滋味。   她来到托儿所,上班到现在,见过班级里大多数小朋友们哭,唯独没见过团团圆圆掉眼泪。   -   唐母是第二天中午赶到西城清萍岛的。   当时孩子们在托儿班,她闷声不响,独自在家属院收拾行李。   唐母节俭持家,就连厨房里仅剩的盐巴都要带走,可看见屋里苏青时那些衣裳时,她咬了咬牙,全都打包丢了出去。   唐母一直就不喜欢苏青时。   可对这儿媳妇再反感都好,她一个当长辈的,不仅没有端着架子像个恶婆婆,甚至还照顾人家一日三餐,已经够尽心尽力了。   她将瓶瓶罐罐和锅碗瓢盆都收拾起来,再将儿子和团团圆圆的衣裳叠好。   唐鸿锦过来时,看见苏青时被丢出去的衣服,神色顿了一下:“妈。”   “不离婚,就别认我这个妈。”   唐鸿锦从未听唐母说过这么重的话。   他僵在原地,迟迟没出声。   到了下午,唐母去托儿所接团团圆圆。   见到孩子们的那一刻,她骤然红了眼眶。   “你们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唐母哽咽道,“都瘦了。”   “姥姥,我们有吃饭。”圆圆将两只小手圈成碗的形状,“这么大碗的粥。”   “很乖很乖的。”团团强调。   聂园长想不到孩子们的舅妈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想不到唐副营长居然会就此退伍。   但那些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聂园长无从过问,只是看着老人家和两个小孩,忍不住心酸。   唐母是来接孩子们回老家的。   团团圆圆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毕竟是孩子,太懵懂了,得知马上又要离开这里,两个小不点的双眸都是泪汪汪的。   孩子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他们喜欢托儿所,喜欢宁老师,喜欢陆老师。   聂园长还另外多招了一位体育老师,每天孩子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在院子里锻炼,他们接触了足球,等到这个学期末的时候,要参加一场足球比赛。   最终赢得胜利的孩子,可以得到聂园长奖励的风车。   团团圆圆不常哭,因为大人们不喜欢。   此时,两个小团子低着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但不敢哭出声音。   聂园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这间托儿所和托儿所里的孩子们。   她于心不忍,对唐母说:“能不能先孩子们留下,等到参加完足球比赛再走?”   “他们舅舅已经退伍了,要尽快把房子腾出来。”唐母说,“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家院子边间还有一个屋。”聂园长说,“闺女出嫁后,屋子空了出来,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以来暂住一段时间。等到足球比赛结束再走吧,别让团团圆圆留下遗憾。”   “这怎么好意思?”唐母立马焦急地摇头,“我们团团圆圆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留下吧,也就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聂园长温声道:“都是为了孩子。”   -   唐鸿锦原本想留在这里,等候苏青时最后的宣判结果。   可军区大院的房子必须在短时间内腾空,他没有这么厚的脸皮,非要死赖在家属院。   说起来,当时应该晚一点递交退伍申请的。   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唐鸿锦搬离军区大院时,并没有人来送。   大院军人和家属们不至于落井下石,可也实在无法理解他们俩口子。   唐鸿锦又打算在岛上找一间招待所,住一段时间,等待最后的宣判。   然而他身边哪有多余的钱?就连出事之前想要买一辆自行车,都得靠攒,更别说住招待所的高额费用了,他好歹要为父母、孩子们考虑。   最后唐鸿锦是独自离开西城的。   唐母坚持要留在岛上,陪团团圆圆踢完那场足球赛。   这样也好,带着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两个可怜的外孙外孙女回家,唐母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村民们的流言蜚语。   倒不如先让儿子回去,和家里老头子一起独自面对这一切。   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操心这些事儿了。   随他们去吧。   大院里的军属们,对唐家的事津津乐道。   前不久,小俩口还看着和和美美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感情好得很。可一眨眼,苏青时入狱,唐鸿锦退伍,这间屋子空下来,变得冷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他们终会被大家淡忘。   就好像这对夫妻,从未在这所军区大院生活过一般。   -   宁阳陪着媳妇去医院做产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医生经验老道,检查过后说腹中胎儿一切都好,就是胎位可能有些不正,但现在离生产还有一段时间,小婴儿调皮好动,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能在肚子里打个滚儿,把胎位掰正。   从诊室出来,焦春雨有点愁。   怀孕很累,从一开始的孕吐到后边无穷无尽的担忧,太耗人了。宁家和焦家的孩子不多,可和他们夫妻俩同年龄的同事、朋友们,家里有四五个兄弟姐妹可一点都不少见。焦春雨感慨道:“怎么能对生小孩乐此不疲呢?”   “可能这也算是一门爱好?”宁阳打趣。   焦春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没个正型。反正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是不会再生了。”   “不生不生,我也不会再生了。”宁阳扶着媳妇的胳膊沿着医院走廊慢慢走着,小心翼翼地下了楼梯。   “医生说这小孩调皮好动,会不会是男孩?”   “女孩也可能调皮好动。你妈说你小时候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蹦到哪里去了。”宁阳笑道。   “那你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这简直是一个送命题。   宁阳说:“男孩要像你,皮肤白白的,女孩也要像你,眼睛大还得秀气。总而言之,只要生出来的小孩像你,不管是男女,我都喜欢。”   “那如果像你呢?”   “像我就不行了,愁得很……”   焦春雨自从怀孕之后,脾气就变得有点大,有时候是没来由的烦躁。这会儿见爱人一个劲逗自己乐,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笑了。   “话又说回来,你的长相也不赖,虽然比不上小妹,但也别妄自菲薄。”焦春雨笑道。   “别担心。”见她的眉心终于舒展,宁阳伸手抚了抚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都会好的。”   夫妻俩一起下楼梯时,碰见两个刚领了医疗用品上楼的护士。   “真是奇怪了,这么一个大活人丢了,怎么会找不到家属呢?”   “会不会是担心医疗费,所以家属故意不来认人?”   “只知道是好心知青送她来的,说是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就只有一个包。包里的东西大多在坠落山崖的时候被风吹走了,只剩下一个部队留作纪念的本子,底下写着什么唐副营长。”   “本子上有没有写哪个军区?”   “是清安军区,护士长说这种本子多得是,有段时间连供销社都卖过这样的纪念品,说是和部队合作的,就跟那些军用水壶差不多,很多人赶时髦跑去买。所以,这本子并不能证明病人认得那个军区的同志。”年轻护士说,“但是我觉得她怪可怜的,就给清安军区写过一封信,信封上也写了请唐副营长收。”   “后来呢?”   “后来收到回信了,看字迹是一个女同志。她回信说唐副营长不是安城人,也不是什么在安城坠落山崖昏迷的病人,让我不要再继续往他们军区写信了,否则后果自负。”   “这人真可笑,还后果自负呢。什么人呀!啧啧……”   宁阳和焦春雨与两位护士擦肩而过。   等到下了一楼,走到医院大厅时,焦春雨顿住脚步。   她说:“小妹上次发的电报,是不是让我们找一个昏迷的病人?”   “什么电报?我不知道啊。”宁阳茫然道。   焦春雨皱眉,瞪他一眼:“你能靠点谱吗?”   宁荞的电报是给父母发的,宁阳全程都在状况外。   现在听焦春雨详细说了一番之后,他大手一挥:“不可能,没这么巧的事。这医院离爸妈家近,离我们自己家又不近,今天第一次来,就碰到宁荞托我们找的人了?”   “快回家吧,我都饿了。”宁阳又说。   焦春雨撇了撇嘴:“真是指望不上你。小妹只给爸妈发电报,不给你发,是对的。”   她拽着宁阳往回走,脚步很快,追上那两位护士。   “护士同志,请问我们能不能去见一见那位昏迷的病人?”   两位护士也急切地盼着尽快给病人找到家属,立马带着宁阳和焦春雨去病房。   病房里,一位女同志躺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的。   护士简单将她的情况告知,说道:“现在她昏迷的时间不长,只是几个月而已,醒来慢慢调养,身体应该还能恢复。可如果再昏迷下去,慢慢地,身体各个器官机能都会退化,等到那个时候,就谁都救不了她了……”   “我们科的郭医生说,照目前看来,能唤醒她的可能就只有奇迹,和她自身的求生意志。”   焦春雨和宁阳看着她昏睡中的模样,也拿不准究竟对方是不是宁荞想找的人。   宁阳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可焦春雨听公婆顺嘴提过,说是一开始宁荞发了一封电报,再接着,她又打来一个电话,嘱咐几句。   焦春雨也不太了解宁荞要找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同志,可能住在安城的某一间医院,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孩子们的名字好像是叫——”焦春雨想了许久,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好像是叫圆圆满满?”   病床上,病人仍旧是静静地躺着。   焦春雨对护士说:“就是这么个情况,等到我们回去联系上家里的小妹之后,再打听清楚,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她的家属。”   焦春雨和宁阳出了病房。   两位护士将病房的门带上。   谁都没有注意到,当焦春雨提起孩子的名字时,病人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甚至,即便焦春雨记错了这俩名字。   记成”圆圆满满”。   可病床上昏迷的唐清锦,却第一次对外界的声音有了反应。   -   海岛的气候变幻莫测,尤其是在即将刮台风的这些日子,岛上渔民靠风向来判断,可也不是每一回都这么准。   江珩想起上一世,宁荞出事时,她哥哥宁阳是在风大雨大时赶到海岛的。   这一世,台风天来得晚了一些,在五月下旬才到。   整个海岛上所有的托儿所、小学和初高中都停课,大部分工作单位放了一天假。   部队战士们轮班执勤。   刮大风下大雨的恶劣天气,宁荞还没有经历过,江家三个孩子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叮嘱她不要出门。   “小嫂子,大风会把你刮走的。”江果果一本正经道,“你要小心哦。”   宁荞一听,就忐忑了。   江珩揪了揪江果果的小辫子:“别吓唬人。”   “本来就是啊!”江果果皱了皱鼻尖,“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你们看!”   大院里,所有人都在家里待着。   时不时一声巨响传来,江奇告诉宁荞,这是大风将院子里的扫帚簸箕之类的东西的给吹远了。   “谁家这么傻,都刮台风了,也不提早做好准备。”江果果说。   江珩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他驻守海岛数年,面对这样的天气早就有了经验,难以关牢的窗户,提前用木板和钉子将其钉紧。   如果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宁荞就要变成唯一的大人,保护好他们。   可现在,江珩也在,这一份独特的安全感,让她的心踏实下来。   江果果说起,詹霞飞家里会漏水,估计一整晚的时间,她和她爸爸妈妈得在家换好几个水桶。   宁荞这才想起自己准备好的桶和脸盆。   她将几个脸盆叠好,再搁在木桶上,抱着满屋子找有没有地方漏水。   江珩帮她接过脸盆木桶,陪她一起检查。   江家人多,当时分配住房时领导就特地给他分了一间比较大的屋子。   这会儿小俩口到处查看,连小角落都不放过。   厨房的窗子正好能看见过去的唐家。宁荞将砧板上的菜刀收好,说道:“这屋子空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搬进来呢。”   空出来的不仅仅是这间屋子,还有副营长的职位。   可能挑选团里军人往上升,也可能是从其他部队调过来,这得看领导的安排。   “希望到时候搬来的新邻居,能好相处一点。”宁荞说。   “怎么样的邻居,算是好相处?”江珩接话。   “像江营长这样的,在多数人看来,就不太好相处。”宁荞打趣道。   她说的是实话,江营长不爱笑,看起来生人勿近,别说是新来的邻居了,就连她当时看了原剧情,再结合初次与他见面时的场面,心里头都慌慌张张的。   可谁能想到,就是看起来如此冷漠的他,竟会在原剧情中为了给她报仇,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江珩看得出,宁荞有微微的失神。   他想,她应该是看见隔壁屋子,不由回想起那天在后山有多惊险。   江珩转移宁荞的注意力:“什么时候有空?我攒了很多假期,陪你回家看看。”   宁荞一听,眼睛都要亮了。   他要陪她回老家探望父母,这是之前就承诺过的。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宁荞报喜不报忧,在信中没有将后山的事告诉他们。   可劫后余生的她,无比想念父母和哥哥嫂子。说起来,都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和他们见面了。   推算时间,下个月,哥哥嫂子的小宝宝就要出生。   “下个月回去好不好?”宁荞说,“到时候我提前向聂园长请假,在托儿班足球赛开始之前再赶回来。”   “好。”   宁荞将江珩带到日历面前。   她一页页地翻,考虑究竟哪一天回去最合适。   他一页页地看,不管哪一天,都能接受。   “你怎么只会说‘好好好’?”宁荞无奈道。   江珩失笑,望着她唇角始终没有淡去的笑意。   这是惊喜的、娇俏的笑容。   他终于将这样的宁荞,重新留在自己身边。   “家里没有漏水啊。”宁荞说着,“是不是每个屋子都检查过了?”   她一开口,倒是突然给自己提了个醒,惊呼一声:“不是还剩一个房间吗?”   宁荞匆匆忙忙往里跑。   弟弟妹妹们的房间边上,还有一个屋子,这屋子常年不住人,堆放了不少杂物。   刚结婚时,宁荞问过,江珩和弟弟妹妹们一人一间屋,剩下的这间,是不是给她留着。   当时江珩立马说,那屋子没法住。后来弟弟妹妹们跟他掰扯了半天,才听他说起,那屋子漏水。   宁荞小跑着,打开屋子的门。   “等一下——”江珩制止。   但没喊停她。   宁荞推开门,走进去,外边风雨大作,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一点水渍都没有。   “你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编排这屋子漏水?”宁荞问。   江珩:?   怎么能说是编排……   “谁让你好端端地,要搬进这个屋子住。”江珩理直气壮。   宁荞抬了抬眉,等到回过神,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忽然像是被噎住似的,一时哑口无言。   江珩说:“我们是夫妻,哪有媳妇跟妹妹一个屋的道理……”   宁荞都已经住在家里半年多了。   每天和缠人的小丫头一起睡,成了她的习惯。   这会儿小俩口将这件事摊开来说,慢慢地,气氛有些尴尬。   “当、当时我和你还不熟呢。”宁荞嘀咕道。   “现在呢?”江珩迈近一步,低声问,“现在熟悉了吗?”   宁荞抬起眸,恰好与他对视。   现实中的江营长,与原剧情中唯一相似的是,眼神中的侵略感。   宁荞:……   这问题可难答了,一不小心就给自己带到坑里去。   小嫂子跑到小屋的动静太大了,惊动了来凑热闹的江源、江奇和江果果。   他俩玩什么有意思的去了?弟弟妹妹们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兴冲冲的。   到了一直空置的屋子,他们仨扒拉着门框偷听。   江源和江奇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讨论的是什么话题,更没放在心上。   反正没劲儿。   就只有江果果多长了个小心眼儿,目瞪口呆,心情迟迟无法平静。   她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   哥哥居然,要把她的小嫂子拐到他那屋去!   江果果小同志的天都快要塌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风 30瓶;爱吃鱼的羊 20瓶;芋仔 2瓶;甜甜甜、乐安、sophia、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 1瓶; 第41章 第41章   ◎又是谁家孙女来了?◎   对于分房的问题, 有江果果小同志的助力,宁荞蒙混过关。   江珩没有勉强,也不好勉强, 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   她活着就好。   只不过, 他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江果果却回过头来找麻烦。   趁着宁荞不注意的时候,小丫头将大哥拽到一旁去,好好商量这个问题。   “没有小嫂子抱着, 我是睡不着的。”江果果严肃道。   江珩:……   她过去九年怎么都能睡着?   “你小嫂子晚上是抱着你睡的?”江珩问。   江果果点点头:“对呀!小嫂子和我可好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摸摸我的头发, 给我讲故事听, 最后抱抱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睁开眼睛就天亮了。”   江珩第一次体会到贺永言每天念叨着的“羡慕”是什么感受。   他娶了个媳妇,被四妹抢走了,还心安理得的,完全不知道在他面前收敛。   这一刻,江珩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庆幸。   家里这么多孩子,但好在他就只有一个妹妹,如果是三个妹妹的话, 他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把宁荞抢回来。   “我不跟你说这些。”江珩无情地瞟了江果果一眼,“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江果果皱起眉头。   大哥让她做什么心理准备?   是小嫂子要搬房间的心理准备!   小丫头气鼓鼓的,嘴巴再次撅得能挂油瓶。   “那你就放马过来吧!”她把脑袋撇过去, 转身两只脚在地上用力踏着, 踩出大动静, 潇洒离去。   江营长:……   居然能被一个小丫头宣战?   放马过来就放马过来, 他也要拿出一些真本事了。   -   接下来的数日, 宁荞察觉到这个家里诡异的气氛。   她问了问江源和江奇,两个半大小伙子没发现,茫茫然然地看着她。   宁荞立马意识到,这诡异的气氛,是围绕着江珩和江果果展开的。   他俩在向对方宣战。   江珩和江果果开始争宠大法,一个争取在媳妇面前表现,另一个则使劲儿冲着小嫂子撒娇。   宁荞什么都知道,但看他俩这么卖力,又不好戳穿。   于是慢慢地,演变成,她居然练习好了端水大法。   在这个家里,平衡大人和小孩之间的关系,简直是太难了。   隔壁唐家的屋子空下来之后,大院里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接下来是谁会搬过来。   有说贺永言有望升为副营长的,也有说小道消息称副营长很可能要从其他军区调,大院里的婶子们都盼着最好从外边调来一个副营长,再最最好跟来一个新媳妇,家属院就又有热闹可看了。   回想这阵子,日子过得比去露天操场看电影还有劲儿。   一会儿是苏青时扎宁荞车轮胎被拆穿,一会儿是军区小学招聘的事,一会儿是政委家闺女和那男知青闹掰,每一幕都很刺激。   到了最后,谁都没想到,苏青时居然被送进大牢里去了,大院里的军属们之前哪里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五月份的天气,不冷也不热。   但对于还没有在海岛经历过一年四季的宁荞来说,西城的夏天来得比老家要早一些。   清晨她收拾好自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出门。   到了托儿所,像平日那样,自己先上班去。   “江源,你走快一点,跟上弟弟妹妹。”宁荞进托儿所前还提醒了一句。   江源一个人走在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后山的事,他吓出阴影,出门的时候习惯跟在小嫂子和四妹身后,这样一来,如果发生什么特殊情况,他能保护着她俩。   等小嫂子进去之后,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样说道。   江果果没心没肺,见二哥这谨慎的架势,笑眯眯地说:“二哥又不是大哥,保护不了我们!”   “谁说的?”江源不悦道,“我都已经满十四周岁了。”   “上次军区小学有老师跟踪小嫂子,你都稀里糊涂的,最后还是大哥来帮你擦屁股的呢。”江果果一本正经道。   江源一时失语。   上回纪龙跟踪宁荞,他却连将她先哄回家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因为大哥突然出现,就被纪龙给逃跑了……   江奇主持公道:“我们谁不要大哥帮忙擦屁股?大哥就别说二哥啦。”   江果果纠正:“是四妹别说二哥。”   “这意思就是五十步笑百步!”江奇拧眉,“江果果,你确定自己有好好念书吗?”   江果果全班第八的地位怎么能被轻易嘲笑,她皱着小脸,扬着拳头就去追三哥。   江源独自落在后边,望着他们欢快的背影。   小小少年的心头沉甸甸的,仿佛有很多烦恼。   可这些烦恼,无法诉说,因为这个家里,弟弟妹妹和大哥都不是这样的,如果他愁眉苦脸的,别人肯定会说他矫情。   江源耷拉着脑袋。   他不够聪明,也不够有力量,有很多事情想做,却没有能力完成。   还有一件令人伤心的事,刚才他提醒过,却被忽略了。   小嫂子不记得,是情有可原的,可大哥和弟弟妹妹们,似乎也都忘记他满十四周岁了。   -   晚上回到家,江源一头扎进房间里。   书桌上有好多课本,他趴在这一堆书本上面,提不起精神。   房间外的动静很大,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是江奇又在大展身手。   哥哥和嫂子不知道上哪儿去了,还没有回来,江果果把脸蛋贴在江源房间的门上:“二哥,出来玩呀。”   “不玩。”   “你在里面干什么?”   “学习。”   江果果嘟囔着:“骗人!”   江源没开门。   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么任性了,收起了打人的拳头之后,他变得很听话,可也因为过于懂事,时常被人忽略。   等到傍晚,江源听见哥哥嫂子回来了。   弟弟妹妹敲房门,他没去开门,闷声说自己不饿。   可房门没上锁,江奇和江果果就像两个小无赖,进屋直接把他给揪出来。   江源垂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出房间。   江奇已经做了一桌子好菜,让他赶紧去看看。   江源瞄了一眼,全都是他爱吃的。   “我不饿。”   话音落下,他的肚子很不争气,“咕噜咕噜”叫起来。   江奇和江果果抿着嘴巴偷笑,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坐在饭桌前。   这别扭的心情来得莫名其妙的,江源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生气,低头拿起筷子。   “哥哥和小嫂子呢?”他问。   他刚问完,江珩和宁荞从屋里出来了。   今天的他们,对他很温柔,不仅仅是小嫂子,就连哥哥的唇角都染了笑意。   到底是饿了,江源很难假装没胃口,捧起饭碗。   他的饭量不小,一口一口吃着,闷声不响的。   江珩提起那天在后山的事。   这么多天了,他头一回主动提起这件事。   他说起傅倩然。   那天是傅倩然告知他,宁荞去了后山。事后,夫妻俩向傅倩然真诚地道了谢,如今在大院里碰见,彼此之间会微笑问好。   他还说起部队里的几位领导,在宁荞吓坏了的时候,身着军装的他们,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宁荞默默地听着。   其实第一个让她安心的是江珩,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听见他的声音时,她就已经知道,自己安全了。   听着大哥的话,江源的记忆也回到那一天。   他听得出神,扒拉米饭的速度也慢了一些。   “最值得表扬的是江源。”江珩说。   江源差点被还没咽下的米饭噎住,咳了两声,像见鬼一样的表情。   宁荞笑道:“江源的反应最快了,知道去报公安。公安赶到大院调查,后来又听说我们在后山,这才赶过去。也是因为他们亲眼看见整个过程,才能这么快将犯人绳之以法。”   江源听得愣愣的。   “二哥还催我们去找永言哥呢,本来我们不想去的。”江果果说。   “对啊,二哥怎么想到去报公安的?”江奇问。   “二哥真聪明!”江果果激动道。   江源的耳根子微微发热。   其实他没做什么,可哥哥和小嫂子这么一说,功劳仿佛全都被归在他身上似的。   他原本因为委屈而假装硬邦邦的心,变得柔软了些。   弟弟妹妹时常怪他笨,可也总说他聪明,是他总惦记着当初小纸条上“知情人”那些尖酸刻薄却假装是鼓励的言语,才将身边人无意识的玩笑话放大。   他过于敏感了。   “江源,多吃点。”宁荞轻声道,“不过也不能吃得太饱,还有蛋糕呢。”   “蛋糕?”江源傻傻地抬起头。   “过生日,当然要有蛋糕啦!”江果果歪着头。   江珩回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装盒。   包装盒打开,是一块老奶油蛋糕。   这蛋糕是刚才他和宁荞一起去糕点店买的,岛上的糕点铺没有京市的大,糕点种类也不多。   可这是江源见过最漂亮的老奶油蛋糕。   蛋糕很小,江果果和江源都很谦让,眼馋地吞了吞口水。   江源用手挖了奶油,绵密的奶油味在唇齿间绽放。   这么稀罕的蛋糕,他吃得很慢,当小嫂子问他是不是有点腻时,立马用力摇头。   江源自己不舍得吃。   却愿意和家人们一起分享。   他去厨房拿了小勺子,将原本就小的蛋糕分成几块。   在要划出最后一块时,江珩接过小勺,微微动了动勺子划下的方向。今天的江源是寿星,他应该吃最大块。   “应该买大一点,可惜糕点店里没有大蛋糕。”宁荞遗憾道。   江源吃得很香。   他让奶油在自己的口腔里慢慢融化,抬起头,看见弟弟妹妹和哥哥嫂子脸上温暖的笑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过生日。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父亲还没过世,母亲还没离开,当时,他就吃过一块蛋糕。   那一直是江源心中最美味的食物。   然而现在,被替代了。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生日。   永远都不会忘记,哥哥嫂子和弟弟妹妹们,陪着他,吃了一块蛋糕。   其实蛋糕很小,每个人都不够吃。   但一家人尝到的甜,却是同等份的。   -   宁荞和江珩考虑过后,决定在六月中旬启程回老家。   江营长多年的假期都没用,有很长的探亲假。其实宁荞也想回家多待一段时间,但始终放不下孩子们。   江家三个大孩子听着这番话,嘴角往下弯,心中流淌过被深深呵护的温暖。   以前大哥经常出任务,十天半个月都回不来是常事,可他从来都不会放心不下他们。临出门前,最多只是叮嘱他们别打人、别欺负院里小孩、别逃课、别不做作业……   只有温柔的小嫂子,才会真正打心眼里关心他们仨!   “冉冉一个人,带着这么多小孩,还是有点吃力的。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等我放完假回来,她也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聂园长已经答应她了。”   弟弟妹妹们微微蹙眉。   情形不对。   “我们班的小胖和红旗,特别调皮,连吃饭都要人盯着。别的小朋友们玩的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唯独他们俩,玩老鹰掐小鸡的游戏。”   “还有团团圆圆,他俩的胆子太小了,还是担心他们被欺负都不懂得告状。”   “足球赛就在六月底,孩子们准备了好久,都问我能不能在六月底之前赶回来呢……”   江珩算了算来回路程:“就去十一天吧。”   宁荞点头:“好。”   弟弟妹妹们:?   原来小嫂子担心的孩子们,是托儿所那些真正的小毛头!   “你们怎么了?”宁荞抬眼,扫见他们委屈的小表情。   江源带着弟弟妹妹使劲摇头。   尽量露出不太尴尬的笑容。   他们大孩子哪能和小不点争风吃醋,多小气呀。   转眼到了六月中旬。   休假前最后一天给孩子们上课,宁老师认认真真地和他们道别。   小朋友们没有时间的概念。   宁荞给他们解释:“你们闭上眼睛睡,再睁开眼睛起床,再闭上眼睛睡觉,再睁开眼睛起床……重复十一次,宁老师就回来啦。”   陆冉冉说:“不对哦,睁开闭上睁开闭上,要重复二十二次,因为小朋友们还要午睡呢!”   托儿班的孩子们听得更加懵了。   完全不理解。   团团圆圆也不理解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的说法,不过他们听懂了宁老师的道别。   两个小团子在下午宁荞快下班时,走到她跟前。   “宁老师。”团团奶声问,“你回来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已经回老家啦?”   两个小朋友怯生生的,从来不会像托儿班里其他孩子们那样肆无忌惮地耍赖。   对他们说话,宁荞的语气放得更软一些:“不会的,我还要回来看你们踢足球呢。”   刚接触足球不久的两个孩子,特别喜欢这项运动。   听姥姥说,可以留在托儿班,等到足球比赛之后再走,他们重现久违的笑容。   现在听宁老师说,他们还会再见面,团团圆圆就更高兴了,嘴角牵起来,露出可爱的小米牙,笑得很腼腆。   “我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宁荞伸出纤细的小手指,“拉钩钩。”   团团圆圆过去被他们父母照顾得好,肉乎乎的。经过变故之后,总是寄人篱下,连吃饭都不敢吃得太香,瘦了一些。可他们的手指头,还是胖胖短短的,看起来软乎乎,笨拙地勾勾手指,双眸亮晶晶的,仿佛真做了什么不得了的约定。   分别和两个小朋友拉钩时,宁荞想起前些天哥哥给她发来的电报。   哥哥知道情况紧急,得发电报,但特别抠,没把事情说清楚。宁荞只知道,他和嫂子确实在安城一间医院找到一位昏迷中的女病人,但究竟是不是团团圆圆的母亲,谁都不能断定。   还是得由她亲自去看一看。   宁荞没有将这消息告诉团团圆圆,更没有告知唐母。   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在傍晚唐母来接两个小不点放学时,宁荞状似不经意地问:“团团圆圆长得好像洋娃娃,这么好看,是不是随了他们的妈妈?”   “清锦从小就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漂亮。”提起早逝的闺女,唐母的眼眶还是止不住发酸。   “他们妈妈叫清锦吗?”宁荞笑道。   “当妈的夸自己闺女是全村出了名的好看,你肯定不信。”唐母揩了揩眼角,笑着说,“我这边有照片呢,你看看。”   唐母掏出荷包。   荷包里有一些钱,是家里老头子让她带着傍身的,她将钱叠得平平整整的,至于闺女的照片,则被塞进荷包夹层里。   唐母缓缓拿出唐清锦的单寸照时,动作很轻,手不住地颤。   团团圆圆也想看妈妈的照片,踮起脚尖,一句话都不说,小表情专注。   宁荞望着唐母鬓边的白发。   分明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可这一回来到岛上的唐母,看起来却比当时要苍老许多。   -   小俩口启程回老家,带的行李并不多。   不管是京市干休所,还是安城宁家,生活上的用品都一应俱全,他们只需要带上换洗的衣服即可。   这样一来,路途上也能轻松省事。   将哥哥嫂子送到军区大院门口的孩子们,心情复杂。   一方面是家里没有大人,有点慌张忐忑,少了一些安全感。   另一方面是,家里没有大人,可太开心了,谁还管得住他们仨呢!   江果果跃跃欲试。   等到他们一走,她就要重现往日雄风了!   “果果要督促两个哥哥好好学习。”宁荞习惯性揉了揉小丫头的脸蛋,“上次碰见邹老师,她说你的进步特别大,说不定这次期末考试能进前五名呢。”   “从现在开始,我任命果果为我们家的学习委员。”江珩说。   江果果这人经不起夸,一被夸,就忍不住要飘飘然。   她眨巴着眼睛,慢慢地忘记往年自己的熊孩子样,站得笔直,乖乖巧巧的,很有好孩子风范。   江奇嫌弃地瞄了江果果一眼,撇撇嘴。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吃这套呢。   “上次罗琴跟我说,她妈妈有时间,同意你去她家做客。”宁荞看向江奇,“但是得等我回来再带你去。”   江奇眼睛一亮。   “钱和票都已经放在你的床头了。”江珩说,“做饭时注意安全,从现在开始,大哥任命你为我们家的生活委员。”   还有什么是比去罗琴姐家蹭饭更让江奇心动的事儿?   没有!   他二话不说,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我会照顾好他们的一日两餐!”   最后是江源。   对于他,宁荞没什么不放心的。他不像原剧情中那样做事狠厉、不顾及分寸,逐渐成为弟弟妹妹之间的榜样,是成长最快的孩子。   “江源是我们家的纪律委员,如果弟弟妹妹做错事,你都记下来。”江珩说。   宁荞在边上附和:“纪律小本子也已经放在你床头啦。”   江珩任命时的语气掷地有声,恍惚间让江源觉得,自己成了他手下的士兵。   江家老二责任感爆棚,转头看向弟弟妹妹时,俨然已经开始模仿大哥不近人情的威严姿态。   最后,江珩和宁荞是安心地离开军区大院的。   望着他们洒洒脱脱去度假的背影,大院婶子们看得一脸诧异。   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工夫,小俩口居然能把这仨孩子哄好了?   还服服帖帖的!   -   宁荞自己准备的行李不多,随身背了一个江珩部队里分的军用挎包,里面倒是满满当当的。上回乘船受到的的煎熬,还记忆犹新,这次临出门之前,她向大院家属们打听来好多的搭船小妙招,像是话梅、生姜片都要备着,以防万一。   等到上了船,宁荞不再像上次那样面朝大海。   她都已经生活在海边六七个月了,见过世面的,还是得尽快找到船中部的位置坐下。   为了让等一阵的反应来得不这么强烈,宁荞开始休息,闭上眼睛,保存体力。   坐惯了船的江营长,看着宁荞这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想起,来时的她,有多难。   她经历路途的颠簸劳累来到海岛,面对一切未知,一定很害怕。可她看似柔弱,却这么坚韧,独自一个人,也能适应得很好。   江珩自知上辈子有很多做得不够的地方。   他以为他们感情好,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用多说,她就能懂。可其实,她没有安全感,只是因为性子太软和,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不安和失落。   轮船驶向大海,摇摇晃晃。   即便做足准备,口中的话梅酸味儿都还没过,可宁荞仍感觉到一丝不适。   好在这样的不适感并不像上回强烈,她闭着眼睛,漂亮的眉微微拧起。   江珩与她并肩坐着,过了片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以为宁荞会拒绝,还做好争取一番的准备,可忽然之间,肩膀上承受了些许重量。   他放慢了呼吸,转过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天空蔚蓝,海面碧波荡漾,阳光洒下。   轮船缓缓驶着,她脸上的光影忽明忽暗,浓密长睫偶尔微颤,绒绒的。   宁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知道醒来时,脑子还有点懵,直到抬眼意识到自己靠在江珩的肩膀,才忽地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问他的肩膀酸不酸?   索性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这会儿,她睫毛的颤抖幅度就大了。   江珩默默地望着,眼底染了深深的笑意。   -   回家路漫漫,可惦记着家中的亲人,回程时,心情是放松的。   好心情带来好状态,因此除了在船上有些难以坚持之外,之后转了火车,一路都是安安稳稳的,她无比期待,还拿出没吃完的酸梅和酸枣,和江珩分享。   酸酸涩涩的滋味,江珩本身不爱吃。   可她一本正经,将这味道夸得天生有地下无的,他便只好伸手接过。   “好吃吗?”宁荞问。   话音落下,看见江营长被酸得皱起的五官,“噗嗤”一下笑出声。   江珩买的是卧铺车票,车厢喧闹,可拉上卧铺门,车间里就安静了。   卧铺价格比一般硬座要高不少,这车厢里原本四个位置,就只卖出两个位置的票。   在上铺还是下铺休息,可以由他们自己选择。上铺还是干净一些的,宁荞握着把手,往上铺的小梯爬。   白嫩纤细的脚轻轻踩上去。   江珩扶着她的胳膊。   宁荞爬到上铺,稍稍收拾了一下,还没坐稳,底下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去餐车吃饭吧。”   宁荞:?   怎么不早说?刚坐下来呢!   两边的家人都得探望。   火车先经过京市,宁荞还没去过干休所,在餐车吃饭时一直打听那边的情况。   “那儿住了一群古怪的老头老太太。”   “有你这么说自己爷爷的吗!”   “爷爷他……最古怪。”   到了晚上,车间里就更安静了。   宁荞和江珩一人占着一边的上铺位置,谁都睡不着。   面对面时,窗外星光闪烁。   他们对视,又有点不自然地,同时背过身去。   更加,睡不着了。   -   安城冶金厂的职工大院里,大家都知道宁主任家的闺女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当初她远嫁海岛时,是在和下乡做权衡,再加上她对象看着气派体面,所有人都觉得小姑娘嫁得是真好。   可后来一打听,海岛的条件还真不怎么样。   海岛贫瘠荒凉,气候和安城截然相反,出岛得搭好几个小时的船,物品短缺,生活还单调乏味,日子特别难捱。   这样一想,宁主任家闺女远嫁,也不比下乡强。   “听说那儿海风特别厉害,宁主任家的荞荞细皮嫩肉的,还真不一定顶得住。”   “就是一个月三支雪花膏往脸上抹都不管用!”   “西城哪有咱们安城养人,也不知道荞荞是不是受不住,跑回来的……”   “说不准,这孩子多娇气。”   厂长夫人俞翠曼熬了好几个月,可算熬出头。   大院职工总算不看好宁荞的婚事了。   晚是晚了点,可她心里舒坦多了。谁让当时宁荞看不上她儿子?   俞翠曼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都出嫁的闺女了,哪能说是孩子?再娇气,也得熬着,嫁出去就由不得人了……”   “这回是她一个人回娘家的吧?”俞翠曼笑得很得意,“多远的路,她爱人也不陪着一块儿,真放心。”   “荞荞的爱人是部队军官,太忙了,抽不出空也是正常的。”   “再说了,芳泽也没说她女婿是不是一定不回来,只说还没确定。”   俞翠曼翻了个白眼。   等到走远了,才对身边人说道:“真是啄木鸟叨石磙,全仗嘴硬。”   她边上站着的是刚进门没多久的儿媳妇,叫瞿若云。   其实这个儿媳妇,家世学历是样样都不行,她一点都不满意。但半年多前,宁荞出嫁之后,儿子林广民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娶媳妇了,就要当个老光棍,把俞翠曼给吓得透透的。   但谁知道,过了几个月,林广民把瞿若云给带回来。瞿若云哪哪儿都不好,唯独长得还行,林广民放下狠话,说这回是真非她不娶,否则就真要当老光棍了。   俞翠曼又被儿子唬住了,同意了这门婚事,对外一通吹嘘瞿若云的家境,胡说八道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广民和瞿若云结婚有一段时间了。   现在她们婆媳俩,处得不错,反正在外,瞿若云很给她面子。   “妈,你说谁嘴硬?”   “他们嘴都硬。”   瞿若云笑了笑:“妈,他们说的是宁主任家的闺女吧?我常听广民提起她。”   俞翠曼还以为儿子是个怕媳妇的,正在心里干着急。   没想到,他的胆子还不小,居然敢在瞿若云面前提自己以前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这还差不多。   此时的焦春雨,正在大院里散步。   她快生了,医生让她多走动。   她悠闲自在地逛着,恰好撞见厂长夫人和她儿媳妇。   俞翠曼挑了挑眉:“广民是怎么和你说的?”   “广民说,以前大院里有一个女孩子,长得挺好看,特别喜欢他,成天死缠烂打的。就是这个叫宁荞的。”瞿若云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羞涩道,“但他没同意,只喜欢我一个人,他还让我别跟大院里其他人提起来,对方毕竟是女同志,说起来不好听。”   “广民是这么说的?”俞翠曼问。   瞿若云红着脸:“对呀,就这么说的。”   俞翠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半晌之后点点头。   说就说吧,他高兴就好。   “等过几天看见宁荞,你可别提起来。”   “妈,我知道的,我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   焦春雨一脸嫌弃。   啄木鸟叨石磙,他们母子俩才是全仗嘴硬!   -   干休所里,江老爷子和老朋友下着棋。   干休所大院环境好,连花花草草都长得更鲜艳繁茂,只是这一刻,老爷子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这棋,他居然下不过对面的老冯。   边上一群老家伙围着看,而他却被下一步棋给难住了。   不管往哪儿下,都不合适,很有可能满盘皆输。   江老爷子执着黑子,脸板着,很严肃。   边上其他人催促着。   “快点落子啊!”   “都等得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江,你赶紧的。”   老冯乐呵呵道:“慢点就慢点吧,老江得好好想想,落子无悔。”   顿了顿,他又慢悠悠地说:“照咱们这个速度,下完整盘棋,天都要亮了。”   江老爷子瞪了嘚瑟的老冯一眼。   “技不如人,技不如人啊。”老冯朗声笑。   “呸,我当年除了带兵打仗,就是下棋。打仗的时候没当过逃兵,下棋的时候也没输过谁!”江老爷子也倔得很,边说边跟自己生气。   几个老人家都笑出声。   “别说我和你下了,就连我那几个孙子孙女,都能下赢你!”   老冯:?   这老头……   “你也就是嘴巴硬,你那一堆孙子孙女,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呢。”老冯说。   人上了年纪,除了开始想当年之外,还特别热衷于比膝下子女们。说到这个,老冯最有发言权,谁让他几个孩子都住京市,平时经常来看他。   不过江老爷子也不认输,老冯的子女们,能有他大孙子有出息?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升上营长,还不是副的,是正级!   俩老人都是老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差点要吵起来。   江老爷子被老朋友这么挤兑挖苦,脸色更黑了。   老冯说:“你跟我们发脾气屁用没有!有本事让你孙子孙女们过来代你下,他们来不了,你自己下!”   江老爷子也来劲儿了:“我大孙子忙,二孙子三孙子和小孙女要念书。我小孙女去年年底考了全班第八呢,你孙女考第几名?”   “我孙女……我还没问!”   “肯定不咋样,要不你早就吹遍咱干休所了。”   其他老人们想劝的。   但俩老头都跟老牛似的,特别犟,谁都劝不动。好在他们现在都上了年纪,要是再往回倒退个几十年,当场就撩起袖子干架都不是不可能的。   双方僵持着。   老人们在边上打着圆场。   “行了行了,都一把年纪了,还非得争个输赢。”   “又不是啥大事!老冯的孙子孙女孝顺,老江的孙子孙女也孝顺……”   “老冯的孙子孙女有本事,老江的孙子孙女也一样。”   大家伙儿就像哄小孩似的。   江老爷子压根就听不上。他孙子孙女本来就比老胡家的强!江源和江奇虽然没考第八,可那俩小子,机灵着呢!   “爷爷……”一道绵软的声音传来。   江老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又是谁家孙女来了?在这节骨眼上来,烦得很!   所有人回头望过去。   老头老太太们望着这两张生面孔,看了半晌。   小伙子英俊,小姑娘娇滴滴的漂亮。   只不过,他俩是谁?   “爷爷。”江珩也喊了一声。   江老爷子这下可算认出大孙子的声音。   一开始,是不敢相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直放在棋盘上的手,僵了一下。   他特别慢地回头,原本吹胡子瞪眼的神色,一瞬间被惊喜取代。   他“腾”一声站起来:“你们俩怎么来了?”   在此之前,他们压根没告知俩人要来的消息。   江珩说先不告诉他,到时候爷爷会更开心,果不其然,此时望着他喜不自胜的神色,路途上的艰辛颠簸都是值得的。   宁荞赶紧上前扶着他:“爷爷您慢点儿。”   江老爷子笑得连嘴都合不拢,直接骄傲地挺起胸,转头冲着老冯扬了扬眉头。   宁荞见状,也挺了挺腰板子。   拉着江珩一起站到老爷子身旁。   老冯:……   输了,这回真输了。   除非这会儿他的孙子孙女、孙媳妇孙女婿也能来。   光来还不够,得来俩最俊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乐安、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静音微微 1瓶; 第42章 第42章   ◎“胳膊肘向外拐?”◎   宁荞和江珩今晚得在干休所住下。   干休所里这么多老大爷和老太太们, 平日里出出入入都与江老爷子打过照面,经过看见小俩口时,都会停下脚步, 仔仔细细瞅一瞅。   江老爷子可欢迎了, 最好所有人都来看看他大孙子和大孙媳妇。   每当有人停留时,老爷子便会和他们聊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同样的话,可他乐意,脸上带了笑容时, 不见半点威严,显得慈眉善目的。   “我大孙子忙, 是他们团里的营长。”   “大孙媳妇也忙, 在军区托儿所当老师,平时孩子们离不了她。”   “那可不?有好单位, 学历肯定不差的,要不然正式单位能要咱啊?”   “其他几个孩子们现在都是关键时期,都念书呢。辛苦了我大孙媳妇,教我小孙女念书学习,孩子都考第八了!”   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江老爷子念叨着,乐此不疲。   江珩没这么多耐心, 当看见一批又一批的老人前来“观赏”自己和宁荞时,眉心不自觉拧了起来。   但他发觉,自己媳妇是真受欢迎。他陪着她站在一起, 看她嘴甜地哄老爷子开心, 路途上的所有疲惫, 仿佛骤然消失。   晚来的老人家们, 一批一批又来了, 站在江珩和宁荞跟前看。   干休所的老人家们还没见过江老爷子家的孩子们,之前倒是听他显摆时提过孙子孙女们的具体情况,但谁家没个孙辈?压根懒得去记人家家里孩子们的事儿。   一位老太太瞅着这俩年轻人,越瞅越觉得,真俊。   俩孩子的模样都是顶好的。   宁荞察觉到江营长的耐心即将告罄,抬起眸,提醒似的轻轻瞪他一眼。   那眼神就像是在警告他,不要扫老爷子的兴。   江营长看着她这严肃的小表情,收起自己的不耐。   他的眸光不再冰冷,透着浅淡笑意。   一眨眼,他也到了带媳妇回家探望爷爷的年纪。   最后来的这老太太瞅着他俩,笑成一朵花儿。   过了片刻,她笑容慈祥地问江老爷子:“老江,这是你孙子和孙女吧?”   江珩微微拧眉。   他看起来,哪点不像他媳妇的爱人?   “哪能啊!这是我孙媳妇。”江老爷子朗声笑道,“大孙子和大孙媳妇。我就一个孙女,可没这么大,今年才念小学。”   老太太一听,也笑了,又寒暄几句,再看了小俩口一眼,转头回自己家。   一边走,还一边对边上的另外一个老伙伴说道:“老江是从哪儿找来这么水灵的孙媳妇的?”   “老江都有孙媳妇了,是不是很快就要有重孙子了?”   “当太爷爷了?!”   江老爷子:……   说着说着,他怎么就要当太爷爷了?   但不得不承认,老爷子心动了!   在这干休所里,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岁数。大多数老头老太太都成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但还没几个当太爷爷和太奶奶的。   重孙子和重孙女来探望自己,这可太值得显摆了,想想都觉得美滋滋的。   江老爷子这样一想,抬头望向孙子和孙媳妇。   他俩在嘀咕着什么悄悄话。   老爷子也是年轻过的,这会儿不打扰小俩口,乐呵呵地坐在自家小院的摇椅上。   连晃悠时,心情都特别舒畅。   此时角落里,宁荞在安慰江营长。   她搭一搭他的肩膀:“你本来就大我六岁,老奶奶把我们认成兄妹也是正常的。”   “要不然,我给你抹点雪花膏?”她又轻声细语道,“抹了雪花膏,就年轻英俊了。”   江营长:?   他才不要抹雪花膏!   -   江老爷子住的是一间两室的青砖瓦房。   原本以他的资历,可以分到更大的房子,可老爷子嫌弃打扫卫生太麻烦,硬是给拒了。这会儿,老爷子带着孙子和孙媳妇一起进了屋,简简单单参观一番。   老爷子说的每一句话,宁荞都接,但明显思绪游离,开始心不在焉。   江珩温声道:“爷爷,晚上我和你一起睡。”   江老爷子一脸莫名地看看他。   如果是江奇,在这时肯定能扒拉着爷爷的脖子撒娇,说是想他了。可江珩说不出这样的话,也做不出耍赖的动作,只是提着行李箱,进了爷爷的房间。   “陪你聊聊天。”   宁荞便顺势进了另外一间屋,步伐都轻松了些。   那她就只能一个人住啦!   夜深了,江老爷子躺在床上,边上还挨着个大孙子。   大孙子的睡相不差,还不打呼,可床就这么大,他个子高,挤得慌。   等到凌晨时,江珩终于难以忍受这样的逼仄,抱着枕头下了床。   将枕头随手往地上一丢,就开始打地铺。   江老爷子觉浅,抬起眼皮子看了看他大孙子。   这小子,因为睡不好,露出嫌弃的表情。   江老爷子直接道:“谁让你跟我一屋的?你到隔壁去。”   江珩:……   他倒是也想到隔壁屋去。   可媳妇不乐意啊。   -   江珩和宁荞在干休所住了两天。   原本宁荞以为老人家会感到孤独,其实并不是这样。带过兵打过仗的老人家们,心还挺大的,也有念叨着儿女和孙辈的,但主要是为了吹牛。他们自己在干休所,生活得可好了,很多人和江老爷子一样,孩子们一个劲地催他们搬过去,可他们就是不同意,自个儿住才落得个自在清闲。   住在干休所这两天,小俩口一直陪伴着老爷子。   一日三餐都有食堂供应,没事遛遛弯、养养小花,下棋和观看电影这样的娱乐活动少不了,每隔一段时间,江老爷子还要和老冯喝几壶小酒。   过得有滋有味的。   宁荞提前过上养老一般的生活。   晚上老爷子去老冯家吃了,只留下大孙子和大孙媳妇。现在他俩吃完晚饭,将饭盒冲洗干净,在院子里溜达。   慢慢散着步时,宁荞笑着说,这就是退休之后的小日子吗?   江珩也笑。   退休之后要住上干休所,那他就得更加努力,否则哪有这个资格。   -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就过。   江老爷子送小俩口出干休所,让他们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如果嫌弃干休所住得不舒服,他们这儿还有空着的房子,院子大,都是江珩和几个弟弟妹妹们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至于他自己,也是打算抽空去海岛一趟的。孩子们还小,有时候短短几个月,变化就很大,就拿上回来说,老爷子见到江源和江奇,看他俩的个子比自己还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重逢就在几个月之后,因此离别也并不感伤。   从干休所出来,宁荞问起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京市的干休所并不偏,就在城里最中心的位置,离江家在这里的家也不远,因此江珩带宁荞去看了看。   那是两套四合院,如今没人住。   江珩将京市家里的钥匙和岛上军区大院的钥匙放在一起,没有刻意分开,因此此时也是随身带着的。   他打开门,带着宁荞进去。   他只在岁数非常小的时候住过这里,稍大一些,就和母亲一起跟父亲随军了。再后来,过年时才会回来一趟。   两套四合院,是挨着的。从前他父母结婚时,和老爷子分开住,但离得近,彼此之间也有个照应。   那时,江父总说,等到老爷子上了年纪,要照顾他。老爷子也总说,孩子们吵吵闹闹的,他倒是宁愿独自住着更消停。   再回想,他们爷俩斗嘴的画面历历在目,可抬起眼,院子里却是一片荒凉。   两套房子都很大,宁荞被江珩带着,里里外外逛了逛。   她才知道,原来江珩小时候,也是被捧在手心里宠爱着的小孩。   他有很多的玩具。   “长大之后,就没玩过了。她洗干净整理好,都收进柜子里。”江珩说。   宁荞猜测,江珩口中的“她”,是他的母亲。   她翻了翻柜子里的玩具。   有些玩具是江父和江母亲手做的,但有些玩具,宁荞小时候也有。   她拿了一个拨浪鼓,在他面前晃一晃,笑盈盈的。   江珩低笑,将拨浪鼓拿走,丢回柜子里:“都是灰。”   “这里还有一本本子。”顺着他随手丢开拨浪鼓的方向,宁荞望过去。   很显然,连江珩都没注意到这本子的存在。   他犹豫片刻,抬起手。   “好像是一本日记本。”   这是江珩母亲留下的日记本。   他母亲叫沈华琳,是一位特别柔弱,但心思非常细腻的女性。她留下的这本日记本,记录了江珩从刚出生时,到四五岁的点点滴滴。并不是随便记一记而已,沈华琳用了心思,将孩子每天的变化都写下,有没有哭闹、学会走路之后摔了多少个跟头、饭量如何……   江珩没想到,自己会看见这样的日记本。   翻了几页之后,他面无表情地放下。   “你知道你妈妈现在在哪里吗?”宁荞问。   “不知道。”江珩淡淡道,“也不想知道。”   他不知道沈华琳去了哪里。   但最好,永远不要有她的消息传来。   那本日记本,就如往年一样,被尘封在柜子里。   直到离开,江珩始终没有再回头看它一眼。   除了原剧情中的画面,宁荞很少看见他这么冷漠的表情。   沈华琳的不辞而别,伤害的并不仅仅只有江源、江奇和江果果。   相较之下,当时已经十多岁的江珩,可能更加不知所措。   “要去赶火车了。”再开口时,江珩已经神色如常。   宁荞跟上他的步伐:“走吧。”   出了四合院的门,江珩将院子的大门重新锁上。   宁荞仰头,看了看上边的门牌号,是和原剧情里差不多的位置。   在原剧情的后续情节,原男主唐鸿锦下海经商,再赚得第一桶金之后,花一万元买了一套京市的四合院。   在后世,他买下的四合院价值连城,有钱都买不走,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宁荞认认真真看着这两间京市的四合院。   不就是很普通的院子吗?   -   宁荞和江珩前往京市火车站。   从京市直接去安城,在路上费不了多少时间,因此宁致平偶尔会来干休所探望老爷子,陪着他小酌几杯。   等到离安城愈发近的时候,宁荞开始有些紧张。   从来没试过,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在海岛时,她时常想着家人们,现在即将见到他们,却又开始忐忑,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发丝:“我看起来还精神吗?”   江珩认真地看她。   火车“哐当哐当”地驶着,外边的风景一闪而过。   他目不转睛地看宁荞,看得特别仔细,最后,在她一脸焦灼时,伸手捋了捋她额间的发丝。   柔软的发丝,被他捋到耳后。   江珩温声道:“很漂亮。”   火车上,原本坐在小俩口前座的中年夫妻,嘴角抽了一下。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大庭广众的,居然直接打情骂俏。   还很漂亮呢,能有多漂亮!   中年俩口子对视一眼,找了个机会,默默回头看。   等看见神色沉静的男同志,和一脸害羞的女同志之后,他们又默默把头转回去。   中年女同志小声嘟囔:“小伙子说的是实诚话。”   火车到站,小俩口走出安城火车站。   因没有提前告知家里人到站的具体时间,宁家人没法来接。   回家的路上,连微风都是柔软的,宁荞的嘴角始终扬着,发丝随着风飞舞。   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礼数要周到,虽娘家人不会在意,可职工大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江珩知道宁荞迫不及待的心情,便让她先进去,自己到边上供销社买些礼盒。   常芳泽听说自家闺女已经到了,猛一下从屋里出来。   “荞荞回来了?”常芳泽问,“真回来了?”   “应该是回来了,我刚才乍一眼好像瞄到她,也不确定。”   “兰芬,你真是。”常芳泽说,“你是看着我闺女长大的,还能认不出她?”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冶金厂是安城规模比较大的国有工厂,职工院也大,一路走出来,还真得费些劲。   常芳泽的步伐迈得特别快,走到半路,还有不少职工家属跟上她的脚步。   俞翠曼当然不会跟着大家一起走,可她的目光,早就已经被吸引。   远远地,她从屋里搬出一张小板凳,坐在自家院子里,还顺手拿了一个盆儿,假装在洗衣服。   目光自然是直直地望向大门口。   “妈。”瞿若云从屋里出来,看看她婆婆,好奇地问,“你在干啥?”   “别啥啥啥的,难听不难听?我都跟人家说了,你是城里人。”俞翠曼斜了儿媳妇一眼。   农村来的儿媳妇,她本来看不上,但儿子说她自小干惯了农活,肯定勤快。俞翠曼想想将来家里多个人伺候,也挺好的,但谁知道等人进了门,一点都没眼力见。现在看着她在洗衣服,人家居然就搁跟前站着,一动都不动。   瞿若云抿了抿嘴巴,在心底提醒自己要改乡音。   再一抬眼,婆婆一脸不乐意,但她压根不知道是怎么了,索性也去搬了张板凳,坐在一边陪着。   俞翠曼瞅瞅她儿媳妇。   都说苦媳妇熬成婆,可她这懒媳妇,居然不知道主动帮忙洗衣服。   俞翠曼用力甩一甩衣服,在搓衣板上甩出“砰砰”声。   瞿若云往边上挪了挪,擦去自己脸蛋上的水珠。   “还真是宁主任家闺女回来了!”   “哎哟!怎么结婚之后还越来越漂亮了!”   俞翠曼顺着职工家属们的声音看过去。   宁荞就像是衣锦还乡似的,所有人将她围在中间。   常芳泽看见闺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摸摸她的脸,想说瘦了,可又说不出来。   闺女一点都瘦,脸蛋还水嫩嫩的,气色简直不要太好。   俞翠曼“腾”一下站起来。   不是说西城岛上的海风特别伤皮肤吗?这皮肤怎么还越来越白皙透亮了?   “荞荞,你爱人没回来啊?”有人问。   俞翠曼撇了撇嘴。   远嫁的闺女回娘家,婆家还真不一定乐意,那个姓江的军官同意她回来就已经很勉强了,还陪着她回来?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去供销社了。”宁荞说,“马上就到。”   俞翠曼:?   她皱着眉,找了个时机站起来,往外走了走,想看清楚些。   宁荞挽着常芳泽的臂弯,嘴角扬起,小脸笑吟吟的。   在海岛时,她是江家的新媳妇,是弟弟妹妹们的小嫂子,还是托儿班里孩子们的宁老师。   可回到家,妈妈的嘘寒问暖,又让她变成宁家的小闺女。   宁荞还记挂着嫂子的身体,小宝宝快出生了,听说焦春雨的肚子特别大,一定很辛苦。   常芳泽说:“这肚子里的小娃娃呀,特别闹腾,我每次把手放在春雨的肚子上,都能感觉到娃娃在使劲踹我。你哥那时候在我肚子里,也这么能闹,但你就很安静,好几回我感觉肚子里没动静,半夜拉着你爸上医院。”   俞翠曼哼笑一声:“说来说去,还不是想要一个孙子?”   “妈,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瞿若云说。   俞翠曼扫她一眼:“你倒是有觉悟。”   “你爸还在上班呢,一会儿下班回来看见你们,一定开   心坏了。”常芳泽笑着说。   职工大院里的家属们都是看着宁荞长大的。这回半年多时间没见,大家你一句我一句,问她在海岛的生活。   宁荞简单说了一番,俞翠曼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出嫁后连饭都没做过,家里有个三弟特别热衷于下厨。   她这命怎么这么好?   先是去军区小学当老师,后来又去了军区托儿所当老师。   她这工作怎么这么好找?   俞翠曼不信。   坚决不信。   她轻笑一声:“宁荞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出门在外,知道报喜不报忧呢。”   她话音刚落,瞿若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道:“妈,她真是宁荞啊?”   瞿若云没有特意抬高语调,但声音还真不小。   俞翠曼点了点头。   作为厂长夫人,她可不屑于与大家站在一起唠家长里短的琐事,懒洋洋地瞥了她们一眼,转身就回自家去。   瞿若云看得一愣一愣的,回头跟上婆婆的步伐:“妈,这就是那个追着广民死缠烂打的宁荞?”   怎么看都觉得不像……   俞翠曼“嘶”一下:“小点儿声!”   可别人都已经听见了。   整个职工院的家属们,同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瞿若云又问:“妈,他们怎么了?”   “没怎么了!你洗衣服去!”俞翠曼说。   “妈,我没有衣服要洗的,你自己洗吧。”瞿若云语气真挚。   “噗嗤”——   大院职工们忍不住笑出声。   平时见厂长家新进门的小媳妇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俞翠曼,还以为是个马屁精。   没想到傻兮兮的,还挺讨人喜欢。   怪单纯的。   冶金厂的职工大院,又热闹起来。   等到江珩提着从供销社买的礼盒回来,这热闹到了巅峰。   瞿若云都要站起来了:“妈,她不可能死缠烂打咱家广民吧?”   “你这人怎么回事,胳膊肘向外拐?”俞翠曼没好气道。   大家起哄说宁荞的爱人回来了。   这话在海岛时经常听,可现在在自己妈妈跟前,她有点不好意思。   宁荞抬眼去找江珩的视线,想着他这会儿,应该也很难为情。   毕竟,这还是婚后,他第一次跟着自己回来。   不说别的了,就是对着丈母娘改口,应该都很难。毕竟这十几年里,江珩还没喊过谁一声“妈”呢。   这样一想,宁荞还有点想笑。   在海岛时,她那些尴尬害羞的时刻,都是自己一个人消化的。   现在江营长也要艰难面对了。   “妈。”江珩自然地喊了一声。   常芳泽笑得合不拢嘴:“欸!”   宁荞一时哑然。   她低估江营长了。   -   宁家的闺女和女婿回来了,没多久,消息就传到宁致平的办公室去。   他乐坏了,手头上的工作都还没忙完,直接往外跑。   “宁主任!”   宁致平听人喊,又立马回来,笑道:“得给我儿子打个电话!”   宁致平打电话通知了宁阳。   宁阳还在单位上班,得等下班后才能过去,他媳妇焦春雨倒是因为即将生产,开始放假,只是一时之间,还没法通知到她。   都已经大半年没见到妹妹了,宁阳很急。   媳妇在岳父岳母家,他下班后,便直接往自家跑。   宁阳从小和妹妹一起长大,兄妹感情特别好。七个月前,妹妹接受父亲安排的娃娃亲,那一刻,宁阳是反应最大的。   拦也拦不住,只能希望妹妹一切都好。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比他想象中要早一些,宁阳的心情格外好,回职工大院时都是跑着来的。   自家的大门还敞着。   父母正和他妹夫坐在一起聊天。别看他妹夫长了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和长辈说话时,倒很有礼貌,话虽不多,可神色专注,没有丝毫怠慢。   至于他小妹,现在正坐在饭桌前,双手托着腮,呆呆地望着院子的方向。   宁阳的心中一阵百感交集。   小妹肯定在想,这个家里,少了哥哥,是不完整的,盼着哥哥回来呢。   这些年对小妹的疼爱,都是值得的。   此时此刻飞奔回来见她,也是值得的。   宁阳难得感性,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小妹。   脑海中浮现起当年两个人都还小时,小妹牢牢跟在自己身后的情景。   终于,宁阳走到宁荞跟前。   宁荞一下子站起身:“哥,你上次说的昏迷病人是在哪个医院?”   “嗯?”宁阳的嘴角僵了一下,但还是尽力保持着微笑。   “你带我和江珩去看看,是不是团团圆圆的妈妈。”宁荞又说。   宁阳:?   他这一腔真心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月、北极鹅是狼 5瓶;靜靜看書 4瓶;Beltho日常躺平琪狗子 2瓶;mhiveibn、静音微微 1瓶; 第43章 第43章   ◎想得美!◎   宁阳带着小俩口, 马不停蹄朝外奔去,说是要去医院。   于是这天傍晚,大院里又传出新的风言风语。   “宁主任家闺女有了?”   “有了, 估计真怀上了!刚到家就要去医院呢!”   俞翠曼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在家里洗碗时,故意将碗筷敲出“砰砰”声。   瞿若云用气音问林广民:“妈怎么了?”   “不知道啊。”林广民说。   年轻小夫妻再望向林德朝。   林厂长也不知道,吃着饭后水果,嘴巴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什么人啊, 嫁来我们老林家享福来的!”   “下午这么大一摞衣服,就真好意思搬了小板凳坐在边上看我洗。”   “晚上心安理得吃完饭, 一大堆碗, 连嘴皮子都不动一下,好歹问我要不要帮忙, 我心里都舒坦点。”   “妈,你要帮忙吗?”瞿若云也不是听不懂话,在厨房门口张望了一下。   俞翠曼被噎住,脸拉得更长了。   “广民,我今天做了一身新的的确良衬衫呢。”瞿若云说,“咱们进屋,我换给你瞅瞅。”   又传来一声重响。   是俞翠曼将锅盖砸到锅上的声音。   “广民, 不准去。”俞翠曼声音拔高,“家里才多少布票,全让你拿去塞给媳妇做衣裳了, 现在可好, 普通的布料看不上, 做的还是的确良衬衫!我要早知道你娶回来的是个败家玩意, 当初可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林广民原本被他媳妇挽着, 此时默默收回手,重新坐下来吃水果。   瞿若云委屈地撅了撅嘴,用力跺了跺脚:“广民!”   “当着长辈的面腻腻歪歪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俞翠曼继续说,“人家宁荞个子小,又这么瘦,从小体弱多病,风一吹就会被刮跑。就这样的身体素质,都怀上孩子了,再看看你。从小干农活长大的,连个娃都怀不上,进门好几个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体体面面迎进门,没想到娶的是只不会下蛋的鸡!”   瞿若云进门这几个月,还是头一回听婆婆说这么难听的话。   说好的城里人明事理呢?   她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转头看看她男人和公公,他俩都是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   瞿若云还是个年轻小姑娘,脸皮薄,直接哭出声,回头扎进屋里,重重甩上门。   这天气,在屋里憋着受不了,太闷。   职工和职工家属们早就已经吃完饭在大院乘凉,忽地听见林家传出的响声。   “厂长他媳妇说话真难听,都什么年代了,还骂人家小姑娘是不会下蛋的鸡。这种刻薄话,都是我小时候常听见的……”   “她说儿媳妇是不会下蛋的鸡,那她自己呢?会下蛋的鸡?还以为广民娶了媳妇之后能长进点呢,还是一样,媳妇都被他妈骂成什么样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得亏去年宁主任和他闺女都没看上广民,要不然现在进了门得多受罪啊。”   毕竟当初林广民那眼珠子都快粘宁荞脸上了,找赵姐当了介绍人,可最后林家的脸面丢得干干净净的。因此这会儿,大家压低了声音,小声拿他和江营长作比较。   “瞧瞧荞荞的爱人,再瞧瞧广民,广民怎么和人家比!”   “下午你们看见没?荞荞的爱人手上提了这么多行李,后来又去供销社买了好几个礼盒,全都自己拿在手上,压根不让荞荞提,就是怕媳妇累着。”   “女同志婚后过得怎么样,一看就知道,荞荞这趟回娘家,比以前看着更水灵了,我猜就是嫁得好!”   -   宁阳带着妹妹妹夫去医院。   这医院离职工大院挺近的,当时他和媳妇也是因为恰好在宁家吃了午饭,图方便才选的这医院。只不过现在都快到吃饭的点了,走路过去费时间,宁阳自己骑着车,再问大院里一个婶子家借了辆自行车,钥匙丢给江珩。   宁阳上了车,转头等着小妹坐在自己身后。   然而刚回头,就看见他小妹已经被他妹夫扶着上后座。   宁阳:?   和自己小妹撒气是不可能的,宁阳只能恨恨地瞪了他妹夫一眼。   感受到自己的后脑扫快要被人瞪出一个洞时,江珩默默回头,低声问宁荞:“你哥怎么了?”   “不知道呀。”   三个人赶到医院。   上了楼,再通过走廊时,宁荞走得很快。   脑海中,两个小团子的身影挥之不去,他们总是小心翼翼的,尽量讨好每一个人,一开始是因为深知舅舅舅妈并不一定非要抚养他们长大,怕被赶走。后来,是知道在托儿班的日子已经开始倒数计时,为了能留到足球比赛那一天,就更得学着乖一些,否则会给聂园长和托儿班里其他老师添麻烦。   即便宁荞一再告诉团团圆圆,他们已经很乖了,可以偶尔任性一点,像班里其他小朋友一样,但很显然,这是不管用的。   团团圆圆才四岁多,刚懂事,父母就离开了他们。他们陆陆续续搬过好几次家,每到一户人家,就会有人无数遍向他们强调寄人篱下就应该更加懂事,慢慢地,这些话刻进记忆深处,不是宁荞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   现在,宁荞就只希望病房里的那个,确实是团团圆圆的妈妈。   过去的伤害已经无法避免,可未来,两个小朋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护士认得宁阳,将他们带进病房:“最近病人的状态好像好点了,上次郭医生给她检查的时候,说是手指动了好几次。如果你们确实认识她,就尽量早点联系她的家人吧,让家人多来看看,也许在外界刺激下,她真能醒呢。”   病房里静悄悄的。   病人躺在病床上,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宁荞一眼看去,就认出她。   唐母给她看的照片,很小,而且照片中的唐清锦要年轻很多,嘴角扬起,带着笑意。其实并不熟悉的人,乍一眼看见昏睡中的她,很难将她与照片中温柔的模样联系起来,可宁荞与团团圆圆相处的时间太多了,团团圆圆是双胞胎,他们都和妈妈长得很像。   “是她。”宁荞仰头,抓着江珩的手,激动地说,“真的是她,我见过照片!”   护士的眼睛也亮了:“那你们能联系到她的家人吗?”   宁荞微微皱眉:“现在通知聂园长的话,加急电报应该能在两天内到吧?”   唐母年纪大了,团团圆圆又还小,都很难担事。   病人还没醒,也不知道后续状况如何,等他们赶回来,太费时间。   江珩说:“鸿锦已经回老家了,我知道他老家的地址。”   宁荞舒一口气:“让他先过来把欠的费用交了,接下来再加紧治疗。”   护士的眉心也舒展开,赶紧去科室找郭医生。   宁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小俩口欣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   过去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妹都着急忙慌地找哥哥商量,出嫁的妹妹,简直是泼出去的水……   原剧情中的唐清锦,到最后都没有醒。   宁荞虽找到了她,可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江珩被护士请到护士台,简单记录病人信息。   宁荞拿了一张板凳,坐在唐清锦身边。   “你是团团圆圆的妈妈吗?我是他们托儿班的宁老师。”   “团团圆圆是我在班里最喜欢的两个小朋友了,他们好可爱,脸蛋像白白软软的小包子,眼睛又大又圆,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害羞,被我盯着看的时候,圆圆会躲到团团身后去,特别好玩。”   “最近团团圆圆在准备托儿班里的足球比赛,团团喜欢运动,跑得很快,就是好几次跑太快了,球都还没跟上他呢。圆圆就在旁边干着急,说哥哥,你要带球跑哇……”   “团团圆圆一个人有一张假的飞机票,就藏在他们的枕头底下。这机票要等到他们十八岁的时候,兄妹俩一起去机场,换一张真机票,飞到很远很远的天上,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   宁阳不认得团团圆圆。   可他也是即将成为父亲的人了,站在一旁听小妹描绘着那两个孩子的模样时,心不由揪了一下。   这一天,宁荞在病房里待了很久。   后来江珩回来了,他没有催,陪着她,偶尔会补充一些她遗漏的小细节。   宁阳也不忍心催了,只是肚子发出的响声,不由出卖了他。   等到太阳下山,天逐渐黑了,护士才来提醒,请他们改天再来。   宁荞起身,转身时,又看了唐清锦一眼。   “团团圆圆一直很想念妈妈,不要让他们等到十八岁啊,这太漫长了。”   三个人离开医院。   护士拿着一张表格,做巡房记录。   她“唰唰”写了一行字,将表格重新放在病床床尾。   正抬起身,视线不经意扫过病床上唐清锦的脸。   护士怔了一下,随即飞奔出病房门。   她跑向医生的办公室,大声道:“郭医生,病人好像哭了,她眼角湿湿的!”   -   回去的路上,宁荞的心情并不沉重。   至少已经找到团团圆圆的妈妈,这是一个好消息。   至于她能不能醒——   不知道为什么,宁荞对唐清锦有信心。   两个小朋友在等着他们妈妈,也许奇迹真的会发生。   等到再次骑上车时,宁阳已经放弃挣扎了,一个人骑在最前面,听后面妹妹和妹夫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   宁阳的嘴角都快要撇到耳根去。   什么话得这么小声说,不能让他也听听?   宁阳看见妹夫就烦,骑得飞快。   可江珩,虽然不熟悉力,要说比体力,可从没输过,很快就追上大舅子。   宁阳还保留着最后的倔强,双脚使劲蹬。   他是大舅子,还能被妹夫比下去?   可人家是部队军人,顶着烈日都能操练一整天,这身板子,哪里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无形之中的较量,以宁阳的落后告终,他把车停下,拿走江珩的车钥匙还给大院婶子时还在生闷气。   再一抬眼,妹夫已经带着妹妹回家了。   宁阳:……   对着大舅子都不拍马屁,真是好大的胆子!   宁阳还完车钥匙,也往家里赶,肚子饿得不行,早就想吃饭了。   可刚进门,他感受到屋子里的低气压。   一抬眼,是他媳妇来了。   焦春雨黑着脸。   小妹最近会回来,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可具体是哪一天,谁都不清楚。今天她在娘家待了一天,还有点奇怪,宁阳怎么没来接她?等到快吃饭的时候,她公公特地来了一趟,焦春雨才知道,原来是宁荞到家了。   焦春雨就快要气昏头了。   宁阳心里到底有没有惦记着她这个当媳妇的?   焦春雨心里委屈,眼圈红红的,沉着脸。   她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同样是被宠着长大的,喜怒都写在脸上,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   宁荞察觉到嫂子的心情,挨在焦春雨身边,挽着她的臂弯和她说话。   焦春雨心里不舒服,连对着公婆都很难有好脸色,可现在在小姑子面前,又实在没了脾气。   “嫂子,妈上次给我寄了一件毛衣,是她亲手织的,小孩子的毛衣。”宁荞软声道,“我们家属院里的婶子们都说,看这精细的织法,还有花纹,就知道妈用心了。”   焦春雨静静地听着。   不得不说,公婆对她还是很好的,对胎儿也很期待,更从没像大院里其他人那样,成天念叨着要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在常芳泽和宁致平看来,生儿生女都一样。算起来,是这会儿少见的明理的公婆。   除了给还没出生的孩子织毛衣之外,常芳泽不仅给宁荞织衣服,还算上了焦春雨的份,确实是没话说。   “爸,你不是说去国营饭店买嫂子最爱吃的酱牛肉吗?买到了吗?”宁荞又问宁致平。   宁致平从厨房里拿出一盘牛肉:“买了,你看。”   “香喷喷的。”宁荞戳了戳嫂子的胳膊,“你闻闻?”   焦春雨听着小姑子软软糯糯的语气,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爸妈疼我,只是气你哥。”   宁阳挠了挠头,走上前来。   也不知道媳妇在生什么气。   宁荞继续对焦春雨说:“嫂子,刚才我本来还想在医院多待一会儿的。都是哥哥,催着我赶紧回来。他说要早点吃完饭,回家陪媳妇呢。就连骑车的时候,都骑得特别快。”   话音落下,宁荞问江珩:“对不对?”   江珩从善如流:“对。”   焦春雨抬眼看宁阳。   他还真是一身汗。   “嫂子,你身体还好吗?”宁荞温声道,“哥哥说,你最近每天都要走好多路,就是为了等生的时候能顺利一点。”   焦春雨的注意力被转移,和小姑子聊起怀孕的事。   眼看着媳妇的眉心终于舒展开,宁阳的心头大石也放下了。   等到吃饭前,焦春雨进厨房拿了碗筷。   她一只手托着腰,另一只手拿碗筷,差点没拿稳,好在宁阳快步走上来接过。   “我来,我来。”   焦春雨嗔他一眼:“又是小妹让你来的吧?”   宁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焦春雨说:“哄媳妇还得靠小妹呢,你这人啊……都是一个妈生的,小妹怎么就比你讨人喜欢多了?”   宁阳也觉得奇怪。   小妹刚才说了一通话,虽然都是实话,可经她的口,就可好听了。   温温软软的语气,哄得所有人都笑呵呵的。   但他就不行。   嘴巴和脑子转得一样快,有时候刚过脑子,都还没过明白呢,一开口就“哗哗”说一大堆。   还是得找个机会,跟小妹学学!   但一时半会,肯定很难掌握,毕竟哄媳妇是要研究一生的大学问。   -   宁荞难得回来,成了家里的大红人。   一家子人问她在海岛的生活,除了没提过后山的事之外,其他的事情,宁荞都不打算隐瞒,像是家属院有一个刘丽薇,特别爱找她麻烦,但每次到最后都没讨着好处。   焦春雨听得一脸惊喜:“小妹,你可以呀!”   宁致平说:“还是尽量别得罪人,免得别人刻意针对你。”   “不怕。”常芳泽说,“咱女婿在呢,谁能欺负荞荞?”   江珩失笑。   其实除了后山那件事,平时大多数时候,宁荞都是自己处理麻烦。   每当他回来,从大院婶子口中听说她用最软乎乎的语气大杀四方的时候,都要问一嘴,宁荞便骄傲地扬一扬下巴,就像现在一样。   有点小小的嘚瑟。   很可爱。   晚饭是宁致平和常芳泽准备的一桌子好菜。   终于尝到家里的味道,宁荞满足地眯起眼睛,指了指桌上的一盘菜,对江珩说:“这个糖醋里脊是妈妈的拿手菜,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江珩闻言,便给她夹了一些,放在她碗里。   宁荞的碗里,白米饭上搁了糖醋里脊,堆得高高的。   宁家人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俩。   宁荞小声道:“我是让你吃。”   她将碗中的糖醋里脊放回他碗里。   江珩笑着尝了一口:“很好吃。”   望着这一幕,常芳泽真是忍不住的欢喜。   当初让闺女远嫁海岛,只是为了避开下乡,没想到老爷子当年给定的娃娃亲对象这么靠谱。一转眼,七个月过去,看起来还真是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常芳泽疼闺女,自然也会对女婿好。   她给江珩夹了不少菜,担心人家碗里堆得太高不方便吃,还特地让宁阳多拿了一个碗。   江珩道谢。   宁致平便笑着摆摆手:“一家人说什么谢谢?”   饭菜很香。   江珩低着头吃得慢条斯理,感受着此时的温情,这是来自长辈给的温暖。   当惯了大家长的他,很少像现在这样,成为家中的小辈。这感觉太陌生了,却很快就让人适应。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刻,宁荞在悄悄看他。   那天在京市四合院里,他们一起看了江珩母亲曾经写的日记本。   宁荞听江老爷子说过,沈华琳离开之后,江源和江奇都有过大哭大闹的时刻,唯独江珩没有。没有崩溃、没有抱怨,就像他的生命中从来没有出现过母亲。   对于江珩十几年前的心境,宁荞已经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这会儿,江营长虽没有多说,可一定是开心的。   既然这样。   那她就把爸爸妈妈,借给江营长一会儿。   宁家接纳了他,就像海岛的弟弟妹妹们,早也已经将她当成自家人。   -   宁荞难得回来,打算多陪陪家人。   可常芳泽一抬眼,哪哪儿都瞒不过她。半年多的相处,看得出来夫妻俩的相处渐入佳境,但还远远没到腻歪的地步。   海岛军区大院有三个孩子,小俩口很难有独处的机会。   现在常芳泽就打算给他们多创造一些独处的时间。   海岛没有电影院,但安城有。   常芳泽给小俩口弄了两张电影票,让他们自己看电影去,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消遣。   江珩握着这电影票:“是妈自己出去买的电影票吗?”   “听嫂子说,我去了海岛之后,爸妈就经常出门看电影。”宁荞笑吟吟道,“比我们时髦。”   小俩口往电影院走。   天已经黑了,六月的安城,连吹来的晚风都是发烫的。   他们聊了很多。   宁荞第一次,听江珩说起他的奶奶。   江珩的爷爷奶奶,感情特别好。   当年奶奶家境好,而爷爷家里特别穷。他们的身份悬殊这么大,但还是冲破一切阻碍地走到一起。家里人不同意,奶奶就和他们闹,闹到直接搬出来,再也没回去过。   年轻时家里穷,也没人帮衬,小俩口什么都靠自己。为了给妻儿提供更好的生活,江老爷子年轻时特别拼,拼胜了几场战,也拼到越来越高的军衔。   等到老爷子的军衔高了之后,津贴也相应变高,他从不让奶奶吃苦受累,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在那个年代,收音机很稀罕,特别贵,爷爷知道奶奶喜欢,给她买了一个,趁着她睡着,悄悄放到她的枕头边。   他们原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一家三口能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好景不长,奶奶很早就因身体原因离开了他们。   后来,也有人给江老爷子说亲事,但他没同意。   好几回,他对小孙女说,以后说对象,得听家人的,别被爱情冲昏头脑,嫁去过苦日子。老人家总觉得,爱人过早离世,是因为年轻时受了太多的苦,熬坏了身体……   但江果果还小,听不明白,只把玩着他已经坏了的收音机,爱不释手。   “奶奶去世之后,爷爷很少提起,但收音机就没离过手。”江珩低声道,“爷爷宠果果,什么都愿意给她买。唯独果果要他那台收音机,软磨硬泡,爷爷都不同意。”   宁荞对那台收音机有印象。   特别旧,但摆在干休所爷爷房间的床头,摆得很正,没有落灰。   生死的话题总是令人感到沉重。   宁荞仰起头,望着一望无垠的夜空,再转头看他。   原剧情中,她的死给江珩造成极大的打击。   那些冷漠的互动,是原作者为了让他们沦为陪衬而故意设计的情节,可实际上,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爱意,同样珍贵。   江珩目视前方,慢慢走着。   宁荞想,他一定能理解爷爷的心情。   如果那天他没能赶到后山,没能救下她……   江珩一定会像爷爷那样,日日夜夜地思念。   就像原剧情一样。   想到这里,宁荞停下脚步。   她拉住他的手。   记忆中,这是这辈子宁荞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江珩顺势自然地握紧她的小手。   宁荞的唇角染了笑意。   正要往前,忽地被挡住去路。   皎洁月光下,温热的风不停地吹,树叶沙沙作响。   温热气息袭来。   一个柔软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动作很轻,也很慢,充满着珍惜的意味。   宁荞的脑子一瞬间变得混沌。   等到回过神,发现也不好问什么,两只手捂着自己红透的耳根走在前面。   “电影要开始了!”   江珩低笑,追上她的步伐。   -   常芳泽和宁致平不知道小俩口怎么了,反正从电影院回来之后,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问他们看了什么电影,电影是什么内容,哪一点最让人记忆犹新……   宁荞和江珩一问三不知。   常芳泽哭笑不得,问他们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   宁荞红着脸,江珩看看她不说话。   在看电影的时候,小俩口都分心想着那个吻。   有点害羞,连带着心绪不宁,都没注意看电影演了些什么。   “行。”常芳泽说,“这电影票浪费了。”   “早知道咱俩去看了。”宁致平笑道,“多好的电影啊。”   宁荞好不容易才回家一趟,晚上睡觉时缠着妈妈要和她一个屋。   常芳泽这些个月也特别想念闺女,没舍得拒绝。家里本来就不大,才两个房间,宁致平收拾好床铺,冲着江珩招招手。   江珩:?   跟自己爷爷睡,到了晚上还能赌气打地铺,和老丈人睡,这得怎么熬?   还是好几宿呢。   “我睡觉打呼,别吵着你。”宁致平把江珩喊过来,看着女婿“视死如归”一般的表情,说道,“你别急,我院子里有张床,宁阳以前睡的,一会儿搬到客厅,凑合过几晚。”   “爸,我没急。”江珩说。   宁致平看着女婿积极帮他搬床,又积极铺床单,最后还积极表示自己睡客厅就行的模样……   很难相信他不急。   等到第二天,江珩去了唐鸿锦家里一趟。   过去他们关系熟络,唐鸿锦提过自己住在哪个村子,江珩依稀记得村名,但没想到这个村子确实偏远,在路上耽搁不少时间。   宁荞没陪江珩一起去唐鸿锦家,但会抽时间去医院探望唐清锦。   她说了好多有关于团团圆圆的事,总觉得唐清锦能听见。因为护士告诉她,在那天她离开之后,唐清锦的眼角有泪痕。   唐清锦苏醒的消息,是江珩带来的。   很巧合,那天她没去,唐鸿锦坐在他姐边上,握着姐姐的手,忽地感觉手心动了动。   医生立马进来检查,站在病房外的唐鸿锦,深深向江珩表达谢意。   并请江珩将这谢意带给宁荞。   唐清锦的身体在慢慢恢复,想要尽快见到团团圆圆。   宁荞见过她一面,还有些虚弱,微笑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泪光。   住在娘家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好几天。   小俩口有时候会惦记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也不知道三个大孩子,有没有闹翻天。   “江源和江奇毕竟大了,关键是果果。”江珩说。   “果果很乖的。”宁荞为家里最小的孩子说话。   而与此同时,江果果小同志的耳朵有点痒痒的。   她正好放学回来,路过托儿所的时候,往里深深看了一眼。   平时她放学回来也会往托儿所看,有时候还会请门卫叔叔帮忙喊小嫂子一声。   如果小嫂子恰好忙完了,会牵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回家。   可惜,现在小嫂子不在岛上。   江果果垂下脑袋。   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军区大院走。   可突然之间,身后传来两道怯生生的声音。   “果果姐姐……”   江果果回头。   唐母知道江果果是军区大院出了名的调皮孩子,拉着小外孙和小外孙女回去:“果果姐姐急着回家,你们别打扰她。”   “什么事呀?”江果果问。   团团圆圆悄悄看了姥姥一眼,见她并没有认真拦着自己,便迈着小短腿,慢慢走到江果果面前。   “果果姐姐,宁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圆圆眨巴着眼睛问。   “我数一数。”江果果伸出手指,一根又一根往下掰,“好像还剩下四天。”   “我想宁老师了。”团团小声道。   “我才想呢!”江果果认真说。   “我也想哇。”圆圆仰着小脸蛋。   江果果歪头:“我更想!”   过了好久,江果果才意识到,和两个加起来还没她大的小不点,似乎没什么可争论的。   反正想念小嫂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就不争输赢啦。   江果果重新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真是四天,再过四天,小嫂子就回来啦!”   除了她之外,两个哥哥也盼着小嫂子尽快回家。   最好小嫂子一个人回来,大哥直接去出任务。   只不过这样想,有点伤大哥的心,所以江家聪明的三个弟弟妹妹,自己私底下说说就好。   绝对不会让大哥知道!   “耐心一点哦,再等四天。”江果果有了大姐姐的样子。   团团和圆圆露出软糯的笑脸。   再过四天,就能见到宁老师了!   -   住在安城的最后两天,下起了小雨。   宁荞挽着母亲撒娇,说是天都舍不得她离开。   常芳泽揪了揪她的鼻尖:“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医生说,焦春雨快生了。   可宁荞日也等,夜也等,始终没等到动静。   原剧情里压根没写哥哥嫂子的事,宁荞不知道嫂子生的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总摸着焦春雨的肚子,哄着小宝宝赶紧出来。   江珩知道这个孩子是个男娃娃。   前世令人心痛不已的遭遇被避开,这辈子,不管是焦春雨腹中的胎儿,还是宁阳,都会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宁荞和江珩已经开始整理回海岛的行李。   来的时候,他们没带太多东西,回去时,硬生生多出一个行李箱,都是父母和哥哥嫂子往里塞。   好吃的特产得让他们带回去,多做的衣服也让他们带回去,甚至父母还特地给江家三个孩子准备了礼物,说是感谢他们对宁荞的照顾。   宁荞忍不住笑,关上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   要离开安城的前一天,宁荞和江珩一起去医院探望唐清锦。   到了这个时候,宁荞才得知,团团圆圆和唐母居然还不知道唐清锦苏醒的消息。   “鸿锦给他们寄了信,可能还没到。”唐清锦说。   “早知道我先给聂园长发一封电报了。”宁荞说着,又摇摇头,“可我们马上就要回岛上了,发电报可能还没有我们直接带消息回去快呢。”   “宁荞同志……”唐清锦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宁荞问。   江珩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你也准备去西城?”   宁荞望向唐清锦搁在病床边的轮椅。   “不方便吧?”唐清锦苦涩地牵了牵唇角,“我知道,鸿锦也说不太方便。”   一瞬间,宁荞脑海中又回荡起团团圆圆乖巧的小模样。   她抿了抿唇,说道:“路途有点远,你的身体能吃得消吗?得先问问医生。”   这一刻,唐清锦的泪光在眼圈里打转。   她只希望,自己的身体赶快好起来,尽自己所能,回报这位好心的宁老师。   -   回职工院的路上,细雨飘飘,江珩打着伞。   伞不大,可宁荞却半点没淋着。   等凑过去看一眼,江营长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打湿。   宁荞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让他离自己近一些。   江珩见状,便顺水推舟地,紧紧挨着自己的媳妇。   宁荞又推了推他:“也不用这么近。”   但话一说完,他半天没动静。   自从那天的吻之后,江营长就意识到对着自己媳妇,脸皮不能薄。   必要的时候,可以无赖一些。   宁荞拿江珩没办法,推也推不开,都快被他气笑了。   等快到大院时,发觉小雨已经停下,眼疾手快地夺走他手中的伞,收起来藏到自己身后。   大院里都是人,小俩口回来时,就不再像之前在门口那样闹了。   职工和家属们实在是太能瞎掰,上回她只是去医院,就传出她已经怀孕的离谱谣言,常芳泽解释好几次,大家都不信,还说是宁家人刚知道消息没多久,怕怀得不稳,不敢说。   这会儿如果被大院的人看见他们抢伞,分分钟可以传出很多新的谣言。   像是小俩口都怕被雨淋,抢着伞给自己撑之类的。   更有可能,到了最后,变成宁荞为了抢伞打人,把爱人推得远远的……   想到这里,宁荞把伞抱到怀里,噗嗤笑出声。   再往里走,小俩口发现,今天大院里很热闹。   一群人围在林厂长家门口。   她踮起脚尖望了望,是俞翠曼和她儿媳妇在吵架。   “若云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吵架的时候这么厉害。”   “倒也没她婆婆厉害,这孩子就是实诚,倒豆子似的,家里什么话都往外说。”   “没想到若云不是城里人,翠蔓怕被人笑,才不说。”   “往上几代,谁家不是地里刨食的庄稼人?真不知道翠蔓是怎么想的,撒这么大的谎,难怪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儿媳妇的娘家人呢。”   当时林广民和瞿若云结婚的时候,俞翠曼将她的家世吹得可玄乎了。   虽然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两个年轻人门当户对,甚至她家广民还有些高攀了。   很显然,那会儿俞翠曼是咽不下被自家儿子没被宁荞看上这口气,虚荣心作祟,才说了谎话。但没想到,现在,她儿媳妇居然一股脑全对大院里的人说了。   “哪有刚结婚没多久,就成天数落别人生不出娃娃的!”瞿若云抹了一把眼泪,“啥人呀这是!”   宁荞拉着江珩一起,挤到人群中。   凑个热闹。   “还有,以后别再叫我若云了!我叫桂花,这名哪儿不好听了?”   俞翠曼的脑子嗡嗡响。   不就是刚才拌了两句嘴,她就忍不住找人主持公道了,至于吗?   人群里,林广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假装不认识他妈和他媳妇。   “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俞翠曼说着,拽了拽儿媳的胳膊。   瞿若云心里可难受了,用力甩开婆婆的手。   “还说我是医院里的护士,我才不是什么护士呢!”她气愤道。   大院里的人一脸诧异。   连护士的职业都是编的?   “成天到处吹,说我是医院的营养护士。”瞿若云擦擦眼泪,“明明是食堂打饭的临时工,说啥营养护士!”   众人哗然,惊诧之余,又不由笑出声。   不得不说,“营养护士”这工作,也就厂长夫人能编得出来。   俞翠曼被噎得半天没说出话。   她一时哑然,嘴巴动了动,脑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人群中,林广民的嘴角一抽,望着他妈和媳妇。   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个时候,还是得先逃。   他往后退了退,想跑来着。   可忽然之间,后背被什么硬物戳了一下,有人一个使劲,重重一推。   林广民被推出人群,踉跄几步,站在他妈和媳妇中间。   一脸的菜色,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荞垮着小脸推完人,将伞重新收回到身后。   什么男人呀,由着媳妇和妈妈吵架,自己倒是美滋滋想逃跑!   想得美!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空 10瓶;小张小张从不慌张、乐安 1瓶; 第44章 第44章   ◎宁荞实现了这份承诺。◎   林广民在一片混乱中被推到媳妇和母亲跟前。   瞿若云实在是太委屈了, 车轱辘话来回说,跺着脚,急得脸蛋通红。俞翠曼的脸色也憋得铁青, 本来想着息事宁人先把儿媳妇拽回家里去, 可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死拽都拽不动。   俞翠曼的老脸都丢干净了,再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一股脑吐起苦水。   闺女出嫁后心思就飘走了, 明明婆家也不是什么穷抠搜的家庭,可她一门心思往那儿贴, 两手空空地回娘家, 走的时候兜里还揣着从她爸那里讨来的布票粮票,使劲打秋风。   俞翠曼提到这个, 众人就有话说了,只不过是压低了嗓子小声说。   “闺女一心为婆家,还不是因为过去被娘家伤透了心吗?”   “以前林厂长家闺女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大部分的事都是她做的,小小年纪要做一家的饭,大过年的,她和她弟倒是都有新衣服穿, 只不过她穿着新衣服忙活一整天,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新衣裳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在娘家心寒, 当然得为自己打算了。好歹娘家有钱, 不要白不要?”   “父母重男轻女, 弟弟又是个不成器的, 她也很难啊……”   “翠蔓真是几十年都没变过, 年轻的时候疼儿子不疼闺女,现在娶了儿媳妇,又天天催着人家生个小胖小子。”   俞翠曼话匣子一开,都要开始心疼自己了。   儿子本来是全家的希望,好不容易进了国营饭店学厨,多体面。可没想到,他太糊涂了,有一回,他实在想请假,可单位里不同意,便想出个馊主意,到医院装病打证明。就是那一次,他在医院碰见瞿若云,她就是个食堂打饭的而已,还是个临时工!   俞翠曼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林广民被瞿若云勾搭得昏了头,非要娶她。可瞿家是什么条件?一家子都在大队下地赚工分,一块玉米馒头得分成两半吃。瞿若云也就是长得漂亮一点,但又不是美成天仙了,高攀冶金厂的厂长家,她好意思吗?   当时她丢不起这个脸,又拗不过儿子,只好说了谎话。给瞿若云改了个听起来有文化的名字,结婚时要求瞿家一家人都必须穿新衣裳,打扮得体,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别暴露乡音。至于结婚之后,两家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否则就不必来往了。   俞翠曼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希望一些同为母亲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能理解体会自己的良苦用心。   然而没想到,她话一说完,大家的眉头都拧起来了,摇摇头,一脸的不赞同。   林广民被夹在她们之间。   他不知道是谁把自己推出来的,刚才抬眼望向人群时,一下子就看见宁荞。   宁荞实在是太打眼了,乍一眼望去,她明显就和其他人不一样。现在,她漂亮的眉微微蹙着,很嫌弃地看着他家人吵架,林广民难堪不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可现在再想躲,又没地方可躲了。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他是个男人,哪能眼瞅着媳妇和母亲吵成这样,得说句公道话。   林广民不知道该怎么说公道话。   平日里这样的情况不是没发生过,虽瞿若云从不会和俞翠曼吵得这么厉害,可婆媳之间拌拌嘴,再正常不过了。   大多数时候,瞿若云会自己消化,而俞翠曼也会自己战斗,她们不会将林广民拖入战局。   因此他也习惯任由她们胡闹个够,反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但这一次,情况不太对。   看好戏的人,纷纷将矛头指向他。   大院里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不好意思当面对厂长夫人说些难听的话。   可论年纪,大家都是长辈了,数落林广民几句倒没什么问题。   “广民,你是个男人,应该学会调和媳妇和你妈之间的矛盾。”   “你要是听婶子的,就让婶子来说句公道话。你媳妇还没怀上,被说成是不会下蛋的鸡,小姑娘脸皮薄,心里过不去。你妈想抱孙子,说的话重一些,也能理解。这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你两边哄一哄,这事不就过去了?”   “当男人的,得有担当,听你妈的话和疼媳妇是不冲突的,你说是不是?”   林广民的嘴巴动一动,话还没说出口,又再次被打断。   大家愈发起劲,跟教儿子似的教他。   俞翠曼脸色难看,可好歹大家伙儿是在为自己说话,她也不好发脾气。   林广民的头埋得越来越低,只盼着宁荞别看着这一幕。   宁荞倒是没看林广民。   她的注意力,落在瞿若云身上。   瞿若云的眼泪一个劲地掉。   过了好久,用手背抹去。   -   当天晚上,常芳泽和宁致平都有些失落。   原本家里还热热闹闹的,吃饭时大家还有说有笑,可饭后,送走儿子和儿媳,再收拾好厨房之后,就已经八点多了。   离休息的点儿越来越近,一会儿合上眼睛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得送闺女和女婿去火车站。   “妈和爸有空的时候可以来岛上看我。”宁荞软声道,“岛上风景好,海边特别漂亮,等你们来了,咱们一起去海滩踩沙子。”   常芳泽勾了勾闺女小巧的鼻尖:“妈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踩沙子呢。”   相聚虽短暂,可全家人都倍加珍惜。   这一趟的离别,与上回不一样,常芳泽真正和女婿相处过之后,更加信得过他,看得出来,他会好好疼爱照顾宁荞。   但在婚姻中,疼爱与照顾并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常芳泽习惯操心,温声提醒闺女。   “我对他也很好。”宁荞在妈妈跟前撒娇,说道,“不信你自己问他!”   常芳泽还能问什么。   光看女婿唇角温和的笑意,就知道他会怎么回答了。   宁荞还不舍得睡,坐在床头光着脚丫来回晃,看着爸爸妈妈忙碌的身影。   屋子里,常芳泽将刚给闺女做的裙子拿出来,原本上面的扣子不牢固,她重新缝一下,加几针,能到时候宁荞穿上,扣子就不会掉了。   宁致平满屋子找好吃的,时不时找到一个饼干之类的小零食,又往闺女行李箱里塞。   “到时候路上吃。”宁致平说。   常芳泽拍开他的手,重新打开箱子:“你得放她包里,放行李箱里多麻烦,到时候他们俩口子在火车上很难找的。”   箱子一打开,常芳泽又无奈地摇摇头:“都没收拾好,我重新理一下。”   “没事,妈。”江珩说,“您别忙了。”   “我给你们放好一点,到时候回去收拾起来也方便。”常芳泽说着,将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搬出来,冲着闺女女婿摆摆手,“很快的,你们自己出去逛逛。”   “就是,你们别在这里坐着了,太闷。”宁致平笑道。   小俩口被老俩口赶到大院散步。   安城已经够热的了,等回到海岛,估计更闷热。江珩和宁荞一圈一圈绕着大院逛,说起等到回海岛,可以买一台电风扇。   “电风扇很贵的。”宁荞说,“用扇子就好了!”   “扇扇子手多酸。”江珩低笑,“买一台吧。”   宁荞犹豫着:“可是——”   “买吧。”   听着江营长和她打商量的语气,宁荞说:“你愿意买就买呀,不用问我。”   “存折在媳妇那儿。”江珩很无辜,“想买什么要跟媳妇打报告。”   宁荞眼底笑意更深:“那你打一份详细报告,到时候我来审批。”   “保证完成任务。”江珩正色。   微风阵阵拂过,吹起宁荞额边的发丝,她仰着脸,笑眼弯弯。   不光是她父母这一回送走她的心境不一样,就连她自己,也早就已经适应。   虽然不舍得离开安城,可想到去海岛,宁荞并不为难。家里的三个大孩子,估计每天都在念叨着他们,托儿班里的小孩子,也很想念宁老师呢。   大院里人不多,格外安静。   最安静时,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就变得明显。   “是有人在哭吗?”宁荞小声问。   江珩望着一个方向:“在那边。”   角落里,有人坐在石阶上,双臂抱着腿,缩成小小一团。   她哭泣的声音很轻,肩膀不住地颤抖,等哭得累了,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神色黯然。   瞿若云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但因为性子单纯,又很懒散,从小到大没什么志气,得过且过的,每天心情可好了。   和厂长的儿子结婚,这消息刚传出来时,全村人都不信,等到确定真有其事,大家的嘴巴张得快能塞下一个鸡蛋,说天上砸馅饼,砸中她了。   瞿若云也以为天上掉馅饼,美滋滋地嫁了。   结婚后,她也没想多,该吃吃,该花花,可现在回过神,怎么觉得有点寄人篱下?   原来结婚一点都不好。   瞿若云哭得一抽一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脚步声,她还以为是林广民出来哄她了。   可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宁荞。   月光下的宁荞,皮肤雪白透亮,一双眸子清澈莹润,真的很美。   瞿若云已经知道当初才不是人家对自己男人死缠烂打,实际上,是林广民被拒绝之后恼羞成怒,才编出谎话。   他就和他妈妈一样,满嘴谎言。   瞿若云有些懊恼,起身想走。   可忽然之间,轻柔的声音响起。   “桂花。”   瞿若云来到职工大院这么久,还从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喊过她的名字,其实,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一时之间,她鼻子发酸,哭得更加厉害。   这一晚,瞿若云重新变成瞿桂花。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而宁荞成了她唯一的听众。   瞿若云意识到自己的困境,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要说离婚,自然是不可能的,从小到大父母、周遭的环境,从未给她灌输过这样的观念。更何况,他们也确实还没到这份儿上。   “是不是我生一个娃娃就好了?”瞿若云问,“他们家喜欢男娃娃,生个儿子,就没人为难我了。”   “如果不是儿子,就一直继续生下去吗?”宁荞轻声反问。   瞿若云咬了咬唇。   “搬出去住呢?”宁荞说。   “不可能。”瞿若云说,“就算广民同意,我婆婆也不会同意的。”   这就是一个死结,至少对瞿若云来说,她从没有碰到过这么大的难题。   她能察觉到,往后的日子会愈发难过,可又能怎么样呢?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瞿若云小声道,其实也不是在问宁荞,而是在问自己。   “没有这么糟,你还有工作呢。”宁荞笑着说。   瞿若云心底好受了些:“也对呀,我有工作,虽然不是什么营养护士,可在食堂打饭比下地挣工分要强多了!”   她的心情变得愉悦,连带着说话的语调也开始上扬,眉飞色舞的。   似乎是一见如故,瞿若云能理解自家男人为什么喜欢宁荞,毕竟,她也喜欢。   她们聊了好久。瞿若云交到城里的第一个朋友,听说宁荞有高中文凭,更是惊得眼睛都睁圆了。是不是得有文化,才能说出这么多好听漂亮的话呢?   “我只念过初中,但没读完。”瞿若云难为情地说,“脑子笨。”   其实瞿若云和苏青时的经历很像。   但成长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   宁荞自己也没什么人生阅历,可脑海中隐约有关于原剧情的记忆,在敲打着她。   她突然知道应该怎样帮助瞿若云。   “想要变得有文化还不容易吗?从现在开始学习,也不晚。”宁荞笑着说。   瞿若云眨了眨眼。   她有些崇拜这个偶然相识的朋友,将新朋友说的话,当成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也不知道在二十岁的年纪,再重新拿起课本,能有什么用处。   可学进脑海中的知识,都是自己的。   也许等到她变成有文化的人,现在面临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不远处的榕树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宁荞。   江珩很有耐心,他看她轻声细语地对瞿若云说了好多话,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像是受益匪浅。   又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   “你要走了吗?”瞿若云的眸光黯了一下。   可她刚说完,面前宁荞伸出白皙柔嫩的手。   “我家有好多初中和高中的教材,可以借给你看。”   瞿若云微怔,随即也伸出手。   宁找出自己过去的课本。   课本堆得高高的,但也不重,可江珩不让媳妇抬,接了过来。   瞿若云回家时,怀里抱着一堆书,时不时回头看她。   宁荞摆摆手:“要认真看哦。”   瞿若云用力地点点头:“好。”   刚才,坐在石阶上的她,是被宁荞给拉起来的。   她当时恍惚了一下。   瞿若云很难描述,只能神神叨叨地想着——   那一刻,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只手将她拉出泥沼。   力气不大,却很坚定。   -   明早就要启程,这一夜,宁荞还是依依不舍地当着“小孩”,靠在妈妈身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吵醒的。   那会儿,有人特别使劲地敲门。   而后,传来江珩和宁致平与宁阳的对话声。   迷迷糊糊时,宁荞一下子坐起来。   “要生了!你嫂子要生了!”常芳泽激动道。   凌晨两点,一家人匆匆赶到医院。   嫂子的娘家人已经到了,在产房外焦急等待。   常芳泽也急,一边搭着亲家母的肩膀让她放宽心,一边自己的心里头像是打鼓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护士时常出来,出来时总摇摇头。   产妇开指慢,虽并不危险,但疼得满身汗,哭得都没了力气。听说有的产妇生产不顺利,疼个一天一夜都是常有的事。   等到天刚蒙蒙亮时,仍没有传来好消息。   江珩去国营饭店买了早饭,给大家送过来。   但谁都没有心情吃。   这一刻,所有人都只盼着,焦春雨能平安。   宁阳坐着不安稳,站着也不安稳,像无头苍蝇一般在产房外的走廊转悠。   好几次护士出来,他都想往里挤。   护士严肃道:“同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也希望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又还没生,为什么不能让我进去陪着我媳妇?”宁阳也沉下脸,语气焦躁。   焦母只能过来将宁阳拽到一边去。   江珩和宁荞原本是打算在早上十点钟赶往火车站。   现在这情况,宁荞放心不下,让他先回去。   托儿所那边比较容易请假,可江珩回的是部队,确实不能拖延。   常芳泽和宁致平让他放宽心,到时候会将宁荞送到火车站。   “你一个人可以吗?”江珩问。   “没问题。”宁荞说。   部队领导给的探亲假就只有十一天。   作为军人,江珩不能没个交代就肆意推迟归队时间。   他只能同意宁荞说的,又叮嘱道:“回来之前先往部队打电话,我到西城火车站接你,陪你转船。”   宁荞答应下来,她担心着嫂子,一时没想太多。   但江珩帮她考虑好一切。   那天宁荞答应唐清锦,回海岛时和她结伴走。虽医生说唐清锦恢复得不错,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承受路途的颠簸,可她毕竟还坐着轮椅。   宁荞哪里抬得动轮椅?   现在是早上六点,江珩去了一趟唐清锦的病房。   唐鸿锦正在病房陪着姐姐。   原本他并不打算在踏上西城这片伤心地,但江珩的话,让他不得不承担起责任。   “我也去一趟,到时候我送她们到西城火车站,再回来。”唐鸿锦说。   处理好这一切之后,江珩回去和爱人道别。   他不能再耽搁,临走时握着宁荞的手:“别担心,会顺利的。”   宁荞的家人,如今也是江珩的家人,他同样关切。   好在出出入入的护士都说产程虽长,但并不危险,大家便让他安心离开。   行李很重,得由江珩一并带走,宁致平陪他回家一趟取行李。   等到宁致平独自回来时,产房的门恰好开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所有人围上前去。   “我媳妇怎么样?”宁阳焦急地问。   “母子平安。”   “是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所有人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   常芳泽和焦母喜极而泣。   宁荞依偎着江珩,眼圈微红:“我当姑姑了!”   本来还神情凝重的一家子人,终于露出喜气洋洋的笑脸。   宁荞留在病房,陪伴着嫂子。   “嫂子,我们家娃娃的眼睛真漂亮,像你。”   “皮肤也白白的,像你!”   “耳垂也好大,我刚才听妈妈和阿姨悄悄说,耳垂大的孩子有福气!”   “医生说他在你肚子里吃得太好了,比一般婴儿要大,所以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罪。”   “嫂子,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特别疼?”   宁荞的声音绵绵软软的,时不时在焦春雨的耳畔响起。   可她刚要回答,宁荞又立马摆摆手:“嫂子,你还是别说话了,护士说会伤元气的。”   焦春雨虚弱地靠着,听着小姑子温暖的关切,双眸湿润。   再回头看看刚出生的婴儿,有些陌生,可唇角又不自觉扬起浅浅的温柔笑意。   宁荞陪完了嫂子,又去看小侄子。   一大家子人都围着她小侄子,要挤进人群真不容易。   虽然是医生口中的小胖娃,但宁荞盯着看了好久,还是觉得他小小的。   又小又软,不敢抱。   “真好看。”   “怎么这么可爱呢?”   “太像嫂子了!”   宁阳给媳妇递了温热的水,笑着斜了他小妹一眼。   好看的都是随了妈妈,他这个当爸爸的,就没有功劳吗?   -   军区大院的家属们都看得出来,这一回江营长不在家,他弟弟妹妹们倒是长进不少。   毕竟过去仨孩子实在是让人头疼,因此现在,大家也没对他们抱太大的期望。但没想到,将期望放低之后,他们仨居然还让人有些惊喜。   没有上房揭瓦,没有逃课去掏鸟蛋,也没听学校里传来他们打架的消息。   每天一大早,江营长的弟弟妹妹们吃完早饭就去上学,到傍晚放学时回来,简简单单做一顿晚饭,吃完之后去大院玩。   这几个大孩子,玩起来还是照样很疯的。   只不过疯归疯,在外面野的时间倒不是很长,他们给自己定了时间,大概八九点的时候,会老老实实回屋写作业。   贺永言受了江营长的嘱托,有空时会来家里看看他们。   