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之盛宠夫人 作者:半疏 ================ 第1章 清蕙小传 阳春三月,樱花正好,映着窗台上斑驳的旧迹,黯寂的屋里也亮堂了一两分。 屋中的女子执着笔浅浅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面影,忽地蹙起了眉,对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 “绮儿,你去看看,前头是谁在闹腾!” 被唤作绮儿的丫鬟面上微诧了一下,立即低着头微应了声。 也就须臾功夫,苏清蕙便见绮儿慌不择路地跑回来,电光火石之间,苏清蕙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抄家? 她是知道张士钊为官一直有些见不得人的暗处的。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似的,见门来的绮儿“扑腾”一声跪下。 可是绮儿的话,却是比抄家更令苏清蕙措手不及! “夫人,老爷去世了!二老爷家的大少爷已经说了半月后来收宅子了,前头柳姨娘和杨姨娘正在老爷床前要寻短见!” 苏清蕙震了半晌,去世? “绮儿,你说,你,说,老爷没了?去世了?”苏清蕙的喉咙有些颤抖,去世?他就这么走了? “是的,夫人,老爷没了!我们可怎么办啊?”绮儿想到二老爷家要来收宅子,心里一阵惊悚!夫人一生无所出,下头的妾侍生的几个又都是女孩子,依照祖制,这张家大宅不就得让给张家旁系了! 想起刚才恍惚间,老管家拦着她说的话,绮儿还是对着夫人先禀了声:“夫人,前头管家刚才见到奴婢,说随后就来请示您如何安排老爷后事?” 苏清蕙看着绮儿的眼在哭,嘴在动,她在说什么?说什么?可这声音又像是穿过了苏清蕙的耳膜,穿过了她单薄的身体,穿过了她三十八年的光阴。 自十六岁嫁给张士钊,这二十多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该如何离开这个捆绑了自己一生的丈夫,只是也终归化作午夜梦回里的黯然神伤罢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忘了李焕哥哥,和他好好过日子,只是每次当她鼓起勇气试图走近时,他总是用一双凉薄的桃花眼,淡淡地看着她,仿佛窥穿了她什么隐秘似的,她每次都莫名地有些恼怒! 每次也,不欢而散! 都说她是高不可攀的大才女,他何尝不是难以企及的斤斗小人! 他带着她三年一次宦游,身边的妾侍也一任一任的增多,后来连庶女都蹦跶出来了,她还是形萧影孤地一个人守在后院里。 生了三个女儿,却不曾生下一个儿子!临老了,她连这张家大宅都住不得! 苏清蕙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这样苦过,即使当年爹娘不顾她的意愿要她嫁给张士钊,李焕哥哥前来诀别的时候,她心里也不曾有过这般滋味。 她赔上了十六岁以后的所有时光。 困在张士钊身边,看他趋炎附势,钻营谋私,做尽虚伪滑稽之事。 束在张家这个牢笼里,看姨娘们整日抹脂涂粉妖妖娆娆地耀武扬威。 他走了,她是不是也就彻底解脱了,也——老无所依! 绮儿见主子半晌没有回应,直觉地抬起了头,便见自家主子身子轻轻摇晃,眼看就要栽倒,一时也忘了哭泣。 没有等到管家前来询问老爷的后事,绮儿便跑到前头请管家帮忙给夫人请大夫了。 张士钊在苏清蕙眼里是庸碌了一辈子的,年轻的时候,她跟着他前往吴、越、荆、楚等地赴任,无论是三年还是五年,她从没见过他在哪地有过什么建树,倒是官职一升再升,她是鄙夷了张士钊一辈子的。 按理,苏清蕙该是作为未亡人去前头跪谢前来凭吊的宾客的,只是她心头不耐,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在乎什么面子里子了,也就在张士钊出殡那一日在前头跪过一回。 倒是几个姨娘,规规矩矩地守在张士钊的棺椁边,一日也不曾落下,整整守满了七日! 杨姨娘和柳姨娘是张士钊在任上带回来的妾侍,很得张士钊的疼宠,自来从不曾将苏清蕙放在眼里,起初见苏清蕙不来给老爷守丧,两个人还跑到她床前骂了一回,苏清蕙却懒得搭理,她这一辈子被张家糟蹋的体无完肤,妾侍的辱骂又算得了什么! 饶是出殡这一日,苏清蕙也觉得自个是尽了对张士钊最后一分夫妻义务,全了他最后一点脸面。 也全了她这一辈子最后一点脸面。 她这一辈子,也就是为了脸面这么个东西,赔了所有的心力、心劲! 当真是累的慌啊! 