看见他们的变化时,贺永言还不相信,用手探一探他们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   倒是没生病。   但是这么乖,实在反常。   最后,贺永言在厨房里,看见一堆吃完还没洗的碗。   “你们怎么不洗碗?”贺永言震惊道,“十多天了,一个碗都没洗过?”   “洗的。”江源解释道,“江奇做饭的时候,我和果果来洗,用到几个洗几个,别浪费了。”   “永言哥,你别告诉我们大哥。”江果果提心吊胆地说。   “那你们还不快把这里的碗洗干净?天气这么热,也不怕长虫子。”   “虫子有什么可怕的?”江奇说,“虫子没我们大哥吓人。”   贺永言:……   这才是他熟悉的熊孩子们。   话是这么说,但孩子们每天都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也深知哥哥和小嫂子快回来了。   算一算路程,大概是今晚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就到军区码头了。   搭两个小时的船回来,差不多是晚上七八点。   江家的孩子们执行力很强,立马开始洗碗。   满厨房的碗,能用的全都用了,前些天是很轻松,现在要洗,可不是一般的累人。   江果果试图偷懒,磨磨蹭蹭的,被江源敲了敲脑袋瓜子。   “快干活!”   江果果嘟了嘟嘴巴,“哼”一声。   埋头干活。   贺永言坐在一旁看他们仨忙活,过了一会儿,问道:“江奇,你晚上是不是要做饭?我能不能留下来吃一顿?”   “可以。”江奇说,“吃完你洗碗。”   谁会喜欢洗碗呢。   没得商量,贺永言决定今晚照旧在食堂解决晚饭。   孩子们整理好厨房,开始扫地。   还有一堆臭烘烘的衣服没洗,他们拿了自己的份,坐在搓衣板面前使劲搓。   大院里军属们没刻意算江营长和他媳妇回岛的日子,但看江源带着弟弟妹妹忙得脚不沾地,心里都有数。   估计今天小俩口要回家了。   “听说副营长的调职也已经定了,是从成湾军区调来的。”   “什么时候能到?”   “大概也就是下个星期的事,拖家带口的,搬过来比较麻烦。”   “这新来的副营长多大年纪了?”   “没听说,估计年纪不是很大……”   收拾完屋子之后,孩子们就乖乖在家里等哥哥嫂子。   当然,主要还是等小嫂子,哥哥是顺带的。   到了晚上,孩子们将自己的作业搬到饭桌上写。   就是为了房门开的时候,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们。   孩子们的估算没有错,等到七点多,屋外传来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江源抬了抬下巴,一个指令,三个孩子们在门边排排站,笑得比花儿还要灿烂。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看见弟弟妹妹们熟悉的笑脸时,江珩有一瞬间的触动。   当大哥的,哪能完全不记挂家里这三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不管是过去出任务,还是这回出远门探亲,江珩都会惦记,不知道他们在家好不好。   现在,终于见到他们。   他们笑得很开心,是打心眼里欢迎他。   他忽然意识到,弟弟妹妹们长大了,开始懂得大哥严厉外表下的良苦用心。   “小嫂子呢?”   “小嫂子还在后面吗?”   “怎么没看见呀!”   三个孩子们越过江珩,脑袋往外伸。   连小嫂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江珩解释:“宁荞家里有点事,要晚两天回来。”   三个大孩子的脸上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失望。   江珩:……   所以他们笑得这么开心,是冲着宁荞。   至于弟弟妹妹们懂得大哥的良苦用心?   不存在的。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打起精神,尽量和他们大哥寒暄了几句。   “大哥,你累吗?”   “不累。”   “要不要给你煮碗面吃?”   “不用。”   看得出来,大哥也并不是很需要他们这份不太走心的关切。   “睡觉去了。”   “好困……”   “回房回房。”   “给你们带的礼物,也不要了?”   江源停下脚步。   江奇和江果果也缓缓回头。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又兴冲冲地跑回来,开始朝着大哥卖乖。   江珩淡淡地扫他们一眼。   三个小没良心的。   以为只有他们惦记着宁荞吗?   他也盼着媳妇早点回来。   -   托儿班的足球赛,是每个小朋友期待已久的活动。   院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操场,两边摆上球门。考虑到这么小的孩子们体力不够,每场球赛的时间是三十分钟,报名的孩子里,三到四岁的小朋友们一组,五到六岁的小朋友们一组,至于更小一些的孩子们,能看得懂的,可以搬着小板凳出来,看不懂的,就乖乖待在班里。   球赛即将开始时,团团圆圆踮起小脚丫,时不时往外看。   “团团圆圆,你们是不是在找宁老师?”陆冉冉问。   两个小朋友点点头。   宁老师和他们约定好,下一次见面,是来看他们踢球的。   姥姥说,等到今天球赛结束,他们就得回老家了,到时候,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宁老师。   这对双胞胎兄妹对“永远”是有概念的。   因为过去和舅妈一起住的时候,她曾提过,他们永远、永远都不可能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团团圆圆垂着眼帘,连小肩膀都沮丧地耷拉下去。   陆冉冉也不忍心看他们失望的神情,解释道:“宁老师本来是两天前就要回来的,可因为她家里有事情,所以没能赶回来,多请了两天的假。”   陆冉冉解释了很多。   团团圆圆有些懵懂,可能听明白。   是宁老师的家里人要生小孩子,确实是很紧急,也很重要的事。   “但就算宁老师不在,你们也要认认真真踢完这场球赛,好不好?”陆冉冉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团团圆圆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地答应。   托儿班里的孩子们不少,球赛分为好几场。   团团圆圆还是希望能见到宁老师,在听到体育老师说球赛先由大班的哥哥姐姐们开场时,眸光一下子就变得亮亮的。   他们坐在小板凳上,经常往外望去。   但更多时候,团团圆圆的目光被场上哥哥姐姐们的精彩表现吸引,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   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场面热烈。   聂园长看着他们脸上天真稚嫩的笑容,心底一阵欣慰。   她想将这托儿班办好,初衷并不仅仅是给家长减轻带娃负担,还有一个原因,是看着孩子们健康快乐地长大。而这个想法,之前她与宁老师谈过,发现她们的想法如出一辙。   唐母就坐在聂园长身旁。   这段时间,她暂住在聂园长家里,给对方添了很多麻烦。但如聂园长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这么多次的搬家,对于团团圆圆而言并不仅仅是离别,而是意味着一次又一次的被遗弃。两个孩子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能继续住在舅舅舅妈家,无法理解为什么不可以留在托儿班学本领。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团团圆圆只会认为,兴许这个海岛并不欢迎他们,就和以前其他亲戚一样,无法接纳他们。   而在聂园长家住下的这段时间,使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好思想准备。   也许孩子们仍旧会失落,可至少降低了伤害。   其实唐母并不知道带孩子有这么多的学问,即便聂园长解释,她还是一知半解,却也没好意思多问。这太讲究了,学到了皮毛,可将来呢?   陪伴着孩子时,唐母忘却烦恼,可当静下来,又开始担忧。唐鸿锦婚姻不幸,还冲动地退伍,这是他自己的决定,她管不了了。但他退伍之后,没了津贴,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以后日子该怎么过?   当然,他有手有脚的,不可能饿死。唐母心里对唐鸿锦有气,不想理会他,可孩子们也跟着他饿肚子吗?   还有一个问题。   带着团团圆圆回村之后,村里的风言风语是少不了的。他们会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人都不在了,居然还傻傻接孩子回来养,怎么不把他们交给闺女的婆家人?   唐母自己不介意,但团团圆圆这么敏感,听见之后肯定会难过的。   再加上,他们村特别偏,最近的公社小学要翻两座山才能到。   他们老俩口当年省吃俭用将一双儿女送去县城念书,可现在他们老了,怕是没有能力再给团团圆圆提供这么好的学习环境。   唐母看向在操场上等待的团团圆圆。   他们已经在排队,两个小不点就连表达期待的心情都很腼腆,小手紧紧捏着衣角,安静得过分。   唐母回想当年,其实再早一些时,团团圆圆不是这样的。   那会儿闺女和女婿很疼两个孩子,宠得没边儿,他们也会有顽皮的时刻,笑声清脆响亮,不像现在,连笑都是小心翼翼的。   唐母这一生,经历了太多。   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伤,仍是最锥心的痛。   不敢想,仅仅想一想闺女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落泪。   唐母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双眼,假装是操场上风大。   体育老师将口哨放在唇边,团团圆圆做好准备。   两个小不点被分到同一个队伍,小心脏噗通噗通直跳,重心下移,短腿儿微微使劲,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场上唯一的足球。   一声哨响。   孩子们冲向足球。   团团想看看宁老师有没有来,分了心,被冲上来的小朋友们一挤,不小心跌倒。   圆圆看见哥哥摔倒,踢着小短腿飞奔过来扶他。   大一些的孩子们在边上喊。   “起来呀!”   “快去抢球啊!”   团团的膝盖摔得破了皮。   圆圆鼓着小脸蛋,呼呼吹着哥哥的膝盖:“疼不疼哇!”   陆冉冉喊:“快起来呀,在比赛呢。”   唐母的心一揪。   是不是因为太多人看着了,他们害怕?   这会儿还在比赛,兄妹俩却没有加入。   等到被体育老师催促时,他们慢慢站起来,可却像是无法融入到这场比赛中。   姥姥说,等到球赛结束,他们就要回老家了。   他们变得懵懵的。   周遭是奔跑着的小朋友们,场边是因为不解而变得神色严厉的老师们……   两颗小小的脑袋瓜子,仿佛忽地停止转动。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游离在外。   直到突然之间,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响起。   “团团圆圆!”   那是宁老师的声音!   团团圆圆猛一下回头。   路途漫漫,宁荞是赶到托儿所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团团圆圆的比赛。   此时,她额间沁着薄汗。   “你们不想要奖状吗?”   “还有小风车的奖品哦。”   “团团圆圆,快跑起来……”   团团和圆圆的黑葡萄般的眼睛,因为宁荞的出现,而变得明亮。   他们听了宁老师的话,朝着足球的方向奔去。   圆滚滚的一颗小球,被小朋友们带着飞奔。   素来怯懦害羞的两个小团子,因奋力奔跑,脸蛋变得红扑扑的,眼中有了光。   宁荞庆幸自己能及时赶到,再回头时,唇角微微翘着,扬起意气风发的笑意。   她视线望去的,是不远处。   江珩的方向。   唐母看着孩子们终于鼓足勇气进入状态,心中宽慰。   她也带着笑意,转过头,顺着宁荞的视线看过去。   可刹那间,唐母唇角的笑意僵住了。   她看见江珩推着一台轮椅,轮椅上坐着的身影,如此熟悉。   唐母以为自己看错了。   耳畔的声音变得模糊,视线也变得模糊。   唐母缓缓站起来,看着轮椅的方向。   破旧的布鞋踩在地上,她一步一步走去。   那是唐清锦,她的闺女。   自己的孩子,怎么可能认错?   唐母停住脚步,与唐清锦对视。   这是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从来没想过,她还能再见到闺女。   唐母单手掩面,泪水漫过苍老的手,悄然从指缝间落下,痛哭失声。   “进球啦!”团团的小奶音欢快地响起。   圆圆蹦起来,往左看一看,再往右看一看,确定哥哥没有踢错球门。   宁荞看着他们软糯的笑脸。   离开海岛之前,宁荞与团团圆圆的约定,是他们还会再见面。   可实际上,她在心底对两个孩子许下一个承诺,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希望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个好消息。   唐清锦还活着的好消息。   两个小团子心无旁骛,踢得很认真。   宁荞默默为他们打气。   尽情地享受比赛吧,不论输赢。   等比赛结束之后,团团圆圆会见到妈妈。   不用等到十八岁,不用拿着假的飞机票去机场。   他们的妈妈来了。   宁荞实现了这份承诺。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红包掉落~   明天见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来 10瓶;加更~撒花 5瓶;L 3瓶;彩虹棉花糖、小赵同学、靜靜看書 1瓶; 第45章 第45章   ◎美好的祝愿。◎   唐清锦看不得唐母的眼泪, 心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铺天盖地的委屈蔓延开来。   即便已经成了母亲,可在疼爱自己的妈妈面前, 她同样脆弱, 垂下眼帘哭成了孩子。   唐母又哭又笑,等走到闺女跟前时,用苍老的手擦去她的眼泪。   长辈最关心的,是孩子的身体, 她问唐清锦为什么坐着轮椅,这腿是不是再也走不了了。得到否定的答案时, 她松了一口气, 又意识到自己过于贪心,孩子能活着回来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还在乎这些做什么。   “没事,没事了。”唐母轻轻俯身,将闺女拥入怀中。   隔着轮椅,唐母这俯身的姿势,有些累人。   唐清锦埋进她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过了片刻,母女俩又望向场上正在奔跑的团团圆圆, 很显然,此时再望着他们,母女俩的心境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江珩没有打扰唐母与唐清锦重逢的时刻, 而是走到宁荞身旁。   他到海岛之后的第二天, 回到部队, 就有人告诉他, 宁荞已经提前打来电话。宁荞只耽搁了两天的时间就出发了, 她和唐清锦结伴来,不过路上并不吃力,唐鸿锦一直陪同照料他姐姐。等到了西城火车站,江珩去接她们,唐鸿锦没有同行。   他跨步走过去时,宁荞就站在阳光下。   阳光猛烈刺眼,她用手轻轻挡在额间,下巴微扬,笑得耀眼夺目。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成了光。   “唐鸿锦本来要直接回去的,但是我觉得到时候团团圆圆的姥姥回老家时既然照顾两个孩子,又要搬轮椅,可能会累,吃不消,就让他在火车站附近找个地方先等着。”宁荞温声道。   “你呢,累吗?”江珩问。   宁荞摇摇头。在火车上睡睡醒醒的,时间过得很快,下了火车要搭船,起初倒是有点忐忑,但或许是因为乘了几回船,稍稍适应了些,再加上转船时江珩一直陪着,倒并不难熬。   在船上,看着唐清锦焦急又期待的神色,她也万分期待,转移了注意力。现在等待团团圆圆踢完球和他们妈妈见面的时刻,宁荞更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聂园长举办这次托儿班足球赛的活动,不过是从鼓励孩子们锻炼身体的角度出发,也没多大阵仗,因此小朋友们的足球赛,也就只是以玩为主,小打小闹而已。   炎炎烈日之下,团团圆圆满头大汗。   他们逐渐放开自己,跑起来连发丝都不飞舞了,全被汗水粘在脑门上。   一声口哨响起时,比赛结束。   团团圆圆所在的队伍,进了两颗球,成了胜利的一方。   孩子们都才三四岁,却也有小小的胜负欲,欢呼起来,露出一张张可爱的笑脸。   团团圆圆也欣喜不已,向宁老师跑去。   他们和托儿班里大部分小朋友不一样,不是小话痨,表达欢喜激动,并不靠说,连撒娇都很含蓄,轻轻扑进宁老师怀里。   可忽然间,兄妹俩意识到自己满身的汗,怕弄脏她漂亮的衣裳,又往后躲了躲。   宁荞将他们搂得严严实实的:“这次团团圆圆可以拿到奖状啦。”   “还有风车。”圆圆奶声补充。   宁荞失笑:“带着奖状和风车回老家,真是不虚此行。”   团团圆圆不懂什么叫“不虚此行”。   不过听说要回老家,他们的眸光变得黯然。两个小不点不舍得这个地方,嘴角往下弯,有点想哭。   宁荞轻轻揉了揉两个小团子的脸蛋:“看看是谁来接你们了。”   她将他们转过去。   团团圆圆看见一直在不远处等待的姥姥。   而后,他们的注意力,被一台轮椅吸引,这是之前从未见过的稀罕东西。   团团圆圆歪了歪脑袋,想看得真切些,可视线慢慢上移时,都呆住了。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好几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宁荞不知道这个年纪小朋友的记性如何,还以为他们一时之间没认出唐清锦。   唐清锦也是这么想的。   怀双胞胎很辛苦,整个孕期,她几乎都是煎熬度过。可当生下他们俩,看见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时,她忘却一切艰难,只想和丈夫一起好好疼爱他们。昏迷的数月,唐清锦并没有意识,可就在不久前,她竟奇迹般听见团团圆圆的宁老师在耳畔说着有关于两个孩子的一切。   现在,她终于见到团团圆圆了。   几个月不见,团团圆圆是不认识她了吗?   唐清锦眼眶发红,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聂园长已经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此时陪着唐母一起,站在唐清锦的身旁。   她面带欣慰地望着团团圆圆,又温声对唐清锦说:“给孩子们一点时间,过段时间,就认得你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团团圆圆已经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   两个小团子站在唐清锦跟前,眨巴着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用小胖手揉了揉自己的眼。   “妈妈……”   “是妈妈哇!”   妈妈不会忘记自己的小孩。   同样,团团圆圆也不会忘记唐清锦。   这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妈妈,是兄妹俩每天临睡前都要许下心愿,希望能在梦里见到的妈妈!   团团圆圆被唐清锦怀里时,笑得好开心。   孩子的笑容天真纯粹,而教职工们则纷纷落泪,对比鲜明。   两个孩子研究了好久,研究着妈妈的轮椅。   唐清锦暂时抱不动他们,就让唐母将两个孩子抱到自己腿上,让他们感受一下被“推着”走的乐趣。   唐母担心唐清锦的身体,刚要制止,可闺女已经笑着说没事。   在自己妈妈的身边,团团圆圆不需要再过于懂事。   他们排着队,轮流坐在唐清锦腿上,明亮的眼睛比星光还要闪耀。   其他小朋友们大多没见过轮椅,投来一道道羡慕的目光。   两个小团子笑得挠挠头,害羞地钻进妈妈怀里。   宁荞的眼睛也红红的。   望着这团聚的一幕时,她揩了揩眼角的泪光,刚要和身旁的江珩说话,却突然发现,他他也看得出神。   江珩并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看着团团圆圆的笑脸时,却有些失神。   当年沈华琳离去时,他已经十几岁,并不像这对双胞胎兄妹一样懵懂。他埋怨过自己的母亲,也听了当时大院里大人们的话,认为她太绝情。可即便如此,十几岁的江珩,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想念着沈华琳。他想,她离开时这么决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回来时,能不能也是悄无声息?如果沈华琳回家,他和弟弟妹妹们都不会怪她,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那都是十几岁时幼稚的念头。   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母亲。   再也不需要了。   江珩收回视线。   忽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紧。   江珩回头,看见神色关切的宁荞。   他媳妇最近逐渐敞开心扉,好几回学着主动牵他的手。   -   团团圆圆要离开海岛了。   这一次的离别,不再伤感,更多的是被惊喜代替。   他们一直跟在唐清锦身边,上哪儿都跟着。当姥姥让他们将得来的奖状和风车一起收拾进行李时,两个小不点都不愿意去,视线牢牢锁定妈妈。   团团圆圆是怕一不小心,妈妈又不见了。   唐清锦看穿孩子们的心思,柔声道:“别担心,以后妈妈会一直陪着你们,不会再消失了。”   “不会再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吗?”团团问。   唐清锦很庆幸,孩子们直到现在都并不十分理解死亡的真正意义。   虽然这错过的几个月时间,让他们受了很多的苦,可好在时间会冲淡一切。   “不会。”唐清锦说,“一定不会。”   “那爸爸什么时候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呢?”圆圆的笑容软乎乎的。   唐清锦怔了一下。   “团团圆圆——”唐母喊,“宁老师来送你们去码头了。”   见到妈妈,固然是开心的,可离别还是有些许遗憾。   团团圆圆的遗憾是,等回到老家,他们就很难再与宁老师见面了。   宁荞给团团圆圆一人写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军区大院的地址。   唐清锦也跟宁荞交换了自己家的地址。   她搬出村子很久了,婚后就一直住在城里,这趟回去,估计房子早就已经被婆家人占了,不过唐清锦也并不是好欺负的人,拿回房子并不是难事。   “团团圆圆,以后要经常给我写信呀。”宁荞说。   团团圆圆看着自己手中的小纸条。   虽然知道是海岛军区大院的地址,可是——   “宁老师,我们不认识字呢。”团团小声道。   “那就给我画画吧。”宁荞笑着说,“团团圆圆很会画画,上次给我画了妈妈,特别像。多亏了你们的画,我到了安城,在那间医院里,才一眼就认出你们的妈妈。”   团团圆圆的眼睛更亮了。   找回妈妈,也有他们的功劳吗?   唐母哭了一上午,眼睛都肿了,这会儿提醒自己得忍着。   在她和外孙、外孙女最难的这段时期,孩子们能遇见像宁荞这样的老师,是多么幸运。   当然,不仅仅是宁荞,还有班里温柔的陆老师、阿姨,以及愿意给他们腾出一个屋子的聂园长。   唐母相信,即便过了十年、二十年,团团圆圆忘却了在海岛生活过的记忆。   可托儿班里这些老师们给他们带来的正面影响,将让他们受益一生。   聂园长很忙,就不能送这一家子人出岛了,将这重任交给宁荞。   等到宁荞一走,她重新拿出托儿班教职工的名单。   短短几个月,她看出宁荞对幼儿教学这份职业的热忱。   他们的托儿班很小,可聂园长在这其中倾注自己的心血,始终坚信自己能将这个单位办得越来越好。   下一步聂园长想做的,是在人事方面,对教职工进行更规范的管理。   宁荞年轻,但正因为她很年轻,才充满着热情与创造力。   聂园长的托儿所里,还缺一位副园长。   不知道让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担任托儿所里的副园长,会不会是一个过于大胆的决定。   但聂园长打心眼里认为——   宁荞有能力胜任。   -   唐母已经将剩下的行李收拾好,就只有几件衣服而已,并不重。她简单热了几个包子,让孩子们和闺女垫垫肚子,再将聂园长的家清扫干净。   江珩必须回部队,宁荞回了家一趟。   家里被整理得很干净。   弟弟妹妹们的书桌上一尘不染,作业全都在八仙桌上。很显然,是几个古灵精怪的大孩子知道他们小嫂子今天会到家,吃完饭擦完桌子之后,特地将作业摆出来,等着小嫂子夸夸的。   现在他们已经上学去了,估计等下午放学时,三个孩子都将是班级里最快冲出教室的。   宁荞眼底染了笑意,拿了一支笔,在他们的作业上画了小小的五角星。   从家里出来,宁荞给两个小朋友拿了几颗大白兔奶糖。   团团圆圆吞了吞口水。   宁荞直接撕开两颗糖的糖纸,将甜甜的糖果塞进他们的嘴巴里。   团团圆圆的小嘴巴,变得鼓鼓囊囊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   剩下的糖果,被宁荞塞到他们的小口袋里。   再不舍都好,还是得和他们道别了。   站在码头,宁荞勾了勾团团和圆圆的小鼻尖。作为老师,她对他们有很多叮嘱,却唯独没有提醒团团圆圆要懂事、听话。   她希望,他们能像其他同龄小朋友那样,肆意欢笑,肆意地做自己。   “团团圆圆的名字起得真好。”宁荞对唐清锦笑着说。   “是啊,团团圆圆终会团圆的。”唐清锦轻声道。   “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呢。”宁荞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唐清锦。   这封信,是刚才她在家里写的。   船靠岸了,有人催促登船,唐清锦来不及拆。   “保重。”宁荞站在岸边,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团团圆圆好几次回头,望着他们的宁老师。   唐母告诉他们:“宁老师也是安城人,她会回老家探亲的。等她回老家的时候,我们可以去看她。”   “真的吗?”   “对啊,而且你们还能给她画画。宁老师这么聪明,一定能看出你们藏在画里的想念。”唐清锦说。   团团圆圆点了点头。   妈妈说得对,宁老师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人啦!   船开了,宁荞的心底愈发踏实。   当送出这封信的那一刻,有关于原剧情的一切,才算彻底告终。   -   唐鸿锦在西城火车站等候了几个小时,而后决定直接到转船的码头。   等待了一阵子,船靠岸了。   唐母独自一人很难将坐着轮椅的闺女抬下船,幸亏有好心人帮忙。   站在不远处的唐鸿锦,快步往前走,在这一瞬间,看见母亲累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才惊觉她老了。   像是在短短几个月间,老了十多岁。   唐鸿锦上前向好心路人道谢,而后抬着姐姐的轮椅放到平地。   团团圆圆手中拿着奖状和风车,在边上跟着。   唐鸿锦最近受了很多打击,自己也打不起精神。他不知道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只觉得一片迷茫。   苏青时的案子快判了,他打算等过段时间,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探监。   至于如何面对她,他还没想好。   唐母说,这次能找到唐清锦,多亏了宁荞。   宁荞因苏青时差点丢了性命,却对两个孩子一如既往的好,这很难得。   唐鸿锦说:“当年的事情,青时太执着,想岔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为她说话?”唐母皱眉,“她不是想岔了,是天生的坏!”   唐鸿锦叹气:“妈,青时还没出事时,对团团圆圆就算说不上视如己出,可也是疼爱的。至少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别再——”   “孩子们的份上?”一直没开口的唐清锦,冷笑一声。   她抬起头,对唐鸿锦说道:“我坠崖之后,被村里人救回家,好心的知青把我送到医院。当时,我身上的挎包里,有一本部队留作纪念的本子,是你给我的。本子里印了清安军区四个大字,还写了你唐副营长的军衔。”   唐鸿   锦愣了一下。   他记得这本子,但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提起。   “医院护士给清安军区的唐副营长写了一封信,信里告知我的情况,问唐副营长是不是认识我。”唐清锦淡淡道,“过了一段时间,清安军区的“唐副营长”回信了,写着自己并不是安城人,更不认识什么安城坠落山崖昏迷的病人,警告医院不要再继续往清安军区写信,否则后果自负。”   唐母一脸震惊,连手都在发颤。   唐鸿锦怔怔道:“我没收过这样的信。”   “这信不是唐副营长本人写的。”唐清锦嗤笑,“而是一位女同志,我猜是唐副营长的爱人。”   唐母的情绪骤然变得激动。   只差一点,她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闺女,团团圆圆再也见不到妈妈。   她大骂苏青时不是人,竟做得出这么坏心眼的事。只骂苏青时还不够,唐鸿锦就在跟前,唐母狠狠地打他的胳膊,儿子没躲,她自己的手打得通红。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唐清锦平静道,“和苏青时离婚,或者和我断绝关系。”   唐清锦说完,安抚了母亲一番:“妈,我们走吧。”   唐母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推着唐清锦的轮椅,喊团团圆圆跟上。   唐鸿锦不敢相信,所有曾经的爱意都成了笑话,只直直地站在原地,手脚僵硬。   唐清锦没有再理会她的弟弟,脑海中还回荡着宁荞信中的文字。   苏青时将消息退回的事,是宁荞无意中从护士口中得知的,她认为应该告诉唐清锦,所以写在信里。   但唐清锦更在意的,是信里另外的内容。   宁荞写着,团团圆圆的名字起得真好。   可她认为,一家四口少了一个人,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孩子们的父亲,那时坠下山崖,生死未卜。他会不会和唐清锦一样,也遇到了好心人呢?   在信的末尾,宁荞留下一个美好的祝愿。   她祝他们一家四口,能真真正正地团圆。   -   如宁荞所料,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一放学,就立马飞奔回家。   跑到半路时,他们还碰见彼此,三个人齐心协力向着同一个目标,跑得更快了。   “小嫂子现在回家了吗?会不会上班去啦?”   “不可能,刚回岛上,上什么班,上吊也要喘口气啊!”   “呸呸呸,说什么上吊,太不吉利啦!”   “江果果,你是老头老太太吗?从哪里学来这么迷信的说法!”   “嘘,别再说废话了,越说跑得越慢,小嫂子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天气越来越热,白天顶着个大太阳没什么出门,大家都在屋里待着,摇着蒲扇,一个个都大汗淋漓的。   整个军区大院,本来是无比安静的,直到江家三个孩子突然冲了回来。   大院里的人听见动静,把脑袋伸出自家的窗户。   刘丽薇啧啧两声:“只是他们嫂子回来而已,稀罕什么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文工团的表演队到了呢。”   话是才刚说完,可刘丽薇立马条件反射一般住嘴,回头看了看,才想起自己闺女也去上学了,还没回来呢。   反应过来之后,刘丽薇自己跟自己生气。   奇了怪了,她一个当妈的,还担心被闺女数落了?   刘丽薇生完气时,再望向窗外,江家三个孩子们已经不见了。   跑得真是比兔子还快。   “砰砰砰——”江源敲敲门。   江奇和江果果站在二哥身边,乖巧等待。   虽然宁荞比他们没大多少,可三个孩子们,早就已经开始依赖她了。两辈子培养出的感情,他们一起玩耍笑闹,这个家,才真正有了家的样子。   十三天没见到小嫂子了,整整十三天,家里的日历都快要被他们翻旧了!   三个孩子们兴冲冲地等着小嫂子来开门。   可江源敲了好几次门,里头都没有动静。   “小嫂子还没回来吗?都已经这么晚了。”   “是不是还没下班?要不我们回托儿所看看?”   “现在回托儿所,再回来,浪费好多时间,还不如回家等着呢。”   “白跑这么快啦!”   三个大孩子一脸懊恼。   江奇只能自己从兜里拿出钥匙开门。   钥匙插进锁眼,他们推开门。   被一道人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我回来啦!”宁荞热情的声音响起。   她就站在门边,笑得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还比了一个欢迎的手势。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的眼睛睁得比铜铃还要大。   “小嫂子!”江果果扑上来给了宁荞一个大大的熊抱。   宁荞差点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被老二和老三扶稳。   看着他们围在自己身边的欢喜模样,她的嘴角扬得更高。   看来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喜,安排得很不错!   说也奇怪,三个大孩子自己在家时,虽然无人管束,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小嫂子和哥哥都回来了,这样空落落的滋味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这个家,被填满了一般。   江奇做饭时都格外起劲了,还缠着小嫂子,让她记得带他去罗琴姐蹭饭。   宁荞早就已经和罗琴约好了,这会儿一口答应下来。   弟弟妹妹们尤其兴奋,三个人都成了话痨。十三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虽然都是生活中的小事,可他们都攒着,要跟小嫂子说呢。   江果果是说得最起劲的,她说这学期又要结束了,前两天的期末考试,她是全班最后一个交卷的,就是为了细致地检查答卷,不能再因为粗心丢分了。至于考试成绩,因为军区小学的管理变得正式化,袁校长连批改试卷这方面都尽量做到极致,每一门试卷都安排了两位教师批阅,可讲究了。   “要等过几天才能拿到成绩单,但是我猜,这次肯定又进步了!”   “小嫂子,这次考完,要放两个月的暑假呢,到时候我们去哪里玩?”   “去游泳好啦!我们去海边,我教你游泳!”   宁荞认真地听,好不容易插上话,问道:“果果,你渴吗?要不要喝口水?”   江果果接过小嫂子递来的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水。   宁荞的耳朵,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   “小嫂子,现在到我了!”江奇直起身子。   宁荞:……   她转头望向江源:“你也在排队?”   江源神秘一笑:“对啊。”   -   三个孩子们还告诉宁荞,明天隔壁屋子就有人来了。   连江营长都不知道的事儿,他们先从大院婶子们口中听说了,消息很灵通。   家属院很大,住着这么多人,有一大部分人,宁荞到现在都还不熟悉,最多只是见面微笑一下,打个招呼而已。   可隔壁空房子搬进来的军人和家属就不一样了。   挨得这么近的邻居,两边说什么话,隔着一道墙的距离都能听见。   “有没有听说来隔壁要搬进来的是什么人?”宁荞问。   他们异口同声:“没听说。”   江果果站起来:“但是我们现在就能去打听!”   “别忙别忙。”宁荞想喊停他们,可三个孩子跑得飞快,一溜烟又不见人。   宁荞站在门边笑,一抬眼,看见江珩回来了。   她喜欢看江营长穿军装的样子。   威严虽还在,但冲淡了平日里在外不近人情的冷淡。   宁荞小跑着过去:“你好点了吗?”   “怎么了?”江珩问。   “上午在托儿班的时候,你好像不开心。”   江珩一怔。   宁荞心思细腻,早上看着江珩出神的模样,猜测他是想到沈华琳了。   她是小朋友们的老师,平日里向聂园长学习,了解孩子们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与需求。因此现在,宁荞拿出自己的职业精神,软声道:“你不要不开心,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呢。”   江珩:……   其实他没有不开心,当时只是一瞬间的怅然,可很快就放下了。   “有江源、江奇、果果……”   “还有我。”   江珩的心念微微一动。   媳妇哄着他。   好温柔。   “你别难过。”宁荞说,“我会陪着你的。”   她轻轻拍了拍江营长的背。   他顺势贴了过来,下巴靠在她肩膀上。   宁荞懵了一下。   弟弟妹妹们打听完隔壁邻居的消息之后回来。   回来时,还想缠着小嫂子。   可没想到,小嫂子已经被哥哥抢走了。   一晚上时间,他们大哥,居然全程霸占着小嫂子!   江果果委屈吧啦地喊:“小嫂子。”   宁荞刚要过去,抬起眸看了江珩一眼。   江营长低下头:“唉。”   兄妹俩都是可怜兮兮的,互相争宠。   宁荞为难地待在江珩身边:“果果,我在安慰你大哥呢。”   江果果不敢说,但是心底都声嘶力竭了。   大哥是演的,演的,她一个小孩都看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媛起一任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蘅诗、噗噗金珼珼 20瓶;斯人不复 10瓶;Summer、忍冬、钱钱钱、曦婔 5瓶;甜橙 4瓶;闲De长蘑菇 2瓶;离殇(づ●─●)づ、山神大人、南有乔木、靜靜看書、阡陌红尘、宅猫子、乐安 1瓶; 第46章 第46章   ◎“他多大了?”◎   一身正气的江营长, 尝试学习在媳妇面前装可怜。   原来有些东西,是能无师自通的,练着练着, 他渐入佳境。   晚饭后是往日里弟弟妹妹们缠着宁荞散步的时间段, 不过现在他出来争宠,就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江珩只是抬起头,略带伤感地望向宁荞,她就让步了, 抱歉地看向三个大孩子。   “要不你们先自己玩会儿?”宁荞好声好气道。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回小嫂子。连话都还没完整说几句呢, 小嫂子就被哥哥争回去, 太委屈了。   “玩什么玩,写作业。”江珩说。   弟弟妹妹们:?   更过分了!   江源回屋拿书包, 出来的时候,书包重重甩到饭桌上。甩下的力道有些大了,他又犯怂,悄悄瞄大哥一眼,发现大哥倒是没放在心上,他的胆子才稍微肥了些。   江奇不乐意,鞋子在地上踢出“沙沙”的刺耳声响, 以行动来表示自己的抗议。   江果果是受伤最深的,抱着作业本出来。   她趴在桌前,幽幽地望着大哥, 皱了皱鼻尖。   “我在学校都已经把作业写完啦, 就是因为今天小嫂子回来!”   “我也没什么作业了。”   “我们都十三天没见到小嫂子了……话也不让说, 玩也不让玩……”   宁荞就站在门边。   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 她就一个人, 很难分成四份呀。   相较之下,大的总得让着小的吧?   宁荞动了动嘴唇,打算跟江珩商量一下,然而她还没开口,已经被牵着往外走。   江珩毫无心理负担。   没办法,媳妇是他自己的,疼他是必然的!   至于三个小的,顺带而已。   留在原地的弟弟妹妹们,还是没能成功将小嫂子留下。   这一刻,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垂头丧气地靠在桌上,脸颊贴着饭桌。   “二哥,你刚才没擦干净桌子吗?”   “桌子不是你擦的吗?我把碗拿到厨房,你得擦桌子啊!”   “我忘记擦了!好臭啊!我的脸都被腌入味儿了!”   晚上的军区大院,空气要好一些,时不时拂过一阵风,能带来几缕清凉。   不少在屋里待了一整天的军人和家属,也都趁这会儿出来乘凉。   宁荞陪在江珩身边,“开导”着他。   他很好哄,听着她的声音时,眼底染着笑意,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直到这时,宁荞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想要多争取一些时间,和自己在一起。   江营长不隐瞒,坦坦荡荡地承认。   宁荞撇了撇嘴角,刚要说话,又听他沉声开口。   这一次,江营长开始耍赖皮,很理直气壮地问哪有分房住的小俩口。   他可不想成天和弟弟妹妹抢媳妇。   “怎么没有了……”宁荞轻轻咳一声,“不少两口子分房住呢。”   江珩一本正经:“感情不好,还是老人家觉浅?”   宁荞被问得答不上来。   他俩不是老人家,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性,她嘟囔道:“我们俩——”   “不好吗?”江珩接上她的话。   他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因知道她容易害羞,不愿让别人听见,所以靠得近了些。   其实这段时间,彼此靠近并不只是在此时此刻。   温热气息扑来。   前段时间被宁荞糊弄过去的话题,重新被提起,躲不过去。   其实并不抗拒,只是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   对待媳妇,江珩很尊重,但他也不能总是和妹妹争媳妇,争到天荒地老。   所以,江营长得主动出击了。   宁荞和他认认真真商量了会儿,最后把搬屋的事定在明晚。   这还是讨价还价的结果呢。   对于哥哥和小嫂子在大院里的对话,江果果一无所知。   等到晚上要休息时还很嘚瑟,冲着大哥做了个鬼脸,将房门关上。   关上门之前,江珩看了宁荞一眼。   大概是想到明晚得硬着头皮搬屋,她的脸颊变得红扑扑的。   -   大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副营长要搬进家属院了。   但没想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到了。   一大早的,隔壁屋传来“噼里啪啦”声,是不小的动静。   宁荞被吵醒,揉着眼睛出来,透过窗子,看见好几张生面孔。她知道是新邻居到了,回屋洗了把脸,换一身衣服,走出院子。   江珩习惯早起,站在小院,和对方说了几句话。   看见宁荞,他自然地伸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我爱人。”江珩淡声介绍,又说道,“这是新调职上任的汪副营长。”   刚被调来清安军区的副营长姓汪,叫汪刚毅。   汪刚毅是国字脸,顶着很有精气神的寸头,一身军装,看起来非常利索。他比江珩要大几岁,但对方军衔比他高,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的媳妇,该尊称一声嫂子,然而汪刚毅抬起眼,看着娇娇小小的宁荞,猜她年纪小,一声“嫂子”噎在嗓子眼,半晌喊不出声。   “汪副营长,你好。”宁荞温声道,“我叫宁荞。”   “小宁同志,你好。”难题迎刃而解,汪刚毅眉心舒展,转头喊自己的媳妇过来,“小邱,你过来一下。”   汪刚毅的媳妇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有点黑,梳着两条麻花辫,看起来很局促,两只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角。刚才她看见汪刚毅和江营长握了握手,但自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伸出手。   汪刚毅没看出爱人的窘迫不安。   屋子里有几个小孩,已经跑起来了,他喊一声,让他们出来。   宁荞现在对小朋友的岁数很敏感,基本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们多大。   一共有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   老大和老二都是七八岁的样子,比江果果小一些,老三大概还没上小学。   “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可能会有点吵。如果打扰了你们,你们得告诉我。”汪刚毅说着,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或者直接打都成,千万别给我面子,不用手下留情。”   小男孩被抽了一下屁股,一脸莫名,小脸一下子就板起来:“我又没犯错,为什么打人!”   宁荞一时懵了一下。   这就直接上手打了?她和江珩一起劝了几句。   汪刚毅爱人连忙将孩子护到自己身后。   “别碰我!”小男孩说。   汪刚毅的媳妇立马像被烫了似的,收回手。   小女孩见状,脚步很轻地走到她身边:“妈。”   “没关系,我们不怕吵。”宁荞笑着说。   “我们家三个孩子更吵。”江珩补充。   汪刚毅的媳妇一惊:“你们这么年轻,都有三个娃了?”   等得知对方家里是三个弟弟妹妹之后,汪刚毅才恍然大悟。   他笑声爽朗:“那就好,我还怕影响到你们。”   他媳妇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立马不开口了,怕多说话显得自己见识短,太丢人。   这会儿,院子里其他家属也来了。   和上回宁荞刚搬来时一样,军属们问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又和俩口子聊了几句,说起孩子们上学的问题。   汪刚毅的媳妇显然不太习惯和这么多人闲话家常,神色一直有些忐忑。   “你叫小秋吧?”董晶梅说,“你喊我董主任就成。”   汪刚毅的媳妇忙说道:“董主任,我叫邱慧心。”   汪刚毅看着乱糟糟的屋子,说道:“我和小邱先回屋打扫一下,要不然晚上没法住。”   “行。”董晶梅笑道,“你们先忙,我们改天再来串门儿。”   等到他们回屋,几个婶子们笑着对宁荞说,看来新来的汪副营长和他媳妇是好相处的。尤其是他媳妇,看着是个本分人,比以前唐副营长的媳妇强多了。   “小嫂子!”江果果的声音由屋里响起。   几个婶子想起宁荞还赶着回屋吃早饭,一会儿得去上班,便没有再多留。   她们往外走,等走远了,才小声议论起汪副营长一家。   “几个娃娃长得真好,尤其是俩小丫头,文文静静的,招人喜欢。她俩是不是也到上小学的年纪了?”   “好像还没有,最小的丫头才六岁,上不了小学。”   “六岁的小孩得上托儿班,托儿所里最欢迎这么大的孩子了,压根不用费心照顾。尤其是汪副营长家小丫头这样的,话都不怎么说,老师更省事儿。”   “俩小丫头,一个皮肤白,一个皮肤黑,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这么大?”   “女娃娃就是乖巧,看他们家儿子可皮得很,小脸一板,和江营长家几个孩子差不多的阵势,估计接下来可不少闹腾。”   “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汪副营长和他媳妇咋看起来不太熟?哪有喊自己媳妇小邱的!”   董晶梅打断她们的话:“行了行了,该忙啥就忙啥去。人家都才刚搬过来,又开始说闲话!”   几个婶子被董晶梅这么一说,半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很理直气壮。   住在家属院,每天也没别的事情可做的,好不容易来了一家子新鲜面孔,大家伙儿可不得给自己找些乐子吗?   -   早饭后,宁荞出门去上班。   江果果背着书包跟着她,临出门之前,再次冲她大哥比了个鬼脸。   这深深的挑衅,她大哥很快就接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江果果被看得心底发毛,小声问小嫂子:“小嫂子,我大哥怎么了?”   宁荞摸了摸鼻子:“不知道。”   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三个大孩子可以独享和小嫂子一起出门的欢乐时光。   但也不算“独享”,他们仨得抢着说话,争先恐后的,要不然插不上话。   宁荞的脑仁子嗡嗡嗡。   他们仨,怎么像三只小蜜蜂?每天有说不完的话,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   等到了军区托儿所门口,弟弟妹妹们停下脚步。   “我知道,上课要乖乖听讲,必须集中注意力。”   “如果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就开口问,不能睡觉。”   “和同学们友好相处,如果人家好好说话,我们也得好好说话,不可以一言不合就挥拳头!”   “小嫂子,你就省省力气吧,我们都记得呢,说好多遍了!”   宁荞:?   这是嫌她啰嗦了!   江果果歪脑袋:“小嫂子再见!”   宁荞失笑,摆了摆手赶他们走。   一转头,忽然看见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是军区小学的孙老师。   几个月前,宁荞还在军区小学上班时,除了纪龙之外,和这位孙老师的过节最深。   此时,孙老师站在她面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之前在军区小学,她站错队,本来以为能讨好傅倩然,没想到一不小心踢到铁板,碰了硬钉子。宁荞辞职的时候闹得风风火火的,就连文教局的领导都开始插手治理学校风气,很长一段时间。当时孙老师是除纪龙之外蹦跶得最厉害的,被袁校长当面指责了一通,还要求她在全体教职工大会上自我检讨,现在想起来,仍是一肚子气。   短短几个月没见,宁荞没什么变化,她穿着一身样式考究的浅蓝色裙子,裙子上带格纹,看起来精致清爽。   孙老师慢悠悠道:“咱们岛上的太阳这么毒,宁老师一点都没晒黑,还是这么白白净净的。”   孙老师这话说完,见宁荞没什么反应,只笑吟吟道了谢,眉心蹙了一下:“平时不怎么出门吧?”   “出门的。”宁荞说,“要不怎么能和你碰上呢?”   孙老师一噎。   本来还想讽刺她娇气来着,没想到她这么轻描淡写的,倒显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宁荞转身要进单位。   孙老师清了清嗓子,喊住她,一副领导一般的派头:“我这趟过来,是为了公事。文教局下发新通知,暑假之后,我们将迎来一批一年级新生,为了让孩子们尽快适应小学的学习,这边需要你们托儿所提前加以引导,到时候——”   “你进来吧。”宁荞打断她,“这事不归我管。”   孙老师的话,又卡在喉咙里。   她跟着宁荞进单位。   孙老师之前在单位里提起宁荞时冷嘲热讽,说她为一时意气辞了小学的工作,如今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可没想到,傅倩然平日里都不声不响的,那回居然为宁荞说话,说她现在进了托儿班,这单位早就已经今时不同往日,发展前景特别好。   当年,孙老师自家的小孩也是放在托儿班照顾的。那会儿托儿所还很小,说是有老师负责给孩子们上课,其实也就是几个把屎把尿还有中午喂饭的阿姨,哪里能真学到什么东西。就这还能有发展前景?   但此时看着军区托儿班里的条件设施以及孩子们与教职工的精神面貌,孙老师犹豫了一下。   其实从文教局的重视程度也能看出,军区托儿所越办越大,已经逐渐成了个好单位。   甚至,现在这单位部分教师的福利待遇,都快赶上军区小学的待遇了。   不过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不能这么说出口,否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孙老师抬了抬眼皮,说道:“宁老师辞职之后,傅老师都不需要和谁竞争了,直接成为二年二班的语文老师。”   宁荞经常在大院碰见骆书兰,知道傅倩然在校的情况,淡淡道,“我听说了。”   “那你有没有听说,傅老师很快就要成为他们班的班主任了?”孙老师又说道,“傅老师带着这些孩子们,学习成果还是很不错的。毕竟年轻,才进单位几个月时间,就马上就成为班主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宁荞实在听不得孙老师这怪腔怪调的语气。   经过托儿班走廊,碰见几个孩子们,她招招手:“回教室坐好哦。”   几个小朋友见到宁老师,用力点头,马上往班级里跑。   “团团和圆圆没来吗?”   “团团圆圆以后不跟我们一起学本领了。”   “他们回老家了。”   “啊,我好想和圆圆一起玩。”   托儿班里传来孩子们的对话声,宁荞带着笑意收回视线。   孙老师本来看着宁荞,还有点心里不平衡。可现在,又给自己劝通了。   她说:“傅老师年轻,你也年轻,不过你啊,就是这年轻误事。看傅老师很快就成为班主任,再接着,以她的学历和能力,估计升为语文组组长也不是难事。再接下来,还有可能是——”   “宁副园长。”一道声音响起,是聂园长的声音。   孙老师愣了一下。   这个托儿班里,还有其他姓“宁”的同志?   宁荞比她还要错愕,怔怔地回头,看向聂园长走过来的方向。   聂园长刚才在办公室里,早就已经听见孙老师说的话。   这孙老师的话是真多,说了一路,耳畔叽里呱啦的声响,让人很难忽略。   聂园长对自己托儿所里每一位年轻教师,都有护短心理。   尤其是宁荞,小姑娘进单位不到半年的时间,却办了不少实事,就连团团圆圆这两个让人心疼的娃,最后离开的时候都没掉眼泪,笑得格外开怀,她知道,这也归功于宁老师。   聂园长是有眼光有远见的,她仔细观察过单位里的教职工。有的上了年纪,混日子,有的很年轻,但心思不在工作上,再加上过去几年托儿所这个单位并不被人看好,因此很少有人真正像她一样,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   但宁荞不一样,这么多人里,她的表现是最突出的。这并不是矮子里拔高个,相反,她非常出色,好几次从组织带领活动到活动后交上的文字报告,都证明这一点。   聂园长打算对教职工进行更规范化的管理,心底隐隐有一个念头,想让宁荞成为副园长。这想法才刚见一个雏形,这会儿面对军区小学这位惹人厌烦的孙老师,她念头越来越深,直接就推上日程了。   孙老师认出聂园长。   这位聂园长,是个能人,几个月前文教局的领导来视察时就曾提过这一点。   “聂园长。”孙老师回过神,和聂园长打了声招呼,一改之前的态度,姿态毕恭毕敬。   聂园长走上前,笑道:“这位就是军区小学的孙老师吧?你们袁校长和我打过招呼了。”   “你认识我们宁副园长?”她又问。   孙老师的嘴角僵着,笑都笑不出来了,指了指宁荞:“宁副园长?”   “哦,想起来了。你们以前是同事,对吧?”聂园长笑道,“这次文教局指派的工作任务,我本来就是想请宁副园长负责的,既然你们认识,这事就好办了。”   孙老师实在想不到,宁荞才进单位没多久,居然就已经升为副园长。   之前就听说,托儿班普通教师的待遇都不一定比军区小学低,而宁荞,人家是副园长,待遇不就更好了?再想起自己刚才试图用傅老师即将升为班主任的消息激她,孙老师的耳根子顿时火辣辣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含含糊糊地接了几句话。   随即她又连忙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材料,蒙混过关:“是这样的,我们袁校长说……”   宁荞也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她看着聂园长,用眼神表示疑问。   聂园长扬了扬唇角,朝着她,笑容温和地点了点头。   让年轻老师担任副园长,确实过于大胆,但如果不是因为足够有魄力,她也无法将小小单位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宁老师,你看看——”孙老师指着材料上的文字,刚开口,对上聂园长的目光,又改口道,“宁副园长,您看看这边的资料。”   -   江果果放学回家经过托儿所,恰好碰见她小嫂子。   她还听见,小嫂子好多同事都喊着“宁副园长”。   他们都很热情友善,虽然这称呼听着有打趣的意味,但江果果脑袋瓜子一转,就意识到,小嫂子不得了。   当领导啦!   宁荞提醒江果果,回大院别逢人就说这事,得低调。   小丫头一进大院,碰见好多军属,很有礼貌地问好。   “果果,又是和你小嫂子一起回来的?”一个婶子笑着说。   “是和我们宁副园长一起回来的!”江果果朗声道。   婶子听得快要傻眼。   宁副园长?!知道托儿所园长喜欢她,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喜欢。   小宁同志未免太受园长赏识了!   宁荞露出谦虚的笑容。   江果果小同志,永远都不懂什么叫低调。   江果果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小嘴巴,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大人的大嘴巴。   很快,整个大院的人都听说江营长家媳妇当上单位副园长的好消息。   宁荞一路进大院,一路听大院婶子们夸着自己有多能干。   江果果昂首挺胸,帮小嫂子发言:“确实!”   等到了家门口,宁荞终于解脱,一下子扎进屋里。   江果果还没进屋,因为她在自家小院,看见新来的三个孩子。   汪家老大叫大毛,老二叫茹茹,小一些的妹妹叫小丫。   这三个孩子都比她小,江果果蠢蠢欲动,准备像之前将团团圆圆收为小跟班那样,收了他们。   不过聊了几句,小丫头发现他们三个没团团圆圆这么听话,因为他们比那两个小不点要大,有主见了。   江果果微微皱着眉头,在想对策。   她是这个大院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比她小的,都该听她的话才对!   当她想对策时,大毛从兜里拿出两块五颜六色的糖果。   他和茹茹一人一块。   “我们可以跟你玩。”大毛说,“但是不能听你的。”   茹茹撕开糖纸,将扁平长条形状的糖果塞进嘴巴里,使劲嚼一嚼:“对,我们不听你的。”   江果果没见过这样的糖果,好奇地望着,看着看着,眼睛顿时睁圆了。   他们的糖果,居然可以吹出很大的泡泡!   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江果果看呆了,小丫同样看呆了。   大毛说:“这是泡泡糖,嚼着甜,可以吹出很大的泡泡,我爸买的!”   “你没吃过吧?”茹茹扬起下巴。   江果果“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哥哥和小嫂子也能给我买。”   “这是沪市买的!”大毛一脸傲气,“只有沪市才买得到呢。”   “明天我哥哥和小嫂子就去沪市给我买泡泡糖!”江果果背过身回屋,不搭理他们了。   只不过,等回到屋子,她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被泡泡糖吸引。   她坐在小板凳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时不时扫大毛和茹茹一眼。   原来这种糖果吃到最后,是要吐掉的。   等过了很久很久,大毛和茹茹“呸”一声,将泡泡糖吐到小院的角落里。   江果果准备回头了,可突然之间,她看见隔壁最黑、最瘦弱的妹妹小丫,“咻”一下跑到角落,蹲下来,将哥哥姐姐吐掉的泡泡糖捡起来。   捡起来之后,放到嘴巴里。   小丫细细地咀嚼着。   原来泡泡糖不好吃,是很淡很淡的味道。   这一幕,被江果果原原本本看在眼里。   捡别人扔掉的糖果吃,这太脏了吧……   而且,小丫的哥哥姐姐,为什么不给她分一块?或者分一半也成啊!   江果果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而后,等到晚上,大哥的话,又给她带来第二轮冲击。   “你多大了?可以一个人睡觉了。”江珩说。   完全没得商量的语气。   大哥说完,自然地进屋,随手拿走她小嫂子的枕头。   还牵走她的小嫂子。   江果果咬咬牙,爱莫能助。   小嫂子最无辜了,满脸的求救信号!   这第二轮打击,比第一轮打击要更大。   江果果站在自己屋里,站在少了一个枕头的床边。   二哥和三哥也不知道是来安慰她,还是来看好戏,脑袋时不时往她屋里凑。   江果果委屈地问他们:“他多大了?”   “二十五?”   江果果一脸嫌弃。   大哥都这么大了,他才该自己一个人睡觉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往来山在袂 60瓶;四夕 20瓶;恶龙咆哮~嗷呜 5瓶;甜橙 4瓶;静音微微 2瓶;阡陌红尘、离殇(づ●─●)づ、靜靜看書、冲鸭小墩墩 1瓶; 第47章 第47章   ◎她是哪儿来的自信!◎   这些时日, 宁荞和江珩的感情虽不算进展得浓烈火热,可慢慢地,她早就已经习惯, 甚至慢慢依赖他。   记忆中第一次见面, 她在心就起了波澜,只是因为被原剧情的发展吓退,才一直没有好好面对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后来的相处,并不多。仔细回想, 那还都是江营长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出任务,宁荞一遍又一遍盯着日历, 算着他回来的日期时开始, 小小的情愫就已经再次悄然冒头。   那天在安城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间。   到晚上回家, 她的思绪时常飘走,就连和母亲说话都显得心不在焉。常芳泽说,看着他们小俩口的感情这么好,她就放心了。宁荞想,他们小俩口的感情好吗?理智与心中的情感一同告诉她,和他在一起,无数个怀抱着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瞬间, 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江珩的卧室在二楼,刚搬进军区大院时,他原本是在一楼随便挑了个房间住, 回家时直接进屋也方便。后来弟弟妹妹们来了, 每天吵得天翻地覆, 江珩才索性搬到二楼唯一的房间, 关起房门, 将一切吵吵闹闹的动静隔绝在门外。   现在,他也关上卧室的房门。   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们俩,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宁荞盘着腿坐在床上,嘴角很勉强地扬起。   江珩告诉她,被单是新换的,很干净。   “我、我早上就在露台看见晒的新被单了。”宁荞说。   这屋子很大,比弟弟妹妹的房间要大很多。   除了床和床边的柜子之外,还有一张很大的书桌,不过江珩平时大多数时候留在书房,这书桌是不用的。   即便不用,也没有积灰,江珩将书桌抽屉里一些细碎的物品腾干净,告诉她,如果嫌楼下仨孩子吵,可以来这里办在单位里没做完的工作。   他已经知道宁荞成为副园长的事。   整个大院里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口口相传时都是感慨的语气,也有人说酸话的,认为宁荞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天上掉下个馅饼让她找到工作还不止,现在天上掉的馅饼更大了,直接掉下个“副园长”的头衔。   江珩并不认为只是运气。   这段时间,宁荞对托儿班里孩子们的上心是一家人都看得见的。就连弟弟妹妹们都小声抱怨,说小嫂子工作的时候好认真,都不陪他们玩了。   其实不管做什么工作,只要将全部心思精力放在上面,都会累。江珩也考虑过她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但回忆起上辈子宁荞孤零零坐在小院等待一家子人回来的背影,他将一切希望她好好休息的念头打消。这一世的宁荞,有了因热爱而愿意为之付出的事业,他为她而骄傲。   此时的江珩,在床边站了好久。   宁荞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该不该邀请他。   江珩看着她为难的神色,眼底染了笑意。   其实上辈子的她,并不像现在这样害羞。   “是不太愿意吗?”江珩问。   宁荞抿了抿嘴角,脸颊鼓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为什么会同意?”他觉得好笑,又想逗她。   “再拒绝,就不太礼貌了吧……”宁荞说。   江珩唇角扬起的弧度更深,熄灭了灯:“休息吧。”   屋子里的灯光被熄灭了,就只剩洒进窗子隐隐的月光。   无所遁形的感觉随之消失,宁荞不怕自己不太自然的小表情被捕捉,钻进被窝里。   江营长卧室里的床,更大,还有点软。   被子也软乎乎的,透着被阳光照耀过的香气。   累了一天,躺进被窝里的宁荞一沾着枕头,就觉得困意来袭。   可脑子还是不停地转,转到江珩站在床边拿起枕头的那一瞬。   宁荞的眼睛亮了。   江营长准备打地铺吗?   江珩将枕头拿起,重新整理了一下枕头套,重新放下。   一抬眸,看见月光照耀下的媳妇,眼睛亮得像星星。   江营长:?   她在开心什么?   他掀开被子。   宁荞轻轻叹气,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这一宿,是宁荞在婚后第一次回到属于女主人的房间休息。   可对于江营长来说,却是久别重逢。   耳畔传来轻而有规律的呼吸声时,是她装睡的前兆。   江珩掀开她的被子。   宁荞顿时如临大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江珩对上她清澈的双眸。   他们离得太近,他能看见宁荞雪白小脸上透出浅浅的粉。   她怯生生地看他,眼睛湿漉漉的,连睫毛都在轻轻颤动。   江珩解释:“我是怕你热……”   宁荞的嘴角,委屈下弯。   确实好热。   “我去开窗。”江珩温声道,“睡吧。”   宁荞眨了眨眼:“可以睡了?”   “你以为呢?”   宁荞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没以为!”   江珩失笑,轻轻揉了一下她头顶柔顺的发丝。   宁荞做好心理准备,可这一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江营长身边,如往常的任何时刻一样,安全感逐渐累积,害羞是有的,但并不害怕。她悄悄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舒展,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夜深了。   原本很大的床,如今留给他的,就只剩下窄窄一小条的空间。   他媳妇的睡相一向不太老实。   江珩已经分不清,是夏日燥热,还是他的心燥热。   可现在媳妇就在他身边,他再也不必像之前那样,无数个深夜被前世她死在自己怀里的一幕惊醒。   兜兜转转,终于回到最初。   宁荞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唤醒。   转头看见江珩就睡在自己身旁时,她揉了揉眼睛,在迷迷糊糊之间彻底清醒。   母亲总说她哥缺心眼,其实她也有点吧?   宁荞看着江珩的脸。   他的眉毛很浓,五官轮廓是深邃的,但棱角分明的这张脸,因此时他闭着眼,收敛了平日里锐利的锋芒。   宁荞发现,江果果高挺漂亮的鼻梁是随了她哥哥。但是果果的鼻尖翘翘的,他的不会。   还有睫毛,很长,阴影投在眼底。她伸手想要轻触,可刚一抬手,就被大掌牢牢握住。   江珩是军人,即便在睡梦中仍是戒备的。   他握紧她的手,抬起眼时,看见一张软糯的小脸,还有因“礼貌”,而微微翘起的嘴角。   江珩睡意朦胧,将她纳入怀里。   热是热了点,可这清冽如花香的气息,却能让他安睡。   被紧紧搂住的宁荞,躲都躲不开。   但也没有认真躲。   在这一刻,清醒的只有她。   但好在只有她清醒,才不会让江营长发现,自己的心脏噗噗跳,快要跳出嗓子眼。   宁荞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   都已经结婚七个多月了,可不能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   -   江果果小同志的心中,只有幽怨。   她还这么小,不能和小嫂子一起睡,大哥反而可以,一点都不公平。   早上看着哥哥和小嫂子一起从二楼卧室出来时,她皱着鼻子挥挥拳头,狠狠咬了一口大白馒头。   她哥半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尤其是在她气呼呼抱怨时,特别心安理得,喝了一杯水之后才开口。   “前天晚上就要搬的,为了顾及你的感受,才晚了一天。”   江果果整个人更加气鼓鼓的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人还怪好的呢!”   江源挠了挠头。   妹妹刚才还在私底下暗戳戳骂大哥来着,现在怎么又夸他人好了?   宁荞被江果果逗乐了。   这小丫头的脑瓜子,实在是转得很快。   他点了点头,给宁荞盛了碗粥。   清晨的拥抱,仿佛能给人满满的能量,江营长现在甚至能直接上战场,打退一众敌军。   早饭后,一家子人出门。   江果果是先背上书包出家门的,在自家小院碰见大毛和茹茹,转身想走来着。   可大毛喊道:“你不是说让你家大人去沪市买泡泡糖吗?去了吗?”   江果果扬起下巴,嘴硬道:“我又不想吃了。”   “吹牛吹牛。”茹茹刮了刮自己的脸颊,“吹牛大王!”   两个孩子刚说着话,忽然瞄见爸爸出来了。   他们立马住嘴,乖巧地蹲在小院里玩耍。   江果果跑到他们身边,小声道:“你们再说我吹牛,我就告诉你们爸爸!”   大毛和茹茹顿时一脸惊恐。   昨天晚上爸爸就提醒过,在大院里不能胡闹,不能欺负人。如果江果果去告状,他们肯定要挨打的。   “我真的会告诉你们爸爸的哦!”江果果一本正经。   大毛和茹茹都是牛脾气,很犟,嘴上是不会求饶的。只不过飘忽不定的眼神,早就已经出卖了他俩。   江果果眯起眼睛,很嘚瑟,一不小心,就抓到两个熊孩子的弱点。   她果然很聪明,毕竟,是考全班第八的孩子啊!   而且这学期,也许还能考第五呢。   江果果冲着大毛和茹茹显摆了一会儿。说的都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让她学会低调和谦虚,是万万不可能的!   “这么大的孩子了,居然不上学。”江果果学着茹茹的动作,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文盲。”   大毛和茹茹脸色很臭。   转头回屋,跑到厨房找到邱慧心。   小丫正在帮邱慧心一起做家务,转头看见气势汹汹的哥哥姐姐,往后缩了缩。   “我们不上学了吗?”   “你不给我们报名上学?”   邱慧心忙说道:“大毛接下来要上小学二年级,爸爸已经帮你报名了。因为小学很快就要放暑假了,等九月份才开学,所以你得再等等。”   “我呢?”茹茹皱眉。   “你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爸爸说先去问问学校的招生办。”   茹茹不悦道:“我都已经七岁了!”   “七岁还差几个月,也就是才六岁多,不知道军区小学卡得严不严。”邱慧心诚惶诚恐,“你们爸爸已经去问了,很快就有结果。”   “别跟她说了,我们直接去问爸爸。”大毛拽着茹茹的手往外走,出厨房之前还回头瞪了邱慧心一眼,“后妈就是后妈,才不会对前妻的孩子好!”   邱慧心没出声,忍了下来。   结婚到现在,这不是她第一次忍耐。   “妈……”小丫扯扯她的衣角。   “嘘。”邱慧心在唇边比了个手势,“你自己去玩吧。”   此时院子里,汪刚毅在门口碰见江营长,便提出要和他一起回部队。   “睡得怎么样?”江珩问。   “这天是真热。”汪刚毅说,“不过咱们海岛的家属院,比我以前那里环境好,随便收拾一下就能住了,睡得也舒坦。”   汪刚毅是个大老粗,过去时常被人在私底下冒酸话,说他有勇无谋。不过他倒不介意,再无谋都成,反正他拿出来的战绩能压倒一大片人。   不过,他脑回路虽然很粗,但混到这份上,多多少少还是会看人的。像昨天一眼看见江营长,他就感受到对方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话也收敛了点。   “江营长,你睡得怎么样?”   汪刚毅话音落下,就觉得不妥。   怎么能和江营长唠家常?   “很好。”   汪刚毅:!   笑了?江营长居然笑了?   有点平易近人啊……   -   昨天聂园长将宁荞升为副园长,托儿班里不少同志都听说了,但那还只是口头上告知。到了今天清早,在职工会议上,这通知才算是正式落实下来。   昨天宁荞还是忐忑不定的,可一整晚的时间,足够她消化这个消息。   此时,当聂园长请她上前时,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   托儿所成立至今,规模逐渐扩大。   但真要论规模,托儿所确实不如岛上其他吃商品粮的单位。单位正在发展中,教职工也不多,再加上聂园长凡事亲力亲为,很少闹出什么幺蛾子事。   现在,教职工里也有不服气的。   可一开始,聂园长就说了,如果觉得这安排不够合理,大可以当面提出来,别等到会议结束后在私底下指指点点。   一个负责托儿班食堂采购等后勤事务的男同志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望向他。   “卢同志,你有什么想法?”聂园长问。   卢成福说道:“聂园长,这事我觉得不妥,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妥了。”   卢成福是单位的老员工了,平日里连聂园长都要卖他几分面子。去年,他闺女毕业了,想要让他给安排一份工作,于是他风风火火地跑到园长办公室。可那会儿聂园长是怎么说的?她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可谁知道,几个月过去,聂园长自己从岛上“捡”了个职工。现在,居然还要给这捡来的职工升到副园长的岗位,实在是太离谱了。   卢成福心直口快,还有点倚老卖老,反正他是老员工,知道聂园长的脾气,不至于因为这番话让他丢了工作。   “你闺女那会儿要找工作,为什么没成,你心里没数吗?”聂园长也直接道,“那时候我让她班里试了半天,你闺女刚进班级,脸色就变了,嫌孩子们吵。”   在聂园长看来,他们单位挑选幼儿教师的门槛不高,但最低的要求,是必须真心喜欢这些孩子们。可当时,卢成福的闺女,明显表现出对孩子们的抵触和抗拒,这让她怎么能放心将这些孩子交到对方的手中?   卢成福一时失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当时你让我闺女进的班级,孩子们还这么小。他们连话都不会说,不是哭就是吃喝拉撒。但是你给宁老师安排的班级,是大孩子的班级,孩子们都三四岁了,她能把他们带好也是应该的。”   陆冉冉不高兴道:“卢叔,您以为三四岁的孩子就好带了?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反正我觉得,宁老师是正好捡到便宜了,能力压根没到这份上。”卢成福说。   聂园长将这几个月以来宁荞为托儿所做的事实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可卢成福还是不乐意。   有人不服气,提出的想法也是有理有据,那就得解决。   更何况,真正提出不满的虽然只有一个人,可其他一部分教职工也不见得乐意。   毕竟副院长的职位,薪资待遇要高不上,宁荞年轻,资历不够,凭什么?   聂园长沉默许久,考虑解决办法。   后来还是宁荞主动说道:“或者可以先给我调个班?”   聂园长愣了一下。   卢成福立马接话:“行啊,你如果能把托儿班里一两岁的孩子带好,才叫本事。”   “等到那个时候,卢叔就心服口服了吗?”宁荞问。   “心服口服。”卢成福说,“话先说在前头,你去带这些小娃娃,可不是只管他们吃喝拉撒的。这些活儿,随便请一个阿姨就能做,堂堂宁副园长,总得拿出点真水平。”   聂园长和几个帮宁荞说话的老师犯了嘀咕。   这么小的娃娃,什么都不懂,除了管好他们的吃喝拉撒,还能怎么做?总不能让他们坐在那里背古诗吧,人家连话都还不会说呢。   陆冉冉立马用眼神向宁荞示意,可千万别接下这不可能的任务。   谁知道,宁荞神色从容。   “就从明天开始吧。”她温声道。   陆冉冉都快要捏一把汗。   宁荞这是要把她自己往沟里带啊!   -   临下班之前,宁荞被陆冉冉拉着去了一趟孩子们的班级。   班级里是震天的嗷嗷哭声,和手忙脚乱的阿姨。   一共十几个孩子,其实并不多,可却配了两个阿姨,可见她的任务非常艰巨。   “其实根本不用管卢叔说什么,他就是因为自己闺女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工作,心里不舒坦,找你撒气的。”   “刚才你接下这活儿,卢叔马上说宁副园长要进行新一轮的改革,这摆明是阴阳怪气呀。”   “如果到时候你没做好,他肯定要讽刺你,你这职位就保不住了。”   陆冉冉一张圆脸,说话的时候表情特别丰富,用力拧着眉头,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宁荞笑道:“可是你没看见刚才聂园长的神色也很为难吗?”   陆冉冉没注意到聂园长是什么表情。   她全程盯着卢成福看,快被他得逞之后的表情给气晕乎了。   “聂园长对我有信心,我更不能让她失望。”宁荞说,“她破格收我进单位,又破格升我为副园长,如果我连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让聂园长帮我向别人一遍遍解释,这不就应了卢叔的话吗?”   陆冉冉默默地听着,也不是没道理。   副园长要承担的责任,本来就更大。   “可这事成不了啊。”   “聂园长到处在改革,可小娃娃班级里还是那样的情况。”   “你真是……如果没把小娃娃们带好,就当不了副园长了!”   宁荞失笑。   话题又绕回来了。   她挽着陆冉冉的臂弯,软声道:“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相信我。”   陆冉冉摇摇头。   她是哪儿来的自信!   -   宁荞下班后,没有立即回家。   她留在办公室里加了一会儿班。眼前难题艰巨,她不能让聂园长为难,所以硬着头皮接下任务。   宁荞没有和一两岁的小娃娃接触过,此时将从班里阿姨那儿问来的孩子们情况列出来,标注好。   等到从托儿班出来,天已经黑了。   想到家里人肯定在焦急等待,宁荞加快了脚步。   果不其然,等走到军区大院门口时,她就看见江珩。   江珩是出来接她的。   “快回家,有个大礼。”   “什么大礼?”   江珩牵着她,加快脚步。   宁荞一脸纳闷:“你快说呀!”   骆书兰与傅倩然从边上经过。   小俩口的相处,显然比刚结婚时要甜蜜很多,江营长牵媳妇的手,她媳妇也没有躲开,两个人腻腻歪歪地回家。   “你看他们俩多好。”骆书兰说,“你也尽快找个对象,好让我和你爸放心。”   “妈,上回我找的对象是什么样,都忘了?”傅倩然说,“我才不敢再找。”   “一码归一码,哪能像你这么想?”   “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傅倩然笑道,“我就愿意在家里待着,陪着你们俩。”   骆书兰无奈地笑了笑,提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菜回家,远远听见大院里的议论声。   江营长家买电风扇了,在这样的天气,电风扇通上电就开始转,大家都要羡慕坏了。但这会儿,除了羡慕江家的电风扇之外,大院里军人和家属们还有别的话题要聊。   “有没有看见汪副营长家的小丫?江营长家的电风扇才刚到,她就马上跟着进去了。”   “果果她二哥买了几根冰棍儿,小丫馋得很,吞着口水问能不能尝一口,后来果果她三哥用刀切了一块儿冰棍下来给她吃。”   “她吃都吃了,还想再要一块儿,结果果果没同意。”   “小丫就这么可怜兮兮地杵在江家,别人不好意思赶她,她还真不走。”   “这孩子和她哥哥姐姐都不一样,怎么觉得她眼皮子这么浅呢?”   “你们不知道吧,其实小丫根本就不是汪副营长亲生的,是他媳妇带来的闺女。”   “这话可不兴乱说的!”   小丫坐在江家的孩子堆里,顶着电风扇吹。   江果果快速将自己的冰棍吃完,两手一摊:“没啦。”   昨天看见小丫偷偷捡她哥哥姐姐的泡泡糖吃,江果果觉得有点可怜,刚才好心邀请她来屋里吹电风扇。可没想到,小丫越来越过分了,扇着电风扇,还想吃他们的冰棍儿。   冰棍儿好几毛一根,他们几个自己也不常吃,刚才还是大哥大发善心给买的,分给小丫,他们自己就不够了。   江果果可以对小丫善良,但绝不能让自己损失半分。   她捍卫着自己的冰棍儿,吃得又快又急,现在还觉得透心凉。   果果姐姐手中没有冰棍了,小丫又眼巴巴瞅一瞅江源。   江果果立马护着自己二哥:“我二哥也不给你!”   小丫重新收回目光,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刚才尝的冰棍,好甜,比昨天哥哥姐姐吃剩下的冰棍要有滋味多了。   “这电风扇真好,可凉快了!”   “三哥,你有没有把大西瓜放在井水里冰镇起来?”   “这么好的电风扇,晚上睡觉可不用愁啦……”   “想得美,大哥说了,电风扇是给小嫂子买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可用不上。得等到白天才能吹到电风扇的风呢。”   江果果根本不带怕的:“没事,咱们三个人去大哥和小嫂子屋里打地铺就好啦!”   小丫头说话时,江珩和宁荞恰好到家。   宁荞没想到家里突然就多了一台电风扇,上回江珩是跟她说过,可她还以为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西城清萍岛实在是太热了,热得所有人每天汗流浃背,蒲扇都不离手。但是一直握着蒲扇扇风,也很累,胳膊都要酸了。   这话,她也就在家说说,如果被大院里的人听见,就真可以坐实她有多娇滴滴的。可宁荞被父母宠到大,实在不能说自己完全不娇气。   不过岛上的气候就是这样,最难熬的这两三个月,总得熬过去。   此时,看见屋里多出的这台稀罕玩意儿,宁荞一脸惊喜。   久违的、清爽的凉风,这台电风扇,来的正是时候。   而江珩听见妹妹的话,顿觉不妙。他无法忍受弟弟妹妹来自己屋里打地铺,太闹腾了。   更何况,好不容易才将媳妇哄回屋,一转眼,屋里又多了三个熊孩子,这不是说笑吗?   “要不再买一台?”江珩和媳妇商量,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邱慧心是来江家喊小丫回去吃饭的。   但她不好意思独自上门,就问汪刚毅能不能一块儿来。   现在俩口子站在屋外。   邱慧心问:“电风扇都能买两台,这得是啥家庭条件啊?”   汪刚毅:“小点声。”   江奇回头摆摆手:“我哥不会过日子,见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曼珠沙华 16瓶;阡陌红尘、一年、靜靜看書 1瓶; 第48章 第48章   ◎令人振奋。◎   江营长被自己的弟弟吐槽, 面不红心不跳。   等隔壁两口子带走了孩子,江源开口了。   “江奇,以后有外人在的时候, 你得给大哥一点面子。”他说。   江奇陷入沉思。   说大哥不会过日子是不给面子吗?这可是他们家实力的象征, 平时每回大院家属们说他家不会过日子,都是带着羡慕的语气感慨的!   房门被紧紧关上。   宁荞问:“江营长,你打算再买一台电风扇?”   每当宁荞同志喊自己“江营长”时,情形就开始不妙。   江珩正色道:“是, 宁副园长。”   宁荞快要被他逗笑。   “你上次不是把存折都交给我了吗?”   “是啊。”   “这电风扇多少钱?”   宁荞被汪副营长和他媳妇的吃惊表情提醒,不说精打细算过日子, 但这个家里的钱, 每一笔都得花得明明白白。   江珩立马向她交代。   忽然之间,这个家有了拥有女主人的实感。   “这电风扇就已经不便宜了。”宁荞托腮, “可你没问我要钱啊。”   弟弟妹妹们顿时露出积极吃瓜的表情。   “买电风扇,直接就掏了腰包,现在还打算再买一台……”宁荞认真地问,“江营长,你是不是有很多私房钱?”   “我们回房说。”江珩低声道。   看着哥哥和小嫂子回房,弟弟妹妹们都伸长了脖子,视线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好半晌都没收回目光。   为什么回房说?就在这里说,让大家一起听个热闹啊!   宁荞被江珩带回屋。   江营长很严肃。   媳妇关心的事,就没有小事, 如果因为“私房钱”而让媳妇不高兴了, 那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感情和信任该怎么办?   江营长将有关于这电风扇的相关信息说得明明白白, 不管是价格, 还是电风扇票是什么时候分到的, 甚至就连这台电风扇是从哪个城市运来之类的细节,都没有遗漏。   话音落下,他抬眼看看媳妇。   他媳妇淡淡“嗯”一声。   “至于私房钱,我没有。”江珩又说,“上次给你的存折,是我全部的存款。平时的津贴,我也想给你的,但你不要。”   小俩口曾商量过谁来管财政大权这个问题。   婚后,江珩将自己多年攒的积蓄都交到宁荞手中,还提过接下来每个月的津贴也都给她。宁荞收了存折,至于津贴,还是让他自己保管。江营长在几年间能攒下几千块的存款,可比她厉害多了。   江珩的津贴,他自己留着,平日里要交给孩子们去买菜,还有负担一些学杂费等。但现在,短短几个月,他居然又攒了两台电风扇的钱?   这是什么攒钱高手?   “攒这么快啊……”宁荞轻声道。   江珩更加严阵以待,迟疑片刻,说道:“从京市回来之后,我发现行李箱里多了三百块。”   宁荞眨了眨眼,吃惊道:“爷爷给的?”   “是爷爷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塞进去的,刚开始没发觉。”江珩的声音越说越低。   宁荞的眼底染了笑意。   敢情江营长是觉得这么大年纪还要被爷爷悄悄补贴有点丢脸,所以没好意思说?   一开始笑,宁荞就发现江营长的神情难得变得不自然。   “你别笑。”他无奈道。   宁荞抿住唇,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没这么深了,可眼睛仍旧弯弯的。   素来冷静支持的江营长,居然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表情。   “噗嗤”一下,宁荞笑出声。   忽地唇角被一抹柔软轻触。   江珩探身去吻她,堵住她的笑。   温热气息扑来时,宁荞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缺氧,怔怔看他。   一个很轻,也很温柔的吻。   过了片刻,这个浅尝辄止的吻才结束。   弟弟妹妹们在楼下喊。   “大哥,这个电风扇是不是坏啦?”   “怎么扇出的风一顿一顿的?”   “你来修一修!”   “来了。”江珩出屋下楼之前,看了一眼他媳妇。   于他而言与前世相同、稀松平常的吻,落到他媳妇心底,却是天大的事。   是不是这一次,还是没有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他失笑,眸光柔软。   等到江珩下楼,宁荞才终于缓过神。   宁荞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又捂不住红得发烫的耳根。   索性一头扎进被窝里。   快要热迷糊了。   -   江家新买的电风扇,羡煞整个大院的人。   大人们羡慕归羡慕,但就算来看看,也只是在电风扇跟前稍稍站一会儿,不好意思留下。毕竟,这就跟上别人家里吃饭似的,是一件难为情的事。   可小孩儿们就不一样了,这么凉爽的风,他们一吹,就舍不得走,索性盘腿坐在江家地上,对着电风扇吹得起劲。   军属们见状,也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拉下脸喊自家孩子回来。   但以江源为首的三个孩子,就有点不乐意了。   电风扇一开,吹的就是个凉快,他们仨加上哥哥和小嫂子,正正好,多一个人都嫌热。   可现在,大院里好多孩子们都来了,里三层外三层挤着,江家弟弟妹妹们完全感受不到电风扇吹来的凉风。只有其他小伙伴们的呼吸声,还是热得发烫的那种。   江奇眯起眼睛审时度势,很机灵。   这事,哥哥和小嫂子是大人,他俩不好说。也就只有他们仨小孩可以开口,开了口还不怕得罪人。   “热死了热死了。”江奇说。   军区大院的孩子们里头,多的是脸皮厚的,装作没听见,闭着眼睛对着电风扇,发丝都被吹飘起来了。   江源更稳重,这会儿也开口:“你们别都挤在这里,各回各家去吧。”   可没人理他,继续蹭。   江果果受不了了,小脸一黑:“好挤,别都挤在我们家,回家让你们自己爸爸妈妈给你们买电风扇去!”   一个小孩说:“你们的电风扇也不是自己爸妈买的!”   “那就让你们自己哥哥嫂子买!”   “我哥哥嫂子才没有这么好,他们的钱要留着自己过日子的,怎么可能给我们买电风扇?”   江奇乐了:“我们哥哥嫂子的钱也是留着自己过日子的,凭什么买的电风扇要请你们这些人白扇!”   “出去出去。”江果果起身去拿扫帚轰人。   江源也站起来,走到妹妹面前。   江果果歪了歪头,将扫帚往后藏,心虚道:“二哥,本来就是他们不对!”   “给我。”江源将扫帚抢过来。   其他小伙伴们乐呵呵笑。   江果果气呼呼地瞪他们。   这时,江源扬了扬扫帚:“出去出去!”   江果果的眼睛亮了。   一屋子的孩子们,有大有小,年纪大一些的孩子,视线开始寻找这家里的大人。他们望向宁荞和江珩,明显是希望他俩说一句公道话。大人嘛,都不会和小孩计较的,只要他们出句声,大家就可以心安理得待在江家了。   可宁荞和江珩,正在聊自己的,一副不想加入孩子们斗争的鲜明态度。   “出不出去?”江源小脸一黑,语气不善。   孩子们见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嘴巴撅得高高的,站了起来。   “真小气!”   “不吹就不吹,就是个电风扇,谁稀罕呀。”   “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家了!”   江果果笑眯眯:“这可太好啦。”   她小跑着到了门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孩子们一脸不服气,耷拉着脑袋往外走。   “砰”一声,江果果将门一关,转头飞奔到电风扇前。   这下舒坦了。   宁荞轻笑。   家里有三个孩子在,还是能出面解决很多问题的。   -   整个军区大院,就没几户人家有电风扇的。   江家添了一台电风扇,但真要买两台,就实在是太过奢侈了。一家子人商量过后,有了定论。白天时,这电风扇由弟弟妹妹们分配,等到晚上,就归小嫂子。   对于这个决定,谁都没有异议。毕竟小嫂子以前住在安城,突然来到海岛,不适应这里夏季的炎热气候,中暑怎么办?大家都应该照顾好她。   看着弟弟妹妹们关切的表情,宁荞有点感动。   其实他们仨也不是从小在海岛长大的,顶多比她多适应了一个夏天而已。   “没事,我们用蒲扇也是一样的,夜里起风就不热了。”江源懂事地说。   江果果用力点点头,又小声道:“只是让大哥占便宜啦。”   江珩:……   他?占便宜?   电风扇的问题被圆满解决,这会儿弟弟妹妹们写着作业吹着风,别提有多满足。   这边江家和隔壁汪家挨得近,尤其大夏天的大家还都开着门窗,因此他们说的话,汪家那边听得清清楚楚。   汪刚毅叹了一口气。   别人家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们家却不太平。有时候是大毛和茹茹胡闹,有时候是媳妇不说话,一家人想坐在一起安心吃顿饭,实在是难上加难。   “小邱,孩子们的洗澡水烧好了吗?”汪刚毅问。   邱慧心还在厨房洗碗,忙活半天,听他这么问,立马说道:“我这就去烧。”   等她去打水,大毛和茹茹跑到汪刚毅跟前。   “爸,她平时都不给我们烧洗澡水。她说,这么热的天,洗凉水就好了。”大毛说。   茹茹点头:“不管什么季节,洗凉水都是会感冒的!她就是故意的,想害我们感冒。”   小丫在一旁玩哥哥姐姐还没收拾起来的玻璃弹珠。她心无旁骛,轻轻一推,两个弹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她的眼中迸发出光彩,玩得更起劲了。   “你们阿姨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就没有夏天还要烧热水洗澡的习惯,她没这么讲究,不是故意要冻坏你们的。”汪刚毅说。   “乡下人!”茹茹哼一声。   “乡下人就是故意的。”大毛说,“我奶说了,后妈就没一个是真心待孩子好的,有些光明正大欺负孩子,有的暗戳戳欺负。”   “行了。”汪刚毅板起脸,“能不能消停点?”   说罢,他还扬起手,作势要打人。   大毛和茹茹是害怕他们父亲的,见他动气,立马缩起脖子就逃跑。   等跑过小丫身边时,他俩直接将她手中的弹珠抢回去:“谁同意你玩的?”   小丫的手一空,茫然地看着他们。   大毛和茹茹狠狠瞪她一眼。   汪刚毅又叹了一口气,对打完水回来的邱慧心说道:“以后对他俩上点心吧。”   “我——”邱慧心一愣,“我已经够上心了。”   汪刚毅摇摇头,双手摆在身后,转身回书房去。   小丫仍坐在地上,脑海中还回荡着刚才玻璃弹珠撞击时好听的声音,两只手紧紧绞在了一起,把头低下去。   “小丫,妈烧了热水。”邱慧心说,“一会掺点凉水,水温了之后你也去洗一洗。”   “妈,不用呀。”小丫说,“以前在老家也都是用冷水。”   “反正都打水了,别浪费。”邱慧心说。   屋外小院里,还传来大毛和茹茹的对话声。   “奶说了,有后妈就有后爸。”   “说得对,有后妈,就是有后爸!”   邱慧心低头,用水瓢将凉水和已经烧热的水掺在一起,走到外边:“大毛、茹茹,洗澡了。”   -   前段时间,宁荞只要想起搬回二楼卧室和江珩同住,就如临大敌。然而现在,真正到了这一步之后,她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宿,宁荞睡着之前害羞得脸颊通红。但到了第二宿,她稍稍放轻松了一些,虽然还是会有令人心跳加速的亲吻和拥抱,可她逐渐适应。   等到睡前,宁荞认真地想,江营长这算不算是在循序渐进?   第二天清晨,又得去托儿班。现在她是宁副园长兼小娃娃班里的教师,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丢掉“副园长”的职位,因此得更加认真努力。   刚出大院,宁荞碰到邱慧心。   邱慧心听人说过宁荞是托儿所的副园长,满心的钦佩。她不太会说话,但朴实又有些闪躲的眼神和笑容,都透着恭敬的意味。   现在,她问宁荞,能不能将家里的茹茹送到托儿班去。   “还不知道茹茹接下来能不能上小学。”邱慧心说,“但是这俩月,娃在家,我也不知道咋带。我听说你们托儿班连暑假都不放假,能不能先收了茹茹?”   宁荞简单问了一下茹茹的年纪以及以前是否上过托儿班等问题。   原来邱慧心也不是非常清楚,过去茹茹和大毛都是在老家由他们奶奶照顾的,可奶奶身体吃不消,再加上汪刚毅要调到海岛,于是急匆匆在老家找了个媳妇,也就是她。他俩都是二婚,重组家庭,搭伙过日子,邱慧心因为跟着汪刚毅,至少能衣食无忧,而汪副营长也是图她能干利索,可以帮忙带娃。   “茹茹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先进托儿所是没问题的。你们找个时间,来一趟托儿所,和招生的同志说明情况,做个登记就行。”宁荞说,“小丫比茹茹要更小一些,带着她一起来吧。”   “不用不用。”邱慧心连忙摆手,“小丫我自己就能带,别上托儿班浪费这个钱了。”   在邱慧心看来,小丫更小,而且是她带过来的闺女,母女俩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不该再奢想其他的。因此,平日里她会提醒小丫,千万别和哥哥姐姐闹矛盾,小丫必须得让着他们。   现在念书也是一样,她们母女俩,两个人两张嘴,已经给家里增添不少开销,可不能再因为上托儿班再浪费汪家的钱了。   “慧心姐,我们军区托儿所一开始就是为部队的同志办的,部队军人的子女进托儿班不需要学费,等到上小学开始才要交学费的。”宁荞解释。   邱慧心显然不知道部队军人的子女还有这样的福利,忐忑地问:“小丫不是汪哥的亲闺女,也不要钱吗?”   “你们俩结婚了,就是一家。”宁荞笑着说,“不用担心这个。”   邱慧心如释重负,黝黑的脸上,眉心不再紧拧,忧心忡忡的神色稍稍舒展了些。   等到和邱慧心聊完,宁荞出门去上班。   卢成福的针对是有意的,可他也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这回聂园长给她调班,只要她能将工作做好,待在现在的位置上,能更加有底气。   聂园长一早就在单位等着了,看见宁荞,便亲自带她去托儿所里的小小班。   这个班级里的孩子们,年龄跨度很大,最小的大概是八九个月,最大的也才两周岁。   宁荞了解过,八九个月的孩子还不会走路,刚能坐,等到一岁至一岁两三个月之前的孩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不过走得还不稳,跌跌撞撞的,很容易受伤。   再大一些,就学会说话了,可口齿不清,即便费尽心思,也很难理解他们的想法。如果理解不了,一大一小鸡同鸭讲,那么小的那个就得哭。别看他们年纪小,哭声响亮,用刺耳来形容都不为过。   进了小小班的门,教室里的情况与她事先所了解差不多。   阿姨们忙得团团转,原本的那位老师也是焦头烂额,看见她时连招呼都懒得打,但定睛一看见聂园长也来了,便立马站起来。   “这是宁副园长。”聂园长说道,“这是翁老师,翁老师比较有经验,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她。”   等聂园长走后,翁老师又恢复了懒散的神态。   她抬眸扫了宁荞一眼,淡声道:“这些孩子普遍比较小,有的才八个月。家长送他们过来,主要也是因为要上班,实在是腾不出精力照顾他们。孩子们小,就特别闹腾,说也没用,听不懂。但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家长们根本没指望他们在班里学会什么,只要别给他们磕着碰着,回去的时候别尿布里带着一泡屎就成。”   宁荞摸了摸鼻子。   翁老师坐正了一些,继续道:“是不是觉得我说话太不文雅了?没办法,一天到晚被这些孩子们哭得头疼,不打人就不错了。”   “翁老师——”   “宁副园长你放心。”翁彤笑道,“开个玩笑,不会真打他们。都是这么小的娃娃,连告状都不会,我要是动手打他们,还是人吗?”   翁彤大致给宁荞说了说在这班级里带孩子们一整天的流程。   相处下来,看得出翁老师说话虽直,也有点懒散,可真工作起来还是很严肃的。像是哪个小娃娃哭了,她一看时间就知道肯定是肚子饿或是尿布脏了,尤其是尿布脏时,她直接上手就换,不会非要等阿姨过来。   “阿姨还在忙,如果等到阿姨过来再换,娃娃不舒服。”翁彤说。   宁荞待在这班级里,大半天时间过去,逐渐上手。   如大部分教职工所说,来到这个班级,就真的只是“照顾”小孩子们,不可能真让他们学会什么本领回家。   这一点,宁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孩子们太小了。   但一整个班里,孩子们除了中午吃饭,大部分时间都在哭,老师和阿姨们忙完这个又忙那个,这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在老师和阿姨们忙着照顾哭泣的小孩时,剩下的孩子就傻傻坐在板凳上。   他们等得不耐烦,又没有什么事可做的,就算不想哭,也得凑热闹哭哭鼻子了。   为了通风,班级的门微微敞着,留了一道缝。   有急着去上体育课的孩子们经过,笑声清脆。   宁荞心念一动,扶着门框对陆冉冉说:“陆老师,一会儿能不能让孩子们来我们班?”   翁老师摇了摇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宁副园长,这会儿是正在兴头上呢。   -   卢成福对宁荞的针对,聂园长看在眼里。聂园长曾说过,军区小学这单位,就是庙小妖风大,单位不大,事儿却不少,时不时就起纷争,到处都是算计与刁难。人际关系一复杂,单位里就容易闹得乌烟瘴气,等最后连文教局的领导都要出面管理,就太丢人了。聂园长以军区小学为前车之鉴,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问题在自己的单位扩大。   下午快下班时,她将卢成福叫到自己办公室。   “宁副园长单位里年轻的领导,年轻是一把双刃剑,有优势,也有劣势。这段时间,她为咱们托儿所组织了多少活动,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一点,你不能否认,是吧?”   卢成福点了点头:“我又没说她不能干,只是觉得还不至于直接升成副园长。一个小丫头,成了咱们单位的副园长,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要笑话咱。”   聂园长又好气又好笑:“我倒是没听说谁在笑话我们单位,只有你一个。老卢,咱们得实事求是,你说呢?”   卢成福坐在聂园长的办公室,喝了一杯茶。   浓茶下肚,倒是没这么执着了。   他说道:“这不是都说好了吗?只要她拿出真本事,我就没话说。”   和老员工说了这么多,算是开导,时间也差不多了,聂园长起身。   卢成福也跟着她起身,等走到办公室外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说道:“聂园长,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好像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 聂园长还以为卢成福在挑事,皱了皱眉。   卢成福沿着走廊往里走,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那小娃娃的班级里,怎么没人哭了?”   聂园长一听,这才反应过来。   还真是这么回事。   平时她在办公室里做事,时常会听见孩子们的哭声。这哭声是没法制止的,她知道老师和阿姨们也已经尽力了,于是慢慢地,便习惯了这此起彼伏的哭闹。   可现在,很奇怪,班级里居然没有再传出哭声。   聂园长和卢成福一起放轻了脚步,慢慢往里走。   等走到班级门口时,聂园长轻轻推开门。   教室里的秩序,被管理得很好。   孩子们并不再像之前那样,歪歪斜斜地靠着趴着,而是乖乖坐得笔直,当然,仅限于一岁半以上的孩子们。   这些一岁半以上的小孩们,正听宁荞的话,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而他们边上,还有中班的小朋友们。中班的孩子们是宁荞让陆老师带来的,他们到了下午,本来就得画画,现在被带到这个班里画也是一样的。   一部分小孩在画画,另一部分看起来懵懵懂懂的娃娃,则凑在边上看。至于更小一些,时常哭闹的孩子们,则由阿姨们另外负责。   孩子们的注意力非常容易被分散,很快就发现聂园长站在门外。   宁荞将孩子们交给翁老师,自己则出了班级。   卢成福还一愣一愣的,时不时再往里看一眼。   翁老师好不容易才得了几个小时的清静,生怕一不小心又惹得孩子们哭闹,连忙起身将教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怎么回事?”聂园长来这一趟,倒是收获意外之喜。   “我们班的小朋友太小了,突然来到这样的新环境,不太适应,虽然不会说,可也许因为与父母分离而感到焦虑。孩子们的情绪会互相影响,这边哭了一个,那边就也忍不住哭,照这样管理,这个班级太混乱了,老师和阿姨也很辛苦。”   “上午我看见这些大一些的孩子们经过班级,就麻烦陆老师在体育课之后带孩子们来一趟。跟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起上课,这些小不点好奇,就会不自觉向他们学习。”   宁荞停顿片刻,又说道:“对于这些大孩子们,应该也有一定的好处。大孩子们需要鼓励,这群小萝卜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可崇拜了,大孩子们有了责任感,就更想好好表现。这样一来,好的影响是相互的。”   聂园长有些诧异,但透过窗户看一眼班级里的孩子们,眼底又不自觉流露出对宁荞的欣赏。   宁荞笑着说:“我只是尝试一下,短短几个小时,暂时看不出太大的成果。”   “目前看来,这一招是行得通的。”聂园长话音落下,扫了卢成福一眼。   卢成福轻咳一声,没开口。   “你继续照这样的法子再试试。”聂园长又说道,“孩子们在不同的年龄层,认知发展水平也是不同的,相互影响,也许会激发一定程度上的冲突。但如果能将这样的冲突转化为经验,让孩子们自发学习,肯定能带来进步。”   这些话,卢成福一句都听不明白。   他只觉得,在教室门口站了这么长时间,居然能一声哭闹都没听见。   而眼前这个宁副园长,被夸奖之后也不骄傲,唇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将聂园长的话记下来,没过多久,又回到教室里去。   等她一走,聂园长问道:“你一直说宁副园长不够格,现在呢?够不够格?”   卢成福撇了撇嘴:“这才几个小时,哪能看得出来。我家隔壁有个邻居,他们家小孙子可能闹了,可老头老太太有时候也能哄好他。几个小时不哭闹而已,等到好几个月都没哭闹,再看看成果吧。”   聂园长气笑了,斜他一眼:“老卢,你就嘴硬吧!”   -   宁荞来到托儿所至今,有时候觉得辛苦,但更多的时候,她认为辛苦是值得的。   尤其是这一刻,下班时,当翁彤伸了个懒腰,冲着她露出笑容时。   “我来这单位有十多年了。最早的时候,带的不是这班,后来自己生了小孩,直接带到托儿所,聂园长看我有经验,就给我分配到咱们现在这个班。班里的孩子,一个个长大,我自己的孩子也早就已经上小学去了。”翁老师说,“咱们军区人多,每年都会有新的小娃娃出生,有些家庭一生还都是好几个,压根就停不下来。有时候我觉得是真累,送走一批,还有一批,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   “但是今天——”翁老师继续道,“今天我真不觉得累,反倒觉得这工作就这么干下去,算是有盼头了。”   此时此刻,翁老师所说的话,就是宁荞成就感的来源。   这样的成就感,与在军区小学时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截然不同。   “真的,难得一天下班的时候不觉得脑仁子嗡嗡疼的。”翁老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打趣道。   “其实我早上也觉得脑仁子疼。”宁荞笑道。   翁老师再回过头,看着已经排好队的孩子们,等待着父母来接他们回家。有些小不点还不会走路,软软一坨歪在阿姨的怀里。宁荞便上前,帮阿姨接过孩子:“您休息一会儿吧。”   才七八个月大的小婴儿,在宁荞怀里好奇地看。   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   宁荞轻轻戳了戳小婴儿的脸蛋,不自觉想,等再过几个月,她的小侄子也会长到这么大。   翁老师看着宁荞微微翘起的嘴角,和她眼底真诚清澈的笑意。   很显然,这位宁老师做的一切,是因热爱而带来的动力。   不对,准确来说,这位是宁副园长。   -   这一个暑假,江源和江奇的放假时间,与江果果差不多。   非常巧合,他们仨是同一天从老师手中接过成绩单的。   拿到成绩单的江源,立即揉成一团,往书包里丢。   他同桌夏月明赶紧伸手,去夺纸团:“我看看,考得有多差。”   江源急了,伸长了胳膊,就将成绩单重新抢回来。   他的表情凶巴巴的,动作又快,一下子吓得夏月明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尴尬,夏月明的脸涨得通红,等到好不容易回过神,生气道:“开个玩笑而已,你板着个臭脸干什么?”   “没人跟你开玩笑。”江源瞪她。   瞪完人之后,他将书包甩到肩膀上,转身出教室。   走到半路,江源碰见从楼上下来的江奇。   江奇没二哥的个子高,搭着他二哥的肩膀时,显得有些吃力。   “二哥,你生气了?”   夏月明也从教室里出来,经过他俩身边,轻飘飘丢下一句:“自己没考好,还好意思生别人的气。”   “二哥,咱又不是第一次没考好了,气什么?”江奇茫然道。   江源心里头闷闷的:“小嫂子说,这次不能再考倒数一二三了,否则她会认真给我制定学习计划。”   江奇挠头。   小嫂子制定的学习计划,难道还不够认真吗?这几个月,他们每天都坐在饭桌前学习,三个人的学习氛围可好了。   “二哥,你不会还是考倒数一二三吧?”江奇说,“这次连我都进步了。”   江源一愣,让弟弟拿出成绩单。   这成绩单被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弟弟是认真对待的。   “你考了全班第五十九?”江源问。   一个班有七十多个孩子,平时江奇都只考倒数,这次因宁荞的激励,进步了不少名次。   “前几天去罗琴姐家吃饭,吃得真香。”江奇说,“小嫂子说了,如果我能考好一点儿,她就再带我去罗琴姐家吃饭!”   江源的眸光微微一黯。   “二哥,你考第几?”江奇问。   “倒数第……” 江源很难启齿,压低了声音,“四。”   “这也是进步啊!”江奇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回家去。”   兄弟俩往军区大院走,走到半路,碰见江果果。   光看她昂首挺胸像一只战斗胜利的大公鸡,就知道,她也拿到令人满意的成绩单。   不由地,江源想起以前苏青时给自己写的纸条。   在那张纸条里,苏青时用鼓励的语气告诉他,他妈妈离开,是因为嫌他笨,嫌他和家里的哥哥和弟弟都不一样。当时,还没有妹妹呢,后来妹妹出生,确实,也比他聪明。   虽然小嫂子告诉他,是因为苏青时和江家有恩怨,才写了那张纸条。   可每当失落时,江源总会回忆起那纸条上刺眼的文字。   “你们说,我该不会——”江源咬着牙关,好不容易挤出还没说完的话,“不是江家的孩子?”   “胡说。”宁荞从后边跟上来,“你和你大哥长得多像。”   一家子人,全都在回家的路上碰见。   江源没法像他弟弟妹妹那样乐观,有点懊恼地自言自语:“所以,我是天生的笨蛋?”   “二哥,不要妄自菲薄。”江奇说,“其实我考第五十九,是因为偷瞄了同桌两道题。”   江果果豁然开朗。   这个家里,妈妈生了她和大哥两个聪明蛋,又生了二哥和三哥两个笨蛋,分配很平均。   这三个大孩子,各怀心事。   宁荞看着老二和老三,除了警告老三不可以作弊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实在是拉不动。   弟弟妹妹们对宁荞很好,她的回馈,同样是相互的。   而她试图尽可能带动他们,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当   时彻底涌入脑海的原剧情后续内容中,在七十年代,一个消息传遍全国各地。   非常特殊,并且令人振奋。   宁荞只知道那是在十月份,但并不确定具体时间。   “小嫂子,你在想什么?”江果果问。   宁荞在想——   高考究竟是哪一年恢复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噗噗金珼珼 10瓶;加更~撒花 5瓶;阡陌红尘 1瓶; 第49章 第49章   ◎“怎么还偷东西呢!”◎   宁荞知道将来, 高考会恢复。   可原剧情告知她的后续情节,并没有明确强调时间节点,有关于原男主唐鸿锦的发展史, 除却开始一部分认真刻画描写了他与苏青时的生活细节之外, 等到苏青时下线,就用时间大法,加快进度。有关于高考的情节,只简单带过, 说是后来与原男主相伴一生的真正原女主,在十月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 用很短的时间备考, 于那一年的冬天走进考场,发挥出色, 考进她梦寐以求的学府。   也正是因为多多少少清楚后续的情节,那一天在安城的职工大院,宁荞将一部分的初、高中教材交到瞿桂花手中。   当时瞿桂花自嘲脑瓜子笨,可实际上,宁荞并不清楚她的真正水平。在那段令人焦灼的婚姻里,用知识改变命运是她唯一的出路,如果她有试图改变现状的决心, 应该会拿起书本。   就算到了最后,瞿桂花没能考上大学,可课本中的知识将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轻易无法抹去。   从安城回海岛时, 宁荞为了省力, 只带回几本高中课本。至于初中教材, 家里都有。江源和江奇的书本, 崭新得像是完全没翻过一样,孩子们写作业时,她也会坐在一边陪着看。   宁荞念高中时,学习成绩优异,如今在家里给大孩子们当老师算是游刃有余,顺便也是为高考做准备,给自己查漏补缺一番。   只不过,高考究竟是哪一年?   宁荞也不好想得太长远,只当是今年的冬天,用心准备。托儿所那边的工作,她是真心喜欢,也会认真做好每一天的工作,但如果真能考上大学,自然还是大学的生活更能吸引她。   几个月前在军区小学工作,人人都以为她的这份工作能干到老,宁荞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后来去了托儿班,工作体验更加有趣,得到满满的成就感。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人生太漫长了,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美好,都值得去尝试体验。   但话又说回来,这也确实是考虑得过于长远。   大学哪里是她想要去考,就真的能考得上的?   回到家时,江果果让大家坐好。   她的哥哥们并不想听她的话,尤其是江珩,耐心有限。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   “全都坐好哦,如果不坐好,我是不会公布的。”   “对,像小嫂子这样,坐得端端正正的。”   所有人望向宁荞。   她坐在板凳上,两只手往膝盖一放,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一脸乖巧。明显是从托儿班里小朋友们那儿学来的。   江源和江奇终于配合,像小嫂子那样,只是坐正之后还打了个哈欠。   “大哥!”江果果盯着江珩,对上她大哥淡淡的目光之后,撇了撇嘴,“大哥就算了。”   老二和老三更加确定一个想法。   在这个家里,果然没有公平可言。   “好啦,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江果果很神秘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成绩单。   “这么高兴,真考第五了?”   “不会吧……”   “不是哦。”江果果叹气,“不是第五。”   “没考到第五也没关系,小嫂子说了,努力就行。”江源安慰她。   “江源,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怎么还信果果?”宁荞笑道。   江源实诚,挠了挠后脑勺。   江珩说:“我猜考了第一。”   江果果的嘴巴张得圆圆的。   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全都乱套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大哥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不是第一……”江果果嘟了嘟嘴巴,“是第三。”   江源和江奇面面相觑。   妹妹的脑子怎么越来越灵了?   “第三?”宁荞立即从她手中拿过成绩单。   门门学科的分数,都比上学期有进步,只是没有看见卷子,不知道是哪里有错题。   宁荞让果果去书包里拿试卷,检查错题。   成绩单被递到江珩手中。   说小丫头考了第一,只不过是玩笑话,逗她玩儿的。不过她能考出这样的好成绩,确实出乎江珩意料。也就是说,上学期全班第八的好成绩,不是一时兴起,江果果终于已经正确掌握了学习的方法,并且是真的有了上进的觉悟。   作为他们的大哥,江珩赏罚分明。小丫头拿回优秀成绩,就得给奖励。   江果果这边还在很起劲和小嫂子一起修改错题,边上大哥居然说要带她去供销社,她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   “可惜岛上没有百货大楼,不然百货大楼里的东西更漂亮。”宁荞说。   “不用不用!供销社就可以!”江果果的双眸亮亮的。   江珩笑着问:“你看上什么了?”   “大哥,你怎么知道?”江果果有点难为情,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拧成麻花,小小声道,“我看上一个文具盒,是粉红色的。”   “就是有点贵,要——”江果果有点心虚。   “贵也给你买。”江珩说。   江果果一下子蹦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现在供销社已经关门,她是真能拉着大哥飞奔过去。   小丫头很愿意表达自己的想法,开心就是开心,没有半点遮掩,冲着她哥哥和小嫂子撒娇,可爱得不像话。   宁荞失笑。   江营长确实是大院里出了名的不会过日子,大手一挥就是“买”,根本不需要问价钱。   而江源和江奇,望着江果果这笑成花儿的样子,有点羡慕。   读书好,果然是能在这个家里暂时当老大的。   并且,他们妹妹似乎是真的对念书上心了。   供销社里这么多好玩意儿,她居然什么都看不上,只想要一个文具盒?   文具盒只是用来放笔和橡皮而已。   这些文具有多金贵,居然得特地给买一个盒子装着?   江家老二和老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演变到最后,开始骂文具太“矫情”。   只是他们都还没骂太久,就被大哥叫到书房里。   当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江源和江奇感受到了一股悲凉。   这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小嫂子也没法来救他们的悲凉。   “大哥肯定要教训我们了。”江源小声道。   “你只是被教训两句,我要挨揍的。”江奇说。   “你考了五十九名,为什么挨揍?”   “我作弊了啊!刚才我看见小嫂子在和哥说悄悄话,肯定告状了!”   兄弟俩小声嘀咕两句,抬眼看见他们大哥已经坐下,敲了敲书桌,让他们上前。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奇勉强地提了提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现在小嫂子和哥哥是一伙儿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   江果果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当学习成了习惯,每多进一个名字,都能拥有满满的成就感时,再也不需要任何人逼迫,她自己就能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对着满卷子的题目检查订正。   她告诉宁荞,这回还是项嘉平考全班第一。   “项嘉平怎么这么聪明?”江果果说,“他的数学成绩比我好多了,追都追不上。我们数学老师说,他是男孩子,男孩子做算术题就是有天赋的。”   “你们数学老师瞎说。”宁荞告诉她,“我念书的时候数学年年考第一,我也是女孩子呀。”   宁荞让江果果拿出数学试卷,她们有头开始,除了修改本来就不多的错题之外,还有一些题目,是小丫头当时写下来时就没有把握的,这会儿也要重新捋一下思路。   江果果拿着铅笔,暂时收敛起小脸上骄傲的表情,认真听讲。   等到小嫂子陪她分析完这张试卷,时候已经不早了。   江果果抱着宁荞的臂弯撒娇:“小嫂子,今天能陪我一起睡吗?”   宁荞指了指屋外的动静。   从晚上八点多开始,江营长已经来来回回在房间门口踱步数次。   江果果很委屈,将脑袋在小嫂子臂弯里拱了拱,等到再抬起头,发丝已经乱得像鸡窝。   “小嫂子什么时候才能再陪我一起睡?”   “可能要等你大哥出任务?”   于是这一晚,在临睡前,同样的问题,江果果问了江珩好几次。   “大哥,你什么时候出任务?”   “能早点出任务吗?”   “要不你向领导申请一下?”   江珩:……   再问就不给她买粉色文具盒了。   -   晚上临睡前,小俩□□换对孩子们的教育成果。   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宁荞盘腿坐在床上,靠在床头,一脸吃惊地问:“你真的抽江奇了?”   “抽了。”江珩说,“鸡毛掸子。”   在这大院里,打孩子的比比皆是,好多人主张棒棍底下出孝子。但其实,作为这个家中的大家长,江珩很少打弟弟妹妹们。   仅有的两次,一次是江源在学校里和人打架,打得对方哭着求饶,可他却还是没收回。那一次,江珩让江源知道,除非在战场,否则拳头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因为,在拳头之外,还有更硬的拳头。   而第二次,就是今天。江家的孩子,并不是非得考出多么优异的成绩,就算没考好,江珩也不会动怒,可如果通过作弊得到较好的成绩,就不应该。   江奇起初还嘴硬,梗着脖子说就算抄了别人作业,抄来的都是自己的,反正老师没发现,还表扬他呢。   就是这句话,让他真真正正得了一顿抽。   鸡毛掸子抽在人身上还是疼的,尤其江珩并没有收敛力道。江奇疼得嗷嗷叫,让二哥来帮忙,差点要哭出来时,大喊以后再也不作弊了。   “别打呀。”宁荞说,“可以好好跟他讲道理。”   “没事,他皮实。”江珩说。   宁荞一脸无奈。   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教育孩子有很多不容易之处。孩子还小的时候,得小心呵护照顾,再大一些,管的不是吃饭喝水之类的琐事,可作为大人,对他们的影响力,贯彻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自己得以身作则,才不至于带歪了孩子,甚至以身作则还不够,态度太软和的话,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情况,反正江家的孩子们肯定是会蹬鼻子上脸的。   太难了。   江珩给江源和江奇定下的硬性要求,就是必须好好念完初中。   孩子都大了,硬摁着他们俩的脑袋坐在书桌前,强迫他们考上高中,只能是适得其反,倒不如暂时将目前定得不这么长远,再慢慢扭转他们的习惯和想法。   小俩口就像是为孩子们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和老母亲,直到提起江果果,才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   “可惜高考被取消了,否则果果能考上大学。”江珩说。   江珩提起高考,而考上大学这件事,是宁荞在心底为之奋斗的目标。   只不过那毕竟关乎于原剧情,不能明确向他提起,否则江营长必然一头雾水。   宁荞说:“也许哪一天,就恢复高考了呢。将来的事,谁都拿不准。”   江营长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题,与她一起讨论。   宁荞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没有高考这回事了,可当年大院里有念过大学的大人,对大学校园的憧憬,早就已经深埋在她的心底。   她轻声道:“如果现在可以高考,我一定会去参加的。”   “然后呢?”江珩笑着问,“考上大学,想要学习什么专业?”   宁荞问:“有什么专业?”   “我只知道农学、机械制造、机电工程……”江珩说,“应该还有文学方面的专业。”   “有没有跟幼儿教育有关的专业?”   真正成为孩子们的老师之后,宁荞才知道,这些小朋友们的想法天马行空,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引导他们成长,这本来就是一门学问。   夫妻俩聊了好久,像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宁荞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这么多的话,更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自己说的话这么感兴趣。两个人的沟通变得愈发顺畅,好几回她说得眉飞色舞,转眸望过去,江珩的眼底始终染着笑意,很愿意听。   “可是,只是一个假设。如果真的能参加高考,我可以去吗?”   “为什么不可以?”   “考上大学,我就不能留在海岛了啊!”宁荞说。   江珩并不认为这假设多么不必要,听了她的问题,倒是好好考虑一番。   “你不能留在海岛,我就申请调职,去其他军区。”他说,“去离你更近的军区。”   宁荞怔了一下。   她的设想不着边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恢复高考是必然的,时间问题而已。同时,江珩考虑这问题时,很明显,并不是为了哄她开心,故意顺着她的话说。   他告诉她,军官调到另外的军区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可也有先例。就像汪刚毅,他就是从其他军区转到岛上的。   如果她真的为了学习,或是工作,要调到很远的城市,江珩不会让他们分隔两地。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到她的身边。   当然,调职也是有前提的,只要拿出漂亮的战绩,他就能够取得话语权,再向领导申请,等待合适的时机。   江珩还很年轻,已经升到正营级,并且他对自己有信心,绝不会止步于此。   部队里一些信息关乎机密,他并没有说,可宁荞看得出他的自信和淡然。   昏暗的灯光下,宁荞看着江营长的侧脸。   他的侧脸很英俊,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使得他变得温和。   目光缓缓下落,他的五官轮廓分明。   不薄不厚的唇,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浅淡笑意。   “所以,就算你不能留在我身边,我也会去找你。”他低声道。   宁荞的眸光变得柔软。   是为他的运筹帷幄和意气风发,也是为了他许诺的不辞万难也会来到她的身边。   原剧情中的冷漠,早就已经成了不真实的“过去”。   可她还是不自觉靠近,想要更确定。   江珩注视着她。   她额际的发丝毛茸茸的,双眸澄澈,脸颊透着淡淡的粉。   她就在身边。   他们在彼此身边,这才是最真切的。   江珩倾身。   宁荞小心翼翼而又生涩,说不清是躲闪还是回应。   温热的唇压下时,屋子里只剩下电风扇呼呼转动的声响,慢慢地,连这声音也变得很轻。   可呼吸却变重。   -   在海岛的小日子,细碎而又温馨。   宁荞还是经常收到从安城寄来的信。父母在信中,总是提起哥哥嫂子的孩子,她的小侄子。小侄子的小名叫南南,这是嫂子起的。一开始,常芳泽和宁致平很不赞同这个名字,生怕这名字压在小不点的身上,使得将来他的人生之路很“艰难”。两位长辈为这事,和焦春雨小小起了些口角,婆媳矛盾和公媳矛盾一触即发。回信时,宁荞也不知道父母和哥嫂已经解决好这个问题没有,但还是非常严肃地强调——封建迷信要不得!   等到第二封信再寄来的时候,父母已经接受南南这个名字。写着南南才一个月都不到,长得白白胖胖,抱他去大院玩的时候,小家伙很爱笑,笑起来没牙,可好玩了。   除了父母的信之外,宁荞还收到过一封唐清锦寄来的信。   唐清锦已经找到了她的丈夫,只是她的丈夫摔伤了,意志消沉,生怕拖累妻子和儿女。求医之路很漫长,但无论如何,团团圆圆一家,这回是真正团圆了。   还有,苏青时的案子判了,十五年的刑期。唐家人给唐鸿锦施压,要求他必须与她离婚,因此就在几天前,离婚手续也已经办妥。   信封里的信中,除了唐清锦娟秀的字迹之外,背面还有一幅画。   是团团圆圆画的。   两个小团子一起,画了一家四口的模样,在一家四口边上,还有一道身影。   扎得低低的马尾辫,大大的眼睛,笑得很开心。   宁荞猜,这个多出来的身影,是她自己。   她将这封信放进办公室的抽屉里保管好,觉得累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   宁荞自己没有孩子,有时候也担心自己经验不足,但像对待团团圆圆一样用心思,孩子们的进步与成长都是看得见的。   家里的三个大孩子陆陆续续放假了,可宁荞没法放假。往年托儿所每到寒暑假,会少一部分的孩子,而剩下的一部分,因家里实在没人有时间给他们做饭,还是得由托儿班的老师和阿姨帮忙照顾。   从前每到寒暑假,每个班级的孩子数量都会减少,教职工们能放假,但虽是轮流休息,假期也不算长。   这一年的暑假,宁荞的新尝试初见成效,大孩子和小不点们被安排在同一个班级,相应地,教职工们减少的工作量就不止一点点了。   小娃娃们的哭闹声明显减少,大孩子们培养了一定的责任感,也不再胡闹。聂园长请人事安排了新的轮休表格,给每个人增加放假天数。   这是宁副园长的功劳,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原本对宁荞升为副园长颇有微词的教职工们,逐渐服气,毕竟他们减轻的负担以及多出来的休息时长早就已经落到实处。   慢慢地,在职工会议上,宁荞的发言有了分量。   即便是年纪比她大的教职工,也会尊敬地称她一声“宁副园长”。   宁荞也习惯了这个称呼,原来当上小领导的感觉,还真不赖。   “宁副园长,明天我们班会来两个孩子,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陆冉冉说。   在这个托儿所里,陆冉冉与宁荞年纪相仿,两个人相处得很好。   这会儿听见陆冉冉这么喊自己,宁荞抬了抬眉:“宁副园长?”   “荞荞。”公事公办的口吻不管用,陆冉冉亲昵地改口,“这两个月,托儿所里就只有两个班级了。本来明天我有点事,可以和小鸥老师换个班,可是她听说我们班要来两个新同学,担心不好带,所以不跟我换了。”   “不好带,所以让我带吗?”宁荞温声问。   “你是副院长呢,哪有你带不了的孩子!”陆冉冉挽住她的胳膊,“我真有点事……”   宁荞笑了:“去相亲?”   “嘘!”陆冉冉连忙将她拽到角落,“别让别人听见,这都相了好几次亲了,没一次成的,让人笑话。”   陆冉冉是要请假,理由充分,宁荞自然不会为难。   提起新来的两个小朋友,陆冉冉就不由犯愁。   说是这俩孩子,看着都是不让人省心的,那天在托儿班招生的办公室里,一个凶巴巴,另一个哭哭啼啼,实在是看得头都大了。班里的孩子们,她管理教育一段时间,现在都很乖巧听话,也不知道等到这俩孩子过来,会不会加大她的工作难度。   “年纪都不算太小,一个已经六岁多了,另一个刚满五岁。都是能听得懂大人说话的岁数了,就是不知道她们俩愿不愿意听。”陆冉冉说,“对了,她们还是姐妹俩。”   “姐妹俩?”宁荞吃惊道,“她们姓汪?”   “你怎么知道?”陆冉冉刚问出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我都糊涂了,她们也是军区大院的,你肯定认识。”   “真是奇怪,姐妹俩的关系怎么这么差?”   陆冉冉将自己的班级交给宁荞,再简单收拾一下,就先回去了。   等到出托儿班之前,又回头叮嘱,千万别走漏她相亲的风声。   宁荞特别配合,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陆冉冉被逗乐了,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轻快。   等她一走,宁荞便站起来,也准备下班。   出了托儿班门口,她碰见卢成福。   卢成福瞄见宁荞的那一刹那,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当没看见。   之前他听说过,并不只有他一个人不服这年轻小姑娘当副园长,在私底下也有嘀嘀咕咕抱怨聂园长这回办事过于离谱的。可真正提出来,并且刁难与针对宁荞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他甚至还阴阳怪气地说宁副园长要改革娃娃班,如果改革不成功,就证明她没能力。   现在宁副园长的“改革”明显是成功了,大家都心服口服,就只落下他一个,里外不是人。   好在卢成福的工作内容与宁荞没有什么交集,平时也就只是在职工会议上碰见,才让他避开这么长时间。   然而好巧不巧,现在他们不仅仅是撞上了,还面对面站着。   小姑娘过去在军区小学的事迹,卢成福是有所耳闻的。她也就是看起来性子绵软,实则年轻气盛,得理不饶人。   卢成福都一把年纪了,习惯倚老卖老,做错事的时候,连聂园长都不会过多苛责。现在,居然落到这小姑娘的手中,奈何人家还是副园长,他连话都说不响。   卢成福板着脸,也不知道是该好声好气打一声招呼,还是梗着脖子转头就走。   他的心情很复杂,抿着嘴,与宁荞对视。   面对宁副园长给这托儿所带来的变化,要说他还是不服气,那肯定是嘴硬。   可真要低头,卢成福又做不到。   气氛僵持时,卢成福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尴尬。   他的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卢叔。”宁荞喊。   卢成福愣了一下。   “您手上这是什么?”宁荞好奇地问。   如果宁荞摆出副园长的架势教训卢成福,兴许他下不来台阶,会继续嘴硬。可现在,人家软声喊了一声“卢叔”,一时之间,卢成福的老脸“唰”地就红了。   “这、这是龙眼种子,外边还有一些芒果树和龙眼树的树苗,刚拉过来的。”卢成福说。   “您会种果树?”宁荞很感兴趣。   “我媳妇爱捣鼓这些,院子里种了不少果树,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是果子,根本就吃不完。”卢成福说到这里,顿了顿,“你也感兴趣?”   “我也能在院子里种吗?”宁荞说,“可是我不太会。”   “这有什么难的。”卢成福的眉心舒展了些,回头到外边,拿了几株果树的小树苗,递给宁荞,“你拿回家种,很好养活的。”   宁荞忙摆手:“这哪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媳妇说家里果树太大了,招虫子,让我拿些树苗来单位里分。”卢成福说,“自家种的芒果、龙眼和荔枝特别甜,你回去试试。”   卢成福这话匣子一打开,语气逐渐变得自然。   等确定宁荞真没有和自己结过梁子的意思之后,他也没了芥蒂。   盛情难却,更何况宁荞是真想在自家院子里种上一整排一整排的果树。   她接过果树苗。   “等回头我问我媳妇怎么种,给你写张纸条列清楚,明年你就吃到自家种的新鲜果子了。”   “那就谢谢您和您媳妇啦。”   “宁副园长,别客气。”卢成福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   聂园长一早就看见这一幕。   她走出来:“这个老卢,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估计他早就觉得不好意思了,又不知道怎么说,正好今天碰到这个机会。”   “卢叔说回头教我种果树呢。”   “这果树苗子呀,老卢他媳妇经常给我们送。”聂园长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果树苗,说道,“果树特别能招虫,等到结果的时候,你们一家子得悠着点。”   宁荞笑吟吟道:“等到结果的时候,请聂园长和同事们吃新鲜的水果!”   -   宁荞将几株树苗带回家。   她只知道种树得施肥,但具体该怎么种,却一问三不知。大院里倒是有不少婶子们知道,不过她也不着急种树,先将果树苗搁一边。   江果果蹲在这几株苗子边上,观察了好半天。   当大毛和茹茹从屋里出来时,她一把将果树苗抱进怀里。   “看什么看!看了也不给你们吃!”江果果说。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茹茹比了个鬼脸。   “还不稀罕呢……等到结出又大又香的芒果,你就稀罕了。”江果果对着果树苗念叨着,“你要快快长大,长出肉厚果核小的大芒果。到时候,我和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小嫂子大口大口吃。”   茹茹本来要出门,听见她的话,不由停下脚步。   “生芒果也是能吃的,脆脆甜甜,就是有一点点酸。”江果果像是已经尝到芒果的滋味,一脸满足,“当然啦,要说好吃还得是成熟之后,汁水可多了。”   江果果抱着果树苗子回屋:“等到我们家果树成熟,肯定能结出很多果子。本来还想请你们吃,不过既然你们不稀罕,就拉倒。我留着自己吃,和椰子果肉拌在一起……”   宁荞在屋里听小丫头说这番话时,招了好几回手。   这江果果小同志,是懂得显摆的,显摆的时候下巴扬得高高的,一脸傲气,眼睛眯成一道缝,哪哪儿都不看,沉醉其中。   现在她好不容易回屋了,宁荞站起来。   “小嫂子,我知道错了。”江果果认错态度很好,一本正经道,“不应该去跟人家炫耀我们家的果树。”   “不是——”   “知道啦知道啦,等芒果成熟的时候,还是要和他们分享的。”   “不是!”宁荞打断她的话,“我是想问你,芒果果肉真能拌着椰子吃?”   “当然了!”江果果立马点头,“芒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再把椰子打开,搅拌椰子果肉,把两种水果混合在一起。温温热热,还很弹软,可嫩了!”   见小嫂子一脸兴致,她又说道:“不过我一般都不吃热的,这天气,肯定得吃冰的才凉爽。去年夏天的时候,我是去小卖部让阿姨帮我冰镇椰子冻的!”   宁荞喜欢吃用椰子果肉做的一切食物。   现在江果果所说的将椰子果肉与芒果果肉混合在一起再冰镇的做法,她虽还没吃到,但却已经犯馋。   “可惜芒果还没熟。”江果果感叹道,“不对,是压根还没开始种呢。”   “果果,想吃芒果,不一定得自己种啊!”   “去买吗?”   “我知道一个地方能买到。”   宁荞带着江果果出门。   邱慧心望着隔壁家这俩姑嫂的背影,看了很久。   她也有小姑子和大姑子。只不过结婚之后,接触得不多,她们俩嫌弃她,认为她配不上汪刚毅。   配不配得上,邱慧心自己倒是不在意,反正跟着汪刚毅能吃能喝,比以前寡妇门前是非多的日子要好多了。   家里的糟心事,当然也有。像是大毛和茹茹将她当成敌人,见她就翻白眼,或者故意在经过她身边时狠狠踩她的脚等等……   不过就只是俩小孩而已,闹翻天了,也只是小孩。   她能忍的。   邱慧心自己愿意忍,还教小丫忍。   她将闺女喊到自己跟前:“明天就要和姐姐一起上托儿班了,到时候得听话。如果姐姐欺负人,你别告诉老师,来告诉妈,知道不?”   小丫问:“告诉妈有啥用?”   邱慧心一时语塞。   小院里,大毛和茹茹正在馋江果果所说的大芒果。   他们从来没吃过这种水果。   “哥,大芒果好吃不?”   “又甜又香,还有汁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看见宁荞带着江果果回来了。   还带着一大袋芒果,姑嫂俩一起提着,走路时还哼着小曲儿,辫子甩得高高的,心情可美了。   大毛和茹茹看得瞪圆了眼睛。   还使劲咽了咽口水。   这袋芒果,不是买的。   是宁荞去卢成福家换的。   她用一盘江奇煎的地瓜片,去找卢成福换俩芒果。   主要是想先过个瘾。   江奇煎的地瓜片又香又脆,卢成福的闺女只吃一片就赞不绝口,给宁荞摘芒果的时候可大方了,往袋子里塞了好多。   最后还是宁荞使劲将袋子口收拢,不让放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现在,宁荞提着芒果回来,又打算和江果果去摘椰子。   她们将芒果放到自家八仙桌上,出门时走路还是带风。   可等到抱着大椰子回来时,桌上的芒果,少说少了一半。   “果果,你刚才没关门?”   “关了呀!”   江源从楼上露台收完衣服下来,才知道自己刚才忘记带上门。   可平时家里常敞着门,也从没丢过东西。   “是谁把我的芒果偷走了?”江果果嚷嚷起来,边嚷嚷,边跨出门槛。   她喊得越来越大声,就只差将嗓门儿对着汪家的大门口了。   宁荞也跟上江果果的步伐走出屋子时,邱慧心也神色慌张地出来。   她的两只手湿漉漉的,一看就知道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这会儿将手上的水擦在自己的衣角上,问道:“怎么了?”   “我们的芒果就放在八仙桌上,不见了!”江果果说,“是不是你们家偷——”   “果果。”宁荞打断江果果的话。   果果嘟起嘴。   邱慧心尴尬地看了自己闺女小丫一眼:“是小……”   话还没说出口,她犹豫片刻,改口道:“是我,刚才我看见你们家的门开着,上边有没见过的水果,就去拿了几个。多少钱?等汪哥回来,我让他赔你们。”   “你怎么还偷东西呢!”江果果气呼呼道,“我们家这么多人,晚上都等着要吃的!”   邱慧心低下头:“不是,不是偷。我愿意赔钱的。”   小丫抬头看看她,又回头看看屋里。   宁荞顺着小丫的视线,望向汪家。   屋子里很亮堂,大毛的身影一闪而过。   “大毛。”宁荞喊了一声。   大毛跟见鬼似的,回头看一眼,跑得更快。   “出来吧。”宁荞喊,“我知道是你拿的芒果。”   江果果的嘴巴张得大大的。   她终于消气,惊喜感叹:“还真是,脸都肿成猪头啦!”   邱慧心还想袒护,但对上宁荞清亮的目光,不由低下头。   “他得去医院。”宁荞说。   大毛吃完芒果就过敏,浑身都痒,害怕得哭出声来。   过了片刻,茹茹也哭出声,跟着他从屋里出来。   “哇,还是两张猪头脸呢。”江果果更惊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unory 39瓶;一程 30瓶;鸭鸭 5瓶;甜橙 4瓶;乐安 1瓶; 第50章 第50章   ◎换一种活法。◎   汪副营长家的大毛和茹茹之前没吃过芒果, 并不知道自己对芒果过敏,躲在屋里一口气吃了不少,身上发红发痒, 连脸和嘴唇都肿得离谱。邱慧心听宁荞一说, 才知道该送他们去医院,可过去他们村只有卫生所,她从未上过大医院,一时六神无主, 问宁荞有没有空带他们去。   姑嫂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没空。”   自己走大老远的路换来一袋芒果,还没吃上呢, 就被拿走一半, 宁荞暂时不计较,也是因为孩子们的脸肿成猪头, 事有轻重缓急,等他们从医院回来再说。但要送他们去医院,她真没这以德报怨的优良美德。   “我可以告诉你医院在哪里。”宁荞说,“你带上钱,赶紧带他们去吧。”   邱慧心也不好再为难宁荞,回屋带上荷包,拉着大毛和茹茹出门。   俩孩子还有点怕, 发着脾气说不去,她好声好气地哄着,等到带他们出了院子, 又回头对小丫说:“小丫, 你去部队找汪叔。”   小丫没去过部队,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 愣在原地, 脸上有与她母亲一样茫然无措的神色。幸好就在这时,汪刚毅回来了,听说出了什么事之后,脸色一变,转身就往军区医院赶。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又回过神,回来带上小丫。   小丫舒了一口气,不敢拖后腿,跟着汪叔的步伐,跑得飞快。   等到他们一走,宁荞和江果果才回家。   屋里,江源已经在剥芒果,吃得津津有味。   “别吃啦!”江果果蹦到二哥面前,“都没剩多少了!”   江源看着妹妹激动的神色,将芒果递回去,又抬眼看宁荞:“小嫂子,你吃吗?”   宁荞:……   都咬成这样了!   “你吃吧,别客气。”宁荞咳一声。   江源继续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虽然边上妹妹板着小脸瞪他,这芒果吃得很受气,但是,真甜!   等到江珩回来,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已经吃上芒果椰子果肉了。江果果还有点遗憾,说应该去小卖部请阿姨帮忙冰镇,冰镇之后的果肉更美味。   宁荞听得蠢蠢欲动:“小卖部还开着吗?”   江珩制止了媳妇:“妈说你的身体吃不了太凉的。”   宁荞据理力争了几句。   可也不知道江营长是什么时候和她妈妈聊了这么多,居然知道她小时候因为偷吃哥哥冰棍生了一场大病的往事。   “那还是不要贪凉了。”江奇变得一本正经。   “我发现,小嫂子真的很久没有生病啦!”江果果说。   “嘘。”江源把手指比在唇边。   宁荞自己也察觉到,她确实不再像过去一般娇娇弱弱的。就连上回有些虚弱,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身体很快就被江珩和弟弟妹妹们给养好。   也许是因为刚结婚那段时间,她坚持吃完了从安城老中医那里开来的中药,也许是几个月来江珩给她炖的汤汤水水真有滋补的功效,还有可能是,如大院里婶子们说的,海岛水土和气候真的养人。   结婚后,一切都很好。孩子们给了她家的感觉,而江珩,也让她觉得即便远嫁,也是值得的。   同时让宁荞觉得满足的,还有她逐渐硬朗的身子骨。   她终于不再像过去那样一年到头在家里休养,海岛的风景这么好,她也可以在冬日晒着暖阳,在夏日的夜晚打着伞出来乘凉。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太大意。   宁荞又舀了一口芒果果肉,虽然不是江果果口中那样冰冰凉凉的滋味,可也已经够好吃的了!   一家人在一起抢着吃,连普普通通的芒果和椰子,都变得稀罕。   江果果虽然馋,可也愿意和大哥分享,招招手,让她大哥也来尝尝。   “吃一口,很好吃的!”宁荞用勺子舀了果肉,递给他。   江珩见状,微微俯身,就着她的勺子吃下去。   宁荞:!   当着孩子们的面,他不能用手接过勺子吗?   “多大的人啦,还要喂!”   “羞羞脸!”   耳畔传来弟弟妹妹们的起哄声。   宁荞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就是,羞羞脸!”   等到一家子人吃完晚饭,隔壁传来动静,是汪副营长一家回来了。   而后,隔壁屋的哭声就没停过。   江源和江果果扒拉着门缝偷看,时不时来报信。   “大毛和茹茹被抽了!”   “这么大了,还被打屁股,真是羞羞脸。”   江奇默不作声。   就在不久前,他也因为作弊被抽过,因此,他不要嘲笑被揍的小孩!   大毛和茹茹哭了好久,而后隔壁的动静小了。   汪副营长带着他俩出门一趟,回来时,提着不少新鲜的水果,来敲江家的门。   不管大毛和茹茹是因为不服气,还是因为嘴馋,结果是,他们确实做了小偷小摸的事。汪副营长要求他俩向宁荞和江果果道歉,并且是郑重道歉。   两个孩子吃了药,没这么难受了,脸也变得不太肿,可眼睛哭肿了,看着有点滑稽。   江家的弟弟妹妹们憋着笑意,很想笑出声,可大哥的眼神带着警告意味,他们必须要礼貌一些。   大毛和茹茹起初道歉时并不诚恳,连话都说不响。   汪刚毅本来就是个粗人,教育他们的方式,是在江家找鸡毛掸子。   最后大毛和茹茹吓得直发抖,哭着大声道歉。   真见他们哭成泪人,宁荞也不太忍心了,让汪副营长别打人,得从根本上让孩子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事。   汪副营长叹气道:“他们亲妈走得早,奶奶也宠,宠得他们都无法无天了。本来以为小邱能教育好他们,可孩子们不听小邱的话……”   “汪副营长。”宁荞温声道,“父亲对孩子们的影响同样是举足轻重的,您也应该多为他们花一些时间和精力。”   汪刚毅一时哑然。   宁荞开口时温声细语,语气并不尖锐,可显然也是在提醒他,孩子变成现在这样,他不应该将责任推给前妻,推给家里的老母亲,甚至孩子们的后妈身上。   大毛和茹茹也只是俩七八岁的孩子。   有人为他们说话,他们忘了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呆呆听着。   过了片刻,脸颊和身上又开始痒,他们使劲地抓了抓。   “别抓,抓破了会很疼。”宁荞说。   大毛和茹茹用手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痕。   宁荞给他们拿了手帕,递过去。   如果对方凶巴巴的,这俩孩子也可以凶巴巴骂回去,可现在,隔壁屋的姐姐好温柔。   大毛和茹茹有些别扭,接过手帕。   “要说谢谢的。”江果果没好气道。   “用完要洗干净还回来。”江源也补充。   到了这个点,汪家还没吃饭。汪刚毅将买来的水果放下之后,说道:“今天的事,真的是不好意思。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   “回去之后别打孩子了。”江珩低声道,“还是应该先尝试讲道理。”   等到汪家人离开,江珩关上门,回头见江奇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并且一点都没避讳让他看见。   “你又怎么了?”江珩问。   “别打孩子?讲道理?”江奇为自己发声,“大哥,你怎么好意思讲这样的话!”   江营长:……   那要怎么讲?让汪刚毅多打会儿,打一宿?   -   宁荞第二天一早出门,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的对话声。   邱慧心对小丫说,让她自己去托儿班。托儿班不远,邱慧心提前几天带俩孩子去报名时探过路,也没有什么七拐八弯的小道,直接从军区大院出去,沿着路往前走,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小丫不敢一个人去,小声求妈妈陪她。   邱慧心说:“哥哥姐姐都还在睡,等一下起来要先吃早饭再吃药,如果我出去了,他们也跑到外边去玩,找不着他们俩,耽误了吃药,更麻烦了。”   “要不就这样,你今天也不上托儿班了,等姐姐的病好了,你们俩一起去。”   小丫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   “慧心姐。”宁荞走到门边,说道,“我正好要去上班,让小丫跟着我吧。”   邱慧心一愣,连忙站起来,一脸感激。   “走吧。”宁荞说。   小丫点点头。   其实带小丫一起去托儿班,并不需要操心。这孩子一直跟在她身后,她走得快一些,小丫就跑得快一些,她放慢脚步,小丫也将速度变慢,喘口气。   等到了托儿班,宁荞将她带到教室里。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小丫却不怕,像开了眼界,眨巴着眼睛到处看。   小丫很瘦,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小脸黝黑,可一双眼睛却很明亮,充满着对一切未知的好奇与向往。   成为副园长之后,宁荞和几位教师探讨过给孩子们上课的课程内容。   不说像小学里那样让他们学到知识,可在托儿班阶段,给他们打好基础也是文教局的致力方向。   军区托儿班的老师们给孩子上课是提前准备好教案的,做早操、讲故事、念儿歌和古诗词,还有画画,安排得很丰富。   小丫过去在老家从来没有上过托儿班,头一回知道,原来“上学”这么有趣。   尤其是,等到中午,阿姨还让他们吃饭,饭菜特别丰盛。   托儿班里的孩子们,大多是军官家里的小孩,养得好,白白胖胖的,招人稀罕。有时候班级里人数太少,也招岛上工人家的孩子,但都不是家境太差的小孩。   因此相较之下,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看起来干干瘦瘦的小丫,让人觉得可怜。   中午的饭菜还有多的,魏阿姨见小丫吃得这么香,就多给了她一个鸡腿。   小丫见状,就将勺子放下,走到魏阿姨面前。   “不用谢。”魏阿姨说。   可话音落下,见小丫还是站着,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小丫黑乎乎的手捏着衣角,又看了看还剩下的饭菜。   魏阿姨的眉心微微一拧,有些不高兴了。   都已经多给她一个了,怎么还来要?   “小孩子不能这么贪心。”魏阿姨说,“你还这么小,能吃多少?一会儿吃多了,太撑,直接去午睡,要闹肚子的。”   小丫听完,又回到桌子前,继续吃饭。   剩下的饭菜,魏阿姨给宁荞打了一份,自己也去拿了筷子。   在教师们的共同努力下,这些小孩吃饭时的习惯逐渐变好,不需要再盯得太紧,她们也能趁着饭菜还热乎,先把午餐给解决。   “宁副园长,你坐这边吧。”魏阿姨喊。   宁荞坐在魏阿姨身边。   魏阿姨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宁副园长是聂园长一样,是个好说话的。   这会儿吃饭,魏阿姨便也没有太拘谨,说道:“这个小丫,听话是听话,但可能是因为以前在老家,跟家里大人学了些不好的习惯,看着是真小家子气。”   “本来是看她可怜,想多给她打一个鸡腿。但怕就怕她知道我们觉得她可怜,心就贪了,开始得寸进尺。太理所当然了,看见好吃的,就想通通带回自己家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宁荞笑道:“阿姨,哪有说孩子小家子气的。”   魏阿姨知道自己这话说得不中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想起来,不管是聂园长,还是宁副园长,都曾在职工会议上强调过,孩子们本身是一张白纸,如果他们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上去,在白纸上描绘出不属于孩子的色彩,这对孩子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   宁荞继续慢条斯理地吃饭。   孩子们陆陆续续吃完,唇角的每一粒米都没有浪费,收拾好饭碗,乖乖端着,送回篮子里。   小丫原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可她很聪明,学着其他小朋友们,跟上他们的步伐。   但宁荞发现,她原本干净的裤子口袋,看着脏兮兮的。   是小丫用手帕将魏阿姨给的鸡腿包好,悄悄塞到了兜里。   只不过鸡腿是有汤汁的,汤汁渗出来,弄脏了裤子。   -   下班时,宁荞让小丫跟着自己一起回去,这是早上和邱慧心说好的。   邱慧心是后妈,刚结婚那时,就立马适应了这个新身份。可这个新身份给她带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琐碎事,孩子们不认她,甚至听了老家村里人说的话,坚信后妈一定不是好人,一定会对他们又打又骂。就算现在暂时还没有开始打骂,也是早晚的事,他们必须严阵以待,保护好自己。   邱慧心也许知道孩子们的想法,也许并不清楚,但她对大毛和茹茹,是上了心的。   自家的闺女头一天上托儿班,她却得在家照顾继子继女,没空送,也没空接。   宁荞和小丫一起回家时,听小朋友说起家里的情况。   小丫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当时小丫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不记得亲生父亲的长相,只知道爸爸勤劳踏实,是生产队的会计。   “宁老师,会计是什么?”小丫问。   宁荞给她解释什么是会计,听得她睁大了眼睛,露出崇拜的小表情。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过吗?”宁荞问。   “没有。”小丫摇摇头,“妈妈不说爸爸的事,她还让我别在汪叔面前提起爸爸。”   夏季的傍晚,天还没有黑,但太阳已经下山了。   落日余晖将宁荞和小丫的影子拉长。   孩子们天生信赖老师,因此当宁荞问起小丫口袋里藏着什么好东西时,她伸手,将手帕拿了出来。   “是鸡腿。”小丫说,“很香很香的鸡腿。”   “你很爱吃吗?”宁荞问。   “喜欢。”小丫点点头。   以前在老家,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桌上能见肉,还是切成薄薄几片的腊肉,她不敢吃,怕被奶奶咒骂。   但邱慧心会给她夹,做完饭,趁着她奶奶不注意,邱慧心会招招手,将小丫喊到灶台前,往她嘴巴里塞一片腊肉。   那时的腊肉很香。   可不及现在托儿班的鸡腿来得香。   “我妈也爱吃。”小丫重新将鸡腿包好,连手帕的边边角角都叠平整。   宁荞愣了一下:“你这鸡腿,是给妈妈带的吗?”   “对啊!”小丫拉开口袋,将鸡腿放进去时动作很轻,生怕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宁荞想起前段时间,家里新买了电风扇,小丫来他们家吹风。   当时江奇看她可怜,用刀背敲了一小块冰棍,给她吃。但小丫吃完之后,还想要,眼巴巴盯着江家的三个孩子们。   大院里的军属们见了,都说这孩子眼皮子浅,汪副营长和他媳妇得好好教育,否则惹人笑话。   “上次的冰棍儿,也是想给妈妈带去吗?”宁荞问。   小丫点点头:“我妈也没吃过冰棍儿。”   宁荞没有再追问。   五岁的孩子很纯真,不懂什么叫惹人笑话,也不是真的想要占便宜。   她只是吃到了新鲜又好吃的食物,想要让家里的母亲也尝一尝,但用错了方式。   此时邱慧心站在自家小院里,时不时向外张望。   闺女第一次上托儿班,她也挂心了一整天,只是身为大毛和茹茹的后妈,她有责任照顾好这两个生病的孩子。当后妈和当亲妈是完全不一样的,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能小心讨好,希望用时间让他们放下心中芥蒂,接纳她和小丫。   都这个点了,小丫怎么还没回来?   邱慧心踮起脚尖往外看。   茹茹出来,说道:“没水了。”   “热水瓶里有,我给你倒。”邱慧心说。   “太烫了,怎么喝?”   “我再去打一些井水,杯子往里一放,水就凉了。”   邱慧心又忙活起来。   等到忙完,她想去托儿班看看情况,忽地看见自家闺女的身影。   小丫一只手捂着裤子口袋,朝着她奔来:“妈!”   邱慧心的脸色顿时变好,用手捋开她额间的发丝:“都是汗。”   小丫跑得气喘吁吁,回头看宁荞时,脸蛋黑红黑红的。   宁荞冲她笑,鼓励地点头。   小丫立马将手伸向兜里,仰着笑脸,献宝一般,将鸡腿递到邱慧心面前。   宁荞走上前:“这是小丫特地给你带的。”   邱慧心接过,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对小丫说,一会儿进屋的时候别喝桌上的水。   那是给茹茹放凉的。   小丫点点头,跑回屋里去。   等到孩子进屋,邱慧心向宁荞道了谢,也想回去。   “等一下。”宁荞说,“慧心姐,这鸡腿,你会留着给自己吃吧?”   邱慧心犹豫道:“一会儿放饭上焖热,也不知道大毛和茹茹是不是也想吃,如果他们也——”   “慧心姐,这是小丫特地为你带的,她自己都没舍得吃。”   邱慧心看了看宁荞,明显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小丫跟着你一起来岛上,对她而言,陌生的不仅仅是岛上的环境,还有你们的家。”宁荞柔声道。   “我知道,小丫很懂事。我要带着她出嫁,村里不少人笑话,说她是拖油瓶。”邱慧心垂下眼帘。   在这个家里,大毛和茹茹是亲兄妹,他们的父亲也明显更有话语权,就连从沪市买来的泡泡糖,也是他们兄妹俩一人一块,不会算上小丫的份。   但小丫不会计较哥哥姐姐和叔叔是否疼爱自己,只要妈妈对她好就行。   可很显然,邱慧心分身乏术。   她每天都在照顾汪家一大两小,忙得脚不沾地,因此忽略了小丫。   “昨天大毛和茹茹拿走了芒果,你为了息事宁人,本来是打算让小丫承认错误的,对吗?”   昨天在院子里,邱慧心迟疑许久之后改口,宁荞就看出,她原本想让小丫担下这一切。   只是最后,她明显过意不去,便称自己嘴馋,还被江果果小同志奚落了一番。   好歹有的救。   “我没忍心。”邱慧心说,“后来看汪哥打孩子打得这么厉害,倒是庆幸没说芒果是小丫拿的,要不然我闺女太无辜了。”   邱慧心经常告诉小丫,不能和哥哥姐姐起争执,如果被欺负了,别找汪叔告状,能忍就忍了,毕竟吃亏是福。   可此时此刻,宁荞告诉她,吃亏并不一定是福。   她是大毛和茹茹的后妈,并不欠他俩的,孩子该教就得教,没必要战战兢兢。毕竟,她越怕他们,他们越能拿捏她。   至于汪副营长那边,就算他是军官,可她又不是汪副营长手下的兵,为什么要怕他敬他?   宁荞不知道邱慧心听进去没有。   但显然,邱慧心的神色是有触动的,并且提起自己的过去。   邱慧心过去和丈夫感情不错,结婚没多久生了小丫,本来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没想到一场意外,她丈夫没了。   一夕之间,邱慧心成了寡妇,除了被婆家人咒骂生了个丫头片子,没给家里留后之后,还被咒骂克夫。邱慧心那时还年轻,受不得这样的委屈,闹着要分家。大队书记帮她说话,这家是分了,可后来她独自带着闺女下地,天气再冷再热,都用绑带将娃娃背在身上,再加上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的二流子和老鳏夫不消停,四年多的时间里,她受了太多苦。   也是因为吃了太多苦头,磨灭了她的心气。   她现在只觉得,能吃饱饭,孩子能念上书,就足够了。   可宁荞告诉她,人生并不是只有一种可能性。   除了吃饱穿暖,她还能有更多的事可以做。   可前提是,她得找回当年分家时的魄力。   而不是任劳任怨,最后舒心日子没过上,还吃力不讨好。   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   邱慧心问:“宁老师,我该怎么做?”   “那我就不知道啦。”宁荞笑着说,“我赶着回家研究种树呢。”   邱慧心望着宁荞转身离开时纤细洒脱的背影。   她很想说,其实自己年轻的时候,真不像现在这样跟个怂包似的。只是现在,她有太多的顾虑,怕二婚丈夫嫌弃自己,怕大院里的人笑话她没见过世面,还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大毛和茹茹,他们要赶她回老家。她太害怕了,所以难免束手束脚,日子过得越来越憋屈。   邱慧心看着宁荞走起路时飘扬的裙摆。   裙摆飞扬的弧度,就像是她令人向往着的、自由的小日子。   邱慧心站在原地许久,才回屋继续做饭。   她打开手帕,想将鸡腿放进锅里热一热。   这时大毛从厨房外经过,忽地顿住脚步:“你买了鸡腿?”   邱慧心像是做坏事被抓包,吓得心脏突突跳。   她手中握着鸡腿,回头时,看见小丫小跑着过来,站在厨房边。   小丫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邱慧心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闺女这样的眼神了。每一次,她都叮嘱闺女让着哥哥姐姐,她们母女俩吃点亏受点委屈没什么,谁让汪哥带着她们过上好日子了呢?可现在,看着闺女眸光逐渐黯淡下来,邱慧心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一再的退让,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她要当个好后妈,却忽略了自己闺女的感受,这值得吗?   “我也要吃鸡腿,给我。”大毛伸出手,不由分说就要来抢。   小丫低下头,慢慢往厨房外退。   然而,就在她往后退了几步,准备转身走时,余光忽地扫见邱慧心将鸡腿放到自己嘴巴,啃了一大口。   大毛傻住了:“我、我要去告诉我爸!”   邱慧心也有点忐忑。也许汪哥会责怪她,说她苛待继子继女。   可是,当目光望向自己闺女时,她突然没这么不安了。   因为,小丫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光芒。   -   卢叔真给了宁荞一张关于种树注意事项的文字说明。   说是他媳妇不会写字,只负责侃侃而谈,这一大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他闺女帮忙写的。   宁荞坐在书桌前,认真研究种树事宜。   弟弟妹妹们也很起劲,在边上七嘴八舌,说是等果树长高了,他们就爬树上去摘果子吃。   “等果树长高,得好几年吧?到时候二哥和三哥都已经是大人了,才不稀罕爬树。”江果果美滋滋的,“等到那会儿,这树就是我一个人的,我想怎么爬就怎么爬,使劲爬!”   江珩对种树毫无兴趣,听见他们的对话,淡淡道:“在树上安家都行。”   宁荞睨了江营长一眼。   多损啊。   “等树长大,我也长大了吗?”江奇兴冲冲道,“到时候我已经是大厨了,说不定是咱们岛上国营饭店的大厨!”   宁荞还记得,原剧情似乎提过,在往后几年,国营饭店都没什么人吃了。原男主和他对象出门下馆子,去的都是京市新开的私家菜馆呢。   “等树长大,我小学毕业了吗?肯定已经超过项嘉平,考第一了!小嫂子,到时候我是一名初中生了吧。”江果果也很激动,“不对,可能是高中生!”   宁荞看着江果果稚嫩的小脸。   成为高中生的江果果,会是什么模样?   到了那时候,她自己又在做什么?   “二哥,你呢?”江奇问,“等大树长高长大,你在做什么?”   江源最怕的就是弟弟妹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他摇头:“不知道。”   江源时时刻刻都是迷茫的。   他没有手艺,考不上高中,以目前的学习成绩,也不可能进任何单位吃上商品粮。   “也许……”江源仔细思索,说道,“也许等这几株小树苗长大,我已经被分配下乡了,成为一名知青。”   “下乡很辛苦啊!”   “没事,我力气大,也不怕吃苦。”江源说,“一个家里总要有人下乡,还是我去吧。”   “那大哥以后当了知青,就在下乡的村里娶媳妇生孩子了吗?”江果果问。   “我也听罗琴姐的妈妈说过,咱们岛上不少村里的知青,直接就在村里结婚住下了。”江奇附和。   “太长远了吧……”江源挠头,“我没想这么多。”   宁荞失笑。   没想这么长远是对的,因为原剧情还介绍,在几年后,知青大面积回城。   等到江源长大,估计早就不需要下乡了。   -   现在是七月份,宁荞每天下班之后,都学习得很卖力。   原剧情透露过,在十月份,将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她猜测可能是几年后,但也许,就是今年呢?   作为战士,不能打没把握的仗。作为准高考考生,宁荞占了原剧情的先机,事先做好准备。   在这个家里,除了江果果受到小嫂子的影响,每天第二个坐在书桌前之外,其他俩孩子,都是一副懒驴不上磨的状态。江奇这懒驴,是欠抽,他哥在边上盯一盯,他能稍微动一动。至于江源,他想得要更多一些,靠江珩的镇压没有用,还得由宁荞出马。   小嫂子总是很温和,听她说话,焦躁不安的心能平静下来。   每一番话,江源都认真听,不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小嫂子告诉他,凡事都需要一个机遇,现在还没有目标,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如果等到有朝一日他拥有了目标,学历却成为阻碍他达成目标的绊脚石,那么他一定会后悔自己过去不够努力。   江源也终于踏踏实实坐在书桌前。   江家的学习氛围特别浓重,大院里的人都嘀咕着,江营长家的媳妇真是不得了。   她究竟是哪来的本事,能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江家孩子们老老实实听话的?   现在回想过去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在军区大院里特别招人烦的那段时间,记忆都模糊了。   这实在是太离谱。   “江营长他媳妇怎么这么大的本事?”   “江营长他媳妇刚嫁进咱们大院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的性子肯定是又软又黏糊,没想到居然能镇得住江家三个难缠的熊孩子。怪不得,她不管是当小学老师,还是当托儿班老师,都把孩子们管得服服帖帖的!”   “什么江营长媳妇……人家有名字,叫宁荞。”   “就是,就算不叫宁荞,还能叫她宁副园长呢!”   -   正式栽下小树苗,是在江珩休假这一天。   宁荞提前调了班,赶在同一天和他一起在家里种树。   隔壁屋的大毛和茹茹吃了几天的药已经好多了,在汪副营长的要求下,自己将宁荞的手帕洗得干干净净。但这手帕是他们留着自己用的,毕竟都擦过鼻涕了,汪副营长自己看着都有点嫌弃,更别说是还给隔壁屋江营长的媳妇。他和邱慧心去供销社买了两块新手帕,交给大毛和茹茹,让他们自己去还。   上门还手帕时,大毛和茹茹的脑袋快要埋到胸口,还完也不等宁荞说话,转身就跑。   宁荞低头,看向手中握着的手帕。   还挺漂亮的。   江珩并不经常休假,好不容易可以留在家里陪媳妇,可一大早就被弟弟妹妹喊出屋。   栽下小树苗,也是有学问的,江珩看了看卢叔给的说明,就开始选位置松土。   弟弟妹妹们就和大院里其他婶子似的,搬来小板凳坐在一边看,仿佛嚷嚷着要种树的不是他们。   今天不去部队,江营长没有穿军装。   烈日炎炎,他随手脱了短袖,里面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他看起来清瘦挺拔,背却很宽,抬起手松土时,胳膊上覆着的肌肉绷紧,线条流畅。   江珩做事时很专心,就连栽下小树苗,都非常讲究,照着纸上的字一步一步进行。   弟弟妹妹们看得也很专心,只差在一旁嗑瓜子了,热热闹闹聊得正起劲时,抬眼瞄见他们哥哥扫来威胁意味分明的视线。   江奇和江果果没有眼力见儿,但江源有。   他一下站起来:“我们去给大哥打下手!”   然而就在他们要过来的时候,宁荞拿着刚才大毛和茹茹还回来的手帕,帮江珩微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可温柔了。   弟弟妹妹们走到江珩面前。   江营长抬起眼:“你们回去。”   弟弟妹妹们:?   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好过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恶龙咆哮嗷呜~ 6瓶;鸭鸭、曦婔 5瓶;媛起一任 1瓶; 第51章 第51章   ◎“有好消息!”◎   宁荞期待着今年的十月, 心心念念那个在原剧情中出现过的好消息。   家里的书本堆成山,弟弟妹妹们跟着小嫂子实现了看书自由,不管有没有对念书上心, 每天坐在书桌前, 总能学到一些知识。   邱慧心再在小院里碰见宁荞时,不像之前这么局促了,偶尔还会和她聊上几句。   一开始,她确实是将宁荞当成救命稻草一般, 希望宁荞能帮自己指明前路。但宁荞并没有过多插手他家的事,就算提醒, 也是点到为止, 于是慢慢地,邱慧心知道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境, 只能靠自己。   邱慧心是疼爱小丫的。当时她要结婚,婆家人要求她将小丫留在老家,由他们照顾,她死活不同意,即便村里多少人来劝她带着“拖油瓶”将来的日子更受罪,也没能让她改变自己的想法。邱慧心知道,婆家人想将小丫留下, 只不过因为小丫是她前夫留下的唯一骨肉,不愿意被小丫被带到外人家而已。可如果留在村子里,小丫的日子过得会有多难?他们不会让她念书的, 小小年纪就下地挣工分, 挣得少也没关系, 好歹能换一些粮食。等到小丫再大一些, 他们就会开始给她物色对象, 外表、年龄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人家得出得起彩礼,价高者得。   邱慧心光是那样一想,就不寒而栗,因此毫不犹豫地拒绝将小丫留在婆家。而村里那些人说的“拖油瓶”,她也不同意,小丫是她唯一的亲生闺女,不是拖油瓶。   一直以来,邱慧心都为自己的闺女着想,试图让她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可嫁到汪家之后,因为她心态的转变,却让小丫受了不少委屈。   她害怕得罪汪刚毅和他的孩子们,就让小丫能忍就忍,毕竟小丫不是亲生的,怎么可能和汪家真正的小孩一样。   幸好,宁荞提醒了她。   宁荞将她从无底线的忍让与纵容中唤醒。   吃过那个鸡腿之后,邱慧心还是一样,好好过日子。只不过,过多的退让只会让大毛和茹茹得寸进尺,更让汪刚毅认为理所应当。   作为后妈,她会做好自己的本分,可汪刚毅同样是后爸,他做到对小丫视如己出了吗?   这段时间,邱慧心和汪刚毅,开始就孩子们的问题进行磨合。   从前汪刚毅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就是会干活,在带孩子方面能给自己搭把手。真正了解她的内心想法之后,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听进去了。   对待大毛和茹茹,邱慧心凭着自己的良心,不会刻薄苛待他们,可如果孩子们确实错了,还是得教训。   否则真养歪了,长大后就很难再掰回来。   大毛和茹茹感觉到后妈对他们没有以前那样唯唯诺诺了,一开始比着鬼脸说后妈就是后妈,可孩子们都是有眼力见儿的,逐渐也开始适应。   汪家一家人的生活,终于步上正轨,虽然离亲密无间的温馨氛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确实比这一家子刚搬到海岛时要强多了。   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样闹哄哄的。   -   江珩和宁荞都觉得,这个暑假很漫长。   可对于江家的孩子们来说,暑假真是一溜烟就过去,转眼到了开学的时候。   新的学期,江果果成为四年级的小学生,江奇也上初二了。   江源升上初三,新的烦恼是,到时候如果考不上高中,自己难道就真要下乡吗?   小嫂子有意无意地告诉他,下乡成为知青是很辛苦的。如果他不想下乡,就必须考上高中,等高中毕业后,找工作也能顺利一些。   江源嘴上说着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可他小嫂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知青生活这么了解,说得一套一套的,吓得他不轻。   于是课堂上的江源,打起了精神。   自从上个学期和夏月明闹翻了之后,这个学习的江源,已经不再和她说话了。   谁让她笑话他的学习成绩?   江源坐在课桌前,翻开书本,和夏月明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搭理她。   但很奇怪,过去的夏月明活泼开朗,他不理她,她就会跑来招惹。这一回开学后,不管哪一节课,她始终趴在书桌上,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儿了。   “你怎么了?”江源问。   夏月明继续趴在书桌上,不说话。   只是眼眶红红的。   江源戳了戳她的胳膊:“你上课不听讲,就上不了高中了。”   夏月明发着呆,神色惆怅。   江源很好奇,缠着夏月明问了一整天,问她究竟怎么了。   “被你爸妈骂了?”   “还是你姐欺负人?”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你姐要出嫁了,你舍不得?”   夏月明不搭理他。   毕竟当了两年同桌,江源平时嫌夏月明烦,可现在她真不说话,又开始担心。   等到放学之后,他背上书包,快步跟上夏月明的脚步。发现她停下步伐,回头张望时,他也顿住脚步,躲进人群中。   再过了一会儿,夏月明重新出发。   江源也再次追上她。   从楼上初二教室下来的江奇,在后边喊着:“二哥、二哥!”   可他二哥没回头。   江奇皱皱眉,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是怎么了?   江源跟着夏月明出了校门。   夏月明的父母都是岛上工厂里的工人,双职工家庭。她家还有一个姐姐,平日里姐妹俩争吵是常有的事,可要说感情,也是真的好。   江源能理解这样的手足情,因为在上辈子,他和江奇也经常打得彼此鼻青脸肿,等回过头,兄弟俩又勾肩搭背,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他猜测夏月明是因为她姐要出嫁的时哭鼻子,可隐隐约约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夏月明走在回家的路上,弯弯绕绕的小道不少,她时常停下来张望,又抱紧书包,神色匆匆地前行。   江源跟了一路,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可就在他准备回家时,忽地看见夏月明蹲在巷尾的地上,双手掩面,开始抽泣。   江源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跟着她。   也许他的同桌,是需要的。   江源在上下学时与夏月明同行,只不过是一前一后,夏月明根本没发现。   坚持跟了三天之后,江源一无所获。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将这件事告诉老师,或者哥哥和小嫂子。他们是大人,应该可以帮到夏月明。   可就在他决定放弃的那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夏月明被人堵住了。   堵住她的,是一个二流子,头发不短,尤其是额间的头发,都已经长得遮住眼睛。   他用小拇指指甲拨开自己的头发,单手撑住墙,另一只手伸出来,在夏月明面前晃了晃。   幽静的小巷,渐晚的天色。   夏月明整个人瑟缩在墙边,颤抖着手,想要打开书包,可好几次都没成功。   二流子不耐烦了,抬起手想要扇她,可手却在她脸颊旁边顿住,轻佻地说:“长大给我当媳妇,哥哥一定好好疼你。”   这二流子,就是岛上村子里一个四十来岁都没娶着媳妇的老光棍,哪里是什么哥哥。   夏月明害怕,同时伴随着自嘲一般的认命。   等了这么多天,这一刻还是来了。   和上次一样,和暑假里的大多数时候都一样,她被二流子缠上,对上的威胁很吓人,她只是一个小女孩,不敢告知家长,就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的零花钱。   可对方很贪心,现在已经瞧不上她的零花钱,让她回家去偷。   而且这一回,他嘴巴里还说了很多不干不净的话。   夏月明不敢求救,这附近人很少,她怕尖叫声非但没能引来救自己的大人,相反,还激怒了对方。   她颤抖着手,将书包里的钱拿出来。   “就这么一点?”二流子目露凶光。   夏月明解释家里的钱都是爸妈收好的,可对方忽地一伸手,死死扣住她的下巴。   十四岁的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   这二流子眯起眼睛,现在还太早了,要等到晚一些,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好下手。   夏月明意识到不对劲,这一次,他并不是拿了钱就走人。   她要逃,却逃不开,两边脸颊被死死掐着,感受到疼痛。   她尖叫,可迎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个耳光。   夏月明被扇懵了,惊恐地睁大眼睛时,视线越过面前满嘴黄牙的二流子,望向奔跑的少年。   江源本来想放弃的。   可后来他还是觉得,也许再坚持一天,能帮到同桌,因此他照着夏月明回家的路,找了过来。   来得晚了,可迟到好过不到。   “砰”一声重响,江源拿起巷子角落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二流子。   大哥说,拳头之外还有拳头。   但必要时刻,拳头还是得用,而且得有勇有谋地用。   二流子的后脑勺一阵疼痛,转身捂着头时,被一个陌生少年飞踢了一脚。   江源砸人踢人时,下了死手,眼中显露出的狠劲,与他平日憨厚纯良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他还记得大哥说,什么叫有勇有谋。   这二流子看着很壮,他们只是两个孩子,加起来年纪还没对方大,在这荒无人烟的小巷,不能和他对着干。   “跑!”江源拽着夏月明,往小巷外奔去。   夏月明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指着另一个方向:“我家在那边。”   “我们去派出所。”江源说,“报公安!”   -   江源在派出所的消息,是江珩告诉宁荞的。   家里小院种了树,媳妇让他照料打理,江营长正在院子里浇小树苗,派出所侯所长让人来了一趟,喊他去接江源。   公安同志说完,匆匆离去。   江珩便回屋,让宁荞陪着自己一起上派出所一趟。   听说这事时,宁荞在喝水,被白开水呛到,咳个不停。   江珩帮她拍了拍背:“慢点。”   宁荞站起来:“还慢呢,快走呀!”   宁荞脚步匆匆,在前面走得飞快。   一路上,她想着原剧情中对江源的描写。在她来到海岛之前,江源经常打架,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这孩子做事不知轻重,迟早得吃牢饭。   虽然宁荞并不认为以江源的人品,会走上违反犯罪的道路,可他不知轻重是事实。如果因为一个不留神,错手伤人……他会不会重现原剧情中锒铛入狱的凄凉下场?   她实在是不敢想。   大院离派出所有点远,宁荞一边走,一边回忆原剧情中有关于江源的情节,发现他的戏份少得可怜。   毕竟他们是炮灰一家。   等走出大院好一会儿,宁荞才想起问江珩,他知不知道江源为什么会进派出所。   可回头,江珩压根不在身边。   片刻之后,他的自行车追上来。   江珩也不知道宁荞为什么走得这么快,他在后面叫她,她没听,心无旁骛走出老远的距离。   走着去派出所,什么时候才能到?江珩回家拿了自行车钥匙,去车棚取车,追上她。   赶上来之后,江珩让她上车。   宁荞坐到后座,拉着他的衣摆:“江源怎么了?”   “见义勇为。”   宁荞:?   “啊?”   得知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宁荞在后边捶了捶他:“你怎么不早说!”   “没来得及。”江珩说,“你像风似的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他将她扶在自己腰际的手握住。   九月份的风,尚未带上凉意,可已经不再像夏季那样闷热。他握着她的手,骑得慢了些。   虚惊一场的滋味,让宁荞松了一口气。   她要抽回手,柔声道:“小心点,这样会摔倒的。”   “不会。”江珩不松手。   刚才的他,见到宁荞脸上担忧的表情。   不自觉地,想起上一世,在他出任务时,她应该和现在一样,对弟弟妹妹们有操不尽的心。   江珩对她感到抱歉。   因为他,她才不得不接纳这三个成天捣蛋的熊孩子。   他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   身后的人,许久都没有出声。   江珩慢慢骑着车,感受这一次,与她安静独处的时光。   直到,她忽然开口。   “他们仨不熊,哪有熊孩子会保护小嫂子,给小嫂子做饭吃,还逗小嫂子开心的呀。”宁荞说。   宁荞并不介意弟弟妹妹们的存在。   原剧情中的她,被他们欺负,可后来,他们为她复仇,付出一切。而真正回到生活中,她对他们就更没有隔阂了,因为这将近一年的相处,说是她这个小嫂子是家中的大人,可实际上,更多的,是她受到他们的照顾。   相处至今,一家人早就已经变得密不可分。   微风将宁荞轻柔的声音飘到耳畔。   江珩垂下眸,眸光温和。   “倒是他们的哥哥,表现还差一点。”宁荞小声嘟囔。   “差哪儿了?”江珩问。   “我早上说的糖葫芦,到现在都还没有吃到!”   江珩蹬着自行车:“走,我们现在就去买。”   车速顿时加快,宁荞连忙环紧他的腰,失笑道:“不行不行,先去接江源。”   “不行,我媳妇要吃糖葫芦。”江珩说。   宁荞只差用脚直接够着地面刹车了,最后还是用手挠江同志的痒痒,好不容易让他调转方向,朝着派出所骑去。   江源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和嫂子。   派出所的公安同志对着他们,好好夸了江源一通。   他跟了夏月明好几天,愣是没被她发现,刚才在小巷子里趁着那二流子不注意,直接一个石头给人敲懵,狠踢了一脚,拉着夏月明就去报公安,实在是胆大心细。   等到了派出所,他还帮忙一起分析二流子的逃跑路线,使得公安同志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捉拿归案。   夏月明的父母和姐姐也赶来了,对着小脸煞白的闺女,他们说不出埋怨她不早点向家长说出真相这样的话,心疼得不得了。   同时对于江源,夏家人则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学校,江源都很少像此时此刻一样有存在感。   他有点不好意思,扭头去看哥哥和小嫂子,笑容都显得含蓄。   “江珩,你这弟弟,可是当公安的好苗子啊。”侯所长笑着对江珩说。   江源睁大了眼睛,回头与小嫂子对视。   小嫂子平日里很谦虚,可这会儿一点都不谦虚,听侯所长说话时,用力点了点头。   等到从派出所出来,夏月明的爸爸妈妈搭着江源的肩膀,道不完的谢。   他们问:“江源同学,你们明天在家吗?我们一家人,想亲自上门道谢,不知道方不方便?”   江源挠头,看看哥哥和小嫂子。   宁荞不会摆摆手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四岁的孩子,什么都懂,就算有想要被当着全体大院军人和家属面前夸奖的小小心思,也是无可厚非。   这对于他来说,也是鼓励呀。   “在家的。”宁荞笑道。   时候不早了,夏家人先带着夏月明回去。回去的路上,夏月明的双腿还是发软,被姐姐扶着才走稳。   江源的嘴角一直止不住上扬,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他很开心,这兴奋劲儿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走路时感觉像是飘在云端,脑海中还想着侯所长说的那番话。   侯所长说,他是当公安的好苗子!   “大哥。”江源咧着嘴角笑。   “不错。”江珩说。   宁荞睨江珩一眼。   江营长立马改口:“是非常棒。”   江源:!   连大哥都夸他“非常棒”!   “大哥,我们回家吧!”   “不行。”江珩坐上自行车,又扶着宁荞上车,“我要给媳妇买糖葫芦去。”   话一说完,江源看见他哥载着小嫂子,自行车“咻”一下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我也想吃!”江源喊了一声,也不知道大哥听见没有。   吃不吃糖葫芦,都是其次,现在江源的心情是说不出的美滋滋,回军区大院时,走路都带风。   他走得很快,等进了家属院,立马回家推开门。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厨房里也没有哐当响的动静。   江奇和江果果跑出来,满脸焦急:“二哥,你回来了?”   江源扬起笑脸:“回来了。”   “二哥,你怎么被公安同志带走了?”   “你……犯事了吗?”   江奇和江果果担心了好久。   刚才公安同志来去匆匆,哥哥和小嫂子往派出所赶,家里的老三和老四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二哥出了什么事。   现在,二哥虽然是回来了,可他们的神色仍旧凝重。   但没想到,二哥摆摆手,一副轻松的神态:“给我倒杯水。”   江果果飞速跑去倒水。   等到二哥喝完水,也卖完关子之后,她紧张地问:“犯什么事了?”   江源放下搪瓷杯,慢悠悠道:“江奇要当大厨师,果果要上高中,而我——”   “而你要下乡?”江奇问。   江果果拍了拍三哥的胳膊:“犯事的人不能当知青,知青办不会通过审核的,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而我——”江源清了清嗓子,“要当公安!”   江源挺起胸膛,眼底出现少见的自信神采。   江奇和江果果目瞪口呆。   二哥没有犯事,他去了一趟派出所,是找到理想了!   -   江珩载着宁荞,满海岛找冰糖葫芦。   平日里,食品店和公园的茶点部都有卖糖葫芦,但今天没找着。   宁荞今天一早想吃糖葫芦,也只是心血来潮。   可偏是越没吃成,越怀念起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   自行车停在茶楼门口。   她双脚够地,百无聊赖地等着,等到江营长从里面出来。   “没有吗?”   “没有。”   宁荞其实也就只是随口一说,这会儿便耸耸肩:“那就不吃啦。”   可江珩却顿住脚步,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装袋。   这包装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糖葫芦的,宁荞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一个糖饼。   她咬了一口糖饼,发现里面还有东西,定睛一看,满脸惊讶:“山楂?竹签?”   “还有冰糖。”江珩说,“回家,做糖葫芦。”   回家的路上,江珩告诉她,刚才已经问过茶楼的师傅该怎么做糖葫芦。   听起来一点都不难。   “让江奇做吗?”宁荞问。   “我做。”江珩严肃道,“媳妇都说我的表现没有弟弟妹妹好了,不能让他们抢了功劳。”   宁荞笑出声。   “糖饼好吃吗?”他问。   “好吃,又香又脆,趁热咬,还有糖汁呢。”宁荞手扶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伸到前面去,“你尝尝。”   江珩咬了一口。   “怎么样?”她问。   “很甜。”江珩低笑。   小俩口回来时,孩子们已经做好晚饭。   江奇说,这是为了庆祝二哥找到梦想,并决定为梦想而奋斗的一餐!   江源这是第二次去派出所,上一回是为苏青时的事去报案。两次与公安同志打交道之后,他开始向往这份工作,此时提出来,哥哥和小嫂子虽意外,却又都说是情理之中。   正直的他,很适合成为公安同志。   只不过,这份工作可不是谁都能做的,因此又回到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得好好学习。   江源将哥哥和小嫂子的话记在心里。   有了目标的他,一定会好好努力。   晚饭后,江珩要去做糖葫芦。家里从来没做过糖葫芦,这多稀罕,弟弟妹妹们都要上前凑热闹。但他们大哥很无情,守着厨房的门,只同意让宁荞进去。   小俩口一起做糖葫芦,制作时的乐趣甚至更胜过对食物本身的向往。   宁荞将山楂清洗干净,等到要串竹签时,这活儿被江珩拿过去做。   江珩问过茶楼的人,做糖葫芦得先用火将白糖熬化,可火猛了些。   宁荞连忙说:“火要小点儿!”   厨房外的江奇眉心就没舒展过。   他们哥哥和小嫂子,为什么笨手笨脚的?术业有专攻,糖葫芦这么好玩儿的“菜色”,就应该由他来做啊!   “不能翻。”江珩从宁荞手中拿走锅铲,盯着锅里的冰糖,“等冰糖微微发黄就可以了。”   小俩口轻轻俯身,一起对着锅里的冰糖研究。   靠得近时,脸颊在锅边被蒸得有点发烫。   宁荞用手扇了扇自己的脸颊,转头还顺便帮江营长扇了扇,对上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嘴角微微上扬。   他很认真。   为了几串糖葫芦,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就只是为了她不经意间一句玩笑话。   江珩盯着锅里的冰糖。   茶楼的人说,等到冰糖稍稍变了颜色,就要立马把火灭了,否则裹着山楂的糖会发苦。   他没注意到媳妇看自己,也没注意到她用小手帮自己扇了扇,但注意到——   他媳妇在他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动作神速。   江珩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唇角不自觉扬起时,他又立马回头看厨房外,声音很低:“被发现了。”   “江营长害羞了吗?”宁荞凑近了看他。   “没有。”   “好像有,是不是脸红了?”   “真没有,热的。”   “你再看看。”   宁荞看得更仔细一些。   可这一次,轮到他的鼻尖,抵住自己的脸。   江营长从善如流地亲回来。   她睁圆眼睛。   “哎呀!”厨房外的江奇急得快要吼出声,“快看看锅里的糖,看糖!”   -   宁荞吃到有史以来最甜最甜的一串糖葫芦。   弟弟妹妹们也一人分到一串。   江果果还小,吃得津津有味,可江源和江奇都已经大了,其实对糖葫芦并不这么热衷,平日里吃到一两颗,解解馋就差不多了。   但今天,他们家的糖葫芦,实在是和外边卖的不一样。江源和江奇吃了一个,又吃一个,嘴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比一个大拇指。   江珩买了不少山楂,都用竹签串好之后,多出一串。   汪家的小孩们在小院张望,都已经馋哭了,他便招招手让他们过来。   大毛和茹茹走在前边,小丫犹犹豫豫地跟在后面。   “给你们。”江珩说。   大毛和茹茹伸手要接,可他的手又往后退了一下:“这里有八个,你们怎么分?”   茹茹和小丫都还没上小学,大毛是上小学了,可还没熟练掌握这计算题,伸出手指头数了数。   学霸江果果嫌弃地摇摇头:“一共八颗,一人三颗的话,不够分。一人两颗的话,还剩俩。”   大毛和茹茹的脑袋瓜子晕乎乎。   小丫咽了一下口水:“我只吃一个。”   上过托儿班的小丫,已经不再贪心了,这是托儿班的老师、阿姨与小朋友们对她点点滴滴的影响。   茹茹也上过托儿班,再加上最近家里爸爸和后妈管得严,不再像前几个月那样蛮横。   她信任托儿所里的宁老师,抬头望着宁老师,问道:“怎么分呢?”   “我想想。”宁荞笑着说,“你们一共有三个小朋友,小朋友们爱吃糖,一人分两颗。剩下还有两颗——”   “给我妈妈一颗。”小丫轻声道,“可以吗?”   大毛和茹茹把心一横。   “也给我们爸爸一颗算了。”   八颗糖葫芦,一家子人五口人都能吃上。   江珩递给大毛:“你是大哥,你来安排。”   没有任何一个小朋友,看见军官是不崇敬的。   更何况,大毛时常在家里听他爸说起隔壁江营长的战绩,崇拜感早就已经刻在心头。   隔壁江营长让他安排糖葫芦,他就得好好分配。   大毛自己都没顾得上先咬一口,直接将糖葫芦递到茹茹面前。   他用手取下一颗,塞到茹茹嘴巴里:“你吃一个。”   茹茹吃了一个,就轮到小丫了。   这个家里的哥哥,之前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和颜悦色,甚至还喂她吃糖葫芦。   小丫暗暗观察他的表情,确定他不会突然发飙,才张嘴,飞快咬走   一颗山楂。   “你还剩一个,你也还剩一个。”大毛对两个妹妹说。   说完,他回头看江珩。   江营长赞许地点点头。   大毛松了一口气:“咱们回家吧!”   等到他们回去后,江果果小声问:“他洗过手了吗?”   -   第二天,夏家人带着牛奶和麦乳精来到军区大院。   大院里的婶子们见江家有客人,便凑上前看,得知对方一家子人是来感谢江源的见义勇为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孩子才十四岁,还懂见义勇为?   可事实就是这样,除了刘丽薇在私底下冒酸话,说他光有力气没有头脑之外,其他人见到江源,都是给他夸得快要飘飘然。   刘丽薇的闺女说:“妈,江源现在学习可认真了!”   “你怎么知道?”   “江源不是我隔壁班的吗?我们是同一个数学老师,老师上课的时候说,江源每天学习都倍儿有劲,照这样学下去,他的进步一定很快。”   “有劲儿有什么用?没脑子啊。”   “脑子是可以练的!”   刘丽薇撇撇嘴:“你就看着吧,他绝对考不上高中。”   她闺女懒得再说,摆摆手:“妈,你出去,别打扰我学习。”   刘丽薇翻了个白眼。   目前看来,江果果的脑子还是好使的,毕竟考回的分数都能看,那成绩单上一连串的一百分,只差贴在脑门上炫耀了。但以她十几年的教学经验看来,这个江家,估计也就只有江果果一个脑子好使,是唯一有希望考上高中的。   至于江源,考上高中实在是够呛。   就算他小嫂子手把手教他,也不管用!   刘丽薇不知道的是,此时宁荞惦记着的根本就不是孩子们能否上高中的事。   宁荞惦记着的,是上大学。   她每天晚上都在复习,做好高考恢复消息传来的准备。   尤其是到了十月。   原剧情中明确提过,在十月份广播上提出高考恢复的消息,知识青年们挑灯夜读,两个月后,考生们进入高考考场,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为过。   原剧情没详细写这消息是在十月份的哪一天传来,因此从十月一日开始,就满心期待。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每当她撕下一张日历时,都要轻轻叹一口气。   同时大院的婶子们,最近也开始有了新的乐子。   她们开始盯着宁荞的肚子看。   再过一个月,江家小俩口结婚都要满一年了!   这都一年时间了,居然还不生娃娃?   长辈们怎么都不催呢?   大家再转念一想,也难怪长辈们不催。毕竟宁荞没有公婆,公婆可是催生的主力军啊。   至于江家的其他长辈,说来说去,也就只有江老爷子一个人。   “我听说江老爷子下个月要来岛上。”   “上回江营长去京市干休所看他,可毕竟也就只有他们两口子,老爷子一个人把仨孙子孙女带大的,这么长时间没见,估计都惦记了。”   “这回老爷子来岛上,会不会催着江营长和宁副园长赶紧让他抱上曾孙子?”   -   日历一页页被撕去,宁荞的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   反正这消息传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能急于一时。   高考还没恢复,她这不是就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复习准备吗?   “小嫂子!小嫂子!”   “有好消息!”   江果果的声音由屋外传来。   宁荞看了一眼撕下的日历。   一九七四年的十月十九日。   难道那个轰动全国的大消息,是在今天公布的?   宁荞也激动了,赶紧跑出门。   小丫头跑在前边,后边还跟着江营长。   江果果跑得急,等到宁荞跟前时,上气不接下气:“小嫂子,天大的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宁荞兴奋地问。   “大哥刚才告诉我,他要出任务了!”江果果大声道。   宁荞:……   一场欢喜一场空。   “小嫂子!你可以和我一起睡了,不高兴吗?”江果果的眼睛亮亮的。   宁荞陷入沉思。   说好的高考恢复呢?难道确实不是在一九七四年发生的事?   江果果黯然神伤。   小嫂子变了,她现在爱哥哥多一点!   江营长望着宁荞的表情,有说不出的欣慰与感动。   果然在这个家里,最舍不得他的,还得是他媳妇!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im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hiveibn、牛奶、晚风、吼吼吼 10瓶;晚 5瓶;故今年。 2瓶;媛起一任 1瓶; 第52章 第52章   ◎“我来。”◎   其实江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任务了, 时间长到宁荞差点要忘记他的职业特殊性。   当和他的感情逐渐变好之后,宁荞慢慢了解江珩是怎么样一个人。原剧情中的他,看似性情疏淡, 但那只是他不懂得表达, 再加上原剧情并没有在他们夫妻身上用过多笔墨,因此才显得他们相敬如宾。   真正相处的过程中,江珩对外冷淡,对她却不会, 他将她的一切放在心上,也学着改变自己的性格, 更多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些都是宁荞能感受到的。   现在江珩要出任务了, 宁荞陪着他一起整理行李,嘴角往下弯。   “很快就回来了。”江珩温声道。   宁荞抬起眸:“任务会有危险吗?”   无数个只有他们俩的深夜, 江珩曾对她许诺,在这段婚姻中,他们必须彼此坦诚,没有任何隐瞒。   然而这一刻,当他望着她清澈的双眸时,却迟疑了。他媳妇每天都带着笑,唇角翘起的弧度很漂亮, 说话时的语调都总是不住地上扬。他不希望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她在担忧中度过。   江珩没出声。   宁荞愣了一下:“是需要保密的任务?”   不管是需要保密的任务,还是不能对她详说的任务, 都意味着有一定的危险性。   过去宁荞从不深想, 可现在, 心头却惴惴不安。   融入到家属院之后,   “不怕。”江珩轻轻拥她入怀, “我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宁荞在他的怀抱中抬起头,嘟囔道:“怎么去的,就怎么回来,不能受伤。”   “平安归队,平安归家。”江珩揉了揉她的发丝。   “一根头发都不能少!”   “好。”江珩不由轻笑,低下自己的头,“你先数数,等回来再数一遍。”   因不舍与担忧,宁荞的鼻尖红红的,双眸还湿漉漉。   听他这么说,她气得踩了他一脚:“你自己数!”   江珩又笑,再次将媳妇搂得紧紧的:“让江源、江奇和果果数,反正他们没事干。”   宁荞两只手环住他的腰,脸颊微微抵在他结实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有力,怀抱却很温柔。   部队领导下达命令,江珩便必须离家,这一走,又得是十五天左右。   虽对家里的媳妇依依不舍,可毕竟前世危机已经解除,他还是放心的。   现在,他应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   但并不仅仅是让自己一个人平安归家,还有所有跟着他一同出任务的战士们。   因为,每一个战友都有家,都有盼着他们归来的亲人。   和他一样。   屋子里,哥哥和小嫂子腻腻歪歪,一会儿抱抱,一会儿整理行李,一会儿又要抱抱……   屋外,江家的三个大孩子,已经偷偷溜出门。   “我才不要留下来给大哥数头发呢。”江果果说。   “你都十岁了,还听不懂玩笑话?”江源问。   江果果皱了皱眉。   十岁就一定要听懂玩笑话吗?小嫂子说了,她还是个小朋友呢。   江家的弟弟妹妹们跑出家门,但今天玩得却并不十分畅快。   “二哥、三哥,大哥出任务,真的会危险吗?”江果果问。   江奇点点头,又摇摇头:“大哥应该不会受伤吧?”   江珩在的时候,大哥是他们的主心骨。但大哥要出任务,主心骨就暂时变成二哥。   江果果和江奇一起忐忑地望向江源。   “不会。”江源语气笃定,“大哥这么了不起。”   “可是战场上每一位军人同志都很了不起啊!”江果果说。   “反正我们大哥一定会毫发无损地回家。”江源严肃道。   “对,因为他知道我们在家等他!”江奇点点头。   江家三个大孩子在院子里踱步,走一会儿之后,心里头又记挂着大哥出任务的事,再向彼此反复确认。一来二去,他们自己还没说腻,大院里其他婶子们的耳朵都快要听得出茧子。   白主任笑着对骆书兰说:“看这三个孩子没心没肺的,一开始听说他们大哥要出任务的消息还傻乐,没想到现在也一样会担心。”   骆书兰点头,回想当年:“以前我们家老傅出任务的时候也是一样,倩然看起来心大,其实生怕她爸在战场上出事。”   “作为军人家属,我们没有其他能做的,就只有照料好这个家,给他们解决后顾之忧。”白主任感慨道。   -   江珩是第二天一早离家的。   清晨,宁荞送他出门,所有战士在军区集合,她便陪着他一起去,尽量争取离别之前能待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贺永言看见小俩口在军区外依依惜别的场面,对身旁的吕良才说道:“真好,上哪儿去都有人惦记着。”   吕良才笑眯眯:“等到今年过年我拿探亲假回家,就要和我对象扯证了。去年她给我织的围巾,我到现在都还没舍得围上,就等到时候围着回家过年。”   贺永言抬眼:“问你了吗?”   吕良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他显摆的相片,认真看了会儿,又拿去给贺永言显摆。等显摆完之后,他将相片重新揣回兜里,冲着向他们走来的江珩招招手:“江营长,这边。”   吕良才朝着江营长走去。   贺永言停在原地,一动都不动。现在江珩和吕良才聊的话题,肯定是刚才宁荞说了什么,小俩口甜甜蜜蜜的,估计能酸死他,他才不上赶着找罪受呢。   他转头对不远处的汪刚毅说道:“汪副营长,咱俩一块儿。”   汪刚毅手中还拿着一块白面馒头,馒头有被掰开的痕迹,里头塞了榨菜。   他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吃早饭,这会儿啃了一大口,说道:“我媳妇自己做的榨菜,特别香。”   贺永言抬眉。   汪副营长怎么也开始聊媳妇了?肯定是自己误会了。   “你媳妇?”   “对,慧心说我喜欢吃这榨菜,等这趟出门之后,再给我腌一点,回来就能吃了。”汪副营长说,“到时候让慧心给你装一盘,你过来拿。”   贺永言:?   不喊“小邱”了?   “榨菜就着馒头吃,特别有滋味,最适合像你这样的孤家寡人,凑合着就能当一顿。”汪副营长又咬了一口馒头。   贺永言做了个深呼吸。   团里还是有不少小光棍的,他决定换一批人玩儿。   -   上一回江珩出任务,宁荞只觉得偶尔空落落的,但影响并不大。   可这一回,就不同了。   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存在着他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他才刚出门,就开始想念。   好在只有十五天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   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们,每天看着他们仨耍宝,宁荞的日子不至于难熬。再加上,她还有工作,和暑期不同,从九月份开始,托儿所里孩子们的数量就变多了,现在是十月份,聂园长时不时会提出一些新的制度,制度不分好坏,大家都在摸索前行,因此单位的工作日益忙碌。   宁荞送完江珩回来,江奇已经做好了早饭。   江家是整个军区大院吃得最好的,一开始还有人说他们家一家子人都不会过日子,就算江营长津贴高,宁荞的工资也不低,可还得养活三个弟弟妹妹呢,哪能不省吃俭用。但后来有一回,家属院里的吴大娘上宁荞跟前不着痕迹地打听他们家一个月得花多少钱买菜,得知数额之后,快要惊掉下巴。看着顿顿都吃得这么好,可居然也没花多少钱。凭借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吴大娘掐指一算,甚至怀疑江营长他媳妇的工资说不定都是攒起来自个儿留着的。   这得归功于江源和江奇。   自从接下家中的买菜重任之后,他们互相督促,培养出深深的家庭责任感。谁家的钱和票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他们说好听点,是精打细算,说难听点,是抠抠搜搜,买菜时搭配着荤素,再加上江奇的厨艺愈发精进,每天家里的早饭和晚饭,看着都很丰富,而且还不贵。   大院里的婶子们便好几次跑来他们江家取经。   取完经之后,还忍不住犯嘀咕,她们一个个当家几十年,居然还比不上江源和江奇?   这俩小子,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就连早饭,江家厨房里都能飘出香味。   大家怎么都琢磨不明白,看着最不靠谱的一家人,日子怎么就过出花儿来了?   “我记得江营长他媳妇来岛上之前,他们家仨熊孩子闹得那叫一个厉害。”   “仨孩子的班主任轮流请家长,江营长好几次都是从练兵场上被人交到学校去的。”   “而且他们家以前也不做饭吧,顶多下碗面吃,白主任还担心耽误孩子们长身体,好几次喊他们去她家吃呢。”   “江营长他媳妇一来,日子就越过越好了,她咋这么大的本事?”   “她一嫁过来,直接给一家子拧成一股绳了,我家那口子说,这就叫凝聚力。”   “要不人家年纪轻轻能当上副园长?本事大着呢。”   宁荞不知道大院里的家属们又开始夸自己的本事大。   这一刻,她只觉得,江果果小同志的本领可真大。心心念念要跟小嫂子一块儿睡,哥哥才刚离家半个小时,她已经跑到二楼卧室,把她小嫂子的枕头都拿到自己屋去了!   这都好几个月了,小嫂子被哥哥抢走之后,江果果死活抢不回来。   除了憋屈,还是憋屈!现在终于等到机会,她可不得好好把握吗?   “今晚有小嫂子陪着我睡觉。”江果果冲着两个哥哥炫耀。   江源和江奇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完全不为所动。   江果果眼睛一眯,使出杀手锏:“而且,还有电风扇哦。”   江源和江奇乐了。   十月的天气一点都不热,要什么电风扇?   这杀手锏对他们无效。   压根就不羡慕!   -   宁荞的适应能力很好,刚来到海岛时人生地不熟,小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现在江珩突然离家,有点想念,但也不至于因此影响正常生活。   升为副园长之后,她的工作内容和以前不同,基本上是待在办公室里,最多只在单位里招了新老师时陪着一起带带班。   此时,她独自在办公室,完成聂园长让她拟的新年活动。   现在是十月底,但时间过得太快了,一转眼,很快又到孩子们期盼着的新年。   宁荞收好资料,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团团圆圆给她寄来的信。   两个小家伙还是不会写字,平日里想要对宁老师说的话,都由他们妈妈代写。但这次刚寄来的信,明显不是唐清锦的信。   是她丈夫霍鸿光写的。   在信中,霍鸿光感谢宁荞在过去那段时间对团团圆圆的悉心照顾,也感谢她提醒唐清锦或许他还活着。被找回家之后,霍鸿光因双腿无法行走,有过短暂的消沉。可他的家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来抢小俩口的房子,又因团团圆圆曾经在大伯、二伯和三姑家暂住,要求俩口子给钱,一刻都不消停。于是霍鸿光意识到,如果自己继续消沉,就没办法保护好妻子与儿女。现在他已经积极开始治疗,唐清锦陪着他去了好几家医院,医生说他的腿不是不能治,让他去京市再看看。   在信的最后,霍鸿光强调自己会永远记得宁老师的恩情。   如果将来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宁荞哪里需要霍鸿光上刀山下火海。   只要团团圆圆过得好,作为老师,她就已经够欣慰的了。   很显然,两个小团子现在确实过得很好。   从他们的画中就可以看出来,一张张画,线条明朗,色彩丰富,宁荞看了又看,又很仔细地折好,重新收回信封。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宁荞起身开门。   办公室的门一打开,外边站着陆冉冉,还有头发乱糟糟、衣服脏兮兮的四个小朋友。   陆冉冉有些为难地解释:“宁副园长。刚才我带国庆去洗手,一回来,就看见几个孩子们打起来了。等阿姨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都成这样了……”   他们军区托儿所不大,宁荞认得每一个孩子。   面前的四个小朋友,有一个小男孩,三个小女孩,汪副营长家的茹茹和小丫也在其中。   孩子们都是四五岁的年纪,知道打架是不对的,更知道被叫到副园长办公室,这问题就更大了。   “怎么回事?”宁荞问。   小男孩叫小虎,长得虎头虎脑,但此时耷拉着脑袋,蔫蔫儿的。   茹茹最大,个子也比他们高不少,对上宁荞严肃的表情,便小声道:“小虎不听话,我揍他了。”   陆冉冉解释:“刚才我问过其他小朋友,说是小虎和妮子在背古诗,妮子背错了,小虎就说她笨。妮子推了他一下,小虎说他爸是大官,小心要她好看,说完就上手揪她的辫子。”   陆冉冉叹气,看了一眼茹茹。   宁荞冲着茹茹招招手,让她过去:“你继续说。”   “小虎说他爸是大官,我就问他,他爸是什么大官?小虎说了,我没听懂。”茹茹说,“后来他就让我闪开,又去揍妮子,我就帮妮子揍他了!”   妮子红着眼圈点点头。   茹茹很仗义地昂首挺胸,对妮子摆摆手:“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   宁荞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小丫:“那你怎么也来了?”   小丫歪了歪脑袋。   “你也打架了?”宁荞问。   小丫低头,盯着自己脚上踩的小布鞋看。   “小虎打架的时候,不小心踩到小丫的鞋子了。”陆冉冉说。   “她的鞋子是我爸爸买的,买了三双,我和哥哥还有她,一人一双。”茹茹帮忙一起解释。   小丫以前没有漂亮的新鞋子穿。   她的鞋子,都是在老家时堂哥和堂姐们穿旧了让给她的,大小不合适,还打着很多补丁,一点都不舒服。   小丫以为,到了汪叔家,自己也会穿哥哥姐姐留下的旧鞋子,但没想到,汪叔给她买了一双漂亮的小布鞋。穿上这合脚的布鞋,小丫觉得可神气了,时不时都要低头看看,还蹲下来拍自己鞋子上的灰。   然而谁知道,小虎和妮子打架,居然踩到她的鞋。   当时小丫急了,生怕自己的鞋子被踩脏,用力推了小虎一把。   小虎摔了个脸着地,站起来哭个没完,陆老师匆匆过来,把他们都揪到副园长办公室去。   “所以你们四个人,都打架了。”宁荞说。   妮子赶紧摆摆手:“宁老师,我没有打架,不是我!是小虎和她们在打架,打架不是好孩子,我不打架。”   茹茹听得眼睛都要瞪起来了。   她怎么一点都不讲义气?   可对上宁老师的目光,她缩了缩脖子:“我打架了。”   “我也打架了。”小丫轻声道。   茹茹默默地回头,看了小丫一眼。   小虎揉了揉自己有点酸疼的鼻子:“我是被打的。”   陆冉冉:……   他还挺委屈?   “冉冉,你先回班级吧。”宁荞温声道,“这里交给我。”   陆冉冉将孩子们留在办公室,临出门之前还吓唬他们:“宁副园长,你记得好好教训他们。”   四个孩子都有些不安,小手快要拧成麻花。   要怎么教训他们?   孩子们虽小,但也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闹出纷争是常有的事。   打架归打架,不过他们都没有受伤,顶多是脏了衣服乱了头发,就不需要特地请家人过来。顶多等到放学时,告知孩子们的家长一声。   此时,宁荞的重点教育对象是小虎。   不管是军区大院还是托儿所里,一些父母在部队官职大一些的,孩子们就会互相攀比,比较父母的肩章上军衔的高低,从而得到更高的话语权。   像小虎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但父母职位再高,也不代表就能高人一等。   小虎毕竟才四五岁,对很多道理似懂非懂。他听宁老师对自己说了好多话,倒是没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一些观念早就已经潜移默化地刻在脑海中,就算听明白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改正的。   宁荞轻言细语,也不着急。   小虎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叨米似的,等到最后,向妮子道歉。   “妮子,你接受吗?”宁荞问。   小家伙点点头,奶声道:“接受了。”   茹茹和小丫站在一边,站得腿都发酸了。   等到宁老师对妮子说完诚实是美德之后,才终于轮到她俩一起上前。   不管是看不惯小虎的作风打抱不平,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鞋子,打人都是不对的。   其实这道理,茹茹和小丫都懂,很快就接受了。   办公室里,回荡着小朋友们清脆的道歉声。   将这事处理好之后,宁荞听几个小朋友问她能不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爸爸妈妈。   宁荞:“不能。”   孩子们顿时又像是快哭了。   “好了,回去吧。”宁荞拍了拍妮子和小虎的肩膀,转头对茹茹和小丫说,“你们俩先留下。”   副园长办公室里,就只剩下茹茹和小丫。   听邱慧心说,她和汪副营长的感情比刚结婚时好多了,只不过俩口子还是有点愁,家里的大毛和茹茹不搭理小丫,在家里碰见,谁都不和谁说话,比陌生人还不如。   宁荞有意要帮两个小朋友修补关系。   “你们今天都帮助了妮子,出发点是好的,但不——”   “不应该打人。”   “不应该打人!”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   宁荞笑了:“这不是很有默契吗?以后姐姐和妹妹有商有量的,好不好?”   “不好。”茹茹摇头,“她才不是我妹妹呢。”   “茹茹愿意帮助班级里的同学,但为什么小丫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就不愿意理她呢?”   “因为——”茹茹迟疑道,“我奶说,后妈都不是好东西,后妈带来的娃也不是好东西,会抢我吃,抢我穿。”   “不许这么说我妈!”小丫突然大声起来。   “小点声。”宁荞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问,“那你后妈对你好不好?”   茹茹一时没答上来。   “小丫有没有抢你吃的,抢你穿的?”   茹茹摇摇头:“没有。”   “这就对啦。”宁荞笑着说,“奶奶的想法,不一定是正确的。她认为后妈都不好,可她见过几个后妈呢?茹茹是小大人了,应该自己用心去观察,后妈和妹妹好不好,你自己能看得出来,对吗?”   小朋友们最爱被说成是“小大人”,听见这三个字,仿佛立马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茹茹眨了眨眼:“对呀。”   “茹茹和小丫在托儿班里有好朋友吗?”   两个小朋友报出几个孩子的名字。   “你们好会交朋友,有这么多好朋友呢。”宁荞笑吟吟道,“从现在开始,再多交一个朋友吧。”   她牵起茹茹和小丫的小手。   两个小朋友都有些懵,对视了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宁荞将她俩的小手放在一起,拉拉手。   又不是真的有矛盾,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   十月份彻底过去,宁荞才终于死了心。   那个轰动全国的大消息,今年是和她无缘了。   但如果不是一九七四年,会是哪一年呢?   照这样下去,得等到什么时候,宁荞索性抛开对高考和大学的向往,不想这么长远了。   现在更值得期待的,应该是江珩回家。   十一月份,天气凉了些。   宁荞收到父母寄来的信,他们在信中回忆起去年的十一月,她的思绪也不自觉飘远。   他们结婚即将满一年了。   想到这一年之间的点点滴滴,宁荞的唇角不由翘起。   每当他出远门,家里的日历,就派上大用场。   等到撕去第十五张日历时,离相逢的日子便越来越近。   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江珩却始终没回来。   大院里的婶子们没有心思到处说闲话了,孩子们的笑闹声也逐渐收敛。婶子们等待着自己的爱人回来,孩子们成天都在问怎么还没有父亲的消息。   等到第江珩离家第二十三天的时候,江果果问:“小嫂子,哥哥会不会出——”   “不会。”宁荞说。   江源和江奇变得更懂事,打断妹妹的胡思乱想。   他们的心中同样忐忑,但谁都不敢胡说,也不敢乱想,只是时不时跑到军区打听情况。   让兄弟俩有些吃惊的,是他们的小嫂子。   他们以为妹妹的话,会吓到小嫂子,可她并没有。   她很平静,每天清晨醒来,照常撕去一张日历,吃完早饭之后出门上班。   可只有江果果知道,小嫂子在夜里做了好几次噩梦。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想让他们跟着一起担惊受怕而已。   -   幸好,江珩并没有让他们担心太长时间。   等到十一月中旬时,董晶梅告诉宁荞,前线传来消息,战士们已经启程回西城了。   宁荞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答应罗琴喊自己去供销社的邀约。   自从那次看完露天电影,罗琴请宁荞回家吃饭,之后两个人便越走越近,相处融洽。   这几个月,她们时常出来碰面,每当供销社到了些新鲜玩意儿,她俩都会约着一起去逛逛。   难得单位休息,罗琴和宁荞约好在供销社门口见面。   一看见她亮晶晶的双眸,罗琴立马问:“你们家江营长回来了?”   其实都不用她说,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罗琴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们进了供销社的大门。   供销社的营业员看见她俩,打了声招呼。   宁荞知道在原剧情里,后世的供销社逐渐没落,没什么可稀罕的。但现在,供销社可是好单位,营业员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工作时懒洋洋地坐着,别人来买东西,用手指一指,态度不怎么样,争执起来,甚至能直接说爱买不买。   前阵子,她和罗琴还看见,一个小孩在柜台边转了好久,指着顶上柜子里的不倒翁娃娃,想要看一眼。营业员压根不搭理,只说让那孩子回家把父母带过来,那神气劲儿,好像店里的东西都是自家的。   不过,供销社的营业员虽眼高于顶,但也很懂分析顾客心理。   就拿罗琴和宁荞来说,这俩漂亮姑娘,经常来供销社,一进门就开始选购,是大客户了,得客气点。   “同志,你们看看这袋装蛋卷,刚到的货。”营业员热情地说,“还有那边的洗头膏,是海鸥牌的,特别香。”   宁荞被洗头膏吸引,走过去。   洗头膏是罐装的,营业员说特别香,罗琴就想闻闻味儿。   营业员摆摆手:“这可不能打开。不过还有小袋装的洗头膏,一包一包的,你们可以先买两包回去试一试。”   宁荞很爽快,人家都还没来得认真推销,她手上已经一左一右拿了两包洗头膏,顺便还拿了一袋蛋卷。   罗琴见状,说道:“给我也拿两包洗头膏。”   供销社不大,但真要逛起来,每一个柜台都不能错过,也能花不少时间。   等到付了钱和票,从供销社出来时,宁荞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蛋卷。   “你尝一个。”宁荞说。   罗琴拿了一根蛋卷,这蛋卷特别酥脆,手一捏就能碎。   她学着宁荞的样子,张大嘴巴,往嘴里塞,衣服上洒了不少蛋卷碎,都不舍得抖一抖,用手接着,一点都不浪费。   “有没有说你们家江营长什么时候回来?”罗琴问。   “消息是今天传来的,不过电报应该已经发出来有几天了。”宁荞想了想,笑着说,“估计是这两天就能到。”   “看你笑得嘴巴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哪有。”宁荞揉了揉自己的嘴角,用手指比划到耳后根的距离,“还远着呢!”   “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罗琴挽着她的臂弯。   “其实也不是完全放心。”宁荞软声道,“要等他站在我面前,我才能彻底放心。”   “你还怕他迷路了?”罗琴调侃。   “说不定受伤呢?”宁荞微微蹙眉。   罗琴想告诉宁荞,自己当年追求江营长时收集到的小道消息。   早些年,听说江营长特别拼,受伤是常有的事,总是进进出出军区医院,后来一些小伤,像是包扎之类的,他直接自己搞定,懒得来回跑。   但转念一想,这些话还是不能说。   否则宁荞不是更愁了?   罗琴吃了宁荞几根蛋卷,回头跑进供销社,买了两瓶玻璃汽水。   现在还早,她约宁荞一起去岛上的公园逛逛。   “就是你和贺永言相亲的那个公园吗?”   罗琴瞪大眼睛:“这可不兴瞎说,是我同学和他相亲!”   “对对对。”宁荞失笑。   “上次那事之后,我在岛上碰见他,都要绕路走!”   “我们岛上也不是很小,应该不会经常碰见吧。”宁荞说。   “谁说不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冤家路窄,动不动就能碰着面。”罗琴啧啧两声,“真的是晦气。”   罗琴撇撇嘴,想到那公园,顿时阴影袭来。   可她刚想说换个地方逛逛时,抬起头,看见一辆军车驶来。   罗琴顿觉不妙:“贺永言该不会是在那车上吧?”   宁荞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想到江珩可能在车上,走快了几步,伸长了脑袋往车里看。   江珩不在家,她就是家里唯一的大人,不管弟弟妹妹们需不需要,她都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主心骨。但真当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宁荞还是会想起大院军属们说的那些话。他们说,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会不会是有人受伤,或出了其他什么意外?   那天,宁荞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原剧情中的一切重现,他们还是分开了。   虽然明知道那个梦是假的,可惊醒时,宁荞依旧满头的冷汗。   幸好现在,部队的军车将战士们接回来了。   宁荞踮起脚尖望去,看见他。   “停车。”江珩说。   坐在车里的江营长,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媳妇。   这一趟出远门,耽搁了许多时间,江珩根本就没有条件联系她,知道她在家一定吓坏了。   军车缓缓停下。   江珩看见宁荞走走停停,像是不确定,往车窗里看时,还咬一口蛋卷。   他打开车门,下了车。   刚要叫她,却忽然看见她眼睛一亮,向自己奔来。   宁荞跑得快,发丝也高高扬起,眼底染上满满的惊喜笑意。   她满心欢喜,飞奔到他的怀里。   贺永言从车上下来时,看见江珩脸上的笑容。   虽说人家看见心心念念的媳妇,不再像上战场时那样冷厉威严是正常的,可他现在笑得跟花儿一样,是不是太夸张了?   瞧这不值钱的样子!   贺永言酸归酸,看着这一幕,还是不由露出笑容。   只是忽然之间,他的余光瞄见罗琴,她也在笑。   四目相对,贺永言和罗琴同时摆出臭脸。   烦人,怎么上哪儿都能碰见?   长达二十多天的分别,此时再见面,小俩口眼底都满是重逢的喜悦。   等顾及到海岛街上和军车里战士们面前拥抱会不会太惹眼出格,他们才结束这个拥抱。   抬眼一看,不管是岛上来往的路人,还是军车上的战士们,都被这样的快乐感染。   宁荞的脸颊有些发烫,抬手往他嘴边塞了根蛋卷。   在战友们面前,江珩没犹豫,也不管他们笑不笑话。   媳妇喂的,就得吃。   “对了,我那边还有玻璃汽水!”宁荞说着,转头看向罗琴。   “我水壶里也有水。”江珩也看向贺永言。   然而,贺永言和罗琴没注意到小俩口。   他们俩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正在大街上用眼神向彼此宣战。   宁荞默默地抽走罗琴手中自己那瓶玻璃汽水。   清爽解渴的玻璃汽水。   真好喝。   她拽了拽罗琴的胳膊:“走啦……”   江珩用胳膊肘推了贺永言一下:“回部队。”   但小俩口拽不走他们。   “我没有劝架的经验。”宁荞凑到江珩耳畔小声道,“你会吗?”   她得到令人安心的回答。   “我来。”   江珩问他们:“现在怎么办?你俩打一架?”   宁荞:……   不会劝架没关系,别煽风点火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unory 10瓶;甜橙 3瓶;媛起一任、阡陌红尘 1瓶; 第53章 第53章   ◎这是婉拒了?◎   贺永言很不满地斜了江珩一眼。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宁荞生怕江营长这么煽风点火, 贺永言和罗琴真要打起来,然而两位同志还是有理智的,一个是军人同志, 另一个是正经单位的正经员工, 在大街上打架会挨领导批的!   “不打了?”江珩问。   宁荞扯了扯他的衣角。   能不能别再挑事了!   江珩顺势牵住媳妇的手,温声道:“我们要先回部队报到,晚点再回家。”   “那我再玩会儿,晚点回家等你。”宁荞说。   小俩口旁若无人, 其他战士将脑袋伸出窗户起哄。   贺永言不起哄,他翻白眼。江营长越来越过分, 对自己说话的时候脸黑得不行, 转头冲着媳妇,那叫一个温柔, 说好的战友就是家人呢?   贺永言翻着白眼回家,开始使劲儿说江营长坏话。   然而就住江营长隔壁屋的汪副营长忍不住帮忙解释:“咱一码归一码,说真的,江营长平时对他的家人,脸就是这么黑,我都看见了,一屋子小孩敢怒不敢言呢。就只有冲着他媳妇说话的时候, 像变个人。”   贺永言沉默,半晌憋住一句:“有媳妇了不起啊。”   恰好这时,江珩打开车门上车。   一车的人立马不出声了。   江珩淡淡“嗯”一声:“就是了不起。”   贺永言:?   可真能耐!   -   这一次在任务的进行期间, 确实出了些岔子。但江营长在指挥时冲锋在前, 撤退在后, 被领导看在眼里。   都说营长升团长是个坎儿,   江营长经此一战, 受到各级首长的表扬。团里推荐将江珩任命为副团长时,得到一致通过。   而同时,在战役中同样表现极佳的贺永言,被升为副营长。原本的汪副营长则再往上一级,升为营长。   任命是在年底正式生效的,就算年后,江副团长也不过二十六岁,成为了几位营长中升迁速度最快的一位。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听说自家大哥成了副团长,顿时美得跟什么似的。但都快过年了,孩子们也即将再长大一岁,在小嫂子的监督下,已经知道在什么时候可以嘚瑟显摆,在什么时候,得收敛一些。   这一回,还是得收敛,得谦虚,别给大哥拖后腿。   大院里的婶子们没从江家三个孩子们口中得知江珩晋升的消息,好些个是自家家属说的。但在这大院里,并不是哪家夫妻俩的感情都这么好,部队里发生了什么,通通回家和媳妇汇报。   像是刘丽薇和她爱人,他俩没这么多共同话题,平时聊的,大多和闺女的学习有关,离了闺女,夫妻俩同坐在一起吃饭时,压根不知道说什么。   就这么憋着不说话,也闷得慌。刘丽薇主动找了个话题,像说个笑话似的,乐呵呵道:“我今天听淑丹说,江营长升副团了,以后跟你平起平坐。”   钱副团长没吭声,低头扒饭。   “估计又是从江家那三个孩子嘴巴里传出来的,仨孩子看着比以前懂事了点,但脑子还是不灵清。江珩才多大年纪?升副团,想得太美了。”   钱副团长抬头扫了她一眼。   刘丽薇知道她爱人一直都不满江珩。江珩在团里风头太盛,好几回团长都是直接绕过他这个副团,和江珩商讨作战计划。钱副团长表面上乐呵呵夸下属有能耐,实则根本就不服气,只是身为军人的底线,让他不至于真给年轻人穿小鞋而已。   对上丈夫的眼神,刘丽薇猜测自己这番话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她继续道:“真是缺心眼,饭可以乱吃,话能乱说吗?说江珩升到副团长了,他够格?年纪轻轻,有这个资历?”   刘丽薇笑着,语气讥讽,扒拉一口饭。   过了片刻,钱副团长闷声道:“江珩确实升副团长了,年后公示。”   刘丽薇愣了一下,进了嘴巴的饭一时没吞下,不小心呛到喉咙里。   她咳得厉害,咳得眼泪都快冒出来,钱副团长嫌弃地捂住自己的饭碗,不让她的唾沫星子往碗里喷。   “真的假的?江珩升副团长了?”刘丽薇好不容易才咳完,声音特别响亮,问道,“那你呢?他是副团长,你是什么?”   顿了顿,刘丽薇惊喜道:“你升团长了?”   钱副团长难看的脸色,给了她答案。   “好歹你以前也是人民教师,能不能别一惊一乍,听风就是雨的?”钱副团长没好气道,“团里又不是只有一个副团长。”   刘丽薇还真不懂部队里的事,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最后问道:“你俩谁大?”   “没有谁大谁小。”钱副团长说,“以后我管常务和内勤,他管作战训练。”   钱副团长话音落下,继续教训起自己媳妇。   像是平日里得谨言慎行,别到处瞎得罪人,尤其是部队里的事,别一知半解就出去胡说,到时候平白惹人笑话,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刘丽薇默默地听着,却并不心服,脑海中仍回荡着江珩已经升为副团长的消息。   说是俩副团长平起平坐,但大家都是军人,年轻一些的管作战计划,年纪大的去跑后勤,这看似合理分工,但仔细一想,不还是江珩要高一级?   刘丽薇不乐意了。   自己在部队里越混越差,被年轻人抢了风头,现在冲着她撒气来了?   刘丽薇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妇女,多少有点主见,心里不痛快,语气很冲地顶了她丈夫几句。   这下钱副团长也来劲了。   俩口子越吵越厉害,大院里不少同志来看,还是他们闺女嫌丢人,把窗户给关上。   大院里几个同志乐出声。   江营长变江副团长,还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   忧的是钱副团长一家,欢喜的,自然是江家小俩口和弟弟妹妹们。   关起门来,三个大孩子嬉皮笑脸地喊他们大哥为“江副团长”。   升为副团,江珩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但眼前仨孩子笑得吊儿郎当的,实在是不能不管。   “作业写好了吗?”江珩问。   江果果把作业本往桌上一摊,翘着腿,悠哉悠哉道:“早就写好了。”   江珩的视线望向江源和江奇。   他俩也拿出作业本,递到他面前。人家都说了,上吊也要喘口气,作业早就已经写好了,看大哥还能说什么!   “江源马上要考高中,江奇也上初二了,光写作业怎么够?”江珩面不改色。   江源和江奇大眼瞪小眼。   大哥想要训他们,能变着法儿训,真是失策了。   三个孩子被轰走了。   就只剩下宁荞一个人。   江珩回头看着媳妇,刚要说话,忽地宁荞开口。   她笑眯眯地问:“江副团长有什么指示?”   江家老二、老三和老四瞬间顿住脚步。   他们倒要看看,哥哥对他们和小嫂子有多区别对待!   果不其然,江珩和小嫂子说话,可温和了,还被她一声软软糯糯的“江副团长”给逗笑。   大孩子们“啧啧”几声。   江珩:……   媳妇当然是不能轰的,得哄。   -   贺永言由连长升为副营长,副营级的军官可以申请住房,他终于不必再和部队里的小年轻一块儿挤宿舍,开心得跟什么似的。   只不过江珩的一句话,打破他的好心情。   江副团长说,他还没成家,申请到的房子不会太大,最多也就两室一厅。   贺永言去过江珩家,也去过曾经的唐副营长家,他们两家都是挨着的,两层青瓦房,可体面了。轮到他,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两室一厅了?   但也没办法,谁让他还没娶媳妇。   贺永言将消息传回老家,贺父和贺母简直是在整个村子里放着鞭炮庆祝。   放完鞭炮之后,他俩提起行李就要往西城赶。   父母不能随军,但可以去探望儿子,儿子在部队这么多年,终于解决住房问题,他们可不得去看一看,要不然就是冲着乡里乡亲吹牛,都不知道这牛该从哪里吹起。   至于房子太小,他俩一点都不在意。反正村里人又见不着。   再说了,军区大院几十平的房子哪里小?别人想住还没法子呢。   贺永言的父母提着老家的土特产,浩浩荡荡来到军区大院。   老俩口特别热情,到处敲门,不出两天,和整个大院家家户户的军属都熟了。他们给人家分土特产时一点都不抠搜,家长里短唠个没完,最后再顺带提一下自己的最终目的。   “董主任,如果有合适的,记得给我儿子说个对象!”   “书兰,我儿子特别吃苦耐劳,坚韧不拔,你给他介绍个对象!”   “赵团长,您要是有合适的——”   赵团长笑声爽朗:“您二老就把心揣到肚子里去,前几天副司令还在说这事呢,说得赶紧给小贺解决个人问题!”   贺永言的父母立马眉开眼笑。   回头时,他俩看见贺永言,冲着儿子招招手。   但贺永言一脸尴尬,转头就钻进江珩家。   江家一家子人都没见贺永言露出过这么窘迫的神情。   这么盼着娶媳妇的贺副营长,现在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因为他爸妈实在是太热情,恨不得让整个大院里的人都给他张罗媳妇。   “都快过年了,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消停。”贺永言说,“他们要在岛上待十天,这十天,该不会每天都惦记着这事吧!”   “只要你没找着对象,叔叔阿姨心里就不踏实。”宁荞笑道。   “找一个对象不就好了?”江珩感慨,“有一句老话叫作,可怜天下父母心。”   贺永言睨他:“还有一句老话叫作,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家弟弟妹妹们都在忙自己的事,但明显时不时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偶尔再投来一个同情怜悯的眼神。   “永言哥,媳妇很难找吗?”   “为什么要找媳妇?”   “真找不到就算了呗……”   贺永言实在是忍无可忍。   盼着娶媳妇这事,平日里他对战友们说,没人会笑话他。可他父母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居然在整个大院将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这让他怎么出门见人?   其实贺永言要找对象,并不难。他身材高大、长相周正、风趣幽默,如今还成了副营长,真要相亲,也是一相一个准的。但问题是,他急归急,还是有要求的。   前些天父母来的时候,带上了一些村里女同志的照片,问他同不同意。先别说这些小姑娘好看不好看,好些个人,贺永言以前在村里就认识,他从前和她们没有共同语言,现在更不会有。   他想找的对象,并不是只图一个搭伙过日子。真正让人羡慕的婚姻,还得是江珩和他媳妇或吕良才和他对象那样,见面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不见面的时候,心里是满满的惦念。   姓江的一大三小,都太烦人了。   这个家里,就只有宁荞一个人会好好说话。   贺永言便和宁荞商量:“你有没有什么姐妹、朋友?给我介绍一个。”   宁荞抬眸:“啊?”   “安城人也行,只要她愿意随军。”   “没有。”   贺永言思索一下:“咱们岛上的就更好了,不算远嫁,也不必花时间适应海岛的环境和气候。”   “岛上的朋友啊……”宁荞回想,“ 那倒真有。”   贺永言一脸惊喜:“她是怎么样个情况?”   “比我大三岁,比我高一点儿,眼睛大大的,很漂亮。”   “在正式单位工作,平时住宿舍,休息的时候会回家。”   “她父母——”   贺永言的心跳漏了半拍。   宁荞有这么一个朋友,怎么不早说?   可真是问对人了。   他想尽快与对方见面。   这样一来,父母不会病急乱投医,他也可以如愿以偿找到真正和自己投契的女同志。   “好好好。”贺永言越听越起劲,“什么时候能约她出来和我见个面?”   “我得问她同不同意呢。”宁荞说。   “你告诉她,我很有诚意。”贺永言急切道。   “好,我告诉罗琴。”宁荞笑眯眯道。   贺永言:???   现在这个家里,连宁荞都不会好好说话了。   真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罗琴是谁?”贺永言的母亲来找儿子,没好意思直接进江副团长家的门,就一直杵在门口等,等到好不容易可以插话时,她笑容满面,“这罗琴同志听着是真不错!”   宁荞回头看见贺永言的母亲,便起身迎她进门。   贺母拍着宁荞的手,越看越喜欢。   江副团长的媳妇长得真好,说话还这么软和,可好听了。她这么温温柔柔的,她的朋友能差吗?   贺母对宁荞说:“我们家永言的事,就麻烦你了。等这两天你有空的时候,问问罗琴同志,看她什么时候方便。”   宁荞傻住了。   她就是和贺永言开个玩笑而已!   贺永言递来充满怨念的目光。   江珩的唇角噙着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贺母非常诚恳,说了一大串好话。   宁荞嘴角僵僵的,很难再笑得出来。   真要给贺永言和罗琴说媒?   宁荞有点怂。   他俩是真能打起来的。   -   宁荞在海岛过的第二个年,同样热闹。   因为江老爷子来了。   江老爷子过去带兵打仗,不喊苦不喊累,现在大老远从京市赶到西城,又转船俩小时,同样是精神奕奕,甚至不用大喘气儿,身体素质杠杠的。   江老爷子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盼着来看孙子孙女和孙媳妇,但真要和干休所的老同志们聊起来,又摆摆手,说这些孩子们一个比一个糟心,他也没这么惦记。   老爷子年纪大了,记性还好着呢,时常想起将近两年前,孩子们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场面。   不过,气归气,想念也是真的想念。   这会儿进了家属院,不少军属们都认得他,问了好之后,还和他说起这段时间孩子们的事。   说是江果果考了全班第三,那学习的势头,简直挡不住,年前他们班班主任邹老师还特地过来,给她奖励了一块从供销社带来的橡皮擦,鼓励她好好学习。   还听说,江奇经常跑到人家国营饭店门口看,说是想进去帮厨,不拿工资都成。国营饭店的经理差点要被他的诚意打动,后来还是宁荞特地去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经理转了话锋,说要进他们单位,可不是只要懂得吃苦就行,还得拿出文凭。文凭不需要多高,但至少要初中毕业。江奇心里有了盼头,每天数着日子过,反正他再过一年半时间就能毕业了,等得起。   再就是江源,自从那次见义勇为之后,他在心中种下想要成为一名公安同志的愿望。宁荞和江珩帮他打听过,警校中专是专门培养公安同志的,专业特别对他的口,但除了文化知识过关之外,还得练体能。因此他也把心沉下来,开始努力奋斗。虽然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中专难考,他肯定考不上。但江源的这一次,并没有轻易因别人的话而打消自己的念头,因为他小嫂子说,如果只因为外人的指指点点就放弃梦想,那么他的梦想未免太轻了。   这些事,江老爷子根本就不知道。   此时听了之后,他面带诧异,眉心微微舒展。   “老首长,您之前没听说吗?”一个婶子问。   江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嘴硬道:“我当然知道。”   婶子笑了笑,说道:“孩子们都放假了,现在应该还在家里,没出门呢。不过江副团长还在部队,宁副园长也没放假,估计得到傍晚的时候,您才能见到他们。”   江老爷子:……   江副团长?宁副园长?   好啊,江珩在信中,根本就没提过!   老爷子心潮澎湃,是因为激动骄傲,也是因为火气在往头顶冒。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告诉他?   他本来觉得糟心的就只有仨小的,现在俩大的,也光荣加入到糟心队列中了!   不过,小俩口倒是有点本事。   一个升副团级,一个当了托儿所的副园长……   江老爷子的嘴角,到底还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   江珩和宁荞是一块儿回来的。   即将过年,小俩口商量着大年三十要吃什么。今年老爷子要过来,他们得好好陪伴照顾,让老爷子安心。   “爷爷什么时候到?”   “信里说是明天。”江珩说,“到时候我去军区码头接他。”   宁荞点头:“我也一起去。”   老人家从京市过来,火车都得乘不少时间。老干部虽是退休了,可福利却没落下,干休所的小伙子陪着他一起搭火车,等到了西城再回去,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也让江珩也宁荞松了一口气,毕竟来回路途要耽搁数日,他们实在要不到这假期。   江珩倒没想太多,可宁荞心细,说道:“等再过两年,江源和江奇也就十六七岁了,到时候让他们一起负责去接爷爷来岛上。”   现在江源和江奇个子虽高,可想法稚嫩,勉强还能用“孩子”来形容。   过两年,他俩就要真正成为大人了,得考虑毕业后的就业问题。不过看起来,他们倒是早早就定好了未来规划,不需要哥哥嫂子操心。   “我小时候都没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宁荞笑道,“你呢?”   “我从小就想成为军人,和我父亲一样。”   自从和江珩的感情逐渐变好之后,宁荞听他提起过童年的好多事。   他会提起父母,也提起弟弟妹妹们的幼年时光。对于和母亲相处的过往,江珩不避讳,但也不热衷怀念。可对于父亲,他一提及,就会陷入到遥远而又美好的回忆中。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江珩就将父亲视为自己的目标。他想要和爸爸一样,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宁荞说,他做到了。   “你一定已经成为爸爸的骄傲啦。”   二十多年以前,江珩抚摸父亲的军装,说要成为像父亲、爷爷一样的战士。   他母亲便拍拍他的小手,说成为战士有什么好的,军人在战场上冲锋陷阵,而后英勇牺牲的事,难道在军区大院里听得还少吗?   当时,才几岁大的江珩一本正经地表示,就算用生命和鲜血捍卫山河,也是值得的。   江父笑个不停,说他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他的骄傲。   现在,宁荞的话提醒了他。   也许,长大后的自己,真的成为父亲的骄傲。   落日余晖之下,小俩口十指紧扣。   他们踩着夕阳回家,却不想刚一进门,看见江老爷子就在客厅里坐着,还摆着一张臭脸。三个孩子站在爷爷身边,在偷笑。   宁荞默默地想——   果然是亲孙子,江珩脸色冷冰冰的时候,和老爷子可像了!   江果果动作轻盈地溜到江珩身边:“大哥,你完蛋了。”   在这个家里,就只有爷爷能治得住大哥。   现在爷爷生气了,大哥要遭殃,弟弟妹妹们丝毫不同情,甚至想要去找鸡毛掸子。   “爷爷,您怎么提前到了?”宁荞连忙上前。   江老爷子的火气是冲着江珩去的,看见乖巧的孙媳妇,眉心舒展了些:“就是怕你们特地跑到码头接我,耽误时间,所以故意在信里说要晚一天到。”   “爷爷,您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坐船不安全。”江珩说,“下回写信要说实话,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么样?”江老爷子眼睛一瞪。   “他就跑码头蹲着。”宁荞一本正经。   江老爷子被气笑了。   弟弟妹妹们皱眉,怎么还笑了?还抽大哥啊!   “你还好意思怪我信里没说实话!”江老爷子拍了拍桌子,“孩子们的事太索性,不特意提起也就罢了。我孙媳妇升了副园长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宁荞立马坐到江老爷子身旁去。   这事她也不站江珩这边,干休所里老同志们的“勾心斗角”,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告诉老爷子?老爷子肯定得冲着孙爷爷显摆呀!   “没告诉您?”江珩想了想,“我忘了。”   江老爷子看着孙子的态度,眼睛瞪得更厉害了:“还有你升副团长的事,也忘了说?”   “副团长在您那儿根本不够看。”江珩说,“至少得升正团再说吧。”   江老爷子被噎了一下。   他的大孙子,从小就是这德行。别人是报喜不报忧,江珩倒好,喜和忧都不报,除非他明确问起孩子们的事,否则写的信要多短就有多短,光是问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好好保重。老爷子经常收到从海岛寄来的信,但实在没什么可期待的,信里的内容,都不用打开,他都能猜个大概。   “升正团哪里够?”江老爷子没好气道,“在我这儿还是不够看。”   “那就等升参谋长,再告诉爷爷。”江珩严肃道。   宁荞冲着江珩使眼色。   会不会说话,怎么还火上浇油呢!   “爷爷,江珩最近忙,而且任命还没正式下来呢,得等到年后公示。”宁荞说,“还有我升副园长的事,当时单位里的同事们有点意见,所以他才没第一时间告诉您。”   江老爷子看着孙媳妇,摇摇头:“你就是帮他说话!”   “哪有,都是实话。”宁荞笑着说,“江珩写信只会气您,下回我给您写信,把岛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您。”   这一番话,听得江老爷子是说不出的舒心。   他的脸色逐渐转好,还体贴地对宁荞说:“你给我写信,好倒是好。不过也别写太长,差不多就行了,毕竟你们年轻人工作忙。”   弟弟妹妹们守在一边,亲眼看着爷爷的脸色越来越好看,最后居然还被小嫂子逗笑了。   江奇幽幽望向五斗柜上的鸡毛掸子。   可怜的鸡毛掸子,没有用武之地了。   -   晚上江珩和江奇负责买菜,宁荞带着江源和江果果收拾屋子。   辞旧迎新,家里还是得好好整理。江老爷子看着他们一家五个人都像不靠谱的,没想到屋子还挺整洁,都不用怎么收拾,也不见灰。   老爷子远道而来,大院里的老朋友们都还等着呢。他出了屋,去大院里转转。   快要吃饭的时间点,上谁家都不合适,老爷子便只在院子里溜达。没过多久,程旅长、傅政委和参谋长都出来了,几个人在大院里吹着风。   “还怪冷的。”傅政委说。   “这还冷?”江老爷子说,“你们是没见识过京市的冬天,大风呼呼刮,吹到脸上,脸都干得快起皮。”   不少人围上前,听老首长说起京市的气候。   江老爷子继续道:“那大风天,脸上干得难受。上回我孙媳妇过来,还给我买了一瓶什么雪花膏,说抹上去就不难受了。”   “你们说我这老脸,用得上雪花膏?那是年轻人用的玩意儿。这孩子啊……”   “雪花膏是真的稀罕,我们干休所的老太太们,这把年纪了都还没舍得用。听说我孙媳妇给我买了一罐,是真羡慕。”   “不过我也没舍得用,这回给我孙媳妇带回来了。”   大院的军人和家属们:?   敢情老爷子谈的不是气候,是在炫耀他孙媳妇有多孝顺!   江老爷子是海岛上的客人,还是人人都要给面子的客。   除了相熟的面孔之外,大院里几个年轻媳妇见这边围着可热闹了,就抱着娃娃出来看。   大院里的孩子不少,有的在地上跑,有的还被抱着怀里。   见江老爷子瞅着大院小媳妇怀里的娃娃看,立马有人将话题转到这上边。   “老首长,您都不催江副团长吗?”   “催什么?”   “江副团长和他媳妇都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哪有结婚都一年多时间,还不生孩子的?”   江老爷子沉吟片刻:“他俩忙。”   “就是再忙,也得生娃啊。”   “江副团长今年都二十六了,该当爹了。”   “个人问题还是得考虑的。”   刘丽薇也在人群中凑热闹。   听了他们的话,她摇摇头。哪家新媳妇进门不是急着生娃的?不生娃,难道是不想生吗?明显是没怀上。   身体弱的小姑娘,怀不上孩子,也不是没听说。前几年大院里还有一个,结婚好多年,媳妇就是没怀上,看起来夫妻俩也是和和美美的,可实际上,在大院里瞅见别人家的小孩,满脸的羡慕,怪可怜的。   “如果身子不行,还是得好好调养。”刘丽薇说。   “说谁身子不行?”江老爷子的耳朵灵得很,声音一沉,很有气势。   刘丽薇没胆量接话,躲进人群中,悄悄溜走,心里嘀咕着,这不是说实话吗?老爷子还不高兴了!   -   江家厨房里很热闹。   江奇端出好几盘拿手菜,江源和江果果打下手。   宁荞看着看着,也有点手痒。   平时江奇做饭,她也会在边上打下手,虽然很少真正下厨,可看得多了,要撒多少盐巴,放多少酱油,早就已经记得明明白白的。   难得江老爷子过来,还是大过年的,宁荞也想大显身手。   江珩完全拒绝不了媳妇,在弟弟妹妹们忧心忡忡的目光中,给她洗净青菜,准备好调料。   宁荞终于争取到机会,冲他们扬了扬锅铲,让他们出去。   上回贺永言过来,宁荞也想大显身手,不过没成功,最后将炖到一半的排骨交给江珩,很不负责任。   这一次,炒的是青菜,她的压力没这么大。下厨不是轻省的活儿,虽然江奇乐在其中,但也有累的时候,她想帮忙减轻负担。   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江果果伸了伸脑袋:“会好吃吗?”   “不会。”江奇说。   江老爷子在大院里听了大家的话,说是要回家,催一催大孙子和孙媳妇。   毕竟老首长年纪大了,对抱上曾孙子还是很盼望的。   吃晚饭时,江老爷子望着一桌子好菜,胃口大开。   他大孙子话倒是不多,可用行动表示对爷爷的欢迎,特地买了一瓶酒,陪着爷爷小酌几杯。   江老爷子一脸欣慰:“真是长大了。”   “爷爷,我也长大了。”江奇吞了吞口水,“我也想尝尝。”   “不行。”宁荞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喝了会变傻。”   江奇问:“我们班张华茂次次考倒数第一,是不是因为喝了不少酒?”   江珩敲了敲老三的脑袋。   江奇同学最近在学业上有所进步,开始对替代他成为倒数第一的同学阴阳怪气了。   “尝尝我做的菜。”宁荞说。   江珩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了一口。   “怎么样?”宁荞问。   “好吃。”江珩现在除了夸奖,还学会形容了,认真道,“又香又脆,火候正好。”   “我也试试。”江老爷子也伸筷子。   江源伸了伸手想要阻拦,一脸为难。   别听大哥的!   哥哥对小嫂子的吹捧,特别不实在。   是真的……   弟弟妹妹们为了维护小嫂子的自尊心,最终还是没拦爷爷。   他们一脸紧张地望着爷爷,想听听他会说什么。   江老爷子吞下青菜,还寻思着,确实得催个生。   要不然,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抱上曾孙子和曾孙女?   “这青菜——”江老爷子迟疑片刻。   “好吃吗?”宁荞期待地问。   “这菜味道不错,很适合做给小娃娃吃。”   江老爷子这话题转得很硬,但好歹还是接上了:“这大院里的小娃娃,是真多啊……”   江珩应一声,轻描淡写道:“托儿班里的小娃娃更多,明天带您去看看。”   江老爷子:……   这是婉拒了?   宁荞陷入对自己厨艺的怀疑中,夹了一口菜,若有所思。   她炒的青菜怎么了?   适合给娃娃吃的青菜……   江老爷子转头望向孙媳妇。   就只剩下这唯一的希望了!   “太淡了?”宁荞喃喃道,“果然是淡了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夕 20瓶;恶龙咆哮嗷呜~ 5瓶;甜橙 3瓶;魈魈不知道哦 2瓶;媛起一任、靜靜看書 1瓶; 第54章 第54章   ◎他一定会做到。◎   江老爷子暗示了好几回, 但大孙子和大孙媳妇油盐不进。   大孙子是不听他的,他说东,人家就说西, 等到他急了, 人家拿起酒杯,酒杯压得很低,和他轻轻一碰。   而大孙媳妇,平日里看着聪慧,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非要盯着她炒的那盘菜不放。   炒的青菜好不好吃, 是咸了还是淡了, 压根就不是重点!   紧接着,他的二孙子、三孙子和小孙女也将关注点放在这盘青菜上。   仨孩子都是一副把心一横硬着头皮上的表情, 但吃了几口菜,这“视死如归”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三根大拇指,夸他们小嫂子呢。   江奇摸着自己的良心点评。   小嫂子炒的菜,虽然没什么天赋,谈不上多美味,但绝对不难吃!   宁荞这才心满意足。   她就说嘛, 炒盘菜而已,能有多难。虽然以前在娘家被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基本的自理能力, 她还是有的。不会就学, 学会做饭之后, 至少以后独自在家时就不是只煮一碗饺子了。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 肯定不在话下!   江老爷子看着宁荞从迷茫到自我怀疑再到嘴角露出欣慰笑容。   眼看着她终于不再将视线投在这盘菜上, 他才开口,中气十足道:“荞荞啊,爷爷想说——”   “爷爷,再喝一口。”江珩又举起杯。   江老爷子拒绝不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眯起眼睛细细地品,抬眸看看他大孙子。   这小子,酒杯靠在嘴边,最多就是打湿嘴唇而已,根本就没怎么喝。   老爷子“啧”一声。   家里有多出来的屋子,幸好这些天天气好,宁荞已经提前晒了被子。晚饭后,她去二楼露台抱了被子,转身时,差点和江珩撞个满怀。   江珩伸手扶着她纤细的胳膊,等她站稳之后,将她怀里的被子接走。   “这个很轻的。”   “我来。”   其实不管她手上提着的东西是轻还是重,只要江珩在身边,都会接过去。和他在一起,宁荞总是两手空空,但实在是不知道,江营长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不对,是江副团长!   冬天的被子很厚实,江珩单手抱着被子,另一只手牵着宁荞下楼。   小俩口一起帮江老爷子铺床,铺得平平整整,再在上面放了个枕头。   江老爷子坐在客厅里看报,时不时听见屋里宁荞的笑声。   他望过去,见江珩总是看着她,她笑的时候,他的眼底也会变得温和。   这夫妻俩的感情看着,比去年在京市干休所的时候要亲密多了。   江老爷子也是很知趣的,去年小俩口结婚还没多久,他不催,现在眼看着小日子越过越滋润,孩子们都听话懂事,他们自己的工作也都很顺利,多适合要一个小娃娃。   “江珩,你今晚和我睡一屋,爷爷有话对你说。”江老爷子喊了一声。   江珩抬眉。   这还躲不过去了。   等到老爷子喊完,江果果就在外边欢呼起来。   她就知道,只有爷爷能治得住大哥!   小丫头将脑袋钻进屋里,语气很欠扁:“今天小嫂子就是我的啦!”   江珩回头要赶人。   可不等他关门轰小孩,江果果自己就跑得飞快。她是跑到二楼卧室,拿小嫂子的枕头去了。   小丫头活力满满,望着她跑走的背影,宁荞失笑。   再转回视线,她又对上江珩无辜的目光。   “没办法。”她说,“爷爷有话跟你说呢。”   宁荞俯身,将被角扯了扯。   忽地,她被宽大的怀抱拥住。   从这个角度,客厅里的人看不见他俩。   可宁荞还是一慌,推了推他:“爷爷要看见啦。”   “让他看。”江珩说。   宁荞唇角的笑意更深:“你是果果吗?怎么还耍赖皮?”   “没有耍赖。”江珩声音很低。   “那就是撒娇了。”   “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如果被果果和江源、江奇看见,肯定要刮脸颊说你羞羞脸。”   江珩只是想抱一抱媳妇。   可现在,媳妇越说越夸张,连眼神都带着揶揄。   江副团长不得不试图捡起自己的面子。   他揉了揉太阳穴,半倚在宁荞身上。   她伸手继续推他,而这轻轻一推,他的脸颊正好埋在她的颈窝。   温热的气息扑来。   “你醉了?”宁荞疑惑地问。   江珩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宁荞清了清嗓子,喊道:“爷爷,江珩醉了,您来看看。”   “醉了?才喝多少就醉了,我来看看。”屋外江老爷子的声音响起。   江珩:……   立即站了个笔直。   -   江老爷子也不是被人胡乱搪塞就能糊弄过去的老头,等到晚上,将大孙子喊到自己屋里,房门一关,这回不暗示了,改明示。   “我们干休所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好几个都当太爷爷太奶奶了。”   “那些小娃娃长得是真机灵,还不会说话,眼珠子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也不知道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你和我大孙媳妇要是生一个孩子,不管随谁,长得都好看。”   “你说这么屁点大的小不点,就真跟个人似的,有想法,有主见,多好玩。”   “小不点本来就是人。”江珩说,“再小也是人。”   “你别来给我抠字眼,我不吃这套。”江老爷子说,“我让你和我大孙媳妇生个孩子这事,你怎么看?”   江珩说:“过几年再说。”   “过几年你都三十了。”江老爷子蹙眉,忽地问道,“你俩到底是谁不想要?”   和自家爷爷讨论这话题,难免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江珩不和他把这事说清楚,他就得去找宁荞,感受到老爷子对曾孙子曾孙女的向往,宁荞很可能心软。   可江珩不想让她为难。   他们已经结婚一年多时间,平日里夫妻俩的话题不少,偶尔也会听宁荞说起托儿班孩子们的事,和他们自己未来的小孩。   宁荞如今的精力,全都放在单位里,对于成为妈妈,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十月怀胎的过程,江珩能照顾好她,但并不是生下孩子之后就大功告成。   即便他相信自己能成为一个好爸爸,可要付出更多心力,在工作上受到影响,做出更大牺牲的,必然是孩子的妈妈。   上辈子,宁荞受了太多的苦难。这一世,他不希望她过早地背上这么重的负担和枷锁。   这样的想法,也许与家属院里很多军官不同,江珩没有提过,也不打算以此来说服任何人。   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他们小俩口商量好,就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这一宿,江老爷子听他的大孙子说了很多话。   其实老爷子早就知道孩子已经长大,可真正面对面,听他说出坚定而又成熟的想法时,老爷子的神色也变得严肃。   “爷爷?”江珩看他。   “知道了。”江老爷子叹气,“早点睡吧。”   -   贺母知道江副团长的职位比自己儿子高,再加上在大院碰见时,他总是一脸冷淡的神色,她便不敢打扰。   不过,江副团长的媳妇可不一样,人家对着谁都是笑吟吟的,特别讨喜,一看就是好相处的。   贺永言提醒过宁荞,尽量跟他妈保持距离,否则得被烦死。   不过他提醒得太晚,因为贺母已经打定主意,彻底赖上她了。   贺母很客气,做了什么好吃的,都给宁荞端过来,上回缝了俩沙发套,还上门问她要不要。   宁荞并不反感这位和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阿姨,只不过阿姨提出来的请求,实在让她为难。   贺母让她尽快约罗琴出来坐一坐,是来自己家、对方家或公园茶楼都可以,看对方认为在哪里见面更方便。   宁荞也不好怪贺永言或他的母亲。   毕竟确实是她一时闷得慌,故意逗贺副营长玩,只不过一不小心玩脱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宁荞向贺母解释过,贺永言和罗琴真不合适。   只不过贺母摆摆手:“不会的,有啥不合适。我当年结婚之前连永言他爸的面都没见过,父母一句话,收了彩礼就嫁人,相处几十年,也没啥不合适的。你说那叫罗琴的女同志,长相、工作都和我们家永言相配,俩小年轻见个一两面,熟悉了,感情就处出来了。”   “阿姨,他俩早就见过面了,不止一两次。”宁荞说。   贺母眼睛一亮:“本来就认识?这就更好办了!”   “小嫂子。”江奇从外边回来,看见宁荞,喊了一声,“罗琴姐来了,说是和你约好要去海边玩。”   江奇话音未落,对上宁荞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挠头。   小嫂子怎么了?   “罗琴同志来找你了?”贺母笑容满面,“快去吧。”   宁荞没想到贺母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自己。   她加快脚步往外走,而贺母则同样加快脚步,只不过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回家去了。   大院外的罗琴看见宁荞,招了招手。   也就只有过年的时候,她俩休息的时间才多一些,早就已经约好去海边坐坐。至于为什么要选在海边,是罗琴这些天被亲戚们催得紧,让她去相亲,她懒得去,心里头烦得很,到海边吹吹风,当是散心了。   这会儿她俩碰到面,罗琴就发现宁荞看着不对劲。   宁荞动了动嘴巴,欲言又止。   罗琴是个急性子,催着她赶紧说:“到底是什么事?你要不说,我今天晚上都谁不着了。”   “有人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宁荞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谁?”   罗琴刚一开口,忽地瞄见大院里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贺永言,另一个上了年纪,明显是他妈。   “妈,你着急忙慌地拉我出来,到底想干什么?”贺永言有些不耐烦。   “安排好了,都给你安排好了。”贺母笑容满面,伸长脖子往大院外问,一眼看见宁荞,紧接着将目光落在罗琴身上。   贺母一看见罗琴,眼睛就亮了,使劲将儿子往她跟前拽。   “相亲?”罗琴望向贺永言,“你说他?”   宁荞的嘴角抽了抽。   随即硬着头皮点点头。   罗琴和贺永言不对付,可她有教养,贺母这么热情又友善,她没好意思转身就走。   贺母将贺永言带到罗琴面前,抬眼看见自己儿子板着一张脸,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子:“给我笑。”   贺永言被冷不丁这么一拍,傻住了。   罗琴倒是因见到自己的死对头吃瘪,“噗嗤”一下笑出声。   有贺母在场主持大局,贺永言的表现不差,干巴巴地说了几句话。   宁荞见状,往后退了一步,想趁机溜走。   然而她刚一转身,贺永言和罗琴同时出声。   “你站住。”   宁荞的脊背僵住,缓缓回头,勉强露出笑容。   贺母乐了:“你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真有默契。”   贺永言和罗琴没开口。   宁荞把头点得跟小鸡叨米似的:“真有默契!”   -   这回过年,江源、江奇和江果果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爷爷给他们仨塞压岁钱了,用红纸包的压岁钱,一摸就不是小数目,仨孩子嘴上说着不要,实则将口袋拉开,等着爷爷往里放。   等到给仨小孩分了红包,就轮到江珩和宁荞了。   小俩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们也有?”   对于江老爷子来说,成家的大孙子和大孙媳妇,也还是孩子。   他们嘴上说着自己的负担不重,其实一家子吃饭穿衣上学都得花钱,这开销,让他俩担着,江老爷子实在是不放心。因此,老爷子给江珩和宁荞包的红包,可厚实了。   宁荞没好意思收,倒是江珩直接接过来,连自己的份,一起递给她。   他知道,收下这笔钱,反倒能让爷爷安心。   江老爷子在海岛军区大院住着的这些天,宁荞收到安城寄来的信。   这信是她娘家寄来的,她看完信,信封里还掉出一张照片。   “这是什么?”   “全家福吗?”   “哇!小嫂子,你侄子好可爱!”   这是一张全家福,宁阳和焦春雨站在后面,宁致平和常芳泽坐在前面,常芳泽怀里还抱着孙子,除了小孩第一次见到照相机吓得嘴角下弯,其他人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容。   一家子人的注意力,都被宁阳和焦春雨的儿子吸引。   小家伙已经七八个月大,能在奶奶的怀里坐稳,小脸肉嘟嘟的,圆溜溜的眼睛特别明亮。   江果果说,她在家属院见过这么多的小孩,就属小嫂子的侄子长得最好玩。   “小嫂子,他叫什么名字呀?”   “南南。”宁荞笑着说,“他小名叫南南。”   哥哥和嫂子在信里写,等到南南稍大一些,能跑能跳的时候,就带他来见姑姑。   毕竟姑姑这儿有漂亮的大海,和海滩上细软的沙子,到时候小不点已经会玩得不愿意回家。   江果果很期待,巴不得马上见到这小家伙。   江源和江奇对小孩儿倒是没什么兴趣,可清楚小嫂子对娘家人的想念,兄弟俩说着等南南过来,带他去赶海,抓回一堆小螃蟹,让南南见见世面。   小俩口和弟弟妹妹们聊得正欢。   忽地宁荞抬起眼,发现爷爷一直没出声,她回头看江珩,有些担心。   那天江珩与爷爷的谈话内容,宁荞是事后知道的。   大院里其他人催生,宁荞可以当作耳边风,可爷爷有这想法,她能理解,毕竟是老人家,对于他而言,多子多福的思想很难转变。   大过年的,宁荞希望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她刚要出声,可这会儿,大院里几个军官和他们的家属在外边敲门。   大家住在同一个家属院里,彼此都很熟悉,还常有人打趣,说是大院里的邻居们其实比远房亲戚还要亲。   每当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互相串门拜年,倒也不会提太重的礼,都是从老家带来的一些特产。   宁荞和江珩起身招呼大家。   客人们坐下之后,就开始唠起家长里短。   起初还很和谐,但当一个婶子瞄见桌上宁家寄来的全家福之后,就聊到南南身上,而后越聊越歪。   好些个人又对老爷子提起催小俩口生个孩子的事,说是他也能早点当太爷爷,享享清福。   宁荞和江珩对视,一脸无奈。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工作再忙,也得生孩子呀,我闺女单位的书记,以前工作也忙,家里还不是孩子一大堆?”   “你们也得为你们爷爷想想,老人家盼着抱曾孙子呢。”   “曾孙子、曾孙女都成,多生几个,家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江老爷子。   宁荞寻思着该怎样安抚老爷子焦躁的心情。   而江珩,他挡在宁荞的面前,打算开口换一个话题。   然而,就在这时,老爷子开口了。   “我这日子过得好着呢,早就开始享清福了。”江老爷子说,“家里都已经一堆娃了,再催着他们小俩口给我生曾孙,闹不闹得慌?”   宁荞一怔。   “我好不容易才拉扯大这么几个孙子孙女,现在才开始清静一点,年轻人的事儿,我可不管。”江老爷子乐呵呵道。   几个军官和他们家属都懵了。   上回看老爷子怪想抱曾孙的,现在怎么话锋一转,改主意了?   江老爷子抬眼,望向江珩和宁荞,笑着说:“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就非急着今年得抱上曾孙?反正曾孙子和曾孙女是迟早都要来的,我等得起。”   宁荞的眉心缓缓舒展,唇角扬起。   “这些年,江珩和荞荞辛苦,家里几个孩子没这么好带,现在可算是消停了点,他们也得忙忙自己的工作,没事的时候小俩口一起出门逛逛公园,多好。”江老爷子继续道,“等再过个几年,江源、江奇和果果都大了,到时候帮哥哥嫂子一块儿带娃,这不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   老首长德高望重,他都这样说了,来串门儿的客人们自然是附和着他的话。   江老爷子笑着听他们说,抬起眼,望向江珩和宁荞。   就在小俩口盯着他瞅时,老爷子就像个老小孩似的,冲着他们使了个眼色。   小俩口失笑。   老爷子被这笑容鼓舞,还有些臭屁,挺了挺腰板。   这些天,江老爷子一直在回想江珩的那番话,在跟自己做心理斗争。   他上年纪了,催婚之后就是催生,和大多数老人家一样。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他也得为孙子和孙媳妇考虑,尤其是孙媳妇。   江珩说,那天安城医院,宁荞的嫂子被推进产房,整整一夜都没出来,宁荞站在外边等,好几次红了眼眶,既揪心又害怕。这话如果是别人听了,兴许会说江珩和宁荞太矫情,哪个女同志不生娃?可实际上,江老爷子却能体会,因为当年他自己的爱人,就是从小被娇养着长大,后来跟着他吃了苦,生了孩子之后没养好身体,早早地离开他们。   即便到了现在,江老爷子仍旧盼着当太爷爷。   不过对这小俩口,他很难完全理解,但非常尊重。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既然还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就先不生。   他也无谓多说什么,给小俩口增加心理负担。   等送走了客人,江老爷子对宁荞和江珩说:“反正我还年轻,等再过个三五年,也不晚。”   老爷子从来就没服过老,只不过这会儿挺直背脊,说自己还年轻,会不会太离谱?   再离谱,也得顺着他的话说,宁荞用力点头:“爷爷,您还年轻呢。”   江老爷子抬了抬眉:“最多也就三五年,等再久一点,我可就没耐心了。”   江珩问:“是三年还是五年?”   江果果对自己要成为小姑姑这事已经很有概念,盼着哥哥嫂子赶紧的。   现在一听,要再等三年或五年,顿时心都要凉了,太久了吧!   宁荞揪揪他的衣角:“你怎么还讨价还价呢!”   江老爷子气笑了,摇摇头:“你们啊!”   -   年后,江老爷子得启程回京市。   小俩口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送他去军区码头,在码头还碰见贺永言同样送他父母回去。   贺永言来送父母,这无可厚非,可宁荞定睛一看,眼睛骤然瞪得比铜铃还要大。   “你看看。”宁荞对江珩说,“那是罗琴吗?”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不等大哥开口,立马用力点头。   罗琴居然是陪着贺永言一起来送贺父和贺母的。   宁荞看着他俩,一脸震惊。   罗琴倒是很大方,笑着摆了摆手,随后由重新望向叔叔阿姨,听他们的叮嘱。   等到贺永言的父母上船,宁荞立马将她拉到一边去:“怎么回事?你俩在处对象?”   贺永言和罗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关系,这俩一见面就要掐架,怎么好上的?   宁荞一脸怔愣,但怔愣之余,又是止不住的欣喜。   如果他俩在一起,将来搬到家属院,她就有伴儿了。   “你别这么开心。”罗琴拍拍她的肩膀,“我就是来帮个忙。”   那回在家属院门口的短暂“相亲”,就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不过贺母让贺永言送罗琴回去,他还是送了。   回去的路上,他俩难得没有吵起来,心平气和地聊了几句。到最后,贺永言问她,能不能帮个小忙。   这段时间,贺永言的父母到处请人给他找对象,到底还是给他造成一定的困扰。贺永言想着,就告诉父母,自己正在和罗琴相处、互相了解,他父母也能消停一下。   他开口时,语气诚恳,罗琴见自己也损失不了什么,就宽宏大量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十余天,贺永言终于过了个安生年,现在父母要回去了,想再见罗琴一面,他便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她。   贺永言一直以为罗琴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女同志。但实际上,人家很仗义,还真来了这一趟。   现在送走他父母,罗琴转身:“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下……”贺永言上前。   罗琴停下脚步:“还有事吗?”   贺永言又摇了摇头。   罗琴的背影渐行渐远。   江珩推了推贺永言:“还不追?”   “追上之后,说什么?”贺永言问。   “请她喝一瓶玻璃汽水呀!”宁荞笑道。   -   年后,部队进行公示,江珩正式成为江副团长。   冬去春来,他们家小院的果树开始发芽,茁壮成长。   江家的大孩子们时常守在果树边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龙眼和芒果。   隔壁屋的大毛和茹茹,可不敢再吃芒果了。   因此,当江果果说等果树成熟,请他们吃芒果时,两个孩子迅速摇头,而后望向小丫。   “还是让小丫吃吧。”   小丫黝黑的脸上,出现一丝腼腆,小声道:“我没吃过,甜吗?”   “你没吃过,就得小口小口吃,要不然可能也会过敏。”茹茹说。   “她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俩是亲兄妹,所以一起过敏。”大毛纠正茹茹的话,“她又不是我们的亲妹妹。”   茹茹踮起脚尖,拍拍哥哥的肩膀,让他俯身。   大毛将耳朵贴在妹妹的嘴巴边上。   茹茹用小气音说道:“她不是我们的亲妹妹,但她是我们的朋友啊。”   大毛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宁老师说的。”茹茹认真道。   茹茹崇拜宁老师。   但大毛已经上小学了,他可不会崇拜托儿班的老师。只不过,对小丫好点儿,这一点,他是可以做到的。因为几个月的相处,他能感受到,邱慧心并没有刻薄他们。   也许,后妈并不全都是这么坏。   一九七五年五月的海岛,虽尚未入夏,但已经开始炎热。   这是江源的想法。   江源每天都大汗淋漓的,可问起同桌夏月明还有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时,他们却说这天气正正好,春风拂面,不冷不热,希望春风停留的时间能长一些。   江源不这么认为。   他希望春天快点过去,因为等到六月底,他就能拿到初中文凭了。   这会儿上高中,是由校方选出成绩优秀、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学生,推荐进入军区高中,最后由正式的大红纸张公示。   但江源想考公安学校。   除了文化分数之外,想要考上这方面专业的学校,还得练体能。   因此,江源每天跟着他哥绕海边跑,跑得满头大汗,想要停下来歇一歇,可他哥却不允许。   永言哥说,他哥完全是将他当成新兵一样操练。   江源累得直喘气,好几次瘫软在沙滩上休息,带抬眼对上他哥严厉的眼神,只能继续。   有时候,江奇和江果果会来凑热闹。   他们和小嫂子一起,站在边上,给大哥和二哥鼓劲儿。   其实大哥是不需要他们鼓劲的。   江副团长体能好,就算跑了一个小时再回来,还是脸不红气不喘,跟没事人似的。   江果果摇摇头:“二哥不行啊,这都跑不动。”   “江源的体能算好的了,都能跟上。”宁荞笑道,“不信的话,你去试试?”   江果果还真去试了。   就这么一试,她开始怀疑人生。   别说跟上大哥了,就连二哥,她都追不上。   “三哥,你也来跑!”江果果说。   江珩走到媳妇身边。   宁荞带了军用水壶,里边灌满了水,打开递给他。   仨孩子在海边奔跑。   宁荞坐在沙滩上,托着下巴,望向他们的背影。   平时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活蹦乱跳的,可真运动时,三个加起来的体力都不如他们大哥。   相较之下,江源最灵活,在海边飞奔,谁都抓不住他。眼看着江果果和江奇要回来了,江珩走上前去。   宁荞没听见江珩对他们说什么,但估摸着大概是已经开始就不要放弃之类的话。   因为再回头去追江源时,江奇和江果果都是耷拉着脑袋,快哭了。   宁荞在吃瓜,笑眯眯道:“多多锻炼也好,强身健体。”   江珩伸手将她拉起来:“你也需要强身健体。”   宁荞傻了。   她只是来看热闹的!   -   江源想要成为一名公安同志,这目标非常远大,并且不藏着掖着,整个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都知道。   早在去年,刘丽薇听说这事之后,就已经开始嘲笑他异想天开。   公安同志是谁都能当得上的吗?当公安,也得有文化,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   然而,她话说得太满。   在一九七五年的夏天,一个消息传来——   江源考上公安学校了。   “真的假的?”刘丽薇皱眉。   刘丽薇的闺女懒得理她,跑到大院里。   此时的大院里,所有人都围着江源,他们也在问江源是不是真考上公安学校,只不过,大家伙儿并不是像刘丽薇一般见不得人好。他们和江家每一个人一样,为江源感到高兴。   人群中的小少年,已经年满十五岁,他眼底的稚嫩已经悄然褪去,变得坚毅有力。   宁荞回想原剧情中的江源。   那时,他为了给她报仇,一时错手伤人,锒铛入狱时,他眸光黯淡,没有回头。   可现在,江源的嘴角高高扬起,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眸光闪亮,精气神十足。   那个自小敏感、自卑,因母亲的抛弃而变得小心翼翼的小男孩,早就已经长大了。   他有了想要追逐的梦想,为这梦想付诸于努力时不再踌躇不前,而是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走到今天。   宁荞回家,给远在京市的爷爷写信。   这段时间,一直是由她负责给老爷子写信,只不过江副团长很黏人,每回她写信时,他都要在边上陪着,补充几句。   写给爷爷以及她家人的每一封信,用的都是江珩在刚结婚时送给她的那支钢笔。   枣红色的钢笔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却还是很新。   因为宁荞保存得很好。   别说是爱捣蛋的弟弟妹妹们了,就连江珩本人要用她的笔,都要事先打报告的!   -   江源考上公安学校,学校并不在岛上,到时候还得住校,九月份,他收拾好行李转船出岛。   孩子要出远门上学去,江老爷子不放心,说要送他去。最后江珩拿老爷子没办法,和宁荞一起要了一天假期,送江源去学校。   站在学校门口的,基本上都是学生的父母。   就只有江源是被哥哥和小嫂子送来的,他提着行李,心想幸好弟弟妹妹没来。   不然显得他多离不开家似的,太难为情了。   江源第一次住校,有期待,也有忐忑。   小俩口陪他进宿舍,帮忙铺好被子。   送哥哥和小嫂子出门时,江源才后知后觉地开始不舍。   宁荞也舍不得。   她伸手拍拍江源的肩膀:“大孩子啦,要照顾好自己。”   江珩同样搭了搭他的肩:“好好表现,争取毕业之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公安同志。”   江源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一定会做到。   江珩和宁荞当天来回,和江源道别之后,转船赶回军区大院。   到家时,江奇和江果果都已经睡了。   小俩口轻手轻脚地上楼。   “等一下。”宁荞说,“我去看看今天几号了。”   每到十月份,宁荞总是特别关注日历,基本上从九月份开始,她每天都要守在日历边,一页一页亲自撕去。   十月有什么特殊的大日子?   江珩不知道她到底在期待什么,问了也不说,只能随她去。   宁荞小跑着下楼,再次守在日历前。   现在已经是一九七五年的十月,如果今年的十月,还是没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那她就不等了。   九月过去,宁荞格外上心。   然而,整个十月,又是无事发生。   宁荞用力拍了拍日历。   像是在喊它醒一醒,也喊自己醒一醒。   “哥,小嫂子在干什么?”   “打日历?”   “为什么?小嫂子没事吧。”   江副团长也不明白。   媳妇为什么要打日历?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江果果问。   江珩淡淡扫妹妹一眼。   胡闹。   宁荞瞪了瞪日历。   高考根本不可能恢复,原剧情作者是瞎掰的!   不等了!   她垮着小脸,气鼓鼓地转身回屋。   江果果盯着小嫂子的背影,小声道:“还是去看看吧?更放心。”   江珩:……   媳妇总和日历较劲,这状态,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鸭鸭 15瓶;乄敻、晚风 10瓶;噗噗金珼珼 5瓶;甜橙 4瓶;冲鸭小墩墩、阡陌红尘 1瓶; 第55章 第55章   ◎稳了。◎   江源平日里的话没有江奇和江果果这么多, 也比他们稳重,但家里少了他,大家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突然冷清了不少。家里原本有三个孩子, 如今只剩下两个,偶尔江果果会进二哥屋里坐坐,看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实在有些落寞。   但日子还是照常过。   江源如果要回家, 得耗一些时间转船,但其实也不算太折腾。不过他很少回来, 十五岁的小少年已然将自己视为男子汉, 将自己对大哥的承诺牢牢记在心底,他一定会加倍努力, 等到毕业之后,成为一名能为人民干实事的公安。   江源给家里寄的信中,写着自己是笨鸟先飞。   可实际上,宁荞才不认为他是笨鸟,只是当年母亲断然离开给孩子造成一些心理阴影,再加上数年后苏青时那张伪造知情人的纸条,使得他深受打击, 总爱怀疑自己而已。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江源从当年的阴影与遗憾中走了出来,找到人生方向, 真真正正成为弟弟和妹妹的榜样。   -   到年底, 傅政委家传来好消息。傅倩然在几个月前上军区医院看病, 认识一位姓胡的医生, 两个人相处融洽, 说是在处对象,估计等到年后就要结婚了。   军区大院里很久没有办喜事了,大院军人和军属们都盼着吃傅倩然的喜糖。一回她将胡医生带回家和父母见面,大家都凑上前围观,不看不知道,一看倒觉得真眼熟。胡医生和以前那个叫陈文的知青长得很像,皮肤很白,戴着一副眼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好几年过去,傅倩然喜欢的,始终是同样的类型。   当然,大家伙儿都不是缺心眼儿的,当年的事,谁都不会再主动提起。   宁荞依稀听说傅倩然将胡医生带回家,见过家长。   只不过军区小学上下班的时间和她单位的时间不同,即便同住一个家属院,可她们很少碰到。   今年过年,宁荞的娘家人会来海岛探望。   小俩口每天都在忙活,除了一起去供销社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买回家给小侄子之外,还经常带上水桶去海边,学着江源和江奇,捞回一些海鲜。   皮皮虾、螃蟹还有海虾都是活蹦乱跳的,进了桶就开始蹦跶,宁荞被溅一脸的海水,江珩便在边上笑。   她招招手,让江副团长过来看。   江珩一凑过来,海虾差点往脸上蹦,她笑出声,将水桶重新塞回给江珩。   海边的落日特别美。   小俩口时常坐在沙滩上,看着太阳缓缓下山,水桶被宁荞不小心碰倒,鲜活的海鲜使劲往外爬,生命力十足,她摆摆手,对它们说:“回去吧,明天再来抓你们。”   江副团长失笑。   他媳妇这是给皮皮虾、螃蟹和海虾多放一天的假?   太阳落山之后,小俩口便手牵着手回家。   等快到军区大院时,宁荞顿了顿脚步,对江珩说:“你看那边。”   家属院门口,他们看见傅倩然的身影。   傅倩然正和胡医生站在大树下。   这些年,傅倩然一直是一个人,重新变成父母的乖闺女,陪在他们身边,倒是傅政委和书兰姐放心不下,一个劲给她介绍。长辈就是这样,闺女处对象时,心里担忧,闺女真不处对象了,更操心。   这回傅倩然自己找到个对象,书兰姐终于松了一口气,时时刻刻都是神采奕奕的,乐得不行。   此时,胡医生望着傅倩然许久,才开口。   “倩然,我妈说,咱们最好生三个,第一个是儿子,第二个和第三个是闺女。她说,生儿子是名气,生闺女是名气,这样一来,我俩名气福气都占了。”   宁荞没有刻意去听,但回大院的路,得绕过他们身后。   胡医生的话飘到她耳畔,她漂亮的眉微微蹙起,寻思要不要调转方向,和江珩上哪儿再逛逛,晚点再回家。   “我妈还问,等你怀孕之后,是不是先把现在的工作让给我弟?我弟待在家里好多年了,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   宁荞的眉心拧得更厉害的。   “把工作让给你弟,那我怎么办?”   “倩然,你别误会。我妈是担心你辛苦,又得上班,回来还要照顾孩子,怕你身体吃不消。我妈是真心为我俩的,她说等你先把生娃的任务完成好,到时候也才二十多岁,再去找工作不难。毕竟你高中文凭,还有多年教学经验,我妈说,别说是军区小学了,就连军区初中和高中都愿意收你,福利待遇还更高。”   傅倩然看着胡医生。   胡医生说话慢条斯理,笑容温润,一字一顿,慢慢和她讲道理。   确实,她喜欢他。   这样的心动感觉久违了,她很珍惜,但再珍惜,上回的事,也该长记性了。   宁荞试图上前。   没走两步,却犹豫了,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几年前,她就是管了傅倩然和陈文的闲事,才使得她俩连朋友都没得做。   如今多年过去,她不再原地踏步,傅倩然也成长了,该自己抉择未来的路。作为外人,宁荞没资格插手,更管不了这么多。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不会把这份工作让给你弟弟的。”傅倩然轻声道。   胡医生愣了一下,笑道:“我妈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   “还有,咱俩结婚的事,还是缓一缓再说吧。”傅倩然又说。   胡医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嘴角笑容僵住:“结婚不是儿戏,你怎么了?”   “我妈也说结婚不是儿戏。”傅倩然说,“所以要深思熟虑。”   “你妈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在你妈说个没完的时候。”   “我妈是为我们好啊!”   “我妈也是啊。”   傅倩然一本正经,说到这里时,恰好回头,余光扫到宁荞。   她有些不好意思。   又让宁荞看见这样的一幕。   可同样的错误,至少她没有再犯第二次。   争执之下,傅倩然发现胡医生开始气急败坏。   望着此时他有些失态的神情,她轻轻叹气。   也许自己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不过好在这一回,她没再像从前那样要死要活的。   好歹成熟了些。   -   一九七六年的新年,宁荞的父母和哥哥嫂子带着南南来到海岛。   住在岛上这么多年,宁荞早就已经克服晕船的困扰,不过她娘家人还没有适应,常芳泽和焦春雨第一次坐船,吐得七荤八素的,到码头时,双腿都发软。   宁致平扶着常芳泽,宁阳扶着焦春雨,宁荞远远朝着他们招手,他们几个则气若游丝地扯了扯嘴角。   江珩连忙上前,帮忙提行李。   宁荞找了找自己小侄子的身影,目光落在一个小男孩身上时,还不敢确定。上回看到南南的照片,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但小不点一天一个样,变化很大,她怕自己认错人。   “姑姑!”   是南南先开口喊宁荞的。   小家伙一点都不认生,蹦得老高,刷完存在感之后,“咻”一下就迈着小短腿冲过来。   孩子虽小,加速冲刺时飞奔而来的力道却不小,宁荞被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差点被站稳。   南南在姑姑跟前站定,小手扶着姑姑,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看。   南南都快三岁了,可这严格意义上,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姑姑。   虽然爸妈和爷爷奶奶都说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姑姑抱过他,可小团子毫无印象。   南南挨着姑姑,两只小胖手环着姑姑的脖子,笑嘻嘻的,机灵又可爱。   宁荞蹲在地上,双手捧着南南肉乎乎的小脸蛋,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姑姑?”   “爸爸妈妈说了,姑姑是最漂亮的!”南南口齿不清,但热衷于表达,奶声奶气的模样,像个小马屁精。   见姑姑在笑,他又比出一根胖手指:“第一名的漂亮!”   江珩提着行李,给岳父岳母和宁阳夫妇带路。   走过南南和宁荞身边时,焦春雨笑道:“把姑姑哄得再开心也没用,姑姑可抱不动你这个小胖子,得你自己走路。”   两岁多的小朋友,人小鬼大,走路多累,他只想要大人抱抱。   小团子仰着脸蛋,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江珩脸上。   “这是姑父。”宁荞笑着说。   江珩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小不点相处,脸色是习惯性的冷冰冰,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刚要笑一笑,忽地见南南伸出两只胖手手。   “姑父抱抱。”南南奶声道。   江珩二话不说,将他抱了起来。   软乎乎的一个小家伙,窝在怀里,半点力气都没使,反倒将自己的一只小手在姑父肩膀上随意一搁,压根不怕自己摔了,安全感十足。   爸爸、爷爷和姥爷都没有姑父这么高的个子,小团子顿时可喜欢姑父了,小手指着天上。   小不点的表达能力还这么好,一着急,就开始“哎哎呀呀”的。   宁荞是托儿班的老师,还是副园长,日常就是和小朋友们打交道。她看出小侄子的心思,刚要给江珩“翻译”,忽地见江副团长将南南举得高高的。   南南的小脸被惊喜点亮:“哇!”   -   念叨这么多年,常芳泽终于能来闺女远嫁的海岛看一看。   往日里不管是在信上,还是闺女和女婿回来探亲时,都说岛上气候好,常芳泽还以为他们是怕自己担心胡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但现在,真正到了清萍岛,她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不是在瞎说,这儿的冬天,称得上温暖,也难怪闺女逐渐养好了身子。   再等到进了军区大院,来到小俩口的家,常芳泽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好大啊!”焦春雨在屋里转了转。   焦春雨忙跟宁阳商量着,等回到安城,他们也要向单位领导申请一所大房子。   越大越好,这么大的屋子,住得才是真舒坦!   不过,普通国营工厂员工的待遇,肯定没有军官这么好。这两年宁阳升了职位,在单位里也算个小领导,可还没来得及让妹妹去和妹夫显摆一下,他妹夫就也升了。   那可是副团级军官,常芳泽和宁致平低调归低调,可逢人都要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宁荞如今在岛上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羡煞旁人。时间长了,连厂长和厂长夫人都不蹦跶了,毕竟林广民到现在都还没有在国营单位转正,哪里比得上宁荞的爱人。   常芳泽和焦春雨经常听宁荞说起江家的弟弟妹妹们,但这还是第一次见。   江奇爱做饭,江果果爱学习,俩孩子都很活泼,却又不至于太闹腾,常芳泽从安城的百货大楼给他们买了些文具,这是在岛上买不到的,特别漂亮,俩孩子乐坏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会儿在放寒假,真巴不得带回学校给同学们看看。   这一年的年夜饭,是江珩与宁荞准备的,江奇只能打下手。   几个月前,江源离家去念书,小俩口便想到,再过一年,江奇也得上高中去。江奇羡慕二哥的住校生活,如果到时候他能顺利升上高中,很可能也会选择住校,毕竟军区高中离他们大院有点远,七三年那会儿,程旅长和董主任的小儿子上高中还闹着要买一辆自行车。   如果一年后江奇出远门念书,江珩和宁荞就一定得学会做饭了,否则只能拿着饭盒上食堂打饭去,一日三餐的问题实在解决不了。   相爱的小俩口,就算是一起待在厨房里做饭,都能做出乐趣。   江奇的活儿被哥哥嫂子抢走,好几回眼巴巴瞅着他俩,想插手。但别说插手做饭了,就连插一句话都很难!   客厅里,江果果在逗南南玩。   小不点长得粉雕玉琢,有点像团团,她往他白嫩嫩的脸蛋和胳膊上戳了戳,一戳就留一个坑,喜欢得不得了。   夫妻俩炒的炒、炖的炖,端出一桌子的菜时,常芳泽和宁致平简直不敢置信。   常芳泽吃惊道:“荞荞,这些都是你做的?”   宁荞指了两盘素菜。   这两盘又绿又清脆的素菜,是她炒的,其他难度高一些的菜,出自江副团长之手。   做饭还是得讲究天赋,江副团长比她的天赋要高一些,而她,还在摸索中前行。   一大家子围在饭桌前吃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大院里偶尔有军官和家属来打一声招呼。宁致平和常芳泽起身感谢他们对自家闺女的照顾,大家伙儿都很客气,摆摆手,说是这些年还得靠宁荞帮了他们好些个大忙。   南南不挑嘴,给什么就吃什么,吃得小嘴巴油汪汪,两只手也油汪汪,还往姑父身上蹭。   江珩不着急,也不暴躁,面色如常地揪着南南的小手,放回到八仙桌上。   小团子“咯咯咯”地笑,一再挑战姑父的耐心,双眸眨巴眨巴,让人实在不忍心批评。   这么可爱的奶娃娃,谁舍得批评他呢?   宁阳和焦春雨也实在想不通,自己的儿子怎么就这么亲姑姑和姑父?   喜欢姑姑倒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姑姑这么爱笑,一看就是亲和力十足。   可面对他的姑父,南南居然不害怕?   宁荞也有些奇怪。   直到她发现,江珩在南南小朋友挨上来撒娇时,很随意地,用筷子在他的手心挠痒痒。   这就逗乐了南南。   小家伙对姑父喜欢得不得了,甚至都快要胜过姑姑了!   大院里来打招呼的军人和家属们,见这一幕,有点心痒痒。   实在是太想催生了。   不过,去年老首长都说了,别老像村口抠脚的大爷大妈似的,盯着人家家里生不生娃、生男生女的琐事不放。   大家只好憋住一肚子的话。   望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宁荞和江珩悄悄对视。   小俩口心照不宣,忍不住地笑。   家里一共有五个房间,大过年的,江源已经回家了,就只剩下一个空房间。   江珩让两个弟弟来和自己屋,如今便空出三个房间,宁致平一个屋,宁阳和焦春雨一个屋,再多出的那间,常芳泽和宁荞好不容易见面,肯定得一块儿睡,母女俩有说不完的话呢。   到了晚上,南南好不容易才被爸爸妈妈抱走,不再缠着姑姑和姑父。   大家各自回房间。   江珩进屋没多久,看见江源和江奇也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俩弟弟都有点——   臭烘烘的。   江源和江奇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中,是臭烘烘的形象。   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和大哥睡一屋,他俩兴奋得很,嘴巴就没停过。   江珩时常觉得老二和老三长大了,但现在看他们喋喋不休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直到,江源别别扭扭地开口问了个问题。   “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处对象?”   江珩:?   很多年以前,他用鸡毛掸子压着这两个弟弟,现在弟弟长大了,鸡毛掸子已经压制不住。   其中一个,甚至已经开始寻思起处对象的事。   “你才多大,要处对象了?”江珩问。   江源挠了挠头:“十六了。”   “还太早。”   “那什么时候可以?十七?”   “至少十八。”   江源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盖好:“也行。”   等到第二天,江珩将这事告诉宁荞。   宁荞一脸惊讶。   处对象多大的事,江副团长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江源处什么对象?”   “和谁处对象?”   “处上了吗?”   江珩摇摇头。   宁荞:?   他是怎么当大哥的,一问三不知!   -   江源问他哥哥能不能处对象,哥哥显然没给他好脸色看,倒是他小嫂子,严肃和他探讨了这个话题。   小少年对感情的事还懵懂,只说自己在学校时,收到他同桌夏月明寄来的信。   江源的同学见他回信时很认真,问他是不是处对象了,这让他彻底红了脸。他俩是同桌,是好朋友,也是在要升高一那一年一同努力的战友,但好像,还不是对象?   听了江源的解释,宁荞才终于安心。   她嘱咐江源,如果哪一天,他们之间除了同桌、好朋友和“战友”之外,还多了一丝其他的情感,那么一定要郑重对待。   江源听进去了,不过幸好他还没有完全开窍,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高中是两年学制,江源高中毕业之后,顺利考上西城的派出所,成为一名公安同志。   那一天,他穿着公安制服回家属院,一群人围上来。   “真成公安了?我还以为就只是嘴上说说来着。”   “这么多孙子孙女,老大是军人,老二当公安,江老爷子去跟干休所其他同志说这事的时候,估计可神气了!”   “以前一直觉得江家仨孩子都还小,没想到一转眼,老二都参加工作了。”   刘丽薇也上前瞅了瞅,但她还没看清楚,江源倒是往她这边走过来。   江源站到她跟前,动作很慢地左右转了一圈,而后转身回家。   刘丽薇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下算是想明白了。   敢情江源特地穿着制服在她面前晃悠,是想让她开开眼!   刘丽薇在心里骂人。   谁说江家老二长大了?还是这么熊!   江源成为公安之后,住在单位宿舍,逢年过节才回来,同时去年,江奇也顺利升上高中。   毕竟当时国营饭店的经理说,他得拿到高中文凭,再考虑往后应聘的事。   小学是五年制,这一年,江果果顺利毕业,成为一名初一的学生。   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部队里一些曾经见过沈华琳的老领导,都说这孩子长得真像妈妈。   好几回江果果照了照镜子,而后问宁荞:“小嫂子,他们都说我长得像妈妈,如果哪一天在街上碰见她,我是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我吗?”   江果果越来越大,提起她妈妈的次数倒越来越少。   她已经明确地认识到,提了也没用,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   此时,不等宁荞回答,她又摇摇头,自顾自说道:“就算认出她,我也不会认她的,谁让她不要我!”   这两年,大院里的住户,大多没变,但陆续搬进几对军官和军官家属。   一对是部队文职干部方奇胜和他从文工团退下来的爱人丁娟丽。   还有一对,是贺永言和他媳妇罗琴。   七五年那会儿,贺永言和罗琴还互不对付,只因为贺父与贺母非要让他找对象,他一急,找罗琴帮忙,两个人才有了交集。   罗琴优秀又漂亮,贺永言对她心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不过他不太会说话,那天在码头追过去之后,让她考虑考虑自己,毕竟自己是直接跑到单位喊她出来的,怕坏了她的名声。   罗琴一听,火气“噌”一下就冒下来。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她还得为别人口中的“名声”委曲求全?   贺永言说错了话,导致这段刚刚萌芽的感情被扼杀。   于是一错过,就又是将近两年的时间。   后来还是在宁荞和江珩的鼓励之下,他才重新鼓足勇气。   这会儿贺永言已经二十八九岁,终于遇到自己真正心爱的女孩,将她娶回家,简直要乐开花。   罗琴表现得一脸无所谓,实则也已经悄然上心。   只不过在同意和贺永言结婚时,她撇了撇嘴,语气很淡然地说:“结婚就结婚吧,正好我爸妈催得紧。”   贺永言也不知道罗琴是真喜欢自己,还是因为实在拗不过父母,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贺副营长患得患失的,时不时都要在江珩面前诉苦。   可一般来说,他的诉苦,并不能得到安慰。   因为江副团长自己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才懒得同情他。   时间越走越快,快得快要抓不住。   宁荞早就已经释怀,不再盼着高考恢复的消息。原剧情中的情节,并不一定准确,她虽一直期待着考上大学,但生活步调也不该为这没影儿的消息打乱。   家里的日历,被换了一本又一本。   宁荞又撕去一页,时间停留在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这天。   这一天,江珩休假。   他陪宁荞在大院里溜达时,碰到大院里的方奇胜和丁娟丽。   这对夫妻和宁荞是有“过节”的。   准确来说,除了宁荞之外,他们还和另外三个女同志有过节。   这事得从头说起。   当时丁丽娟和方奇胜一同搬进军区大院,从文工团里退下来的丁丽娟,本以为自己是整个大院里最时髦的女同志,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却没想到,这家属院不得了,时髦的女同志可不止她一个,像傅倩然、沈玉雪、罗琴和宁荞,都是军属们口中实打实的优秀又漂亮。   丁丽娟打听过,她们四个人,都是在正式单位有正式工作的。傅倩然在军区小学当班主任,沈玉雪是银行储蓄代办员,罗琴是播音站的播音员,至于宁荞,官儿更大,是托儿所的副园长。   丁丽娟从前在文工团是一枝花,心高气傲的,哪里试过被人比下去。   到了家属院,她泯为众人,心里难受,就和方奇胜闹。   方奇胜被这么一闹,没觉得自己媳妇不讲理,倒是也开始嫌弃大院里这四位年轻女同志给自己找麻烦。   这对夫妻的脑回路,有些与众不同,在单方面对这四位女同志宣战之后,他俩开始想着法儿在另一方面打压她们。   他们想到的法子,就是生小孩。   先生一个娃,不过生一个还不够,得生一窝,生到多子多福惹人艳羡!   这会儿,方奇胜远远地看见江珩和宁荞。   他立即将丁丽娟扶住,走得小心翼翼的,动作要多慢就有多慢。   大院里不少人见了,觉得稀罕,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   这又是哪根筋没搭上?   方奇胜扶着媳妇慢吞吞地走。   大院很宽敞,他俩倒好,偏不挑空旷的地儿,专门向着宁荞和江珩去。   宁荞和江珩让到左边,他俩就去左边,他们往右退,他俩也往右。   终于,小俩口顿住脚步不动了。   这摆明是冲着他们来的。   丁丽娟走路的姿势很浮夸,方奇胜扶着她的姿势,也很浮夸。   宁荞站在一旁,关切地问:“丽娟,你不舒服吗?”   “不是。”方奇胜笑呵呵道,“我媳妇怀孕了!”   宁荞赶忙恭喜人家,同时往边上退了退,给她腾出路。   方奇胜笑着,扶着丁丽娟边走边嘱咐。   “媳妇,你得小心点,别动了胎气。”   “家里的衣服就别洗了,都等我回来再做。”   “还有,千万别爬上爬下做家务,我担心。”   丁丽娟推了推他的胸口:“哎呀,又不是多大的事,谁还没怀孕了。”   “那多着呢。”方奇胜意有所指。   只不过他俩演了好一会儿,也没个附和的。   宁荞和江副团长早就已经转身走了,边走还边商量上部队操场看露天电影的事。   丁丽娟皱皱眉。   大院里的秀兰婶子可精明了,一眼看出这夫妻俩打的是什么算盘,就对身边的吴大娘笑了笑。   丁丽娟的耳根子热热的,用力推了她爱人一下。   自己怀孕这事儿,根本就气不到宁荞啊!   就在这时,一个孩子跑进大院。   那是刘丽薇的闺女,今年也已经十几岁了。   她闺女大声道:“妈!妈!高考恢复了!”   整个大院里都闹腾起来。   家家户户的房门都先后敞开,从屋里出来。   “说什么?高考恢复了?”   “这怎么可能,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个消息,前些日子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真的恢复了!我们学校的广播里说的!”   “高考恢复了?那我儿子是不是能考大学了?”   “我闺女今年刚当上知青,如果高考恢复,他考上大学,是不是就不用下乡了?”   宁荞也呆住了。   一九七七年的十月二十一日。   原来轰动全国的大消息,是在这一天公布的。   她等了很久,真正当这一刻到来时,却突然愣了,半晌没出声。   江珩同样感到震撼。   家里有广播的,将广播打开,放大音量。   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里,明确地重复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方奇胜对他媳妇说:“还剩仨呢,要不去她们跟前转转?”   丁丽娟委屈地都要快哭了,恨恨瞪他一眼:“还转什么?显摆什么?她们四个人,肯定要考大学去!都怪你,不然我也能考大学!”   她指着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心都快要碎了。   为了跑在傅倩然、沈玉雪、罗琴和宁荞前边,她进门没多久,就着急忙慌地怀孕,没想到现在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等孩子呱呱坠地,那都是十个月之后的事了,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家属院里,大家已经接受了高考恢复的消息,开始欢天喜地,奔走相告。   刘丽薇的闺女说,这年考生的年龄可以放宽到三十周岁,婚否不限,不过不允许在校的中学生参考。也就是说,她自己得等拿到毕业证之后才能参加报名考试。广播上只是提了提大致的要求,并不详细,刘丽薇还没完全从这重磅消息中回过神,像是做梦一般。   她心中触动,叮嘱闺女这下是真得好好学习了,将来参加高考,成为大学生。   大院里好多家属早就已经年满三十周岁了,参加高考这回事,压根与她们无缘。   因此,她们是最快一批回过神的,反应过来之后,开始有了新的乐子。   “咱们大院里也有不少同志会去报名吧?”   “倩然肯定算一个,她上回又和那对象闹掰了,估计早就不愿意留咱们军区,巴不得考上大学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大学又不是这么好考的,真以为高考一恢复,人人都能上?再说了,倩然和军区医院的胡医生,闹得可没有上次和那知青似的那么难看,不至于为了他跑这么远。”   “反正倩然一定会去的,如果连倩然都不去,大院里就没几个会去报名参加高考的了。”   丁丽娟和方奇胜竖起耳朵听。   在婶子们分析情况之后,丁丽娟才知道,原来沈玉雪的娃都六七岁了,只是因为爱打扮,看着年轻,她才没看出来。   丁丽娟现在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靠生娃抢在人家前头这想法,像是脑子坏了的人会想出来的,但也庆幸,好在她没跑到沈玉雪面前扶着腰显摆,要不然人家肯定觉得她莫名其妙。   方奇胜露出舒心笑容。   他说道:“听见了吧?除了傅政委家的闺女,剩下几个,都不可能去参加高考的。”   “在银行工作的沈同志,她都快三十岁了,家里小孩子需要照顾,怎么可能跑去参加高考?她去高考了,家里的小孩怎么办,丢给她爱人?”   “贺副营长家的罗同志,也不会报名。她和贺副营长才结婚多久?一个月都不到呢!小俩口新婚,正是最腻歪的时候,如果罗同志考上大学,贺副营长一个人该怎么办?”   董晶梅就住贺永言家隔壁,听见这话,实在是不敢苟同。   贺副营长和罗琴同志正是最腻歪的时候?这是对他俩有啥误解吗?   “江副团长家的就更不可能去高考了,一是他们夫妻感情也好,二来则是,宁同志好歹是托儿所的副园长,托儿所又扩建了,开始招更多岛上的孩子们,单位办得这么好,宁同志怎么舍得离开?难道真要辞职吗?”   丁丽娟的眉头不再紧皱。   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高考恢复,也和这大院里的军人家属们无关。   她不必再为自己感到惋惜了!   不仅仅只有丁丽娟和方奇胜两个人,整个大院里大多数家属们,都不认为已经结婚的女同志会去考大学。   参加高考,本来就是学生的事,最多也就是和公社里辛苦劳作的知青有关。军区大院里已经结婚的女同志们,日子过得这么滋润,根本不会打这方面的主意,瞎折腾。   再说了,真要考文坏事,她们考得过学生吗?   听着他们的议论声,丁丽娟和方奇胜都松一口气,再抬眸瞄了宁荞和江珩一眼。   看着娇娇弱弱的宁副园长,必然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爱人,更不敢独自出远门。   江副团长也不会同意他爱人跑去上哪门子大学。   “放心,媳妇。”方奇胜说。   “真能放心?”丁丽娟问。   “稳了。”他扬扬下巴。   方奇胜继续扶着她,慢吞吞地走,吸引大家的注意。   他媳妇怀孕是大事,得让全大院的人知道!   毕竟,听说家属院好久没传来好消息了,这是他媳妇的能耐,更是他的本事!   直到这时,大院里婶子们才再次注意到他们小俩口。   大家伸长脖子看了看。   “文工团的小丁同志怎么了?”   “这是崴脚了吧,脚崴了就别在外边闲逛了,得回屋歇着!”   方奇胜扶着他媳妇,一脸茫然地回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热心婶子提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8瓶;忧悠 6瓶;嘟嘟嘟嘟嘟嘟嘟、魈魈不知道哦、阡陌红尘、媛起一任 1瓶; 第56章 第56章   ◎值得同情!◎   从一开始的质疑, 再到亲耳听见广播里传来的消息,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过去,全体军属们终于确信, 高考真的恢复了。   一些家里有孩子的, 此时盼着孩子赶紧放学回家。大学虽难考,可在这大院里,大家的思想觉悟都不低,没有任何一对父母认为高考与自家无关。   如果能考上大学, 成为一名大学生,这得是多大的荣耀。   董晶梅和白主任站在一起, 两位女同志讨论着也得让自家孩子上大学去。   董晶梅的子女们, 有的结婚了,有的工作稳定, 就连当年闹着要买一辆自行车才愿意去上高中的小儿子,也已经有了着落。不过一向对文凭很有执念的她,还是认为应该鼓励孩子们去高考,虽然谁都不知道上大学之后意味着什么,但因隐隐约约总觉得,当跨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刻起,人生将会一定程度被改写。   白主任的孩子前些年响应号召, 下了乡。孩子走的时候很有壮志,可这些年,时不时就往家里写信, 让父母帮忙走动关系, 看能不能调回城里。白主任自然也心疼自己的孩子, 如今松了一口气, 但片刻之后, 又将心提到嗓子眼:“大学哪里是这么好考的,这些年在地里忙活,一下工就赶紧回去休息,生怕多走几步,晚上吃的杂米粥不顶包,估计早些年学的书本上的知识,早就已经丢了。”   “不好考,也得考。”董晶梅说,“这好歹是一个希望。”   白主任估摸着自家孩子此时也已经听说高考恢复的事,急着回家要寄一封信,督促孩子好好复习。   “对了,什么时候高考?”她问。   “没听说。”董晶梅转头问大家,“是什么时候高考来着?”   “我想想,刚才广播里说了,好像是——”   “哎哟,是哪天?”   “十一月底。”宁荞出声。   董晶梅愣了一下:“哪一年的十一月底?”   “下个月?”白主任惊呼一声。   “对对对,就是今年的十一月底。”   “刚才广播里说了,我一下子没回过神。”   “下个月就要高考了,这怎么来得及复习?”   好些个家属按捺不住了,连忙跑出去找自家孩子。   下个月就要高考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耽误。虽然谁都知道真正考上大学的希望十分渺茫,但万一呢?   不少人的孩子如今在正式单位当临时工,这会儿赶紧去单位找人。   大院里清静了些,董晶梅发现宁荞对高考的信息同样关注,今年江家的孩子们都还在校,没有高考资格,那么她如此关注,估计是自己也向往着大学学府。   董晶梅问道:“小宁同志,你也准备考大学吗?”   宁荞等了太多年了。   一开始,她满心期待,将家里的教材看了一遍又一遍,做足万全的准备,只等这消息的公布。可每一年的十月,都让她失望,前后等了数年,宁荞早就已经认定原剧情中这重大变化只是无稽之谈。   没想到,就在她已经放弃时,这一天真正到来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一时答不上来。   “考的。”江珩说。   宁荞一怔。   白主任同样望向江珩。   当年他刚结婚的时候,大院里人人都不看好这对新婚夫妻。他们都以为这家人的日子会过得鸡飞狗跳,娇娇新媳妇绝对镇不住江珩和他家的熊孩子们,可没想到,这五年间,一家子的日子过得愈发好,小俩口的一刻都分不开,江副团长每一回去出任务,回来时他俩都是小别胜新婚,军车还没到部队,宁荞就已经上前去接了。   江源考上公安学校,离家两年,而后直接在西城参加工作,小俩口尚且觉得家中空落落的。如今,这家里的女主人要考大学,如果真考上了,一离家就是整整四年的时间,这不合适。   白主任想的是,江珩再宠媳妇,也没到这份上。   然而谁知道,江副团长竟先他媳妇一步,帮她做了决定。   “小宁同志,你真要考大学?”董晶梅诧异道。   宁荞转头看着江珩。   他的眼神,坚定平和。   宁荞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他们聊起过大学的事。那会儿恢复高考压根还没影,她只是记得原剧情的情节,问起他的想法。江珩说,如果她考上大学,就去上,即便分别两地,他也会想方设法,来到她的身边。   那会儿宁荞只当他是随口一说,自己的心中虽微微触动,可当年小俩口还没到不分你我的程度,她并不认为离家是很艰难的抉择。   现在,五年过去了。   他们变得密不可分。   夫妻之间的尊重是相互的,她认为自己应该先和他商量。   却没想到,江珩知道她的心意,直接帮她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大院里各个角落,都遍布着军属们的身影。   丁丽娟和方奇胜在遛弯,走得很慢。   当经过宁荞和江副团长身边时,他们的步伐放得更慢了。   白主任和董晶梅你一言我一语,很明显,江副团长并没有阻拦他媳妇去考大学的意思。   丁丽娟瞠目结舌,步伐加快,将爱人拉到一边:“你听见了没有?”   “媳妇,慢点走。”方奇胜忙说,“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孩子!孩子!你就知道孩子,都不用管我的感受吗?”丁丽娟委屈道,“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没怀孕,你同不同意我去高考?”   “考什么啊,咱们现在的日子过得这么好,你去高考了,我怎么办?”方奇胜反问。   “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日子,过得比我们差?人家都愿意让媳妇去读大学!”丁丽娟一瞪眼,“你就是自私!”   方奇胜被媳妇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低着头跟上她的步伐,一个劲地哄着。   但这回,怎么哄都不见成效。   “他就是嘴上说说而已,人家还没有真去报名。”方奇胜说,“在外边给媳妇一个面子,回家让他媳妇自己主动放弃这个机会,外人才不会指指点点。”   “你就是酸!”丁丽娟气愤道。   “等他媳妇考上大学,真出岛去念书,你再跟我急。”   “呸,不见棺材不落泪!”   方奇胜被骂得蔫蔫儿的,回头扫了江副团长一眼。   这梁子结得更深了!   -   宁荞也担心江珩是在大院里被赶鸭子上架,不好意思拦着她。   回家后关上门,她才认真道:“我能理解,如果你真觉得这事不合适,我们就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江珩沉吟片刻,“不考了?”   宁荞抿了抿唇,一时没答上来。   再抬起眼,看见江副团长眼底的笑意,才知道他只是在逗自己。   “你真愿意吗?”   “愿意,但是不舍得。”   江珩说的是实话。   但停顿片刻,他又平静道:“不舍是可以克服的,但如果放弃高考的机会,你会后悔。”   宁荞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   高考放宽了年龄限制,不满三十周岁的同志都可以报名,可这是因为,此次是高考恢复之后的第一年。谁都不知道等到了明年、后年,还有没有这么宽松的年龄限制,如果到了那时候,她没有资格报考,这一辈子就与大学校园无缘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江珩暂时没有时间去想分隔两地的思念有多磨人。   他只知道,他媳妇真的是个读书人。否则托儿所的工作如此繁忙,她回到家肯定就歇着了,不会时不时拿出书本,看个没完。   江副团长不愿意让她后悔。   他说了很多话,给媳妇分析利弊,等到最后,低笑道:“怎么倒变成我来说服你了?”   “真的可以去报名吗?”宁荞轻声问。   “尽快。”江珩说。   “为什么?”   “否则我会,”江珩低声道,“反悔?”   宁荞笑着扑进他的怀里:“那我明天就去报名!”   拥抱时,宁荞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变得安心。   江珩说他会反悔,但宁荞知道,他不会的。   这些年,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无条件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而她也应该下定决心,不因犹豫而打乱自己的步调。   -   贺永言听说宁荞要参加高考,变得心神不宁。   他和罗琴结婚之后,夫妻俩的感情,在大多数时候还是挺好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媳妇有点别扭,让他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高考已经开始报名,他想问问罗琴有没有兴趣去参加考试,但又不敢问。   生怕一问,倒是提醒了她。   这两天,罗琴从来没有主动提过高考的事。   但她单位里的工作很忙,早出晚归的,时常不见人。难得休息一天,贺永言也将自己的假期挪到同一天,却不想一早醒来,罗琴打扮得漂漂亮亮,说要和宁荞一起出门。   “你们去哪里?”   “教委。”   贺永言的天都快要塌了。   她要去教委报名参加高考?   “你要去——”   “回来再说吧。”罗琴指了指屋外,“宁荞来了,别让她等太久。”   贺永言往前一步,拉住他媳妇。   罗琴见状,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贺永言:!!!   他平时都是这么对部队里战友的。   难不成,他媳妇也是拿他当兄弟?   贺永言想起当时罗琴答应和他结婚时犹豫不决的态度,心都凉了半截。   等到他媳妇出门,他也消了假,回到练兵场时,冲着江副团长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娶来的媳妇,现在又要飞走了。”   江珩语气沉静:“不会,大学有寒暑假,我媳妇会回来。我一年到头也有假期,可以去学校看她。”   这番话,江副团长还没说完,但尚未有定论的事,他不习惯过早提起。   “不是你媳妇!”贺永言幽怨道,“是我媳妇。”   江珩:?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教委门口,已经有不少人排队报名。   教委的同志给他们分发表格,提醒该怎样填写。一些人没听清楚填写的内容,也不好意思多问。宁荞见了,便温声提醒,举手之劳而已。   将表格递上去时,宁荞彻底踏实了。   从教委出来,她步伐轻盈,一路和罗琴有说有笑,两个人还一块儿去茶楼吃了酸枣糕。   到处都是来报名的同志,其中有一看就很稚嫩的学生,也有穿着老式人民服的岛上村民和知青。   知青普遍手头上是有些钱的,难得从大队请假出来,经过茶楼,便也相约着进去吃一些小糕点。高考恢复的消息已经公布好些天了,但他们仍觉得不够真实,一个圆脸小姑娘冲着边上的人说道:“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都掐了多少次了,脸都掐肿了!”对方说。   “胡说!”小圆脸气呼呼道,“我的脸不是掐肿的,本来就胖!”   宁荞听他们的对话,不由笑出声。   那几位知青见她笑,也不恼,圆脸的小姑娘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露出腼腆的笑容。   整个茶楼里,太多年轻的面孔,这些面孔都像是被高考恢复的消息所点亮,变得精气神儿十足,充满着朝气。   “还是吃快一点,赶紧回去干活。”   “都要高考了,还干什么活呀!”   “你没听生产队长说吗?咱们村里的干部托人让别的地方邮寄备考的书籍,大队长说了,到时候谁干活最卖力,就把书借给谁看!”   岛上没有新华书店,只有城里有,可得转船两个小时才能到,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折腾来回。上回其中一个知青装病蒙混过关,代表大家去买书,可人是回来了,两手却空空。这知青说,如今新华书店里备考的书籍供不应求,刚运到,就立马被人抢购一空,根本买不到。一些知青还不信,认为是他留了个心眼,买一本书自己藏好,不愿意让大家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但后来几个知青跑到城里看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此时此刻,几个知青听了这话,立马将还没吃完的点心塞到嘴巴里。   他们得好好干活,才能得到备考教材!   几位知青的身影顿时急匆匆的。   望着他们的背影,宁荞不由想起聂园长对自己说的话。   在军区托儿所附近,就有一个村子。这村子不算偏远,步行过去不过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有一回聂园长听说村子里一些村民,需要背着嗷嗷待哺的小娃娃挣工分,心中不忍。宁荞与她商议,拿出托儿班里部分名额,留给村里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村民。   宁荞和聂园长便一同去了一趟这村子,烈日炎炎下,几个妇女用背带将小娃娃绑在背上,辛苦劳作,自己骨瘦如柴,小娃娃也被晒得小脸黝黑。   军区托儿所的园长和副园长提出可以免费让这几个孩子入园时,这几位女同志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而后宁荞和聂园长,还看见地里很多知青同志。他们一遍又一遍挥舞着手中的锄头,神色麻木,豆大的汗珠滴落时,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一擦。   当时聂园长说,对于这些知青来说,劳作再苦再累,其实并不会打消他们的意志。真正让他们心中无望的,是对未来的迷茫。   而如今,他们的未来,终于不再迷茫。   -   从茶楼出来,宁荞回单位,将自己已经报名参加高考的事告知聂园长。   园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她说的话,其他同事们都能听见。大家嘀嘀咕咕,说是聂园长对这位年轻的副园长细心栽培,现在她说走就要走,恐怕聂园长会大失所望。   “高考?”聂园长认真听完宁荞的话,笑道,“这是好事啊!”   宁荞迟疑道:“聂园长,您放心,在备考期间,我不会影响到单位里的工作。”   聂园长起身,走到宁荞身边。   当年选择这年轻同志成为单位的副园长,不少员工都在私底下议论她太糊涂,做出这么冒险的决定。可后来,宁荞独自顶住压力,用她的能力告诉整个单位里所有员工,这个副园长的职位,她当之无愧。   入职之后,宁荞为军区托儿所办了不少实事,她组织了大大小小的活动,还从根本上改革了教师们对孩子们的教育方式,就连拿出名额接受岛上村民的小孩,都是她提出的想法。   短短几年时间,在这位副园长的助力下,单位各部门的同志通力协作、并肩战斗,孩子们脸上天真纯粹的笑容,和今年年初招聘时托儿所外长长的队伍,都给了聂园长满分的答卷。   在单位期间,宁荞尽心竭力。   而如今,年轻人面对更好的机会,聂园长自然赞成她好好把握,尽可能争取。   “不要操心单位里的事,备考时间只剩下一个月了,你尽量把心思全放在这上面。”聂园长说,“我期待着咱们单位出一个真正的大学生。”   宁荞也笑道:“聂园长,您别给我压力,很可能考不上。”   “有压力就有动力。”聂园长笑道,“一定能考上。”   办公室的门,始终敞着。   几个与宁荞熟稔的同事,也笑着鼓励。   “别在这儿耽搁了,赶紧回家备考去!”聂园长催促着。   等到望着宁荞的背影远去,她眼底有欣慰,更多的是感慨。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聂园长再不愿意放手都好,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单位的宁副园长,有足够的能力与魄力。   她应该去寻找更加广阔的天空。   -   整个大院的家家户户,都进入浓厚的学习氛围中。   有的家里孩子要备考,有的则是再过两三年就得参加高考了,基础得打实。   除了孩子们报名参加高考之外,在这大院里,竟也有不少军人的媳妇也报了名。   这会儿罗琴就和贺永言提起这件事。   “大院里婶子们还说军人的媳妇不会报名,毕竟爱人津贴高,住得也好,吃穿不愁的,没必要瞎折腾。真是瞎说,我那天都看见了,报名的人不少,像是浩竹、新柔,最近都在看书。”   贺永言神色黯然地抬起头。   罗琴继续说道:“有的是觉得机会难得,自己好歹是初中毕业,年龄也没到,有报考资格,去考考看,说不定就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还有的,是为了脱离现在的处境。”罗琴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施建设的媳妇小霜吗?”   “她怎么了?”   施建设的年纪不小了,过去是部队里出了名的老光棍儿。好不容易熬到入伍十五年,才有了家属随军的资格,这才赶紧回村找了个媳妇,娶进门,带到岛上。   施建设的媳妇,比他要小十几岁,俩人一个五大三粗,一个斯文又秀气,看着不般配,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大院里就没有秘密,听说是他媳妇赖小霜家里太穷了,见施家给的彩礼丰厚,直接把闺女嫁过来。结婚之后,赖小霜成天在家里哭,嚷着要回娘家,还说愿意把彩礼钱退还给他。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劝她,等生了娃就好了。家里有个孩子,他俩平时围着孩子,总归能说得上话。”罗琴摇摇头,叹气道,“赖小霜也是个可怜人,如果真能考上大学,估计她会提离婚的。”   “离婚?”贺永言的眼皮子直跳。   “不过我猜她考不上,说是有初中的文凭,不过也是当年他们公社初中刚办起来,妇女主任硬是给她争取念书名额,连学费都没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课。大学不是谁都能考上的,我看悬。”   “你是高中文凭啊……”贺永言觉得自己的婚姻也很悬,分分钟他媳妇会来提离婚。   “我是高中文凭,有什么用?”罗琴笑道,“总不能把我的文凭借给她吧。”   贺永言听得愣了一下:“你自己不用?”   “我又不高考。”罗琴说。   贺永言的脑子“嗡”一声,差点忘了思想。   他呆呆地看着罗琴,直到过了好久,她狐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   “我以为你那天去教委,是报名去的。”   “我陪宁荞去报名,我自己没报。”罗琴说,“我的父母在岛上,工作也在岛上,再说了,结婚还没多久,现在跑去参加高考,你怎么办?”   贺永言欣喜道:“我还以为你也要提离婚!”   “好端端的,离什么婚?离婚是多光彩的事吗?”罗琴奇怪道。   贺永言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去。   也是得了这个机会,他可算能和媳妇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你以前说,是被父母催得紧,才嫁给我。”   “我父母催好多年了,我也没嫁别人啊!”   “那你是真心愿意和我结婚的?”   “不然呢?”   贺永言喜出望外,猛一下搂住他媳妇。   罗琴无奈道:“傻不傻呀。”   她敢爱敢恨,当年对江珩有好感的时候不在意旁人的议论,如今更不会为了父母的催促,着急忙慌随便找个对象就嫁了。   他们相识五年,一开始像冤家似的,其实也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差点要走到一起,又一不小心因误会而错过,最后还能到这一步,很不容易。   罗琴和贺永言的婚姻,才刚刚开始。   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   罗琴不及宁荞这么有信心,敢离家数年,去追寻梦想。   人各有志,她不愿离开父母、爱人,也不想舍弃这份工作。   放弃参加高考,她并不遗憾。   每个人的人生轨道都不同,罗琴相信,自己选择的道路,同样会绚烂精彩。   -   真正决定参加高考之后,宁荞一心扑进备考中。   早些年,她学习得很卖力,但后来以为高考只是原剧情作者胡诌,就懈怠了些。但好在她的基础还是扎实的,备考并不吃力。   新华书店的高考复习资料,宁荞到现在都没买到。   听说今天一早会有新一批书籍到店,她早早起床,整装待发。   从城里来回很耽误时间,可为了复习资料,多跑几趟也是值得的。   宁荞拿了一个包子出门,刚一踏出门槛,江奇、江果果就跟上来。   “小嫂子,我们陪你去。”   “你们不上学吗?”   江果果说:“请一天假又没什么,人多力量大!”   宁荞带着俩弟弟妹妹去坐船。   搭船需要两个小时,不过她现在已经轻轻松松,下船的时候还怪精神的,很有江老爷子的风范。   往西城的新华书店走时,一路上挤满了人。   这已经是常态了,宁荞见怪不怪,喊江果果记得跟紧自己。   江果果回头问江奇:“三哥,小嫂子是不是忘记我都已经上初一了?”   新华书店门口大排长龙。   书店还没开门,大家就都已经到了,有手表的,掐着时间点计算一会儿冲刺的时间。   边上路人问几点了,有手表的立马将手腕捂得严严实实,这外边站着的全都是竞争对手,可不能太好心。   宁荞屏住呼吸,等了好久。   当看着营业员同志将新华书店的大门缓缓打开时,她也做好向前挤的准备。   但实在是太难了。   她身材娇小,还没等往前冲,已经被挤到后边去。   江奇蹦起来,高呼一声:“都让开!”   不过压根没人搭理他,他喊了个寂寞,发现这么喊根本不管用,便直接使劲往里挤,挤得脑袋晕乎乎。   宁荞和江果果也没拖后腿,姑嫂俩用尽力气,但等到进了新华书店的门,里面刚摆上的书籍已经被抢光了。   “跟不要钱似的。”江果果小声抱怨。   一个大娘笑道:“小丫头,钱能买到知识吗?”   三个人兴冲冲地来,回去时两手空空。   宁荞有点失望,还不忘催他俩赶紧赶船去,这个点搭船回去,还赶得上下午的课。   “大哥!我抢到了!”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宁荞和江果果同时望向江奇。   江奇茫然道:“不是我,我没说话。”   三个人在新华书店寻找这熟悉的声音。   直到看见结账的柜台处,穿着公安制服的江源一脸激动地捧着一本高考教材,可能耐了。   宁荞看呆了,顺着江源的视线,还看见已经结好账的江珩。   江珩更能耐,手中拿着的是三本教材,种类不同,科目也不同。   兄弟俩注意到宁荞,刚要上前,却被拦了一下。   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江珩说,愿意出高价,让他们让出一本。   江源正色道:“哄抬物价,牟取暴利,这是投机倒把的行为。”   那路人刚才一时情急,压根没注意到江源身上的制服,此时定睛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忙解释自己无心的。   投机倒把都上公安同志跟前去了,新华书店的员工掩着嘴偷笑。   边上没买到书的路人们,一脸羡慕地望着他们兄弟俩。   而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对兄弟俩,将四本高考复习书籍通通交到一个漂亮的女同志手中。   这下,大家伙儿羡慕的对象,变成宁荞。   宁荞手中抱着四本书,沉甸甸的。   非常惊喜,也很珍惜。   “你们怎么来书店了?”宁荞问。   江源说:“大哥三更半夜就来单位宿舍找我了,我俩天还没亮,就跑到书店门口排队。”   他打了个哈欠:“幸好买到了,要不然白排这么长时间的队。”   江奇惊讶道:“哥昨天半夜去的城里?小嫂子,你不知道吗?”   “睡得有多沉呀!”   江珩失笑,牵住媳妇的手,扫了弟弟妹妹们一眼。   严格意义上来说,现在江源和江奇都已经不能称为孩子了。   不过大哥自小对他们管教严格,别说现在他俩十六七八岁,就算二十好几了,看见大哥,该怵还得怵。   因此大哥一个眼神飘过来,弟弟妹妹们立马住嘴。   哥哥又开始护着小嫂子了,不能说,说不得!   -   拥有四本高考教材的宁荞,简直是成了这家属院里的大红人。   好多准高考生买不到教材,都眼馋她这几本书,但大家也都是识趣的,不好真上门去借。   借书是不好意思的,可上门抄宁荞这些书本,倒不至于被拒绝。   江奇和江果果知道高考的重要性,绝不让人打扰小嫂子复习,但大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该给的面子还得给,对于一些平日里和他们家来往密切的家庭,兄妹俩愿意开一个后门。   只不过一天,最多只有一个人能进屋抄教材,而且不能在他们小嫂子面前晃悠,否则她会分心的。   丁丽娟和方奇胜听说这事之后,实在是无法理解。   就只是进屋抄高考复习资料而已,还得拍江奇和江果果的马屁?   但大院里的婶子们说,这复习资料,是江副团长和江源好不容易给宁荞买到的,宁荞愿意分享是情分,不愿意是本分。   方奇胜问:“你说咱这大院里的婶子们,觉悟怎么这么高?”   丁丽娟瞪他:“这大院里,觉悟最低的就属你,只有你不乐意让媳妇去参加高考。”   “还有贺副营长呢!”方奇胜说。   丁丽娟翻了个白眼:“我那天打听过了,是罗琴自己不乐意去,贺副营长知道她不愿意去高考,还松了一口气呢。”   方奇胜听着媳妇的话,如临大敌。   他媳妇这语气,怎么像是和罗琴关系不错?   他觉得,自己媳妇可千万不能与宁荞和罗琴这对“姐妹花”好好处。   否则,很有可能被她俩带坏。   时间愈发紧迫,宁荞一心学习,再没将多余的心思放在任何其他事儿上。   家里每天都安安静静的,江珩与两个弟弟妹妹,连走路时都尽量不出声,给她提供了最清净的学习环境。   宁荞每天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快到她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就到了上考场这一天。   教委考虑到清萍岛的考生们若是出岛考试,并不是人人都有条件在考点边上开招待所,而出岛又需要搭船,精力上吃不消,因此申请在岛上安排考点。   军区高中的教室成为高考考点,全校学生们可以放假两天,江奇简直要乐坏了,一大早就在江果果面前嘚瑟。   江果果说:“你别开心得太早,明年就轮到你了。”   这番话根本打击不到江奇。   真正考上大学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人都是去陪跑的。   给他的小嫂子陪跑!   这话,江奇不能在宁荞小嫂子面前说,因为大哥提醒过,小嫂子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不可以再给她造成心理负担。   部队的演习正好撞上高考这天,江珩很早就出门了。   出门时,他媳妇已经坐在书桌前,他便没有打扰,怕影响她的状态。   高考是每一位考生的大事,虽说宁荞早就熟悉去军区高中的路,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提前几天去考场门口踩点,算上骑自行车过去的时间,这时间还不能卡死,得预留一些,否则太赶了。   大哥事先交代过,因此小嫂子准备出发时,江奇和江果果都很安静。   他俩在屋里没出来,等到听见小嫂子打开门的声音,才悄悄从屋里探出脑袋。   江奇已经长大了,对小嫂子没有这么深的依赖,明年高中毕业后,可能也会参加工作,到时候同样要离家。   江果果望着宁荞的背影,却有些失落。   从她九岁开始,小嫂子来到这个家,她们一日二餐都在一块儿吃。不管上哪儿,她都是小嫂子的小尾巴。可现在,小嫂子考上大学,会离开家,一走就是很长时间。   江果果根本就没有怀疑过小嫂子考不上大学,她还是小朋友的时候就知道,小嫂子很能干,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成。小嫂子如果考不上大学,那谁能考上?   “别难过了。”江奇说,“如果小嫂子去上大学,我们应该为她开心。”   “我当然为小嫂子开心啦!”江果果说到这里,抬头望天,惆怅道,“但谁来为我忧伤呢?”   “你怎么了?”   “小嫂子去上大学,你和二哥参加工作,家里就只有我和大哥。”   江果果强调:“只有我和大哥!”   她每天得和大哥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到时候,她哥挂念小嫂子,估计在家里没个好脸色。   江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   妹妹确实,好可怜哦。   值得同情!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轩言 21瓶;靜靜看書 6瓶;彩虹棉花糖、阡陌红尘、魈魈不知道哦、媛起一任、冲鸭小墩墩 1瓶; 第57章 第57章   ◎“我以为你会喜极而泣。”◎   宁荞盼了这么多年, 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短短一个多月的备考时间,高考复习的要点充斥着她的脑海,除了睡觉, 大部分时间她都将心思放在学习上, 无法再考虑其他的。像是能不能考上大学、考上什么大学、离家有多远,全都暂且被抛到脑后,一切都得等到考试结束之后再说。   军区高中太远了,骑车一趟需要四十多分钟, 宁荞预留出时间,提前出门。   然而等到了车棚, 她看见脸色煞白的傅倩然。   傅倩然和宁荞一样, 也报名参加了高考。在备考期间,傅倩然让她母亲将自己整理的复习笔记交给宁荞, 骆书兰悄摸摸地来,又悄摸摸地走,走之前还小声叮嘱,让宁荞千万别让别人知道这事,否则人人都来借笔记,傅倩然可不乐意。后来,宁荞让骆书兰等一等, 回屋让她捎去一份自己准备的资料。宁荞看了傅倩然的笔记,有条有理,对她很有帮助, 而傅倩然也是同样的,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们似乎成了战友, 向着同一个目标前行。   此时, 看着脸色惨白的傅倩然,宁荞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自行车的链条被人取下来了。”   宁荞神色一变,立马去找自己的自行车。   可傅倩然又说道:“我们俩的自行车链条,都被取走了。”   大院里的高考考生们,有的是家里没自行车,已经一早出门去了考点。   剩下有自行车的,也都和宁荞一样,在这个时间点,陆陆续续来到车棚。   自行车是稀罕玩意儿,车棚里并不多,可仅有的几辆,都被摘去链条,压根就骑不了。   她们找了一圈,没找到链条,心头一沉,脊背冒出冷汗。   “谁干的?”   “谁这么缺德,明知道我们要去高考,故意取了链条?”   好些天前,宁荞就已经去过军区高中踩点,昨晚临睡前,还特地检查自行车车胎的气足不足,但谁都没有想到,好端端停在车棚里的车,会被人动了手脚。   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俩人还差点哭出来,宁荞看了一眼手表,离高考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多二十分钟,预留出的时间本来是足够的,但要是步行去军区高中,很可能会来不及。   “现在先别说这些。”宁荞说,“不知道车链条在哪里,推去修车大爷那里肯定赶不上。我们赶紧出发去考点,路上别磨蹭,也许不会迟到。”   可这很明显,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辛苦复习一个多月,即便没考上,他们也不会感到遗憾,但如果是因为自行车被人动了手脚因赶不上而无端被取消考试资格,谁都不会甘心。   步行到军区高中,实在是太耽误事了,这一趟过去,一个个累得连话都没劲儿说,哪里还有心思考试?   考生们被这么一打击,有的红了眼圈,有的则在抱怨。   宁荞正色道:“再说丧气话,谁都赶不上。”   “对。”傅倩然接上话,“先赶路,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果呢?”   宁荞走在前面,傅倩然跟在后面。   零零散散有几位同志也跟上来,只是步伐迈得远没有宁荞这么快。   就在此时,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宁荞姐姐!”   宁荞回头。   不远处钱副团长和刘丽薇的家里,一个小姑娘伸出脑袋。   她冲着宁荞招招手。   大院里的家属们也都为宁荞着急,说是让刘丽薇的闺女别耽误事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考生们耽误不起这么多时间。   可刘丽薇闺女看着有点腼腆,眼神却真挚,宁荞往前几步走过去:“怎么了?”   “我家有自行车。”小姑娘用小气音说道。   今年闺女也上高中了,钱副团长家便买了一辆自行车,让媳妇每天早上负责送她去学校。谁家的自行车都是金贵的物件,刚买来没多久,自己都舍不得骑,更不愿意放在车棚里,怕的就是风吹日晒,新车都得旧了。   刘丽薇的闺女这些年和江果果处得好,时常听她说起她的小嫂子。她还记得前几年,有一回宁荞给江果果一颗水果糖,见她在边上,也往她兜里塞了一颗,让她别告诉妈妈。   现在宁荞遇到难处了,刘丽薇的闺女想都没想,就往她兜里塞了一把自行车钥匙,小声道:“自行车就在屋里,你轻点儿声进去,别让我妈听见。”   宁荞的眼底迸发出惊喜笑意,连忙道谢,接了自行车钥匙就进屋。   钱家的自行车,就摆在客厅的角落,上边用一块布盖着,小姑娘将布掀开,往里看了看,见母亲没有动静,催着宁荞赶紧走。   等到宁荞推着车出了门,小姑娘松了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到母亲屋外,耳朵贴在门上。   但她的耳朵刚贴着门,房门就被打开了。   刘丽薇瞪了她闺女一眼。   小姑娘立马慌了,将她往屋里推。   “我知道。”刘丽薇没好气道,“你妈没这么轻重不分。”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等到反应过来时,才露出笑容:“就知道妈最好了!”   刘丽薇叹气。   她家这自行车是新的,宁荞可得当心着骑!   大院里的考生们见宁荞往钱副团长家走时,都在心里嘀咕,什么话不能等到考完回来再说?还催他们赶紧走,她自己不一样耽误事儿吗?   可谁知道,大家只嘀咕了一两分钟,就见宁荞推着自行车出来,而后她上了车。   大院里考生们的心都凉了。   当看着宁荞骑车经过自己身旁时,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有羡慕的,也有迷茫的,更多的是自怨自艾。   傅倩然为宁荞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大家快点,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宁荞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考生,迅速道:“倩然,上车。”   傅倩然愣了一下,时间紧迫,无法犹豫推辞,直接走上前:“我来骑,我骑得快。”   宁荞下车,坐到后座,傅倩然骑车,两个人没有再留下什么话。   望着她们“嗖”一下骑走,随即渐行渐远的身影,剩下的考生眸光黯淡。   即便希望渺茫,也得争取,总不能就此放弃。   剩下的人重新振作,快步出了家属院的大门。   军属们望着这一幕,都捏了一把汗。   有些是自家孩子要去赶考,孩子母亲连忙追上,若不是孩子大了,真巴不得能背着走。   军区大院的孩子们和军人媳妇大多是没怎么吃过苦的,体力不怎么样,脚程也慢。   眼看着前路漫漫,也有人灰心,就连心气儿都所剩无几。   但这毕竟是高考啊。   大学梦这么美,他们多想实现它。   考生们互相鼓劲。   忽然之间,听见车子驶来的轰隆声。   大家怔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辆军车朝着他们开来,停下时,开车的同志确认一番,眉心舒展:“情况特殊,江副团长的媳妇和傅政委的闺女特地骑车来部队请哨兵去向领导申请军车,让我来接你们。”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在做梦。   他们傻站着,直到听见催促:“赶紧上车啊,还来得及!”   考生们都还是呆呆的。   几个陪儿子闺女一同赶路的婶子们红了眼眶。   所有人都以为,宁荞和傅倩然根本顾不上大院里其他人,也懒得顾他们,毕竟大家都是竞争对手,少一个对手,自己考上大学的希望也能大一些。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应该抱怨。   然而却没想到,她们俩在最紧急的关头,还是愿意绕到军区门口。   就只为了让大院里每一位考生,都能顺利参加考试。   等到军车驶远,心头大石也落下,一位婶子说道:“咱们怎么没想到跑一趟部队问领导能不能批一辆军车呢?”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比咱灵光……”   “不光是脑子灵,还大气!”   -   从听说高考恢复的消息到高考正式结束,不过一多个月的时间。   有人去打听过,说是高考成绩很快就能出来,最多在过年前,就能完成大学的录取工作。   江果果咕哝着大学怎么就这么着急,不能让小嫂子在家里多待一段时间吗?   她大哥,应该和她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身为大人,情绪表露不像她这么丰富而已。   江果果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自己得到三哥的同情,现在也反过来开始同情大哥。   “小嫂子不在家,咱俩该怎么过啊……”江果果叹气道。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江珩神色平静。   “那该怎么过?”江果果问。   江珩:……   不知道,没想好。   贺永言对江珩说,真能考上大学的没几个,让他放宽了心,兴许他媳妇压根就考不上。   可其实江珩希望宁荞能考上。   早在多年前,他听她说起大学时,就看见她清澈双眸中闪耀的光芒。   虽然宁荞总说自己早就已经习惯适应和弟弟妹妹们相处,但江珩却总认为自己对她有太多的亏欠。当年才十八岁的她,还这么懵懂,远嫁到海岛,不得不融入到他和弟弟妹妹中,有过无助彷徨,只是她从不会刻意提起而已。   现在,宁荞想离家,如聂园长所说,向往更广阔的天空。江珩能接受,也愿意她离开海岛,去感受一切没有尝试体验过的绚烂美好。   只是,他想尽自己所能,去她的身边。   高考结束之后,宁荞彻底放松了。   她回到托儿所,继续自己的工作。对于考试成绩,聂园长和其他同事都没有提过,没人会刻意给她压力。   倒是卢成福,来问了好几回,问宁荞能不能考上大学。   宁荞摇摇头:“不知道。”   “我闺女也去参加高考了,她说如果真能考上,最好是留在西城念书,平时回岛也能方便一些。”卢成福说,“宁副园长,你是不是也准备报考西城的学校?”   这又是一个宁荞没认真考虑过的问题。   聂园长见状,便笑着打断卢成福:“宁副园长好不容易才能放松几天,学校的事,等成绩出来之后再说。”   -   高考结束了,与高考有关的事还没完。   那天考生们都太着急,没深想究竟是谁拆走他们的自行车链条,可部队领导调派军车送军属去考试时,听说了这事,影响如此恶劣,不能不查,更不能不管。   其实自行车链条,已经被人还过来了,大概是在那天深夜,神不知鬼不觉,力气大的男同志直接就能将链条扣回去,至少在经济上,谁都没有遭到损失。   但在即将参加高考时,出了这样的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些影响。   部队领导请几位军区大院的家属进行调查。   骆书兰、蒋蓓蓉、白主任和董晶梅都在其中。   只不过,要从哪里查起?   四位妇女同志没查到的真相,倒是被几个年轻人给还原了。   那天,宁荞和罗琴在大院里碰见赖小霜。   赖小霜的眼睛肿肿的,有哭过的痕迹。   而且看肿成这样,哭得很厉害。   “赖小霜之前复习挺认真的,但最后也没去考试。说是最后关头泄了气,觉得自己考不上。”罗琴说。   “听谁说的?”宁荞问。   “她爱人。”罗琴说,“她爱人告诉贺永言的,说她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就只是喊得热闹,最后没去考。”   说到这里,罗琴对上宁荞嘴角揶揄的笑意,脸颊微红:“你也知道,贺永言的嘴巴可大了,特别爱说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每次回来都要跟我说部队里一箩筐的事,不听还不乐意呢。”   宁荞失笑:“可是那一个多月里,她一直在复习,怎么非等到最后一刻才临阵退缩呢?”   “不知道。”罗琴耸肩。   “你们当然不知道了。”丁丽娟从不远处过来,神秘兮兮道。   “你知道?”宁荞问。   丁丽娟开始卖关子。   但宁荞和罗琴也不逼问,眼看着话题都要转到别的方向去了,她才急急开口。   “前些日子我去军区医院检查的时候,在妇产科碰见他们家老施了。”丁丽娟说。   宁荞和罗琴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呢,赖小霜是因为怀孕了,才没去考试。   “可没这么简单。”丁丽娟顿了顿,又说道,“施建设去军区医院,是想要请医生帮忙作假一张怀孕证明。”   宁荞惊讶道:“这怎么作假?”   “他打算带她媳妇去医院抽血,让医生作假,就说他媳妇怀孕了,不让她去高考。”丁丽娟说。   宁荞和罗琴一脸愕然。   这大院里也有不少军人同志反对自家媳妇去参加高考的,不过夫妻俩一般也都是有商有量地权衡,哪像施建设似的,无所不用其极,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   “后来呢?”   “后来啊,医生当然没同意。施建设就又出馊主意,托人拿到一张印着医院名的纸条,自己伪造了诊断病历。”丁丽娟说,“他也就是看赖小霜没见过什么世面,好糊弄。”   “他软磨硬泡,赖小霜才终于同意不去高考,安心把这孩子生下来。但没想到,没过几天,赖小霜突然听说医院病历是盖章的,她想去考试,可准考证被施建设撕了。”   “赖小霜哭了一宿,在家里闹,闹到最后,都半夜两三点了,跑到车棚里发疯。施建设也没拦着,只说自己知道错了,让她爱怎么折腾这些自行车,就怎么折腾。”   罗琴蹙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住他们家隔壁。”丁丽娟说,“我刚怀上没多久,每天都在吐,吐得什么都吃不下,偏半夜的时候有胃口,让我们家奇胜起来给我煮点吃的。隔壁屋传来的动静,我听得清清楚楚。不过当时我不清楚她去车棚发了什么疯,第二天醒来听大家说起才知道的。”   “这两天白主任在查自行车链条的事……”罗琴说。   丁丽娟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就是觉得赖小霜也挺可怜的,反正最后考生们也没迟到,就没忍心说。照我说啊,这事还得怪施建设,有他这么欺负人的吗?”   “赖小霜自己没能去考试,还害别人一块儿遭殃,做得太过了。”罗琴说,“我觉得应该举报。”   “施建设撒谎蒙骗媳妇,还自作主张撕了她的准考证,而且他媳妇去车棚拆人家链条,他也不拦着,现在领导在调查,他还包庇呢。”丁丽娟说,“他是什么好人?”   丁丽娟和罗琴争执起来,在比他们俩口子,哪个犯的错误更大。   宁荞软声道:“我觉得——”   丁丽娟和罗琴齐刷刷望向她。   “他俩都得担责任。”宁荞说。   丁丽娟和罗琴愣了一下。   有道理,这俩口子都得吃举报信!   -   三位女同志共同举报了施建设和赖小霜。   因影响恶劣,组织上很快进行处理。   当亲眼看着施建设和赖小霜被迫搬离军区大院时,之前差点错过高考的考生们直呼痛快。   他们两口子关起门来怎么闹,和大家无关,可因为自己心态不行,差点连累大家错过这么重要的考试,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考生们和考生家属回想当时的情况,都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因为宁荞和傅倩然赶到部队,向领导申请军车,那就只能等明年再参加高考了。   -   一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西城近两千名教师参与高考阅卷工作。   听说这几天就会揭晓成绩。   托儿所的同事们之中,也有同样在等待揭晓高考成绩的。   大家表面上说只是考着玩儿,实则又有谁能不在意最终的分数。   卢成福问宁荞:“宁副园长,你紧张吗?”   宁荞点点头:“紧张得都睡不好觉。”   卢成福大笑起来:“还是你实诚。”   宁荞盼着高考成绩揭晓的那一刻,又怀疑真到了那时,自己估计都不敢看最终结果。   就这样日盼夜盼,终于在她上班时,传来成绩揭晓的消息。   宁荞怔了一下。   “快去看看!”聂园长说。   宁荞回过神,立即往外跑。   军区大院离托儿所近,她平时上班不骑车,现在要去招生办门口看成绩,得步行。恰好这会儿托儿所进行大批量的采购,工厂里司机的开车将这单位所需的用品送到,还没调头,忽地见聂园长使劲招手。   “等一下!”聂园长喊道,“能不能送我们这儿的同志们一起去招生办?”   去招生办是顺路的事,工厂里的司机同意了,但直到载着一群人往招生办去时,仍有些懵。   军区托儿所是多好的单位啊,居然还要往大学考?   果然是有追求。   坐在车上时,几个同志的心都悬到嗓子眼,甚至没心思闲聊。   直到有人提起如果考不上该怎么办时,前边开车的司机说道:“考不上能咋地?还完蛋了?”   “又不是人人都能当上大学生,年轻人啊,追求高是好的,但也得把心放平。”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你们都有好单位,考不上大学照样有饭吃!”   这话让所有人豁然开朗,包括宁荞。   就算高考失利,也不会改变他们的现状。   未来的路还很长,参加过高考,已经给人生体验添上丰富的一笔,这就足够了。   车子在离招生办不远处停下。   托儿所的同志们向司机师傅道谢,而后立马往人群里挤。   这是恢复高   考之后的第一届,只公布了录取线和过线名单。   招生办外贴的大红纸前,来来往往围了不少人,有人欢喜有人忧。看完过线名单和录取线之后,好些个同志愣了神,迟迟没有离开,于是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宁荞压根挤不进去。   挤不进去,还是得挤。   宁荞个子娇小,可她视力好,好不容易占到位置,余光瞄见熟悉的身影,发现是傅倩然。   “你考上了。”傅倩然指着大红纸张上前排的字,那是宁荞的名字,“快看,你考上了!”   周遭声音喧闹。   宁荞的心跳慢了半拍,目光望向红纸,看见自己的名字。   “倩然,你也考上了!”骆书兰也来了,惊呼出声。   时光仿佛停滞。   回到五年前,她站在家属院,发现自己和傅倩然都被军区小学录取的那一刻。   转眼间,五年过去了,发生更值得开心的事。   傅倩然激动地与骆书兰拥抱。   没过线的同志心烦,让她俩一边儿抱着去。   宁荞收回视线,往人群外走,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的心脏即将蹦出嗓子眼,迫切地想要和江珩分享这个好消息。   宁荞往军区跑。   她是真的跑着去的,不顾军区有多远,更不顾得跑到什么时候。   直到在半路,她遇见江珩。   江珩听说今日已经公布过线名单时,暂时无法抽身。忙完训练之后,才出了部队。   他想宁荞必然不敢看,自己得抓紧时间,去看名单,而后将消息告知她。   江珩希望宁荞能考上。   她的笑容总是明朗美好,他只想留住这样的美好。   然而,江副团长骑车到半路,发现他小看了媳妇。   宁荞早就已经去招生办看了过线名单,迫不及待地跑来见他。   十二月的天气,虽不及其他城市寒冷,可也有凉意。   宁荞穿得不少,还戴上她妈妈给织的围巾,只露出一张小脸。   她的发丝被阳光染成淡淡的金色,衬得皮肤更加雪白,一见到他,还没开口,已经忍不住在笑。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表情很生动。   远远地朝着他奔去,扑进他怀里。   江珩及时刹车,长腿立在地上,维持住自行车的平衡,笑着将媳妇揽入怀中。   他就知道,结果一定是好的。   “你不哭吗?”他问。   宁荞在他怀里抬头:“为什么要哭?”   “我以为你会喜极而泣。”江珩低笑,“还带了手帕。”   宁荞让他将手帕收好。   她一点都不想哭,反而是笑得嘴角发酸,有点累。   不过这样的快乐,实在是太有力量了。   宁荞希望她能笑得更久一些。   她扬着嘴角,眼里有光。   生活属于是有奔头!   -   过线名单出来了,就得填报志愿。   每个人都可以填三个志愿,至于到时候被哪所学校录取,得等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才知道。   大院里考上大学的人不多。   宁荞和傅倩然过了分数线,还有两位分别是司令的闺女,以及一位文职干部的儿子。   考上大学的同志,这会儿可不能显摆,毕竟不少人的考试结果不理想,现在到处嘚瑟,可不就是缺心眼吗?江果果其实一直都很有眼力见儿,只不过以前她还小,性子骄纵,不愿意给大院里的大人们面子,现在她都已经是初中的学生了,在小嫂子的教导之下,她多少学会顾及他人感受,变得非常低调。   低调到就连白主任来家里敲门,她都没好意思笑。   大家伙儿心情都很低落,她还是别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白主任看着江果果垂着眼帘的样子,还以为这孩子是舍不得她小嫂子。   可往前凑一凑,发现她憋着笑呢,再一问,这孩子也不设防,说出实话。   白主任:……   总归是懂事了,也算进步。   白主任:“我家孩子去村委会借电话给我打过来,说是也考上大学了。”   江果果这才笑出声:“白阿姨,您早说呀!”   白主任来找宁荞,是想问她填报志愿的事。   两个人坐在书房聊了好一会儿,天都黑了,宁荞才送她出门。   等白主任一走,宁荞也开始和江珩讨论起自己要填报的志愿。   如果去西城念书,他们能经常见面,并不存在时间与距离的问题。   “但其实你更向往京市大学。”江珩说。   宁荞微怔:“你怎么知道?”   在宁荞十九岁那年,江珩拿了探亲假,和她一起回老家。   除了回安城之外,他们也去了京市的干休所,探望江老爷子。   当时从干休所出来,江珩带她回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家。   那是两间挨在一起的四合院,宁荞在里边看了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写的日记,日记中记录江珩童年的点点滴滴。   那一刻,宁荞显然是有所触动的,而同样让她感到触动的,是从四合院出来,绕过弯弯绕绕的小巷,经过京市大学那一刻。   当时还没有传来高考恢复的消息,江珩看着宁荞望向京市大学的校门,看了好久好久。   没有一位学生,不向往进入京市大学的校园,成为京大的学生。   “京市离西城太远了。”宁荞说,“坐火车都要很长时间,我们很难经常见面。”   “我每年都有探亲假。”江珩语气温和,“你有寒暑假。”   “加起来都有——”江果果认真计算。   “四个月时间。”宁荞笑了。   江果果更惆怅了,望向大哥。   大哥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的她,压根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   一年能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见面,说起来也不少。   可对于朝夕相伴的小俩口来说,这分别的时间,太漫长了。   宁荞纤细白皙的手捧着搪瓷杯,水都凉了,却始终没喝。   江珩握住媳妇的手。   他媳妇的外表是会骗人的,娇滴滴的模样,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的性子有多软和,但实际上这些年,他从未见过宁荞遇事不决。不管是在生活中,还是工作上,宁荞自己打定主意,就不会退缩,虽用更柔软的方式解决,目标却始终坚定。   这一次她的犹豫,是为了他。   为了他,宁荞退让过太多次。   这一回,江珩不希望她再为了他、为这个家牺牲自己的梦想。   一辈子太长了,四年的分别并不短暂,可在这期间,他们又不是见不着面。   更何况,他也在努力,兴许他们的离别根本就不需要四年。   江果果等着哥哥说服小嫂子,让她多回家,不要去太远的城市。   却没想到,她只是去厨房冲了一杯麦乳精,回来时,就被江奇拦在屋外。   “嘘。”江奇在唇边比了个手势。   “怎么了?”江果果问。   “哥在劝小嫂子去京市念书呢。”   江果果:???   大哥他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妹妹想想啊!   -   这一次,江珩没为自己想,也没为家里的弟弟妹妹着想。   他鼓励宁荞报考京市大学,一切的出发点,是为了她。   宁荞嘴巴甜,还会撒娇,夸他怎么这么好。   江珩便笑道:“藏了私心的。”   “什么私心?”   “等你去了京市,还能帮我照顾爷爷。”   宁荞轻笑。   他这么说,只是为了不让她背上过重的心理负担而已。   但确实,想到京市离老人家近,能有个照应,回娘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麻烦,她的心就没这么慌乱了。   填报高考志愿之后,一家人就开始安心等待录取通知书。   京市不是这么容易上的,她虽过了分数线,却不知道到底考了多少分,因此还留了两个学校保底,一个是安城大学,另一所是西城大学。   宁荞分别写了两封信,寄给父母和哥嫂,以及江老爷子。   都不用猜,就知道两边的长辈会有多惊喜,估计一拿到信,直接能在院子里笑出声,没多久,安城冶金厂职工大院和京市干休所里每个人,都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在十二月底,大院里傅倩然和司令的闺女都收到她们的录取通知书,一个上的凌城凌城大学,一个考去津市。那位文职干部的儿子,考上的是西城的专科院校。   宁荞的录取通知书,一直都没寄到。   她每天都在等,还时常跑去邮局问是不是寄丢了自己的通知书。   邮局的同志和她熟络起来,也能理解她焦灼的心情,便说道:“你别急,等通知书一带到,我们立马给你送去。”   没过几天,倒真有一位邮局同志来了。   宁荞和江珩欣喜地出来,收到的,却是江老爷子的回信。   国字脸邮递员回头看自己自行车上的车筐。   这些日子,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都在说,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心真大。   宁荞和大院里其他女同志是不一样的,人家又不拖家带口的,乐意上哪儿念书就上哪儿去,可她都已经结婚了,就算江副团长同意,可两边家里的长辈都不劝劝?   现在,见宁荞收到江老爷子的回信,立马有人上前说道:“小宁同志,拆了信看看,老爷子是不是有意见了?”   “不会。”江珩说。   “你们呀,就是太年轻,不懂老爷子的良苦用心。”一个婶子语气坚决,“结婚这么多年,也不生娃,跑去上什么大学,他肯定有意见。”   江奇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这会儿便接过信:“我看看。”   所有人盯着江奇瞅,倒是要听听老爷子是怎么数落这小俩口的!   他看了看信,轻咳一声,念道:“老孙说我臭显摆,不信你真考上大学,更不信你上的是京大。请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得知开学时间之后,速速回信。”   江奇乐了,又指着信里的文字说道:“爷爷还催我小嫂子,让她开学时早点过来,先去干休所,让老头老太太们瞅瞅京大的录取通知书。”   “你们不信的话,自己看。”江奇说。   没人去接他手中的信。   就是瞎编,也没编得这么像的啊!   这个老首长啊,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到现在都还没收到。”宁荞无奈道,“可能没希望了?”   会不会是因为不管哪个学校,她的分数都没够上?宁荞担心希望落空,心头像打鼓似的。   “先别乱想,再等等。”江珩温声道。   他话音刚落,听见清脆悦耳的自行车铃声。   不远处,一位同样穿着邮局工作服的邮递员同志单手握着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中举着什么东西,火急火燎地赶来。   看见又来了位邮递员同志,宁荞的眼睛亮了,激动地抓着江珩的衣角。   那是她的录取通知书吗?   他大声道:“邢大志,邢大志!大学录取通知书!”   小俩口对视一眼,眸光微黯。   这滋味,实在是太磨人了。   “邢大志是谁?”   “我们这里没有叫邢大志的同志啊!”   “邮递员同志,你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那位单手握着车把的邮递员同志,脸上没有任何不解的神色。   他将车停在人群中,走向宁荞。   “我认得你,经常来我们邮局的。”他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递上,“宁荞同志,你的录取通知书。”   刚才送来江老爷子回信的邮递员抱歉道:“我出来得着急,忘带你录取通知书了。”   宁荞双手接过录取通知书,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这录取通知书,不是邢大志的吗?”   “我就是邢大志。”马虎的国字脸邮递员挠头,“他在喊我。”   作者有话说:   要换地图啦,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蘅诗 20瓶;靜靜看書 3瓶;阡陌红尘、媛起一任、圆圆乐 1瓶; 第58章 第58章   ◎“什么!你都结婚了!”◎   江果果是在三哥念信的时候出来的。   前些年, 向来没心没肺的江果果,也有了成长的烦恼。她害怕成为大人,担心每一个大人都要像大哥一样, 做事严谨、深思熟虑, 不出一点纰漏。成长的负担压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一大块巨石,压得她比二哥和三哥少长了十几二十公分!后来还是小嫂子告诉她,她可以成为自己愿意成为的人, 并不是像刻度尺一样,衡量出标准, 再小心翼翼地去适应大人的世界。   小嫂子的话, 多少管点用,不过当时还很懵懂的江果果, 似信非信。直到现在,江果果看见邮局这做事稀里糊涂的邮递员。   众所周知,邮局是一个非常好的工作单位,成为邮递员,也是很多人的梦想与追求。但原来,这么有出息的大人,也会有犯马虎的时候。并且当他犯马虎时, 没有人特意怪罪,这事很快就被揭过去了!   江果果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来, 转而去看小嫂子的录取通知书。   国字脸邮递员向宁荞表示歉意之后, 他们才知道, 为什么这位同志送完信之后一直没走, 还傻傻地杵在大院里。敢情他是给完信之后才发现自己漏拿录取通知书, 一直瞅着是立马回去拿,还是先告诉宁荞一声。   现在自己同事将录取通知书送来了,他才放心。   看着宁荞和她家人们,以及大院同志们脸上洋溢出或欣喜或温暖的笑容,国字脸邮递员的心里头也暖呼呼的。一开始进入邮递局这单位,他只是觉得体面,可慢慢地,在这单位干了第三个年头之后,小伙子真正热爱这份工作。   因为这份工作,能为每一个人带来远方的牵挂与梦想,责任重大,意义非凡!   国字脸邮递员和他同事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俩人还随口聊了起来。   “我看见信封上的字了,是京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京市大学很厉害吗?”   “那可不?是数一数二的大学。考大学就够难的了,人家上的还是京市大学!”   并不仅仅只有两位邮递员同志在感慨,大院里的同志们,更是惊掉了下巴。   考上大学不稀奇,大家早就已经知道了,稀奇的是,她居然能考上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京大,还真是文化人!   再回过头说,京大离海岛这么远,回来一趟不方便,宁荞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且江副团长还能同意的?   大家悄悄打量他们夫妻俩的神色。   收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宁荞,自然是欢欣雀跃,可江副团长的脸上同样没有丝毫不悦,相反,他甚至为媳妇感到骄傲。   “你看看!真是京大!”宁荞将录取通知书递给江珩看,因过于惊喜,变成话痨,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江珩低笑:“我媳妇是京大的准大学生了。”   江奇和江果果盯着京大的录取通知书,实在是开了眼。   小嫂子要离家,去遥远的京市,他们虽不舍,可此时因为大院里军人和家属的目光,变得虚荣心爆棚。这样的眼神,他们从前见过,在小嫂子通过军区小学教师招聘面试的时候、在她辞职没几天聂园长就主动登门请她上托儿班当幼儿教师的时候、在她十九岁时成为军区托儿所副园长的时候……再到后来,招生办外大红纸通过录取的名单中出现小嫂子的名字时 ,江奇和江果果丝毫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是小嫂子想要做的,最终都能成事。包括在高考录取志愿上填下“京市大学”这四个字,他们同样不觉得冒险。   江果果被虚荣心冲昏头脑,开始为小嫂子飘飘然。   可耳畔充斥着的关切话语,让她逐渐回过神。他们说,小嫂子跑到京市念书,这个家该怎么办,就不管了?   江果果反应过来,抱着录取通知书:“我也会考上京大,去找小嫂子。”   江珩没有告诉江果果,即便有朝一日她考上京大,她小嫂子也已经毕业了。   孩子从小在心中怀揣梦想,是一件好事,就像江源,过去谁都不敢相信以他的成绩能考上中专,可就是因为怀抱着成为公安同志的期许,他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奇迹。   大院里的家属们在碎碎念,只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和这一家子人对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他们操心夫妻相隔两地,认为宁荞的主见太大,她是已婚女同志啊,身为已婚女同志怎么能不着家?   可这一家子人,已经开始研究年后她出门上学该带多少衣裳。   “京市很冷的,衣服要带得厚实一点。”   “被子也要多带几床吧!”   “小嫂子一个人怎么能拿得动这么多行李?到时候都还没下船去火车站,就已经累趴下啦!”   江珩温声道:“我们送她去。”   江果果眼睛一亮:“我就是这个意思!”   -   宁荞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后,回书房写信。   家里的父母兄嫂,还有她的小侄子等着这个好消息呢。   她的眼底带着笑意,写信的速度变得很慢,想告诉他们这一刻的自己都多欢喜,却意识到,原来文字无法全然表达此时她的心情。   她写写停停,斟酌着用词。   书房门被打开了,江珩端着一杯牛奶,送到她的书桌前。走到她身边时,江珩单手压着书桌边沿,微微俯身,看媳妇在写什么。   一转眼,这支枣红色的钢笔已经有五个年头了,不说像新的一般,可甚至连一点漆都没掉。他媳妇打着趣,说五年前的江营长好大方,给她选购的钢笔,肯定是那间店里最昂贵的。   江珩失笑,毕竟那是给媳妇送的第一个礼物,能不上点儿心吗?   宁荞的钢笔笔尖,在信纸上顿了顿。   其实他送给她的礼物,又何止是这一件上了心。这些年,他的呵护与尊重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出发,润物细无声一般,使得宁荞原本早就已经收起的情愫悄悄回到心间,他们从相敬如宾的夫妻,到真正的相知,爱意并不是在顷刻间产生的,而是在悄然间,变得愈发炙热而浓烈。   江珩看着她给安城父母写的信。   信中的她,像是个小女孩,向爸爸妈妈显摆自己考了多么高的分数。虽然分数并没有最终公布,可她考上了京市大学,是京市大学!   他庆幸自己从未犹豫过让她去追逐梦想,梦想实现之后的喜悦,这份靠她自己争取而来的惊喜,是不管他准备多少礼物,都无法达成的。   江珩安静地看。   直到她伸手,轻轻抱住他。   宁荞的手环着江珩精瘦的腰。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问:“等到开学,我们是不是至少要有半年的时间没法见面了?”   江珩从未主动提及不舍。一是江副团长很一些包袱,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扭捏。二来则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越是流露出失落的情绪,宁荞就越没办法安心离家。   “半年的时间,很快的。”江珩温声安慰。   “你也不说争取一些假期,早点来看我。”宁荞小声道。   江珩失笑:“我尽量拼一点,多出任务。任务完成后拿到假期,去京大看我媳妇。”   “那也不行。”宁荞认真道,“不能主动要求参加危险的行动。”   然而他们彼此都知道,她这话不管用。   一直以来,江副团长都从不回避任何危险的任务,越是艰难的行动,他越要迎难而上,否则怎么带领好那些年轻的、毫无经验的下属?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的时间。   不曾主动提出过不舍的江副团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到开学之前的两个多月,希望媳妇能多多陪伴他。   宁荞轻笑,重新拿起笔:“等我写完给爸妈和哥嫂的信,再写给爷爷的信,就——”   “爷爷的信,让果果写。”江珩严肃道,“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接下来宁荞写这封信的效率顿时高了。   因为江珩同志的手就撑在书桌边沿,莫名的紧迫感,让她加快速度。   她写下最后一个句号,装了信封,拿出邮票贴上。   抬眼发现江副团长在催促,抿唇悄悄地笑,起身道:“上次我还给南南买了个皮球,放哪儿了?”   他也走上前,陪她一起找。   过程中,江珩发现他媳妇脸上的小表情,生动又故意。   “奇怪。”   “会不会在用来储物的那间屋子?”   “我去看——”   书房灯光昏黄,她话还没说完,忽地被他拦腰抱起。   宁荞伸手推他,纤细的小腿在半空中摇晃:“我还没找到皮球呢!”   “回房找。”江珩低声道,“在我们房间。”   “没有……我们房里没有!”   -   一九七八年的二月份,又过年了。   院子里的果树长得很好,数年前种下的龙眼和芒果在夏季之前成熟,后来卢成福又教宁荞种枇杷树,枇杷的成熟期在冬天,这样一来,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水果。宁荞拿了果树苗,自己还没完全学会怎么打理,倒是江珩同志成了种果树的专家。之前过年时,宁荞的娘家人来探望,在信中得知他们在自家小院种果树,就特地问人打听,过来时带了几株冬枣树苗。江副团长很有经验,笃定以清萍岛的气候,在这里肯定种不了冬枣。宁荞还不相信,直到最后事实证明,冬枣在这温暖的城市确实无法开花结果。   从那之后,宁荞和江果果给江珩封了个称号——果园园长。   江副团长居然有点喜欢这称号,更起劲了,将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乐在其中。   自家的小院差点成了果园,时不时就会吸引一些馋嘴的小朋友,在小院外张望。有些调皮的孩子,还会偷偷来摘,他们家果树结的果子本来就吃不完,江珩和宁荞并不在意,但江果果同志是个小气吧啦的小姑娘,联合隔壁屋的大毛、茹茹和丫丫,共同捍卫果园。   汪家三个孩子是很热衷于干这件事的,因为这果园,也有他们的一份,毕竟两家共用一个小院,他们汪家虽没有出力,但好歹还是腾出地儿了。   江奇已经将自己视为三分之二个大人,完全不加入小孩子们幼稚的玩闹中。江果果便和汪家三个孩子们轮班,守卫他们的果园。   好几次见汪家三个孩子团结友爱的样子,江果果还觉得奇怪,毕竟当年,大毛和茹茹可喜欢欺负人了,现在怎么改了?她去问小嫂子,她小嫂子告诉她,这些年,汪家夫妻俩和三个孩子在磨合中,逐渐培养出默契与感情,早已不再像当年那样成天闹得鸡飞狗跳。   前几天,邱慧心还来问宁荞,如果自己和汪刚毅再要一个孩子,会不会伤了孩子们的心呢。   宁荞也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竟成了邱慧心的军师。   但不管对方遇到什么难处,她都会认真地回应,至于最终的抉择,她不会过多插手。   这个年,他们五口之家一块儿过。   江源以前就是三个孩子里最稳重的,如今参加工作,看起来更加成熟。他穿着公安制服回来,进了大院,经过军属们身边时,温和地打了一声招呼。   大家不说是看着江源长大,但当初他十二三岁时的熊孩子模样,却仍历历在目。没想到几年时光过去,这孩子成为一名公安同志,优秀的公安同志!   江奇早早地出家门去接他二哥。   他昂首挺胸的,炫耀自己二哥有多了不起,刚参加工作没多久,就破获一起重大案件。   大院军人和家属们听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同时他们又在心里头感慨,江奇和他二哥江源只差一岁而已,怎么他二哥现在都已经有大人样儿了,他还这么缺心眼?   江奇的性子,本来就是过于活泼的,活蹦乱跳压根就消停不下来。   只是他也有惧怕的人,像是他大哥,或是现在——   江奇看见迎面走来的二哥。   对上二哥沉着冷静的表情,他还有些恍惚。以前小嫂子和妹妹就说二哥和大哥有点像,现在看来,还真是。   以大哥的脾气,不会允许自己在外显摆他的战绩。   二哥会不会也这样?   江奇有点心虚。   却不想,当江源走过来,与他并肩回家时,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不多说点?”   “多说什么?”   “破获重大案件之后,领导点名表扬了我。还说我是个干公安的好苗子,再过几年,兴许就能带队了。我当时这么告诉你的,你怎么不让大家伙儿知道?”   江奇:?   他们说这番话时,刚进屋,宁荞恰好听见,便说道:“江源,别这么骄傲。”   江源坐在凳子上,嘴角一咧:“小嫂子,我是大人了。”   宁荞抬眉。   长大了就说不得啦?   这一回过年,大家都格外珍惜。   虽然知道宁荞去了学校又不是不回来了,可弟弟妹妹们感受到自己在马不停蹄地长大,逐渐怀念起儿时的光阴。   小时候的他们,是小嫂子的跟屁虫。   每到过年,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换上新衣服,在家里头贴上对联和窗花,准备一桌子的好菜,看着大院里小伙伴们在外边玩炮竹,他们就会凑热闹挤上前,耳后还回荡着小嫂子的叮嘱,让他们当心点儿。   江果果长成小姑娘,脑袋瓜子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细腻的伤感情绪:“二哥长大了,接下来就是三哥。”   她双手托腮:“好希望大家都不要长大呀。”   江源从兜里拿出给弟弟妹妹准备的压岁钱:“二哥参加工作了,一个月有二十多块钱的工资,给你们发压岁钱。”   江果果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江奇:“三哥,你也赶紧长大吧!”   -   到初八的时候,宁荞收到娘家寄来的全家福。   每当过年时,就要去照相馆拍一张全家福,寄给远方的宁荞,这似乎已经成了父母和哥嫂的习惯,变成他们家的传统。   相片中的父母,鬓边多了几缕白发,哥哥的眼神变得坚定,嫂子更加时髦,穿着打扮可讲究了。南南已经四岁了,小家伙牙都长齐了,还知道看镜头,笑得嘴角弯弯,露出可爱的小米牙,圆乎乎的脸蛋,特别讨喜。   宁荞看得出神时,忽然听见江珩开口。   “我们也去拍一张全家福吧。”   一家子都是行动派,说要拍全家福,立马就收拾好自己出门去。   岛上有一间照相馆,照相不便宜,店里没什么人,不需要排队。   照相师让他们选布景。   江果果看着五颜六色的水彩手绘图案布景,喜欢得不得了,但江珩和宁荞更倾向于选择单色背景。毕竟如果不做后期着色的话,不管布景颜色多么缤纷,洗出来还是黑白色,效果不会太好。   江果果垂头丧气。   江源逗她:“要不你拿压岁钱出来,请我们拍照,我们就听你的。”   江果果:……   大家都是大人,光欺负她一个孩子。   可她都已经十四了,也不小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对金钱有了概念,可抠门了,才不舍得拿出压岁钱请客呢。   她不再发表意见,跟在小嫂子边上,等待照相。   照相师抬手比划了一下位置,说道:“夫妻俩坐前面,妹妹和两个哥哥站后面,这样拍出来才好看。”   江珩走到他媳妇身边。   江果果心不甘情不愿,被挤到后面去。   “瞎凑热闹。”江源一针见血,“哥想和小嫂子拍照,咱仨是顺带的。”   江奇和江果果如梦初醒,原来如此。   难怪呢,以前大哥可不乐意照相,当年部队里领导要给他相亲,问他要照片,他就只回答两个字——没有!   这回他愿意来照相馆拍照,是因为小嫂子要去上大学了。   哥哥要留下照片,惦记她的时候,就拿出照片看看。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变得很懂事。   相片布景是单色的,而他们仨自己,就像是第二层背景板,一点都不拖后腿。   照相师让他们笑,他们就笑,笑得嘴角都咧得高高的,就像这一世刚得知小嫂子进门时那样。   只不过,他们仨没拖后腿,但总有人拖后腿。   照相师看着娇美小媳妇边上这位神情冷冽的军官,有点不敢吱声。   他欲言又止,好半晌之后才说道:“呃——军人同志,能不能笑一笑?”   宁荞望向江珩。   她的嘴角都笑酸了,照片却还没拍完,原来是因为她爱人的表情不合适!   “你笑笑。”   “我、笑不出来……”   “想想开心的事啊!”   “什么事?”   江珩同志不习惯照相,更不习惯冲着镜头傻笑。   但正当他想对照相师说,他的表情无所谓,媳妇和弟弟妹妹们好看就成时,宁荞忽然附到他的耳畔,轻声说了一句话。   江珩怔了一下,唇角扬起,眼底染了笑意。   “咔嗒”一声,照相师拍下他们一家的第一张全家福。   要等许久,才能拿到照片。   江果果很好奇,问宁荞:“小嫂子,刚才你和我哥说什么了?”   江珩不动声色,视线却已经扫过来。   宁荞抿了抿唇:“秘密。”   江副团长收回视线。   取到照片时,一家子人迫不及待地接过。   江珩让照相师洗了七份,人人都能得到一张,其中两张是留着寄到安城宁家和京市干休所的。   弟弟妹妹们都很小心翼翼,拿了纸袋子将照片装好,生怕一不小心折了相片的角。   江珩望着相片中的她。   她歪头靠过来,笑得很甜。   宁荞拿着照片,站在一旁看得出神。   相片中的江珩,身姿笔挺地坐着,握着她的手,笑意温润。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江珩问。   “说什么?”宁荞抬眼。   “你说会想我的,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啦。”   江果果竖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她可算知道小嫂子和哥哥的秘密是什么了!   -   在京大开学之前,宁荞正式向聂园长提出辞职。   她在单位整整工作了四年时间,在这四年间,深受聂园长的照顾,迅速成长,此时要离开单位,心中百感交集。   聂园长多希望宁荞能留下来,甚至在家时还和自己的爱人提过,等到自己再过几年退下来,军区托儿所园长的位置,非她莫属。此时此刻收下她的辞职信,聂园长心有感触,既惋惜又欣慰,惋惜的是军区托儿所少了一位好老师,欣慰的是,宁荞的未来一片光明。   聂园长回顾这些年的种种,对宁荞说,希望将来,不管她进入哪一个行业,都能发挥自己的光和热。   等到她话音落下,抬眼看见宁荞红了眼眶,声音也哽咽了一下:“怎么还哭了呢?去上大学是好事,别哭,得笑!”   宁荞揩了揩眼角。   离开托儿所之前,宁荞还去教室里和小朋友们道别。   如今托儿所里的班级越来越多,可她记得每一个孩子的名字。   陆老师和翁老师提前教孩子们,给宁副园长唱了一首有关于离别的歌。   宁荞跟着他们打节拍,听他们说着再见,眼圈又不争气地红了。   陆冉冉说:“荞荞,你别掉眼泪,你一掉眼泪我也想哭了。”   “你已经哭了。”翁彤笑着,揉了揉自己也通红的鼻尖。   宁荞一转头,实在没忍住。   哭了个稀里哗啦。   一九七八年的三月初,江珩提前用了今年的假期,送媳妇去上大学。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是和他们一块儿去的,特殊情况,一个个都请了假。他们要送小嫂子进校门,也要去探望爷爷。   京大在三月七日开学,江珩三月六日得去苏省接新兵,因此同意了弟弟妹妹们的请假要求。毕竟到时候宁荞一大堆的行李,不好让老爷子提,江家仨弟弟妹妹就派上用场了。   江源直接从单位出来,去西城火车站等着他们。   等了一会儿,他不由纳闷。   真是奇了怪了,他都参加工作了,请假就只需要领导同意即可,怎么还这么傻乎乎跑去问大哥行不行?   一家子人,头一回一起出远门。   路途虽遥远,他们说说笑笑,累归累,精神上却充实满足。   -   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市,直奔干休所。   他们说好了要给老爷子一个意外之喜,在大门口门卫处登记时左右张望,生怕爷爷这会儿在院子里遛弯。   “我们是——”江源刚开口,忽地被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谁。”门卫笑道。   一家人满脸愕然。   等进了干休所,每走几步,就有老人家认出他们。   “这不是老江家的孩子们吗?”   “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不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谁认不出来啊?整个干休所的老头老太太都能认出来!”   江果果疑惑道:“大哥,这些爷爷奶奶怎么都认得我们?”   “哥和小嫂子来过干休所,肯定认得啊。”江奇说,“我们仨又是跟着他们来的,爷爷奶奶们又不傻,当然知道我们是弟弟妹妹们。”   他们刚说着话,宁荞瞄见老孙的身影。   这位孙爷爷,和江家老爷子平日里呛得厉害,是干休所里出了名的两大老小孩。   孙爷爷说道:“我们不是认出老江的大孙子和大孙媳妇,你们这些个孩子,每一个,我们都记得长什么样。”   “为什么?”江珩问。   “你们爷爷每天拿着全家福到处转,哪能认不出来?”   “老江,老江!”孙爷爷大声冲着一间屋子喊,“孙子孙女和孙媳妇来看你了!”   一家子人暗暗叹气。   说好的意外之喜,进展得不太顺利!   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孩子们没提前说,可江老爷子早就猜到他们这回肯定会一起来京市。这不他提前让干休所负责管理的同志给个方便,帮他腾出一间大屋子,暂住一段时间。   孩子们大了,需要空间,老爷子喜笑颜开地带着他们进屋。   门外经常有其他老人家经过,江老爷子便直接将大门敞开,很嘚瑟地说:“荞荞,拿出你的录取通知书,让爷爷奶奶们瞅瞅!”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江老爷子强调,“是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京市大学!”   老人家们:……   京市大学四个字,他们这些个月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还差点忘了呢,老江的记性可好得很!   -   江老爷子能察觉到,自家几个孙子孙女都变得懂事不少。   有时候他出门转转,孩子们争先扶着他的胳膊,说给爷爷当拐杖。   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我还没老到这份上。”   宁荞软声道:“就是,爷爷还年轻呢。”   这下江老爷子满意了。   虽然院子里好几个好家伙说他大孙媳妇睁眼说瞎话,不过他可不乐意听。   京大的大学生,能说瞎话吗?   将近一个星期的陪伴,江老爷子每天都在欢笑中度过。   一想到接下来孙媳妇要留在京市,经常能来干休所吃吃饭,他就觉得,日子愈发有盼头了。   到了三月六日,江珩要提前离开,去苏省接新兵。   宁荞送江珩到干休所门口,双眸变得湿漉漉的。   这一别,真的要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   江老爷子不打扰小俩口的腻歪,回头冲着老孙说:“我大孙子现在是——”   “江副团长。”老孙翻了个白眼,“早知道了。”   江老爷子乐呵呵一笑:“不对,他又被列为提干对象了,还得往上升。不过这事得保密,他不让我说。”   “他不让你说,你咋还告诉我了?”老孙一脸无语。   “他不让我告诉荞荞,要等定下来再说!”江老爷子没好气道,“又不是我不让我告诉你。”   老孙:……   还不如别告诉他呢,听得就憋闷。   江珩离开京市之后的第二天,宁荞也得出发去京大了。   这么一大群人送她去学校,阵仗太大了,不过谁被拒绝都会难过的,宁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当初江源上中专,她和江珩送他去学校时,江珩还说这么大孩子要人送,多难为情。   可现在,她都二十三了。   更难为情!   京大门口挤满了人。   虽然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学生年龄跨度不小,从十几岁到三十周岁的都有,可谁是学生,谁是家属,一眼就能分辨得出。   到了学校,首先得按照指示牌去办理入学手续,再取宿舍的钥匙。   宁荞和每一位京大的学生一样,将录取通知书保管得很好,连一丝折痕都没有。   “中文系的宁荞。”办理手续的老师在名单上打一个勾,将宿舍钥匙递给她的时候,笑着说,“这是我们京大文科录取分数线最高的专业,看来你考得很好。”   “历史系呢?”边上一位女同学问道。   这位女同学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凤眼狭长,微微上挑,气质有些清冷。   “历史系的分数线也高,排第二。”老师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拿出已经编好号的宿舍钥匙递过去,“你和刚才这位同学是一个宿舍的。”   宁荞与那位女同学对视。   “你好,我叫宁荞。”宁荞温声道,“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梅舒。”对方淡淡道。   宁荞不解:“没输?”   “我姓梅,梅花的梅,单名一个舒。”梅舒笑了笑,眸光闪耀,“不过我也确实没输,当时选报历史系,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专业,也许报了,分数同样能够上。”   宁荞一时没注意到梅舒后边说了些什么。   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被这个名字吸引。   宁荞当年是从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得知高考可能恢复的消息。   原剧情中,苏青时下线,作者用时间大法加快进度。在多年后,一位女同志于十月得知高考恢复的消息,迅速备考,走进考场,发挥出色,考入无数人向往的学府。   这位女同志,后来与唐鸿锦相伴一生。   她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梅舒。   宁荞:……   这可真是巧到家了。   -   宁荞与梅舒一同去宿舍。   江老爷子没跟着,要在京大逛一逛。   肯定得好好逛一逛,要不然回到干休所和老家伙们聊什么?   老爷子的心情美滋滋的,欣赏着校园美景。   而另一边,江源和江奇负责给小嫂子提行李。   江果果跟在小嫂子边上,好奇地张望,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多年后,她也要考进这所大学。   和小嫂子当大学同学。   一路上,梅舒的话不多。   宁荞估摸着,苏青时是假的原女主,那么梅舒作为最终与唐鸿锦相伴一生的爱人,估计就是真原女主了。   基于以往的经验,她决定和原女主保持距离保平安。   京大的宿舍是四人间,宁荞和梅舒到的时候,另外一位同学已经在铺被子了。   见到她俩,她连忙站直,局促地问:“我能睡这个床位吗?”   “被子都铺好了,还问。”梅舒说。   “可以的。”宁荞笑着说,“我叫宁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难妹。”她说完,看向梅舒,“你呢?”   “梅舒。”   周难妹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多想,只是望着自己的两位室友,看得仔细。   她俩长得可真好看,一个赛一个的好看。   江源和江奇将行李放下,拉着妹妹一起去学校里找爷爷。   江果果还不愿意走,想多和宁荞待一会儿。   周难妹又默默地想,原来这位漂亮室友也是家里的大姐。   和她一样。   宿舍里最后一位室友还没到,剩下的三个床位,宁荞和梅舒想等她到了再商量着选,便不急着收拾床铺。   她们仨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情况,又说起大学校园里的食堂。   “我刚才听人说,我们大学里食堂的饭菜特别香。”周难妹说。   “那人怎么知道的?高考取消都十一年了。”梅舒反问。   宁荞揉揉太阳穴。   头疼。   江果果一听,倒是对食堂饭菜很期待。   她起身说道:“小嫂子,我去找二哥三哥和爷爷,看看能不能进食堂买点吃的。”   “好,你去吧。”宁荞说,“认得路吗?”   江果果点头,往外跑。   但她是闹腾的性子,跑起来横冲直撞,刚飞奔出门,差点撞到门框,“哎哟”喊了一声。   有人扶住她,柔声道:“没事吧?”   宁荞望向门外,是她们的最后一位室友到了。   扶住江果果的人,看背影和打扮,是这位室友的母亲。   “没事,谢谢阿姨。”江果果说完,继续往外跑。   对方朝着江果果的背影,张望了一下,又迟疑地向前几步。   宁荞和梅舒,同时将目光落在新来的室友身上。   而周难妹则震惊道:“宁荞,刚才那个不是你妹妹吗?”   “她是我小姑子。”   “什么!你都结婚了!那两个小伙子呢?是你小叔子?感情这么好,我还以为是你弟弟!”   “是啊,这些孩子们,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宁荞笑吟吟道。   周难妹一脸的不可思议。   宁荞看起来这么小,估计这番话美化了些,其实是她爱人看着孩子们长大的。   出于礼貌,周难妹闭上嘴,不吭声了。   但一道老大哥的身影,跃然于脑海。   最后才到的室友也懒声开口。   她云淡风轻地问道:“你爱人呢?不让他过来?”   宁荞:……   有人在挑事!   作者有话说:   真·原女主不是反派,不糟心。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月、念念不妄 20瓶;苏沫子 10瓶;阡陌红尘、离殇(づ●─●)づ、忧悠、靜靜看書、南有乔木 1瓶; 第59章 第59章   ◎“他最近心情不好。”◎   最后到的室友, 叫崔妙妙。   她模样清秀,眉毛很细,向上扬起, 懒洋洋找了一张床铺坐下, 双腿交叠,语气骄矜傲气,问宁荞怎么不让她爱人来。   连周难妹都听得出,这个“让”字, 用得很挑衅。   摆明是在问,是不是嫌老大哥上不得台面, 嫌弃人家, 才只同意让家里的小姑子小叔子来学校帮忙。   周难妹打着圆场:“宁荞的爱人应该比较忙吧。”   宿舍里,崔妙妙语气中透着嘲弄, 还有些咄咄逼人。   梅舒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她没有行李箱,带来的是带拉链的大袋子,里面的衣服不多,抽出来时都变得皱巴巴的,她便转头去拿另一个袋子里的被褥,脸色很臭。   一个宿舍就四个人, 算上自己和周难妹,就俩好说话的。   宁荞的心有点累。   “忙什么呢?”崔妙妙直视着宁荞的眼睛,问道。   宁荞刚要开口, 却听见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忙什么还要向你打报告, 你是哪位?”梅舒不耐烦地问。   宁荞重新望向梅舒。   本来觉得梅舒特别能呛人, 专挑周难妹欺负, 不厚道。   但现在看来, 就算是面对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崔妙妙,也没打算收敛。   原女主是无差别攻击每一个人啊!   崔妙妙已经选了床位,这会儿宁荞和梅舒也站在床边,看样子梅舒不像是会以床铺位置和她掰扯的人,宁荞便直接打开行李箱,简单收拾。   崔妙妙一下子站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怎么这么不好听?大家随便聊聊家常而已,倒是踩着你尾巴了,怎么着,你也结婚了,你也不让你爱人来?”   话音落下,她又冲着梅舒慢悠悠道:“我知道了。这次恢复高考,对考生是否结过婚是不设限的。听说有的人,当初见人生无望,随随便便找了个男人就嫁,现在考上大学,连肠子都悔青了。这位同学,你也是其中之一吗?”   崔妙妙说起这话,就像是拿捏住梅舒的把柄,摇头晃脑的,很是阴阳怪气。   然而她的脑袋才微微晃了一下,就被猛一下丢来的袜子砸了脸。   崔妙妙傻住了,浑身僵硬,接住袜子。   “这些天我下乡的地方,一直在下雨,担心洗了袜子不干,就直接带过来了。”梅舒问,“还要吗?我还有。”   宁荞“噗嗤”一下笑出声。   周难妹呆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敢笑,简直是火上浇油!   见梅舒再次低头找袜子,崔妙妙吓得站起来,尖声道:“你有毛病吗?”   这袜子不臭,但穿过的痕迹也很明显。   她从小养尊处优长大,哪里受过这个,捂着自己的嗓子,又伸手拍了拍自己脸颊与身上的衣服。   宁荞软声道:“还有嘴巴哦,刚才我看见袜子蹭你嘴巴了。”   崔妙妙用手搓自己的唇,很使劲。   搓完之后又闻了闻指尖,哪还有半分像刚才那样的眉飞色舞,简直快气哭。   周难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连这看起来最软和的室友,都是个不怕事的。   开学第一天,甚至还不到一个小时,宿舍里仨人就结下梁子,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好担心。   周难妹面色忧愁,抬眼时瞄到宁荞在整理她自己的桌子,忽地视线顿住。   她睁大了眼睛:“宁荞,这是你们的全家福吗?上面好像是你小姑子还有那俩小叔子。”   宁荞将从行李箱中拿出的相框摆在自己桌上。   这是找木工特地打的相框,木框边边都已经磨过了,非常精致,后面做了一个可以支撑的架子,放在桌上也能立得住。   相框上没有灰,但她还是习惯性用手轻轻挥了一下,指尖挥过江珩的脸时,心里惦记着他。   不知道他到达苏省没有。   周难妹往前两步,才将相片看清。   相片中,宁荞穿着白色的的确良衬衫,笑容甜甜的。她的小姑子和小叔子们都是好看的长相,镜头定格,三个人看着都很精神喜庆。   但最吸引人注意力的,是相片中宁荞的爱人。   他一身军装,坐姿英挺,五官轮廓很深,格外英俊。   看得出来,他生着凌厉的眉眼,却因唇角扬起的弧度,冲淡这样的冷冽气质。   夫妻俩的手,是紧握着的,看起来感情很好。   周难妹惊呼一声:“宁荞,这是你爱人吗?”   答案是很明显的,周难妹又问道:“你爱人是军人呀?”   崔妙妙也本来还站着搓她的嘴唇,这时也走上前来看,眉心微拧:“什么军衔?”   宁荞没搭理她,直到周难妹又问了一次,她才开口。   不用再特地问宁荞的爱人多大年纪,不管从年龄还是外表看来,都非常般配。   崔妙妙的脸色很难看:“刚才我说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就故意等着这会儿下我的面子是吧?”   宁荞觉得这相框摆在书桌的正中间不太好看,她两只手扶着相框,左右选了选位置,最后放在右上角,才和气地问:“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崔妙妙又被噎住了,气得胸口一闷,抬头撞上梅舒似笑非笑的眼。   她分不清现在是更生梅舒的气,还是看宁荞更不顺眼。又看了相片中宁荞的爱人一眼,轻嗤一声:“这么年轻,已经是副团长了,谁信?”   宁荞同样没有解释。   宿舍里气氛焦灼,直到片刻之后,崔妙妙的母亲回来了。   她刚一进宿舍,梅舒就被她的衣着吸引,这一身连衣裙,梅舒昨天刚到京市时,在百货大楼时看见过,当时就被这花色和款式惊艳。只是裙子不适合她的年纪,而且太昂贵,她不可能买。   这裙子好看,此时梅舒便多看了几眼,目光又被她手上挎着的小皮包和脚踩的锃亮皮鞋吸引。梅舒心中了然,难怪崔妙妙这么嚣张,估计是家境太优渥,平时上哪里都被捧着,骄纵得惹人厌烦。   崔母和崔妙妙的性子不一样,她客气又礼貌,了解宿舍里每一位同学的情况,并柔声说希望以后她们能对自己闺女多加照顾。   她是最后才走到宁荞面前的,眸中含着笑意,温柔似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宁荞一时没回过神,只怔怔望着崔母。   她的五官和神态,都有些熟悉。   “同学?”崔母温声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西城。”   崔母笑了:“肯定是路上累到了,先歇着吧,行李可以晚一点再理,不着急。”   崔母很懂得顾及他人感受,觉得宁荞可能太疲惫,便没有再打扰她休息。   她转身和周难妹说了几句话,再回到闺女身边,帮忙整理床铺。   宁荞一直在看崔母。   江果果的五官,和崔母有点像,尤其是这两年长开之后。   大院里一些老同志当年就与江老爷子相熟,他们见过沈华琳,曾说江果果越大,越像她母亲年轻时候。   宁荞在心底推算沈华琳如今的年纪。   崔母保养得当,可微笑时眼角的纹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应该与江珩他们的母亲是差不多的岁数。   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不可能。   哪有这么巧的事?   宁荞蹙眉思索,直到片刻之后,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妈。”他喊了一声,又冲着崔妙妙说道,“姐,我刚才在校园里转,看见有的学生年纪也不大,跟我差不多。”   “年纪再小,也不可能只有十五岁吧?”崔妙妙笑一声。   “你还真别说,我问过了,有一个就是十五岁。”崔沛说,“早知道我也去考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在校生是不能参加高考的。”崔妙妙说。   崔沛斜她一眼,转头看见母亲在给姐姐铺被子,说道:“妈,你不公平,怎么帮姐铺被子?我从小就要自己整理床铺!”   崔母失笑:“你小时候的被子也是我铺的,哪里是从小就自己整理?”   “小时候?多小?”崔沛说,“一岁的时候吗?”   “刚出生的时候。”崔母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转头对崔妙妙说,“妈帮你收拾一下,不过得早点回去。今天你爸出公差,奶奶一个人在家,等着我回去做饭。”   宁荞收回自己的目光。   果然是她想太多了。   人有相似而已。   -   崔母和崔沛是在中午之前回去的,说是急着赶回家给老人做饭。   要吃午饭了,周难妹喊室友一起去食堂。   宁荞抱歉道:“果果他们和爷爷还在楼下等我。”   “没关系,我等晚饭再喊你。”周难妹笑了笑。   崔妙妙说:“我对象在数学系,我要和他去吃饭。”   “你有对象呀!”周难妹顺着她的话说。   崔妙妙扬起下巴显摆:“他的学习成绩特别好,听校方说,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被数学系录取的。”   周难妹比了个大拇指。   崔妙妙没打算和她一起吃饭,真是太好了。   她最后才看向梅舒。   梅舒一直没开口,想必不合群。周难妹压根就不敢和她单独相处,怕自己被她的话噎死。   这会儿周难妹起身要出宿舍门,忽地见梅舒站起来。   “等等,我陪你一起去。”梅舒说。   周难妹:!!!   啊……   大学食堂已经开放了,宁荞和江源一起去打了几盘饭菜,江奇和江果果带着爷爷坐定。   “大学真好啊,小嫂子要是能带上我就好了。”江果果托着下巴。   江奇说:“小嫂子都没带咱哥,怎么会带你?”   “大哥是大哥,我是我。”江果果一本正经,“他都已经是大人了,小嫂子怎么会愿意带他?”   “小嫂子那天送咱哥出干休所的时候,都掉眼泪了。”江奇说,“她和你道别的时候总没掉眼泪吧?”   江果果皱着眉,看向爷爷。   江老爷子点点头,那天大孙媳妇确实是哭了。   江果果的心一下就凉到了嗓子眼。   宁荞和江源端着饭菜回来时,恰好看见江果果幽怨地抬头。   “小嫂子。”   “怎么啦?”   “如果有机会带一个人去上大学,你是带我哥,还是带我?”   宁荞:……   这是什么死亡问题!   “你哥部队里的事这么忙,肯定带你呀。”宁荞说。   江果果露出舒心笑容。   果然,小嫂子还是最疼她。   江老爷子被孙子孙女和孙媳妇给逗乐了,朗声大笑。   这段时间,他是实在感受到天伦之乐的美好滋味,以前孩子们在他身边,他疼爱归疼爱,有时候也头疼。但这一回一大家子人再住在一起,却很不同,老爷子心底更明镜儿似的,知道这都得归功于自己的大孙媳妇。   五年的时间,简直像是一眨眼就过去。孩子们变得懂事了,大孙子和大孙媳妇的感情又是恩爱甜蜜,唯一让他觉得有点遗憾的,是直到现在,还没抱上曾孙和曾孙女。   不过人确实不能太贪心,江老爷子现在就好好等着,等宁荞大学毕业之后再提这事。   这么一想,晚年更有盼头了。   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忆当年。   江老爷子从自己入伍当兵那一年说起,提了自己参加过的数场重大战役。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听得犯困,爷爷说的这些英勇战绩,他们几乎能倒背如流。   不过这一回,老爷子还提了些新鲜事。   “江源啊,你也不小了。”   江源的眼睛一下子睁圆。   这话他听过,当年大哥还没结婚时,老爷子就总提这事。从大哥十八岁,提到二十四岁,直到大哥终于结婚,他才消停。   “那天在干休所,有没有听见爷爷奶奶们对你大哥说什么?”江老爷子问。   江果果开始吃瓜:“说什么?”   “他们说,让江珩帮忙物色一下,给江源找个对象。”   “你确实也该考虑一下个人问题了。”   江源说:“我听见了,而且还听见大哥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宁荞喝了一口汤,很有兴致地问。   “大哥说,我给他拉扯大都不够,还得给他找媳妇?”江源摆起他大哥冷冰冰的脸色,模仿那副语气说道。   当时他还有点佩服大哥,怎么能这么精准地堵住老大爷老太太们的嘴呢?   再接着,年满十八没多久的江源同志不免感慨。连他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纪,真是岁月不饶人。   宁荞笑出声。   这一听就是江珩的原话。   “大哥哪里能给二哥找得到媳妇,他自己媳妇都是爷爷给找的。”江奇说。   江源向江奇投向赞许眼神,冲着江老爷子说道:“爷爷,我怎么没有娃娃亲对象?”   江老爷子一时失语。   这不是因为宁家就只有一个闺女吗?宁荞又没有妹妹!   江源参加工作之后,不像以前那样憨憨的。   他发现爷爷答不上话,就追着他要娃娃亲对象。   “大哥有娃娃亲对象,我和江奇怎么没有?果果也没有!”   “爷爷,可不带这么偏心眼的!”   宁荞看不过眼了。   哪有这样为难老人的!   她问道:“江源,你和夏月明还通信吗?”   “夏月明是谁?”江老爷子眼睛一眯。   “我二哥的同桌,当年二哥救了她,带她去派出所报公安。”江果果立马说。   “二哥和夏月明处对象了?”   “我很喜欢月明姐姐的!”   “二哥,你快说啊!”   江老爷子也点点头:“合适的话,带回家看看。”   江源:……   小嫂子怎么好端端给他挖坑!   江家老二实在是有话都说不清,抓了抓头发。   宁荞慢悠悠用勺子喝汤。   京大食堂的饭菜,果然很香。   -   老爷子吃完午饭,就提出先带着孙子孙女回去。   这一次,孩子们在干休所住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过他们总归是得离开的,一个回去上班,剩下俩则要念书去。   江源请了假,倒是没什么影响,可江奇与江果果都是学生,虽然这些天在干休所也时常温书,但老爷子还是担心他们回去之后跟不上。   对于宁荞来说,此时又得面临离别。   她嘱咐江源在工作时注意安全,提醒江奇和江果果好好学习。想起他们回西城之后,自己就真要开始崭新的生活,她忐忑又期待。   江果果上前,和小嫂子紧紧拥抱。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九岁的小朋友,却始终对小嫂子有着深深的依赖,不由红了眼眶。   “小嫂子,我能再请假来看你吗?”   “不想考京大啦?如果不够努力,肯定够不上京大的分数线。”   江果果垂下眼帘。   宁荞揉揉她的头发:“等到放暑假,我就回来了。”   江奇说:“不知道大哥回来了没有。”   江果果如临大敌:“我得先回家,把大哥的鸡毛掸子藏好。”   “你藏什么藏?大哥又不打你。”江奇睨她一眼,“他只打我。”   “谁知道呢!”江果果小声道,“他最近心情不好。”   宁荞的唇角翘起。   他们大哥实在是太冤枉了,压根没怎么揍过弟弟妹妹,这会儿被说得喜怒无常的!   江老爷子不必像孙子孙女们这样黯然,因为他往后经常能见到孙媳妇。   他催促孩子们赶紧走,别在这儿打扰他们小嫂子,但没走几步,老爷子又折回来。   江老爷子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沉甸甸的:“这个你留着。”   老爷子将信封塞进宁荞手里,说完就走。   江老爷子这腿脚实在是太利索了,简直健步如飞。   江果果差点都跟不上,在后边喊着:“爷爷,你等等我!”   -   宁荞现在在校园里,很安全,不等回宿舍,看了看信封里的东西。   老爷子给她塞了好多的糖票、肉票和布票还有厚厚的大团结。这些票和被叠得很整齐,还压了一张小纸条。老爷子在纸条上写着,京市的供销社比西城以及安城的都要大,商品种类也齐全,学业不忙的时候可以和同学们一起去逛逛。交朋友不能傻乎乎地吃亏,可也不好太小气,如果对方值得好好相处,可以请同学们吃糖果,糖票管够。肉票是为了让他大孙媳妇吃饱肚子,也不知道学校的食堂有没有江奇做的饭菜那么合她胃口,偶尔吃腻了食堂的饭菜,也可以换换口味,千万别饿瘦了。至于布票,京市的衣裳花样繁多,很时髦,如果看花了眼,大可以都买下来,反正他自己都是老头儿了,攒这么多布票,根本用不完。大团结就更不用说了,出门在外,多带着点钱总归有安全感,让她别省着,该花就得花。   老爷子早就已经将孙媳妇当成自家人,也不管她出门有没有带够票和钱,可劲儿往信封里塞。   宁荞的鼻尖有些发酸,忽地感觉到信封里还有重量。   她往信封里看去,是两把钥匙。   钥匙上贴着很小的字,是京市两套四合院的地址,宁荞从去过,对这地址有印象。   老爷子将这钥匙交给她,是因为她独自在外,怕她受了委屈却没个去处。   他要告诉宁荞,在京市,她同样有家。   两套四合院,还有干休所,她有三个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   江源买了明早的火车票,准备等明天早上,带着弟弟妹妹回西城。   “这就是长大的好处。”江源说,“哥和小嫂子,还有爷爷都知道我要一个人带你们回去,但没一个不放心的。”   “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江奇认真道,“他们觉得我和果果也长大了,跑不丢?”   江源:?   小屁孩的嘴真硬。   留在京市的最后一天,江老爷子还带三个孩子去了一趟自家的四合院。   这两套房子,常年不住人,布满了灰尘。   江源和江奇踏进院子里,望着他们过去的家。   其实他们俩对这曾经的家,印象不深。大哥在这里住的日子比较多,幼儿时期都在这家里度过,后来他和母亲一起跟着父亲随军,而江源和江奇,是在军区大院出生的。往后就只有每年过年时,他们会跟着父母回这里,但太久远,他们早就忘了。   等到父亲去世,母亲离开,江老爷子怕触景生情,更不愿意住在这里,房门一锁,带着孙子孙女们搬得远远的。   连二哥和三哥都对这家没印象,更别说是江果果了。   她过去从没有来过这个家,非常新奇,到处看看,摸摸柜子和抽屉,一手的灰。   打开一个柜子,里面有大哥儿时的玩具,江果果拿在手上把玩一下,忽地看见一本本子。   她伸手想拿,但江老爷子快她一步,将日记本收了起来。   年代久远,连江老爷子自己都快忘记,曾经儿子儿媳的家里,还有这么一本日记本。   当年他就住隔壁,来儿子家时,经常看见沈华琳坐在书桌前写日记,她说,每天都要记录江珩的成长与变化,等到长大之后让孩子看看。   “爷爷,那是什么?”   “没什么,没用的东西。”   江果果好奇道:“这本子真漂亮,让我看看。”   江老爷子的脸色沉下来。   江源不知道爷爷怎么了,但还是拉走妹妹。   江老爷子检查抽屉里沈华琳留下的痕迹。   孙子孙女们好不容易才放下母亲带来的伤害,他不希望他们再触及有关于她的种种。   江老爷子收好日记本,准备带回干休所。   这日记本上的内容,如今再看,必然是充满着讽刺意味的。他不会翻开,也不会让孩子们看。   江果果的注意力被转移,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   等到参观完每一间屋子之后,她说道:“我们回干休所吧。”   “让你们过来,是有任务的。”江老爷子说。   “江源去买抹布和水桶,桶得买大一点。”   “江奇到隔壁借扫帚。”   “果果到处转转,没用的垃圾收拾起来,垃圾太重的话,你就别提了,一会儿让你二哥和三哥丢出去。”   兄弟妹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江老爷子又说道:“这两间房,该收拾出来了。”   “爷爷,您呢?”   “我?监督。”   孙子孙女们:……   以为爷爷带他们来玩,没想到,是带他们仨来做清洁工作的!   -   宁荞回到宿舍,刚一开门,就发现周难妹的眼睛亮了。   周难妹和梅舒的相处,简直是如坐针毡,此时等到宁荞,立马笑开花。   吃晚饭时,也因为宁荞在身边,周难妹的笑容不再拘束。   宁荞秉持着与原女主保持距离的原则,很少主动和梅舒说话。   不过毕竟是一个宿舍的室友,接下来整整四年时间,她们都得住在一起,已经和其中一个掰了,剩下这个,最好还是别再闹矛盾。   很显然,梅舒也是这么想的。   一顿晚饭,吃得很愉快,回到宿舍,几个人收拾好自己的床铺和桌子柜子之后,就开始打扫。   崔妙妙和她对象吃了晚饭就去逛校园,最后才回来,回来之后,手中就被塞了一条抹布 ,让她去擦窗户。   她才不愿意擦,看正要将抹布还给梅舒,忽地想起上午的袜子,担心梅舒会将抹布往自己脸上砸,黑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窗边。   这个晚上,是宁荞在京大宿舍过的第一夜。   宿舍熄了灯,窄窄的床铺,她睡得惯,但身边少了个人,却让她不太习惯。   脑海中回荡着这些年与江珩相处的点点滴滴。   等下一次见面,得是暑假了。   宁荞算了算日子。   还要好久啊!   -   宿舍生活并不十分平静,偶尔也起波澜,这波澜基本上都是崔妙妙带来的。   她的性子蛮横骄纵,巴不得所有人都听她的,可宁荞和梅舒并不给她面子,就只有周难妹为了宿舍室友们之间的团结友爱,很是宽容。   崔妙妙也有自己的朋友,那是隔壁宿舍的马红枣。马红枣是崔妙妙的高中同学,逢人就夸崔妙妙的学习成绩多么优异、家世多么显赫,以及她对象多么一表人才。   周难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她的对象,有些好奇。她同时好奇的,还有梅舒的事。   她问起梅舒有没有对象,话刚说出口,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这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   梅舒果然没回答她。   宁荞回想原剧情中的内容,知道这个时候,梅舒和唐鸿锦已经认识了。   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写着,唐鸿锦离开部队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与梅舒相识。对方与苏青时的性子有点像,却又不截然相同,他被她吸引,起初只将她当成苏青时的影子,可慢慢地,开始心动。他俩的爱情,也算是一波三折,原剧情中没有明确提及到最后唐鸿锦与梅舒在一起,究竟是为了她,还是为那段他自己脑海中美好的初恋,但不论如何,那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宁荞的记性很好,确实,梅舒是认识唐鸿锦的。   他俩在她下乡的公社相识,那时她是知青,唐鸿锦则是城里一个国营工厂的工人,他有很多新奇的想法,在负责采购方面的工作时,提出与农村公社合作,就这样与梅舒见面了。   高考恢复之前,梅舒想要得到回城机会,在大队争取表现,和村干部以及公社干部们都很熟络,在他们面前能说得上话。唐鸿锦提出的合作,她研究过,有益于村子的发展,便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很得唐鸿锦的欣赏。   而这份欣赏,在唐鸿锦得知梅舒考上京大之后,变得更加深。   他主动来到京大,打算请梅舒吃一顿饭,感谢她曾经的帮助。   梅舒和周难妹是一个专业的同学,这会儿刚下课,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崔妙妙。   周难妹和崔妙妙的关系没这么紧张,便邀请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三个人在食堂门口,看见唐鸿锦。   唐鸿锦对上梅舒的视线,笑得如沐春风,说明自己的来意。   她犹豫了一下。   唐鸿锦问:“这两位是——”   “我们是梅舒的室友。”周难妹说,“我叫周难妹,她叫崔妙妙。”   唐鸿锦笑容温和,周到地说:“如果你一个人不方便,可以带上你的室友们一起。”   崔妙妙说:“好啊,那我们就不客气了。我是本地人,我知道哪里的馆子好吃。”   唐鸿锦很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这时梅舒说道:“宁荞呢?也喊上她。”   唐鸿锦愣了一下:“宁荞?她是从西城来的吗?”   “她随军住在西城的海岛。”梅舒说。   几个月前,唐鸿锦来公社谈合作时,与梅舒有过一些交流。   梅舒知道他曾经是一名军人,此时便问道:“你们认识?”   “西城的海岛……”唐鸿锦沉吟片刻,“应该就是以前军区大院的宁荞同志了,她的爱人是江营长,就住我家隔壁。”   崔妙妙的眼睛都亮了,果然,宁荞的爱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副团长。   这种事,能拿来乱吹牛吗?   她立马说道:“我们宿舍吃饭,怎么能不叫上宁荞?她应该就在宿舍,我这就去找她。”   崔妙妙心急火燎,向宿舍楼奔去,完全没听见唐鸿锦的后半句话。   “我姐和宁荞同志经常通信,听说她爱人,如今已经升为江副团长了。”   唐鸿锦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思绪纷飞。   梅舒望着崔妙妙的背影,淡声道:“真是积极。”   周难妹再次好脾气地笑了笑:“这是我们宿舍第一次一起到外面吃饭,肯定要积极呀。”   过往的回忆在心头盘旋,唐鸿锦抬起眼,深深地看向梅舒。   她的长相和气质,真的和苏青时很像。   -   与此同时的苏省,江副团长连轴转,忙了数日。   好不容易任务暂时告一段落,他也能歇一歇。   贺永言是和他一块儿来接新兵的,此时从军装上衣里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很小的单寸照片。   这是他好不容易从罗琴那里要来的照片,媳妇嫌他腻歪,但将照片给他的时候,一个劲地笑。贺永言想起她那一刻明艳的笑容,嘴角也咧到耳后根,将单寸照拿到江珩面前晃一晃。   江珩看他一眼,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掏出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当然不可能是单寸的,比他的照片大了好几倍,贺永言的嘴角抽了抽,收回自己的单寸照。   “很快就能回岛了,好几天没见到媳妇,还真有点惦记。”贺永言说,“你就惨了,回家也见不着媳妇,唉。”   说完这番话,贺永言的心头有难以言喻的畅快。   要知道当年江珩刚结婚的时候,也在他面前臭显摆,说是好久没见到媳妇了,贺永言好心一问,结果人家说的“好久”,居然也就只有几个小时而已。   “你呢?惦记媳妇不?”   “惦记。”江珩坦诚道。   贺永言乐呵呵一笑:“没事,等到你媳妇放暑假,就回来了。暑假有整整两个月这么久,等她放完暑假,你再等五六个月,这不就放寒假了吗?”   江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贺永言挺了挺脊背,一点都不怂。   因为深刻意识到一句老话的正确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不过另外一句老话叫作,见好就收。   贺永言见好就收,换了个话题:“提干名单是不是已经递上去了?”   江副团长即将成为江团长,整个部队里上上下下,几乎没人不服气。   就算有,也就只有一个——钱副团长。   贺永言拍拍江珩的肩膀:“等到公示之后,你就是江团长了,这么年轻的团长,那叫一个神气。”   但他实在是很欠儿,一不小心,又戳人家痛处:“老天是很公平的,让你承受了相思之苦,就会在另外的方面补偿你。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回去吧,我媳妇在家等着呢!”   “我递了调职申请。”   “什么?”   “京市北城军区的薛团长负伤。”   “你要调到京市去?”贺永言的声音陡然抬高。   江珩面不改色:“有希望。”   漫长的沉默。   贺永言:……   行行行,了不起咯。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4瓶; 第60章 第60章   ◎事半功倍。◎   宁荞和宿舍里其他室友都不是一个专业, 课程也不同,大家出出入入的时间经常错开。这几天,她与崔妙妙再次闹了矛盾, 起因是她起得早, 而崔妙妙没课,被她的动静吵醒,气得坐起来就要骂人。   当然了,真要骂出口, 又是不可能的。好歹是京大的学生,崔妙妙的脑子没这么糊涂, 这事她不占理, 如果传出去,吃亏的还是自己。崔妙妙想多睡一会儿, 发出不悦的声音,转头一看其他两个室友,都已经早起坐在书桌前学习了。   崔妙妙也不是说不学习,但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可不得先歇一段时间?   这场风波无声无息,只有崔妙妙与宁荞她们自己心知肚明。那天,崔妙妙冷眼望着宁荞, 用眼神表示不满,而宁荞则是继续忙自己的事,用行动表明, 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的了。宿舍里没有洗漱的地方, 她顶多也就是换衣服拿书本, 能有多吵?   她俩的矛盾, 一直延续着, 在宿舍里互不搭理,倒也风平浪静。   但谁知道,此时宁荞正坐在书桌前温书,就见崔妙妙兴冲冲地赶回来。   崔妙妙大声道:“赶紧走,吃饭去。”   “不去。”宁荞低着头继续看书。   崔妙妙一咬牙:“是梅舒的对象来找她,要请我们所有室友一起吃饭。你不给我面子,总得给梅舒面子吧?”   崔妙妙话音落下,又觉得这理由实在是不充分。   宁荞和她不对付,可和梅舒的关系,似乎也称不上好。   崔妙妙好说歹说。   “我们是一个宿舍的室友,整整四年时间都要住在一起,现在宿舍有活动,肯定得积极参加。”   “刚才周难妹打算过来喊你的,但我正好顺路,就帮她跑了一趟。如果你不去,周难妹该有多失望?”   “他们仨现在都在等你呢。”   好不容易,才说通宁荞。   崔妙妙憋屈透了。   如果不是为了狠狠嘲笑宁荞吹嘘她爱人是副团长这事,自己才懒得低声下气求她出门。   一会儿要她好看!   与此同时,京大的食堂门口,唐鸿锦站在梅舒身边。   周难妹悄悄打量他。   这位男同志曾经是军人,很是器宇轩昂,言谈间流露出一股温润的气质,比校园里的男同学要成熟不少。   而且,他还很有风度,不光是对梅舒温柔,就连对她的室友都很大方。   为了不让梅舒在两个人共处时感到尴尬,甚至愿意喊上她们仨,一起去餐馆吃饭。   周难妹在心底给梅舒这位男性朋友打了满分,在他俩说话时还时常出声,活跃气氛。   过了片刻,崔妙妙和宁荞来了。   与宁荞对视的那一刻,唐鸿锦微微颔首。   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他稍往梅舒身旁走近一步,像是在向宁荞暗示他俩的关系。   宁荞不动声色,走到周难妹身边。   这时,唐鸿锦才向大家介绍自己。   和原剧情不一样,原剧情中的唐鸿锦是转业,转到单位成为正式员工,后来放开之后,才下海经商。这一回,他因苏青时的事而感到愧疚,认为自己配不上那身军装,直接退伍,但他毕竟有原男主光环,即便是独自去摸爬滚打,也进了个不错的单位,虽是临时工,但看他此时的谈吐,似乎也混得风生水起。   崔妙妙和周难妹喊唐鸿锦一声“唐同志”,而后自我介绍,再将目光落在宁荞身上。   唐鸿锦温和一笑:“咱俩就不必介绍了,老邻居。”   他们已经将近五年没见面了。   唐鸿锦看着宁荞,发现她的面容不再似当年那样稚气软和,眼神中多了几分沉静。当年,苏青时最看不上的,就是她的从容,总说这就是强装出来的假把式,但后来唐鸿锦听他姐说起过宁荞的现状,发觉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假把式,她是有点魄力的。   崔妙妙是当地人,带着他们下馆子去。   她挑的是京市最好的餐馆,梅舒站在门口时脚步一顿。   唐鸿锦温声道:“没事,就这家。”   等到坐下之后,唐鸿锦对崔妙妙说:“你对这里比较熟,推荐几道菜吧。”   崔妙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不贵的不点,尤其是见到梅舒为唐鸿锦流露出的担忧眼神之后,更起劲了,还故作不好意思地问:“会不会点太多了?”   周难妹忙制止:“够了够了,我们就只有五个人,吃不完的。”   陆陆续续上了菜,不得不说,这餐馆的饭菜确实对宁荞的口味。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而周难妹则问起梅舒与唐鸿锦的相识经过。   崔妙妙在得知唐鸿锦根本就不是梅舒的对象之后,就对他没有兴趣了,后来一听他只是单位的临时工,更是不屑一顾。   来这一趟,她主要是冲着宁荞。   此时,崔妙妙说道:“宁荞,你和唐同志以前是邻居,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熟?”   她刚开口,也不等宁荞回答,就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是不是担心唐同志说出你爱人在部队的军衔?”   “担心什么?”宁荞抬起眼反问。   崔妙妙“噗嗤”笑一声,用嘲弄的眼神盯着她看。   她想看到宁荞的手足无措与慌乱,但并没有。   “每一位军人同志都是值得敬佩的,其实不该有军衔大小之分。”   “就算你爱人只是营长,但在这年纪成了营长,也已经不错了,真的没必要为了炫耀他有能耐而睁眼说瞎话。”   “你说你爱人是副团长,这事如果传到他们部队领导的耳朵里,可能还会害他挨批呢。”   崔妙妙一边说着这番话,一边打量宁荞的表情。   可宁荞的表情没有变化,倒是她自己,猝不及防地听见唐鸿锦的解释。   “宁荞同志的爱人是营长,但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如今他已经升为清安军区的副团长。”   崔妙妙愣住了。   “但有一点,你说得对。”宁荞平静道,“每一位军人同志都值得尊重敬佩,以军衔高低来划分再加以嘲笑,本身就不应该。”   她好半晌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再看梅舒的表情,像是在讥讽她。至于周难妹,嘴角抽了抽,在为她感到尴尬。   “枉做小人。”梅舒睨崔妙妙一眼,说道,“你多吃菜,少说话吧。”   -   崔妙妙在饭馆里没吃多少东西,气都气饱了。   从饭馆出来,她不想和室友们一起回宿舍,反正下午没课,直接就回了家。   一回家,她黑着脸坐在沙发上。   崔父出差了,家里就只有崔妙妙的奶奶和母亲。   老太太走上前问道:“谁气我们妙妙了?”   “还不是那些室友吗?每次都是她们。”崔妙妙气愤道。   老太太慈祥地摸了摸孙女的头发:“一个个都是乡下泥腿子,咱不受她们的气。如果不高兴了,就向学校打报告申请,搬回家里住,反正我们家在京市有房子。”   崔妙妙听奶奶这么一说,心底的优越感回来了些。   他们家是本地人,在京市有房子,这是宿舍里那些个自命清高的室友们能比的吗?   “我才不搬走。”崔妙妙说,“她们三个人,合伙把我赶走?想得美!”   “不搬就不搬,都听我们妙妙的。中午你妈炖了雪梨汁,让你消消火。”老太太起身,拄着拐杖往厨房走。   厨房里,崔母正在忙活。   老太太面对她,就不似面对崔妙妙时这么和蔼了,语气冷淡道:“做了这么多年的饭,还是笨手笨脚的,等着吃你的午饭,要等到太阳下山。”   崔母连忙开了锅盖,将汤盛出来:“妈,马上就好了,您别急。”   “雪梨汁呢?”老太太皱眉,看见边上锅的锅盖还盖着,不悦道,“妙妙喜欢喝凉的,你一会儿给她冰镇起来,孩子晚点还要去学校。”   “妈,妙妙肠胃不好,喝凉的又得闹肚子。”   老太太扫她一眼:“算你还有心。”   “我先回屋歇着,做好饭再来喊我。”等到话音落下,她拄着拐杖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娃都生四个了,还跟资本家的大小姐似的,做一顿饭磨磨蹭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要饿死我。”   等到老太太出来,崔妙妙上前问道:“奶奶,什么娃都生四个了?”   “没事,你听错了。”老太太换了语气,说道。   等到老太太的步伐渐行渐远,崔母握着锅勺的手才终于松了松。   她低垂着眼,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惫,再听见崔妙妙来了,又打起精神回头,柔声道:“妙妙,你再等等,马上就好了。”   “妈,我吃过了。”崔妙妙说,“不用做我的份。”   崔母点头,问起她刚才在外边和老太太说的话。   “还不是那个宁荞吗?她爱人是副团长了不起?嘚瑟成什么样了。”   崔母记得宁荞,笑着问:“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崔妙妙可不乐意听这话,嗤笑道:“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她爱人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当时开学,他们仨一起送她来宿舍,我和周难妹都以为她爱人要一个人照顾三个弟弟妹妹长大,年纪一定不小了。她就故意等我开口笑话她的时候,把一家子的全家福摆在书桌上。”   “周难妹也傻,就像个捧哏的,问她爱人今年多大了。”崔妙妙“哼”一声,“她说二十九,既然这么年轻,前面为什么不解释?非要拿出全家福让我们看看,看见她爱人英俊不凡,她就舒坦了。”   “砰”一声,崔母捧着汤碗的手忽地一颤,汤碗一不小心滑到桌上。好在她本来就要往桌上放,倒也没有打碎碗,只是汤汁一不小心溅到她的手。   崔母被烫得手背发红。   崔妙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闹了点误会,我还以为她吹牛,她爱人根本不是什么副团长,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对了——”崔妙妙皱眉,“妈,我前些天偷听到她和周难妹聊天,周难妹问她家里的情况。原来她爱人的爸爸是烈士,你说,烈士子女在部队里是不是更容易升上去?如果是因为这个升上去,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崔母神色反常,抬着自己被烫伤的手,往厨房去:“我先拿凉水冲一冲。”   崔妙妙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我看你也不懂,还是等我爸回来再问他。”   -   因这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学生,京大教职工的准备和交接做得并不充分,推迟两周之后,才举办开学典礼。   开学典礼上,需要选一位新生代表进行发言。   隔壁宿舍的马红枣,她父亲的工作是崔父帮忙安排的,十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她们成了初中同学,她便心甘情愿当崔妙妙的跟班,来串门的时候,捧着她说道:“教务处的老师肯定会选你当新生代表。”   崔妙妙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怎么不一定了?我觉得肯定是你。”马红枣一本正经,“文科的新生代表是你,理科的新生代表是你对象,到时候你俩一前一后上台,郎才女貌,谁看了不羡慕呀。”   崔妙妙最乐意听这样的话,听得嘴角不自觉扬起,状似责怪地看她一眼。   马红枣捂着嘴巴,乐呵呵道:“不说了。”   周难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拉着宁荞出宿舍,说去操场散散步。   三月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她们在校园踱步,周难妹说道:“不上大学不知道,现在真成为大学生了,才意识到为什么当时下乡的时候,村干部们都鼓励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周难妹和梅舒一样,也是下乡知青。   她是高中毕业之后立即下乡的,其实也没当多久知青,就听说了高考恢复的消息。   “我倒不觉得下乡有什么辛苦的,反正在家里是干活,下乡还是干活。”周难妹笑道。   宁荞同样坦诚,说起自己曾经也是差一点就下乡的事。   不过当年她的身体不好,家里人怕她吃不消,所以安排她远嫁海岛。   周难妹睁大眼睛:“你每天都给你爱人写信,好像有很多话想对他说,还以为你们俩是自由恋爱。”   “不是。”宁荞笑吟吟道,“是家里介绍的。”   “相亲的吗?”周难妹问。   宁荞点点头,又摇摇头:“娃娃亲……这是个秘密!”   周难妹乐出声:“娃娃亲居然能找到这么英俊的对象,这是捡到宝了。”   “他也捡到宝了。”宁荞一本正经。   彼此聊一聊家里的事之后,关系似乎更加走近。   周难妹说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周难妹吗?”   周难妹这个名字,确实有点奇怪。   宁荞之前听母亲说过,很多人在给孩子登记户口的时候,因办事人员文化水平不高,会写错字,事后家里人不重视,特地去派出所改名字也比较麻烦,就只能用一辈子。   “本来不是这个‘难’字,上户口的时候写错了?”宁荞问。   “不是。”周难妹笑道,“我爸妈就   是这么起的名,难妹的意思是,很难再有妹妹。”   不管在城里还是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都不少见。   但周家相较之下也算是对闺女没这么刻薄,居然让她去念书,甚至还念到高中毕业。   周难妹并不觉得这番话难以启齿,严肃道:“不用同情我,应该同情我爸妈。”   “因为……”周难妹冲着宁荞眨了眨眼,笑容质朴,“因为在我之后,他俩又给我生了一堆的妹妹,生到一把年纪,老俩口在街里街坊和亲戚们面前都抬不起头了。后来我二婶看不下去,说生闺女也好,也好,才打消他俩的念头,要不然他俩就是拼了老命,也得给我添个弟弟。”   周难妹和宁荞在操场漫无目的地闲逛,过了好久,猜测马红枣已经回宿舍了,才转身回宿舍楼。   可一到宿舍楼,就碰见两个男同学。   男同学对宿管阿姨说着好话。   “阿姨,我们真找宁荞同学有事。”   “去去就回,一定不在女生宿舍逗留。”   宁荞经过他们身边,停下脚步。   其中一个男学生看了她一眼,忽地神色顿了一下。   宿管阿姨说道:“人不就站你们跟前吗?什么事?”   那男学生望着宁荞的脸,过半晌之后,才被边上同学推了推胳膊肘:“甄高义!”   他一愣,回过神:“宁荞同学,教务处的老师让你去一趟,说是让你在毕业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   宿管阿姨抬了抬眼皮:“是老师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说?我还以为你要去送情信呢。”   叫甄高义的男学生直勾勾盯着宁荞。   他给她指了指教务处该怎么走,又说道:“我送你去吧。”   “不用,我认得路。”   宁荞道谢,而后立马往教务处赶。   等到她走远了之后,甄高义和自己的同学也出了女生宿舍楼。   “人都跑远了,还看?”   甄高义收回视线,说道:“平时宿管阿姨也没这么严格,估计是知道我们找的是这位女同学,才为难我们的。”   “这也不是没道理。”对方说,“你看她长得多漂亮,肯定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你说,如果我真给她写一封情信,她会不会收?”   “那肯定收,连吴教授都说你是我们系的才子,你一出马,人家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甄高义一笑,点了点头。   -   校方将在代表新生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光荣任务交给宁荞。   宁荞自然是慎重对待,每天除了给江珩写信之外,还得研究演讲稿。   演讲稿是她自己写的,崔妙妙在私底下冒酸话,说她的文采好是一回事,可到时候上台敢不敢发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马红枣站在她这一边:“妙妙,你爸爸不是认识我们学校的校长吗?让他和校长说说话,把宁荞换下去吧。”   “这点小事,不用麻烦我爸。”崔妙妙说。   宁荞每天都写一封信,但并没有每天往海岛寄信。   她每天在信里都像话痨,说是写信,其实和写日记差不多,等到攒到一个星期再一起放到信封里寄出去,还能省几张邮票。   该省省,该花花!   开学至今,宁荞还没有收到江珩的回信。   他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归期不定,好在这回是去接新兵,并不危险,她也不必提心吊胆的。   好几回宁荞写着信的时候,低头看着自己的枣红色钢笔,唇角总会不由上翘。   分隔着的遥远距离,让思念变得更加浓厚。   在宿舍里,宁荞和周难妹的关系最好。   梅舒偶尔会和她们一起吃饭,但大多数时候,都习惯独处。不过梅舒和周难妹毕竟同是历史系,上课的时候会一起出门,周难妹习惯了梅舒热衷于呛人的脾气,大部分时候都是宽容忍让,小部分时候,会板起小脸,一个人抱着书走在前面,回宿舍之后也不吭声。   梅舒跟在后面,表情倒也不是毫不在意。   尤其是在与宁荞对视时,神色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之后,她又自顾自坐在书桌前温书。   梅舒一直都是一个好强的人,从开学时说自己“没输”,就能看得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份骄傲和好强,才使得她原剧情中与唐鸿锦分分合合数次。   毕竟,谁都不愿意当别人的影子。   演讲稿已经准备好了,宁荞坐在书桌前默背。   没过多久,传来敲门声。   她离门边最近,起身开门。   见是崔母,宁荞说道:“阿姨,崔妙妙去上课了。”   “我给妙妙做了饭。”崔母说,“带了不少,你们室友们可以一起吃。”   崔妙妙的性子不像崔母。   崔母很温柔,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优雅,她说要进屋等,宁荞便给她指了崔妙妙的床铺位置。   崔母走到梅舒和周难妹身边和她们打了声招呼,最后拿崔妙妙的椅子,坐到宁荞身边:“你这是在忙什么?”   她的目光落向宁荞的演讲稿:“我想起来了,妙妙回来说过,你被选为新生代表发言,很优秀。”   崔母说话时,目光扫向宁荞的桌子。   宁荞整理了一下,笑道:“有点乱。”   “年轻人都这样。”崔母语气轻柔,目光扫向她桌上的全家福。   “妙妙在家也是哪儿都乱糟糟的,我一直跟着她后边收拾。”   崔母淡淡地扫一眼她桌上的全家福,对上她的视线,又移开,笑着问她是否能适应京市的气候。   过了片刻,崔妙妙回来了。   看见崔母,她惊讶道:“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你上次说想吃我做的糖醋排骨,所以给你带来了。”崔母站起来,笑着说,“我做的糖醋排骨特别香,有没有和你室友们说过?”   崔妙妙抱怨地看了崔母一眼。   她和她们什么关系,怎么可能和她们聊这些家长里短的事?   崔母不仅带了饭盒,还有足够的碗筷和小碗,都装在一个袋子里。   她将饭盒里的糖醋排骨和两盘蔬菜分到碗里,送到闺女室友们的桌上。   周难妹尝了一口。   这一尝,她马上说道:“好好吃。”   宁荞和梅舒也还没吃饭,很难推辞崔母的好意,便吃了起来。   “好吃吗?”   “好吃!”   崔母笑道:“下次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们做。”   “妙妙,开学都十来天了,也不喊室友们来家里做做客。”崔母语气很自然,转身帮闺女叠好被子,说道,“什么时候大家都有空,来我们家里玩一下。”   崔妙妙原本是爱理不理的,听她这么一说,抬了抬眉。   她是不是故意请室友们过来,让她们看看家里有多大多漂亮?   崔妙妙不再反感,顺着崔母的话说:“可以啊,这个周日,要不要来我家玩?”   周难妹点头,一口答应。   梅舒不感兴趣:“我要去图书馆。”   周难妹望向宁荞,脑袋一耷拉。   估计是肯定没戏了。   上回连和唐同志一起去吃饭,宁荞都不太想加入。   更别说是这次,上崔妙妙家里。   可谁知道,宁荞并没有犹豫。   “好啊。”   周难妹欣喜道:“真好,能再吃一回阿姨做的糖醋排骨。”   “你们要是喜欢,阿姨可以经常给你们做。”崔母笑着说。   -   大哥出任务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江奇和江果果。   大院里的婶子们,看着他俩,都忍不住打趣。   江奇大了,逗他可没意思,她们便逗江果果。   “你大哥出任务,嫂子到京市念大学,二哥去上班,三哥很快就要参加工作了。”一个婶子说,“等到他们的工作都落实下来,你也差不多是时候嫁人了。果果,你以后准备嫁个什么样的对象?”   “我不嫁人。”江果果说,“我要考大学的。”   “小姑娘的志气是真高。”婶子乐了,“读完大学,不还是要嫁人?”   “我小嫂子说,读完大学还能读研究生。”   那婶子摇摇头:“读这么多年的书,到时候都多大了?真成了老姑娘,还有没有人要你了?”   “我小嫂子说,读这么多年的书,就是真真正正的文化人。文化人可不是让人挑挑拣拣的,到时候得看我看不看得上别人。”江果果扬起下巴,长开的脸蛋上透着一股子倔强和韧劲,和小时候一样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担心得罪大人。   婶子们:……   宁荞同志怎么是这样教小姑子的?   这是啥思想,莫名其妙!   直到这会儿,大家才知道,不光光是江源和江奇已经没法逗了。   就连江果果也成了个小大人,天真还是没有褪去,但不再懵懂。   江奇铁了心,不考大学。   可他到岛上国营饭店问起经理招不招厨师,经理却说,他们单位最近没有招聘计划。   江奇也陷入迷茫。   他从十二岁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成为一名厨师,然而如今国营饭店不招人,他该怎么办?   以前撕日历的活儿,是宁荞干的。   如今宁荞上学去了,这就成为江果果的新习惯。   她将挂在墙上的日历本取下来,先撕去一张,再往后数。   小嫂子不在家的日子,真的很没劲儿,她一张一张这么数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小嫂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少说还有三个多月。”江奇说,“你还不如盼着大哥回来,能早点实现。”   江果果瞪三哥:“谁要盼他呀!”   不过很快,江果果就要推翻自己说的话。   因为她从隔壁大毛口中得知,她大哥要升团长,甚至有可能调离这个海岛。   大毛对江珩的崇拜,是整个大院里孩子们都知道的事。   他全方位关注江珩的职业道路发展,毕竟,江珩可是他的榜样。   大毛伤感地问:“果果姐,你大哥真的要搬走吗?”   “我不知道啊。”江果果满脸懵,“我怎么不知道啊!”   江果果终于一天数着一天,盼她大哥回来。   大哥回来那天,她刚放学,飞奔到部队。   远远地看见江珩,她使劲招招手,喊他过去。   江珩走到江果果面前。   孩子总归是孩子,毕竟已经十四岁,可妹妹被保护得太好,仍旧透着孩童的稚嫩与纯粹。   家里的两个大人都不在,她忐忑也是正常的。   “大哥,你真要升团长了?”   就在三十分钟前,江珩到了部队报到,被领导喊到办公室。   提干消息已经确认,他以优异突出的表现,得到升迁机会。   江珩颔首:“你怎么知道?”   江果果拧起眉:“你要调离海岛了?”   “是。”   江果果的天快要塌了。   她以前嫌弃大哥,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大哥要调走了,她才后悔莫及。   “大哥,你别调走。”   “你调走了,我该怎么办?”   “二哥不在家,三哥也快毕业了,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家里这么大,我一个人怎么住?”   江珩:?   “我调离海岛之后,你以为你可以一个人住在家属院?”   江果果傻了:“我要住校?”   江珩告诉自己要耐着性子。   他缓缓道:“我会带你和江奇一起走。”   “不行啊!”江果果惊呼,“我还要上学。”   “你以为京市没有初中和高中?”江珩即将失去耐心。   他妹妹的脑袋瓜子不是挺能转的吗?   怎么卡壳了?   江果果愣愣地看着大哥。   京市……京市……京市……   这城市名在她的脑海中打转。   终于,江果果的眼睛像是通了电的电灯泡似的,“唰”一下亮起来。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   延迟两周的开学典礼上,宁荞坐在台下,作为新生代表,手中拿着演讲稿,在心底默背。   甄高义看着她的后脑勺,期待着她上台。   他同学说道:“你写情信了吗?”   甄高义扯开自己的口袋:“带了。”   “怎么还不给她?刚才你们在礼堂门口的时候不是碰见了吗?”   “不急,等一会儿她演讲结束之后,我再去安慰。”   “安慰?”   “你看她这么文静,一会儿第一次上台,估计不一定能发挥好。到时候我先安慰她几句,再把情信给她,事半功倍。追求小姑娘也是要有策略的。”   同学一脸错愕地看着甄高义。   甄高义做了几次深呼吸,还算胸有成竹。   他是他们系里出了名的才子,被教授夸过一回,从那之后,一些女同学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甄高义知道自己生得浓眉大眼,长相不差,再加上现在很多男同学都是瘦巴巴的柴火身形,而他不瘦,身上有肉,和柴火男同学站在一起,比他们看起来要气派许多。   宁荞漂亮优秀,但他认为自己完全配得上她。   等到她下台之后,最脆弱时,他上前,绝对会赢得她的好感。   甄高义静心等待。   直到作为新生代表的宁荞,缓缓上台,接过话筒,站在正中央。   他嘴角扬着。   忽地身旁人说道:“她没有拿演讲稿,居然是脱稿演讲?当着这么多同学和校领导的面,她居然不慌?”   甄高义眯起眼睛。   台上的宁荞同学,开始演讲,声音悦耳有力,眸光坚定。   她脱稿,侃侃而谈,神采飞扬,是令人惊艳的青春靓丽,眸中闪耀着大学生对未来的希冀与向往。   甄高义愣住了。   边上同学说道:“看来没机会安慰人家了。”   “果然很优秀。”甄高义说,“更配得上我了。”   边上同学是真心佩服甄高义:“你好自信,我要是有你这么自信就好了。”   宁荞演讲结束之后,直接坐到后排室友们边上。   周难妹给她留了位置,激动道:“宁荞,你讲得真好,连教务处主任都一直鼓掌呢!”   马红枣翻白眼:“教务处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校长给你鼓掌。”   梅舒望向校长的方向:“校长也鼓掌了,没看见?”   马红枣一时哑然。   她没看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梅舒故意在帮宁荞说话。   崔妙妙淡声道:“红枣,后天就是周日了,我室友要来我家吃饭,你要一起吗?”   “好啊!”马红枣很捧场地接话,又问道,“你爸爸在家吗?我有点怕你爸爸。”   “他前段时间出差,昨晚已经回来了。”崔妙妙笑了,“怕我爸爸干什么?他又不吃人。”   “你爸爸多严肃……”马红枣找到话题,冲着崔妙妙的室友们说道,“你们知道她爸爸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周难妹问。   “革委会的领导!”马红枣说,“大领导!”   宁荞抬起眼。   崔妙妙失笑:“怎么?”   原剧情中,平反家属联合进行举报,革委会部分干部相继倒台。   估计是快了。   宁荞看向崔妙妙,试图再回想后续情节——   有关于这位原女主的室友、以及她那位温柔的母亲。   崔妙妙挑眉:“还真怕了?”   宁荞:……   怕,怕你哭。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热凉面 15瓶;wosini.、46434663、啊呜呜 10瓶;魈魈不知道哦、阡陌红尘、圆圆乐、彩虹棉花糖 1瓶; 第61章 第61章   ◎真相。◎   相处半个月, 整个宿舍的人都看得出崔妙妙是什么样的性子。   但同样,慢慢地,大家都不再和她计较, 就连梅舒对她的处事作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崔妙妙已经不是小孩子, 前十几二十年都是过来的,难道到了京大之后,几个室友们要联起手来教她重新做人?作为优秀的大学生,她们每个人的课业都很重, 高考之前挑灯夜读的努力与拼搏并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琐事纠缠不休,打嘴炮是最浪费时间的事, 这一点, 梅舒还是从宁荞那里学来的。   京市大学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开学典礼圆满结束。   此时,崔妙妙高高在上, 享受着马红枣对她父亲感到惧怕的优越感,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宁荞。   周难妹喜欢观察每一个人。   梅舒和她一样,自小家境不好,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梅舒贫穷又漂亮,却不会因为好看的外表而盛气凌人,她的盛气凌人, 主要是在另一方面,时不时竖起一身的刺,不过并没有坏心眼。   宁荞和崔妙妙家都有哥哥或弟弟, 好在她们的父母并不觉得闺女是赔钱货, 给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然而被宠爱着长大的宁荞, 温和而纯粹, 崔妙妙则被无边的溺爱宠得过了头。   和儿时的境遇有关, 周难妹喜欢察言观色,她并不像梅舒那样锱铢必较,也不懂得像宁荞那样保护自己,偶尔会吃亏,但只能告诉自己吃亏是福。   周难妹在与崔妙妙相处时避之不及,可还是有点羡慕她特别外放的性格,被娇养长大的女孩子,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崔妙妙享受着马红枣的吹捧,飘飘然地冲着宁荞笑。   宁荞站起来,关切地问:“崔苗苗同学,你中午吃青菜了吗?”   说完这话,宁荞喊周难妹回宿舍。   梅舒也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梅舒跟上宁荞的步伐,小声道:“为什么要提醒?就让她丢人呗。”   宁荞抿着唇笑:“快走。”   而身后仍坐在原位的崔妙妙,脸蛋猛然涨得通红,紧紧闭上嘴,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马红枣说:“妙妙,你牙齿上没菜。”   “你怎么这样?多少年的同学,连这么丢脸的事都不告诉我。”崔妙妙捂着嘴巴,压低了声音。   “真没有。”马红枣解释,“我一直在和你说话,根本没看见。”   “你心这么黑呢?”崔妙妙咬牙切齿,还怕被人听见,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自己和谁说过话,丢过人。   同学们陆陆续续退场,崔妙妙魂不守舍地低着头,这辈子都没试过像这么伤自尊,实在想哭。   马红枣像跟班似的,远远跟在后头,也想哭。   她牙上根本就没有青菜,宁荞是骗她的啊!   -   宁荞和两个室友一起出了京大礼堂。   周难妹没想到她在台上居然不怯场,一个劲问她当时是什么感受。   “如果是我,看见台下黑压压一大片人,肯定要开始打哆嗦了。”周难妹说。   “其实我在海岛时上过几年班,一开始在军区小学做后勤,后来到了军区托儿所,成为幼儿教师。毕竟是老师嘛,练出来的胆量,当然不会怯场了。”宁荞笑道。   梅舒安静地听宁荞说的话。   其实前些天从饭馆出来,唐鸿锦送她走了一段路,也说起过宁荞在海岛随军时的经历。唐鸿锦的姐姐以及小外甥、小外甥女与宁荞有书信上的往来,听说在两个孩子离开海岛之后,宁荞成了军区托儿所的副园长。   可这一刻,分明是能得到崇拜目光的好机会,她却没有主动提起这一点,只说自己是孩子们的教师。   “你才二十三岁,就干过这么多工作了,这些年,什么都没耽误呀。”周难妹笑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很了不起,在军区时底下听课的是孩子们,当然不会紧张。可刚才,你面对的是大学生和学校领导们!好多教授都盯着你看,你演讲时居然不打磕绊。”   周难妹说得起劲,直到突然有人挡在她们面前,都没有察觉到异样,还以为只是恰好与她们走一条道的路人,自然地挽着宁荞的臂弯,往边上退了一步。   而宁荞,她认出这个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哲学系同学,并发现他现在是冲着自己来的。   甄高义的皮肤很白,浓眉大眼,一张国字脸。   他面带微笑,单手将一封信递过来:“宁荞同学,这是你的信。”   步入大学校园之后,不少男女同学开始在学校里给自己找对象。   京大后门往外走的河畔边,时常有双双对对头挨着头,肩贴着肩,一同学习、谈天说地的身影。   二十三岁的宁荞,早已不像十八岁时那样青涩懵懂,看着甄高义的神情,已经了解他的用意。   甄高义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光,心念动了一下,又强调道:“同学,你的信。”   边上的周难妹没经历过这阵仗,眨了眨眼。   梅舒倒是被同系同学追求过,只是她处理的方式很尖锐伤人,事后对方恼羞成怒,双方结下梁子。她没有错,但导致最后与对方掰扯的时间更长,耽误不少事儿,实在不值当。   这会儿,梅舒又暗暗打量宁荞。   她会收下这封情信吗?然后温和回信,暗示他,自己已婚。倒是符合宁荞的作风,但梅舒认为,太麻烦了。   “你帮我拿的信吗?”宁荞问。   甄高义愣了愣:“什么?”   “我正要去取信,看是不是家里寄来的。”宁荞说。   “不是,这是——”甄高义刚要解释,却被打断。   “不是?”宁荞温声道,“我还以为是我爱人寄来的信呢。”   甄高义的神色僵住了。   她居然已经结婚?这一届高考并不限制考生婚否,但进了校园之后,甄高义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些个是已经结婚的女同志。宁荞看起来青春又清纯,他以为她刚出校园,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宁荞又看了一眼信封:“既然不是我爱人和家人寄来的信,那你应该送错人了。”   甄高义的表情变换非常丰富精彩。   本来是能考上京大的聪明头脑,这会儿却不会转了,顺着宁荞的话,讷讷道:“确实,送错人了,不是你的信。”   梅舒抬眼看宁荞。   她这番话,轻描淡写,只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人家,还给对方留□□面。   “走吧。”宁荞对周难妹和梅舒说。   等到走远,梅舒回头,看了仍呆呆站在原地的甄高义一眼。   对方沮丧地低下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   京市离西城太远,再加上宁荞将信件攒上一周才往岛上寄,因此江珩是在出任务回来之后的第二天,才收到她的信。   算一算时间,她都开学半个月了。   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江副团长和他媳妇的感情恩爱又甜蜜,但他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思念媳妇,估计也不会表露太多。   但很快,大院的军属们发现自己实在是高估江副团长了。   就在刚才,江副团长出大院门的时候还是面无表情的,这会儿回来,手中拿着一封看似很厚的信,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深,连步伐都变得快了起来。   “江副团长,你媳妇写信来了?”   江珩淡淡一笑,扬了扬信封。   贺永言在自己小院晒被子,冲着罗琴说道:“啧啧啧啧啧,你看看他不值钱的样子!”   罗琴纳闷:“你是怎么发出这一连串‘啧啧’声的?”   “佩服吧?”贺永言挺胸,“江珩也向我讨教过这个问题,但我没告诉他。”   罗琴:……   “不过你是我媳妇,我肯定愿意教你。”贺永言又补充。   罗琴:……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江珩拿着信回到家时,江果果和江奇正在饭桌前写作业。   以前小嫂子在家的时候,仨个大孩子就经常坐在八仙桌前写作业,氛围更好。时间长了,习惯成自然,即便小嫂子离家去上大学,兄妹俩仍没有各回各屋的打算。   江果果为了不在大哥面前招人嫌,一开始倒是挣扎犹豫过,但观察一番,意识到大哥也不是不讲理的。她好好地写着作业,大哥难道会上前一顿臭骂?不至于这么阴晴不定!   而江奇则没有生起过这样的念头,主要是因为妹妹在边上,可以辅导他的功课。也不知道妹妹的脑袋瓜子怎么这么灵,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能看得懂高中生的题目。好几回在妹妹显摆时,江奇总要说,肯定是因为她以前和小嫂子住一屋,睡觉的时候,被京大大学生聪明的头脑所“传染”。每到这一刻,江果果就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江奇有点火大,不过也没办法。   国营饭店不招人了,而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毫无方向地继续念书。   好在他这几年在小嫂子的督促下,稍稍追上学习进度,不算毫无基础可言,班主任还鼓励他,如果能抓紧时间拼一拼,说不定还真可以考上大学。   “果果,这道题是什么意思?”   江果果嘚瑟归嘚瑟,在给三哥解题的时候,还是很真心的。   她握着笔,伸长了脖子看他的题,引导解题过程。   “最后答案是什么?”   “自己算!”   “那你再说一次。”   毕竟是自己的亲三哥,江果果也希望他能考上大学。   她耐心地重复一遍解题过程,一抬眼,发现大哥坐在沙发上笑。   江果果放下笔,立马跑到他边上:“是我小嫂子的信吗?”   “寄给我的。”江珩很警惕。   “这么厚一沓呢!”江果果说,“里面肯定也有写给我的!”   小姑娘缠着哥哥,好不容易才争取到机会,翻了翻这一沓信纸。   终于,她瞄到一张信纸上细心地标注了自己的名字,惊喜道:“我就说吧!”   话音落下,她又揪出另一张信纸:“连三哥都有。”   江家老三和老四捧着他们自己的信,坐在桌前看。   江珩重新数了数剩下的信纸。   剩下五张。   只剩下五张了!   江奇看完信,进屋拿了崭新的信纸,要给小嫂子回信。   他埋头写:“告诉小嫂子,我们很快就能搬到京市了!”   “先保密!”江果果激动道,“大哥还没办完交接呢,到时候咱们还得整理这么多行李,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到京市,别这么快告诉小嫂子!”   江奇划掉已经写了一行的字,继续道:“那就告诉她,大哥升团长了。”   “这个也不能说。”江果果再次激动道,“等我们到了京市,一口气给小嫂子一个大惊喜!”   江奇只能又划掉这行字。   江珩告诉他:“换一张新的信纸。”   这回江奇长了记性,在提笔之前深思熟虑。   “你就告诉小嫂子,你会好好学习。”江果果说。   “我都多大的人了,写信还要你来教?”江奇把笔往桌上一放,“算了,你们自己给小嫂子回吧。”   江果果和她大哥难得默契,异口同声:“好。”   江奇:?   -   崔妙妙那天回宿舍之后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牙齿上还真没有夹着青菜。   她如释重负,刚一笑出声,又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原来宁荞在耍她!她气得去找宁荞对峙,可宁荞的表情很无辜。   崔妙妙再回想宁荞说的话,只是问她中午有没有吃青菜,听起来也的确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闲聊而已。   可问题是,她和宁荞的关系,到了能闲聊的程度吗?崔妙妙吃了个哑巴亏,憋屈透了,只等着周日带宁荞回家,让她这个土包子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终于等到周日,崔妙妙自己已经回去了,给宁荞和周难妹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了自家的地址。   “梅舒,你真的不去吗?”临出门前,周难妹问道。   “不去。”梅舒整理书本,“我要去图书馆。”   周难妹和宁荞拿着地址出门,在宿舍走廊碰见马红枣。   马红枣自告奋勇:“你们俩不是本地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来带路吧。”   几个人都没有自行车,到崔妙妙家有一段距离,得搭公交车。   马红枣带着她们穿了两条小巷,告诉她俩绕过这巷子,就能坐公交车了。   周难妹手中还握着崔妙妙留下的地址。   马红枣说道:“收起来吧,我还能给你带迷路了?崔妙妙家的地理位置特别好,就在甜井街上,说是现在可以私人买卖房产了,崔妙妙家的房子特别贵,在京市是数一数二的贵!”   马红枣炫耀起崔妙妙家的房子,就像这房子是她自己的。   身为本地人的优越感,使得她科普得有滋有味:“京市人都知道,甜井街的房子不便宜,得要这个数。”   她用手指,神秘兮兮地比划着。   周难妹一脸震惊。   马红枣对这反应很满意,又说道:“但是我们京市还有更贵的房子,像是古楼这边,两套房子就要这个数。”   “一千元?”周难妹说,“那没比甜井街的房子贵啊!”   “是一万元。”宁荞说。   原剧情中的后世,房价远超如今的几千上万元,那对她而言几乎是天文数字,让她很难相信。   如果房子真需要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一个亿才能买得起,那得准备多少大团结?恐怕是十个行李箱都不够装。   马红枣抬眼:“你怎么知道?没错,就是一万元!那可是万元户才买得起的房子!”   但其实这番话,也就是家里长辈随口一说,现如今谁家没房子住?不会有人花好几千块钱买一间四合院,根本就不住。   不过,马红枣还是说了,不为别的,只是想唬一唬宁荞和周难妹,让她们大吃一惊而已。   周难妹听得咋舌,转而问宁荞:“对了,荞荞,你们家在哪里?”   “她不是西城的?”马红枣说,“随军在西城,老家在安城,我听妙妙说过。”   “不是,宁荞和她爱人在京市也有房子,她上回还去了呢。”周难妹说完,又问了一次,“宁荞,你们家在哪里?下次回家的时候,能不能把你在新华书店买的再版外国名著借我看看?”   “就在这边。”宁荞说,“你想看哪本?”   就在不久前,京市新华书店上架了一批国外再版书籍。   宁荞记得原剧情中提过一笔,留了心,因此在新华书店门口排起长龙之前,已经抢到五本。   新华书店离爷爷给的房子比较近,那天也没课,她便把书带到家里,看到傍晚才回学校。   “我不好意思问你借。”周难妹说,“好多人都买不到。”   宁荞打趣道:“这有什么,书籍本来就是可以互相借阅的,多一个人看,它还更能实现自身价值呢。”   周难妹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借我两本,我一定好好爱惜,看完就还你!”   马红枣打断她们的话:“等等,宁荞刚才说,你家就在这里?”   “怎么了?”宁荞问。   “这里就是古楼。”马红枣嘲笑出声。   周难妹惊讶道:“这里就是古楼吗?宁荞,我上次看你有两把钥匙,马红枣说古楼两套房子要——”   “吹牛都不打草稿。”马红枣笑得更开心了,只想赶紧见到崔妙妙,告诉她宁荞有多不自量力。   “你不是要给周难妹拿外国名著吗?去呀。”   “那我去了。”宁荞说完,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间四合院前,从兜里拿出钥匙。   这动作一气呵成,马红枣都快笑噎住,直到她的钥匙真能对上锁眼。   马红枣满脸的不敢置信。   周难妹欣喜地跟上去:“宁荞,我可以自己选借哪两本吗?”   “五本都借你。”宁荞软声道,“带回宿舍,我们一起看。”   马红枣笑不出来了。   -   周难妹刚上公交车,立马迫不及待地翻开书,专注地看。   马红枣安静了一路。   宁荞的耳畔终于不再充斥着马红枣叽叽喳喳的声音。   早知道打开门就能堵住马红枣的嘴,她当时应该走得更快一些,早点开门。   好清静哦。   公交车到站,三个人下车去甜井巷。   崔妙妙算好了时间,早早站在家门口等待,等着她们俩在看见自家房子时惊艳的表情,以及马红枣的捧哏。   然而实际上,宁荞和周难妹的表情,都很淡定。   就连马红枣,都没眼力见儿了,闷声不响地跟在她俩后面,默默地进屋。   崔妙妙皱眉,脸色一黑。   连一声感叹都没有?   那她为什么要请她们来家里做客?   三位同学刚进门,就见崔母迎上来。   崔母身上系着围裙,即便刚从厨房出来,满身的烟火气,仍然优雅。   