外头暮霭渐临,门前樱花树上的鸟儿正叽叽喳喳地吵得欢,来送葬的宾客也都陆续回去了,苏清蕙独自倚在前厅里的黄梨木椅上,觉得整个人都是飘得一样。 见外头似有人影移动,苏清蕙已经累得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张士钊走了,这个家完了,这些人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清蕙,你可还好?” 清泠泠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遥远的像是在梦里。 一身蜀锦暗纹的青衫长袍,看过来的眼里,似有万千言语难以倾诉。面前的人宛若十多年前在蜀地时结识的程修, 苏清蕙一怔,面前躬身行礼的赫然是程修,字子休的蜀地程修! 抬眸看了眼屋外的天光,暮色渐浓,身量笔直的程修,一扫往年浪荡不羁的神气。 风尘仆仆,面有霜色,显是从蜀地特地赶过来的! 苏清蕙觉得唇部异常干涩,一动唇,似有裂痕,才想起已经一日未进水了,这才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用锦帕抹了抹裂开的唇,此时面对程修,仿佛十来年前的时光像梦一般在眼前一晃而过。 程修见适才还一副未亡人哀悼神伤的清蕙,一下子黯然无光的眼里便似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心里不禁一突。 “士钊兄生前曾经对我言及,如若他不幸过早逝世,你可以择良人另嫁!”说着,程修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纸张有些泛黄,看着已有些年头了。 程修话一出,苏清蕙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嘲讽:“不曾料到,子休竟当真与士钊有着这般深厚的情谊,在他身后,竟来履行所托!” 瞥了一眼信封上苍劲有力的:贤妻清蕙亲启。 苏清蕙却并不伸手去接,淡淡地对着程修说:“劳子休记挂,你舟车劳顿数日,先和管家去客房安置,其他的改日再议便是!” 许是苏清蕙眼神有些不济,她察觉到程修修长的身子似是震了震,掩下心头一点怪异,苏清蕙对着门旁的老管家交代了两句。 跨过门槛,程修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重靠回椅子里的苏清蕙,岁月并不曾眷顾于她,她的脸上也布满了细细的暗纹,两鬓也有了些许白丝,可能是因了这一场丧事,整个人恹恹的,像是浸泡在水里等待着谁将她提溜起来似的。 胸口闷得难以呼吸,转眼,他们的一生也都可以看到尽头了! 一别已有十八年! 十八年后,名满藜国的才女苏清蕙竟惨淡如斯! 强自隐下心头的晦涩,程修跟上前头管家的步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后世《清蕙小传》里记载,她曾经一度是誉满藜国的才女,是庆丰年间尚书张士钊备受疼宠的妻子,亦是藜国名士李焕的红颜。 三岁识字,四岁断句,长到七岁,她已然能赋诗填词。 在嘉佑十年,她及笄的那一年里,谁不说,苏清蕙是仪态万千、妍丽坦荡的女孩子。 她是爹爹打磨了十六年的珍贵玉器,是娘亲绣了十来年的精美绣品,是师傅安言毕生心血的最后凝注。 而年至四十的苏清蕙,守在栗山的青芜庵里,陪伴她的,唯有一盏明灭的残烛。 摇摇晃晃,扑扑闪闪,苏清蕙逝于庆丰十二年。 第2章 歪倒人怀 外人都说苏清蕙是仓佑的水阳江里长出的一截清凌凌的玉藕,三岁识字,四岁断句,七岁填词,真个是蕙质兰心! 传言本地的大才子莫奇一次从自家女儿那里看到苏清蕙的一笔精勾银簪小字,直言此女身为女子实乃可惜。 而此时苏家伯父苏志远端坐在弟弟家的前厅里,对着苏父和苏母愤愤然地骂道:“老二,我们苏家一直以诗礼传家,不说曾祖父位至礼部尚书,祖父官至礼部侍郎,便是你,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愚兄还主持着仓佑书院呢!我们苏家的门风怎能受得起一丁点折损!” 趁着苏家伯父骂的口干舌燥,端茶解火的间隙,苏候氏忍不住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问大伯,“这回可是楠儿又在书院惹了什么祸事,惹得……” “嘭”地一声,苏志远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磕在台面上! “要是楠儿就算了,阿蕙可是女子啊!小小年纪怎好就歪倒在男子怀中呢!”苏志远的声音猛地又拔高了几个台阶,吓得苏侯氏心口一跳,脸色惨白。 边上伺候的丫鬟看着自家主母脖颈后隐隐有冷汗冒出,心里也不由的叹气,夫人这脾性也太软了些。 苏志宏忙递给自家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边厢苏志远丝毫没意识到吓到了苏侯氏,一说完,还犹恨的咬牙切齿,“我们苏家怎会出了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孩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这话一出,苏志宏顿时落下了脸,呛到:“大哥,阿蕙可是你的亲侄女,你怎能这般给她泼脏水呢!” “好,好,好,你现在当官了,瞧不上我这个赋闲的兄长了!怎地,你还想袒护这个忤逆女不成!”苏志远斜眉瞪眼地看着二弟。 见大哥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苏志宏心下实是有些无奈! 大哥这几年追随二程研究孔孟之道,讲究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真是越发钻牛角尖了,当下只得缓了语气,“大哥这话不是折煞我吗,是个什么事,弟弟到现在都不清楚!” 两边正在争执,外头小厮忽地跑进来,嚷道:“老爷不好了,小姐落水里了!” “什么!”苏母瞳孔猛地一缩,倏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一旁的苏志远,猛地一拍桌子,“好!这才是有志气的女儿家!”许是用力太大,台面上放着的茶盏“嘭”地一下子被震了起来,哗啦啦碎在地上。 ************ 苏清蕙醒来的时候,觉得喉咙干的难受,心里不由腹诽这黑白无常也太难说话了,都说她是决心进入轮回了,还非得说什么她心愿未了,判官允许她重活一次! 她回去干什么?和张士钊继续上辈子不死不休的孽缘? 苏清蕙觉得这地下的官管的真宽! 想挣扎着起来倒盏茶水!却听到一个喜极而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蕙儿,你可醒了,你可急死娘了!” “娘?”苏清蕙的脑子懵了一下。 “哎,娘在呢!”眼见着今个早上出门时还像一朵娇花一样鲜嫩的女儿,这会儿便如白瓷娃娃一般,面无血色,苏侯氏心里酸楚不已,“蕙儿啊,只要你好好的,娘什么都答应你!” 饶是在梦里,苏清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她一直都知道爹娘视她如眼珠子般,可是娘亲去世的时候,张士钊竟然瞒下了,她连娘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蕙儿,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事能比命重要,你可是爹娘的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和你爹可怎么活呵!” “是啊,小姐,李少爷说,只是看你站着不稳,情急之下才拉了你一下,不是故意轻薄于你!”茉儿也急急地上前劝慰道。 李少爷?李焕?轻薄? 苏清蕙听到这个声音,心口一窒,这是茉儿? 她十四岁落水的时候,茉儿也曾这般劝解过。 后来茉儿还对她说过,“小姐,你要是放心不下李少爷,奴婢愿意代小姐前去侍奉!” “娘,我没事,我想喝水!”苏清蕙移开眼,不想多看茉儿一眼,努力对着苏侯氏迸出了一句,沙哑微弱的声音听在苏侯氏耳里,可心疼坏了。 那边茉儿已经麻利地爬起来去倒了杯水过来。 猛喝了两大口,干涩的喉咙水润后,苏清蕙才切实地感觉到这不是梦,她是回到十四岁了。那黑白无常竟真的将她送了回来!在她十四岁落水的间隙!她又要面对这些可憎的人和事! 苏清蕙脑子里乱糟糟的,看着床前一脸泫然欲泣的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温热圆润的触感,让苏清蕙心里一阵酸楚,前世她一直不曾生养,又接二连三地传出一些妇德有亏的流言,这个柔弱的娘曾为她抹了多少眼泪啊! “娘,我没事,我好好儿的呢,就是头疼,我想睡会儿!” 等娘和茉儿出去,苏清蕙躺在床上,心绪烦乱,她重活一世,是再不想和张士钊有什么牵扯了,她上一辈子要说遗憾,也是未能在爹娘膝下好好尽孝。 早知道无论如何都会回来,她就不和黑白无常磨嘴皮子了,要是早一小会,在她落水之前,在李焕哥哥拉她之前,在她今天出门之前! 