她微笑着请同学们坐下,回头去拿切好的水果。   崔妙妙的弟弟崔沛立马跑到厨房:“妈,我帮你拿。”   崔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孩子,还知道心疼人。”   崔妙妙还不死心,要带同学们参观整个屋子。   她带着她们一个个房间看,最后到弟弟的房间门口时,被马红枣拉到一边去,小声嘀咕几句。   崔妙妙变了脸色:“你怎么不早说?”   “这不是没机会吗……”马红枣轻声道。   此时,宁荞和周难妹站在崔沛房里,出于礼貌,她们哪儿都没碰。   只是望着床头的一张照片,周难妹惊呼道:“妙妙,你妈妈年轻的时候真好看,比现在更好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中崔母抱着崔沛,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比现在要纤细,但有些憔悴。   “这里我弟弟刚满周岁。”崔妙妙说,“都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你妈妈好漂亮,不过你怎么不像你妈妈?”周难妹说完,又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解释道,“我不是说你不好看。”   崔妙妙嫌弃地扫她一眼:“我像我爸。”   周难妹低下头,很懊恼。   等到回客厅吃水果,周难妹仍旧有些失落。   宁荞问:“怎么了?”   周难妹自嘲一笑:“宁荞,其实我总觉得,我和马红枣挺像的,我想要圆滑一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说的话又没有这么好听,经常得罪人。”   这和周难妹的成长经历有关。   周难妹儿时家里有一连串父亲和奶奶口中的“赔钱货”,她被他们在言语上进行打压,也开始怀疑自我,似懂非懂的小女孩为了实现自身价值,就总是做一些讨好大人的事。长大之后,她依旧害怕冲突与矛盾,总是希望息事宁人,说话做事瞻前顾后,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无力改变。   “我好差劲,宁荞,我也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周难妹说,“或者像梅舒那样,也是我向往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宁荞笑道,“你才没有差劲,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改变一下。”   周难妹目不转睛地看着宁荞。   “不要总是为了别人,忽略你自己的感受。”   周难妹怔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但她不应该责怪别人。   因为不仅仅是别人将她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就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现在,宁荞用绵软的语气告诉她,不要总是忽略她自身的感受。   周难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感性起来,鼻子酸酸的。   书房门打开的声音传来。   崔妙妙的父亲从里面出来。   马红枣是真的怕他,立即挺直脊背。   崔妙妙站在父亲身边,撒娇道:“爸爸,你要好好说话,别吓到我同学。”   崔妙妙转头看着宁荞。   自小到大,每一个同学见到自己的父亲,都有些发怵。她等着宁荞露出和他们一样诚惶诚恐的神色。   崔妙妙仰着下巴,像骄傲的孔雀一般,耐心地等待。   可她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宁荞的半分惶恐。   宁荞礼貌地喊了一声叔叔,而后就是崔父问,她回答。   崔父问的都是关于学习和校园生活,她答得诚恳,极为不卑不亢。   崔妙妙想让父亲为难她,可很显然,她父亲可不会理会闺女这样的小心思。   她气结,撇过脸去。   宁荞不得不承认,崔父的气势能给人带来压迫感。   只不过在军区,很多领导的气场比他更加强大,但日常生活中还是很平易近人的,见得多了,她便也见怪不怪。   此时,宁荞直视崔父的眼睛,回想原剧情。   那会儿宁荞的脑海中有许多关于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但因为一切发展围绕着唐鸿锦展开,而她和江家一整家人早就成了炮灰,她看着那些情节,较难有代入感。但那天开学典礼上,得知崔父的身份,却给她提了个醒。   原剧情的后半段,除了围绕唐鸿锦的事业展开之外,还会描写真正的原女主梅舒。剧情中,梅舒室友的父亲是革委会领导,倒台之后,被没收一切财产,并锒铛入狱。他入狱后没多久,梅舒的对象也出事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受不了同学们的指指点点,选择退学。她退学没多久,又一个噩耗传来,她弟弟同样在校被人欺负,忍无可忍时拿着削笔用的刻刀错手伤人,他们母亲赶到学校,崔沛已经跑到顶楼天台,崔沛站在天台边沿,转身望着他们母亲,摊开双臂,一跃而下。   后来崔母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到再回到京市时,已经变得疯疯癫癫。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她的闺女崔妙妙很嫌弃这个当妈的,却还是不得不在身边照顾。   “经武,你别问了,让孩子们自己玩。”崔母走了过来,笑着说。   崔父点了点头:“行,我回书房玩,一会你们先吃。”   等到崔父回书房,马红枣和周难妹才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崔母笑。   崔母一副了然的表情,柔声道:“再坐会儿,菜马上就好了。”   -   晚饭时,崔父没出来。崔母给他盛出饭菜装盘,送到他的书房去。崔沛和同学约好出门打球,跟母亲打了招呼,就抱着球走了,走的时候脚步还很欢脱跳跃,被母亲提醒,又回头摆了摆手,对姐姐们说再见,笑容阳光灿烂。   老太太则从屋里出来一起吃饭。   她非常和蔼,对几个孩子们赞不绝口。毕竟她们一个个都是能考上京大的水平,学习成绩都很优异。   这顿饭,没有人吃得不自在。   老太太胃口不大,又因上了年纪,久坐腰椎疼,吃得差不多了,便先拄着拐杖回房。   崔母给客人们盛汤,问起她们家中的情况。马红枣是崔妙妙的初中同学,连她爸的工作都是崔父给安排的,因此崔母和老太太对她的事非常了解。   周难妹谈起家境,没有遮遮掩掩:“我们家虽然住在城里,但后来我下乡之后,才发现自己小时候其实并没有比农村的孩子们好多少。我爸爸是小学里打铃的临时工,妈妈没有工作,家里还有好多孩子呢。”   崔母的语气中透出欣赏:“你考上京大,你父亲一定很自豪。”   崔妙妙抬眉。   打铃的临时工?难怪一看周难妹就是唯唯诺诺的,原来是困难家庭里出来的孩子。   “那倒是真的。”周难妹说,“学校里的领导还问他是怎么培养出一个大学生的呢。”   等她说完,崔母望向宁荞:“宁荞同学呢?”   宁荞笑着说:“我是安城人,爸爸是冶金厂的主任,妈妈在家里照顾我和哥哥。”   “哥哥比我大五岁,和我嫂子是中学同学。”宁荞继续道,“我还有个小侄子,可好玩了。”   崔妙妙一脸狐疑,平时也不见她这么话痨啊。   关于她小侄子的事,宁荞都说好久了,虽然听着是不招人烦,但就是有点反常。   “原来是这样。”崔母找了个机会打断,又问道,“听说你结婚了。”   宁荞“嗯”一声:“我结婚了。”   崔母等待片刻,又问道:“婚后一家人的相处还融洽吗?”   -   西城清萍岛的军区大院,江珩已经开始带着弟弟妹妹们收拾行李。   交接手续办得顺利,竟还能提前几天完成,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他们就能买车票启程去京市。   知道这事后,江源也回到岛上,帮忙一起整理。   大哥调了军区,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办转学也很方便,唯独只有他,不得不独自留在西城工作。   江果果头一回意识到人生这么艰难。   她的眼圈红红的:“见得到二哥,就见不到小嫂子,见得到小嫂子,就见不到二哥。咱们家以后是不是都得像现在这样聚少离多的了?”   当离别成了常态,就更得珍惜团聚的时光。   江源收拾屋子时,站在自己小时候的房间里,往外看去。   仿佛看见十三岁那年,小嫂子来岛上没多久,大哥出了十几天的任务,回来时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拥抱。   小嫂子羞红了脸,江源却很不懂事地钻出来,说自己也要一个拥抱,被他哥冷冷地睨了一眼。   “等到今年过年,我也要去京市。”江源说,“我们一起在京市过。”   江珩拍拍他日益结实的胳膊。   这一次,不再像过去弟弟还小的时候那样连哄带吓地让他听话。   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对话。   江珩让他必须要保重。   江源也很靠谱地拍拍胸脯:“等下回见到你和爷爷,我一定已经是我们组的组长!”   -   晚饭后,马红枣还想留在崔妙妙家里玩。   周难妹和宁荞则先离开。   崔母送她俩出门,又递上两个纸袋:“这是隔壁院子邻居种的李子,特别甜,你们带回去吃,记得也分梅舒同学几颗。”   她说着话,看宁荞一眼,又问道:“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吗?”   “知道的,沈阿姨。”宁荞说。   “那就好——”崔母唇角带着笑意,说到一半,却忽地神色一变,愕然看向她。   那一天,崔母带着做的糖醋排骨来宿舍。她坐在宁荞的书桌旁,看一眼那张全家福。   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看一眼,迅速移开视线,这很反常。   虽然很有可能是想多了,可宁荞还是决定接受邀请,来崔家做客。   来到崔家之后,在崔沛的房间里,她看见那张照片。   十四年前,崔母抱着崔沛拍的照片,年轻时候的她,五官与神态更让宁荞觉得熟悉。   “你叫我什么?”崔母神情失态,像是被抓包一般的手足无措。   “沈阿姨。”宁荞的语气,更加笃定。   “阿姨提过她姓沈吗?”周难妹奇怪道。   崔母失神。   她终于知道刚才在吃饭时,为什么宁荞一开始说的事都与自己娘家人有关,对于江家的一切,只字不提。   宁荞细腻聪慧,早已看出端倪,等她主动开口问。   等着观察她的表情。   宁荞知道她姓沈,那么也一定听孩子们和老爷子提起过有关于她的过去。   周难妹不好意思地说:“原来阿姨姓沈,我都没注意。”   “没关系,叫我阿姨也是一样的。”沈华琳柔声说着,又看宁荞一眼。   宁荞终于可以确认自己的猜测。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清楚为什么崔沛比江果果要大一岁,并且看起来母子感情非常好。   但她多少猜到原剧情后续情节中,沈华琳为什么会失魂落魄,最终导致精神失常。   软弱的她,在经受崔经武入狱、崔沛自杀而亡的打击之后,决定回头去找自己丢下的三个孩子们。   谁知,孩子们死的死、伤的伤、残的残,下场凄凉。   在这样的刺激下,她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打击。   宁荞将细枝末节拼凑起来,逐渐靠近真相,很难想象这位优雅美丽的女性,曾给江珩以及他的弟弟妹妹们带来如此深的伤害。   但既然她当年走的时候如此狠心,现在崔家又尚未出事,何必迂回向自己打探江家的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货路上的滚滚 40瓶;靜靜看書 6瓶;甜橙 3瓶;阡陌红尘、呐,糖呢? 1瓶; 第62章 第62章   ◎真没看见!◎   回学校的路上, 周难妹抱着从宁荞那儿借来的名著,心情愉悦。   她一路都在说崔家的事。   不怒自威但对闺女格外宠爱的父亲、明事理的奶奶、懂事阳光的弟弟,以及温柔美好的母亲。   “崔妙妙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 条件实在是太优越了, 所以才会觉得任何人都矮她一截吧。”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她妈妈,沈阿姨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学识的阿姨,知书达理的。知道我在崔叔叔面前有点局促,她就催着他回房去, 太善解人意了。”   “而且,阿姨做的饭还这么好吃, 那道糖醋排骨, 我都还没吃够呢!”   “好羡慕崔妙妙和她弟弟,有一个这么好的妈妈……”   宁荞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周难妹的话, 回想与沈华琳相处时的一幕幕。   与崔父以及老太太极力遮掩的傲慢不同,即便是初次相见,在全然不知自己的身份时,沈华琳同样真诚。她看过沈华琳在江珩儿时写的日记,日记本中的每一行字,都承载着沈华琳对孩子的爱与期盼。   沈华琳曾与江父一起带着江珩去公园玩,给江珩做手工风车和拨浪鼓, 甚至还将路边掉落的小花捡起来,夹在日记本的其中一页,备注这是一岁多的江珩第一次开口, 发出“花”这个音。   对于江珩而言, 她曾是个好母亲。   可也正是因为年幼时对母亲过于依赖, 才使得他无法接受她的不辞而别, 从此再不表露出对她的惦念。   宁荞已经可以确定, 崔妙妙的母亲就是沈华琳,准确来说,应该是继母。   可崔沛又是怎么回事?   公交车到站,宁荞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变幻的景色。   天都黑了,周难妹借着车厢里微弱的光,阅读好不容易才借来的外国名著,揉了揉眼角,有点发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问道:“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认得。”周难妹奇怪道,“怎么了?”   “你先回去吧。”宁荞说,“我想去看看爷爷。”   -   江老爷子已经听说,江珩升上正团级,并且很有可能调到京市北城军区。   清安军区离他们这里远,消息传不过来,但京市部队里的事,住在干休所的老干部们多少能收到些风声,只是尚未确定。   江老爷子听得满心欢喜,晚上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老孙酸溜溜道:“有一句老话说得好,孩子大了,最怕的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看看这些孩子,连亲娘都能忘记,更别说是爷爷了。你都一个人住在咱们京市的干休所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大孙子提申请要调到京市来,他媳妇才刚来京大念书,他就立马递了申请。”   江老爷子斜他一眼:“挑拨离间?”   “你怎么说话的!”老孙脖子一梗,没好气道。   江老爷子上了年纪,却耳聪目明,没这么容易被挑拨。   当年要住到干休所去,是他自己的意思。江珩做事干脆果断,同样的话不会重复说,可却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希望他和几个孩子一起搬到海岛。老爷子不愿意去,是认为孩子们已经成了江珩的负担,如果再加上他一个老家伙,大孙子是真娶不着媳妇了。   后来几年,江珩和宁荞有时间就会来干休所看他,他也常去海岛过年过节,再加上书信往来是从未断过,除了当年的显赫战绩之外,最让老爷子自豪的,就是家里的孙辈们一个比一个孝顺。   要想挑拨老爷子和孙子孙女孙媳妇的关系,那简直是妄想。   “日子是我大孙子和大孙媳妇自己过,他俩扯了证,要过一辈子的。我孙子不为媳妇调军区,难道为了我,调到咱们干休所,陪我过一辈子?”江老爷子一脸莫名道,“我劝你一句,要是你平时都这想法,把手伸这么长,你儿子儿媳得离,闺女女婿得离,孙女孙女婿得离,孙子孙媳妇也得离。”   “还有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外孙和外孙媳妇!”老爷子严谨地强调。   老孙被老江气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但干休所里其他老同志来说公道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让他几乎没法回嘴。   江老爷子往边上一退,看好戏去。   正乐呵着,抬眼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走近,他定睛一看,更乐了。   “还说人家家里的孩子不孝顺,你看看是谁来了?”   “老江的孙媳妇又来了!”   “开学才半个月,这孩子都已经来好几趟了,不仅陪老江吃饭,吃了饭还陪着在大院里溜达消食。”   “老孙,你成天说别人家的孩子不孝顺,自家的孩子多好多好,怎么不见你家孩子经常来看你?”   “也没见他们给你写信啊!”   老头老太太们简直是把江老爷子心底想的全都说出来。   他这会儿是真的心满意足,快走几步,精气神儿十足:“爷爷在这儿呢!”   宁荞小跑上前,扶着老爷子回屋。   江老爷子腾出胳膊:“别扶,我这老胳膊老腿,比你的还利索。”   江老爷子知道孩子们都喜欢吃供销社和糕点店卖的零嘴,习惯性在家里备上一些。   他喜气洋洋地从五斗柜拿出饼干盒,打开递到宁荞跟前。   老爷子想着,估计宁荞是想来说江珩要调到京市的事儿。   但等了半晌,没见她开口。   江老爷子很精明,猜到自家大孙子还瞒着大孙媳妇呢,便也不主动提。   再聊下去,察觉大孙媳妇欲言又止,还提起古楼老家里江母留下的日记本,他忽地神色一顿。   “你碰见沈华琳了?”江老爷子平静地问。   宁荞怔了一下:“爷爷,您知道她在京市?”   江老爷子沉默许久。   其实在老人家心中,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宁荞理解他不愿对自己说起过去,便温声道:“没关系,您觉得难受,就不提了。”   “京市很大,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们永远都碰不上沈华琳了。”江老爷子叹气,“沈华琳刚走的时候,孩子们都还小。他们成天问我,妈妈去了哪里,我能怎么说?说她不辞而别,没几天就又嫁人了?”   在十四年前,沈华琳离开之后,江老爷子查过她的去向。   虽大致猜到她是吃不了精神上的苦,才抛下孩子们,可以他对这儿媳的了解,始终不认为她是这么狠心的人,担心她出了意外。   然而查到的事实是,沈华琳压根没走远,她就在京市,选择二婚,跑去给别人当后妈。   “那男的姓崔,家里有一个一岁的儿子,还有个大几岁的闺女,估计跟江源、江奇差不多年纪。”   “当年我就是生怕孩子们在街上碰见他们母亲和她的继子继女,才带他们离开京市,去别的城市生活。”   “后来,六七年那会儿,听说姓崔的升为革委会主任。这十多年,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宁荞心情酸涩。   再婚是沈华琳的选择,但那时江珩他们的父亲尸骨未寒,她直接抛下一大家子人,甚至还有仍在襁褓中的江果果,成了别人的后妈,难怪江老爷子对她如此怨恨。   可以理解江老爷子当年为什么要带着孩子们搬离京市,年幼的他们,如果真在路上碰见沈华琳,肯定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宁愿要去当别人的后妈,都不肯留在家里,当他们的妈妈……   “荞荞,你刚才说,沈华琳是你室友的母亲?”江老爷子问。   “我刚从他们家出来。”宁荞解释,“崔妙妙的父亲,确实是革委会领导,她还有个弟弟,今年十五岁。”   江老爷子语气嘲弄:“姓崔的早就看上沈华琳,但沈华琳没看上他,选了江珩他爸。十几年过去,那个姓崔的,妻子早逝,急着找一个二婚对象照顾他的两个孩子。沈华琳倒是好心,放着自己刚出生的闺女不管,去给那个一岁的娃当后妈。”   “其实改嫁很正常,我能理解,但当年的事,她真做得不厚道,太狠的心了。”   “她走的时候,果果还不到一个月大。她是连夜走的,留下果果一个人,她二哥三哥睡隔壁屋,我住在医院,她大哥陪护。第二天她大哥回来,听见果果的哭声,我们才知道沈华琳走了。”   “幸亏那时候果果还不会翻身,如果她会翻身,摔到地上,磕到脑袋,让江源和江奇怎么办?他俩当年也只有四五岁!”   “爷爷,您别生气。”宁荞安慰道,“都过去了。”   “我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江老爷子说,“倒是你,别被她的外表迷惑,她特别会收买人心这一套。估计是想要拉拢你,再让你帮她修复和孩子们的关系。”   宁荞笑道:“爷爷,我机灵着呢。”   江老爷子本来还很气愤,沉着脸,此时抬眼望见孙媳妇孩子气的表情,却不由笑了起来。   “不过这事,你还是得告诉江珩。”他说,“至于那几个小的,就别提了,能瞒就尽量瞒着。”   “好,我一会儿回去给江珩写信。”宁荞说到这里,嘀咕道,“他都好久没给我写信了,到现在开学半个多月,一封都没收到!”   江老爷子知道宁荞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都见过,也不至于为沈华琳的事坏了好心情,脸上恢复了慈祥的神色。   果然,江珩到现在都还没把调军区的事告诉他媳妇。   “一封信都没给你写?这小子。”   “可能是还在出任务,没回来?”   “接新兵不用这么多天,当谁没接过似的,他就是懒,懒得写。”   “爷爷,您刚才还说孙爷爷挑拨离间呢,现在怎么轮到您来挑拨离间了……”   江老爷子朗声大笑:“等这小子下次过来,我好好帮你敲打敲打他。”   宁荞吃着饼干,喝了一口水,无奈道:“下次还要等好久。他月初送我来京市上学,已经用了今年的假,估计今年是来不了了,等我放暑假,您和我一起回西城还快点儿。”   “这可说不准。”江老爷子乐呵呵道,“你就等着吧。”   宁荞抬头:“等什么?”   江老爷子起身,又往五斗柜走去:“我还给你买了桃酥,差点给忘了。”   -   结束开学典礼之后,宁荞成了京大的红人。   她的表现让不少学生印象深刻,也有男同学像甄高义那样,试图给她写情信。只不过,这个年代的人,做事还是稍稍保守一些,递情信之前,到处打听她的情况。   倒不是打听她是否已经结婚,看起来青春靓丽的女同学,满身的朝气,大部分人还以为她顶多二十岁不到,没往那方面考虑。男同学们到处打听,是想要了解她的行事风格,别像她们宿舍另一个女同学梅舒似的,能直接把情信给撕了退回去,太不给面子了。   但一打听,大家伙儿就听说了宁荞结婚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不少人怅然若失,漂亮优秀的年轻女同学,怎么就已经领证了?   这些爱意刚冒头,就被掐灭。   宁荞基本上不知道这些事儿,只是偶尔听说过,还是从崔妙妙口中得知的。   而崔妙妙的这些消息,则是她对象告诉她的。   崔妙妙的对象,是数学系的学生,这是个风云人物,一表人才,很受欢迎。崔妙妙自己对这对象非常满意,但她对象,心思却不少。他认为崔妙妙的家世足够配得上自己,却又嫌弃她的长相平平无奇,不够好看。   “咚咚咚——”   周难妹去开了门,见崔妙妙回来。   崔妙妙往床铺上一坐,皱着眉。   “妙妙,你怎么了?”周难妹问。   崔妙妙没吭声,直接脱了鞋子,躺进被窝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余巍然总是这么爱生气。   她这么任性的人,为了他无数次低头,可每次到了最后,还是会将事情搞得一团糟。   夜深了,崔妙妙的被窝里,传来啜泣声。   周难妹心软,上前扯了扯她的被子:“你别哭了。”   崔妙妙将脑袋埋进被窝里,好半晌之后才哽咽道:“别管我。”   “她让你别管,就别管。”梅舒说,“谁稀罕管她。”   “她都哭了……”   “哭呗,谁还不哭了。”   宁荞换了个话题,问起她们接下来几天的排课安排。   崔妙妙终于能将头伸出被窝,喘了口气。   -   宁荞一直没收到江珩的信。   她猜之前那十来天,江珩在苏省,不太方便,可老爷子说接新兵费不了多少时间,怎么知道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   宁荞说没有她爱人的消息,周难妹认为这话有失偏颇。   周难妹在私底下小声对梅舒说:“可是她爱人这段时间给她打了两通电话呢,都是宿管阿姨来喊她,让她下去接的。每次接完电话回来,荞荞笑得可甜蜜了。我估摸着,如果不计较打电话的费用太高,那接电话不是更值得开心吗?”   “不是。”梅舒说,“宁荞爱人不是给她打了两通电话。”   “真的是,正好那两次我都在宿舍,都看见了!”周难妹说。   “是三通电话。”梅舒说,“那天你去图书馆了。”   周难妹抬眸:“梅舒,原来你也很八卦!”   梅舒:……   “我没有。”她说,“我只是恰巧——”   周难妹自顾自继续道:“半个月的时间,都通三次电话了,他们俩的感情怎么这么好!”   梅舒插不上话,但很想解释。   她不八卦,没有故意说人是非,更不刻意关注,只是恰好看见而已……   周难妹本来以为宁荞结婚了,该是比她们都要成熟很多。但这两天发现,她还是小女孩的性子,嘀嘀咕咕说她爱人不给写信,没好气地敲了敲全家福上他的脸庞。   “那你前两天写的信,还要不要给他寄过去?”   宁荞从抽屉里拿出自己写好的信。   她将碰见沈华琳的整个过程写在信中,猜想收到信后,他可能会迟迟不知道该如何回信。   但这是有关于他们母亲的事,必须告诉他。   “我现在去寄信。”宁荞说。   周难妹和梅舒要去图书馆。   宁荞出门时,刚将门带上,就看见崔妙妙红着眼眶从被窝里出来,眼睛都快肿成核桃。   她出宿舍楼,去寄了信。   信封里,信纸被折了起来,她还特地在上面用小字写上,不要当着果果和江奇的面看。   如果到时候拆信,兄妹俩在场,可能会闹着要看。   不过江副团长不会拿他们没办法,估计会直接给他俩轰走。   寄信回来,宁荞往宿舍楼走,准备带上书去图书馆找梅舒和周难妹。   但刚到宿舍楼下,忽地被人拦住。   她抬眼一看,是沈华琳。   “崔妙妙在宿舍。”宁荞说。   沈华琳柔声道:“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   宁荞没有带着她走远,而是去了边上一个安静些的角落。   “你以前是看过我的照片吗?”沈华琳问。   宁荞直接道:“没有,但果果长得像您。”   沈华琳有些失神,但很快就意识到,果果是她的女儿。   “果果刚出生的时候,特别爱哭,抱在怀里哄都哭不停。”沈华琳回忆过去,眼角闪着泪光,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开学第一天,我应该是看见她了。当时她从宿舍里跑出来,差点撞上我,我扶了一下。也许是母女连心吧,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会儿心跳很快,不自觉跟着她走。不过这孩子跑得快,很快就不见人了。后来我想,肯定不可能,我的女儿,怎么会在京大?她还小,没到考大学的岁数。”   “宁荞,能不能多和我说一些关于果果的事?”   “我要去图书馆了。”宁荞淡淡道。   沈华琳一怔。   她第一次与宁荞见面,就对这个有教养的漂亮女孩充满着好感。后来听崔妙妙说起宁荞爱人有三个弟弟妹妹,他父亲还是牺牲的烈士,心里头就跟打鼓似的,找机会来了趟宿舍,终于看见宁荞一家的全家福。   十四年前,沈华琳离开时,虽带走了三个儿子的照片,可结婚没多久就被崔经武发现,将照片烧毁。平心而论,当看着那张全家福时,她对江源和江奇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更不认识自己几乎没见过几面的闺女。可她走的时候,江珩已经十五岁,相片中他长大后的模样,沈华琳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沈华琳拉着宁荞,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您来找我,是想向我打听他们的近况吗?”宁荞问。   沈华琳慌乱点头。   邀请宁荞来家里吃饭,是为了和她打好关系。沈华琳上了年纪之后,愈发想念自己的亲生子女们,她知道只要尽力找,应该能联系到江老爷子,可老人家对她,必然不会有好脸色。   然而宁荞不同,以她的性子,不至于让自己难堪。   “您闺女在宿舍里,这两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是去看看她吧。”   沈华琳被宁荞的言辞所刺痛。   虽然宁荞的语气并不激烈,可那声“闺女”,却让她不得不想起当年自己为了逃避现实,决然进了崔家大门的往事。崔妙妙是她的“闺女”,崔沛是她的“儿子”,至于江家人,她早已与他们再无瓜葛。   “你这是帮他们拒绝我了。”   “我没有资格帮任何人做决定,沈阿姨。”   沈华琳的眸光黯淡下来。   其实说起来,她是宁荞的婆婆,但一句阿姨,直接将她们的关系拉远。   沈华琳知道自己很难从宁荞的口中探听孩子们的事。   她低垂眼帘:“我先上去看妙妙。”   沈华琳进了宿舍楼,宁荞便独自在楼下踱步。   其实她对沈华琳究竟是什么看法,并不重要。实在没法给好脸色,主要也是因为深知江珩和弟弟妹妹们受过的伤害。   先不提江珩在看见那本日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怔然,光是想起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从小到大受的委屈,宁荞的心情就无比复杂。   宁荞是江珩的妻子,是弟弟妹妹们的小嫂子,自然而然地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   沈华琳柔弱,可她孩子们更加弱小。   宁荞不当中间人,只是将这件事告诉江珩。   她确实没有资格帮江珩以及弟弟妹妹们做任何决定。   宁荞在宿舍楼底下待了一会儿。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准备上楼。   有人跑上前,语气轻快:“你是宁荞同志吗?你的信。”   跑上前的,是两个女学生。   她俩都是笑脸迎人,将信递给宁荞之后,立即转身就跑,跑远了还捂着嘴偷笑。   宁荞看一眼信封上自己的名字,是江珩遒劲有力的字迹。   她立马欣喜地打开。   信件都是统一寄到京大的收发室,偶尔会有同学拿错信。   估计这回也是一样的情况。   宁荞坐在宿舍楼不远处的花坛,抽出信封里的信。   这些年,她写过上百封信,也收到上百封信。   但仔细想一想,却没有收过江珩给她寄的信。   五年间,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一起,就算有分开的时候,也是他出远门出任务,很难有机会给他写信。   隔着电话线沟通,与通过信纸上的文字沟通,显然是不一样的感受。   她静静地看着每一个字,仿佛这每一个字,都诉说无尽的思念,可实际上,都只是最稀松平常段落。   江珩提起自己去苏省接新兵,又提起回到军区大院之后岛上的种种。   宁荞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反反复复地看,眼底染着笑意。   在信的末尾,江副团长用真挚地书写自己的想念——   想立马出现在她面前。   宁荞摇摇头,在心底嘀咕着。   吹牛。   可忽然之间,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宁荞下意识抬头。   她看见江珩出现在京大校园。   他穿着笔挺的军装,肩膀平直宽阔,迈开长腿向她走来,气质清冷,眸光却温润。   校园的夕阳很美。浅浅的金色光芒细碎落下,他们对视许久。   上辈子,江珩等了许久。   这一世,他们终于在一起,不能再浪费相伴的时光。   四年的离别太漫长。   他不愿意等,因此,他来了。   京大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望着此时的一幕。   他们望着落日余晖之下紧紧相拥的小情侣,等看清之后,发现女学生是校园红人宁荞,立马意识到,这一对不是小情侣,他俩是小夫妻!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爱人!”   “看不清啊!”   “过去看看……”   “我刚才瞄到了,可英俊了!”   晚霞绚丽。   江果果在不远处盯着看,一个劲刷存在感。   小嫂子看不见她吗?   看不见吗?   真没看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6瓶;阡陌红尘 1瓶; 第63章 第63章   ◎“你别去找他!”◎   宁荞不知道江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无比惊喜。   但与此同时,理智回溯,她忽然意识到, 他们就在校园的宿舍楼下。   而沈华琳, 则在楼上宿舍。   算一算时间,她在宿舍里已经待了至少二十分钟。   显然崔妙妙与继母的关系不如她弟弟,在她心情不佳的当下,恐怕沈华琳的出现难以给她带来安慰, 相反,她会将人赶走。   宁荞心头一颤, 忽地抬头想将这件事告诉江珩时, 余光扫见江果果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沈华琳缓缓走出宿舍楼。   呼吸仿佛在顷刻间凝滞。   在江家的弟弟妹妹里, 江果果是唯一个时常提起母亲的孩子。   五年时间,宁荞与小丫头的感情很深,深到江果果对她从不设防。刚到海岛时,宁荞就听江果果说过,自从自己学会写字,就总是给母亲写信,她的“母亲”也会回信, 直到被苏青时揭穿,江果果才知道,原来那些信都是爷爷给回的。后来, 每当宁荞给父母写信时, 江果果就会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旁, 同样给母亲写信, 等到将来相见时, 将信带给她。   时间转眼就过,也许别人不清楚小丫头的想法,但宁荞却深知从未见过沈华琳的果果,悄悄在脑海中描绘出自己母亲的形象。即便长大之后,江果果对沈华琳失望,慢慢不再提起她,可孩子心中对母亲的期待却逐渐成了执念,越来越深。   “小嫂子!”江果果跑到宁荞身边。   等了这么久,小嫂子终于看见自己,江果果笑得灿烂,抱着她的胳膊不放。   眼看着沈华琳缓缓走近,眼圈发红,宁荞情急之下,不着痕迹地挡在孩子面前。   江老爷子隐瞒得很好,是因为真相太残忍。   宁荞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瞒不住的,可下意识之间,她想保护江果果。   宿舍楼外,时不时有人看过来,大家都想瞅瞅宁荞同学的爱人长什么样。   江果果已经二十来天没见到小嫂子了,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她说,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没有人注意到沈华琳。   她的目光紧紧锁定江果果,随即又将视线落在江珩脸上,藏在心底从不敢对婆家人说起的思念在此刻倾泻而出,她双眸湿润,却不敢开口喊。   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宁荞心不在焉地接江果果的话,抬眸望向沈华琳。   江珩走到宁荞身边,温声道:“明天有课吗?”   “明天下午才有课。”宁荞说,“我们先回家。”   宁荞走得很急,拉着江果果的手:“路上累不累?”   江果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小嫂子身上,一个劲摇头:“一点都不累!小嫂子,三哥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我们赶紧回去。”   “江奇也来了?”宁荞惊讶道,“你俩都不上学吗?”   “我们俩——”江果果露出俏皮的表情,卖了个关子,再对上大哥的眼神之后,才慢吞吞道,“我们俩要转学到京市啦!”   宁荞睁圆眼睛,立即看向江珩:“为什么?”   “我一个人带不了他们俩。”江珩说,“送来给你照顾。”   宁荞眨了眨眼,更加懵了。   片刻之后,看见江珩唇角扬起的笑意,才眯起眼睛:“江副团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开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贺营长说过。”江珩低笑。   “贺永言不是副营长吗?”宁荞问。   “永言哥现在已经是营长啦。”江果果热情地纠正,“还有,小嫂子,我哥现在不是江副团长,是江团长!”   宁荞越听越糊涂,整理思绪:“你哥升为团长,你们俩转学——”   她眼睛一亮:“转到京市的军区了?”   “对呀!”江果果用力点头。   “真的吗?”宁荞立马拉着江珩问。   江果果在边上一个劲点头,脑袋都快要点得晕乎乎了,小嫂子都不看她。   她不由怀疑人生,自己看起来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真的。”江珩失笑,“以后一家人都住在京市,陪你上大学。”   话音落下,江珩看见宁荞眼底瞬间迸发出的惊喜。   看见他们是高兴的,得知他升为团长是骄傲的,如今听说他们以后再也不分开,更喜上加喜,他的竭力争取,就是为了看见她此时此刻生动的小表情。   整个过程,被校园里的同学们看在眼里。   大多数人和宁荞不熟悉,却也知道她好脾气,总是笑脸迎人,可那样的笑容与这一刻截然不同。她笑得像是在发光,透着小姑娘的孩子气与娇憨,而她的丈夫,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温和笑意。   学校里的情侣并不少,可一双双一对对的,都不如他俩般配。   这一对璧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身旁还跟着个小丫头,连背影都透着欢喜。   “我刚才好像听见,宁荞同学的爱人是团长。”   “团长是比较高的军衔了,而且他还这么年轻。”   “一个是京大大学生里的学生代表,另一个是部队里的团长,除了外表之外,他俩连个人条件都好登对!”   后来才加入对话中的一个男同学问道:“那个小女孩,是他们的孩子吗?”   “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啊!宁荞同学才二十三岁,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有人翻了个白眼,“那是她小姑子!”   男同学挠头:“也是。”   翻白眼的女学生望着他这憨憨傻傻的样子,摇了摇头。   和成熟沉稳的军官一对比,京大的男学生真是不够看,太幼稚了吧!   这一家子人已经走远,出了京大校园的大门。   看热闹的同学们也逐渐散去。   只有沈华琳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   宁荞出了校门之后,才回头看了一眼。   从她的角度望去,已经见不着沈华琳的身影了。身边的小丫头,嘴角仍挂着天真纯粹的笑容,宁荞揉了揉她的脑袋,问江珩:“什么时候去办转学手续?”   江果果的脑袋被摁着,很想告诉小嫂子,自己早就已经是大姑娘了,哪能像儿时那样,被人摁着脑袋走。   不过在小嫂子面前,偶尔当一次小朋友的感觉还不错,被爱护着一般,听哥哥和小嫂子说起自己接下来就读的学校,小丫头的嘴角咧得可高了,心底温暖又幸福。   江珩转到北城军区,接下来能有两到三天的休整时间,等安排好弟弟妹妹的入学问题,再一家子人一起搬到北城军区大院,就可以去部队报到。   这两天,他们先住在古楼老家,刚一进门,厨房里飘来熟悉的香味,是江奇在做饭。   江奇拿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小嫂子,今天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好久没吃了。”宁荞笑吟吟道,“昨天还惦记着呢!”   江奇的快乐很简单,被鼓励之后,顿时更有劲儿了。   客厅里很乱,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是江珩带着弟弟妹妹从海岛的军区大院搬来的。   直到这时,宁荞才意识到,他们真的搬家了。海岛的记忆很美好,但已经成为过去,她坚信,未来的日子会过得更加红红火火。   因为他们一家人在一起。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收拾,江珩则进厨房,接江奇的班做饭:“你去干休所把爷爷接过来。”   想到一会儿爷爷见到自己,估计又得乐开花,江奇便将锅铲递给大哥:“我这就去!”   这些行李箱,到时候还得搬到北城军区的家属院,这会儿便不需要怎么整理。   只需要将一些老物件收拾一下就行,老物件都有了年头,平日里用不上,带到家属院也是占地方。   宁荞做事细致,将行李箱里的衣服鞋袜重新归类,看见其中一条丝巾,眼底染了笑意。   这丝巾,是江珩一次出任务时给她买的礼物。宁荞皮肤白皙,围什么样的丝巾都好看,但这大红大紫的颜色虽然时髦,但太亮了,实在有些俗气,买来到现在,都还是崭新的。   那阵子,江珩发现媳妇没用自己买的丝巾,还明示暗示了好几回。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宁荞只好硬着头皮往脖子上一挂,不过还没出门,就惹得弟弟妹妹们笑出声,最后江珩只能闷闷地收起这份礼物。   这些有关于过去的点点滴滴,细碎而又平常,却拼凑起五年的时光与记忆,回忆时,她忍不住地笑,想要认真问问江珩同志当初是怎么选的。   难道是被百货大楼的营业员忽悠了?   宁荞失笑,拿着丝巾往厨房走,却在走到厨房外时,脚步稍稍一顿。   她很少见到江珩像现在这样失神。   一直以来,他对一切都是运筹帷幄的,几乎从未这么不确定过。   只除了一次。   那一次,宁荞第一次来到他们古楼的老家,看见沈华琳给他留下的日记本。   察觉到宁荞的手从身后圈在自己腰际时,江团长才放下锅铲,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看见她了?”宁荞轻声问。   江珩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宁荞见他点了点头。   -   江奇到了干休所,压根没看见老爷子欢欣鼓舞的神情。   江老爷子很淡定,直到回了古楼的四合院吃饭,仍旧不动声色。   宁荞说道:“爷爷,原来您早就知道啦!”   江老爷子呷了一口茶:“姜还是老的辣。”   这是一顿团圆饭,少了江源的团圆饭。   宁荞和江果果还有点仍独自在外漂泊的江源,江老爷子倒是看得开,他说谁年轻时不是这么飘过来的,当年他小小年纪入伍,带团打仗,好几回九死一生,虽也想家,可凯旋的自豪与满足却是什么都换不来的。难得自小没什么主见的江源如今也寻到人生的方向,大家都该为他感到开心才对。   江果果的伤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赞同地点点头,吃得倍儿香。   江源有点担心京市这边军区高中学生们的水平,也不知道自己从偏远的海岛学校转过来,能不能跟得上他们。   江珩神色如常,带着笑意陪他们说话,在江老爷子倒酒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江老爷子乐呵道:“这又不是过年。”   “陪爷爷喝两杯。”江珩说,“今天高兴。”   江老爷子朗声笑道:“破天荒了。”   老爷子被大孙子哄得欣喜,入口的酒都变得格外香醇。   宁荞看着江珩,却有些担心。   他确实是见到沈华琳了,这些年,弟弟妹妹们都曾自然地提起过对母亲的思念,只有他这个当大哥的没有。沈华琳走的时候,他是个大孩子,比弟弟妹妹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自己被抛下的事实。再加上相较之下,他与母亲的相处时间最常,依赖也最深,十几年过去,再次见到沈华琳,他不可能对她的存在视若无睹。   宁荞默默地看着江珩。   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他陪老爷子说话,长睫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眸光幽深。   注意到宁荞的目光时,江珩在桌子底下握着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担心。   江老爷子眼睛亮,一下子就看见他俩的小动作,和蔼地笑。   江源见怪不怪,扒拉着饭菜。   江果果还在心里想着,哥哥和小嫂子牵着手,耽误夹菜的进度,好吃的都要被三哥吃光啦。   宁荞担心江珩借酒消愁,但好在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不嗜酒,只是陪着老爷子小酌两杯。   晚饭后,老爷子坚持要回干休所,小俩口便送他回去。   走到半路,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俩回家。   江珩不同意。爷爷身子骨虽硬朗,但年纪毕竟大了,天色已黑,一个台阶让他绊一跤,都会出大事。   江老爷子拗不过江珩,转头对大孙媳妇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但心里却舒坦,等回了干休所,在大院碰见一群老家伙,还笑眯眯地念叨着。   “我这大孙子,平时这么雷厉风行,到我的事儿上就变磨磨唧唧的了。”   “他们俩非得送我回来,拦都拦不住,一路上还扶着呢。”   “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了!”   感受到一大片羡慕的目光之后,江老爷子心满意足,催着大孙子和大孙媳妇赶紧回家。   夜晚的京市街道,比海岛上要热闹许多。   宁荞挽着江珩的臂弯,小俩口散着步,一路上,谁都不着急回去。   他们需要单独相处的时间。   其实一切经过已经被她写在信中,不过她前脚刚往海岛寄信,江珩后脚就到了。   宁荞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江珩这才知道,沈华琳早就结婚了,在离家之后的短短几天内,她就办好了二婚手续。   “爷爷说,她的二婚丈夫叫崔经武,那天我见到他了,是很严肃的一个人。”   “沈阿姨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也是想听我说你们这些年的近况。虽然走的时候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狠心了些,但毕竟是你们的亲生母亲,每一个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说不惦记也不可能。”   “你是在帮她说话?”江珩语气调侃。   “不是。”宁荞想都没想,认真道,“站在中立的角度,能理解她对你们的想念。但站在你、江源、江奇和果果的角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   “那就不相处,为什么要和她相处?”江珩笑了笑,又说道,“你刚才说,她会做糖醋排骨。”   宁荞提起在崔家吃的那顿饭时,说起沈华琳很会做饭,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   “我爸说他是大男子汉,我是小男子汉,她弱不禁风的,不扛事,我们要保护好她。”   “她做的糖醋排骨是什么味道?”江珩漫不经心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她做的饭。”   江珩从未抱怨过,那时小小的他,肩膀上就要扛起责任,照顾温柔软弱的母亲。   可没想到,原本她也有坚韧的一面,她能帮继女收拾宿舍、铺床叠被,能一手将继子拉扯大,还能做出一桌子好菜,照顾崔家一家人。   江珩无法理解,低声问:“在自己家不好?”   宁荞的鼻尖酸酸的。   她停下脚步,踮着脚尖去拥抱他。   江珩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像是漫天飞扬的心绪,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在自己家待着不好吗?   非要去别人家受罪。   但去就去了吧。   她早已做好抉择,在做好决定的那一刻就应该认识到,他不会原谅。   不可能原谅。   -   第二天清晨,宁荞没课,陪江珩一起去给弟弟妹妹办转学手续。   他们这回上的依旧是军区学校,转学手续并不繁琐,一早上的时间就能搞定。   江珩下午也空着,说是午饭后送她去学校。   宁荞失笑:“多的是爸爸妈妈送去上学的,但被爱人送去上学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还是这么英俊的爱人。”宁荞又补充一句。   江珩点头:“就是。”   宁荞:……   不害臊!   夫妻俩中午得回家吃饭,绕过小巷,在巷子的尽头,江珩脚步微顿。   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人影立马躲了起来。   他们没有停留,回了家,房门打开,江果果大声道:“你们是闻着味儿回来的吗?三哥刚做好饭,你们就到家啦!”   与此同时的京大宿舍里,周难妹和梅舒说着自己从同学们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昨天我们去图书馆了,没看见荞荞的爱人。”   “他们都把荞荞的爱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想早点守在宿舍楼底下,看看他俩到底有多登对。”   梅舒说:“她下午有课,估计等等就回来了。”   周难妹发现相比聊八卦,梅舒同学似乎更爱学习。   她托着下巴,一肚子的话没人可说,谁知道忽然之间,崔妙妙开口了。   “他们俩很般配?”她问。   “特别般配!”周难妹说,“不过我也没见过,是听人家说的。”   “挺好的。”崔妙妙随意应了一声。   到了该吃午饭的点,周难妹喊梅舒去食堂。   正要关门的时候,她问道:“妙妙,你不和你对象去吃饭吗?”   “等会儿。”崔妙妙说。   宿舍房门被关上。   崔妙妙起身,在柜子里找了找漂亮衣服。   又拿出一盒紫罗兰粉,往脸上拍。   但即便拍了一层又一层,皮肤也越来越白,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崔妙妙却还是提不起精神。   -   午饭后,江珩送宁荞去学校。   周难妹算准上课的时间,早早在教学楼蹲点,一眼就看见他们小俩口。   周难妹怕打扰到宁荞,没有上前。   还是宁荞喊了她一声。   她向江珩介绍:“这是周难妹。”   “你好,团长。”周难妹严阵以待。   宁荞笑出声:“他叫江珩。”   “你好。”江珩说。   宁荞挽着周难妹:“她是我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   周难妹:!   宁荞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等到宁荞进了教室,江珩才走。   明天得送江果果和江源去上学,之后再收拾行李,搬到军区大院去。   宁荞昨晚念叨了一宿,说是住惯了海岛的家属院,也不知道突然住进京市北城军区的军区大院,会不会难以适应。   江珩并不担心这个。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现在他必须处理的,是沈华琳的问题。   大清早,沈华琳一直在他们住的四合院外边转,江珩瞄见几眼,最后一次,他独自走出来,但沈华琳不敢面对他,加快脚步逃走。   爷爷和父亲自小教育江珩,在生活、学习中,切记不可当逃兵。   很显然,他母亲并不认同这一理念。   江奇和江果果都在,江珩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   等到现在送宁荞回学校,他直接去了崔家。   沈华琳和老太太在家里,透过窗户看见江珩时,几乎要吓破胆。   她找了个机会偷偷溜出来。   江珩这漫长的十几年里,曾设想过,如果再见到沈华琳,将以什么态度应对。   直到这一刻   真实发生,他才发现,不管是心情还是态度,都没有波澜。   沈华琳望着儿子的脸,沉默许久,眼圈泛红,想要喊他的小名,却发现他的眼神冷漠疏离,并没有与母亲重逢的激动。   她柔声问:“你还好吗?”   “别去打扰江奇和果果。”江珩冷淡道。   沈华琳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才轻声道:“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想见我呢?”   她垂下眼帘:“我是你们的妈妈,别这么对我。”   沈华琳的语气中透着卑微恳求,可怜地示弱。   她是他们的母亲。   她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偶尔和他们吃吃饭,闲话家常,当是能互相走动的亲戚就好。   “如果被他们知道,大哥切断他们见到妈妈的机会,他们真的不会怪你吗?”沈华琳说,“别这么对他们。”   沈华琳想,江珩会同意的。   她儿子自小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她们毕竟是母子,没有人能真正与自己的母亲切断关系。   “他们是想见我的。”   然而忽然,沈华琳听见江珩开口。   “我不知道他们想不想见你。”江珩淡声道,“但我确定,崔经武不想见到江家人。”   沈华琳的神色一变。   她的二婚丈夫,很大男子主义。当年不允许她留着孩子们的相片,不惜以激烈手段烧毁照片。   如今倘若见到他们,必然会大发雷霆。   她的生活很幸福,不可能去赌。   但江珩怎么能以此来威胁自己?   “你别去找他!”沈华琳急切道。   话音落下,她生怕自己对二婚家庭的维护,会激怒江珩。   可他的眼底,没有丝毫起伏的情绪,仿佛只是看着一个陌路人。   “一样。”江珩平静道,“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丢下这句话,江珩转身离开。   沈华琳回家时,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得知他们来到京市,她是期待的,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们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可是,江珩让她的希望落空。   他太自私了,只因他自己心中的怨恨,就剥夺弟弟妹妹们见到她的权利。   沈华琳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   可她确实无法以自己现在美好的生活为代价,换取见亲生子女们的机会。   沈华琳的步子迈得很慢,心头沉甸甸的。   她打开门,回屋时,见老太太拄着拐杖,六神无主地站在电话边,双手都在颤抖。   沈华琳连忙上前:“妈,您怎么了?”   其实沈华琳与婆婆的关系不好,顶多只是在她的委曲求全之下,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而已。   沈华琳慢条斯理地扶着老太太坐下:“身体不舒服吗?我给您倒杯水。”   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开沈华琳,而是抬起头,指着电话,颤声道:“经武出事了。”   沈华琳优雅的动作,骤然顿住。   不安与恐惧冲上心头。   崔经武出事了。   他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鹅是狼、鸭鸭 10瓶;圆圆乐、靜靜看書 1瓶; 第64章 第64章   ◎“看姓崔的倒大霉。”◎   革委会主任崔经武被带走调查, 说是平反的受害家属收集了不少证据,联合举报。   沈华琳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根本担不住事, 当下就泪如雨下。   老太太一向看沈华琳不顺眼。当年的事, 老人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实际上沈华琳丢下那些个亲生骨肉,说是嫌贫爱富,实则不然, 毕竟她的第一任丈夫是烈士,留下不少抚恤金, 刚何况那时她公公的身份不低, 在钱方面,即便她带着四个孩子, 也不至于要拉下脸出门讨生活,老爷子保他们衣食无忧是没问题的。可死了丈夫的她,仿佛天塌了,顿时失去主心骨,根本不敢想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十四年前的沈华琳,说走就走,没有任何犹豫, 只因为早在离家前几天,她在京市街上与多年前的老同学崔经武偶遇,得知他妻子早逝的事之后, 如解语花一般温柔安慰, 而崔经武也是见色起意, 让她抛下孩子嫁给自己, 沈华琳哭着说自己放不下, 然而没过几天,转头就投向他的怀抱。因为她找到新的主心骨,新的依靠。   这些事,老太太都是从自己儿子口中听说的,她打骂过自己的儿子,还试图绝食威胁,可他俩铁了心,最终无奈之下,她只能同意沈华琳进门。后来的十几年,沈华琳对她言听计从,要多讨好就有多讨好,老太太却始终没有放下对她的成见,一门心思盯着她,要求她必须对崔妙妙与崔沛视如己出。   老太太自始至终,从未将这个儿媳妇当成是自家人。她在电话里听说儿子的事,早已六神无主,此时看见沈华琳满脸的泪痕,反倒平静下来,狠狠将拐杖砸在地上。   “将近五十的人了,一遇到事就手足无措,哭得梨花带雨,是想让我一个老太太来哄你?”老太太声音一沉。   沈华琳愕然抬起头:“不是,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经武出事了,你光知道哭有什么用?”老太太厉声道,“赶紧去走动走动,别拖,再拖就来不及了。”   沈华琳如梦初醒,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   她眼角还挂着泪痕,柔弱得像是风一吹就能倒,走到门边时脚步顿住。   沈华琳回头带着怯意问:“妈,我不太懂,现在去找谁?”   老太太几乎要喘不上气,脸色和嘴唇都憋得铁青,一字一顿道:“那就等着他坐牢!”   沈华琳吓得心头一颤,立马往外小跑:“我去找唐秘书。”   -   革委会主任被带走的事,还没有传到宁荞耳中。   家里的行李已经陆陆续续被搬到军区大院,宁荞还没有去家属院看过,准备等到周日放假时再去。新的环境、新的邻居,宁荞在江珩的安抚下,不再考虑能否适应,更多的是期待。原以为长达四年的分别,是漫长的过程,可他努力争取,来到她身边,她就更不该踌躇不定。   江珩即将去北城军区报到,江源和江果果的转学手续也已经办好,明天一早就要入学。   宁荞心中惦记着家中的他们,有了更深的盼头,但也没有耽误学习。   她和室友们的专业不同,上课碰不到一块去,下午下课之后,先回宿舍和她们碰面,再一起去食堂。此时刚从教学楼出来,宁荞就看见崔妙妙和她对象余巍然正在教学楼外的花坛边的角落,激烈地争吵。   准确一些,是崔妙妙情绪激动,而余巍然如他的名字一样,可以说是“巍然不动”。   崔妙妙脸上抹了很多层紫罗兰粉,在阳光下出奇白,泪痕在脸上落下两道明显又狼狈的痕迹。   很显然,她刚刚痛哭过,情绪尚未平静,就被余巍然的一番话打断。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如果不是仗着这家世,仗着别人怕你在革委会当主任的父亲,谁会给你好脸色看?”   崔妙妙抽泣着:“我没有闹。”   余巍然又说道:“我说过,在学校里公开我们的关系,影响不好。教授会以为我拘泥于情情爱爱,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我又没有影响你的学习,为什么不能——”   “妙妙。”余巍然叹气,语气变得温和,“我说过,你父母和奶奶太溺爱你了,这样的性子,别说等到出社会了,就连在校园都有可能吃亏。你想想,除了马红枣之外,你在学校里还有什么真心的朋友吗?或者有真心喜欢你的男同学吗?”   崔妙妙一时失语。   “我是真心对你好的。”余巍然说,“否则你想,你空有家世,实则不聪明、不漂亮,我为什么要和你处对象?妙妙,不要怀疑我。”   到了最后,崔妙妙被哄好了,依偎在他怀里落泪。   余巍然扶正她,说道:“我现在要去给我们系的宋教授整理资料,上她的课要选修报名,这段时间先在她跟前混个眼熟。”   “你走吧。”崔妙妙说。   “真懂事。”余巍然抚了抚她的脸颊。   余巍然往教授办公室跑,经过宁荞身边时,微微点了一下头,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宁荞扫他一眼。   这位同学,看着道貌岸然,说出的话也是“功力了得”,谁能想到,在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他被揭露做了多么不要脸的事。   宁荞走近时,崔妙妙已经擦去眼角的泪。   她不自然地躲开宁荞的目光,快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你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   宁荞没有否认。   崔妙妙又羞又恼:“你别瞎听瞎信,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的本意是,自己根本不是没有真心朋友,更不是没人喜欢她,但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宁荞淡淡地开口。   “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宁荞说,“不聪明能考上京大吗?”   崔妙妙愣了一下。   等到反应过来时,她只看见宁荞渐行渐远的背影,便加快脚步追上去:“我对象说我不聪明,也不漂亮。你说不聪明怎么能考上京大,意思就是,你也觉得我不漂亮吗?”   宁荞:……   崔妙妙脚步加快,表情傲娇,却又有些紧张地问:“你说呀。”   宁荞懒得说。   自己和崔妙妙的关系又不好,才不要安慰她。   她们一路回到宿舍。   崔妙妙被打击的自信心,因宁荞的那句话,而稍稍回来了些。她从小学习成绩优异,考试不说得满分,也是全班前三的分数,怎么就不聪明了?   崔妙妙的脚步不再沉重,嘴角还抿着笑,瞄宁荞一眼。   她拿出钥匙要开口,忽然看见隔壁宿舍的门打开,又迅速关上。   崔妙妙眼尖,看见马红枣的半个身影,立马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见我躲什么?”   “我没躲。”马红枣说。   “你躲了。”崔妙妙问,“不是说中午回家给我带你舅舅从沪市买的巧克力吗?”   她摊手:“巧克力呢?”   “没有。”马红枣说,“我吃了。”   崔妙妙皱眉:“你怎么这样?以后我爸出公差给我带好吃的,我也不给你了!”   “你爸不会再出公差了。”   “什么?”   “你不知道吗?”马红枣第一次在崔妙妙面前昂起下巴,“你爸被举报了。”   崔妙妙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僵在原地:“被谁举报了?”   马红枣说:“我爸妈中午刚跟我说的,被迫害的同志联合举报,这回你爸恐怕……”   崔妙妙心头一凉。   马红枣仿佛扬眉吐气,嗓门很大,声音洪亮。   这番话飘过宁荞耳畔。   如原剧情描写,革委会主任即将倒台。   -   沈华琳被崔经武被抓的消息吓得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回想往日与丈夫称兄道弟的那些同志,如今却连一个名字都想不起来。   她只能去找唐秘书。   唐秘书告诉她,即便去走动关系也没用,人情淡漠,如今崔经武被带走,谁还愿意雪中送炭?   “其实早在前段时间,内部圈子就已经传来政策改革的消息了。中午他被带走的时候,我听人说,他一直在想办法将自己摘出来,但是——”唐秘书叹气。   “如果举报成立,会怎么办?”沈华琳问,“撤销职务吗?”   唐秘书诧异地看着革委会主任的夫人。   她又不是什么天真小姑娘,想问题就这么简单?   “哪有这么容易?”唐秘书说,“要入狱的。”   沈华琳一脸震惊,顿时后退两步,脸色白得像纸。   唐秘书说:“你再想想办法吧,看看在京市是不是还认识什么有身份背景的人,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人,帮忙说几句好话,也许还管用。”   沈华琳绞尽脑汁,可她对崔经武的圈子一无所知,更想不到他认得什么位高权重的人。   倒是她自己——   她想起江老爷子和江珩,老爷子已经退休多年,但到底还有人脉,还有江珩,他如今是正团级的军官。   沈华琳打听过后,找到干休所门口去。   可干休所的门卫同志不是随随便便就放人进去的,他往里跑了一趟,将来客的情况告知江老爷子,江老爷子压根没问是什么事,只丢下两个字,不见。   沈华琳在外苦苦地等,等到天都黑了,才意识到江老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她还想去找江珩,可想起他冷冰冰的神色,却不敢。   沈华琳无计可施,去找了宁荞。   -   崔家的事,传到江家去。   大清早的,江奇和江果果第一天入学,小俩口都有时间,将他们送到校门口。   宁荞担心他俩人生地不熟的,下午放学回家会迷路,就提醒江珩到时候记得去接。   “你们自己都是大人了,还得大人接送?”江珩问。   江奇和江果果大眼瞪小眼。   大哥对他俩的嫌弃,简直是肉眼可见。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江果果立即甩锅,顺便瞟江奇一眼。   江奇:?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先去接江奇。”江珩说,“江果果在学校门口等我们,回来时顺便捎上你。”   解决好接送问题之后,江珩和宁荞回家。   “说吧。”江珩温声道,“刚才急匆匆跑过来,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你看得出来?”宁荞惊讶道。   “不能让果果和江奇听见。”江珩说,“和沈华琳有关?”   宁荞点点头,将昨晚沈华琳来到宿舍楼底下的事告诉她。   那时沈华琳怕被崔妙妙发现,特意找楼下经过的女同学带话,宁荞下楼时看见她,却并不意外。   “崔经武被关押了。”宁荞说,“沈阿姨到处找人帮忙。”   江珩沉声道:“革委会主任带头造成的不良影响,让多少蒙冤的同志和家属寒了心。”   夫妻俩回到家时,江老爷子已经在屋里等着。   见老爷子凝重的神色,他们猜到,沈华琳同样找上他,请求帮忙。   “我本来还以为,她是希望我同意,让孩子们和她见一面。她在外面等到天都黑了,我还差点于心不忍。”江老爷子板着脸,“后来她回去了,门卫小伙子给我带来她写的纸条,你们猜怎么着?居然是让我去给她二婚丈夫走动关系的!”   “您别气。”江珩说,“反正您也没打算插手这件事。”   “谁说我没插手的?”江老爷子说,“我这就要插手!”   江老爷子让江珩陪他去一趟公安局。   如今公安局的局长是江老首长曾转业的下属,一见到他,立马将他迎进办公室坐下。   廖局长听老爷子问起崔经武的事,顿时心中了然。   难怪他总觉得一天来公安局数趟的沈华琳如此面熟,原来早在二十多年前,自己在军区就与她有过几面之缘。   老爷子不是来帮忙说好话的。   他就是想要了解情况,听听这事到目前为止的发展。   “迫害老干部、生活腐化、以职位之便谋取利益,恐怕除了撤销职务和开除党籍之外,还得入狱改造。”廖局长缓缓道,“不过调查小组现在遇到个问题,比较棘手,他声称自己一直在想方设法,为那些受迫害和打击的老同志平反。”   “但是我们带回来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革委会副主任。我们调查过,革委会部分没有受到牵连的同志表示,副主任处事公道,对人对事都是一视同仁。一些冤假错案得以重新定性,是他的功劳。”   江珩问:“也就是说,崔经武抢占副主任的功?”   “还不确定,但他非常狡猾。”廖局长说道,“崔经武这么巧舌如簧,我们年轻的公安同志差点被糊弄过去,而副主任卢诚仁同志,却对此闭口不谈,像是认命等待判决。”   “卢诚仁同志……”江老爷子沉吟,“我认识他,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江老爷子早就认识卢诚仁同志,那会儿他姐姐也是随军的家属,卢诚仁偶尔会来家属院,帮他姐打扫院子或修理门窗栅栏等等。   当年他是少见的大学生,进入工厂成为学徒,非常吃苦耐劳。后听说累积经验,转为技术岗位,成为工厂的技术员,才三十多岁时,就已经转到了工厂里的管理岗。   那都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老爷子欣赏卢诚仁的脚踏实地,印象深刻。   在他看来,正直诚恳的卢诚仁同志,与迫害他人、谋取个人利益这样的所作所为压根就牵扯不上关系。   但是权利与利益兴许会改变一个正直的人,江老爷子尚且无法确定,必须见到他本人,才能下定论。   -   今天下午,宁荞的课不多,出来时,江珩已经在校门口等着。   他们散步回家,在路上,她才知道江老爷子不仅去公安局打听了崔家的事,还帮了公安局的同志们一个大忙。   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同志才是真正为受迫害老同志平反的干部。   但早在几天前,崔经武听到风声,将他请到办公室谈话。崔经武的意思,是希望他担下一切罪名,而自己则更有人脉,留在单位,帮他走动,确保他能安然从公安局出来。   崔经武软硬兼施,卢诚仁则受到威胁,正迟疑时,江老爷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江老爷子的痛骂,使得卢诚仁幡然醒悟,决意说出真相。   此时听了江珩说的一番话,宁荞只觉得痛快。   狡猾的崔经武,直到最后一刻还希望有人能帮他背黑锅,好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次,他不可能如料想中那样安然走出公安局。   至于沈华琳,她为了自己所谓幸福美满的二婚家庭,不惜打扰年迈的江老爷子。   她以为江老爷子会心软,却不想老爷子出现在拘留室,反倒令副主任再不迟疑,果断地道出真相。   当了江家十几年的儿媳,可实际上,沈华琳并不了解江老爷子。   江老爷子嫉恶如仇,即便这一次遭逢变故的是他亲儿子、亲孙子、亲孙女,他同样不会心慈手软。国家的利益,始终摆在个人利益之前。   “爷爷说,恰好碰见卢副主任,只是意外。帮到调查小组,也是无心之举。”江珩说,“他去公安局,主要还是——”   宁荞抬眉:“主要还是什么?”   “看姓崔的倒大霉。”江珩说。   宁荞一下子笑出声。   听见这话时,她甚至能想起爷爷像老小孩一般看好戏的神态。当年他怨沈华琳,也怨崔经武,如今看见姓崔的即将被绳之以法,心里头无比舒坦。   宁荞感慨道:“沈阿姨现在应该还在等我的答复,估计没想到,这事没戏。”   “老头子报仇,十四年不晚。”江珩低笑。   “好啊,你说爷爷是老头子!”宁荞眯起眼睛,“我要告诉爷爷!”   “冤枉。”江珩一本正经,“这话是爷爷自己说的。”   宁荞失笑,忽地又想到一件事。   “还是应该让弟弟妹妹知道他们妈妈的存在。”她温声道,“现在崔经武已经被关押,她没了顾忌,不会怕你打扰她的家人,这次能去找你和爷爷,将来就能去找江奇和果果。”   -   到了下午江奇和江果果放学的时间段,江珩前去接他们回家。   宁荞没出门,独自在家等待。   因为等一会儿放学路上,江珩有话对他们说。   江奇和果果都已经不小了,真相也许残忍,可从他们大哥口中得知,好歹能让他们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军区高中比江果果就读的初中要远,江珩先接到的是江家老三。   从小到大,江奇都跟个缺心眼的二愣子似的,也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乐呵什么。其实江珩习惯做独断独行的大哥,总认为自己能保护好弟弟妹妹,这件事也一样,不想将他们搅和进来。   但同时,他是一个听媳妇劝的人。   媳妇这么说,江团长便照做,这会儿给江奇提了个醒。   “你妈在京市。”江珩说。   江奇一愣,随即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江珩眸光微深,说道:“没事,大哥在。”   可江奇却只是沉痛地看着他:“大哥,我妈跟你妈不是一个妈吗?”   “我都十七了,你该不会给我搞什么认亲吧?”   “我小时候是过继来的?”   “或者我是咱爸哪个烈士战友的儿子?”   江珩:……   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   “沈华琳回来了。”江珩说。   江奇一听,眉心舒展:“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呢。”   “她回来就回来,谁乐意搭理她?”半晌之后,他又吊儿郎当地补充。   江珩没想到江奇这么轻易就接受了沈华琳早已改嫁的事实。   但照理说,这本身就不是太大的难题,难题在江果果那里。   “别告诉果果。”江珩提醒江奇,“我晚上再和她谈。”   小丫头对母亲的向往,比她的哥哥们都要深。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沈华琳,在想象中生出对母亲的眷恋,如宁荞所说,成了执念。   宁荞总说他对江果果的语气硬邦邦的,如今小丫头都已经十四岁了,又面对这么严肃的问题,开口时得顾及她的感受。   因此在接到江果果时,江珩没有提这件事,而是等回家之后,与媳妇商量。   小俩口待在屋里。   宁荞还拿了一张纸打草稿。   “先把前因后果说明白。”   “不能让果果伤心,不过得让她认识到——”   “等一下。”江珩指了指屋外,“你听听。”   宁荞隐隐约约听见江奇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与爱人一块儿,开门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什么?”江果果眨了眨眼,往日里机灵生动的小表情变得傻傻的,盯着江奇,“三哥,你说我们妈妈回来了?”   “大哥告诉我的,他没告诉你吗?”江奇反问,忽地想起什么,嘴角一僵。   他缓缓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大哥。   江奇开始赔笑脸。   大哥是不是让他先别告诉妹妹来着?   江果果从傻傻的目光,变成看到傻子的莫名目光。   最后跑到她小嫂子身边,仍然似信非信。   “大哥也没告诉我。”江奇开始找补。   江团长:……   挺大一孩子了,藏不住半点事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C.Y. 16瓶;私人专属 15瓶;星空 10瓶;曦婔、鸭鸭 5瓶;靜靜看書、阡陌红尘、彩虹棉花糖、圆圆乐 1瓶; 第65章 第65章   ◎触手可及。◎   江珩有时候觉得他弟弟, 确实像个傻子。   江奇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深知说错了话,始终秉承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 嘴角咧着, 悄无声息地溜进厨房去。   客厅里就剩下小俩口和江果果。   江果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人糊弄过去的小孩子了,她清澈的双眼盯着哥哥和小嫂子看,过了好久,才小声问:“三哥说的是真的吗?”   宁荞刚来到江家时, 江果果才九岁。她比江源和江奇都要小,是真正的小朋友, 因此对待这个小朋友时, 宁荞大多数都哄着、逗着,时常因她稚嫩的童言童语笑出声。虽然后来江果果越来越大, 可在宁荞的心底,这始终都是个孩子,弱小而又需要被保护。   他们商量着,尽量用更温和的言语,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然而现在,江果果在毫无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听说她妈妈回来了。   江果果的脑子嗡嗡的, 很快就意识到,这对他们来说,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她问:“怎么了?”   宁荞坐到沙发上, 让江果果坐到她身旁去。   过去那个小丫头, 这两年个子也蹿高, 快要与她一般高。   宁荞望着她的眼睛, 温声道:“果果, 你妈妈确实回来了。大哥不希望你伤心,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将整件事告诉你。”   “我不伤心。”江果果认真地盯着小嫂子,过了好久,才缓缓道,“你们说吧。”   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不该藏着掖着。   小俩口将真相告诉她,真相过于残忍,可他们并没有加以修饰润色。不出意外的话,崔经武的案子结束之后,沈华琳会来找他们。当年的事,江果果不该被蒙在鼓里,作为当事人之一,她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江果果很平静。   那就像是一个故事,而他们都是故事中的局外人,哥哥和小嫂子负责说,她负责听,听完之后,生活如常。   “她有自己的孩子啦?”江果果问。   “是她二婚丈夫的孩子。”宁荞说。   “他们多大啦?”   “姐姐跟你二哥差不多大,弟弟十五。”   江果果微微偏头:“弟弟比我还要大一岁。”   宁荞心情酸涩。   她当时在崔家看到沈华琳刚嫁进门时抱着崔沛拍的那张照片,那时崔沛才一岁,软乎乎一小坨,沈华琳神色疲惫憔悴,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将刚满一岁的崔沛抱在怀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她的亲生女儿,还不会走路,不会跑,不会跳,在最需要照顾与呵护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母亲。   “果果。”江珩低声喊。   “我没事。”江果果抬起头,“我要去写作业啦!”   -   崔经武的事一出,整个崔家都乱了套。   老太太原本的身体就不好,这么一闹,直接就病倒,沈华琳要请京市最好的医生上门医治,可老太太说现在他们家在风口浪尖之上,平反家属举报的就是崔经武以职权谋取利益,他们还这么高调地请医生上门,如果被传出去,不就更加坐实崔家有花不完的钱吗?   老太太年轻时吃过苦,身体虚,但身上的小病小痛也都是老毛病了,执意要在家里养着,沈华琳只能听她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沈华琳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照顾病人是体力活,她好几回刚坐下歇一会儿,屋里又传来婆婆的使唤声,只能艰难地直起腰,进屋伺候。   崔妙妙听说她父亲的事,也跑回家里。   沈华琳面对继女询问崔经武的案情进展时一问三不知,只会默默地流泪。   崔妙妙受她奶奶的影响,本来和这后妈就算不上亲,尤其是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烦躁,在家里给沈华琳脸色看已成了家常便饭。   老太太让沈华琳找人打点关系,可她哪里找得到人,尤其是在革委会副主任卢诚仁明确指出崔经武对老干部的迫害,并将自己为了自保暗地里保留的资料证据递给公安同志之后,消息传出,更不会有人愿意拉崔经武一把。   他坐牢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当初崔家有多风光,如今跌下来,就有多落魄,沈华琳听说就连他们的房子,都有可能被收走,每天心头都像是打鼓似的,连睡都睡不安生。   她不是没再去找过宁荞,希望宁荞让江老爷子和江珩出面,帮他们家这个忙。   但宁荞的拒绝直截了当,请她不要再痴心妄想。   找江家人出面,是没有办法之下的办法。沈华琳也是要脸面的,被拒绝之后,彻底失去信心,终于接受现实,等待案件的宣判。   十四年前,沈华琳失去了第一任丈夫。   十四年后的今天,她的第二任丈夫即将入狱接受劳改,她同样要失去他。   沈华琳不敢想象自己一个女人,该怎么独自面对生活。   她什么都不懂,将来还要顶着压力与难缠的婆婆和继女住在一起,稍稍细想,就感到恐惧。   -   十多天的时间过去,崔经武的案子终于宣判。   他身背多项罪名,直接撤销职位、开除党籍,并被判入狱十九年。   这消息,是马红枣传出来的。   她来到崔妙妙的宿舍,添油加醋地说出崔经武的恶劣罪名,宿舍门还敞着,其他宿舍的人也来看热闹,得知体面的革委会主任竟也会倒台时,都是一脸讶然。   马红枣从小到大都是崔妙妙的跟班,有时也不甘心。她在念书时的成绩优异,恢复高考之后,同样考上最好的京市大学,凭什么要一直捧着崔妙妙,被崔妙妙的光芒所掩盖?   现在她已经不怕崔妙妙了。   她扬起下巴,第一次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崔妙妙。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崔妙妙造成的打击太大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单位担任要职,也以自己有这样一位父亲为荣,却从没听说,原来他在背地里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崔妙妙的骄傲与尊严早已因面前这些人的指指点点而粉碎,她红着眼眶对马红枣说:“我们以后不是朋友了。”   马红枣笑了:“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是我的朋友。”   崔妙妙咬着唇,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你装作和我要好的样子,是为了你爸?我爸给你爸安排了工作。”   周难妹看不下去,对崔妙妙说:“算了。”   宁荞淡淡道:“小人。”   马红枣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革委会主任给你爸安排了工作,如今他倒台入狱,你以为你爸的工作还保得住?”宁荞反问。   马红枣浑身一凉,心跳骤然加速。   他们家的生活水准,因父亲换了这份工作,而节节升高。如果这一回,自己的父亲丢了工作,他们家该怎么办?   “吵死了。”梅舒不耐烦地合上书本,起身赶马红枣出去。   马红枣还僵在原地。   宁荞和梅舒,望向宿舍门边上斜斜摆放着的扫帚。   她俩同时伸手,但梅舒快了一步,拿了扫帚赶人,随即将宿舍门重重砸上。   放下扫帚回头时,梅舒与宁荞对视,对上她唇角笑吟吟的弧度,不由也笑出声。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崔妙妙偶尔的啜泣声回荡在耳畔。   周难妹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崔妙妙茫然地抬起头。   “你弟弟那边,可能也不太好受。”周难妹说,“你要多关心他。”   宁荞记得,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崔妙妙的弟弟崔沛,在遭受同学们的欺辱、排挤之后,由校园天台一跃而下。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可贵,好在周难妹提醒了崔妙妙。   -   江珩带着弟弟妹妹搬进北城军区的家属院。   这回是三层楼的青砖瓦房,小院很大,他们商量着再去找几株果树苗,在自家小院种上果树。   “要种果树,你们就自己打理。”江珩说。   “不行。”江果果认真道,“大哥,你是果园园长!”   “这次我们是不是能种冬枣了?海岛的气候,不适应种冬枣,但京市的气候一定很合适。”江奇期待道。   他们搬进北城军区的家属院,但宁荞一直没有时间回来。   本来是打算周日回一趟,看看他们的新家,可学校临时有安排,文学系的教授让他们几个学生去电影厂给积压的电影写梗概,这活儿没法拖。   北城军区的家属院离学校没这么近,来回要坐公交车,因此宁荞不能再像之前一样时不时回家蹭顿饭。   江珩刚到部队报到,也非常忙,小俩口又变得聚少离多,幸运的是这次的聚少离多,只是暂时的。   宁荞去完电影厂回来,在书桌前写信。   “又给你爸爸妈妈写信吗?”周难妹问。   她一直很羡慕宁荞,在入学之后,父母经常写信关心情况。而周难妹自己的父母,不识太多字,写信大多是让留在家里的几个闺女帮忙,字里行间没有问及她是否适应如今的生活,倒是一直在意等大学毕业之后学校会不会安排工作,到时候大学生又能拿到多少钱一个月的工资。   “不是。”宁荞笑着说,“给我爱人写信。”   “你爱人不是就在京市吗?”周难妹一脸诧异。   “可他没有假期,我也没有时间回去。”宁荞认真道,“接下来恐怕得有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   周难妹:……   才十天半个月,十天半个月而已!   -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令崔妙妙成长,父亲犯了法,就必须受到制裁,而他们家的房子和父亲其他的非法所得,本来就不属于他们,被收走也是理所应当的。   崔妙妙与继母关系不好不坏,可对于自己的弟弟,却是真正疼爱。   崔沛学校里同学们已经开始欺负他,但一切只是刚有了个苗头,她就要求沈华琳给他办理转学。   沈华琳从来没有办过这些事。   在办理转学手续时,她好几回都因没带够资料而白跑一趟好不容易才终于将手续完成,身心俱疲。   崔沛天生阳光好动,脱离原先学校的环境之后,慢慢调整好心态,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沈华琳感到欣慰。   这孩子优秀、懂事,并且对她非常贴心,她只盼着崔沛赶紧长大,成为自己的依靠。   崔家的大房子终究还是被收走了。   但老太太她自己当年还有些家底,早年一套两室的小房子还空置着,一家子人便搬过去。   崔妙妙住不惯,偶尔也闹,可她对弟弟和奶奶好,只冲着沈华琳出气。   每当这个时候,崔沛就会站在母亲这一边:“姐,你不要这么对妈说话,她心里也不好受。”   “什么妈——”   “妙妙!”老太太沉下脸。   沈华琳逆来顺受地低下头:“我去买菜。”   这些年,她攒了些钱和票,但照这样的开销,估计很快就不够用了。   出了门,沈华琳站在巷尾,揩了揩眼角的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更不知道照这样下去,怎样才能撑到崔沛长大那一天。   可就在她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一道轻轻软软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妈妈。”   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沈华琳回头,看见背着书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漂亮小姑娘。   是她的女儿,亲生女儿。   “你、你是果果。”沈华琳的眼眶又红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打听到你以前的住址,是你的邻居告诉我,你们搬到这边了。”江果果说。   这是沈华琳第三次见到江果果。   第一次,她在京大的宿舍看见这孩子,觉得似曾相识。第二次,她在京大宿舍楼下看见这孩子和江珩,贪心地看了好几眼。   现在是第三次,第三次见面,她闺女亲热地喊她一声“妈妈”。   所有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化为泪水,沈华琳紧紧将江果果拥在怀里。   她伸手,抚摸孩子的脸蛋:“果果,妈妈很想你。”   江果果笑容纯净:“妈妈,能陪陪我吗?”   沈华琳是出门买菜的,得急着回去给崔家人做饭。   可此时,亲生闺女眼巴巴地望着她。   沈华琳咬了咬唇,随即眉心舒展,柔声道:“好。”   沈华琳带着江果果去了好多地方。   她们去吃了又香又脆的葱油饼、甜丝丝的糖葫芦,还去逛了供销社和百货大楼。   沈华琳有出门带荷包的习惯,过去几年她衣食无忧,荷包里一直是装满钱和票的,这个习惯,到现在还没改,但此时的她,问过百货大楼和供销社里新奇物品的高昂价格之后,却望而却步。   “妈妈,不要给我买这个发卡。”江果果说,“这个好贵的,你现在不容易,要省着花钱。”   沈华琳心疼闺女的懂事,摇摇头:“妈妈亏欠你的太多了,你喜欢,我们就买。”   这一天,沈华琳给江果果买了一个发卡、一双百货大楼里的皮鞋,还有一盒饼干。   离开时,江果果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她好几回。   “下次再来找妈妈,好不好?”   江果果受宠若惊:“可以吗?”   -   江果果经常和沈华琳见面。   她从军区大院坐公交车来沈华琳家门口,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许会给沈华琳造成困扰与负担,便安静在门外等。   沈华琳的心,被小丫头温暖可爱的脸庞所融化。   看着她这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庞和无忧无虑的笑容,沈华琳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深。这是在崔经武入狱之后,她难得绽开的真心笑容。   沈华琳的日子过得还是不容易。   年轻时没有吃过的苦,留到如今将近五十了才吃,她时常觉得很艰难,可想起亲生闺女,心头却是充盈的。   她们的相处,是为了弥补彼此心中的遗憾。   错过的十四年时光,是沈华琳心头的结,她怕江果果打心眼里怨恨自己,可孩子却只是摇摇头。   “妈妈,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江果果说。   沈华琳端坐在江果果面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让她无法失态地痛哭出声。   她哽咽着,说道:“果果,你的头发乱了。”   江果果俏皮一笑:“急着出门找妈妈,忘记梳了。”   “妈妈重新帮你梳辫子。”   沈华琳的手,轻轻挽起江果果的头发。   江果果安静地等待着,偶尔会回头看,这时,总能望见母亲温柔的笑眼。   沈华琳揪着她的辫子,用发丝挠一挠她的脖子:“别乱动。”   江果果也乖巧地笑,缩一缩脖子:“妈妈,太痒啦!”   江果果是在太阳快下山时陪着沈华琳回家的。   在她家门口,小丫头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的抱怨声。   老太太对崔妙妙说:“我就知道她是个不安分的,天天往外跑,估计是又找到个靠山了。你爸才入狱多久?她可真是一点事儿都不耽误。”   沈华琳脸色发白,催着江果果赶紧回去。   小丫头仰着脸:“妈妈,你还会找靠山吗?”   沈华琳感到窘迫难堪:“果果,别这么想我。我都多大年纪了,哪里还考虑这些问题……”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果果摇摇头,“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成为你的依靠吧。”   沈华琳怔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果果,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妈妈,跟我回家。”江果果歪着头,笑容软糯。   -   宁荞终于忙完教授交代的任务。   在给电影厂写梗概的这段时间,她看了不少积压的电影,各种类型的影片都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她的同学们,讨论希望将来毕业之后能进电影厂,或者是做其他与文学相关的工作。宁荞听着他们对未来的畅想,但当他们问起她将来想做什么工作时,她却一时答不上来。   宁荞有些迷茫。   但好在如今才大一,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规划将来。   忙完这一阵,恰好是劳动节假期。   如今不管是学校还是单位,每周都只休息一天,劳动节一到,这休假就跟白捡的一般,宿舍里大家都很期待。   周难妹想约宁荞出门,但宁荞没时间,得回家属院。   她便望向梅舒。   梅舒说:“你别看我,唐同志问我劳动节有没有时间,想约我去划船。”   崔妙妙知道自己难以融入,不等周南妹问自己,直接尴尬地说道:“我要和余巍然出去。”   宁荞回想原剧情。   余巍然的事,怎么还没被揭露?   劳动节前一天,宁荞下午只有一节课,下课后就能回家。   “你去坐公交车吗?”梅舒问。   “对,但是好像要转车。”宁荞说,“我一会儿去问问。”   崔妙妙已经收拾好要出门。   在临出宿舍之前,她说了一句:“我知道在哪里坐公交车,不用转车就能去北城军区,写在纸条上了。”   崔妙妙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她是本地人,提醒宁荞走近路去坐公交车,这一进一出能省不少时间。   -   坐公交车去北城军区,需要一个小时。   宁荞不熟路,下车之后到处问人,才找到家属院。   北城军区的家属院大门,比海岛上的军区大院要更加气派。   门卫很客气,问宁荞要找谁。   “我是江珩同志的爱人。”宁荞说,“来之前比较匆忙,没提前告诉他,是不是不方便让我进去?”   门卫立马笑道:“你带学生证了吗?”   宁荞随身带着学生证,双手递给门卫。   门卫做了简单的登记,说道:“江团长跟我说过,说是他爱人随时有可能回家。”   “他还说什么了?”宁荞笑着问。   “江团长说,我一眼见到你,肯定能认出来,他爱人很好看。”门卫又说,“还有,他爱人是京市大学的大学生,特别了不起!”   宁荞失笑。   江团长在私底下这么能显摆的吗?   “不过我就是让你进了家属院,也进不去家门。”门卫解释,“你得先去部队,问江团长拿钥匙。”   宁荞听说江珩最近很忙,这会儿去部队,怕影响到他,便问道:“军区中学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你是要去找家里的妹妹吧。”门卫热心地指了路,“不远,你看那边——”   宁荞照着门卫指的路去军区中学。   算一算时间,江果果应该快下课了,现在去找她正正好。   宁荞一路到了军区中学门口,发现自己的学生证竟连在这儿都能畅通无阻。   她进了学校,记起江果果就读的班级,到了教室门口,透过窗子,却不见人。   等到下课,宁荞才上前问道:“老师,江果果是这个班的学生吗?”   “江果果?她早就回去了。”老师纳闷道,“最近这孩子下午都请假,说是家里有急事。”   宁荞一愣:“多久了?”   “多久?”老师回想,“少说得有半个月了吧。”   刚转学过来时的分班考试,江果果考得第一名的好成绩,老师便自然而然地对她特别喜爱。因此,当这孩子提出要请假,语气还这么着急时,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没想到,现在孩子的家人竟来学校找人。   老师着急地问:“怎么了?”   -   江珩从部队回来时,宁荞和江奇都在家。   看见媳妇,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他们神色凝重。   “出了什么事?”江珩严肃地问。   “果果不见了。”宁荞说。   宁荞发现江果果不在学校之后,立马到军区高中找江奇。   他们找遍整个北城军区,却不见江果果的身影,只能先等江珩回来,再从长计议。   现在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指责兄弟俩对找到江果果没有任何帮助。宁荞让他们回想,这段时间,果果是否有什么异常表现。   “没有啊,她都是傍晚的时候回来,回来还背着书包。”江奇焦急道,“看着心情挺好的,刚搬过来的时候,还吵着跟我抢大房间……果果每天下午都不在学校,她能去哪里?”   江珩眸光一沉,忽地想起什么。   “去找她妈妈了?”宁荞心头一惊。   沈华琳的出现,对江珩和江奇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宁荞这段时间课业和教授布置的任务繁重,但提醒过他们,注意观察江果果的情绪。江珩是留了心的,可确实,孩子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但原来,这只是因为江果果长大了,将想法藏在心底,不再向哥哥们倾诉。   江珩知道沈华琳住在哪里,此时准备出军区去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江团长,门口有人找你,好像说是你弟弟。”隔壁大婶说道,“奇怪了,你弟不是在家吗?”   “是江源。”江珩出门。   宁荞和江奇跟上他的步伐。   家属院门口,江源一个劲向门卫解释自己是江珩的弟弟。   可门卫不认得他,没有放行。   直到江源终于灵机一动,拿出包里的公安证。   门卫看一眼公安证,才说道:“真是的,公安同志,你早说你有正式单位啊!”   江源和他掰扯了个半天,抬眼看见他哥、小嫂子和江奇。   江奇问:“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小嫂子往家里寄的信到清安军区时,你们已经搬走了。隔了很多天,永言哥正好带着罗琴姐来城里,来单位把这封信给了我。信上用小字标注别让江奇和果果看见,我见也没说不让我看,就打开了。”江源说。   江源也知道了沈华琳就在京市的消息。   他担心弟弟妹妹们,担心沈华琳为难小嫂子,恰好这回单位要派人去京市出公差,便接下这个任务。   江奇解释一番,将这些天崔家发生的事告诉江源。   在来京市的火车上,江源无数遍回想当年的心情,想起自己冲爷爷闹,让他把妈妈找回来,想起爷爷抚着额头叹气,想起他们和大哥抱着刚出生的妹妹拜托她不要再哭时手足无措的一幕幕。   不美好的回忆始终停留在记忆最深处。   他们儿时的狼狈与惶恐,一遍又一遍浮现在眼前。   江源并不希望母亲过得好,此时听了弟弟的话,只觉得解气。   “先去找果果。”江珩说。   江源眼皮一跳:“果果怎么了?”   “她去找沈阿姨了。”宁荞说着,忽地神色顿住,望向远处,“果果?”   兄弟几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距离很远,看不清,但就是隔着再远的距离,他们仍能认出自己的妹妹。   江果果带着沈华琳来了。   -   沈华琳迟疑道:“果果,我跟着你回来,是不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是我们的妈妈,本来就应该住在我们家。”江果果说,“为什么要住在别人家里受委屈呢?”   沈华琳鼻子一酸,被闺女真诚的眸光打动:“可是你哥哥那边,不会乐意吧?”   “怎么可能呀?”江果果说,“哥哥们也很想你,只是他们一直没好意思说而已。”   沈华琳追问:“你是说,你两个哥哥,真的同意我住在家属院吗?”   江果果点点头:“当然啦。”   沈华琳跟着闺女的步伐,往军区大院走。   她年轻的时候,也随军住过家属院。嫁给崔经武之后,偶尔她也会怀念那段时间,怀念自己已故的第一任丈夫,和几个懂事的孩子们。以前,沈华琳并不经常想念,直到真正与自己的亲生闺女相认之后,她才开始后悔。如果不是当初她太软弱,现在她应该能幸福快乐得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   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江果果说,他们要接她回家。   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沈华琳牵着江果果的手,逐渐走近家属院时,看见江珩、江奇和宁荞。   而后,她还扫到另外一道身影,是江源。   江源小时候是个小哭包,最依赖她,总是缠着要她讲故事。   沈华琳潸然泪下。   她的孩子们,知道她在崔家受了太多罪,抛下所有的芥蒂,一同接她回家。   沈华琳捂着脸,泣不成声。   可抬起眼时,她看见三兄弟走过来,并将江果果往后拉,甚至眼神中带着戾气。   沈华琳傻住了。   宁荞走上前:“你们别吓到果果。”   江果果仰着笑脸:“小嫂子,我的胆子才没有这么小呢。”   “我说过的话。”江珩对着沈华琳沉声道,“你忘了?”   沈华琳当然记得。   他说,不许打扰他的家人。可她怎么能拒绝得了江果果?更拒绝不了跟着闺女回家的诱惑,她多希望他们能不计前嫌,重新接纳她。   记忆中的大儿子,一直是当年那软乎黏人的样子。   她在他身上用的心思最多,很多年后还总惦记着以前写的日记。   可现在,她的大儿子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仇人。   沈华琳被他凌厉冷冽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问江果果:“果果,你还没跟哥哥们说过吗?”   江源许久未见母亲。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却发现自己儿时对她的眷恋早已消散。   他和大哥一样,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他们一家人重新过回平静的生活。   “你不是说,哥哥们都欢迎我回家吗?”沈华琳慌了。   江珩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在妄想什么?”   宁荞的心底隐隐约约冒出一个想法,她反应过来,不动声色。   只是看了江果果一眼。   江果果眨了眨眼:“什么欢迎你回家?”   “你不是——”沈华琳愣神道,“你不是要接我回家吗?”   江珩抬眼,意识到江果果的用意。   他心头一震,将妹妹牵到自己身旁,是保护,也是不忍。   “你想得好美。”江果果笑了,“我只是想让你尝一尝,来到我们家门口,却又被赶走的滋味。”   “这段时间,你每天都来找我,说你体谅我有苦衷,都是假的吗?”沈华琳颤声问。   “每天要坐公交车,好累。”江果果冷淡地说。   江源和江奇这才知道,并不是沈华琳哄骗了他们的妹妹。   事实恰恰是相反的。   “我给你扎辫子,给你买发卡,给你买皮鞋……”   “你的辫子扎得好难看,我上了公交车就解掉了。”江果果说,“发卡和皮鞋,也早就扔了。”   沈华琳后退两步,双腿发软。   这段时间,她和闺女相处得这么好,但谁知道,都是骗人的。   不止是发卡和皮鞋,还有很多很多的小玩意,都是沈华琳为了补偿这孩子,咬咬牙给她买的。自己剩下的钱本来就不多了,本以为这些小礼物,能让江果果欢喜就是值得的,没想到的是,她毫无眷恋地扔了。   全都扔了。   都是价格不菲的金贵玩意,她说扔就扔,太浪费了。   “年轻的时候只为自己打算,上了年纪还是只为自己打算,你倒是没变过。”江源说。   “还是这么自私。”江奇嗤笑。   江果果抬眼:“你回家吧。”   沈华琳强忍着泪水。   他们都不会认她这个妈妈。   突然之间,江果果提醒说:“不过你回家之后,记得好好哄崔沛。”   沈华琳没了力气,甚至连脑子都转不动。   她过了好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问道:“崔沛怎么了?”   “刚才我去你们家的小巷口找你,后来,让你在巷口等,因为我找不到家里的钥匙了。”江果果说,“你猜猜我去哪里了?”   沈华琳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每次她出门见江果果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如果崔沛在家,她会让果果在巷口等。   “猜对了,我去找崔沛了。”江果果笑吟吟道,“顺便告诉他,他妈妈不是他亲妈,是个骗子。”   沈华琳从没有告诉过江果果,整个崔家,都对崔沛隐瞒着自己不是他生母的事实。   可她竟看出来了。   崔沛是非分明,痛恨被欺骗。   江果果断了她的后路,等回到崔家,她的日子将比现在更加难过。   她的三个儿子和一个闺女,以及同样不愿意认她的儿媳妇……   他们是一家人,非常团结,枪口一致对外,而她就是那个外人。   宁荞心疼江果果。   她逃课、撒谎,然而这一次,他们怎么舍得怪她。   沈华琳忘不了刚才自己跟着江果果来家属院的路上,心情有多么激动宽慰。   从未怀抱过希望不可怕,只有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又被残忍地收回去,才是彻头彻尾的绝望。   江果果怎么能这样伤害她?这孩子才十四岁,竟深思熟虑,瞒着家里的大人,用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布了一局棋,只为报复她。   沈华琳像是看着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也确实是陌生的。   连空气都开始稀薄。   短暂的幸福过后,沈华琳如溺水的人,呼吸变得艰难。   “抛弃小孩的妈妈,最后也会被小孩抛弃。”江果果眼底的天真与乖巧全然消失,声音稚气未脱,却透着讽刺,一字一顿道,“妈妈,这是你应得的。”   作者有话说:   红包包掉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乐、彩虹棉花糖 1瓶; 第66章 第66章   ◎学着点儿!◎   沈华琳的脸上没了血色, 连嘴唇都发白,她直直地盯着江果果,眼中早已泛不出泪光, 只觉得寒心。   孩子们可以认为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这一点,她不否认辩驳。可她再自私,四个孩子毕竟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她对他们并不是没有母爱。半个月的时光里, 她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内心也受到极深的煎熬, 是江果果的陪伴,让她振作起来, 期待着每一天的到来,只因每一天下午,她都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闺女,和闺女说说话。   但原来,全都是假象。   她们陪伴着彼此的每一个时刻,每一个她以为可以弥补错失时光的时刻,都是江果果的处心积虑。沈华琳听说江果果的学习成绩很好, 自从三年级开始,年年都考全班前几,到小学即将毕业时, 进步更是神速, 考了全年级段第一名。她就是用这聪明的脑袋, 处心积虑地布下一个局, 诱自己的母亲入了局, 又残忍地揭露用意。   沈华琳是真的信了。   她信母亲与孩子之间的纽带是天生的,即便隔着再遥远的时间与距离,最终孩子仍会选择原谅。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可能原谅她。   “你不要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江奇质问,“你真正关心过果果吗?她还是个学生,每天下午去找你,你怀疑过吗?”   “她来京市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对京市的路根本不熟悉,从军区大院坐公交车去找你,你就不怕她一个小女孩在路上出什么事了?”江奇又问。   沈华琳慌张地躲避江奇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确实,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这是宁荞头一回见到江奇尖锐的一面。   不管是江珩、江源、江奇还是江果果,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却同样因被母亲抛下而在心中留下阴影。他们的童年,有过缺失,即便后来有人放下过往,有人变得没心没肺,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在漫长的时光里,他们相互取暖,治愈了彼此。   他们受过这么深的伤害,又怎么可能因沈华琳的遭遇,而动了恻隐之心,重新接纳她。   江家的每一个人,都做不到。   到了最后,江珩和宁荞一起,带着弟弟妹妹们进家属院。   家属院的大门为他们而开,当沈华琳追上来想要解释时,又被门卫缓缓关闭。   门卫将人堵在外面。   他说道:“江团长,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现在正是傍晚的饭点,北城军区大院里,家家户户都开饭了。   再加上刚才那一幕,顶多也就只持续了十多分钟的时间,除了门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看见。   宁荞清楚大院里的风言风语有多厉害。   大家并不是存着坏心眼,只是生活枯燥乏味,借此找些乐子而已。可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如果可以的话,还是不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比较好。   “谢谢。”宁荞对着门卫说道。   进了大院,再走一段路,就到他们的家。   在进家门前,宁荞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大门外,已经不见沈华琳的身影。   在原剧情里,沈华琳与崔沛母子情深,但她现在才知道,崔家人始终对崔沛隐瞒了一切。沈华琳改嫁时,崔沛不过一岁,对生母全然没有记忆,可现在他已经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相对敏感,家中遭逢巨变,又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崔沛对沈华琳又怎么能毫无芥蒂。更何况,江果果在告知崔沛真相时,必然会让他知道,这一次,差点被抛下,是他们崔家,是他自己。   恐怕回去之后,沈华琳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宁荞并不同情沈华琳。   如江果果所说,这是她应得的。   崔沛不像原剧情中了结自己的生命,而沈华琳也不至于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已经是万幸。   至于江家人,往后与沈华琳,将再无牵扯。   -   “小嫂子,你是不是还没有参观过咱们的新家?”江果果一进家门,就兴奋地问。   宁荞怔了一下,抬头望向江珩。   江珩眸光幽深,同样担忧。   江果果做了这么多事,是为了报复沈华琳,可如果不是因为恨意太深,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功夫。   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连江源和江奇的心里都不好受,进家门之后就始终保持沉默。可江果果像个没事人,嘴角一扬,露出可爱的笑脸,要带小嫂子参观新家。   “你带小嫂子去吧。”江珩温声道。   江果果用力地点点头,拉着宁荞,往楼上奔。   小姑娘活力满满,带着宁荞上了二楼,一间又一间屋子地逛。   她仍旧像个话痨,嘴巴就没停下来过,谈起自己和三哥争抢房间的大战,简直是眉飞色舞。   “幸好分房间的时候,二哥不在家,要不然他们俩联手,我肯定抢不过他们。”   “小嫂子你看,这是我的房间,透过窗户往大院看,这儿的景色最美。”   “还有小时候你给我买的娃娃和不倒翁,我也带过来啦!”   小屋窗明几净,床单被铺得整整齐齐,书桌上零零散散摆着几本书和习题册,江果果立马去收拾。   她好勤快,将书本叠好,拿着一支笔,要往笔筒里放。   可一不小心,没放稳,掉落到地上,江果果忙蹲下来捡,慌慌张张地起身,脑袋磕到桌角,手却打翻了笔筒。   笔筒里的铅笔、钢笔和橡皮全都散落在书桌上。   江果果懵了,要整理时,忽地被小嫂子搂进怀里。   江果果一刻都没有停过转动的大脑,嗡了一下,紧绷的神经舒展,冰冷的小手也慢慢回温。   她被小嫂子抱着,听见一道绵软的声音。   “果果,想哭就哭吧。”   “我已经把门关上了。”   江果果垂下眼帘,开始小声地啜泣。   她的肩膀微微颤动,哭声慢慢变得响亮,最终像是要长久以来的压抑通通释放。   江果果重新变回孩子模样,在宁荞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时,她抬起头,看见小嫂子心疼的表情。   “我一点都不可怜。”江果果吸了吸鼻涕。   “果果不可怜。”宁荞打趣,“是我的的确良衬衫好可怜,新买的呢。”   江果果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的。”宁荞用手帕帮她擦眼泪,拉着她坐到床边。   江果果低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因为使劲,指尖微微发白。   她的眼底有不甘与韧劲:“小嫂子,我撒谎了,但是我觉得,我没有做错。”   这天晚上,江果果和宁荞睡一个屋。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告诉小嫂子。   小姑娘从来没有和妈妈相处过,得知她抛下自己之后去照顾另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十几年,既生气,又嫉妒。   江果果想了好久,这委屈不能自己和哥哥们独自受着,因此决定去找她。   她第一次成了有妈妈的孩子。   她们一次去逛百货大楼、供销社,吃了很香的葱油饼、糖葫芦,和需要排队才能买着的好多小吃。   沈华琳还帮她扎了辫子。   小时候的江果果,不会扎辫子,有时候是大哥随随便便帮她拢一拢头发,有时候是海岛军区大院的军属阿姨们看不过眼,帮她将头发整理好。后来,她有了小嫂子。小嫂子的手很巧,打扮她时,像是在打扮洋娃娃,给她换了好多发型。   也许是因为有了第一次小嫂子帮她梳辫子的体验,在妈妈帮她扎辫子时,她的心情没有太大的波动,等回去时上了公交车,立即利落地解了发绳。   然而实际上,江果果的心并不是真这么硬。   好多次,她都觉得,有一点幸福。只是理智告诉她,全都是假的,如果沉溺下去,就太傻了。   她知道,不值得。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靠在枕头上。   窗外的月光皎洁明亮,宁荞转过脸,看见小丫头眼中的泪光。   江果果认真地说:“小嫂子,这是我最后一次为妈妈伤心了。”   -   第二天一早,江珩让江奇去上学时帮妹妹跑一趟她的学校,请一天的假。   一晚上的调整之后,江奇已经活蹦乱跳的。   他和江珩打商量:“大哥,要不我也请一天的假?”   “不要。”江珩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江奇:……   他的心也受伤了,为什么不能在家里休息?   江奇喊江源陪自己一起去。   他勾着二哥的肩膀,一路往大院外走,控诉大哥的不近人情。   “那没办法,谁让你还小,只能听大哥的。”江源说。   “你就不小了?”江奇没好气,“你只比我大一岁!”   “等你满十八,才是大人。”   “你不就是毕业了,参加工作了吗?臭屁什么!”   兄弟俩小时候常打架,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团。   现在眼看着“战争”一触即发,火药味十足时,忽地耳畔传来大院里军人家属们的声音。   “江奇,这是你二哥吧?”   “你二哥怎么来了?”   “兄弟俩长得真像。”   江奇见状,转过脸,对她们说:“我二哥出公差。”   停顿一下,他清了清嗓子,假装轻描淡写道:“我二哥是公安。”   江源勾着江奇的肩膀:“走,给妹妹请假去。”   望着他俩的背影,大院婶子们有点看不明白了。   刚才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快要打起来了?怎么一转头,又勾肩搭背了!   而且,江团长的二弟是公安,这事儿整个军区大院的人都知道,他两个弟弟妹妹早就传遍了!   同时传遍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说是江团长的媳妇是京大的大学生,平日里,江奇和江果果只恨不能将这事儿刻在脑门上到处显摆。   至于江团长,比弟弟妹妹倒是克制很多,这人话不多,对谁都是面无表情,就只有别人问起他媳妇时,嘴角才往上扬。   大院里的婶子们可想瞅瞅他媳妇本人了。   这回,终于见到了。   在江果果吹嘘她小嫂子有多漂亮精致时,谁都是将信将疑,可现在见到她本人,又觉得小丫头的形容词实在是太匮乏了。   她小嫂子,可比她说得还要好看!   “江团长才二十九岁,就成了团长,他媳妇恢复高考第一届就考上京市大学,他家老二是公安同志,老四刚转到咱们这边的初中,就考出第一名的好成绩……啧啧,这一家子。”   “等等,你们落了一个,还有他家老三呢。”   “老三再过两个月也得考大学了。”   “能考上吗?”   “肯定能啊,一家子人都这么优秀,总不能出一个啥也不会的吧?”   早就已经出了大院的江奇,莫名耳朵发痒。   还莫名觉得有点扎心。   只是他刚一开口这么说,就被根正苗红的二哥打断。   “别神神叨叨的。”   -   时间能抚平伤痕,这是昨晚临睡前,小嫂子对江果果的安慰。   但小姑娘没想到时间的功力这么深厚,一早醒来,她确实已经好多了。   沈华琳的事,一直是江果果心头的一个结。   这回虽是伤筋动骨,还痛哭了一场,可她想,也许从此以后,自己真能放下。   迈过一道坎的江果果,仍旧是十四岁的小丫头,但却仿佛已经蜕变,朝着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这个方向迈进。   江果果的心情好多了,尤其是在知道小嫂子今天放假时,笑容变得更加真心。   宁荞说,她要陪着江果果,陪满整整一天!   小丫头直乐,忽地问道:“二哥和三哥呢?”   “江奇上学去了。”