她就还是仓佑城里清凌凌的一截玉藕,也不会在婚事上那般艰难,只得嫁给张士钊了! 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苏清蕙努力理了下思绪,这是她十四岁落水的时候,她是和莫漪、李妍儿一起去踏青来着,恰巧在湖畔碰到了李焕哥哥、莫毅和他们在书院读书的几个同窗,一起去游湖,她是怎么掉下去的? 明明她刚从李焕哥哥怀里跳出来,就忽然脚下一痛,往后仰了。 她上一辈子从十四岁开始就是一手烂牌,每次都莫名其妙地被泼脏水,亏她竟也能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张士钊后头。 苏清蕙一想到张士钊,心里就憋得慌,在床上躺着越发不顺气,干脆穿了衣服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一套桃红撒花袄裙像是莫漪的,她见她穿过几回,想必是在她被捞上来后,在她家换的衣服吧。 上辈子她在床上躺了几天,也没注意这些,想来是后来换洗了,娘帮她送回去了。 爹娘去世后,她和嫂子也处的不好,是以有很多年没有回来了,当下沿着回廊慢慢走着,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她又成了在闺中被娇宠的小女儿了,谁也没法再给她脸色看,谁也没法再指责她哪里不够端容,哪里不够得体,也不会有人当着她的面揪着她歪倒在男子怀里的事讥讽。 她要怎么过这白得来的一辈子,几乎是刹那间,苏清蕙便福至心灵,既然是白得来的,自然是按着心意来过才不辜负老天爷这一番好意! “二弟,这事你替清蕙担不得,我苏家怎能因一个女孩子蒙羞!” 苏清蕙心口一颤,这声音不是上辈子一直嚷着要将她除族的大伯吗?原来无意间,她已经走到了前厅外,原来上辈子这时候大伯就对她不满了,她一直以为是她在张家出事以后,大伯才不待见她的! 怪不得后来哥哥和李焕哥哥从仓佑书院里退了学,苏清蕙不及细想,便听到里头爹爹说:“大哥,蕙儿是我的女儿,我万没有因她被搀扶了一把,便要她去庵里出家的道理,此事大哥莫再提及!” 原来自家大伯在她十四岁这一年竟然就慧眼识出她是该待在尼姑庵的! 上辈子苏清蕙就厌烦自家大伯总是插手她家的事,她嫁给李焕哥哥,他摆着族长的权威不同意,说辈分有碍,临到哥哥要娶莫漪,他也不同意,直说什么不门当户对。 苏清蕙觉得,这一辈子要活的轻松点,首先得和这啥都爱插一脚的大伯撇清了关系!想到这里,苏清蕙眸里闪过一缕光采,和这大伯斗了好些年,他是知道这个恨不得女孩子家从头裹到脚,连眼睛都别露出来的大伯,实是脑子有病! 他自个还不是娶了几房姨娘,他怎么不好好洁身自爱! “大伯,你为何要蕙儿去当尼姑?” 前厅里的众人都没料到该躺在床上休息的清蕙会突然到前头来,苏志远看着面前正值豆蔻年华的侄女,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蕙儿,你要以大局为重,苏家不只你一个女孩儿,你出去听听,外头现在怎么传你,一个还没及笄的姑娘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躺在男子怀里,成何体统!” 苏清蕙上辈子已经听腻了这番措辞,她不就不小心被人搀扶了一把,怎么就成了躺在人家怀里了,她凭什么要为这点事背负一辈子的污名!当下颇不以为意地说:“大伯,嘴长在人家身上,说不说是人家的事,反正我又没做,不怕人家说!” “怎么能随人家说呢,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 “畏什么?大伯不是常说‘君子不畏流言’来着!”看着有些跳脚的大伯,苏清蕙竟莫名地有些愉悦,这辈子抛开年龄差距,再看这个大伯,当真是一副虚伪至极的嘴脸! “那能一样吗,君子可以不畏流言,可你是女子啊!女儿家的名声可比命都重要!”苏志远气的都要跺脚,好好儿的,苏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祸害呢! “大伯这话,蕙儿可不懂,大伯这是要为了几句流言便要了蕙儿的命吗?”说到末一句,上一辈子困在尼姑庵里的忿怒、悲伤、绝望不禁都一一闪过,苏清蕙忽地便提高了声音,她上辈子就是为这些莫须要的事拖累了一辈子,这辈子凭什么还要她受着! 苏清蕙心里的怨愤即使在青芜庵里日日伴着佛祖的两年,也没能化解!这一句话,她上辈子就想问这要将她除族的大伯来着。要不是张士钊死后,他闹着要将她和哥哥除族,她也不至于为了哥哥愿意去尼姑庵! 众人皆被这歇斯底里的质问吓得一震! 一旁十六岁的苏清楠见妹妹这般委屈,心里的不满怎么都压不住,直直地往他的喉咙涌!