宁荞说,“你大哥让他去学校帮你请假,二哥陪着一起去。”   江果果抬起头,茫然地问:“小嫂子,今天劳动节,所有学校放假。”   宁荞:?   “你不知道吗?”   “大哥也不知道吗?”   宁荞:……   没过多久,江奇和江源回来了。   兄弟俩在互相埋怨。   “白跑了一趟,今天劳动节,学校不上课,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又没人告诉我!”   “你平时上课都不听的?”   “我现在上课听得可认真了,但学习这么累,总得休息一会儿吧?老师说的放假的事,不是和课堂有关的内容,我肯定睡着了。”   江奇定了定神,又说道:“是大哥让我去请假的,大哥怎么不知道?”   “没听昨晚大哥说的吗?他最近特别忙!”江源说,“而且他们部队没放假,他又不是学生,估计没想到。”   江奇眯起眼睛,思量许久,幽幽地望向宁荞:“小嫂子是学生。”   宁荞的嘴角僵了一下。   这锅甩来甩去的,最后被扣到她脑袋上了。   昨天发生这么多事,宁荞一时半会也没回过神。   现在她能说什么?   只能咧一咧嘴角,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   这一天,宁荞和弟弟妹妹们是在家里度过的。   她大多数时候陪着江果果,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这个十四岁的“小朋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江果果痛快是痛快了,可他们还得时刻关注着她的情绪问题。   昨晚宁荞就问了,这回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表示,大哥和三哥都不会理解她的,她才不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本来是想告诉小嫂子来着,但小嫂子在学校里忙,好久没回家,她只能独自消化这一切。   听完之后,宁荞更自责了。   如果当时自己能陪在江果果身边,帮忙疏导情绪,她就不会在憋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才能哭出声。   宁荞对江果果的好,小姑娘都看在眼里。   家人们都在意着她的心情,她才不稀罕什么妈妈呢。   江源和江奇在家里,基本上都是各忙各的。   有时候他们会来客厅,他们仨一言不合就要拌嘴,江果果个子小,还灵活,说不过他们的时候就出手“偷袭”。江源和江奇也不知道是自己乐意胡闹,还是陪着妹妹闹,屋子里的角角落落都遍布着他们的笑声,清脆嘹亮。   到了傍晚,江珩也回来了。   站在门外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恍惚。   仿佛时间回到五年前,弟弟妹妹们在他面前奔跑,媳妇笑容灿烂,当时,他切切实实感受到这个家中温暖的烟火气。   现在也是一样。   江奇已经开始准备晚饭。   他许久未提过做大厨的梦想了,原本以为自己的梦想最容易实现,可现在看来,却希望渺茫。爷爷对他说,人生漫漫,如果真喜欢做饭,平日里的一日三餐就够他折腾的了,不必将这爱好当成职业。一开始,江奇还反驳过,可跑了几次国营饭店,听说人家没有招聘的打算之后,他也泄了气。   难不成,真要去国营工厂、学校之类的单位食堂应聘做厨师吗?   等到那个时候,烧的是一大锅一大锅的饭菜,与江奇想要用心改良菜色,烹制出更加精致独特料理的初衷不符。   江奇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晚饭时,小嫂子问起他的备考进度。   高考这个词,江奇最近时常听见,爷爷和大哥给了他不小的压力,希望他能考上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   他实在是太羡慕二哥了。   二哥毕业那会儿,高考还没恢复,顺顺当当地躲过一劫。   “准备得差不多了……”江奇扒拉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   “砰砰砰——”   传来的敲门声救了江奇。   他赶紧起身去开门,房门一打开,发现是江果果的班主任。   江果果的班主任姓尤,尤老师昨天下午放学时见宁荞来找江果果,心里就不踏实。后来回到家,她越想越担心,生怕孩子出了事,辗转反侧,打算去军区大院问问情况。起初她爱人是拦着的,大半夜的,她唐突造访,打扰了人家怎么办?不过尤老师始终放心不下,最后她爱人拗不过她,只能陪她来了一趟军区大院,倒是没进门,只问了问门卫,听说江果果已经平安到家,才松了一口气。   “江果果,你没事吧?”尤老师问。   宁荞和江珩上前,向尤老师解释了一番。   尤老师接过江源递来的茶。   原来他们家里确实出了一些事,只不过不太方便说,现在问题已经解决了,也就不必再深究。   “不管怎么样,说谎都是不对的。”尤老师温声提醒,“而且,刚才听你哥哥和嫂子的意思,这回的问题,你本来是想自己出面解决的,对吗?”   江果果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自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没被老师批评过。   不过尤老师说话轻声细语的,她不怕,怕的是一会儿老师走后,大哥要开始翻旧账了。   逃课整整半个月的时间,虽没有耽误到她的学习,可这事儿不小。   再加上,她说了谎话,每天坐公交车回来,一点马脚都没露,这事儿更大了!   江源挠了挠头。   不得不说,他妹妹还是有点本事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将整件事策划得滴水不漏。   实在是反侦察水平一流,好好引导,将来是个做大事的人。   小俩口与尤老师谈话,话题慢慢转到江果果的学习成绩上。   老师认为这孩子聪慧又有毅力,将来一定能考上一所好学校。   说了这么多,尤老师也口干,喝了一杯茶,确保江果果看着还是活泼机灵的样子,便提出先离开。   出门时,她叮嘱道:“以后如果遇到难处,可以来找我。”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会找我小嫂子的!”江果果说。   尤老师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也行。”   等到老师一走,江果果转身要往屋里溜,避避风头。   但突然,她大哥低沉的声音由后传来。   “江果果,你站住。”   江果果默默地转身,求救一般看着小嫂子。   宁荞走到她身边去。   “大哥,我还伤着心呢。”   “而且这次,我没有影响到学习成绩,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   “再说了,小嫂子告诉我,这次我受委屈了,她要好好溺爱我的!才刚溺爱一天呢……”   江果果小嘴叭叭的,说个不停。   “对。”宁荞无条件站在她这边,“今天我们全家都要溺爱果果。”   江奇在边上听得津津有味。   大哥才说一句,她俩八句在这儿等着。   看起来似乎还真堵住他的嘴了,自己得学着点儿!   江珩说:“行,等明天再教训她。”   江果果的小脸垮下来。   还以为躲过去了呢。   宁荞软声道:“果果又难过了,今晚小嫂子陪你睡一屋。”   江源不得不在心底悄悄佩服。   小嫂子拿捏了。   “好呀!”江果果惊喜点头。   江珩:???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B 20瓶;鸭鸭 15瓶;法月儿、Z.C.Y.、是红糖糍粑了、屿深 10瓶;是58153554啦~ 6瓶;小张小张从不慌张 5瓶;甜橙 4瓶;靜靜看書 3瓶;64953023 2瓶;南有乔木、呐,糖呢?、圆圆乐、zmm、闲De长蘑菇、阡陌红尘、离殇(づ●─●)づ 1瓶; 第67章 第67章   ◎“您这是苦肉计?”◎   江果果同志是有小嫂子保驾护航的。   小嫂子说, 她现在的心灵可脆弱了,要好好呵护着,因此不让她哥随意批评教训。   江果果长到这岁数, 懂得了很多道理, 但始终没学会见好就收,拉着她小嫂子回屋时,还冲着她哥耸肩,做了个鬼脸。   媳妇被带走, 房门“砰”一声关上,仿佛回到五年前小俩口刚结婚时那一幕。   江源认真道:“大哥, 她挑衅你。”   “大哥, 这都能忍?”江奇问。   江珩:……   没办法,谁让江果果找到靠山了呢。   江果果的靠山很硬, 毕竟在这个家里,她的靠山说了算。   只不过,她的靠山也是有原则的。   宁荞虽不认为这回江果果犯了错误,但还是强调下不为例。   只有在听小嫂子讲道理时,江果果不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乖乖地答应下来,承诺将来不再撒谎、逃课,目前的阶段, 一切以学习为主。   夜深了,江果果躺在被窝里,仰着脸看她的小嫂子。   她的小嫂子, 是像姐姐一般的存在, 让她觉得安心。   失去妈妈也没关系。   于她而言, 爷爷、小嫂子和哥哥们才是最珍贵的家人。   劳动节只放一天的假, 但这回宁荞运气好, 节日前一天的下午没课,节日后一天则是上午没课,这样一来,她前后在家里待了两天半的时间,算是赚到了。   第二天醒来,宁荞就要出发坐车回学校。   本来以为江团长应该已经去部队了,可她一出房门,人家正眼巴巴地等着。   宁荞失笑,陪着他去做早饭。   自从江奇开始备考之后,早起得晨读,这是江珩的要求。   这会儿小俩口一起进了厨房,才好不容易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江珩用小火熬粥,宁荞则在边上帮他备料,切了皮蛋和瘦肉。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出锅分成四份,江奇的粥里要放小葱,她轻轻撒上,双手捧着碗的边沿端出去。   半个来月没见,江团长惦记着媳妇,煮好粥还不乐意出厨房。   宁荞都走到半路了,回头一看他,眼底染了笑意。   她抬了抬下巴:“你过来。”   江珩上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   宁荞两只手空下来,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在他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碰了一下。   “满意了吗?”   “太敷衍。”江珩低笑。   不过,还是被哄得心情愉悦了不少。   -   吃完早饭,宁荞就要回学校了。   江源来京市出公差的任务,是代表他们组开一个会议,他是提前两天来的,会议安排在今天下午,早饭过后,他陪着小嫂子一起坐公交车,顺路送她回学校,再在会议开始之前去干休所探望爷爷。   “爷爷要是知道你成了你们组的组长,一定很开心。”公交车上,宁荞笑道。   “爷爷只会说,当组长有什么值得说的?等当了队长再来显摆。”江源说。   “话是这么说,但是等你一出干休所的门,他就要开始满大院转悠了。”宁荞清了清嗓子,模仿江老爷子的语气,“我的二孙子啊,才刚进单位没多久,就升组长了。”   “也没什么。”江源同样学着爷爷的样子,摆摆手,“我告诉他,不能骄傲自满。”   两个人说到这里,不由笑出声。   这就是爷爷的显摆流程,可朴实无华了。   一个小时的路程之后,他们到了京大门口。   宁荞说道:“你陪我进去吧,在宿舍楼下等我一下。前段时间我室友听说江奇在备考,说要自己以前的复习笔记借给他看,那天我走的时候没想起来,一会儿我上楼拿资料,你给江奇带回家。”   “小嫂子,你不是已经给江奇整理过复习资料了吗?”   宁荞说:“两份资料一起看,也许能多一分考上大学的希望呢。”   江源在宿舍楼下等待。   宁荞去去就回,下来时,旁边还跟着周难妹。   这复习笔记是周难妹好不容易才总结出的,因为和宁荞关系好,才舍得往外借,她提醒江源一定要保管好,还让他给江奇带话,吃饭喝水的时候不能看笔记,等到将来她自己妹妹要参加高考时得还回来。   江源感慨,他弟是真走运。别人要高考,顶多是去新华书店蹲点抢书本,但他弟高考,家里有一堆学习资料,小嫂子除了将自己的复习笔记给江奇之外,还弄来同学辛苦总结好的笔记。两个京大大学生都在出力,江源要是考不上大学,就说不过去了。   “好,我会转告他的。”江源瞄一眼笔记本上的名字,顿了顿,“谢谢难妹姐。”   周难妹:?   等到江源回去,周难妹叹气道:“什么难妹姐呀,这名字真的不好听。”   “是他一根筋。”宁荞笑着说。   周难妹摇摇头:“不是他的问题,其实这名字,一直都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你看你们的名字,宁荞和梅舒,都很好听。妙妙的名字也好听,朗朗上口的,而且‘妙’这个字,估计也寄托着父母的期待和美好祝愿,希望她事事如意,人生奇妙。”   “但是我的名字呢?”周难妹垂下眼帘,“难妹难妹,很难再有妹妹,多没文化。”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试着改名呀。”宁荞给她提建议。   “改名?”   “改一个你喜欢的名字。”宁荞笑道,“承载你自己的期待和祝愿。”   周难妹从来没有想过。   这个让人难堪的名字,跟了她整整二十年,能是说改就改的吗?   她眼睛一亮,又开始犹豫:“应该不好改吧……”   “江源在公安局工作,我帮你问问他。”宁荞说。   “好。”周难妹立即点头,“等你有空的时候,帮——”   “江源!”宁荞已经喊了起来。   周难妹一愣。   她还没说完的话被打断,再抬起眼时,看见宁荞已经小跑着去追尚未走远的江源。   周难妹站在原地,望着宁荞的背影,鼻子酸酸的。   她一直都是被动的性子,除了在决定报名参加高考时坚定了一回之外,其他时候,都是被推着往前走,随波逐流。   直到认识宁荞。   宁荞用言语和行动提醒她,不管什么机会,都是由自己争取和把握的。   不用瞻前顾后,也不必等到什么合适的时机。   当心底生出意愿时,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   宁荞帮周难妹问了江源,改名字虽有点麻烦,可只要按照手续流程进行,还是可以实现的。   周难妹用了整整二十年这个令人难堪的名字,如今要改名了,虽还没有去办手续,但已经既期待又兴奋。   在宿舍里,她给自己想了很多名字,让室友们帮忙挑选。   梅舒接过她递来的纸,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看了一遍,一脸莫名道:“周南、周楠、周眉、周梅、周媚?”   周难妹不好意思地说:“这名字都用了二十年了,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叫这个,突然改名,我怕不方便别人记,就起一个差不多的。而且,我爸妈那边,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你管别人怎么记?”梅舒斜她一眼,“好不容易能摆脱这名字,当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改了。”   “但是——”   “不用总顾及别人的想法。”宁荞软声道。   周难妹一直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有太多的顾虑。   她习惯性将自己的想法放到一边,优先考虑别人的感受,比如老家那些亲戚,或是她的父母和妹妹们。   然而现在,她的两位室友,一个用干巴巴的语气,另一个用软和的语气,劝她为自己着想。   她们问,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周难妹深思许久,说道:“叫周怡好吗?”   “好听!”宁荞立马点头。   “周怡?”梅舒抬眉,“是不错。”   周难妹看着她俩捧场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神色缓缓舒展。   她的嘴角扬起,在纸张上写下这两个字,试探着问:“那我以后,就叫周怡啦?”   周难妹跑了好几趟,才终于改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勇气总是时有时无,好在宁荞和梅舒会在她开始打退堂鼓时一个劲鼓励,才使得她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周难妹改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她本来也没打算自我介绍,可每当同学们或教授喊她“周难妹”时,宁荞总会温声提醒。   “她现在叫周怡。”   至于梅舒,态度就不太好了。   她习惯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你们是耳朵不好,还是记性不好?人家叫周怡。”   时间长了,校园里越来越多的人记住周难妹的新名字。   而她自己,也逐渐适应,自我介绍时,终于不再畏畏缩缩的。   周难妹留在了过去。   看起来,周怡只是改了一个名字而已。   但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仿佛在进行一场蜕变。   而这场蜕变,才刚刚开始。   -   江老爷子在今年成了整个干休所里最让人羡慕的老头儿。   平日里,他的孙子孙女们和孙媳妇经常来探望,他们来得勤了,就连老孙都不再冒酸话,倒是开始和自家的孩子闹起来,让自家孩子们也多来干休所坐坐。   老孙也不是这么挂念孩子们。   只是哪能让老江一个人嘚瑟呢?   老孙已经提前打电话和自己的其中一个孙子说好,让他今天来一趟。   此时此刻,他坐在院子里等,却不想一抬眼,又瞄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爷爷。”江源走到江老爷子的屋外,喊了一声。   江老爷子往外一看,眼睛都睁圆了,顿时喜笑颜开。   老孙的眉心拧得能夹死苍蝇。   老江的二孙子不是在西城工作吗?大老远坐着火车来看爷爷?   又输了!   江老爷子一进屋,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往孙子面前摆一堆好吃的。   江源关心着老爷子的身体情况,而后说道:“爷爷,我跟您说件事。”   “好事坏事?”   “前天傍晚,有人来我们军区大院了。”江源说。   江老爷子立即猜到那人就是沈华琳。   看来是坏事。   “你们都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处理。好不容易来一趟,别说这些煞风景的事。”老爷子懒得听,摆摆手,“吃糖。”   江源挑了颗大白兔奶糖,撕开糖纸丢到嘴里。   “我现在都长大了,哪还有小时候这么馋?”江源笑道。   “你就是长到六十岁,在我面前还是个小娃娃。”江老爷子睨他,又感慨道,“不过到你六十岁的时候,我早就不在了。”   从五六岁开始,到十二岁,这最难带的几年,都是爷爷将江源拉扯长大的。   他听不得这话,立马严肃道:“爷爷,不许您这么说。”   江老爷子精明的眸光一动,继续感慨:“我这岁数啊……也不知道能不能喝到第二杯孙媳妇茶,如果喝不到,就太遗憾了。”   江源眼皮一跳。   感觉不对劲。   “爷爷,您这是苦肉计?”江源真诚地问。   江老爷子:……   这小子参加工作之后,居然变机灵了?   -   如宁荞所说,崔经武入狱之后,马红枣父亲的工作也丢了,革委会主任干了些不干不净的勾当,马父同样不清白。马红枣的家里情况   说不上好,就只靠父亲一个人赚钱养家,如今家里出了事,她蹦跶不起来,可算是消停了。   崔沛知道了沈华琳不是自己生母的事实,又听说她几乎要抛下一家人,对她非常失望,自作主张向学校提出住校申请。母子俩之间出现隔阂,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   老太太对沈华琳的嘲讽和挖苦就没停过,沈华琳的日子过得煎熬,每天都在哭哭啼啼。   家里一地鸡毛,唯一让崔妙妙感到庆幸的,是室友之前提醒她多多关心弟弟,崔沛伤心难过时,好歹还记得自己的姐姐,懂得向她倾诉,姐弟感情变得愈发深厚。   崔妙妙和室友们走得不近,但也没再闹过像之前那样的矛盾。   室友们和她不是同路人,之前的恩怨也难以一笔勾销,只是她这阵子意志消沉,她们不至于落井下石。   崔妙妙如今失去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自己的对象。   余巍然正式向她提出分手。   那天宿舍里四个人恰好都有课,一起出门去上课时,碰到了余巍然。   余巍然身边还站着个漂亮的女同学,两个人说说笑笑,瞄见崔妙妙时,他就像不认得她一般,将头撇过去。   崔妙妙的眸光黯淡下来。   梅舒不是为崔妙妙出头,她平等地看每一个人不顺眼,知道余巍然有意隐瞒他们曾经的关系,语气冷淡地问:“崔妙妙,你以前那对象怎么了?”   “可能是头崴了。”宁荞说。   周怡咬着嘴唇,想憋住笑意。可最后还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两只手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头低下去,只有肩膀轻轻地抖动。   余巍然脸色一变,停下脚步。   他身旁的女同学也变了神色:“她们是在说你吧?什么对象?”   “她们胡说的。”余巍然解释,“你别听她们的。”   崔妙妙咬了咬唇。   半晌之后,她走到他们跟前,对那位女同学说道:“我以前和余巍然处过对象,但是他没承认。”   “我没——”   “你如果不信的话,可以来我们系里打听。”梅舒对那个女同学说。   “别被他骗了。”宁荞接上她的话。   宁荞记得在原剧情的后续情节中,作为梅舒的室友,崔妙妙的片段只是被一笔带过。她和余巍然的相处,是她单方面的妥协,余巍然一方面贪她父亲的权势,另一方面又不甘心找一个外貌如此普通的对象,因此总在言语上打压她。崔妙妙被打击得没了自信,更加依赖他,而后崔经武出事入狱,他提出分手,却在这节骨眼上,被爆出高考时的舞弊行为。   高考舞弊的丑闻,是在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二年考场上被爆出的,经彻查之后,才连带着揪出余巍然,而后京大开除了他。原剧情中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各组织部门展开联合调查,不少收受利益,利用特权“开后门”的干部被撤职,严惩之下,才维护了高考的公平公正。   “孙萍,你听我解释。”余巍然拉着身边女同学的手。   女同学甩开他的手:“我会去打听清楚的。”   宁荞转头对梅舒和周怡说:“快迟到了,我们走吧。”   -   一九七八年的七月,宁荞放暑假了。   而江奇即将迎来高考。   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江奇不再是班里倒数一二名的学生,他进步了不少,如今是班级里中上游的排名。   但大学没这么好考,即便有了进步,仍旧不够。   江奇心里实在没有底,越到最后关头,压力越大,还真的开始冲刺。   家里的书本和复习资料,他全都看过,有的能理解,一时理解不了的,索性直接背下来。   宁荞在私底下悄悄对江珩说:“他好像开窍了?”   江团长点头:“今天早上刚开的窍。”   宁荞:……   亲哥。   “大哥胡说!”江果果为三哥说话,“分明是昨天晚上开的窍。”   宁荞:……   亲妹。   江奇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其实大哥和妹妹并没有太夸张。   他前段时间还浑浑噩噩的,确实是到了这两天,才真正有了紧迫感。人家到了备考的最后阶段,是查漏补缺,江奇也在查漏补缺,可却意识到,该补的漏和缺实在是太多了。   白天时,江奇会拿着好多题目去问小嫂子。   但到了晚上,他就得独立思考了,因为他小嫂子和他哥出大院散步去。   “果果,这题你会吗?”江奇指着一道数学题问道。   江果果对知识有无穷无尽的探索欲。   她伸长了脖子,专心研究。   “你不会?”江奇问。   江果果挠头:“我再想想。”   “完了完了,连你都不会。”江奇长叹一口气,“高考该有多难啊!”   江果果莫名有点自豪。   三哥这话说的,像是她有多能耐似的!   “我一定能算出来,你等等!”江果果兴冲冲道。   可她话音刚落,卷子就被江奇抽走:“我去问小嫂子。”   江奇出门去找宁荞。   平日里,他们小俩口都在大院踱步,今天却不见人。   江奇到处转了个遍,进屋时一脸纳闷:“果果,咱哥带小嫂子去哪里了?”   “我知道了!”江果果说,“出大院去摘李子了,吃饭的时候还听他们说呢。”   -   宁荞和江珩摘回一篓的李子,这儿的李子个头不大,但果子结得特别多,果树的主人让他们尽管摘。   “等我们家的冬枣熟了,也给你们送过来。”   她一只手拿着手帕,一边擦,一边将李子往嘴里塞。   尝到甜甜的果子时,她会满足地眯起眼睛,再拿一个递给江珩。   江珩接过她的手帕,帮着擦。   他自己不爱吃,但喜欢看她吃到甜李子时笑眼弯弯的小表情。   夜幕降临,天色很黑,看不清果子的颜色。   偶尔宁荞也会吃到酸酸涩涩,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李子,这会儿,她的五官就会挤到一起,表情一言难尽。   江珩看着她,时常觉得纳闷。   他媳妇,哪儿来这么多生动的表情?   他不由低笑。   “你笑什么?”宁荞问。   “就这么酸?”江珩笑道。   “你尝尝。”宁荞不服气地递过去。   江珩俯身尝一口。   宁荞越看越不对劲。   江团长吃到这么酸的李子,居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你不觉得酸吗?”宁荞问。   “还行。”江珩说。   “怎么会?”宁荞停下脚步,借着月光,很认真地挑出几颗一看就酸溜溜的李子。   她做实验一般,让他再尝尝。   但人家真的是面不改色。   “真不酸?”   宁荞挑眉,又递了一颗:“你再试试?”   江珩一口气,将她好不容易找出的五六颗酸李子都吃掉。   确定篓子里已经没有酸果子时,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酸了。   但是当着媳妇的面,被酸得挤眉弄眼,岂不是很没面子吗?   现在终于硬撑着吃完所有的酸李子。   媳妇一定会很崇拜自己……   而与此同时,宁荞在心底默默地嘀咕着。   这么酸的李子,江团长居然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了?   也好,不会浪费!   -   “最近的李子可好吃了,又脆又甜!”江果果的眼睛亮亮的。   江奇将卷子重新放到她跟前:“别光顾着吃,小嫂子不在,这题目,你给我算吧。”   江果果吞了吞口水。   她也好想去摘李子,但被三哥缠着,走不开。   她只是一个初中生而已,居然要负担高考题。   能不能放过她?   “好辛苦啊!”江果果委屈地暗示。   “就是啊!”江奇趴在桌上,仿佛和有缘人找到共鸣,“我们好辛苦。”   江果果:……   怎么听不懂话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hoenix 10瓶;鸭鸭 5瓶;曦婔 3瓶;阡陌红尘、靜靜看書、乐安 1瓶; 第68章 第68章   ◎扬眉吐气?◎   去年年底小嫂子高考时, 江奇还是个缺心眼儿的,每天在厨房里掌着勺,从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前途。但这一次, 他在高考的最后关头, 仿佛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变得不够用了,恨不得能多挤出一些时间来。   宁荞说江奇开窍了,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开窍。只是这一刻来得太晚, 他还有太多的知识点没有掌握, 如今来不及了。   江奇领到准考证,和考试要用到的文具一起, 收拾到一个资料袋里。   没过几天就要考试了,他将资料袋往桌角一放,面前摆着的是各种复习资料和宁荞与周怡给的笔记,凌乱却有序。在最后关头,宁荞一直陪在江奇的身边。   江奇真正开始专心学习之后,发现家里有一堆聪明人。大哥能看得懂他那些难解的题目,江果果仔细研究, 也能说出个一二,但实际上江奇学习时,并不喜欢他俩待在身边。一个是擅长于营造低气压的氛围, 另一个在面对他的问题时总会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有小嫂子, 她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的每一个问题, 耐心解答。   “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宁荞说, “只要努力过,带着平常心走进考场,至于结果,咱们就先不考虑了。”   宁荞很少看见江奇如此专注于除下厨以外的事。   在原剧情中的后世,考上大学的比比皆是,大学生变得不太稀罕,可现在,大学的录取率并不高,能考上的才是少见。   高考很重要,但人生并不是一次考试就定了生死,付出过的精力和怀揣过的大学梦,都是美好的体验。   江奇放下笔,抬头幽怨地问:“小嫂子,你好像在安慰我?”   “啊?”   “你也觉得我考不上?”江奇抬眉。   “没有没有。”宁荞拿起红笔,“我们再看看刚才你说的这道题目。”   -   明早就要高考了,晚上江珩和宁荞催着江奇早点回房学习。   夜逐渐深了,小俩口没睡着,依偎在一起,聊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当年刚到海岛时,江奇才十二岁。   在爷爷身边被宠上天的他,来到海岛,简直是什么调皮捣蛋,他就做什么,被叫家长是常有的事。清萍岛的海水很清,江奇很快就学会游泳,拉着妹妹一起下水,往深处游,刺激得嗷嗷叫。   但有一回,江果果的腿抽筋了。小丫头在海里扑腾着,呛了一鼻子的海水。江奇吓得面色发白,但好在还没有六神无主,自己的力量并不大,却也将妹妹拽到了岸边。   这件事发生时,江源不在场,只有江奇和江果果两个人知道。俩孩子拉钩向彼此保证,谁都不能将这件事说出去,尤其是不可以告诉大哥。   “后来你怎么知道的?”宁荞好奇地问。   “他们俩吵架了。”江珩说。   宁荞轻笑:“果果告状啦?”   “不是。”江珩也笑,“他俩吵架了,果果威胁他,江奇不愿意让她握着把柄,自己来坦白。”   江珩说,江奇主动承认错误,没有挨打,但挨了一顿批评。   小少年被训斥时,满脸的不服气,咬着牙关对江果果说,以后再也不会带她出去玩了。   宁荞对弟弟妹妹们的初印象,来自于原剧情。但来到海岛时,他们都已经变得听话懂事,因此她并不知道之前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一幕幕。   仔细回想,这很符合江奇的作风。不肯低头,宁愿自己跑到大哥跟前领罚,也不愿意被妹妹拿捏。   他看起来是吊儿郎当的性格,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嬉皮笑脸地面对,可真正了解他之后,宁荞看得出来,江奇自己的心里头有一杆秤,会权衡,与他的哥哥妹妹一样,有点倔。   就像前些年,他不愿意念书,谁逼着都没用,到了现在,自己忽地醒悟,都到这个点了,他屋里还传来很轻的背书声音。   小俩口来到江奇的房门外。   他们对视一眼,随即敲了敲门。   屋里很快就静下来。   江珩推开房门进去,问道:“还不睡吗?”   江奇沉默了。   他大哥肯定会责怪,说他早些时候不上心,明早都要去高考了,反倒坐在书桌前不起身,如果明天清晨出门时提不起精神,不是更耽误事吗?   “那就不睡了。”江珩说,“要不要吃点什么?”   江奇愣了一下,随即眸光变得明亮,他用力点点头:“鸡蛋羹!”   小俩口去厨房给江奇做鸡蛋羹,又冲了一杯牛奶。   这么热的天,牛奶过了好久才不再滚烫。   温热的牛奶下肚,江奇感觉力量充沛。   还能再多温会儿书。   江奇高考前的这一天晚上,江珩和宁荞都睡得很晚。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电风扇的沙沙作响和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音没有停过。在最后时刻,他们或许帮不上江奇太多的忙,但作为哥哥和小嫂子,这样无条件的鼓励与陪伴,令江奇温暖而又安心。   -   高考这些天,江奇不让哥哥、小嫂子和妹妹送自己去考场。   江老爷子本来也打算来学校门口等着,但被江珩给劝了回去。   高考好不容易才结束,江奇从考场出来时,脚步沉重。   边上来来往往的同学都在对着卷子上的题目答案,他报出几个自己的答案,跟人家都对不上。   “你确定你的答案是正确的?”   “我在我们班都考全班前十!”   仿佛忽然之间,有一盆水当头浇下,江奇的心都凉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出学校,忽地瞄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他爷爷、哥哥、小嫂子和江果果,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接江奇回家的时候,可热情了,但江奇却蔫蔫儿的。   “我刚才和别人对了几道题,都没——”   “三哥,都已经考完了,不管啦!”江果果打断他的话,“今天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咱们回家吃饭!”   一家子人都没有问江奇考得怎么样,考试已经结束了,当然是得好好庆祝。   江奇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没考好,做什么都没兴致,回到大院,不少军人和家属们问起他的考试情况。   江奇摆摆手,答不上来,也笑不出来。   等到走远了,他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他们没有看扁他,而是纷纷感慨地说,江奇是江家的孩子,考一所大学肯定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江奇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们还不如看扁他呢!   “开心点呀。”宁荞说,“你上次还说等高考结束之后,要好好玩的呢。”   “没法开心。”江奇摆摆手,“现在不管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话别说得太满。”江珩低笑。   江奇没精打采地抬眸。   果然不管做什么都有成就的人,是不会理解他心中有多迷茫的。   房门被打开。   屋子里,江老爷子嘀嘀咕咕着:“这是怎么回事?这玩意怎么弄?”   江奇定睛一看,眼睛顿时睁得极大。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回头看哥哥和小嫂子。   宁荞笑吟吟道:“爷爷不会调电视呢,你去帮帮他。”   江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电视了?咱家有电视了?”   他朝着自家新买的电视飞奔,江果果也步伐轻快,兄妹俩一起端坐在电视前面,调整着天线,江老爷子觉得看电视没什么值得乐成这样的,倒是看着孙子孙女这傻样,怪好玩的。   大院里的军人和军属们,这才注意到,原来刚才江珩搬到家里去的是一台崭新的电视机。   当时他大概是为了低调一些,电视机包装的纸板箱都被换成没印字和品牌的,可敌不过他们家老三和老四咋咋呼呼丝毫不掩饰的惊呼声。   “三哥,你快看,是不是有画面了?”   “有了有了!电视上有脸了!”   没过多久,几乎整个大院的人都听说了这事。   “江团长家买电视了?”   “电视多贵啊,他们家居然说买就买了!”   “花姐,你和小宁同志比较熟,能不能跟她说说,让我家小孩去他们家看电视?”   “这我哪好意思,人家刚搬过来没多久呢……”   一家子人搬到北城军区大院没多久,和大院里的人不太熟。   大家伙儿有一点分寸感,不好意思挤进他们家里看,就站在门槛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十四寸的黑白电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都看不清,不过光是听个响声,都觉得有滋有味的。   孩子们对江团长家拥有这么大一台电视机无比羡慕,刚要闹,还没来得及哇哇哭呢,嘴巴就被捂住了。   “闹着要冰棍儿还成,要橘子汁也能接受,但吵着买电视机?也不看看咱家是什么条件!”   “他们家怎么能买?”   “你想想,他们家有一个老首长、一个团长、一个公安同志,还有个能领补贴的大学生啊!”   “说不定再过俩月,他们家还能再多一个大学生,这日子过得……”   江奇听见外边的嘀咕声,尤其是最后一句。   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不过他现在才懒得关心高考的事儿,家里都有电视机了!   “江奇刚才说什么来着?”宁荞小声问,“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好喝的,他都高兴不起来?”   “这不挺高兴的?”江珩接话。   江老爷子和江果果乐出声。   江奇假装没听见,继续捣鼓新买的电视机。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大。   孩子们推推搡搡的,最后被他们父亲扛在肩膀上看电视。   江老爷子回头看一眼,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拿到大院里,大家一块儿看!”   大院里所有人激动得眼睛都快要放光。   老首长就是老首长。   这格局!   -   这个暑假,江家一家人成了北城军区大院的香饽饽。   宁荞多了不少朋友。   有的是比她年纪大的婶子们,有的是这家属院的小媳妇们,大家和她越走越近,起初是想要看电视来着,但慢慢地,也开始交心。   除了大朋友之后,她还成了小朋友们最喜欢的宁荞姐姐。   宁荞以前就是军区托儿所的老师和副园长,对待孩子们有自己的一套,不管是乖巧的小朋友,还是熊孩子,到了她跟前,都变得乖巧可爱。这边军区托儿所的园长,在来蹭电视时听说她以前的工作履历,便来问起宁荞将来大学毕业之后有没有兴趣再来托儿所工作。   宁荞答不上来。   她还没有想好等到大学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傍晚七点,大院里有人接好撑天线的支架。   江奇在大家眼巴巴的盼望中,将电视抬出来。   搁好电视之前,大院里的人已经抬出板凳,大人和小孩儿们排排坐,等着看电视。   江奇爬到屋顶上转动天线,底下他小嫂子和江果果在指挥。   “再转一点!”   “过了过了,往刚才那个方向转。”   “还没有画面呢……”   “江奇,往左边。”   “三哥,往右边!”   大院里的人都急坏了。   江团长委婉地提醒:“你们统一一下。”   好不容易调好了电线,江奇动作灵活,从屋顶下来。   第一排的位置,是给他们一家人留着的,他一屁股坐在江果果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画面。   夏季闷热,但大院里还算凉爽。   只是蚊虫叮咬的问题,很难解决。江珩用蒲扇在宁荞的腿边上挥了挥,俯到她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给我买的?”宁荞软声问。   小俩口进了屋,没过多久,宁荞换了一件长裤出来。   大院里有人看见了,盯着她的长裤琢磨个不停。   江团长给媳妇买的这长裤是什么材质?看着料子是冰冰凉凉的丝质地,既能防蚊虫,又还很时髦。   于是接下来很长一个夏天,孩子们是不再闹着要电视机了,倒是孩子们的妈妈——   冲自己的爱人闹着要宁荞那件时髦的裤子,让他们去找江团长打听。   这回军官们没法再推托。   他们忙,有江团长忙吗?江团长都能对媳妇这么上心,他们怎么做不到!   军官们叫苦不迭。   去向江团长打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多难为情啊……   -   宁荞刚考进京大时,设想过在这个夏天,自己将怎么“跋山涉水”地去海岛和江珩以及弟弟妹妹们重聚。   没想到真到了暑假,她压根不费劲,每天都能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们的相聚,变成了日常,而回娘家探望爸爸妈妈,也变得更容易实现。   从京市坐火车回安城,就只需要几个小时而已,宁荞抽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回家。江珩今年已经没有假期了,只能抽空送她到火车站,临别时,宁荞拍拍江团长的肩膀,安慰他放心。   “我是二十三岁,不是十三岁。”宁荞说,“回家还要人送吗?”   “我已经和爸妈通过电话了,他们会到安城的火车站接你。”江珩说。   宁荞:?   话是白说了,她还想给他们一个惊喜的呢!   宁荞上了火车。   一路上望着车窗外,谨记着爷爷、江团长和弟弟妹妹的提醒,都没敢合眼。   好在只是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火车到站,她回到家乡,下车时伸了个懒腰,心情舒畅。   “小妹!”   远远地,宁荞听见她哥哥的喊声。   宁阳是一个人来接妹妹的。   “爸妈在家里给你做饭,你嫂子单位请不了假,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过来。”   宁荞左右张望:“南南没来吗?”   家中寄来的全家福里,她小侄子的变化最大,每张相片里都是不同的模样。   刚才一路上,她可惦记着见到小侄子了!   宁阳皱眉。   久违的相见,小妹就不打算给他一个拥抱?   “下次让南南一个人来接你,行了吧?”   “那不行。”   宁阳的心里好受了些。   说到底,还是需要他这个哥哥的。   “南南还这么小,一个人过来遇到危险怎么办?”宁荞正色道。   宁阳:……   太伤人了!   -   宁荞在家中小住了几天,碰见瞿若云。   瞿若云很兴奋,如之前一样,眉飞色舞地和她聊了好久。说的话题大多与宁荞的生活相关,瞿若云喜欢听这些,更想知道在大院以外的世界。   只是过了一会儿,屋子里传来动静。   瞿若云压低声音说:“估计不能和你聊太久,我婆婆看见会生气的。”   瞿若云告诉她,自己前些年怀孕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没保住。宁荞怔了一下,刚要安慰,忽地林厂长家里,俞翠曼喊了起来。   “若云,你回来没有?”   “该做饭了!”   瞿若云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她回头似乎还有话想说,欲言又止。   等到她跑远,宁荞还在发愣。   宁荞望着瞿若云跑远的背影。   焦春雨说:“若云这几年的变化很大,以前还会跟她婆婆犟,现在不犟了,每天在家里洗衣做饭。”   “她还上班吗?”宁荞问。   “她婆婆以前不是说她是营养护士吗?后来她自己说不是营养护士,只是在食堂打饭而已,你还记得吧?”焦春雨抬眼看她。   宁荞点点头。   “前年医院改革,说要规范化管理,开除了不少临时工,瞿若云也在里头。”   宁荞还记得,四年多以前,自己和江珩一起回安城。   一个深夜,在职工大院的角落看见轻声哭泣的瞿若云。后来,她借给瞿若云不少书,接过书时,瞿若云的眼中多了希望。   “大概是从丢了工作开始,她有了变化,开始讨好她婆婆,可能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得依靠婆家生活。”焦春雨叹气。   宁荞的心里闷闷的。   -   原本宁荞是打算在家里住五天左右。   但真住下了,又舍不得回去,往江珩部队里打了个电话,说要多待几天。   江团长平时是个干脆的人,这会儿却不干脆了,问了她好几回,多待几天,到底是“几天”呢?   宁荞失笑,挂断电话回来时,唇角还挂着甜蜜笑意。   常芳泽和宁致平就在私底下讨论,这样会不会对女婿太残忍?   “你们女婿就住京市,平时一天到晚都能见到你们闺女!”宁阳斜了二老一眼。   宁荞在安城一住就是十天,直到那天出了高考成绩,大院里一些孩子们拉着父母一起去看,她才临时决定买火车票回京市。   不知道江奇考得怎么样。   原本她是要打电话回家先问问情况,一路上心中有个底,然而一和部队联系上,那边的同志说江团长临时去邻省开会,要明天才回来。   幸好中午的火车票,下午就能到京市,也不急于这几个小时。宁荞收拾好行李,去火车站时,是父母一起送出门的,经过大院林厂长家门口,她脚步稍顿。   她想跟瞿若云说几句话,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正犹豫着,听见屋里传来俞翠曼的抱怨声。   “你媳妇一大早的,跑哪里去了?”   “她又不上班,也没娘家可以回,连个朋友都没有,能上哪儿去?”   林广民说:“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俞翠曼气得想敲他,又不舍得下重手,轻轻拍了一下,“你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成国营饭店的正式员工。当初我就不应该同意你娶这哪门子的媳妇,她哪里配得上咱们家?”   宁荞抬眉。   如果没记错的话,国营饭店这个单位,很快就要不行了。   林广民本来还没搭理,忽地抬眼,瞄见屋外宁荞的身影,心跳漏了半拍,好声好气道:“妈,若云没什么不好的,我们都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也没生个娃,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成心的……”   “妈,这哪里能成心?”林广民尴尬道。   “反正你别全信她,她这个人,蔫儿坏。”俞翠曼冷笑。   “走吧。”常芳泽拽了拽自己闺女的手,往大院外走时,说道,“若云好好一个小姑娘,嫁到他们家,被他们母子俩磋磨,真的是可怜。”   “妈,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宁荞问。   “我哪知道呀。”常芳泽说,“我和他们家又不来往。”   瞿若云真的放弃了,妥协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宁荞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爸、妈,高考成绩张贴在哪里?”她轻声问。   宁荞想去看看贴出来的高考成绩。   常芳泽和宁致平唠叨她想一出是一出的,平日里压根没听说瞿若云参加高考的消息,怎么会跑去看成绩?   这不是莫名其妙吗?   可闺女下定主意,他俩也拦不住。   宁致平带着行李先去火车站,常芳泽则陪着宁荞去看成绩。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不少人围着公告板看上面贴着的红纸。   宁荞不由想起她自己看见过线名单时的一幕,那一刻的欢欣雀跃,即便是十年、二十年以后,她都不会忘记。   常芳泽走到公告板前,看了好久:“没有瞿若云,就说你想太多了吧。”   “桂花呢?”宁荞问,“妈,她叫瞿桂花!”   常芳泽踮起脚尖,又仔细找:“桂花?我再看看——还真有,瞿桂花!”   宁荞一脸欣喜,心脏噗噗地跳。   她就知道!   瞿若云听见自己的名字,立马回头。   看见人群中宁荞的身影,以及她们母女俩为自己高兴的神色时,不自觉红了眼。   瞿若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一天,坐在石阶上哭泣的她,面前站着宁荞。   宁荞将书本递给她,而她小心翼翼地接过。   无形之中,像是有一股力量,将瞿若云拽出沼泽。   瞿若云将宁荞给的书收好,看了很多很多遍。   后来她怀孕,不小心流产,又丢了工作,在家里得不到婆婆和丈夫的好脸色,便学着卖乖。最痛苦的时候,瞿若云怪自己的肚皮不争气,直到高考恢复的消息传来,她才意识到,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等的就是这一刻。   瞿若云已经考了两年了。   备考时,趁着晚上林广民睡得像猪,偷偷地学习。领到准考证,她藏得特别好,高考那些天溜出门,假装是去找工作。俞翠曼瞧不起她,自然从来不曾怀疑过她是去高考。   本来以为这一次,会是和上次相同的结果。   但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能考上。   瞿若云打心眼里感激宁荞。   当年,是宁荞给了她一束光,明亮的光。   她走到宁荞跟前:“太好了,你是第一个知道我考上大学的消息的人。不好意思呀,去年没考上,还以为今年也不可能……所以没提前告诉你,我还悄悄想,如果考上了,一定要给你写信,又怕自己是在做白日梦。”   宁荞拍拍她的肩膀,冲她挤眼睛:“卧薪尝胆?”   “还有扬眉吐气!”   宁荞笑出声。   也不知道这一回,江奇是不是同样扬眉吐气了?   如今离开大院,瞿若云终于可以恢复多年前的真诚果敢。   她语气坚决地说:“我瞿桂花要跟他离婚!”   常芳泽眉心一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   得让闺女劝劝人家。   宁荞使劲点头:“我支持你!”   常芳泽:?   看不懂,说不得,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552975 115瓶;苏沫子 10瓶;鸭鸭 5瓶;圆圆乐、靜靜看書 1瓶; 第69章 第69章   ◎明年一定拿下!◎   瞿桂花考上大学, 想要好好庆祝一下,只可惜宁荞马上就得赶去火车站,没法陪着她。   听她说起准备去茶楼吃一顿好的, 宁荞立马掏了掏口袋。   “你是要借我钱吗?我有钱的。”瞿桂花笑了, 摁住她的手,“我不傻呀,在婆家还是攒了一些钱的。听说大学生有补助金,到时候再加上我手头上的钱, 应该可以舒舒服服地度过这四年了。”   宁荞提醒她,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之前, 暂时不要和林家人撕破脸。如果林家人提前知道这事, 气急败坏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到时候撕破她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办?   瞿桂花没想这么深,此时一阵后怕:“也对。”   “卧薪尝胆嘛,不差这一个多月了。”宁荞笑着说。   瞿桂花曾经像是被困在井中,跳不出,也逃不开,无数次抬头望着小小的一片天空,从未设想过未来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宁荞带着她走了出来, 如今再仰头,瞿桂花才意识到,原来天空广阔, 嫁人并不是第二次生命, 她自己竭力争取来的机会, 才是真真正正的第二次生命。   往后, 她再也不必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   她对未来开始有憧憬, 有盼头。   瞿桂花说,等不久后收到录取通知书,办好离婚手续离开安城,在大学安顿下来之后,她会给宁荞写信。   “你知道我的地址吗?”宁荞温声道,“我给你留一个地址吧。”   “京市大学呀。”瞿桂花说,“你刚考上大学的时候,常阿姨跟我们整个大院的人都说过了。”   常芳泽尴尬地轻咳一声。   当时收到信,得知这么天大的喜事,她实在很难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激动之情来着。   她冲着闺女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却不知道,其实去年年底,正是自己带来的这个消息,给了瞿桂花第二次参加高考的动力。   说来有些难为情,可实际上,无数个夜里背着和婆家人偷偷温书,差点要困得坚持不下去时,瞿桂花都在想,当有朝一日,身在京大的宁荞收到远方大学里她瞿桂花报喜的信,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会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吧!   现在的她,终于做到了。   离别时,瞿桂花紧紧拉着宁荞的手,迟迟不松开。   她们并没有见过很多面,可在她心里,宁荞早就已经成为自己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谢谢你。”瞿桂花真心地说。   而后,宁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温软好听的声音,由耳畔响起。   “桂花寓意着崇高美好,多好的名字。”   “以后,桂花终于可以做自己啦!”   瞿桂花一时没忍住,哭得泪眼汪汪。   就是,她的名字多好啊!   从今往后,她可以大声地告诉每一个人,自己叫瞿桂花。   响当当的!   -   宁荞心情愉悦,到火车站时,好心情冲淡离别的不舍,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宁致平唠叨着闺女冒傻气,考上大学的又不是她,她乐什么呢?   “你以为林厂长家的儿媳妇离婚之后,日子就舒坦了?照我说,考上大学是好事,先去念书,等大学毕业回来,和林广民好好过日子,到时候她有了国家分配的好单位,脊背挺直了,也就没人能欺负她,这日子不就能过下去了?”宁致平说。   “这样不就是凑合着过日子了吗?”宁荞问。   “一辈子这么长,凑合着过的俩口子多的去了。”宁致平说。   常芳泽的眼睛立马瞪大:“咱俩也是凑合着过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劝和不劝离。”宁致平立马解释道,“我就是觉得,哪有人好端端提什么离婚的呢?林广民又不是多差劲,没到离婚这份上。”   “他确实没这么差劲。”宁荞点头。   “你看!”宁致平像是找到队友,对爱人说道,“你看闺女也这么说。”   “林广民就是丑了点,矮了点,懒了点,对媳妇不上心了点。”宁荞说,“但他孝顺听话呀,赚到的钱都给妈妈,这是一个很大的优点,不差劲。”   常芳泽乐出声。   宁致平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闺女是什么时候学会阴阳怪气的?   “咱闺女学坏了。”等到看着宁荞上车,宁致平摇摇头,对爱人说道。   “我倒觉得,咱闺女是越来越有主意了。”常芳泽说。   “那可不?我闺女是京大的大学生,哪能没有自己的想法!”宁致平立马接话,顿了顿,又一拍脑门,“有一件事,我忘记催她了。”   “你闺女是大学生,让她怀着孩子去念书?”常芳泽斜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宁致平傻了一下。   常芳泽说道:“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随他们去吧。”   宁致平叹气:“江珩都快三十了。”   “他都不急,你急什么?”常芳泽反问。   宁致平:……   媳妇这话说得不太好听,潜台词莫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是老丈人,他不要面子的吗?   -   回程的火车上,宁荞靠在窗边,期待着时间赶紧过去。   她手腕上的女式表,是江珩送的,过去每看一回,心底就多一分甜蜜,但现在望着秒针,却觉得度秒如年。   她盼着早点知道江奇的高考成绩,好不容易到了京市火车站,坐公交车回北城军区家属院。   现在和住在海岛时不一样了,到了火车站不用转船,来回省去不少时间。宁荞随身带的行李不多,几件衣服直接就搁娘家,下回回来再穿,此时她提着行李,赶到大院门口时风风火火的,果不其然,整个大院里的军属们,都在讨论高考成绩公布的事。   大院里的人还想问问宁荞当时填志愿的问题,只不过见她行色匆匆,没好意思拦着。   等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才忽地有人问了一嘴。   “他们家老三考得怎么样?”   “一早上没出门,是不是没去看成绩?”   “我看他们家老四骑着自行车出过门了,刚才没顾得上问。”   宁荞打开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   江奇坐在电视机前,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按键,迟迟没收到电视信号。   而江果果则在饭桌前温书。   “江奇。”   宁荞的声音响起时,江果果立马放下笔回头。   “小嫂子!”   江果果欣喜地迎上前。   宁荞问道:“果果,你三哥早上去看成绩了吗?”   “没考上。”江果果说。   宁荞怔了一下,走到江奇面前。   江奇还在研究电视机按钮,神色专注。   “没过线。”他平静地说。   宁荞坐到沙发上。   江奇和江果果看起来都是神色如常,不失落也不沮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他之前,分明也对高考非常重视,付出过一定的努力,就连高考前一天的晚上,都还复习到深夜,催着都不愿意去歇着。   “江奇,你真没考上吗?”宁荞小心翼翼地问。   江奇抬起头:“小嫂子,你觉得我有实力拿这事开玩笑吗?”   也不怪宁荞问好几回,毕竟拿考试成绩开玩笑,这都是他们的老把戏了。   最早的时候,江果果考了全班第八,拉着小嫂子去班主任那里,古灵精怪地装出可怜巴巴的黯然神情,等成绩揭晓时,捂着嘴巴乐开花。   后来,江果果又试了好几次,逐渐骗不到小嫂子了,就由江源顶上。江源考上公安学校时,也同样淡定,瘫在沙发上不愿意起身,直到小嫂子苦心安慰,才从身后掏出一张录取通知书。   每到这个时候,宁荞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她还以为,这回也是同样的把戏。   然而这一次,江奇是真没考上。   江奇的基础确实薄弱,虽在最后关头奋起直追,可落下的功课,哪里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就能补上的。   他没考上,神色蔫蔫儿的,电视按钮旋了好几回,始终没见到画面,便关了电视回屋。   见他关上房门,宁荞小声问:“你三哥早上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吗?”   “三哥早上刚醒来的时候还乐呢,哄我去给他看成绩,还说如果我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就带我去买糕点吃。”江果果说,“我一个人骑车去的,在大红纸上找了好久,压根没见到他的名字,回来跟他一说,他就不出声了,直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   宁荞和江果果一起坐在饭桌前。   她俩都托着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嫂子,咱俩今晚是不是没饭吃了?”江果果问。   宁荞揪了揪她的鼻尖:“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吃饭!”   -   江珩是晚上回来的。   这两天在邻市参与的会议,是部队领导临时通知的,他心里记挂着高考的事,回来时下车就先去看过线名单。江奇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名单上。   不过好消息是跟着坏消息来的。   一到家,他发现媳妇也回来了。   每一次的重逢,都让人欣喜,江果果也不知道大哥到底在腻歪什么,但他一回来,自己就被赶走了。   哥哥好不容易没在家,江果果都已经和小嫂子商量好晚上要在屋里吹着电风扇谈天说地一整宿,但现在美梦又破碎了。   小姑娘咬牙:“大哥,你回来得真是时候!”   江珩扬了扬唇角:“我也这么认为。”   “你别气她。”宁荞失笑,推了推爱人的胳膊。   江珩摆摆手,对江果果说:“出去。”   江果果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赶走。   小俩口终于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灯光昏暗,窗外吹进来的风带来些许凉意。   宁荞柔软的发丝被风扇吹得飘起,透着淡淡的香气。   “是什么这么香?”江珩问。   “是不是雪花膏的味道?”宁荞说,“嫂子带我去供销社买的,供销社的营业员说,这是改良过的雪花膏,味道不像以前那样香得腻人,没有这么冲。”   她从边上桌上拿来雪花膏,转开盖子,用手挖了一些:“给你试试。”   见她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抹,江珩躲开。   “你试试呀!”宁荞说,“别浪费。”   江珩的脸是躲开了,但没躲开手。   宁荞抓着他的手,在上面轻轻涂抹。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指腹有些粗粝。   雪花膏的质地厚重,但上手之后被轻轻推开,就变薄了一些,香气飘到鼻尖,江珩觉得安城供销社的营业员在胡说,这香味仍旧很腻人。刚才那淡淡的香气,肯定不是雪花膏的味道,而是她媳妇身上自然清冽的味儿。   他的目光,落在媳妇脸上,昏暗灯光在她的脸上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她垂着眼,目光专注,睫毛长得像小扇子,唇角微微翘起,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皎洁月光洒进屋子里。   她葱白般的手指,煞有介事地摆弄着他的手。   江珩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在一起许久。不必再忐忑,不必再无数次梦回上一世短暂的相爱时光,慢慢地,他们拥有了共同的、深远的过去和漫长未来。   江珩修长而又分明的手,撑在她身旁。   他捋起她额边的发丝时,宁荞闻到雪花膏的香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真的被供销社的营业员糊弄过去。   大掌攀上她纤细白皙的脸庞。   宁荞仰起脸,睫毛轻颤。   夏季屋外的虫鸣声一阵阵传来,带着节奏,窸窸窣窣的。   灯光被熄灭。   窗外的微风与风扇一同传来凉意,可冲不淡炙热的爱意。   -   江奇高考失利,这事很快就被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打听到,看着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惋惜。   江奇看起来像是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真受到挫折打击,却差点一蹶不振。   他不看电视了,也不再在外边疯玩,每天窝在房间里,考虑着自己的前途问题。   宁荞知道,好多人都在议论,说是江家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怎么到了江奇这儿,就突然不行了?   这话太伤人了,宁荞第一次为江奇和他们闹了红脸。   江奇在屋里听说时,立即冲到大院。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随口一说。”   “宁同志,你别放在心上。”   江奇喊小嫂子回屋。   回屋之后,宁荞问道:“江奇,你过了生日,已经年满十八周岁,是大人了。”   “我知道。”他说。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事总得翻篇是不是?”宁荞说,“只是高考而已,就打击得你一蹶不振啦?”   “我没有!”江奇梗着脖子辩解。   “你喜欢下厨,小时候做菜时,也有失败的时候,不小心把盐巴当成白糖,把生抽当成陈醋。”宁荞继续道,“那会儿也没见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难受呀。”   “我现在也没有多难受!”江奇说。   “可你现在还不如小时候。”江果果小声补充。   江奇抿了抿唇。   “小时候下厨,你能踮着脚颠勺,被锅边烫着了就立马用凉水冲,冲过之后继续卯这劲儿做菜,那都是下了苦功的。”宁荞淡淡道,“但为了学习,你下过苦功吗?没有下过苦功,考不上大学也是正常的事,怎么就开始否定自己,认为自己的脑子不好使呢?”   “小嫂子,你怎么知道三哥觉得自己是笨蛋!”江果果激动地问。   江奇挠头。   对啊,小嫂子怎么知道的?   宁荞也很无奈。   怀疑自己是笨蛋,这大概是江家弟弟妹妹们的“优良”传统?   后来,小嫂子又对他说了好多的话。   没考上大学,同时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应聘成为厨师,这确实会让他感到迷茫。不过路是人走出来的,区区一次的失败,就开始怀疑人生,这不是比妹妹还要弱了?妹妹比他小好几岁,但意志比他坚定多了!   “小嫂子,我可不弱。”江果果说。   “你别打岔。”宁荞扫她一眼。   江果果闭上嘴巴。   哦豁,这回有人惹急小嫂子了!   “我知道了。”江奇垂着脑袋,闷声道。   很多话,现在的宁荞不好说出口。   她知道后世会放开政策,没过几年,做买卖不再被扣上投机倒把的帽子,江奇想要下厨,他大可以去做生意,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馆餐厅都不是难事。   可如果他这么容易轻言放弃,即便将来经商,也会有遇到挫折的时候,难道同样埋进被窝里逃避现实吗?   “真知道了?”宁荞问。   江奇“嗯”一声:“你这么凶,骂都被骂醒了。”   宁荞:?   她可没骂人。   “委屈,快哭鼻子了。”江果果又补充了一句。   江奇瞪妹妹:“你胡说,哪有十八岁的大汉哭鼻子的?”   -   到了八月底,宁荞收到瞿桂花寄来的信。   信是从海城大学寄来的,她写着,自己已经安顿下来,坐在宿舍,给宁荞报平安。   瞿桂花听了宁荞的建议,得知自己过线之后,还是在婆家装孙子。没人知道她考上大学,因为大院里大多数人记不清她真正的名字,即便看了过线名单,也没有将“瞿桂花”与“瞿若云”联系在一起。填完志愿之后,瞿桂花想离婚,但她了解婆婆的性子,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好受,因此就演了一场戏。她说其实早在几年前流产之后,她去医院看过,医生说她可能永远不能生了。这是一个急中生智之下的谎话,但俞翠曼深信不疑。   之后,俞翠曼就撺掇着儿子和瞿桂花离婚,瞿桂花等待着录取通知书,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还将一哭二闹三上吊发挥到极致,死活不愿意离。俞翠曼慌了,哪能让一个不能生的女人赖着自己的儿子?她做了主,直接拽着瞿桂花和林广民去办了离婚证。   这是冶金厂职工大院里第一对离婚的俩口子。   大院的职工和职工家属们唏嘘不已,瞿桂花自己也唏嘘。她最青春有朝气的那些年,错付给一个毫无担当的男人,太可惜了。讽刺的是,那天他们刚办完离婚回来,瞿桂花在收拾行李时,海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林家人对她刮目相看,却又嫌她不能生,直到她提着行李离开职工院,俞翠曼才忽地跑上前,问她当时是不是假装的。   俞翠曼喊林广民去求瞿桂花复婚。   但瞿桂花转头离开时,连头都没有回。   痛痛快快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晚上吃饭时,江老爷子也来了。   宁荞很激动,将这解气的事儿告诉全家人。   江老爷子听完之后,将江珩拉到一边:“你平时对你媳妇好点儿。”   江珩:?   “现在的小姑娘不得了,开口闭口都是离婚。”江老爷子说,“她们是真的不怕。”   而江奇,也为这故事动容,有了一番新的体会。   他将宁荞拉到一边:“小嫂子,我想复读,明年再考一次。”   江果果独自坐在饭桌前,深感落寞。   怎么没人拉她到边上说悄悄话呢?   -   过完暑假,宁荞升上大二。   这个学期一开始,就传来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数学系那位风云人物余巍然被取消了学籍。   谁都没想到,余巍然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做出让人如此鄙夷的事。   他出校门时,就像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连头都不敢抬。经过崔妙妙的身旁,余巍然抬起头,难堪地望着她。   马红枣嘀咕道:“这不是你对象吗?”   “什么对象?我不认识他。”崔妙妙说完,又瞥她一眼,“也不认识你,小人。”   马红枣一时说不出话,偷偷地瞪宁荞一眼。   最开始,就是她喊自己小人,但宁荞比外表看来要难对付很多,只能忍了。   周怡笑出声,转头挽着宁荞的臂弯:“听说参与舞弊的学生和干部们都受到严惩。”   “大快人心,高考本来就应该是权威公正的。”宁荞笑吟吟道。   -   江团长去了一趟军区高中,希望能让江奇留在学校,复读一年。   而江果果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军区初中推荐让这孩子跳级一年,直接升上高中。   两年制的高中,江果果高一,她三哥念高二。   兄妹俩终于在同一所学校相逢,小姑娘很嘚瑟,踮着脚尖去够她三哥的肩膀:“三哥,你说明年,咱俩会不会成为同班同学?”   江奇没好气地拍走她的手。   “江果果同学,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知耻而后勇,这一次,我一定能考上大学。”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江果果说,“三哥,你知道这话出自于哪里吗?”   江奇:?   还有这么多门道的吗?   “出自于《礼记·中庸》。”江果果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回班之前,慢悠悠地说,“三哥,你还有得学呢。”   江奇咬咬牙。   神气个什么劲。   学就学,不就是高考吗?   明年一定拿下!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靜靜看書 6瓶;闲De长蘑菇、乐安 1瓶; 第70章 第70章   ◎“我带我对象回来见您。”◎   大二开学之后, 课程有所调整,文学系和历史系的课程时间经常重叠,宁荞与周怡以及梅舒同进同出的机会就多了些。   宁荞每到休假时, 都会回军区大院, 梅舒也经常不在宿舍。   周怡也有了追求者,接触时,她觉得不太适合,但犹犹豫豫的, 没想明白。   自小到大的经历,使得周怡不懂得如何拒绝别人, 她也知道这样到头来, 为难的是自己,但性格使然, 很难改。   这会儿周怡整理好课本准备去上课,又顺手帮梅舒拿了课本,纳闷道:“梅舒怎么还没回来?”   宁荞指了指桌上父母寄来的信:“我刚才在学校门口碰见她和唐鸿锦了。”   “他俩好像在处对象。”周怡笑道,“可幸福了。”   宁荞没有接话。   她记得在原剧情中,梅舒是在升上大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唐鸿锦前妻的替身。   这对于刚陷入热恋中的她来说,是非常深的伤害。   宿舍房门“咔嗒”一声被打开。   梅舒急匆匆回来拿课本, 说道:“差点没赶上。”   三个人一起出了宿舍,往教学路走。   宁荞与她们的教室不在同一层,在楼道分别之后, 她没走几步, 身后传来教授的声音。   “宁荞同学。”   文学系的倪教授平日里非常欣赏宁荞, 此时走到她身旁, 与她聊起接下来的安排与规划。   倪教授说, 从文学系毕业的学生,很有可能会被分配到报社或电视台之类的单位担任文字岗位,现在她才大二,也是时候为将来做打算了。   “报社和电视台……”宁荞沉吟片刻。   “只是有这样的可能性,真到了那会儿,还需要学校的推荐信。”倪教授停顿片刻,又说道,“宁荞同学,你是不是结婚了?”   “是。”宁荞点头,简单介绍自己的家庭情况。   “其实学校明年初还有一个安排同学与国外大学学生进行交换学习的机会。”倪教授说,“校方要求每一个系推荐两到三位学生代表,经过考核选拔之后,能出国留学两年的时间。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将名额留给你。”   “不急。”倪教授说到这里,又笑着补充,“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   -   每个系的教授,都有可以推荐交换学生的名额。   历史系的梅舒成绩出色拔尖,同样从他们系的教授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   这是难得的机会,梅舒一方面想要争取,另一方面,却又不舍得唐鸿锦。   如果确定明年初要交换出国,就意味着她留在京市的时间不多了。   当然,即便她自己做好争取这个机会的准备,结局也并不一定尽如人意。   每位教授都有他们推荐的优秀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也得通过考核来竞争,她听说宁荞也是其中一个。   最终能得到机会的,只有一位学生。   如果梅舒下定决心要去,那么她和宁荞的关系就会变得很微妙。   京市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秋季才刚刚到来,天气已经转凉,那天宁荞裹着厚实的围巾和手套,刚一出校园的大门,忽地碰见梅舒和唐鸿锦。   梅舒站在冷风中,怔怔地望着唐鸿锦。   “你姐姐说的话,是真的吗?”   “梅舒……”   “你姐姐说,我和你前妻长得特别像,性子也特别像,这是真的吗?”   梅舒和唐鸿锦的感情,在细水长流之中稳定地发展,在这个暑假,她没有回老家,一直住在学校宿舍里,唐鸿锦经常来找她,两个人终于确定了恋爱关系。   梅舒清醒而又理智,这次却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头脑,接受了唐鸿锦曾经结过婚的事实。这件事,她不介意,认为爱情能抵御万难。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唐鸿锦的姐姐出公差,来到京市。   唐鸿锦带着梅舒去和她见面,初次见面,梅舒就觉得他姐姐的眼神有些奇怪。后来她借故离开饭桌,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躲在不远处听。她听见唐清锦说起唐鸿锦的前妻,那是一个各方面都与自己非常相像的女同志,他们曾经很相爱。   梅舒从小到大都是一个骄傲的女孩。躲在暗处偷听,是因为过于在乎对象,可听见唐鸿锦与自己在一起的真正原因之后,她的在乎变成一个笑话。   “你不敢认吗?”梅舒问。   唐鸿锦沉默许久。   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冷意,梅舒以为他会哀求,会哄自己。   可最后,唐鸿锦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否认,只说很抱歉,这样确实对她不公平。但如果她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尽量将心中与前妻的回忆封存起来,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不让前妻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梅舒冷声让他滚。   等到看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才无力地蹲下。   寒风萧瑟,梅舒的骄傲也被风吹远。   她瑟缩成一团,可突然之间,颈间传来一阵暖意。   梅舒用手背抹眼泪,抬起头时,看见宁荞。   宁荞穿着厚实的大衣,但已经摘下围巾,给她围上。   梅舒问:“你早就知道了?”   顿了顿,她又自嘲一笑:“你们以前是邻居,你肯定知道的。”   宁荞陪着梅舒,在校园漫步。   她哭的时候,宁荞在边上递纸巾,她问起苏青时的事时,宁荞也没有隐瞒。   “你们长相和性格,乍一眼看,有点像。”宁荞说,“但是相处下来,你的冷淡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她——”   “她怎么样?”梅舒急切地问。   “损人不利己。”宁荞坦诚地道出一九七四年的那个春天,自己在后山与苏青时的过往。   梅舒一怔,吃惊道:“她是个罪犯?”   “判了将近二十年。”宁荞说。   梅舒不屑于与一个罪犯相提并论。   更让她气愤的是,在唐鸿锦的心中,她甚至还比不上那个罪犯。   在原剧情中,梅舒与唐鸿锦在几年间,分分合合,最终因无法割舍的感情而破镜重圆,大团圆结局。原剧情里的唐鸿锦甚至还有一个女儿,梅舒也接受了,人人看见她和唐鸿锦的女儿,都说她们母女俩长得真像,这成了梅舒心头的刺,时不时隐隐作痛,却又无法挣脱。在原剧情的最后,梅舒在冲破艰难险阻之后得到了爱情,却失去自己。   但现在是现实世界,与原剧情不同。   现实世界的梅舒,刚和唐鸿锦在一起没多久,好感已经转化为喜欢,却远远没到深爱的地步。   “我是不是输了?”梅舒问。   宁荞温声道:“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她用当时梅舒的冷傲语气说道:“我姓梅,单名一个舒,但我也确实没输。”   梅舒有点不想哭了,抬起眉:“你揶揄我?”   宁荞诚恳地点点头。   梅舒睨她一眼,与她并肩走着:“聪明一点,应该快刀斩乱麻,把这段感情放下。”   “你是不是进了交换留学的入围名单?”宁荞问。   “对。”梅舒缓缓道,“本来想为他放弃这个机会,可现在想一想,我这么优秀,被拿来和一个罪犯作比较,关键是还没比赢。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不够格让我放弃留学?”   “有道理。”宁荞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以为你会劝我和他和好。”梅舒说,“你也入选了教授的推荐名单,失去我这个强有力的对手,你出国留学的事,就稳了。”   “就算和你竞争,我也不慌。”宁荞眼底噙着笑意,“你‘没输’,我也不会轻易认输。”   梅舒认真地看着宁荞。   初见时,梅舒认为她与自己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可真正相处之后,却发现,她们很相似。她们解决问题的方向大差不差,但方式却不一样,宁荞柔软温和,而她则更加尖锐。说不上谁对谁错,只是每当到了最后,梅舒会因性子太过刚强激烈而伤到自己,当宁荞则将她自己保护得稳稳当当,云淡风轻,却也能得到好的结果。   “我都说了,别拿我的名字开玩笑。”梅舒撇了撇嘴角。   宁荞失笑。   “那就从现在开始,公平竞争吧。”梅舒说。   “但是——”宁荞刚要开口,余光一扫,瞄到一道身影。   江团长身着军装,身姿挺拔,气势凌厉。   光是站在那里,就使得周边来来往往的男同学失色。   她一怔,随即语气欢快:“你怎么来了?”   江珩的视线停留在她娇俏明丽的脸上,低声道:“今天休假,来看看你。”   -   宁荞带着江珩去吃了他们大学食堂里的饭菜。   小俩口挑选了食堂角落的位置,却还是惹得同学们瞩目。   宁荞打的饭菜,都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爱人来学校做客,她拿出满满的诚意,可大方了。   “怎么样?”宁荞问。   江珩抬起眼:“什么?”   “饭菜呀!”宁荞说,“和你们部队食堂比,怎么样?”   “挺好吃的。”江珩说。   “你才扒拉了几粒白米饭呢。”宁荞咕哝。   江珩望着她抱怨的小表情,低笑道:“这就吃。”   数年的夫妻,他们相知相惜,宁荞敢说,江团长一个眼神,自己就能察觉得出他心情不这么愉快。   可她问起是不是弟弟妹妹不听话,或者部队里遇到麻烦时,他都说没有。   “你到底怎么了?”宁荞追问。   江珩望着她,摇摇头:“真的没事。”   后来,江团长确实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他陪她逛遍整个校园,两个人在树荫下、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漫步参观,甚至还和京大的其他小情侣一般,坐在学校后门外的小河流边吹着风,说着话。   “我经常在这河畔看见一双双一对对捧着书本背靠背地约会。”宁荞说着,捋平裙摆,坐在河边的草地上,拍了拍自己身后,“你坐这儿。”   江珩听了她的,坐在她身后,低笑道:“这么大的风,不嫌冷?”   “是有点冷。”宁荞靠着他的背,微微扬起头,望着蔚蓝天空,“但是好浪漫!”   江珩不懂什么是浪漫。   但如果说,这样陪伴着彼此吹冷风就算浪漫,那么在他看来,他们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都能称得上浪漫体验。   凉风将宁荞的发丝吹起。   江珩抬手,修长指尖划过一缕她柔软的发丝。   宁荞说:“对了,我有事要对你说。”   江珩的手顿了顿。   他问道:“交换留学的事?”   “你听见啦?”   “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你和你室友说的话。”   宁荞笑了笑:“交换留学——”   “我没问题的。”江珩说。   宁荞有些奇怪:“你什么就没问题了?”   江珩一时没有出声。   知道这消息才几个小时,他暂时也没消化好。只是她们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这个机会难能可贵,他没有阻拦的理由。   只是有些失落。   需要时间适应。   “去多久?”江珩问。   “等等。”宁荞转过头,“你怎么回事?”   江珩一愣。   宁荞已经转到他的面前,双手抬起他英俊的脸。   她将脸往前凑,仔仔细细观察江团长的表情。   直到这时,宁荞才意识到,刚才吃饭时他为什么心不在焉。只是他调整得很快,一顿饭结束,就又恢复如常,而她没有注意到。   宁荞眯起眼睛:“我要是去了,你怎么办?”   “在家等你。”江珩说。   “你就不挽留我?”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承受过生离死别,这一世,江珩无比珍惜他们的婚姻。   上辈子的他,同样深爱她,可却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也并不重视她内心深处真正的需求。前世的种种,隔得太久,记忆逐渐模糊,但对其中一幕,他印象深刻,当时她坐在小院的椅子上,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太阳下山,等待家人们回家,眼神落寞。   这一世,她尝试去工作,去上学。   江珩看着她眼底光芒被点亮,愈发璀璨。   他无条件尊重她的决定。   江珩说:“但这次去得这么远,我就不能陪着了。”   “你辛辛苦苦调职到京市,刚到没多久,我就要走了。”宁荞眯起眼睛,“你就舍得?”   “挽留你,你会为难。”   宁荞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   这敲得可没留情,起身的时候,还斜他一眼:“榆木脑袋,反省一下。”   江珩站起来,长腿一迈,追上她的步伐。   媳妇怎么生气了?   校园里,小俩口一前一后地走着。   江珩不知道媳妇为什么突然生气,有些懵。   同时,他自己心里头也不好受。他不知道宁荞要去几年,更不知道等到真正分别时,他应该如何应对。   漫长的陪伴中,他们难分彼此。   傍晚从部队回来能第一时间见到她,每一天,才值得期待。   江珩落在媳妇后边。   过了许久,宁荞回头。   江团长穿着单薄的军装,立在寒风中。   这么多年,似乎每一次回头,他都在身后。   宁荞站在原地等他。   江珩上前,哄着她:“你别生气。”   宁荞快要气笑了:“反省好了吗?”   江珩诚实地摇头:“没有。”   “你听话只听一半的吗?”宁荞问。   “什么?”江珩反问。   “我和梅舒的话还没说完,后边跟着个‘但是’。”宁荞说。   如果向着同一个目标,室友之间成为竞争关系,宁荞和梅舒都不会让着彼此。   但是,这一次,她拒绝了教授的推荐。   “我没打算去留学。”宁荞看着他,轻声道。   江珩用很长时间才回过神:“为什么?”   “研究的是和外国文学相关的课题,我不感兴趣。”   “我的身体有点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担心水土不服。”   “我们学校的好多选修课,我都很喜欢,只是一口气没法都给报了,还等着这几年把想上的课上个遍。”   “京大特别好,我想留在这里。”   江珩傻住了。   “还有一点……”宁荞抬起头,唇角微微翘起,“我不想离开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江珩一时失神。   可眸光已经被惊喜点亮,嘴角扬得深深的弧度。   宁荞怀疑,如果部队里的战友们看见他眼底的喜色,估计江团长会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能想得到,江团长也有这一面?   “江源在西城工作,江奇明年也许会离家上大学,后年果果也要参加高考,以她的水平,考上大学算是正常发挥。”宁荞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如果我也走了,江团长岂不是很可怜吗?”   江团长哪里被人说过“可怜”,下意识否认。   “不可怜?”宁荞故作讶异,“好吧,那我去问问我们教授,名单递上去没有……”   江珩立即拉着他媳妇的手:“不要问。”   “那你委屈一个,让我看看?”宁荞扬起唇角。   江珩:……   他老丈人前段时间写来一封信,感慨闺女被带坏了。   现在他也很感慨。   媳妇被带坏了。   是谁带坏的?江奇还是江果果?   “怎么委屈?”江珩轻咳一声,为难地问。   “这样。”宁荞双手抵着他的唇角,往下扯了扯,“委屈巴巴的。”   江珩一方面配合着媳妇,另一方面,又默默看向周围。   那些学生们,看什么热闹呢!   天色仍然很冷。   宁荞双手抵着他的唇角。   片刻之后,她摘下自己的其中一只手套,给他戴上。   冬天刮着大风,她想给他分享一只手套。   夏天烈日炎炎,她想给他分享半根冰棍儿。   而他也一样。   这大概就是婚姻的意义。   这番话,宁荞没有说出口。   如果说出口的话,江团长一定不会认可。   因为寒冷的冬天,他分给她的不止是一只手套。   得是一副!   -   一九七九年的新年,北城军区大院江团长家里出奇热闹。   江源回来了,大孩子成了小伙子,还带回升职的喜讯。   听说他是在破获一起大案子之后升的职,宁荞和江果果都是一脸后怕,而江珩和江老爷子,则露出赞许欣慰的表情。   江源回家了,来的时候下了火车,还去干休所将爷爷接过来。   至于江珩,这一回的惊喜,是他给宁荞带来的。   傍晚时分,看见出现在自家客厅里的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和小侄子时,她高兴得扑到爱人怀里,无比欣喜。   宁阳又是翻了个白眼。   焦春雨失笑:“小妹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你俩还较劲呢?”   “不。”宁阳幽幽道,“只有我一个人在较劲。”   而他妹夫,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宁荞的小侄子南南,一到北城军区大院,就乐得满大院跑。   小家伙今年已经五岁了,谈不上乖巧,但并不是个熊孩子,顶多是精力过于充沛旺盛。   但宁荞对小朋友,总有她自己的办法。   哥哥嫂子就是连拽都没法把南南拽回来,可她一句话,南南就消停了。   “南南,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   “游戏范围只能在屋子里哦。”   南南一听,这难道不比大院里的老鹰捉小鸡游戏好玩?   他点头如捣蒜,“咻”一下在屋里飞奔,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宁荞望着屋子角落里小团子撅起的小屁股,没有拆穿。   大人们在客厅里谈笑,南南藏得有滋有味,好几次当他开始失去耐心,挪一挪胖乎乎的身子时,就会传来他姑姑的声音。   “奇怪了……南南藏在哪里?”   “南南躲得真好,姑姑都没找到。”   “太难找了,我得找姑父来帮忙。”   南南按兵不动,捂着小嘴巴,却还是一不留神笑出声。   江果果小声问:“小孩儿都是这么傻的吗?”   “也不能说是傻吧。”宁阳耐心地解释,“主要是不怎么聪明。”   江果果:……   这有区别吗?   江奇对他们在客厅里谈论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   他双手捂着耳朵,双眼紧紧盯着书桌上的课本。   他妹妹江果果说,知耻而后勇这话出自于《礼记·中庸》。   而他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句出自于《增广贤文》!   去年高考失利,大院里军人和家属们的眼神,他受够了。   今年的高考,无论如何,江奇都要拿下。   他没想好考什么大学,念什么专业,主要心里就是有一口气。   不蒸馒头争口气!   双手捂着耳朵,有点累。   江奇端起搪瓷杯,喝一口水,歇一会儿。   然而刚一歇下,他就听见不得了的消息。   屋外,那是他二哥的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   “爷爷,我处对象了。”江源说,“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我对象回来见您。”   江奇喊出声:“有空有空,爷爷是退休老大爷,啥时候都有空!”   江珩:……   说好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好好生活呀~ 10瓶;甜橙 3瓶;圆圆乐、靜靜看書 1瓶; 第71章 第71章   ◎“果然是文化人。”◎   不知不觉, 江源也到了处对象的年纪。   这么多人里,当属江老爷子和江奇最兴奋,其次是宁荞和江果果。江珩简单问了问江源和他对象的情况, 叮嘱他如今是一个能肩负起责任的大人, 必须尊重、保护女孩子,别稀里糊涂,将处对象这事当成儿戏。   江源懂得如何尊重、保护女孩。   从十三岁开始到如今,小嫂子是这样教他的, 而他哥则同样用行动告诉他这一点,他自小耳濡目染, 这一方面的问题, 不需要家人们操心。   “二哥,你什么时候带她来我们家?”   “她是谁呀?”   “聪明吗?好看吗?”   提起自己的对象, 江源的耳根微微发热。   这么多人都盯着她看,就连小嫂子的娘家人都露出一脸的吃瓜表情,怪不好意思的。   江奇有点感慨。   二哥和自己差不多岁数,他俩从小打闹着长大,上一秒揍得彼此鼻青脸肿,下一秒则继续勾肩搭背,都是傻不愣登的。   没想到现在二哥都到讨媳妇的年纪了, 而他——   还是傻不愣登的。   江奇的嘴角咧到耳后根,眼巴巴盯着他二哥,准备和大家一起吃瓜。   然而, 他还什么都没等到, 就被妹妹往屋里推。   “二哥, 不早了。”   “没几个月就要高考了。”   “其他像你一样要准备高考的孩子, 连年夜饭都不吃, 时刻准备着复习呢!”   江奇被推进屋里,斜了江果果一眼。   真是胡闹,就差这么几分钟吗?   江老爷子走上前。   江奇见爷爷来救自己,乐呵呵跟着他要出屋。   然而江老爷子扶着门把手,“砰”一声,将他的房门关上。   房门只剩一个缝时,爷爷慈祥地说:“读你的圣贤书去吧。”   江奇:???   爷爷肯定是在报复自己。   因为他刚才说爷爷是退休的老大爷,可这分明是实话!   他就说呢,江果果小气吧啦的是随了谁。   原来是随了爷爷!   江奇被关进屋里,耳朵贴着房门偷听。   屋外,江源憋得脸颊通红,不得不说起自己和对象的相识、相遇和相爱。   他已经不再是初出茅庐时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公安,平时在单位里,学他哥的样子摆着一张臭脸还怪能唬下属的,可当面对一家子的“大人”,他突然又变得害羞,不知道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宁荞温声道,“是夏月明。”   “真是夏月明?”江老爷子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孙媳妇。   江源和夏月明曾经是初中同学,俩人是同桌,闹了不少矛盾,但不打不相识,后来夏月明遇到困难,江源出手相助,尾随、敲诈她的二流子被绳之以法,而江源也因此在心底种下成为公安同志的梦想,一直延续至今。   只不过他们俩的感情,倒追溯不到这么多年以前。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对彼此情窦初开是什么时候,十几岁时,连爱意都是朦胧的,后来各奔东西,联系并不多。直到参加工作之后,江源成为一名公安,而夏月明则是西城一所医院的护士,在一次追捕行动中,江源受伤入院,两个人才再次相逢。   “是皮外伤。”江源看着家人们眼中的后怕,立马解释, “连个疤都没留下,你们不用担心。”   家人们在京市工作的工作,学习的学习,而江源独自留在西城,也没耽误事儿。   真正和夏月明走到一起,是在沈华琳的事之后,即便当时他表面上毫不在意,但心底不可能没有波动。夏月明细心,当他回到西城之后,问起京市发生的事,江源道出自己的心结,后来也不知怎的,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江源说,等到今年夏天,夏月明可能会有来京市培训的机会,到时候他也抽个时间,陪着她一起来见家人。   “还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江老爷子抬眼,“问了也白问。”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也知道,年轻人得以工作为重。   现在江源找到对象,江老爷子的另一块心头大石落了下来,吃年夜饭时还有宁致平和宁阳陪着喝酒,这个新年,简直是美得不能再美。   除夕夜的晚饭过后,大院里传来爆竹声。   南南冲出去看,江果果在身后跟着他。   宁荞快走几步追上,手腕却忽地被江珩扯了一下。   江珩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问道:“你早就知道江源处对象的事了?”   “也没有很早。”宁荞说,“前两天他刚回家的时候告诉我的,就只比你们早几天而已。”   “他怎么不告诉我……”江珩叹气。   宁荞沉吟片刻:“是不是因为江团长太古板,他不知道怎么说?”   “我古板?”江珩眯起眼,将她带到自己怀里,垂下眼帘问,“我比爷爷还古板?”   身后的江老爷子:……   小俩口打情骂俏,怎么还带上他一个老人家了?   -   年后,梅舒得到出国交换留学的机会。   但原剧情中男女主的羁绊还没完,在她办好手续出国之前,唐鸿锦意外入院。   在学成归国之前,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了,梅舒想去看看他。   但她并不是自己独自去的。   “我很忙的。”直到站在医院门口,宁荞还嘀咕着。   “我这不是怕自己心软吗?”梅舒说,“你就当陪我最后一次。”   这一次的见面,因宁荞在场,原男主的不舍显得格外克制隐忍。原剧情中缠绵悱恻又分分合合的情节没有发生,梅舒说不上有多么当机立断,但百般考虑之下,她还是决定放弃选择前途。爱情很美好,却也有一定的重量,她有自己的人生,实在承受不起一辈子担着成为别人影子的枷锁。   现实到底还是与原剧情不同,现实生活中的梅舒,并没有失去自我,而唐鸿锦,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双眸变得黯然。以他优柔寡断的性子,从今往后,他的心中将加上另外一份重量,梅舒成为他的遗憾,爱而不得最让人无法忘怀。   从唐鸿锦的病房出来,梅舒的心情变得轻松。   她垂着眼帘,回想这几个月与唐鸿锦的相处,一不留神,与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撞了个满怀。   宁荞都还没来得及喊住梅舒,就见梅舒将那位医生手中的资料撞得掉落在地上。   她顺手帮忙捡起,抬起眼,看见一位斯文有礼的男医生,医生边上还有几个人,都还没完全回过神。   宁荞将资料递给那位医生,梅舒连忙道歉。   “谢谢。”那位医生双手接过,目光落在宁荞的脸上,忽然问道,“你是宁老师?”   宁荞认真望着对方,半晌之后才认出来:“你是团团圆圆的爸爸吗?”   这些年,宁荞和唐清锦经常通信。原以为团团圆圆当时在海岛时还小,时间会让他们淡忘托儿班时期的老师,可没想到,即便是慢慢长大的两个孩子,仍没有遗忘宁荞。在这几年间,宁荞回娘家时,告知过唐清锦,唐清锦曾带着团团圆圆去探望她。他们上小学了,不再像幼儿时期那样怯懦,相反,越是长大,愈发童趣天真,非常可爱。   从多年来的信件以及与唐清锦见的几次面中,宁荞听说团团圆圆的父亲经历了一场手术,恢复得很好。夫妻俩本来就在药材厂工作,而后通过努力以及深造之后,都成为医生。   这虽是宁荞第一次见到团团圆圆的父亲,可她看过孩子们寄来的全家福,也曾给孩子们寄过自己的照片,因此他俩初次见面,就认出对方。   霍鸿光立马向身边的几位同志介绍:“这位是我家孩子们的托儿班老师,现在是京大的一名大学生。”   他边上一位很有书卷气的中年女同志看了宁荞一眼。   霍鸿光说道:“这位是京大医学系的柳教授。”   霍鸿光和唐清锦都成了医生,但并不在京市工作。夫妻俩经过当年坠崖的意外,劫后余生,约定好两个人再也不同时离家,当时留下的阴影,作为成人,他们能自行消化,但如果俩口子再同时出事,家里的孩子们该怎么办?   上回唐清锦来京市出差,与梅舒碰面,这一次,则轮到霍鸿光出差。   宁荞向柳教授自我介绍。   “你就是宁荞同志?”柳教授眼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我听霍医生提起过你,他说你曾经是宁老师,后来成为军区托儿所年轻的宁副园长,两个孩子能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期,也是因为你。”   宁荞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受得起。   回想在海岛的时光,与托儿班里孩子们相处的一幕幕,始终是美好又充满着挑战性的体验。   短暂的谈话之后,宁荞不再打扰他们,提出要先回学校。   年轻的学生懂礼,又知分寸,等她走后,柳教授赞不绝口。   霍鸿光也没想到这么巧,来的这间医院,正好是妹夫所住的医院,更没想到的是,竟还会碰见团团圆圆的老师。平日里在家,唐母总说宁荞是他们家的恩人,虽是打趣,可霍鸿光和唐清锦打心眼里感激宁荞,确确实实将她视为恩人。毕竟当年如果不是宁荞认出昏迷不醒的唐清锦,并唤醒她,之后甚至提醒唐清锦自己兴许还活着,他们一家人,绝不会有今天的“团圆”。   “柳教授。”霍鸿光说道,“您最近不是正在研究儿童心理的理论方向问题吗?也许宁荞同学能帮得上您的忙。”   -   梅舒在离校之前,没有回老家。   不光是性子长相与苏青时相似,她的成长背景,也与苏青时有些相像。梅舒说,有关于她老家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以及自小到大成长中遇到的不公与伤害,都已经成了过去,不值一提。   收拾好书本和行李之后,梅舒就要踏上新的旅程。   在她离开之前,医学系的柳教授找上宁荞,邀请她参与到自己对儿童心理研究的课题中。宁荞详细了解过这个课题之后,非常感兴趣,她在专业课的学习中抽出时间,时常往柳教授的办公室跑。她能帮得上柳教授的忙,而柳教授作为学识丰富并且有阅历的导师,同样给她指引了很多方向。   梅舒说:“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多亏那天陪着我去医院看唐鸿锦,才在无意间碰见霍医生,认识了柳教授。”   “谢谢。”宁荞扬起脸,笑眼弯弯。   梅舒哪里想到宁荞的道谢竟这么爽快,看着她清澈明朗的笑容,她失笑,摇了摇头:“宁荞,我开玩笑的,是我应该谢谢你。”   梅舒和很多人一样,想要感谢宁荞。   这次宁荞恰好与柳教授相识,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她对自己的帮助,在自己彷徨无助时给的温暖与力量,却是实打实的。   “不用谢我。”宁荞笑吟吟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胡说!”梅舒的语气难得激动。   梅舒想,其实宁荞在无意间影响了很多人。   仅仅是她知道的,就有差点被余巍然耽误一生的崔妙妙,还有因名字而自卑的周怡。   而再往前细数,多的是她不曾听说的过去。   就像宁荞在医院偶遇的霍医生,也是因多年前的感动与恩情,才向柳教授推荐了她,为宁荞的未来,铺下更厚的基石。   好心人,总会得到好的回报。   她盼着有朝一日,当她学成归来,也能给宁荞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回馈。   当然,梅舒更希望她不“稀罕”,也不差这么一点回馈。   因为宁荞将来的人生,应该是毫无低谷,绚烂而光明才对。   -   梅舒出国留学之后,宿舍里就只剩下三个人。   周怡说,也许等到这个学期结束,大三开学,学校会将新生分配到她们宿舍。   不过到底有没有新生转进这宿舍,还是个未知数。   宿舍里三个人,没有抱着多少期待,但同时也并不抵触。   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崔妙妙再也没有主动惹过事。家里的继母既不能担事儿,又不值得信赖,崔妙妙想要照顾好自己的奶奶和弟弟,在学业上就必须更加用心,毕竟将来分配单位的好坏与否,与她在校的表现挂钩。   周怡和宁荞的关系越来越好,时常将自己的烦恼告诉她。   她的烦恼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很多时候,说到最后,周怡自己都有些难为情。   “我这算不算自寻烦恼?”她问,“有人追求我,我不喜欢,拒绝就好了呀。可我没办法拒绝,怕让别人难堪,怕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合适。”   “那怎么办?”宁荞好奇地问,“为了不伤害别人,就伤害自己吗?”   “这也不合适。”周怡说。   “就是呀。”宁荞笑道,“周怡,不必跟每个人都搞好关系的,这太辛苦了。你要以自己的感受为先,其他人都是其次。”   这不是宁荞第一次这样对周怡说。   而周怡,每多听一次,就像是多吃了一颗定心丸。   她挠头:“那一会儿他约我去图书馆,我就不去了?”   “不去!”宁荞坚决道。   “好。”周怡说,“我找个借口,就说早就和你约好了。”   “你再怂一点?”宁荞抬眉。   周怡咧开嘴角:“我开玩笑的!”   -   一九七九年的七月份,江奇第二次参加高考。   这一年的复读,他倾尽全力,从走进考场的那一刻起,心底就隐隐有一道声音告诉自己——   这波稳了。   等到走出考生,心底的呐喊声愈发响亮。   真的稳了!   江果果问:“三哥,我们今年还有希望成为同班同学吗?”   “没有。”江奇斩钉截铁,“你哥永远是你哥,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你当同班同学。”   江果果遗憾道:“可是——”   然而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对上爷爷带着责备意味的眼神。   江果果默默将晦气话吞回去。   当然了,江果果也是盼着她三哥考上大学的。   “大院里的婶子们都说,整个军区大院里,就属咱家出的大学生最多。如果三哥也考上,咱家就有四个大学生了。”江果果欢喜道。   “哪里有四个?”江珩问。   “一个是小嫂子,一个是有可能考上大学的三哥,还有一个是你呀。”江果果说,“我问过啦,军校毕业的学生,也是大学生。”   “这不只有三个吗?”江奇问。   宁荞唇角翘起:“你怎么能把江果果同学落下?”   江果果挺起胸脯。   就是,很明显,她是准大学生啊!   这一个暑假,一家人等待着江奇的高考成绩,都很淡定。   江奇直到现在才终于闲下来,有工夫好好研究想要报读的大学和专业。他不知道该怎么选专业,不过小嫂子是过来人,给了他不少建议。   大学还是要好好念的。   江果果说,即便未来他想成为一名厨师,有知识有文化的厨师也比文盲厨师吃香。   “为什么?”江奇问。   江果果坚定道:“知识就是力量!”   江奇知道江果果就是在胡说八道。   学习能改变命运,但并不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这是大哥在他小时候告诉他的。   只不过,眼看着自己已无望成为一名厨师,江奇不得不换一条路来走,比如考大学。   如果被大院里其他军属们听见他说的这番话,估计得在私底下骂人。这么多人都考不上大学呢,结果对江奇来说,这还成退而成其次的选择了?   但江奇到底还是成熟了些,这些话都是关起门说的,很低调。   毕竟高考成绩还没真正出来,他就怕自己太过于自信,到最后真要痛哭流涕和妹妹做同学。   江奇结束高考,一家人在家里不必轻手轻脚。   江源寄来一封信,说是在八月上旬,他会带着对象回家。   大家就又忙碌起来。   家里的大家长是江老爷子,老爷子使唤江奇和江果果,将他干休所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而江珩和宁荞在家,也做好万全的准备。   如果说爷爷是大家长,他俩就是二家长。这年头,带着对象回家做客,便是奔着结婚去的,小俩口看着江源长大,现在他要带着对象回来,宁荞居然还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江珩不解地问,“我们不是见过他对象吗?”   他俩见过夏月明。   但那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宁荞倒是对这位脸蛋圆圆的女同学有点印象,但江珩,就算在路上碰见她,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以前是同学,现在是媳妇,不一样啊!”宁荞说,“我们得做好准备!”   江珩失笑:“好,怎么准备?我听你的。”   “家里要准备好吃的吧?”宁荞说,“我们是不是得一起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饭,才算待客之道?”   “我们做得出一顿丰盛的晚饭吗?”江珩语气真挚。   宁荞:……   下厨做饭是需要一些天赋的,江奇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端上桌特别漂亮。而她和江珩做的饭菜,顶多就只是凑合着吃。   作为待客的“酒席”,似乎拿不出手。   “下馆子吧。”江珩说。   “好!”宁荞答应下来,又问道,“我们要跟她聊什么?”   江珩沉思片刻:“聊工作?聊成家立业之后的催生问题?”   宁荞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伸手捶他:“江珩同志!”   江珩低笑,将她的手握住。   “我们又不是长辈,不考虑这些。”江珩说,“把难题留给爷爷,咱俩到时候就光——”   “光顾着吃?”宁荞抬眼。   “对。”江珩眼底笑意渐深。   在海岛的那段时光,让宁荞心中生出责任感,总觉得弟弟妹妹的事,得由他们小俩口扛在肩上。   然而实际上,如今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   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几岁的年龄差似乎有很大的悬殊,可其实兄弟俩只比宁荞小五六岁。   现在江源到了成家的年纪,宁荞甚至还没到二十五岁,哪来这么大的差距。   小俩口不算是长辈,弟弟要带对象来见家长,他俩不用顾及这么多。   只管安心当爷爷的跟班儿,放心吃瓜。   等到八月初,一大家子人都在等待江奇的高考成绩,以及江源的对象赶紧登门。   那天下午,江源与夏月明抵达京市。   出于对弟弟对象的重视,小俩口带着江奇和江果果一块儿去火车站接她。   一路上,宁荞和他们有说有笑。   当车窗外的风景掠过眼前时,江奇说道:“突然想起以前小嫂子第一次发工资,我们一家人一起出去玩的事儿,真是时光荏苒啊!”   江珩唇角扬起:“果然是文化人。”   江奇只敢在心底嘀咕。   果然是阴阳怪气人!   “小嫂子,你有觉得时光荏苒吗?”江奇问。   宁荞期待着一会儿的见面呢,一时没太大感触。   “二哥要带嫂子回家了,以后三哥也要带嫂子回家。”江果果不无惆怅道,“我们是不是不能喊小嫂子啦?”   宁荞一个激灵。   难道改喊大嫂子?   这下有时光荏苒那味儿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沫子 10瓶;靜靜看書 6瓶;初见 5瓶;甜橙 4瓶;日暮丰年 2瓶;忧悠、圆圆乐、乐安 1瓶; 第72章 第72章   ◎孤军奋战!◎   一家子提前算好火车到站的时间, 因为并没有等多久。   还没见到江源和夏月明时,江果果拉着小嫂子叽叽喳喳的,这会儿她已经单方面分配好将来各个嫂子们的称呼问题。二哥带回来的对象, 喊二嫂, 三哥带回来的对象,就喊三嫂,至于宁荞,永远都是他们的小嫂子。   这是专属于宁荞的称呼, 可不能轻易改变。   宁荞半点儿都没有反对的意思。   原来不管什么人事物,在前边加一个“大”的前缀, 立马就变味儿了, 她也不想变成大嫂子!   “小嫂子,你还记得月明姐姐长什么样吗?”江果果问。   “圆圆的脸。”宁荞说。   “对, 我也记得她的脸,特别圆!”江源说。   “像是用圆规画出来一样圆吗?”江果果问。   江珩:……   过去觉得孩子小,脑回路还没跟上大人,但现在看来,这孩子的脑回路,估计就是这么稀奇古怪的,变不了。   而与此同时, 夏月明跟在江源身后,下了火车。   时光在指缝中流走飞逝,一转眼, 他们竟也到了会带对象回家见家人的年纪。前些日子, 夏月明带江源回过一趟家, 她的父母和姐姐当年就对江源很有好感, 这一次见面, 当然不会为难他。但江源的难关是过了,夏月明的自己的难关还在眼前。   她听医院里的同事们说,兄弟姐妹太多的家庭,婚后的事儿可多了。江源没有姐姐,但有哥哥和弟弟妹妹,她独自一人,将融入一个大家庭,光是这么一想,心头就已经惴惴不安。   “你大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凶吗?”夏月明问。   “凶。”江源说,“谁见了都说他凶。”   夏月明深吸一口气:“老三会欢迎我吗?”   “江奇啊?不知道。”江源说,“他这人,成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型,但其实除了对几个家人之外,面对其他人,都是爱答不理的。”   “你妹妹还是特别能呛人吗?”夏月明又小心翼翼地问。   “果果就这样。”江源说,“不过她没有恶意。”   “你爷爷呢?”   “爷爷是个老干部,你知道的,不怒自威。”   夏月明的心都凉了半截。   一会儿她要面对是多么可怕的一家子?   “你怎么了?”   夏月明:……   你猜我怎么了?   夏月明的步伐沉甸甸的,心情也沉甸甸的。   “哥!”江源远远地看见江珩,抬起手扬了扬,又喊了一声,“小嫂子!”   夏月明记忆中这个家里唯一好相处的,只有江源的小嫂子。   她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脸局促地望向宁荞。   宁荞也不知道夏月明怎么了,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   难道是一路上太累了?   她扬起嘴角,上前时温声道:“你叫月明是吗?”   夏月明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人打招呼。   只觉得见到笑脸温软的小嫂子,就像是忽然抓到救命稻草,用力点点头,随即就跟在江源他小嫂子的身旁,又轻轻喊了江珩一声。   但这话音刚落下,她立马悄悄躲开视线。   江珩有点纳闷。   来之前,他媳妇叮嘱过,得冲人家笑。   他的嘴角分明已经牵起来了,但弟弟的对象没看他。   江珩瞅瞅他媳妇。   他媳妇也瞅瞅他。   夏月明有点僵硬,身后还传来江奇和江果果的嘀咕声。   她听不清,心头愈发忐忑。   “三哥,你看见二哥他对象的脸了吗?”   “看见了,不像是照着圆规画的啊,下巴没这么圆。”   “二哥他对象,长得真可爱!不过她怎么不和我们说话?”   “应该是害羞吧……”   -   夏月明初次来见江源的家长,被带着去下馆子。   一时之间,她的心情更沉重了。   听说江源的弟弟江奇特别爱下厨,但这次她过来,江奇没有下厨做饭。   是不欢迎她吗?   夏月明就是抱着这样自我怀疑的心情,坐到了江源的身边。   江老爷子都退休好久了,除了和干休所的老头老太太们下棋唠嗑,就没别的事儿做,成天盼着孙子孙女们早日成家。现在,江源也即将成家,他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问他俩准备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江珩嘴上说着弟弟已经长大,他只要和宁荞当爷爷的跟班儿就成。可实际上,爷爷考虑问题并没有年轻人这么周全,作为大哥,他还是得把控着全局。   江源的意思是,他俩准备等年后结婚。   江老爷子更乐了。   当年大孙子特别气人,等到二十四岁才娶媳妇,可把他愁坏了。现在二孙子倒是懂事,年纪轻轻的,就开始处对象,结婚这事儿,压根不用催,他俩自己提上日程。   江老爷子分明记得,过去他二孙子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   可现在,他在单位里表现突出,又找了个对象,自己在西城跑去见人家家长,什么都不需要长辈操心。   “时间过得真快啊。”江老爷子感慨道。   “对啊。”宁荞笑着说,“我还记得江源很早之前问他大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处对象。”   “十六岁的时候。”江珩也笑,“我说满十八岁才可以。”   夏月明起先并不太插话,这会儿听得好奇,转头看江源。   江源的脸“唰”一下红了:“别胡说,我都忘记了。”   “我们还记得呢。”宁荞一脸揶揄。   江果果立马问:“二哥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月明姐姐了吗?”   一声“月明姐姐”,让夏月明微微失神。   她转头看向对象的妹妹,发现对方笑脸迎人,看起来很友善。   “不是。”江源挠头,“那会儿我们俩就是写信,没有早恋。”   江源还记得,在自己十六岁时,一脸专注得给夏月明回信。他的室友问他,是不是处对象了。那会儿的江源对感情懵懵懂懂,还傻乎乎地跑回来问大哥处对象的事,等到现在,就成了他哥和小嫂子手中的把柄!   “给我写信吗?”夏月明诧异地问。   “当然是你啦。”宁荞说,“没有别人了。”   夏月明的心头忽地淌过暖意。   这暖意是因为她在十六岁那年就被记挂在心间,也是因为这一刻,她逐渐意识到,江家人并不是不欢迎自己。   江源转过头,目光落在他对象笑盈盈的脸上。   这一刻,他也想起十六岁那年自己的心情。   “那个时候,我哥说,要等到十八岁才能处对象。”江源温声道,“后来小嫂子也来找我谈话。”   “小嫂子说什么啦?”江果果问。   “如果某一天,我们俩之间除了同桌、好朋友和“战友”之外,还多了一丝其他的情感,那么一定要郑重对待。”江源一本正经道。   “战友?”江奇问。   夏月明红着脸:“当时在升高一的阶段,我们在那一年共同努力,算是‘战友’了。”   江源握住对象的手。   恩爱的小情侣都同时回想起当年的时光,心底有些触动。   而江奇,则在心底吐槽。   学习哪里需要什么战友?一看就不是真冲着念书去的!   如果真是一门心思学习,得像他似的。   孤军奋战!   -   严格意义上的初次见面,夏月明与江源的家人们相处得很愉快。   但她对江源本人,倒是多了几分不满。   “你怎么了?”   夏月明正色道:“你为什么要吓唬我?”   “我没有啊。”江源挠头。   “你说你爷爷不怒自威,大哥很凶,三弟对谁都爱答不理,妹妹的性子很刁蛮,基本上不乐意给人好脸色看。”夏月明严肃道。   江源再次挠头。   可他说的,都是实话啊!在旁人眼中,他家人们,就是这样,他没带润色和修饰,不过这形容绝对不夸张。   “你就是挑拨离间。”夏月明小声道。   宁荞和江珩落在后边慢慢走。   但前面这对小情侣似乎在争执,明显已经停下脚步。   “你们在说什么?”宁荞上前时,问道。   “她说我挑拨离间。”江源说。   夏月明:……   这人的心眼怎么这么实呢?   听清楚前因后果之后,宁荞拉着夏月明到了边上,和她一路往家走。   “江奇没有下厨,是我和他大哥觉得请你下馆子才更加重视。”   “果果很喜欢你。”   “爷爷——”   “我——”夏月明的脸都快要红成番茄,轻声道,“知道的,我看出来了。”   这一刻,夏月明不得不回头,气呼呼地瞪了江源一眼。   她喜欢的他,是正直实诚的他,但现在,又觉得他过于实诚,居然有点憨。   夏月明的尴尬,宁荞都看在眼里。   她不由想到,在很多年前,自己也是同样的心情。   “刚结婚的时候,我和江珩只见过一面,还不熟悉,更不认识他弟弟妹妹。”宁荞说,“那时候我也有点担心,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夏月明抬起头,好奇地问:“你也会吗?”   她经常听江源提起他的小嫂子。在夏月明的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能难倒他的小嫂子。   “肯定会呀。”宁荞回想当时的一幕幕。   从她的言语中,夏月明仿佛看见数年前还只有十三岁的江源,以及他调皮得无法无天的弟弟妹妹。   “他们会把鞭炮放进小瓶子里放,瓶子随着声响炸裂,特别吓人。”   “还有供销社买的玻璃弹珠,一不小心滚得家里到处都是,被他们大哥罚,趴在地上全都捡起来,一颗都不能少。”   “江源和江奇还试过滑‘香蕉皮’。”   “滑香蕉皮是什么?”