大伯这是要为了几句流言,毁了妹妹一辈子啊,这送到了庵里,不就等于承认妹妹寡鲜廉耻,不洁身自好! 他天真活泼的妹妹凭什么要兜着这一盆污水。 十六岁的儿郎对着大伯躬身行礼道:“启禀伯父,当时楠儿也在场,实是李焕兄看着妹妹要摔倒,情急之下出手扶了一把而已,外人都是以讹传讹,伯父莫要因此委屈了妹妹才是!况……” 看了一眼昂着头却忍不住红了眼的妹妹,苏清楠的心口怵怵地疼,这是他的妹妹,他一定要护她周全! 停顿了片刻,苏清楠一咬牙,更加坚定地说:“这莫须有的事,楠儿是不怕被连累的,清者自清,如若伯父怕损了家里其他姊妹的声誉,大可让她们与蕙儿划清界限便是!” 苏志远一窒,他可不是怕影响了他家女儿的闺誉! 第3章 无涉 苏志远甩着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苏清楠松了一口气,他一向在大伯面前耳提面命惯了,乍一说出那般冲动的话,一冷静下来,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儿子维护女儿,苏侯氏自是欣慰的,只是一想到走时被气的脸色都快发紫的大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觑了一眼老爷的神情,却见他只定定地对着蕙儿看,一时心口又微微提了起来,老爷不会也责怪蕙儿吧! 苏清蕙给哥哥竖了竖拇指,无意瞥到爹爹在审视自己似的,吐了吐舌头,立即收敛起来,低眉顺眼地喊了一声“爹”。 苏清蕙从前世对爹爹就有点心里障碍,如若不是爹爹当时同意了大伯的意思,她也不会嫁给张士钊,哥哥也不会错过莫漪,和李妍儿成一对怨偶。 可是,不可否认,除了亲事,他一直很疼她们,前世,他一直替她挡在族人前面,如若不是后来爹爹去世早,她也不至于进了庵庙长伴青灯古佛。 苏志宏看着先还伶牙俐齿的女儿,这会儿便面有凄色,之前想着怎么审问的话一下子便都忘了,反出口安慰道:“小小年纪,做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天塌下来,还有你爹呢!” “嗯,还有爹!”女儿一直知道您疼我,可是我始终不明白爹爹当年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张士钊。 苏志宏看着女儿往昔如碧潭清泉的一双眼睛,此时像是罩了一层阴翳,心下暗叹,女儿嘴上虽说不在意,可哪有女儿家真对名誉不在乎的呢,怕是这事她自个心里也烦闷的很。 “你哥哥都说和你无涉,蕙儿自个也不要在意,爹爹好歹也是仓佑城的父母官,我看谁敢往你跟前儿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苏志宏眼眸微眯,心下已然开始思量。 别人自不会,可是大伯不会饶了她,家里的那些姊姊妹妹也不会愿意息事宁人。 爹爹可以对付外人,但是家里的这些女孩儿还能对付了不成? “爹爹,我今个出门,看到潼妹妹、汐妹妹身边都跟着两个丫鬟、一个妈妈呢,比我这官家小姐还气派!”苏清蕙前世在闺中是千娇万宠的女儿,自是不会在生活上委屈她的,原先她身边也有两个丫鬟、两个妈妈的,只是她觉得人多了出门麻烦,也就留下了茉儿一个。 苏志宏听到女儿叹起这个,呼吸一窒,“是吗?我们一家是不是有好些日子没去你大伯家看看了?”这话像是在问清蕙,可是苏清蕙知道,一向靠自家接济的大伯家庶女都比自家她这个嫡女过得好,爹爹再敬重大伯一家,也不会来当这个圣人的。 苏侯氏踌躇了一会,思量片刻,说:“老爷,我前儿也听外面的妇人说,嫂子最近身体不好,想着抽个时间去看看呢,明日便和老爷一起过去吧!”苏侯氏想到前个钱家夫人说大伯又纳了一个十六岁的小妾回来,想到苏李氏现在的境况,心里也不禁为她惋惜。 她和苏李氏以前都是江陵女子书院里的女学生,都颇有些才名,只是李氏要比侯氏大个十来岁,苏家长辈去世得早,侯氏还是李氏替苏志宏掌眼的,两个人都对家事俗务半知半解的,倒一向觉得很合脾性。 只可惜苏李氏身子薄,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个一儿半女,又不愿意抚养那些个庶出的。 “怎地,可是大哥那些个妾侍又不安分了?”苏志宏听到嫂嫂身子又不好,眉峰不由便皱了起来,爹娘去世早,他跟着哥哥嫂子过了好几年,嫂子待他一向不薄,是以相比生活上颇荒唐的大哥,苏李氏更得苏志宏的敬重。 苏侯氏见老爷问,也不隐瞒,叹道:“大伯又纳了一房妾侍,估计家里又在闹腾!”那些个妾侍仗着养了孩子,一个个都有恃无恐,常闹到主母面前。可气的是,大伯竟也不责备! “明个蕙儿和楠儿也一同过去,你们伯娘向来疼你们。” 苏志宏一锤定音,完全忘记了苏志远今个还要闹着将宝贝女儿送到尼姑庵的事,他现在心里忍不住反复回忆前几日大哥来找他,说家里人口多,嫂子又不善经营一事,家里眼看春衣都没法给孩子们添置了。 纵是庶子女,也是他的侄子侄女,他特地从夫人那里拿了两百两给大哥来着! 苏清蕙对去看大伯娘也没有什么异议,前世大伯娘一向很疼她,不管大伯怎样闹,伯娘对她终是好的,屈指一算,她出嫁后的两年,也就是四年后,伯娘便抑郁而终了。 现在想想,伯娘还不如和大伯和离来得好。只是想到已经困顿到来投靠苏家的李焕和李妍儿兄妹,苏清蕙不免有些嘲讽自己想的真是太天真了。 ******** 晚上,苏侯氏等着苏志远从外面回来,亲自服侍了他洗漱更衣,让丫鬟将洗漱的水都端出去,才开口问:“老爷,你别嫌妾身妇人之见,只是这事关乎咱家女儿的一辈子,我还是想和老爷提亲交个底。” 微弱的烛光下,一身淡紫素罗寝衣的苏侯氏依旧有着十多年前柔婉的风韵,苏志远当下替她理了理鬓脚,笑道:“夫人是不是要说将蕙儿许配给李焕的事?” “怎地,老爷还真有这个想法不成?”苏侯氏一听话头,心里就急上了,“老爷,纵使嫂子对你我二人多年来多有照拂,但是那李焕一穷二白不说,你我即使能一时接济女儿,可李焕那个娘亲也太严苛了些,蕙儿那般爱娇的性子,怎受得住!” 看夫人已然急的额上冒汗,苏志宏摆手道:“夫人,你莫急,我怎会不经你同意就将蕙儿随意许配了呢!你且安心便是!” 苏侯氏平日里胆子小,但是苏志宏一向疼宠她,家里一个妾侍没有不说,十六年来也不曾高声苛责过她一句,故两个人的时候,苏侯氏一向是颇敢和苏志宏说些自己的想法的,此时见老爷没有将蕙儿许配给李家小子的意思,苏侯氏心里的热浪仿佛被晚风一吹,四散了。 夜里,屋外的樱花散散地落了一地,小猫咕啦啦地叫唤,苏侯氏犹在苏志宏耳边呢喃:“我家蕙儿必要许配给富贵人家,官宦子弟,一辈子衣食无虞,奴仆成群……” 苏志宏看着怀里渐入梦乡的妻子,想他和怀里人少年夫妻,为了佑她这娇弱的性子,自个虽费了不少心力,不过这一辈子他觉得也值了,娇妻在怀,儿女成才。 一时想起那个姿质上佳,颇有丰仪的李家儿郎,苏志宏忍不住慨叹,“此子虽好,栖不住一只娇凤凰啊!” ******** 第二日苏清蕙起床,便发现屋里多了两个丫鬟,一个身量高挑,眉清目秀,一个小团脸儿,还长了一对小虎牙。 苏清蕙明白是经了昨个落水的事,爹娘怕是觉得给她添两个人才放心,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茉儿去哪里了?”等两个丫鬟伺候着洗漱好了,这才发现,茉儿不见了。 “奴婢二人一早被林妈妈领过来,并不知道茉儿姐姐去了哪里?”小团脸的丫鬟,小声地回道。 苏清蕙见她虽声量小,却并不紧张,知这个往日里怕是个胆大的,细问了一句:“你可是叫牡丹?” “咦,小姐认得奴婢?”被唤作牡丹的丫鬟,不意被小姐叫出了名字,一时喜得也忘了顾忌,直接抬起头对着苏清蕙看,一双眼睛晶亮亮的。 “府里就这些人,自是认得的!”苏清蕙说的干脆,可这话却是违心的,她之所以认识牡丹,是上辈子这二人也曾出现在她的身边,只不过,那时是在她出嫁的时候,作为陪嫁丫鬟,一个是牡丹,另一个,苏清蕙细看了眼,“你是绿意!” 一旁看着稳重些的绿意,被主子唤出名字,嘴角也不禁带了笑意,“主子好眼力,奴婢确是唤绿意!” 重来一辈子,该出现的人早晚还是会出现!苏清蕙心下暗叹。 这二人都是娘亲陪嫁妈妈的女儿,一直深得娘亲的信任。只不过,她嫁去张家不久,便跟着张士钊去楚地上任了,这两个丫鬟留在张家,后来听说是嫁给了张家的下人,她也没再要她们过来服侍,倒是牡丹的女儿,便是上辈子在寺庙里伺候她孤老的绮儿。 一旁的绿意,见小姐竟认得她们,胆子也大了些,上前问道:“小姐,可要奴婢出去找回茉儿姐姐?” “嗯,你去前头问问,这丫头去哪了?”苏清蕙有些不在意地应道。 刚才一会儿功夫,苏清蕙已经想起来,茉儿左右不过因她落水,被爹娘迁怒罢了,上一辈子爹娘要将她遣回家,是她求着让茉儿留下的,这一世,苏清蕙一见到茉儿,便觉得膈应的慌! 她没允茉儿去服侍李焕哥哥,茉儿倒也能耐,竟然去伺候起张士钊了,后来那些日子,张士钊每每用那双桃花眼,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苏清蕙心口一时便有些堵得慌。 只是茉儿也在她身边伺候好几年了,旁人是不知道茉儿这些前世里的行径的,为了免去无端的猜疑,她少不了要做做样子罢了。 看着牡丹端着茶水进来,苏清蕙接过来,轻轻抿了几口。那一脚是谁绊的她,上一世她怎么都想不出来,而在上一辈子茉儿跟了张士钊,她便明白了。 这辈子想她给茉儿求情,怕是还真不能够了。 