夏月明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我记得!”江果果跑到她们身边,说道,“家里没什么好玩的,三哥就发明玩香蕉皮。吃完香蕉之后,把皮放在地上,两只手撑着两边的桌子,‘咻’一下踩着香蕉皮往前滑。”   “这肯定得摔倒啊!”夏月明说。   “摔了!”江果果想起这事,乐个不停,“三哥一踩上香蕉皮,两只手根本没撑住,一下子就滑了过去,四脚朝天后脑勺着地。可傻了,整个大院里的大人和小孩子都跑过来看,后来大人们还把我三哥这蠢事当成教育家里小孩的反面教材,让他们平时玩耍的时候得用点脑子,别像我三哥似的,光长个头,不长脑。”   江奇“嘶”一声。   香蕉皮往前一滑时,简直是完全不给人缓冲的余地。   严严实实往地上砸的滋味,仍记忆犹新,这么一想,后脑勺又开始疼了。   “江源呢?”夏月明的笑意越来越深。   “二哥不服气,他对三哥说——”江果果捏了捏嗓子,粗声粗气道,“你行不行啊!”   宁荞帮忙解释:“那段时间江源在变声期,嗓子像老牛。”   “二哥觉得三哥不行,他自己能行。”江果果兴奋道,“但他刚一踩上香蕉皮,就直接往前摔,摔得整张脸都贴到地上去。”   “爬起来之后,他说不疼。”宁荞认真道,“一点都不疼!”   夏月明笑出声。   她从学生时代就知道江源嘴硬,这还真像是他小时候能做出来的事。   江源见她们笑成一片,觉得可丢人了,想要上前制止来着。   但被他大哥拉住了。   “别扫兴。”江珩说。   江源咬咬牙。   从小到大,大哥最扫兴,现在居然还教训他别太扫兴!   “我知道了。”江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恍然大悟,“我就说呢,怎么连大学都得考两次,敢情是当年摔了后脑勺,摔傻了啊!”   “你不摔也傻。”江果果无情地接话。   “江果果!”江源上前就揪江果果的辫子,被他小嫂子挡开。   宁荞拍走他的手:“多大的人了!”   夏月明跟在边上笑得开怀,再回头对上对象的眸光时,没这么火大了。   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否已经融入了这个大家庭,但对未来的相处,显然已经不再彷徨。   大街上,孩子们笑成一片。   江老爷子也在笑,布满皱纹的眼角,几乎要泛出泪光。   不知怎的,他想起自己的儿子。   当年儿子牺牲在战场上,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放心不下的,该是这些孩子们。   可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有的成家立业,有的学业有成,成了年轻人。   这些个年轻人,活出意气风发的肆意姿态。   带来新的希望。   -   夏月明这趟来京市,是单位统一安排他们进行培训,江源就借此用了今年的假期,带着她来见家长。   “见家长”进行得很顺利,之后夏月明开始了培训。   在培训中,夏月明听说今年年底,京市将建立一所夜校。   听说接下来陆陆续续的,各个城市都会创立夜校,为贫困和工作繁忙的人,创造提供教育机会。   她将这消息告知江源。   江源认为自己都已经进了正经单位,不需要再进夜校学习。   但好巧不巧的,这事又被家里其他人知道了。   江果果一句“活到老学到老”,直接将江源架在那儿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文化人。”   江源本来想等到江奇出了高考成绩之后再回去,可他现在毕竟不是学生了,升职之后,在单位里的担子就更重,不能太任性。   恰好夏月明的培训也告一段落,他俩一起回了西城。   临走之前,说好的今年过年,大家一块儿回西城,毕竟江源的工作和夏月明的老家都在这座城市,婚事也得在西城办。   宁荞同样期待着回到海岛。   对于她来说,海岛军区大院的意义是不同的。她想念家属院的朋友和婶子们,还想去军区托儿所见一见聂园长和其他曾经的同事。   但这事儿,急也急不来。   得等到寒假,大家才都能空出时间。   而在寒假之前,这个暑假,宁荞没有完全闲着。   她经常回学校,帮柳教授查找研究资料。   一转眼,只剩一年半的时间,她就得毕业了。   大学生活与她过去向往的没有太大的差别,每一位同学都渴求着知识,她也一样。但当适应了校园的学习节奏之后,更多人开始考虑将来的就业问题。   宁荞想要留在京市。   她也曾考虑过报社、电视台甚至电影厂里等文字岗位的工作,可如果在日后漫长的几十年都得从事这样的工作,其实她并不乐意。   那样的感觉,与七三年刚来到海岛,进入军区小学工作时一样,无法给她带来成就感。   柳教授问她,真正的梦想是什么。   宁荞说不上来,但每当和柳教授一同去医院或是农村公社见到孩子们,通过孩子们的日常行为习惯以及生活的方方面面进行研究时,她都能全然将注意力集中。   对她而言,每一个孩子,都不仅仅是一个案例所标明的数字,他们鲜活明朗,充满着向上的力量。   在这个炎炎夏日,宁荞陪着柳教授跑了好多个地方,见到不少孩子们。   最后,她们来到福利院。   福利院的小朋友们,见到她们俩,都有些好奇,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其中一个小孩儿,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见到宁荞,往后躲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奶声道:“我叫杳杳。”   “杳杳。”宁荞伸出手。   小团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默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   等到再抬起头望向宁荞时,她的余光,不经意扫到宁荞手中的一朵小红花。   这是手剪的小红花,做工精致漂亮。   小团子黑白分明的双眸里,满是不敢置信的光芒。   宁荞笑着说:“我会变魔术哦。”   “可以再变一次吗?”   柳教授站在不远处,正和福利院的院长沟通交流自己的研究计划。   “那个孩子叫杳杳。”福利院的院长说道,“最早的时候,她是在路上被一对夫妇捡到的。那对夫妇没有自己的孩子,刚开始很疼爱她。不过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杳杳送到福利院了。”   “杳杳来到我们福利院,经常趴在窗户边看,等着她‘爸爸妈妈’来接。后来慢慢地,意识到他们不会再来了,她变得不爱说话。”   “其实我到现在还搞不明白,你们的研究方向究竟是什么。但是福利院的孩子们,各有各的可怜,有时候我看着不忍心,却不懂这些孩子们在想什么。”   柳教授望着那个叫杳杳的孩子。   她看见宁荞已经让小朋友们排好队,而杳杳站在最前面。   宁荞是做好了功课来的。   她变魔术时表情生动丰富,吸引得这些并不容易敞开心扉的小朋友们,纷纷围到了她的面前。   “如果你们研究的课题,真的能帮助到这些孩子们,就太好了。”院长说。   柳教授点了点头:“我想会的。”   -   宁荞仿佛回到刚加入军区托儿所时的状态,每天都很忙碌。   忙到她差点忘记,江奇的高考成绩就在今天出来。   一大早的,江奇自己骑着自行车,说要去看成绩。   “小嫂子。”江果果说,“去年他都不敢去看成绩,还让我帮忙呢。”   “今年出息了!”宁荞笑道。   大院里的几个婶子见状,在心底悄悄想着。   今年是出息了,但别等到明年又得去一次……   然而她们还没敢嘀咕出声,抬眼瞄见宁荞和江果果的眸光,立马闭嘴。   他们家的妹妹,脸色可臭了,他们家的小嫂子,也很护短,都不好惹。   江奇蹬着自行车出门。   回来时,没见到小嫂子的身影。   “小嫂子呢?”   “柳教授在市里等她,她们得赶去医院的儿科一趟。”江果果说,“三哥,成绩怎么样?”   -   宁荞和柳教授约好时间出门,不好让教授等。   现在从医院出来,她风风火火往军区赶,一路上琢磨着江奇的高考成绩。   这一回江奇有多努力,全家人都看得见。   他憋着一股子劲儿,说不蒸馒头争口气,现在终于到了出成绩的时候,早上听他说起,连着好几宿没睡好觉了。   江奇还说,如果这回没考上,他就不考了。   安心上单位食堂应聘去,从打饭熬起,总能熬出头的。   宁荞知道他说的是气话。   但如果这次他还是没考上,估计受到的打击,会比去年要大得多。   在军区大院门口,宁荞碰上恰好回来的江团长。   小俩口都知道,一会儿进了家门,将面对什么。   “能考上吗?”江珩问。   “不知道。”宁荞犹豫着,“应该——问题不大?”   “做个深呼吸,再进家门。”宁荞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江珩的胳膊,“你也深呼吸。”   “我不紧张。”江珩这么说着,学他媳妇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宁荞掏出钥匙,插进锁眼里。   “啪嗒”一声,门开了。   宁荞没真切看见江奇的人,先感受到的,是一阵风。   “嗖”一声而过的速度,随即是一道残影,江奇飞快蹿了过来,一下子“飞”到他大哥的身上。   宁荞的笑意骤然绽开。   人是猛一下蹦上来的。   江珩没想到他弟,仍旧这么欢脱……   “哥!”江奇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即望向宁荞,“小嫂子也回来了!”   江珩用力扣住他弟:“别往你小嫂子身上砸。”   多疼啊,她受不住力!   “大哥,我这是拥抱。”江奇为自己辩解,“不是砸,你别摁着我!”   “这些是重点吗?”江果果喊道,“重点是,我三哥考上大学了!”   屋外上午还在嘀咕着的几个人,伸长脖子往江家屋子里探。   大院军属们大跌眼镜。   平日里家属院都在传,就他那水平,复读也没戏啊!   怎么回事?   “还是谦虚一点。”江奇提醒妹妹,“哥和小嫂子说,咱们要胜不骄败不馁。”   屋门还敞着。   不少人探头探脑。   “哎呀,咱家……”宁荞顿了顿。   江珩淡然道:“又考上一个。”   江奇:……   好嚣张,他俩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轩言、靜靜看書 6瓶;魈魈不知道哦、闲De长蘑菇、媛起一任 1瓶; 第73章 第73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数年前的江奇, 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考上大学。   那可是大学,是他这样的学生可以想的吗?就连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但现在,在一九七九年的夏天, 他竟然真考上了。   别说是大院里的军人和家属们难以置信, 就连他自己,都还是云里雾里的,直到收到录取通知书,仍旧不好确认, 看了一遍又一遍,通知书上写的, 果然是他的名字。   “果果, 我真考上大学了。”江奇说,“我是大学生了!”   “你弟弟高兴傻了。”宁荞笑道。   “不高兴的时候也傻。”江珩说。   江奇瞪他们:“谁敢说大学生傻?”   江奇填报志愿, 是奔着离家近一些去的。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填的是京市的大学,第三志愿选择西城。   京市几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太高了,江奇也就只是试试看而已,因此在收到西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一点都不失望。   到了八月底,江奇要出发去西城大学报到。   挺大一小伙子了,去上大学是真不需要哥哥和小嫂子送, 但要说离别,也是真的不舍。   望着三哥远去的背影时,江果果开始掉眼泪。   江果果今年也得高考了, 十六岁的少女, 出落得漂亮明朗, 她已经很久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说幼稚话了, 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 将她的小嫂子拉到一边。   “小嫂子,家里就真的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了。”江果果说,“我该怎么办啊……”   宁荞给她递一块手帕:“没事,再坚持一年,考上大学就好了。”   江团长:?   他是什么大鲨鱼吗?   -   宁荞和柳教授对儿童心理的研究课题,才刚刚开始。   她经常陪着柳教授出入医院儿科、福利院等地方。   与孩子们的交流,对于宁荞来说并不仅仅只是一项工作,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是真心的。   小朋友们天真软糯的笑容,能温暖人心,然而并不是每一个小孩都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宁荞希望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们。   福利院里有一个小朋友,她叫杳杳。   第一次见面,宁荞给她变了一个魔术,小团子看得眼睛都不眨,却不敢像其他小孩那样问这魔术的原理,只是新奇地看着。   后来,宁荞经常去探望他们。   小不点逐渐和她熟悉了,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老师,你还会变其他魔术吗?”   “你想看什么魔术?”宁荞笑着说:“不过,我不是老师哦。”   小不点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把爸爸妈妈变出来?”   宁荞听福利院的院长说起过杳杳的经历。   这个小朋友是被一对夫妇捡去的,被捡走之后过了一阵子好日子,但很快,养父母有了自己的小孩。这对养父母期盼着能拥有自己的孩子长达十年时间,这次养母终于怀孕,养父担心她还要照顾杳杳,会被分摊精力,便将杳杳送到福利院。   对于他们来说,杳杳是一个可爱的小孩,但是可爱的小朋友多的去了,即便有感情,但毕竟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丢回去便是。   但对于杳杳来说,这对将她捡走的“爸爸妈妈”,是她的全部。她无时无刻不在仰望着他们,但到最后,她被留在福利院,院长奶奶牵着她的手,目视着养父母的身影渐行渐远。   这样的伤痕,要用多长的时间来治愈?   兴许即便过去很多年,即便她成人,仍无法忘记养父母拒绝离开的背影。   而这样的阴影应该如何疗愈,同样是柳教授所研究课题的一部分。   柳教授站在不远处,看着宁荞和杳杳说着话。   柳教授不知道这年轻的女学生哪来的办法,她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有些生疏地变了好多魔术,最后揉了揉杳杳的脑袋。小团子懵懵懂懂,但很听话,轻轻地点头,挪了挪步子,靠得离她更近了些。   等到这一天的探望结束时,宁荞和柳教授一起走进福利院院长的办公室。   “院长,杳杳的养父母是在哪里捡到她的?”   “不清楚。”   “那他们住在哪里,是什么单位的?可以告诉我吗?”   福利院院长拒绝谈论这个问题。   “这重要吗?”院长说,“纠缠到底没有任何好处,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   院长话音落下,望向柳教授。   小年轻看待问题过于理想化,这个时候,还是得由她的教授出面制止。   “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宁荞温声道,“孩子们的心理,并不是简单的一个案例,一串数据。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年纪再小,也有思想,有感情。”   院长怔了一下。   “找到孩子心结的源头,才能打开心结。”柳教授沉吟许久,说道,“这是力所能及的事,如果连这样的小事,我们都不乐意做,又怎么好意思夸下海口说要帮助他们?”   杳杳的养父母,都有体面正式的工作。   他们丢弃孩子,这事做得并不光彩,因此当时送孩子来时,遮遮掩掩的,并没有过多提起他们自己的情况。   院长看不上他们的所作所为,也不想因为他们的事扰得福利院乌烟瘴气,吵吵闹闹的,对孩子们没有好处。   “杳杳有一个杯子,是从养父母家带过来的。”院长说,“我只能说到这里。”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时,宁荞抱歉道:“柳教授,我想再去见杳杳一面。”   “我在这里等你。”   “给您添麻烦了。”   柳教授笑着摇摇头。   她并不认为麻烦,相反,她甚至还想找个机会,谢谢霍医生。在她年轻时,很多事做不了,也不方便做,思来想去,最终冲劲慢慢消散。   而霍医生推荐给她的这位学生,赤诚而又热血,看着这位学生,刘教授仿佛重新见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宁荞回到福利院孩子们的活动区域。   杳杳还坐在小板凳上,两只手轻轻握着宁荞给自己的小红花,不敢使劲,怕折了纸花的“花瓣”。   见到宁荞,杳杳的眸光被点亮,软乎乎喊了她一声。   而她跟前,则放着自己从养父母家带来的搪瓷杯子。   在杯子的底部,印着小小一行快要褪色的字。   京市北城植物油厂。   -   一九八零年的九月份,宁荞升上大三。   他们这一届是高考恢复之后的第一届学生,在那一年的三年提前入学,因此毕业时间也得提前,有人打听到,这一届学生将在一九八二年的年初毕业。   周怡知道不少小道消息,对宁荞说:“毕业之后的工作安排,你考虑过吗?每个系的教授手中都有推荐单位的名额,咱们是京大的毕业生,到时候不愁毕业工作的分配,可单位和单位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你们系的骆经纶,你知道吧?”   “差点拿到奖学金的那个。”宁荞说,“我见过他。”   “去年的奖学金名额,他没拿到,在背地里一直议论你,说你们之间的分数差距不大,你拿到奖学金名额只是凑巧而已。”周怡说。   宁荞失笑:“他怎么不凑巧一个让我看看?”   周怡叹气:“他的学习成绩没你好,但现在已经开始找别的出路了。你们系的曾教授,现在特别喜欢他,系里的同学看不过眼,说他故意讨好曾教授。可人家看不过眼,又有什么用呢?他和教授打好关系,等毕业的时候拿到单位的推荐信,哪里还管别人是什么看法。”   “柳教授的课题,专业性很强,也很有意义。但她毕竟是医学系的教授,不是你们专业的。你为了她的课题忙里忙外好几年,到最后,又有什么好处?”周怡继续道,“我知道这么说,功利性太强了。但是,宁荞,咱们得先为自己的出路考虑。”   “我明白。”宁荞笑吟吟道,“知道你是为我好。”   “曾教授以前也挺喜欢你的,只剩最后一年多了,你上点心吧。”周怡操碎了心,又说道,“好的单位,那前途是一片光明。你知道音响厂吧?有人说,接下来音响厂的效益会越来越好,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但这些消息,我们自己肯定打听不到,还得由教授帮我们把把关。”   宁荞的记忆里有原剧情情节,多少知道一些后世的发展。   音响现在刚刚冒头,但再过个几年,会成为时髦货。要想买到音响,还得开后门走关系。但过不久,企业会进行大规模的改革,电子行业更新速度特别快,偌大的工厂说倒就倒,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周怡,我觉得音响厂不太好。”宁荞说,“我们的专业不对口,也进不了技术部门。”   周怡都快要被气笑了。   “我就只是举个例子!”她说,“反正你别只顾着忙医学系那位教授的事,自己的事也得惦记着点。”   “知道啦。”宁荞点点头,又提醒道,“不过音响厂确实不行。”   周怡摆摆手说自己只是打个比方,音响厂行不行的,待遇这么好的单位,也不一定能轮得上她。   正说着话,她抬眼看见宁荞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周怡问:“你去哪里?”   “植物油厂。”宁荞说,“今天江珩放假,他陪我一起去。”   “你去植物油厂干什么?”周怡跟着她走到宿舍门外,问道,“植物油厂这单位和咱们的专业也不对口啊。”   “我去找杳杳的养父母。”宁荞说,“晚上还回来的,记得给我留门。”   等到宁荞纤细的身影逐渐走远,周怡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杳杳是谁。   杳杳好像是福利院的小朋友?   前不久这孩子还给宁荞做了一份手工,宁荞同志当宝贝一般收着!   周怡叹气。   宁荞不听劝,她爱人也不拦着。有什么能比毕业之后的前途更加重要?   -   杳杳虽小,却记得养父母的名字。   京市北城植物油厂外的门卫室,江珩与宁荞拿出证件做好登记。而后其中一个门卫带着他们去生产车间。   到了单位生产车间门口,门卫先进去将这事告知车间主任范振国。   范振国望向车间外,一脸狐疑。   北城军区的军官和京大的大学生?   范振国出了车间,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为了杳杳的事来的。”宁荞说。   范振国脸色一变,对门卫说:“小孙,你先去忙。”   范振国将江珩和宁荞请进办公室。   请他们坐下之后,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转头拿出两个茶杯,又摸了些茶叶。   他抬起热水瓶,滚烫的热水往杯子里倒,斟酌着用词,问道:“杳杳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宁荞简单解释柳教授如今正在做的课题,而后说道,“主要是想来了解一下杳杳以前在您家的情况。”   范振国放下热水瓶,将两个茶杯递到江珩和宁荞面前,而后坐下。   他神色凝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道:“其实送走杳杳之后,我和我爱人心里一直不舒服。”   “方便请您爱人过来一起谈吗?”宁荞问。   “她……”范振国迟疑片刻,“她还在开会,没有时间。”   “没关系。”江珩说,“我们可以等。”   范振国愣了一下,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送走杳杳之后,我和我爱人经常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孩子和我们有缘分,我们也在想,是不是应该把她接回来。”   宁荞与江珩对视,没有说话。   范振国双手交握,布满茧子的手指在自己的指尖处来回摩挲。   片刻之后,他双手掩面,再开口时声音哽咽沙哑:“杳杳在我们家将近一年时间。那些日子里,我们就像对待亲生闺女一样待她好。一开始,她是和我们俩一起睡的,就睡她妈,也就是我爱人的身侧。后来我爱人说她大了,应该找人给她打一张小床。老木匠干活精细,这床打了很长时间,但到最后,杳杳都没睡上这张床。”   “过去我们家特别冷清,有了杳杳,笑声多了。这孩子乖巧,有时候活泼,但不是闹腾的性子。”范振国沉默了一下,用手揉了一把自己脸颊上的泪痕,“其实不久前,我们去了福利院,想把杳杳接回家。但院长没同意,两位同志,如果你们方便,能不能请你们帮忙劝一劝她?”   “劝她什么?”宁荞问。   “院长不愿意再信任我们,无非是因为我们曾经做了错误的决定。但人都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到失去了,才意识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范振国自嘲一笑,诚恳道,“这一次接回杳杳,我们一定会好好对她。”   “那下一次,什么时候再送杳杳回福利院呢?”宁荞又问,“等到您爱人再一次怀孕的时候吗?”   范振国的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件事,即便是面对福利院的院长,同样隐瞒到底。   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宁荞眉心舒展,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她并不是每天都去福利院,这几天忙着开学的事宜,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植物油厂,自然不知道前些天,范振国竟再度回到福利院,要求接走杳杳。   范振国落了泪,她有那么一瞬间,为了杳杳,微微动容。   但很快,宁荞就回过神。   这对夫妻,婚后数十年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妻子怀孕,丈夫将养女送走,这么一气呵成的所作所为,冷漠又决绝,怎么可能轻易在事后感到懊悔?   他会后悔,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夫妻俩难以承受之重,才像是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浮木一般,回头去找杳杳。   杳杳是他们的“浮木”,宁荞猜对了。   “你爱人根本不是在参加会议。”宁荞缓缓道,“她只是小产之后在家休养而已。”   范振国一时失语。   “杳杳到了你们家,还不到一年,你爱人怀孕了。后来送走她,你们的孩子又没了。”宁荞又说道,“你们就想,也许是杳杳给你们家带来了福气,所以才想接她回来。”   范振国松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   他抬起头,说道:“也许是报应。”   这段时间,范振国和他的爱人遭受了剧烈的打击。   婚后十年,他们去了不少医院,到处打听治疗不孕不育的名医,甚至还用上了偏方,可一直没能传来好消息。他们终于放弃,决定好好照顾抚养杳杳长大,然而谁知道突然之间,他爱人怀孕了。   杳杳还小,上托儿班要接送,也不会自己做饭洗衣,有一回范振国的爱人在去单位托儿班接回杳杳之后,忽地一阵晕眩,过了许久才缓过来。范振国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因此将杳杳送走,让爱人安心待产。   送走杳杳之后,他们期待着自己亲生子女的出生。   找老木匠打的小床,也一直摆在他们的屋里,他们每天都沉浸在喜悦中,却不想,孩子说没就没了。   范振国心痛不已,而他爱人也因此一蹶不振。她在屋里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吃饭,只神神叨叨地说这是报应,是他们抛下杳杳的报应。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生活总归要恢复如常。   范振国这才决定,接杳杳回家。但福利院院长是个负责任的,说什么都不同意,甚至没让他和杳杳见面。   “算了。”范振国说,“我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就得自己承担,报应就报应吧。”   “我们过来,不是来安慰你的。”宁荞说。   范振国失神。   江珩问:“你们是在哪里遇见杳杳的?”   “一年多了。”范振国说,“我忘了。”   江珩站了起来。   他望着范振国,重复一次:“你们是在哪里遇见杳杳的?”   “我真忘了。”范振国说,“过去这么久了。”   “孩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在街上。”江珩语气平静,“是走丢,还是被蓄意拐带?”   他眸光冷厉,在捕捉到范振国明显心虚的表情之后,步步逼近。   范振国后退一步。   江珩沉声质问:“你是拐了杳杳?”   “我没有。”   “还是从人贩子手中买了她?”宁荞抬眼。   “我没……”   “说。”江珩提起范振国的衣襟,眸光凌冽。   “我们没有。”范振国挣脱不开,脸色憋得铁青,“杳杳是个女孩,女孩卖不起价钱,而且我们是有正经工作的体面人,怎么可能买卖儿童?我们是在路上捡到她的。”   宁荞转身。   “你去哪里?”范振国心头一惊。   宁荞的手放在办公室房门的门把手上。   “多精彩的辩驳。”宁荞说,“让同事们都听一听。”   她的手,轻轻转动门把手。   范振国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咔嗒”一声,宁荞打开房门。   “我说。”范振国无奈地闭上眼,“你先把门关上,别让他们听见。”   -   范振国和他爱人,并不是在街上捡到杳杳的。   但准确来说,他们确实是在街上碰见这个孩子。   当时,他们从医院出来,有人在私底下早早盯上他俩,将他们拽到一旁,问他们要不要买孩子。   范振国听说过一些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会将孩子送给人抚养,过去他们也确实考虑过这一点,但怕将孩子养大之后,孩子的亲生父母会找上门。   不就白养了?   但现在,有人给他们指了门路。   或许是因为过于失望,从医院出来的夫妻俩,鬼使神差一般,跟着那人去了巷尾。   他们第一眼见到杳杳,就喜欢这小孩。她皮肤雪白,穿着整齐讲究,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可爱。   对方说,这孩子是城里孩子。当时是寒冬,她穿着深蓝色的小棉袄,脑袋上还戴着一个棉帽,一时没注意到她竟是个女娃娃。   既然是女娃娃,也不指望卖多高的价钱,便宜一些,当给个路费。   “杳杳不是京市人?”宁荞问。   “不是。”范振国说,“他们是外省来的,我给了他们钱,他们把孩子留下了……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江珩松开提着他衣襟的手。   范振国的双腿发软,又说道:“我不会再去福利院了,这事就当过去了。我知道我们做错了,现在也没法补救,但报应已经来了。你们二位同志,千万不要声张,否则我和我爱人的工作就保不住了。”   “人贩子是有团伙的,有的是拐带孩子,有的是父母真养不了了,便宜把孩子卖了。”范振国说,“杳杳的事,已经结束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要让我的同事知道,否则我的工作——”   “人贩子猖獗,害得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你是买家,也是帮凶。”宁荞问。   范振国被噎了一下:“杳杳是外省人,被拐之后不可能再找回家里去,我救下她,也让她在福利院安顿下来,她现在很安全。”   “其他孩子呢?”   “你管得了这么多孩子吗?”   “我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同事。”宁荞没有再和他争执下去,“这是我刚才答应过的。”   范振国松了一口气:“就是,这事过去这么久,死盯着不放就不应该了。”   可他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就听宁荞继续开口。   她平静道:“还有,你不是救下杳杳,是买下她。她应该生活在父母身边,而不是在福利院长大。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乱套了。”   太多人告诉宁荞,她得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可宁荞想做的,是她认为正确的事。   范振国接不上话。   直到这对年轻夫妻转身出办公室,他才急急地追上去。   “你们去哪里?”   “公安局。”   范振国僵在原地。   报公安去?   这回别说是同事们了,恐怕连他的领导都会知道这事。   作者有话说:   有点事,明天(6.27)请一天假,后天(6.28)更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轩言、噗噗金珼珼 10瓶;靜靜看書 8瓶;媛起一任 1瓶; 第74章 第74章   ◎这话很难接。◎   整个福利院里所有人都认为, 至少在将孩子送到福利院之前,这对养父母对杳杳是没话说的,至于后来因有了自己的小孩而送走杳杳, 顶多只因为人性复杂, 不能以此推翻过去他们对这孩子的疼爱。   宁荞来找杳杳的养父母,起初只是想打听有关于孩子亲生父母的线索。   可真正接触范振国之后,她又觉得不对劲。   杳杳真的是他无意间在路上捡到的孩子吗?这么巧合地“捡到”小孩,又这么凑巧, 他们家里正需要小朋友,连派出所都没去一趟, 直接将孩子留在家里, 这一连串的行为,让人不得不留一个心眼。   在宁荞和江珩的逼问下, 范振国终于说出真相。   这件事,必须得报公安,他们离开时走得很快,背影坚定,而身后的范振国,则急急地追上。   他生怕被其他同事听见,压低了声音。   “没用的, 他们根本就不是京市人,跑到京市,也是为了不给自己留后患。”   “那是一个团伙, 你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更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就算去报公安, 公安同志也不会管。”   听到这里, 宁荞和江珩停下脚步。   见自己终于说动了他们,范振国加速的心跳慢慢变得平稳,他深吸一口气,又说道:“这位同志,我知道你是好心,不忍心看杳杳受罪。但你只是一个学生而已,能斗得过人家犯罪团伙吗?这些压根就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江珩往前一步。   范振国看着这位军官不好惹,就算是做思想工作,都不敢冲着他,只望向宁荞,试图说服这女学生。   “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宁荞说。   范振国眉心舒展:“是了——”   “但你不是见过他们吗?”宁荞反问。   范振国嘴角一僵,心底咯噔一声。   “是跟我们一起去公安局,还是留在这里,等他们来请你回去协助调查?”江珩问。   “作为帮凶,主动投案自首,也许还能从轻发落。”宁荞温声道,“你好好想想。”   范振国脸色骤变。   这两个人,是真不怕给他们自己惹一身的麻烦。   -   人贩子团伙猖獗,四处流窜,这事难查,却必须从源头查起。   公安同志接到报案之后,引起重视,首先对范振国进行盘问,而他小产在家的爱人当时同样是“买家”,也被带到公安局。   宁荞并不关心警方将如何处置这对夫妻。   她更想知道的是,还能不能找到杳杳的亲生父母。   宁荞知道在后世,通讯以及网络都非常发达,孩子只丢了一年不到的时间,追根溯源地查,总能联系到小孩的亲生父母。但如今是在七九年年底,谁都不知道杳杳究竟是哪里人,只听范振国说起她是被人贩子从外省拐来的,但这么多个省市,该怎么找?简直是大海捞针。   可即便难找,也得找。   公安同志首先多次比对范振国与他妻子各自的口供,将孩子老家的城市范围缩小,再详细询问人贩子的外表特征等,记录下来。   一开始,他们还想去找杳杳。但一位女公安心细,担心孩子被突然造访的公安同志吓到,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时杳杳甚至还不到三岁,年纪太小了,况且这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小朋友哪里记得清自己被拐带的经过?   这位女同志,请宁荞帮忙。   宁荞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同时感谢她愿意用这个较为温和的方式,保护孩子幼小脆弱的心灵。   “是我们应该谢你们才对,提供了这么多的线索。”梳着马尾辫的公安说到这里,沉默片刻,又提醒道,“但确实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一是不知道孩子究竟是从哪个城市来的,另外一个问题,这孩子是个女娃娃,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有不少家庭丢掉闺女,是有意而为之,就算真能找到她的父母,将孩子送回去,对方也不一定会有多乐意。”   “万一呢。”宁荞轻声道。   这位秀气的公安同志抬起头:“什么?”   “可能杳杳的父母在丢了孩子之后,急得跑遍整个城市的所有派出所,甚至登报打听她的下落。”宁荞说,“也可能,别说是才过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算过去十年,仍不会放弃。”   “你说得对。”公安同志沉吟片刻,释然一笑,“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力而为。”   -   宁荞是和江珩一同离开公安局的。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抬头问:“你赶时间吗?”   “不赶。”江珩说,“可以陪你去福利院。”   宁荞失笑:“你怎么知道?”   “以你的性格,不跑这一趟,恐怕晚上都睡不好。”江珩温声道,“但这件事,不能着急,我们先去福利院,再慢慢来。”   公安同志说过好几回,估计很难找到孩子的家人。   宁荞能够理解,她只是行动力强,但实在说不上是急性子,去了福利院简单和院长沟通过后,便去见杳杳。   “宁荞同志。”福利院院长往前一步。   “以孩子的感受为先。”宁荞柔声道,“院长,我理解的。”   在此之前,宁荞和这位福利院的院长有过一些矛盾争执。   但她们都是为杳杳好,抱着同样的初衷,即便彼此之间闹过不愉快,也不会留下隔阂。   “去吧。”福利院院长眉心舒展,摆了摆手。   宁荞要去见杳杳,在活动教室门口,转头认真看了看江团长。   “怎么了?”   “你得笑一笑,凶巴巴的,吓到杳杳怎么办?”   江珩的唇角往上牵。   “不行,小朋友喜欢夸张的表情。”宁荞咧开嘴角,露出漂亮的笑容,“像这样。”   “还这么麻烦的?”江珩问。   江珩在活动教室外,学着他媳妇的表情练习了好久的笑容。   教室里,杳杳早就瞄见宁荞,眨巴着眼睛张望,在看见江珩好不容易练习好的“平易近人”微笑之后,明显放松下来。   “杳杳。”宁荞坐在她身旁。   宁荞和杳杳聊起爸爸妈妈,和孩子聊天,不需要拐弯抹角,但她必须将孩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很多话题,也只是点到为止。   “杳杳的妈妈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宁荞问。   杳杳歪着脑袋,用手比划自己头发的长度,是短发。   宁荞微怔,和江珩对视。   他们刚才在派出所见到杳杳的养母,长发及腰,低低地梳着。   距离杳杳离开范家,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她养母的头发,没法在这短时间内留长。   杳杳记忆中的父母,是她的养父母,但多聊几句,宁荞发现,这孩子对自己过往家庭也有一定的印象。只是两边的爸爸妈妈在她记忆中重叠,她分不清。   幸好这孩子并不抗拒回忆与爸爸妈妈的相处。   “杳杳的妈妈平时喜欢做什么?”   杳杳歪着头,想了好久:“电视。”   “看电视?”宁荞问。   “好大好大的电视。”杳杳摊开小手,比出很长的距离。   宁荞记得,范振国说,第一次见到杳杳时,这孩子穿着打扮很讲究。帽子非常保暖,是崭新的,厚实的棉衣上也没有补丁,一看就不是家里哥哥姐姐穿剩下的旧衣裳。   公安同志也是从范振国这样的说辞中,推断杳杳的家境不差,至少她父母不是为钱“卖掉”闺女。   杳杳走失时是一九七八年,当时她才两岁多,家里已经有了电视。   宁荞默默记下,准备等下回见到公安同志,将自己问来的消息告知。   “杳杳还记得什么?”宁荞又问。   小团子的话不多,语言表达能力也不算优越,顶多只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   接下来,她说起的,大多是和养父母有关。   “差不多了。”江珩低声提醒。   宁荞点点头。   从这么小的孩子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再盯着这个问题不放,可能会弄巧成拙。   “我又要变魔术啦。”宁荞拍了拍手。   她将手放在身后,活动教室里其他的小朋友们,立马都围上前。   等她再摊开手时,白皙的掌心上搁着好几块小小的水果糖。   在福利院住的时间更长一些的孩子,更加懂得主动争取,不让自己吃亏,一看见宁荞摊手,蜂拥而上抢糖果。   宁荞的掌心就只有这么大,“变出”的糖果被抢走,好多人都没分到。不过这些剩下的小朋友们,不会哭,也不会闹,像往常一样,默默地走开。   “我这里还有呢。”宁荞转头看江珩。   江珩的口袋里,装着不少糖果。   这些都是刚才他们顺路从供销社买的,本以为媳妇要留着自己吃,原来是特地为这些孩子们带来的。   “每个人都有。”江珩说,“不要抢。”   身着军装的大人,对孩子们而言,有着天然的威慑力。   小朋友们排着队,杳杳一直没跟上,被宁荞轻轻拉了拉小手。   杳杳胆怯地站在原地,用询问的语气喊人:“姐姐?”   不一会儿,杳杳瘦小的肩膀上,压上些许的重量。   是宁荞搭着她的肩膀,陪她排到了队列中。   “杳杳小朋友也要排队。”宁荞微微俯身,凑到她耳畔,轻声说道,“杳杳不是调皮的孩子,不争不抢,做得很棒。但是现在排队领糖果呢,如果你连排队的勇气都没有,是不是就尝不到美味的糖果了?”   杳杳仰起小脸蛋,轻轻点头。   宁荞陪着她排队。   她希望公安同志能帮杳杳找到亲生父母,接这个孩子回家。可与此同时,也得做好希望落空的准备。   如果始终没有孩子父母的消息,杳杳就必须一直待在福利院。如果这小团子连排队领糖果都没有足够的胆量,独自在福利院长大时,怎么能保护好她自己呢?   “杳杳也想要糖果。”宁荞说。   杳杳点点头。   宁荞笑着鼓励:“不是点头,杳杳像我这么说。”   杳杳的小手搓了搓衣角,奶声奶气地说:“杳杳也、想要糖果。”   “好。”江珩将最后一颗糖果,放在小朋友手中,“给你。”   杳杳接过,又看了宁荞一眼,小奶音软软糯糯的:“谢谢叔叔。”   江珩的手顿了一下,和杳杳一样,看了看自己媳妇。   宁荞抿着唇偷笑,很显然,知道他心里头在想什么。   等到出了福利院,果不其然,宁荞走上前。   “叔叔,你现在回部队吗?”她一脸故意地问。   江珩停下脚步:“杳杳喊我叔叔?”   “没毛病啊。”宁荞说。   “喊我叔叔,是没毛病。”江珩说,“但她喊你姐姐。”   “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宁荞笑吟吟道。   江珩:……   姐姐和叔叔能凑一对吗?   莫名其妙!   -   到了十一月份,江奇寄来一封信。   这封信非常简短,但江果果和宁荞看了很多遍。   “没良心。”江果果说,“我都惦记三哥很久了,没想到他居然用这么几行字就给我们打发了!”   江老爷子很感慨:“以前你大哥给我写信,也就只有几句话。还以为江奇的话要多一点,没想到兄弟几个都是一样的德性。”   以前江老爷子收到大孙子的信,压根就没什么好期待的。信纸倒是大,可展开一看,寥寥几句话,特别气人。好在他还有个大孙媳妇,接下给老人家写信的任务,他们住在海岛的后边几年,都是大孙媳妇往干休所寄的信,在岛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说得明明白白,比大孙子强多了。   “还是有点区别。”宁荞笑道,“江珩的信简短,是不知道写什么。江奇的信就只有几行字,估计是因为懒。”   江果果重新看了一遍她三哥寄来的信,将信纸塞回到信封里。   “不回信了?”江老爷子问。   “我也懒,懒得回。”江果果扬起精致的下巴,露出冷漠脸,“我要准备高考的,很忙。”   “你这么忙,过年你二哥结婚,你还回不回海岛?”江老爷子乐呵呵地问。   江果果:……   不光是哥哥们,就连爷爷也很会欺负人。   “回的。”宁荞给了江果果同学一个台阶,“现在赶紧回屋复习,过年就能空出时间了。”   等到江果果回了房间,江老爷子便问起宁荞最近时常拉着江珩跑福利院的事。   宁荞和老爷子一向都处得特别好。   爷爷看着有威严,实际上特别慈祥,宁荞对着他,就像面对自己的亲爷爷,不管是说正经事,还是撒娇,都很自然。   “江珩还真能和福利院的孩子们闹到一块儿去?”江老爷子诧异道。   “他倒是不闹。”宁荞笑道,“但是小朋友们好像发现这位军人叔叔不像表面上那么凶巴巴,不怕他之后,就变得有点闹腾。”   “我以为江珩不喜欢孩子。”江老爷子说。   宁荞问:“爷爷为什么这么想?”   “你们俩结婚这么多年,都没考虑过要小孩。”江老爷子瞄孙媳妇一眼,轻咳一声,“当然了,爷爷不是催你们……”   “爷爷,您继续说。”宁荞语气柔和。   “我知道你这几年忙,刚开始忙工作,后来又忙学业。江珩是心疼你,又顾及到家里一连串的弟弟妹妹要照顾,对你有亏欠,所以没想要个自己的小娃娃。”江老爷子说。   宁荞点点头。   她曾和江珩讨论过这个问题,也确实达成了一致。他们喜欢孩子,也愿意成为孩子的父母,只不过早些年她的年纪还小,到了这些年,时间又不够用了。   “但是我后来又想,除了心疼媳妇之外,江珩自己是不是也没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江老爷子说。   宁荞没想到这一点:“我没有问过他。”   “他们母亲走的时候,江珩确实不小了。我身体不好,有一段时间,他一直是独自照顾弟弟妹妹。”江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猜他,应该是怕了。估计连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   江珩没有做好成为一个父亲的准备。   他可以承担责任,也有足够的能力肩负一切,但兴许是因为童年的经历,使得他惧怕主动承担责任。   一个软趴趴的小婴儿,这是多么重的责任。   他一直没提过,宁荞也从没察觉到这一点。   “我下次问问他。”宁荞说。   “问好之后,这事也能提上日程了。”江老爷子提醒,“整个干休所里,就我一个人还没当太爷爷了。”   “真的吗?”宁荞怀疑道,“我不信。”   江老爷子有些心虚。   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子。   孙媳妇信不信,压根就不打紧。   她总不能去干休所,挨家挨户地问吧?   “真的。”江老爷子点点头,“我们整个干休所,每个老头老太太都有曾孙子和曾孙女,特神气。”   -   前阵子,宁荞将从杳杳那儿了解来的消息告诉那位公安同志。   公安同志叫叶冬灵,在这之后,与宁荞保持着紧密的联络。   不管是宁荞的室友周怡,还是公安局里其他的公安同志们,都劝她别抱太大的希望。人海茫茫,难以找到杳杳的亲生父母,但即便希望渺茫,还是要继续调查。很难向人解释坚持下去的意义,也无谓解释,宁荞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只求无愧于心。   学校里,同系的同学们都在为前程奔忙,争取得到教授手中为数不多的推荐名额。   与宁荞处得好的,会提醒她参与柳教授的课题研究是吃力不讨好,没有任何一个教授,会将自己推荐单位的名额留给其他系的学生。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柳教授确实非常欣赏宁荞,可她难道会在宁荞毕业之后包分配,分配她进医院工作?专业不对口,就算她愿意,单位也不可能收人。   也有和宁荞没什么来往的学生,说话就不这么好听了。他们讽刺宁荞抱错了大腿,白费了这么多劲儿,等到毕业时,恐怕柳教授顶多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夸她一句能干。   闲言碎语就没停过,周怡为宁荞干着急。   “柳教授到底有没有和你讨论过这个问题?”周怡问。   “柳教授说,估计杳杳记忆中的大电视,是她在过去那个家里看的。因为公安同志去范振国家了解过,他们虽然是双职工家庭,但平日里很节俭,没有添置像电视这样昂贵的家电。”宁荞回答。   周怡:……   没救了!   “我是问你,柳教授有没有关心过你毕业之后的就业问题?”周怡无奈道。   “我们没有聊过这个。”宁荞说,“基本上说的都是课题的事儿,毕竟我这边还有自己的课要上,没机会聊和课题无关的琐事。”   “宁荞!”周怡大声道,“这不是琐事!”   宁荞懵了一下,半晌之后,她认真道:“你现在说话,好有自己的想法!”   “有吗?”周怡问。   “有啊。”宁荞点点头,“如果是以前的你,肯定不会揪着同一件事不放。”   改名之前的周怡,叫周难妹。   她是家里的姐姐,为了得到长辈更多的关注,总是过多考虑别人的感受,以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退步,换来旁人赞不绝口的夸赞。进入大学之后,她认识了宁荞和梅舒,总是羡慕她们的性子,还时常自嘲,说自己和隔壁宿舍的马红枣没什么区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多只是心思不坏而已。   如果是以前的周难妹,在劝说宁荞一定要好好考虑就业问题时,最多只会提一嘴。等到发现宁荞自己都不上心,她必定立马闭嘴,而后顺着宁荞的话说下去。   可现在的周怡,已经不一样了。她的改变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慢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原来在不经意之间,她有了很大的进步。   “好像是真的。”周怡有些高兴,顿了顿,又一本正经道,“你别扯开话题。”   宁荞的唇角扬起浅淡笑意。   结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很幸运,也值得珍惜。   “其实我不在意我们系里教授给的推荐信,也不想做和这个专业对口的工作。”宁荞说,“那会儿刚恢复高考,想着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没有好好考虑过专业问题。”   “我们学校的文学系,当时是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周怡说。   “我有认真学。”宁荞的胳膊肘抵在食堂饭桌上,双手捧着脸叹气,“但人生苦短,不喜欢做的事,不好勉强自己。”   周怡沉默了。   “你别为我担心,总有出路的。”宁荞说。   “我现在不是在为你担心。”周怡抬眼睨她,“我是在想,不喜欢的专业,还年年拿奖学金,会不会过分了点?”   “是有点……”宁荞扬起嘴角。   周怡:……   这话很难接。   不要开口,就不会受伤害!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0瓶;媛起一任、一切唯心造、乐安 1瓶; 第75章 第75章   ◎“你别吓唬我。”◎   宁荞基本上每周都会去一次福利院, 大多数时候,是和柳教授一起去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京大的学生们在私底下议论宁荞傻, 说她不为自己的前程考虑,抱错了大腿,这些闲言碎语早就传到柳教授的耳里,但对此, 柳教授从未解释过什么,更没有对宁荞做出任何承诺。   宁荞也并不需要她的许诺。   当时团团圆圆的爸爸霍鸿光将她推荐给柳教授, 是因为她在考上大学之前在军区托儿所工作过好几年, 与小朋友沟通相处是宁荞擅长做的事儿,但对儿童心理的研究, 她也是一知半解,直到在柳教授的带领之下,才摸出门道。在国外,早就已经有人开始研究这方面的课题,柳教授找来不少相关文献,每当宁荞拿到这些文献时,都觉得赚了的是自己。   刚入学的时候, 很多同学讨论着将来毕业之后要做什么,当时被问及自己的理想时,宁荞答不上来。可现在, 她能答上来了。   前路茫茫, 宁荞有了方向, 做好抉择, 就不再回头张望。   福利院的孩子们, 和宁荞愈发熟悉。   甚至还熟悉了她的爱人。   有空的时候,江珩会陪着宁荞一起去福利院。江团长在和小孩相处时,显然没有他媳妇耐心温柔,不过小朋友们同样喜欢他。因为宁荞姐姐的爱人,特别大方,来福利院时,会给他们带礼物。   礼物都是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铅笔橡皮,有时候是几颗玻璃珠子,更多的时候,是他们喜欢吃的糖果。   江团长带的铅笔橡皮,是从家里找出来的,弟弟妹妹们早已长大,甚至一个个的学有所成,以前好多还没有用过的文具,现在便都用不着了。   “江奇还是会过日子。”江珩说。   “这些都是他的?”宁荞失笑,“他十几年也没用过几支铅笔,居然还考上了大学,说出去怪气人的。”   以前江奇不爱学习,但他大哥特大方,每回去出任务回来,就带回一堆的学习用品。少年时期的江奇同志从大院婶子们口中得知挣钱不易,反正他不写作业,一支铅笔有可能用一年,便没削新的笔,怕浪费。这次搬离海岛,江奇全都整理好,搬了过来,现在人是上大学去了,屋子里还有一堆文具,都可以送给福利院孩子们的文具。   福利院的孩子们收到崭新的学习用品,都非常欣喜。   有的是大孩子了,会写字,在纸张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将铅笔塞到裤兜里。   “小心点!”一个小孩喊道,“塞裤兜里,笔尖会断的!”   小朋友立马将铅笔重新拿出来,两只手捧着。   江珩又给几个孩子送了几颗玻璃弹珠。   玻璃弹珠也是从家里找出来的,孩子们特别喜欢,见军官叔叔好说话,便眼巴巴地看着他。   江珩看似冷淡,却也抵不住孩子们天真稚嫩的眼神:“下回再给你们买点。”   “但不可以把玻璃弹珠放进嘴巴里,会卡着喉咙的。”宁荞提醒道,“知道吗?”   小朋友们用力点头,玻璃弹珠不够分,便排着队轮流玩。   江珩对媳妇说:“要不现在就去一趟供销社?”   宁荞扬唇:“好。”   福利院院长怕给小俩口添麻烦,原本是想拦着的,可他们不嫌耽误事儿。   院长望着他们离开时的背影,又看了看活动教室的孩子们。   其实一开始柳教授来到她的办公室时,院长是想拒绝的。福利院的孩子们,表面上看着和其他同龄人没有区别,然而实际上,心灵却要脆弱很多。他们在这里的生活,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吃饱喝足,这平静的小日子经不起打扰。   后来,是柳教授和她的学生用诚意打动了她。   孩子们的人生道路还很长,照顾他们并不只是供吃供穿,随意将他们拉扯长大即可。柳教授和她的学生有办法引导他们,让他们慢慢消除阴影和曾经受过的伤害,作为院长,她必须全力支持。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明显,柳教授和宁荞做到了。   孩子们的改变,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缓慢发生的,他们的笑容变得愈发真心,也终于敢直面从前的经历,这是院长之前从不奢望的。   当然,伤害已经造成,伤痕是无法抹去的。但能将困境化作养料,坚韧地成长起来,就是柳教授与宁荞所努力的方向。   院长心中欣慰,收回视线时,看见杳杳大着胆子走到自己跟前。   小团子的双眸亮晶晶的,她不再瑟缩,但还是有些胆怯,两只小手拧着,小心翼翼地问:“院长奶奶,宁荞姐姐呢?”   “她去买玻璃弹珠了。”院长蹲下,像柳教授说的那样,以平等的姿态,与杳杳对视,“怎么了?”   “姐姐还回来吗?”杳杳又小声问。   “回来的,买完弹珠就回来。”院长说。   杳杳紧绷的小脸上,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转身,“哒哒哒”跑回孩子堆里,排着队伍玩弹珠。   是宁荞姐姐教她的,在这个集体生活,如果不出声,大人们和小伙伴们很可能顾不上她。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必须鼓足勇气,排着队,为自己争取。   现在杳杳做到了,她是一个有勇气的小朋友!   与此同时,江珩和宁荞到了供销社门口。   供销社里有玻璃弹珠,宁荞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这些本子平时用来记录孩子们的日常,现在她交给江团长,让他自己算要买多少弹珠。   买好玻璃弹珠,江珩提着往福利院走。   他在前边走,见媳妇迟迟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望。   阳光洒在宁荞的头发上,染出淡淡的光晕,她笑盈盈的,说道:“爷爷说,他本来还以为你不喜欢小朋友。”   江珩看了一眼手中的弹珠:“说不上喜欢。”   “但是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宁荞笑着说。   “这次回去之后,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来。孩子们联系不上我们,很可能每天都数着手指头等。”江珩说。   宁荞跟上他的脚步:“你也经历过,对不对?”   江珩神色淡淡地点头。   小朋友们对时间没有概念,但大孩子是有概念的,他经历过很多次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的时刻。   十几年前,江珩的父亲如往常一样,踏上战场。他数着一天一天过去的时间,等待父亲回来。与江父同行的战友们,陆陆续续回到军区,江珩守在门边等,问他们自己父亲去哪里了。江源和江奇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爸爸肯定是去给他们带礼物,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大院里的军人和军属们看他们可怜,不知道该如何说出事情,也都瞒着他们。江珩没想到父亲是在战场上出了意外,他仍旧在等待,直到那一天,爷爷来了。看见江老爷子的那一刻,沈华琳瘫软在地,痛哭出声。江珩才知道,沈华琳早就隐隐约约知晓他们父亲出事的消息,只是仍抱有一丝的希望而已。   那时的江珩,茫然地站在原地,他听着母亲的哭声,看着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爷爷,头一次意识到,原来等待是这么残忍的事。   等待,很容易将希望变成无望。   江珩自己经历过窘迫与不安,不想让福利院这些小孩子们同样经历一次。   他能为他们做的事,太少了。买几颗玻璃弹珠,只是举手之劳,却能让孩子们绽放出最童真可爱的笑容。   是值得的。   宁荞抬起头时,看见阳光下的他。   他低垂着眼帘,稀松平常地提起过去,长睫垂下,在眼底覆了一片阴影,见她不出声,还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过去了。”   宁荞想起爷爷说的话。   她突然问:“江珩,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什么?”江珩愣了一下。   “我们俩的小孩。”她认真地问,“你想要吗?”   忽然开始谈论这个正经的话题,江珩还没反应过来。   等片刻之后,他急切地问:“我们有孩子了?”   江珩转身看了看,这大街上没有可以扶着她坐下的位置。   他便伸手,将她挎着的小包拿走,帮媳妇减轻一些负担。   宁荞看着她这些莫名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有!”   江珩傻傻地提着她的包:“那是?”   “爷爷说,你没有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你不敢。”宁荞解释,上前挽着他的臂弯,“你不敢吗?”   江团长垂眼。   他媳妇抬起眸时,清澈的双眸眨了一下,水汪汪的。   她用这么自然的语气,问他是不是不敢。   江珩正色道:“我当然敢。”   宁荞失笑。   这一刻,江团长不太诚实。可多年的相处,她自问已经足够了解他。   照顾抚养一个小不点长大,和照顾弟弟妹妹们是不同的。作为父亲,肩负的责任要更加重,他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但从没有提过。   甚至像爷爷说的,江团长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那等到我大学毕业之后,我们生一个小朋友来玩玩。”宁荞说。   “生小朋友怎么能是玩?”江珩问。   “开玩笑的。”宁荞嘴角翘起,“当然不是玩啦,把一个小娃娃带到人世间,体会一切美好,看花看树看大海和山丘,开阔眼界,学习知识,让这个小朋友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地成长。你会成为最好的爸爸,我要成为最好的妈妈。”   江珩怔了一下:“你是认真的?”   宁荞挽着他的臂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很认真。”   婚后数年,小俩口被太多人催过生一个小朋友。   家人们是关切,弟弟妹妹们是凑热闹,至于大院的家属们,也有说一些刻薄难听话的,但他们从来没有听进去。   没有必须要怀孕生子的压力,也没有什么是该生小孩的年纪,日子是自己过的,现在的他们,才第一次认为,如果家里能添一个小不点,似乎还不赖。   未来的雏形,在畅想中,变得丰满。   “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像团团圆圆那样,长得粉雕玉琢的,跟供销社的洋娃娃似的?”   “像南南一样机灵,做错了事,他爸爸妈妈还没批评呢,小不点已经跑去找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了。”   “还有杳杳,连撒娇都软软乎乎的,一不小心冲我撒娇之后,会害羞,小脸蛋埋进自己的掌心里。”   江珩问:“如果像江源、江奇和江果果那样怎么办?”   宁荞的嘴角僵了一下。   她知道江珩同志说的,是从前的三个熊孩子,是曾经在原剧情中出现过的一幕幕。   宁荞轻咳一声:“应该不会吧?我们俩的小孩,应该随我们俩!”   江珩仔细考虑:“还是随你好。”   如果随了他——   小小年纪,板着肉乎乎的小脸,也不知道他忍不忍心揍。   还是随媳妇更好。   爱笑。   夫妻俩这回讨论生小孩的话题,一时停不下来。   聊到最后,江珩同志甚至已经设想好自己未来闺女该叫什么名字了。   有点期待。   走到福利院门口,他真诚地问:“什么时候生?”   “说生就能生的吗?”   “你今晚回家?还是住学校?”   宁荞:?   “江团长,说点正经的。”她说。   江珩便正经地问:“你今晚住哪里?”   宁荞:???   -   这个新年,本来一家人准备回海岛过,因为江源和夏月明将在西城办婚事。   可到了年前,江珩收到江源寄来的信,说是婚事暂时往后延。   江老爷子吓坏了,生怕这俩小年轻是闹了矛盾,在结婚之前闹掰了。   他只差直接冲到西城去了解情况,但行李都收拾好了,大孙子和大孙媳妇不同意。他们说,他上年纪了,一个人坐这么远的火车回西城,他俩不放心。   江老爷子哪里肯听他们的话,打算悄悄出门来着。   谁知道,他小孙女抱着书本,出现在干休所。   “你来干什么?”江老爷子问。   “学习。”江果果说,“还有监视爷爷。”   江老爷子:……   他这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小孙女来监视?   小孙女不会说话,但大孙媳妇是会说话的。   在江老爷子无数次表现出抗议时,宁荞来了。   她对老爷子说,江果果同学再过半年就要高考了,但她不太自律,在家里学习时总是静不下心。还得请爷爷多多盯着江果果,督促她考上一所好大学。   这么一说,江老爷子就同意了。   而另一边,江珩联系上江源。   原来江源临时推迟与夏月明的婚事,是因为他受伤了。前阵子他们派出所接到线报,一个人贩子团伙来到西城,公安同志们布下天罗地网,但还是让一人逃脱。在逃脱之前,那人带着个拐来的孩子,另一只手拿着刀,在半空中挥舞。江源英勇地飞扑上前,救下小孩,却没躲过那人使劲挥来的小刀。他的虎口处受了伤,还扭伤了脚,伤势都不重,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养着。恰好夏月明单位的护士长也给她推荐了培训考试的进修名额,培训同样在过年那几天,他们就商量着推迟婚事。   反正他俩年轻,不着急,暂时还是以工作为重。   “也就是说,江源和月明的感情很好。”宁荞说,“爷爷还担心他俩谈崩了呢。”   “没崩。”江珩笑道,“江源他对象过年期间会忙,这这对江奇来说是好事,他嫌坐火车回京市太远,打算在他二哥宿舍挤一个寒假。”   俩人一起住单位的单人宿舍,宁荞已经可以想象得到,江源会有多嫌弃他弟!   “江源受伤的事,是不是得瞒着爷爷?”宁荞问,“爷爷会担心吗?”   “告诉他吧。”江珩低声道。   二孙子抓捕人贩子团伙有功,指不定爷爷会有多骄傲。   小俩口把这消息带给江老爷子时,是趁着院子里围满了人的时候说的,果不其然,江老爷子乐不可支,笑眯了眼睛。   “爷爷是真没担心二哥受了多重的伤啊……”江果果说。   “只要不是处对象处掰了,爷爷都不担心。”江珩低笑。   宁荞:……   老爷子这盼望着孩子们都成家的执念啊!   -   西城那边的公安抓获几个人贩子,宁荞将这事告诉京市公安局的公安叶冬灵。   叶冬灵向领导汇报,而后与西城的公安同志取得联系,将杳杳的照片寄过去。   被逮捕的罪犯根本认不出杳杳。   这些年,他们拐带的小孩实在是太多了,拐的时候得看看孩子们长得机灵不机灵,但转手一卖,没过多久,就将孩子们的长相忘得一干二净。   杳杳被拐时是两岁多,如今已经三岁多了,这么小的年纪,虽不像小婴儿时期那样一天一个样,但变化同样很大。   过年期间,宁荞和江珩带着礼物去福利院探望孩子们。   见到他俩,小朋友们都围上前,兴奋得像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杳杳过来。”宁荞朝着她招招手。   小团子走上前,歪着脑袋:“姐姐,今天给我变什么魔术哇?”   “今天没有魔术哦。”宁荞说。   “那叔叔可以变魔术吗?”杳杳奶声问。   院长在边上听得笑出声。   她告诉杳杳,宁荞和江珩是俩口子,一个喊姐姐,一个喊叔叔,辈分就乱了。   江珩在心底赞同院长的话。   就是。   小朋友听不明白,眨巴着眼睛思考院长的话。   宁荞被院长带到一旁去。   “这段时间,杳杳的性子变了很多,愿意说话了,也会主动表现自己。”院长说,“但前几天,出了一件事。”   看着院长凝重的神情,宁荞立马问道:“什么事?”   “前几天,有一对夫妻来到我们福利院,想要收养一个小孩。”   “他们是想要收养杳杳吗?”   院长点点头,说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   那天来到福利院的夫妻俩,五十出头的年纪,俩口子都是知识分子,谈吐得体有礼。他们的儿子,在前几年因病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妻俩差点没缓过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中。亲戚朋友们见他们迟迟走不出阴霾,就建议他们,来福利院看看,领养一个孩子。   这对夫妻一到福利院,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杳杳。杳杳的小脸软软糯糯,说话时奶声奶气,还很懂礼貌,他俩一看就喜欢,商量着想要接她回家。   但是杳杳没同意,一改平日里的乖巧,哭得很厉害。   院长只能让这对夫妻先回去,自己给孩子做思想工作。   “住在福利院,到底不比住在家里。”   “宁荞同志,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劝劝杳杳吧。”   “这对夫妻看起来是值得信任的,两个人都是教师,孩子跟着他们,生活条件能优渥许多,也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或者,你也不用劝,先帮我了解一下孩子的真实想法。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和她讲讲道理,福利院的孩子比有父母的孩子要成熟一些,杳杳应该能听进去。”   宁荞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不会像范振国和他爱人那样,没过多久就把杳杳送回来吗?”   “应该不会。”院长说,“我也没法打包票,但咱们现在几乎不可能找到杳杳的亲生父母,眼看着有一对合适的养父母,愿意收养她……”   对于这件事,院长是很为难的。   作为院长,她得负起责任,一方面希望孩子们能被接走,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另一方面,却担心对方家庭不靠谱,会让孩子们受委屈。像后者这样的情况,并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可他们总不能因噎废食。   宁荞回来时,江珩正被小朋友们缠着。   小朋友们围着江团长,希望他能多说一些战场上的惊险故事。   江珩不擅长说故事。   对于“惊险”的理解,他和这些小不点们不一样,一开口,差点要吓到他们。   几个孩子吓得嘴角下弯。   让叔叔说战场上的故事,可这些战场上的故事,怎么这么血腥可怕呢!   杳杳缩成一团,两只手手抱着自己的小短腿,下巴抵在膝盖上,想听又不敢听。   宁荞不悦地斜了江团长一眼。   江团长不出声了。   是他们自己要听的。   他可太冤了!   一个大孩子见状,解释道:“这有什么好怕的?电影里的战争场面,也是这样的!”   “电影是什么?”   “电影好看吗?”   这大孩子父母双亡,但来到福利院之前,是见过世面的。   他很骄傲地解释着什么是电影。   电影分为两种,有露天电影,也有在电影院里放的电影,演员在荧幕上说话表演,演绎情节。   杳杳听得目不转睛。   “演员是什么?”   “电影厂的演员,长得可好看了!”   这时,宁荞和江珩对视,两个人豁然开朗。   杳杳对她亲生母亲的印象,与电视有关。   她说,很大很大的电视。   所有人都在想,那是因为杳杳家里有电视。   可现在,宁荞忽然意识到,也许杳杳说的大电视,是电影。   她的妈妈,兴许是演员,或者是在电影厂,从事电影方面的工作。   将这样的范围缩小,要想找到杳杳的亲生父母,就更有希望了。   到了晚上,江老爷子听说小俩口又跑去找公安同志了。   他嘀咕着问江果果:“他俩最近怎么总是往福利院和公安局跑?”   “我哥和小嫂子在帮一个小孩,叫杳杳。”江果果说。   “帮上忙了吗?”江老爷子问。   “应该是帮上了。”江果果说,“我看他俩可开心了。”   “那不一定,他俩凑到一块儿,哪天不是傻乐?”江老爷子反问。   江果果放下笔,严肃地说:“爷爷,你在背地里数落我哥,我是不会管的。但如果说我小嫂子的坏话,我就要采取措施了。”   江老爷子:“你别吓唬我,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家,不吃这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轩言 18瓶;忧悠 10瓶;靜靜看書 6瓶;乐安、彩虹棉花糖、媛起一任 1瓶; 第76章 第76章   ◎别这么扫兴!◎   宁荞在这几个月内频繁出入京市公安局, 几乎成了公安同志们的老熟人。   现在,她又来了。   几个公安同志对视一眼,最后望向叶冬灵。   “你去。”   叶冬灵没有推托, 立即站起来去迎宁荞。   宁荞是和她爱人一起来的, 从叶冬灵的角度望去,这对夫妻俩今天看着很不一样,眼底染着笑意,尤其是宁荞, 像是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一般,步伐都变得更加轻快。   远远地看着她,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公安不由摇头, 这漂亮女同志怎么就这么犟?就算杳杳的父母在本地,家长当时可能也就只是四处找一圈, 自认倒霉,压根没有报公安的意识。更何况,她还是外省人,怎么给她找父母?难道要坐着火车,天南地北去打听?   公安同志们并不是不愿意做事,只是条件有限,寻找杳杳的亲生父母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们向宁荞解释过, 也劝过,但根本说不通,人家仍旧时不时往公安局跑, 带回一些没什么用的线索, 死活不放弃。   这难道就是京大大学生锲而不舍的精神?   几个公安同志低下头, 继续忙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然而突然之间, 他们听见叶冬灵的一声惊呼。   “真的?”叶冬灵惊喜道。   “真的。”宁荞点点头, “有办法查到吗?”   公安同志们看着她俩笑容满面的样子,面面相觑。   这位大学生,又来提供什么没用的线索了吗?   -   年后开学,距离江果果高考,只剩下四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感受到十足的紧迫感。   一家子虽已经搬到北城军区大院一段时间,但和大院军属们的关系不算紧密,比不好从前住在海岛时那样邻里一家亲。   江果果想,大概是因为,住在海岛时,小嫂子怪讨人喜欢的,才和大院里的家属们熟络起来。现在到了北城军区,小嫂子忙着学业以及柳教授的事儿,没什么闲工夫在大院溜达,因此他们一家子人,和家属院的家属们就算见到面,也就只是打一声招呼,处不出“感情”来。   这倒也就是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大院里的闲言碎语几乎传不到江果果的耳中,她就不会分心了。   家属院的婶子们,对江团长一家很好奇,不管是江团长本人,还是他媳妇,或是他的弟弟妹妹们,都是个顶个的优秀。眼看着他们家最小的妹妹也即将高考,有婶子去打听,她打算报考什么大学。如果是其他学生,听了这问题,肯定答不上来,考什么大学又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分数能够着哪儿,就往哪儿报呗。但江果果不一样,过去在海岛,她年年考年级前三,如今转到京市的军区高中,愈发势不可挡,成绩稳居年级第一,只要照这水平稳定发挥,她想上哪儿,就能上哪儿。   “北城大学吧。”江果果回答。   北城大学同样是好学校,与京市大学不分伯仲。   不过宁荞记得,江果果同学从一九七七年起就定下一个目标,和自己一样,成为京大的学生。   “你不考京大了吗?”宁荞好奇地问。   “咱俩考同一所大学,那多没意思啊。”江果果说,“我考个北城大学玩玩儿。”   大院婶子们不说话了。   自家的儿子闺女想要考大学,那叫一个挑灯夜读,十几岁的年纪,头发都要熬秃了。人家江果果,说要考分数线数一数二的北城大学,还只是玩玩儿。   玩玩儿?!   “那你玩儿去吧。”宁荞语气欢快。   大院婶子们:……   这姑嫂俩是专程出来气人的吧?   -   开学后,宁荞去福利院就没法这么勤了。   原本一周去一次,如今变得一个月去两次。同系的部分同学们开始说风凉话,在私底下议论宁荞打算用最后的一年时间争取表现,搏一个好工作。然而现实是,人家没有太多时间往校外跑,是因为她在课后一直跑到柳教授的办公室,听说柳教授即将出一本书,是有关于儿童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宁荞在给她做最后的校对工作。   这下同学们是真的开始不解。   距离毕业没多少时间了,他们倒要看看,等到最后一刻分配工作时,宁荞会不会后悔。   到了三月份的第一个周日,院长托人跑来京大,请宁荞去一趟福利院,但她不在学校。   那一对决意收养杳杳的夫妻,已经到了福利院,孩子说什么都不愿意走,一改常态,哭得眼泪“哗啦啦”地流。   那对夫妻见状,也有些犹豫了。想要收养杳杳,是因为第一次见面,这孩子看着乖巧可爱,将这孩子接回家,多少能抹去一些中年失独的悲痛之情。但如果这孩子回家之后成天掉眼泪,又得费他们多少心思?   “院长。”男同志的鬓边已染上几缕白发,他转头望向院长,说道,“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院长很为难。   这对夫妻,看起来非常有诚意,距离他们第一次来到福利院到现在,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时间。而她本人,也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做着杳杳的思想工作,本来以为孩子是最容易哄的,但没想到,前些天小朋友还答应得好好的,如今居然又变卦。   “孩子毕竟是孩子。”院长说,“给她一些时间吧。”   中年女同志叹气。   院长一阵犹豫。   毕竟他们还没有和杳杳处出感情,没这么多耐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一对靠谱的养父母,确实会让孩子未来的人生走得相对顺利一些。   “要不我们直接把她接走?”男同志说道,“回家哭几天,也就适应了。”   “不行。”宁荞的声音由外响起。   她走得快,到了福利院里边,开始小跑起来。   江珩是陪她一起来的,一路跟着她的步伐,没走几步,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杳杳一眼看见宁荞,不哭鼻子了,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盯着她瞅。   院长也松了一口气。   恐怕就只有宁荞拿这孩子有办法。   院长想让宁荞劝劝杳杳。   真不行,也只能直接让这对夫妻办手续了。毕竟杳杳还这么小,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决定是为她好,如果真让她不懂事地拒绝了养父母,将来孩子长大,指不定多么后悔。   “这两位是想要收养杳杳的宋同志以及李同志。”院长介绍。   杳杳将自己的小手塞进宁荞的掌心里。   宁荞望向院长,说道:“院长,杳杳的父母,已经在赶往京市的路上了。”   “我们刚从公安局出来。”江珩看一眼手表,“他们的火车很快就到站。”   院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知道这小俩口一直在想办法寻找杳杳的亲生父母,可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清楚,找到他们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杳杳的父母?”院长一愣,“怎么会?”   “警方和西城的公安同志取得联系,将调查范围缩小到那群人贩子团伙经常出没的几个城市,再联系当地的电影厂,才有了眉目。”宁荞说,“杳杳说的是她妈妈看电视,其实她妈妈可能是电影演员。深市电影厂的一位演员,在那一年报了公安,说是孩子丢了。”   “她和她爱人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院长,我们等等吧。”宁荞说。   院长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傻眼,刚想要对前来办手续的这对夫妻解释,但她还没出声,对方都已经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没有人能比他们清楚失去孩子的痛楚,如果杳杳的亲生父母真能找到孩子,他们是打心眼里为这孩子,为这孩子的家人感到高兴的。   杳杳太小了,对亲生父母没什么概念。   从三岁起,她就住在福利院,如今过去好几个月,连对上一任养父母的记忆都逐渐模糊。   她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人说话,眨巴着眼睛,还看了看江珩。   江珩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瓜子。   大家都坐在院长的办公室里等着。   办公桌上,还有没办完的领养手续资料,填写好了,只是尚未最后盖章。   杳杳乖乖待在宁荞身边,满满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小声地问了问宁荞,宁荞说,爸爸妈妈很快就要来接她了。   杳杳歪着脑袋,转头看向门外。   等到下午三点左右,前来收养杳杳的中年夫妇坐不住了,起身拿起手续看了看。   一个余光,瞄到宁荞紧张兮兮的神色。   女同志笑道:“我就是看看而已。”   这小年轻的脸色,就像是他们要来抢孩子似的。   他俩真不至于。   三点三十分,外边传来动静。   叶冬灵风风火火地跑来。   宁荞立马牵着杳杳往外走。   一看见宁荞,叶冬灵放心了,回头喊道:“就在这边。”   宁荞顺着叶冬灵回头的方向望去,看见一对夫妻。   男同志的眼中熬出红血丝,女同志一头俏丽的短发,与杳杳的描述相同。   看见他们的那一瞬,宁荞彻底放心。   狼狈又急切,慌里慌张的,明显不是像大多人说的那样对一个女娃娃不上心的状态。   女同志见到杳杳,红着眼迎上前,想抱抱孩子。   可小团子悄悄躲在宁荞身后。   她丈夫说道:“先别急,别吓到孩子。”   院长将他们请进办公室。   他们俩的目光,一直锁定着杳杳。   孩子是在深市丢的。   当时孩子的奶奶带着她出门,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   他们第一时间报了公安,用尽一切方法去找,几乎翻遍整个深市,却没有任何有关于杳杳的消息。   来领养杳杳的中年夫妇见到这一幕,心里清楚这手续是办不成了。   虽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心酸与感慨。   杳杳的亲生父母,用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得知自己能找到京市,找回孩子,多亏了宁荞。   夫妻俩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准备了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的都是大团结。   宁荞哪里见过这阵仗,赶忙推回去,等到与杳杳妈妈对视,看得清楚一些,才问道:“你是虞映芝吗?”   虞映芝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宁荞第一次见到虞映芝,是在大一那会儿,当时他们几个文学系的学生去电影厂为积压电影写梗概。在影片演职人员名单中,她看见虞映芝的名字,晃了一下神。   在原剧情中,用时间大法一笔带过九十年代那一阵子的情节时,提到过一个在当时引起轰动的大事件。红遍两岸三地的大明星虞映芝,积郁成疾,早早离开人世。原男主唐鸿锦和原女主梅舒在情节中一同去电影院看电影,谈起这位早逝的女明星,都倍感唏嘘,她年轻漂亮,事业顺利,怎么会积郁成疾?   当时宁荞并没有过多注意到这个情节。   直到现在她亲眼见到虞映芝本人,才意识到,后世她的积郁成疾,是这个原因。   到了最后,宁荞还是没收下虞映芝给的钱。   虞映芝的丈夫在言谈间听说她是学生,问道:“那你是什么学校的?”   叶冬灵帮宁荞回答:“京市大学!”   虞映芝的丈夫记下这所学校,在爱人仍打算悄悄找个机会将一沓大团结塞给宁荞,拦住了她。一看这好心人俩口子,就知道他们不缺钱,想要感谢京大的学生,有很多种方式,不急于一时。   其实光是虞映芝和杳杳站在一起,就看得出来,她们是一对母女。   不过虞映芝和她爱人在开介绍信来京市之前怕再出波折,提前准备好杳杳刚出生时的照片以及户口证明等等。   夫妻俩迫不及待地想要接杳杳回家。   院长连忙协助他们办好手续。   看得出来,杳杳对这对夫妻,并不抗拒。   她时不时探出脑袋,看看他俩,又将脑袋缩回宁荞的身后。   等到最后,虞映芝蹲在杳杳面前,伸出双臂,哽咽着说:“杳杳,爸爸妈妈带你回家。”   杳杳的一只小手,塞进宁荞的掌心里。   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团子觉得这还不够,又将自己的另一只手小手,塞进江珩的掌心。   杳杳的亲生父母,花了好久,耐心地哄着杳杳。   杳杳好几次动了动小脚丫,又腼腆地躲回去。   这个过程很漫长,看得宁荞和江珩眼底带了温柔笑意。   等到最后,杳杳轻手轻脚地,挪到虞映芝的怀里。   小团子可爱,还惹人怜。   宁荞有些动容,眼中蓄着泪光。   江珩附到媳妇耳畔:“我们能不能也生个一样的?”   宁荞将眼泪忍回去,和他商量:“生不出一模一样的吧?”   -   到了一九八零年的四月份。   杳杳的父母采纳了宁荞和柳教授的意见,一举一动都从孩子的角度出发,直到她真正接受他们,才提出接她回家。   宁荞不愿意收钱,虞映芝和她爱人,直接将情真意切的感谢信以及锦旗送到京市大学。   与此同时,西城、京市以及深市的公安投入到调查行动中,虽做不到将人贩子团伙一网打尽,但有了显著成效。   宁荞在学生大会上受到表彰,台下掌声雷动。   京大校长在颁发证书与奖金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充满着赞许。   “奖金看起来好丰厚,这证书是不是也有点用处?”   “估计得记录在档案里。”   “我估计这直接影响到将来的就业安排。”   “该不会给她分配到电视台工作吧!”   台上,宁荞捧着奖状和奖金,笑容耀眼夺目,风光无限。   文学系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大家都羡慕她受到的表彰,可也没法如法炮制。   宁荞一开始没有任何功利心,就只是纯粹想要帮助小朋友,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帮出能够记录在档案中的表彰,实在没得酸。   这是宁荞头一回收到锦旗,回宿舍之后,她看了又看,叠好放在书桌上。   然而第二天,她从教学楼回去时,看见宿舍门口,杳杳父母赠送的锦旗被挂上了。   “周怡!”宁荞大声喊。   周怡打开门,骄傲道:“喊啥!这是多么光荣的事!”   -   一九八零年的夏天,江果果参加高考。   去高考时,江果果点名要小嫂子陪着她一块儿。   到了考点门口,宁荞问:“果果,你紧张吗?”   “不紧张。”江果果摇头,挽着小嫂子的臂弯,“考完出来,我就是北城大学的大学生了。”   话音落下,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能这么嘚瑟。”   宁荞:……   不嘚瑟也嘚瑟了,早知道江果果胸有成竹,她昨晚就不担心得一宿没睡好了!   “小嫂子,你的校对工作完成了吗?”江果果问。   “还没呢,最后的收尾阶段。”宁荞说,“暑假比较忙,可能要在学校里住一段时间了。不过在你出高考成绩和填志愿的时候,我会尽量赶回来。”   江果果摆摆手:“你忙去吧,我自己可以。”   见小嫂子还不放心,江果果认真地打断她:“我都十七岁了!”   “才十六。”宁荞敲了敲她的脑门,“别装大人。”   “小嫂子!别敲我的脑袋!”江果果捂着额头,“一会儿进考场要用的!”   因江果果同志格外懂事,这一个暑假,宁荞就没有再在军区大院和学校之间来回跑。柳教授的课题研究,已经到了尾声,忙过这段时间,宁荞将升上大四,到时候可以好好安排毕业后的就业问题。   江珩见她抽不出空,便在放假时,去学校陪她吃饭。暑假的京大校园,很多学生都回家了,小俩口漫步在校园中,操场冷冷清清的,总感觉连夏日炙热的风,都变得清冽。   江珩问她,一个人住在宿舍,会不会害怕。   宁荞摇头:“崔妙妙也没有回家。”   崔妙妙住在宿舍,是因为家里实在糟心。   她弟弟崔沛申请住校,奶奶在家时经常挑沈华琳的毛病,家里一地鸡毛,闹腾得很,她便也不愿意回去。   “果果呢?”宁荞问,“填好志愿了吗?”   “填好了。”江珩点头,“过几天应该会收到录取通知书。”   宁荞算好了时间,江果果差不多该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她向柳教授请假,坐公交车回了家属院一趟。   屋子里,江果果在看电视。   八十年代的今天,电视上的节目比过去要多了些,可供选择,江果果心情好的时候,会找俩大院里的小跟班,将电视搬到外边看。但现在,天气这么热,她才懒得做这好人,自己在家里吹着电风扇多凉快。   见小嫂子回来,江果果从沙发上蹦起来,冲着书房里喊:“哥,我小嫂子回来了!”   江珩从书房里出来。   “我看看果果的录取通知书。”宁荞温声道。   “不在家。”江珩说。   江果果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摇头:“没有。”   “怎么回事?”   江果果解释:“通知书是到了,但被我们班主任借过去了。”   “班主任为什么要借你通知书?”宁荞问。   “她说要借去给暑假在学校补课的高二学生看一看,鼓励他们。”江果果说。   “是北城大学吗?”   江果果含糊点头,将电视关掉,双腿一盘,开始和小嫂子聊天。   没过多久,江老爷子也来了。   江果果去接电话拨给江源,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还不忘提醒他往二哥大学跑一趟,报个喜。   晚饭是宁荞和江珩一块儿做的,一桌子好菜。   江果果将桌上的平日里用来复习的课本往边上一推,“哗哗”掉了一地。   江珩睨她一眼。   “过个瘾而已。”江果果露出大白牙,“等一下我自己收拾。”   晚饭时,江老爷子百感交集。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长大了,小孙女的人生,也即将迈向新的阶段。   “那时候,老二、老三和老四都混。”江老爷子说。   闻言,宁荞也不由想起江果果小时候的模样。   当年,小朋友年年考倒数,对学习完全提不起兴致,没想到一转眼,居然成为大学生。   还是录取分数线特别高的大学!   “果果第一次考全班第八的时候,炫耀得整个大院都知道了。”宁荞笑着说。   “随便这么一考。”江果果摊手,“没想到我的脑子很灵光,一考就是第八。没办法,那会儿想给小嫂子争口气,让她留在军区小学当班主任。”   “我们果果怎么就这么争气呢。”宁荞说。   “撒谎自己近视,换到教室第一排,这不光彩的事,你是一个字都不提啊。”江珩淡淡道。   江老爷子一脸诧异:“还有这事?我都没听说。”   江果果:……   都是老黄历了,大好的日子,说点好听的。   别这么扫兴!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剩1-2章正文完结。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觉不眨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沫子、你要日万哦、年年有余、哈哈哈哈哈、咯、夏轩言 10瓶;玄音宝宝很爱笑 5瓶;法月儿 4瓶;靜靜看書 3瓶;28240 2瓶;圆圆乐、媛起一任、闲De长蘑菇 1瓶; 第77章 正文完   ◎将幸福延续。◎   一九八零年的九月, 宁荞升上大四。因是恢复高考之后的第一届,当年提早办理了入学手续,所以等到明年年初, 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就将毕业。   对于毕业后的工作安培, 宁荞是半点底都没有。   不过她好歹是年年拿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再加上受到的表彰记录在档案中,真到了就业时,分配的工作不会太差。   只是怎么样才能做与儿童心理等有关的工作, 是个难题。宁荞虽已经定好方向,可也只是有一个大方向, 不知道该如何实现。   开学初时, 宁荞投入到最后阶段的学习中,每天是教学楼和宿舍两点一线。   柳教授的研究课题已经告一段落, 她们师生之间的交集也就此减少。   这会儿宁荞刚下课,抱着书回宿舍时,在校园里碰见周怡。她俩的专业不同,课程安排也不同,难得会在回宿舍时碰见。   “那边怎么这么热闹?”宁荞听见一阵喧闹的响声,望向不远处。   “你忙糊涂了吗?”周怡说,“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   宁荞反应过来。   这几天学校忙着开学的事, 请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开学典礼上发言,她一直忙着写发言稿,忘记新生哪一天入学。   “对, 我想起来了。”宁荞说, “果果今天也开学了。”   “你不送她去吗?”周怡好奇地问。   “我这两天忙, 果果让我别送。”宁荞解释, “江珩陪她去。”   江果果说她不是小朋友, 是小姑娘,只是在家附近上个大学,没必要让小嫂子特地赶回来陪她一起入校。   等小嫂子忙完之后,再去北城大学看她也不晚。   周怡和宁荞一路聊着江果果,到了宿舍楼底下,见到马红枣。   马红枣一眼看见宁荞,顿住脚步。   她俩的梁子,早在大一那年革委会主任倒台时就结下了。两个人的宿舍是挨着的,平日里进进出出经常在楼道碰见,但连招呼都不会打。   此时宁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刚要与她擦肩,突然听见她阴阳怪气地开口。   “怎么不去医学系那个柳教授的办公室了?”   “我听说,柳教授最近也在忙给单位写推荐信的事,她系里的几个学生,有的去京市的大医院,有的会被分配到卫生局。宁荞,你被分到哪儿去?”   宁荞望向她:“马红枣,你的脖子怎么了?”   马红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说什么?”   “你脖子一个劲往前伸,我以为你不舒服呢。”宁荞说。   “我没有不舒服。”马红枣说,“你别扯别的。”   “别逞强。”宁荞软声道,“你既然对医学系的事这么熟,就去他们系问问这毛病能不能治,伸着脖子像大鹅似的,真不好看。”   周怡噗嗤一下笑出声。   多损啊。   马红枣最烦的就是宁荞这语气。   说话时是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关心人,实则阴阳怪气有一套,自己被气得脑门要生烟,她倒好,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要走。   “你等等。”马红枣一把抓住宁荞的胳膊,“你什么意思——”   宁荞一回头,还没来得及甩开她的手,忽然听见“砰”一声重响。   是有人将搪瓷脸盆狠狠地丢了过来,周怡吓得躲开,但垂下眼看时,发现那脸盆是冲着马红枣的脚去的。   马红枣一阵吃痛,惊呼一声,猛地收回手,右脚先弹了起来。   她抬起眼,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   少女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皮肤白皙透着粉嫩,一双眼睛明亮莹润,眼尾微微上翘。   她背着如今最时髦的塑料材质放水双肩包,胳膊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行李袋,右手还提着一个热水瓶。   马红枣觉得她有些眼熟,正在回想时,她已经走到自己跟前。   耀眼明媚的少女,打开热水瓶的盖子,缓缓地抬起来,眼底透着愠怒。   马红枣穿着凉鞋被搪瓷脸盆猛地一砸,右脚的疼痛感还没消,忽地看见对方抬起热水瓶要淋过来,吓得往后一瑟缩。   “果果?”宁荞惊讶道。   马红枣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这是江果果,宁荞的小姑子。   她在宁荞大一刚开学时来过学校,两个人只有过一面之缘。   “果果,你怎么来了?”宁荞看着她满身的行囊,震惊道,“你考上的是京大?”   “小嫂子,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江果果说,“先帮你教训她。”   江果果来势汹汹,手中提着的热水瓶,缓缓一倾,眼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厉无畏。   “疼吗?”她说,“被脸盆砸都疼,滚烫的热水浇下来,应该更疼。”   马红枣往后瑟缩一步。   江果果直直地逼近,眼中没有笑意:“刚才不是很多话吗?”   马红枣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江果果主动找上沈华琳,将崔家搅和得翻天覆地时,她和崔妙妙还没有彻底闹掰,暗戳戳地试探打听出前因后果。   这小姑娘,在十四岁时就难缠,如今长大了,恐怕做事更加不计后果。   马红枣往后退:“你冷静一点。”   “道歉。”江果果说。   马红枣看着她的手。   她攥着热水瓶的手,使了劲,纤白的手背爆出淡淡的青筋,下巴扬起,眸光透着狠劲。   马红枣迅速往后退,一不小心,脚底一绊,差点摔在宿舍楼底下的石阶上。   周遭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看得直冒冷汗。   周怡吓得头皮发麻:“宁荞!”   “果果怎么来京大了?”宁荞嘀咕,“还说是北城大学呢,骗人。”   “你小姑子做事太冲动了,真闹出个什么好歹,马红枣可以报公安的!”周怡急切道。   “江珩也帮着她骗人。”宁荞“啧”一声。   “你快去拦着她!”周怡扯了扯她的胳膊,“她刚考上京大,前途一片光明!”   “你别急。”宁荞说,“果果她——”   “你还这么淡定!”周怡打断她的话。   “真用热水浇人家一身,前途都不要了?”   “这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   宁荞伸手捂她的嘴,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插话:“果果的热水瓶是空的。”   “更何况——”周怡话还没说完,忽地一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空的?”   “里边一滴水都没有,轻飘飘的。”宁荞说,“果果就喜欢来这一套。”   另一边,马红枣已经被吓得面色苍白。   不一会儿工夫,她已经被江果果拽着走到宁荞跟前。   “道歉。”江果果沉着脸说。   “对、对不起。”马红枣觉得丢人,可更忌惮于这个小姑娘,对方要是真发疯,自己该怎么办?   她硬着头皮,又重复一遍:“对不起,我胡说八道的。”   边上路过的学生们,望着这一幕,“嘶”一声。   好些个同样是刚入学的新生,牢牢将江果果的模样记在心底。   以后见到她,得绕道走。   千万不能得罪她。   江果果松开揪着马红枣胳膊的手。   马红枣逃跑一般,背影消失的速度飞快。   江果果露出灿烂笑脸:“小嫂子,我们以后是同学啦!”   周怡伸了伸脑袋,瞅瞅江果果的热水瓶。   还是她小嫂子了解她,热水瓶里果然空荡荡的。   “你撒谎的事,怎么处理?”宁荞睨她。   “我都这么大了。”江果果说,“善意的谎言,是可以被原谅的。”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宁荞眯起眼睛。   “一定要说吗?”   “说。”   江果果咧开嘴角,笑意嘚瑟:“我们不仅是同学,还是室友。”   江果果从高考之前,就已经布好“局”了。   这“局”,是给小嫂子一个惊喜。   她用了好久,才说服她大哥瞒着小嫂子。   但大哥是有原则的,他不同意撒谎骗他媳妇,帮忙说谎话这事儿,指望不上他。   在说谎这方面,她和二哥不同,是有天赋技巧的,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这一天。   给小嫂子一个惊喜的愿望,终于达成,江果果一进宿舍,乐得跟什么似的。   江果果同志知道这宿舍自从梅舒搬走之后,就一直空着个床位,报到领钥匙时便软磨硬泡的,让负责安排宿舍的老师给她分配到这里。   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优异的同学,只要在老师们面前卖卖乖,就能得到一定的话语权,江果果进入这个宿舍,压根没费多大的力气。   早在当年小嫂子准备高考时,江果果就说过,要考上京大,和小嫂子成为同学。   那时候大院里好多人都笑话她,说她犯傻,一是京大的分数线很高,二是她比小嫂子小这么多,怎么可能和小嫂子做同学?   可现在,她做到了。   京大很难考,但她能做到。   年纪比小嫂子小,但她可以跳级!   江果果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与骄傲。   不愧是她!   -   江果果搬来宿舍和自己成为同学,宁荞连回宿舍都变得更加有盼头。   姑嫂俩没课的时候,会一起出去转转,有时候是逛校园,有时候则去逛百货大楼。   她大哥在家里,开始怨声载道。   妹妹自己不乐意回家就算了,居然连带拉着他媳妇到处玩,不让他们夫妻相聚!   江珩拿媳妇没办法,只能宠着。   但他可以拿捏住妹妹。   江团长给妹妹每月一发的零花钱,砍半再砍半。   不是不给零花钱,只是得让她自己回来拿。   每个月至少得回四次家属院,而且得带着她小嫂子。   江果果嫌烦,和宁荞商量:“小嫂子,回家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要不你先给我发零花钱,等我参加工作再还给你?”   “也行。”宁荞说。   江珩:???   他媳妇到底是向着谁的?   江珩和妹妹争宠数年。   现在妹妹搬到他媳妇的宿舍去住,他暂时占不到上风。   但江团长不慌。   因为再过几个月,他媳妇就毕业了,到时候他们小俩口每天都能过二人世界。   压根没人打扰。   到了一九八零年年底,校园中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大四学生们都准备好笔记本,相互写毕业赠言。   每当接过笔记本,写下临别赠言时,宁荞总会想起这些年的一幕幕。   江奇曾说,时光荏苒。   记忆中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过往还历历在目,如今一转眼,她要毕业了。   年底时,柳教授对于儿童心理学研究的书籍正式出版。   医学系的学生们人手一本,发现在这书上,竟还有宁荞的名字。   当时,医学系的学生们,就已经忍不住为柳教授出声了。   谁说他们柳教授不厚道的?   大家的工作问题逐渐落实下来。   这两个月,学生们都是既期待,又担忧。毕业后的工作分配问题是头等大事,但具体的工作安排,轮不到他们讨价还价,分配到什么单位,就必须要去什么单位报到。   崔妙妙选择留校,成为辅导员,进入校办工作。   周怡被分配到劳动人事部,这是个好单位,可她仍旧心心念念着音响厂。   “音响厂真不行!”宁荞说。   “效益多高啊。”周怡叹气。   “真不行!”江果果附和。   “你知道什么呀,就真不行了。”周怡失笑,“我还想进音响厂多挣点钱呢。”   周怡盼着多挣点钱。   但是现在的她,早就已经和刚入学时不同了。当年她想挣钱,是为了让父母看看自己的本事与实力,就算要将钱全都往老家寄,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现在,周怡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她想要多挣点钱,在京市扎根。   “宁荞,你呢?”   “还没收到通知。”宁荞说,“他们会不会把我给忘了?”   “还是去问问吧。”周怡说。   “好,我下午去问问。”宁荞站起来。   “现在呢?”   “果果约我去烫头发。”宁荞笑吟吟道,“你去吗?”   周怡:?   你可上点心吧!   -   文学系大四学生们的工作问题都已经敲定。   只剩下宁荞一个人。   听说现在,宁荞去教务处询问相关情况了,也不知道一会儿回来,校方会给什么样的安排。   系里的骆经纶,家境贫困,曾以几分之差被宁荞压下,痛失奖学金。那会儿,其实成绩刚出来时,宁荞是落下骆经纶几分的,可她发现批卷有误,提出重新批改试卷,折腾了许久,校方才帮她把成绩改过来。在那段时间,骆经纶逢人就要抱怨几句,说宁荞家里根本不差钱,何必跟他争抢名额?   后来,骆经纶致力于和教授打好关系,好不容易如今得到教授的推荐,被分配到报社工作,算是争了口气。   他自己被分配到一份好工作,就开始等着看宁荞的笑话。   这两年,宁荞成天往柳教授办公室跑,说是做牛做马都不夸张,最后得到什么好处了?   临别之前,大家找了个教室,交换离别赠言。   骆经纶坐在教室等着,对身边同学说道:“估计是一不小心把她落下了,毕竟她没有拿到教授的推荐名额。”   “那她就没工作了?”   “不至于,工作人人都有份。”骆经纶说,“只是最后才安排她的工作,说不定是给她随便塞到一个偏远城市的单位去。”   “太亏了。”那同学感慨道,“怎么说都是优秀毕业生,居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骆经纶笑了一声,不觉得唏嘘。   多解气啊。   然而,就在骆经纶等着宁荞垂头丧气地回来时,教室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家听见脚步声,望向教室外。   宁荞换新发型了。   她将头发剪到齐肩的长度,发尾微微卷起,时髦又俏丽。   她看着并不沮丧,相反,刚进教室,被女同学问起烫发的事,用手托了托自己卷翘的发尾,笑得眼睛弯弯的。   有些人,只要一出现在人群中,就会成为焦点。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宁荞始终是这样的焦点。   “宁荞,你的工作问题,学校有什么答复吗?”有人问。   “已经收到通知了。”宁荞说,“刚定下来的,进一间研究所工作。”   骆经纶不信。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还逞强嘴硬?   他站起来,问道:“什么研究所?”   “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宁荞说。   “没听过。”骆经纶嗤笑一声。   这时,一道中年女声由教室外传来。   “你们没听过很正常。这是国家科委批准建立的研究机构,今年刚批下来,全国第一所,同样是唯一一所全国性的学术研究机构,宁荞同学将成为机构里的研究员之一。”柳教授走上前,“宁荞,这段时间太忙了,一直没时间喊你过来,我这会儿是特地来给你写临别赠言的。”   骆经纶呆住了。   这个单位听起来,很能唬人。   所以柳教授在儿童心理研究的出版书籍中附了宁荞的名字,就是为了推荐她成为这所学术研究机构的研究员?   其他同学们听得瞠目结舌。   宁荞的工作安排被留到最后公布,竟是这么好的单位。   骆经纶的嘴角僵住,笑容逐渐消失。   -   宁荞毕业之后,进入京大儿童青少年卫生研究所工作,成为一名研究员。   她研究的方向,是有关于学龄儿童的心理发展与行为。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   江团长盼到媳妇回家。   婚后的第八年,小俩口住在家属院,终于过上了二人世界。   江老爷子开始可劲儿催着大孙子和大孙媳妇给自己生个曾孙子、曾孙女。   “你们就给我一句准话。”江老爷子说,“到底什么时候?”   “尽量。”江珩说,“两年内。”   江老爷子哪里想得到,这一回,大孙子松口得这么快。   老人家被喜悦冲昏头脑,笑声爽朗,中气十足道:“是得生了,要不然你都到当爷爷的年纪了。”   江团长:……   “您三十二岁就当爷爷了?”他问。   江老爷子摆摆手,乐呵呵道:“别抬杠。”   “我倒是觉得,可以再抓紧一点。”江老爷子说,“半年内怎么样?”   “爷爷,怀胎十月,您听说过吗?”宁荞真诚道。   以前软乎乎的大孙媳妇哪儿去了?   “你也别抬杠。”江老爷子斜她。   “最近部队里事多。”江珩说。   江老爷子知道最近大孙子有多忙。   江团长又被列入提干名单,很可能将升为江旅长。   “你升你的,你媳妇生她的,能耽误什么事儿?”江老爷子问。   “爷爷,我媳妇怀孕,我不得照顾吗?”江珩问。   宁荞闻言,眨了眨眼,望向老爷子:“是呀。”   江老爷子:……   行行行,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会儿了。   谁让小俩口本事大,主见比本事更大!   -   到了一九八二年的年底,一大家子人出发去西城。   这一年,江果果大二,江奇大三。   一大家子人去西城,是因为,江源要结婚了。   其实江源和夏月明早在两三年前,就商量着婚事。但几年前的新年,江源负伤,耽搁之后准备等到第二年的年间办婚事。谁知道,八零年修改了《婚姻法》,男同志的法定结婚年龄规定为二十二周岁,女同志则是二十周岁。   江源没到结婚的年龄,只能拖到了今年。   今年,他终于满了二十二周岁,向单位申请宿舍,欢天喜地娶媳妇。   宁荞和江珩到西城时,先是去了江源的单位。   这两年,江源在单位里一路往上升,如果也成了个小头头,下属们一见到江珩,就认出来了,一个人大声喊:“江源,你小嫂子来了!”   江珩:?   江源和夏月明办婚礼,在饭店摆了一场酒席。   江老爷子喝着二孙子和二孙媳妇敬的茶,一不小心,鼻子泛酸。   江奇左右望了望这饭店,又品尝着美味的菜色。   宁荞问:“江奇,你想不想开一间饭店?”   江奇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你不是喜欢做饭吗?”宁荞温声道,“现在政策放开,允许做个体生意,如果你想要开饭店,咱们就试试。”   江奇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可能,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饭店。   毕竟最开始,他的梦想,只是成为一名厨师。   可谁说厨师不能兼任老板?江奇激动得手抖,问道:“小嫂子,要不我提前办退学,开饭店去?”   宁荞握着勺子,重重地敲了敲他的脑袋。   “为什么打我!”   “因为你缺心眼。”   江奇捂着自己的脑门。   不让退学,那就只能熬到大学毕业了。   “月明。”江源喊了夏月明一声,凑到她耳畔。   穿着大红色裙子的夏月明一听,点了点头,跟着他,腼腆地走到江珩和宁荞的身边。   “除了给爷爷敬茶,还得给哥和小嫂子敬茶。”江源说。   他端了两杯茶,递到江珩和宁荞的手中。   不善言辞的江源,不知道该对哥哥和小嫂子说什么。   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道谢。   “谢谢哥。”江源说。   江珩素来冷厉的眉眼间,透出温和意味,低声道:“兄弟俩,说什么谢谢。”   “谢谢小嫂子。”江源又走到宁荞面前。   “是兄弟仨。”江奇在后边拍拍江珩的肩膀,幽怨地说。   “是兄弟妹四!”江果果补充,“你们怎么能忘记我?”   “谢谢小嫂子。”夏月明也跟着喊。   宁荞眼底染上温柔笑意。   一家人,说什么谢谢呢?   她双手捧着茶杯,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大冬天的,茶水温热,心间同样淌过暖意。   居然有点想哭了。   -   除夕这一天,江珩心血来潮,说这个年,想回海岛过。   时隔多年,再搭船,宁荞竟没有半点不适。   江珩陪伴在宁荞身旁。   轮船向着清萍岛驶去,大海碧蓝清澈,天边被逐渐晕染成橘色,美丽的夕阳将她圈成一幅画。   临到清安军区之前,江珩和军区首长打过一声招呼。   因此到了家属院门口,顺顺利利地进去,门卫没有阻拦。   骆书兰和蒋蓓蓉迎上来时,宁荞的脑海中,回忆涌现。   当年刚到海岛,是她们陪着她,住进招待所,送她出嫁,让她忐忑不安的心情,稍稍得以缓解。   骆书兰告诉宁荞,如今傅倩然也毕业一年了。   她没有回海岛,因为在大学期间,她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同学,毕业后学校给他们分配工作,他们便留了下来。   江源、江奇和江果果在海岛长大,这儿有不少他们童年时的伙伴。   见到儿时玩伴时,这三个已经成为大人的江家弟弟妹妹们,差点要重新变身为“熊大人”。   不过江源还是克制住自己。   因为,他是带着媳妇回来的,得稳重。   “是宁荞回来了?”一道爽利的声音响起。   董晶梅匆匆跑出来。   宁荞又回想起当时自己刚学会骑自行车,骑着车绕着海岛遛弯,偶遇晶梅姐,还帮她提了行李。晶梅姐的性子直来直去,帮她怼刘丽薇时火力全开,特别仗义。   曾经的邻居汪刚毅和邱慧心喊大毛、茹茹和小丫出来。   小丫已经认不得他们了,茹茹说道:“小丫,你傻呀!这是宁老师呀!”   这一天,大院里好多曾经的老邻居都出来打招呼。   大毛从小就崇拜江珩,凑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军装。   这小学生可上道了,听见宁荞和江珩聊起军区托儿所的聂园长,还特地跑了一趟,将聂园长请过来。   聂园长听说宁荞如今成为专门研究儿童心理以及行为发展的研究员,满脸的自豪。这是曾经他们托儿所的宁副园长,宁副园长离开单位去念大学时,聂园长有满心的不舍,但始终是祝福的。   因为聂园长认为,宁荞将迎来更广阔的天空,如今,她做到了。   罗琴现在已经成了妈妈,听见大院里的动静,伸出头看了一眼。见是宁荞,她飞奔出来,乐得眼睛都亮了。她身后的小不点拼命地跑,跑到半路回头喊爸爸抱着自己。   贺永言从厨房出来,一把抱住闺女,顺着爱人的方向望去,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江珩?”贺永言高呼一声,快步走到他跟前,推了推他的胳膊肘,“你回来怎么不给我写封信?”   “都八三年了,打电话更快,写什么信?”江珩笑道。   “那关键是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啊!”贺永言敏锐地捕捉到江珩言语间的漏洞。   “给你个惊喜。”江珩说。   贺永言的嘴角撇了撇:“江团长,你别恶心人。”   “江珩现在可不是江团长。”骆书兰笑着说,“我们家老傅说,他现在已经是江旅长了。”   刚成为副团长没多久的贺永言一脸的不敢置信。   升这么快?   “爸爸……”贺永言怀里的小奶娃喊了一声,好奇地望着江珩。   “这是爸爸的战友。”贺永言温声介绍,忽地挺了挺胸脯,转头对江珩说,“我有闺女,你没有吧?”   看着江旅长眼底隐隐约约的羡慕,贺永言顿时浑身舒爽。   这么多年了,终于赢了他一回!   除夕夜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人是没工夫做了。   只能去贺永言家蹭。   贺永言和罗琴欢迎得不得了。   招待远道而来的老朋友,大院里不少军人和军人家属都巴不得呢。   江老爷子说:“我去老傅家吃饭。”   “爷爷,您是去喝酒,不是去吃饭的。”江奇拆穿老爷子。   江老爷子斜了老三一眼。   “少喝点。”江珩说。   “你们少管我。”江老爷子说,“没大没小的!”   傅政委来请人,江老爷子转头,笑容满面:“来了来了。”   “谁敢管他呀。”江果果小声叨叨。   其实现在贺副团长住的这房子,是曾经宁荞他们一家住过的。   贺永言和罗琴有了孩子之后,申请更大的屋子,就搬到这边来。   踏进这屋子时,宁荞和江珩对视。   过往的甜蜜片段浮现于脑海。   江奇喊了一声:“谁和我去赶海?捞点小鱼小虾,晚上加菜。”   江源和江果果立马跟上。   江果果回头拉夏月明:“嫂子,一起去呀。”   大院里一些小朋友们,根本就不认得他们,但莫名将他们封为孩子王,迅速追上哥哥姐姐们的步伐。   天色逐渐黯下来。   罗琴和宁荞有说不完的话,吐槽了贺永言好久,她的闺女在厨房小声喊:“妈妈,爸爸好累!”   罗琴只能站起来:“你看,又去闺女面前打小报告了。”   宁荞笑出声。   厨房里,贺永言和罗琴忙活着晚上的年夜饭,他们的闺女在边上也忙得团团转,一时给爸爸鼓劲,一时给妈妈打气。   夫妻俩加了好多菜,天色越来越黑。   罗琴说,等到开饭的时候,估计都快八点了。   但这大好的除夕夜,就算折腾一些,麻烦一些,也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罗琴给宁荞塞了一块饼干,让她垫垫肚子。   她拿着香喷喷的饼干,对上他们闺女晶晶亮的眼睛,都快要难为情了。   “我是不是吃了莹莹的饼干?”宁荞问。   小不点摇摇头,奶声道:“吃吧!”   “你好大方呀。”宁荞揉揉她的脸蛋。   厨房里传来哐当响声,满满的烟火气。   宁荞跨出门槛,望着满小院的果树。   隔着不远的距离,江珩正在与清安军区的首长谈话。   余光扫到媳妇时,他转过视线,忽地眸光顿了一下。   鞭炮声响起。   是大院里的小朋友们在燃放爆竹。   江珩不自觉地想起八年前那一天。   那天,迎亲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江珩回眸时,一眼看见那个怯生生望向他的娇小身影。   当时他曾发誓,这辈子,一定守护好她。   现在,宁荞同样望着他。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安静地等待着。   他们还很年轻。   他们会为事业而拼搏,会见证江源、江奇和江果果人生中每一次重大的决定与收获,还会拥有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宝宝。   那都是将来的事。   一辈子太长了,江珩不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不会遗忘自己的承诺。   “哥、小嫂子,我们回来了!”   “捞了好多的海鲜,今天吃椒盐皮皮虾和油焖大虾!”   屋子里,传来电视机的声响,歌声悦耳。   大家围上前。   江果果惊奇道:“这是什么节目?”   宁荞小跑到江珩身边,挽他的臂弯。   “各位观众,在这欢乐的除夕,中央电视台全体工作人员,祝您阖家幸福,万事如意,春节愉快!”   “今天晚上,本台采用现场实况直播的方式,为您播出春节联欢晚会的文艺节目。”   电视声音太响亮,弟弟妹妹们听不见小俩口在小院里说什么。   只看见皎洁的月光下,小嫂子仰着脸,唇角绽放出甜美的笑意。   大院里,鞭炮声嘹亮。   电视上,在一九八三年二月十二日的晚上八点——   播放着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的节目。   时光仿佛被定格在这美满的一刻,定格在所有人纯粹又灿烂的笑容之中。   却又带着这份喜悦,将幸福延续。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先休息几天,下周会更新番外~   评论区红包包掉落。   小广告时间——   【预收文《拒绝认亲后和亲哥爆红了!》、《原配觉醒后[七零]》求收藏。】   【作者专栏求收藏!!!】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觉不眨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913070 10瓶;法月儿 4瓶;闲De长蘑菇 3瓶;sophia、靜靜看書 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