第4章 蛇与农夫 这一日一早一家围着一张长条黄木桌用过饭,便准备往苏志远家去看望苏李氏。在大门处,苏清蕙倒不意见到了李妍儿和李焕哥哥,重生过来两日,刻意忽略的人,猛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苏清蕙却并没有以为的那般悸动。 缓缓地跟在娘亲后头,见李焕和爹爹说想一起去看望姑母,听着爹爹应了句:“应当,应当。” 和苏清楠同龄的李焕这时已然身形修长,脸上棱角分明,一双眼却是温润如玉,像冬日里烘烤的小暖炉,一眼望过来,便让人觉得心里熨帖。此刻的他躬身请苏父苏母先行。 苏清楠跟在娘亲后头,路过李焕身旁福身行礼,低声道:“昨日多谢李家哥哥热心相扶!” 她的声音清朗爽脆,并没有一般女孩家面对男子的羞涩,让对面的李妍儿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便见苏清蕙一身樱红齐胸瑞锦襦裙,外头罩着一件素绒绣花坎肩,利落地挽了个凌云髻,发上只簪着一枚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未施脂粉的脸上显着健康的红晕,神色间落落大方。 这神情竟是比往日要生疏许多,未得李焕缓过神来,李妍儿便捂嘴轻笑道:“蕙姐姐怎地和哥哥这般客气起来,当我们不知道你平日里和哥哥好得我这个妹妹都嫉妒不成?”、 苏清蕙神色未动,淡淡笑道:“妍儿妹妹取笑了,李家兄长一向对妹妹备加爱护。” 前头听了女儿这话的苏侯氏背脊微松,扶了自家老爷的手上了马车,像是没听到后面小辈在聊什么似的。 李焕被妹妹臊的脸上微红,低斥道:“妍儿休要胡说!”转身对苏清蕙致歉道:“妍儿一向爱闹惯了,望蕙妹妹莫要望心里去!” 苏清蕙看着有些拘束的李焕,笑着摇摇头,“无事,我先去前头陪娘亲了,妍儿妹妹一起吗?” 到底他们都还年轻,她不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满心疮痍的忧愁妇人,他也还不是士林中推崇备至的藜国名士,他们都还这样年轻,还会羞涩、拘束。 李妍儿和李焕是苏李氏娘家哥哥的一对嫡子女,来仓佑城投靠姑姑苏李氏,最后苏李氏却央着苏侯氏将这一对兄妹塞到二房来,只说家里妾侍多,乌烟瘴气的,怕带坏了两个孩子。 这一住便也有两年了,往日里,苏清蕙和李妍儿处的还算可以,虽不如她和莫漪的关系,却也每日里一起去书院,只是半年前这李妍儿总是似有似无地打趣她和李焕,近来估摸看着苏清蕙有些意动,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苏清蕙怕是真的会将她当一个爱闹的妹妹,只是前世里李妍儿最后嫁给哥哥,对娘亲却并不恭敬,仗着自家大伯是她姑父,在苏家颐指气使,后来更是配合大伯不允许她回娘家。 苏清蕙看着跟着她后头上了马车的姑娘,长长的睫毛覆在一双剪水秋瞳上,闲闲地摸着左手上的香串,这辈子还长着呢! 一早便派小厮在前头通知了苏李氏,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苏家老管家和苏李氏身边伺候的李妈妈已经侯在大门处等着了,迎了一行人到前厅里。 苏清楠和李焕向苏李氏问了安便去找苏志远膝下的庶子玩去了,苏侯氏带着女儿和李妍儿陪在苏李氏跟前。 等苏志远走了,苏李氏才开口问道:“楠儿和蕙儿今日竟都来了,又向书院请假了吧?”虽心里抑郁,然见到侄子侄女,苏李氏心里也有几分欢喜。 “姑母,您就惦记着蕙姐姐和楠哥哥,我和哥哥您竟都没瞧见?”李妍儿嘟着嘴,撒娇道。 “你这孩子,我这才说一句呢,怎么不惦记你和你哥哥了?最近怕是又给你婶娘添了不少麻烦吧?” 苏李氏淡淡说着,一边示意弟妹坐在她边上,“我看蕙儿和你是越来越像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想着这姑娘真水嫩呀!” 苏侯氏虽保养的还好,面上并无细纹,只是到底不比十几岁时候的身段了,此时听嫂子聊起,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女儿,见女儿亭亭玉立地立在嫂子身后,娴静温婉,像三月桃树上盛开的一朵轻柔的桃花,心里也涌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面上还是谦虚道:“嫂子素来疼她,没想到连我也夸上了,我这可沾了蕙儿的光了。”苏侯氏见苏李氏面上蜡黄,忍不住劝道:“嫂子,你可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啊,春寒料峭的。” 纵是再好的关系,也是妯娌,苏侯氏不好明面提苏李氏莫将那些妾侍放在心上,只得转到气候上来。 苏李氏微咳了两声,举着绣帕摆手道:“也没什么”,指着西跨院道“就是最近闹腾的厉害,我这心口烦得慌,可惜我半辈子也没养个一儿半女,我要是有个像蕙儿这样的女儿,随他甚事,再不想管的!” “哟,夫人没将妾身出的大小姐当女儿,妾身是明白的,难不成在夫人眼里,二小姐、三小姐和二少爷也不是夫人的孩子不成?” 来人正是住在西跨院的华姨娘,这是在苏志远婚前便好了的丫鬟,生养了大小姐苏清潼提了姨娘。除了华姨娘,大房还有三房姨娘,最小的便是才刚抬进来的丘氏,和大小姐同年,都是二八年华。 也不知甚时候,华姨娘竟带着所出的大小姐苏清潼过来了,苏清潼安静地站在生母的身后,只是眼睛时不时瞥向同为苏家女儿的二房嫡女。 苏清蕙却没心情看她,她的眼在瞧见华姨娘那一身新作的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后,便看向了娘。 娘呐,这都是拿我家的银子哎! 苏清蕙想到自家节俭出来的银子,供大伯娇养妾侍,心里真是剜肉般的疼! 苏侯氏在看到华姨娘这身缎子衣裳后,也有点不痛快,敢情这是拿着自家的银子贴补小妾呢!此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华姨娘这衣裳怕是还没过水吧,教我看着,还有点晃眼呐!” 苏李氏见妾侍竟然这般招摇,气的捂着胸口直咳嗽,这几年家里渐渐有些不景气,她一个当家夫人也有两年没置这般料子的衣裳了。 “二夫人真是好眼界,可不,这衣裳云梦阁刚做好送来,妾身想穿给我家夫人看看,没想到二夫人今天也在啊!”华姨娘见果有人问她衣裳,眉飞色舞地说道。 这料子她一早就看上了,可磨了老爷好些日子。一想到连夫人也舍不得穿这样的衣裳,华姨娘面上便满是矜色。 “你这个贱婢怎地这般没廉耻?主母在待客,哪有你一个妾身跑过来的!” 一声娇叱,华姨娘不由一怔,待看清是李家表小姐,并不是二房的小姐,笑道:“我家夫人一向待我们和善,并不说这些虚的,倒是表小姐一个女孩子家,来别家做客,倒说起客人家是非来了,当真是好教养!” 李家早几年便败了,不然一对嫡子嫡女也不会从江陵送到仓佑城里来,华姨娘自是不将这劳什子表小姐看在眼里的。 李妍儿气的面色发白,求助地看了眼姑母,见姑母一个劲地咳嗽,又看向了苏清蕙。 苏清蕙正在帮着伯娘顺气,前世她每次一来便找湄妹妹玩去了,倒不曾亲眼见过伯娘在妾侍面前这般难堪过,此时见伯娘气的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似的,竟恍惚忆起前世杨氏和柳氏在她面前指桑骂槐的往事来。 “伯娘,蕙儿竟从不知道家里还有这般牙口利索的姨娘,改明儿蕙儿要带几个同窗来见识见识,以往听别的同学说她家姨娘怎般厉害,我还不信呢,下回我要是把家里姨娘的话,说给小姐妹听,她们肯定也不信!”苏清蕙一边替苏李氏捶着背,一边轻声细语地说道。 华姨娘自是听懂,面上一时羞愤难当,只是想着苏清蕙毕竟是二房的嫡小姐,也不敢和她呛口,她是知道不仅是她身上这料子的钱,便是老爷纳妾的红封,也是是从二房弄来的。 十六岁的苏清潼却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听人羞辱生母,扬脸对着苏清蕙道:“蕙妹妹说错了,这是我家,不是你家!是我家姨娘,和二房没有一铜板的关系!” 苏清蕙忽想起,闺阁中时苏清潼是个炮仗的,只是她后来在姐妹里算嫁得好的,纵使有许多诽谤她的流言,然这些姊妹的夫家倒是一直装着不知道般巴着张士钊。许多年过去,倒一时忘记,苏清潼是个炮仗了。 心里想起伯娘说的可惜没有子女的话,觉得在这么个家里,没有子女也是幸事,不然以大伯的渣渣属性,嫡子女也得不着好! 苏李氏咳嗽了一会,已经缓了过来,对着身边的丫鬟说道:“你去前头找老爷去,说华姨娘和大小姐在我这边闹腾!” 见丫鬟应了去前厅里,华姨娘面上有些躲闪,吱吱呜呜地说:“妾身只是过来看看夫人,可没想闹腾来着,老爷来了妾身也不怕!” 苏李氏看着一脸无所畏惧的华姨娘,眼里闪过一丝怜悯。 年老色衰,又没有儿子傍身的姨娘,当真以为老爷有多宠她? 一时,苏李氏拉过苏清蕙的手,“你和妍儿去园里玩吧,没得在我这里污了眼睛!” 苏清潼条件反射地就要跳出来问“怎么就单单污了她眼睛?” 却被身边的华姨娘拽住了,华姨娘有些被苏李氏的镇定吓到,一时想起老爷让她别在二房面前炫耀的话,心里不由有些惊颤。 苏清蕙隐约想起,上辈子伯娘去世后,大房最后好像是青楼出身的孟姨娘当了家,如若不是张士钊早逝,即使大伯再不待见她,也是不能奈何她分毫的。 重生一世的苏清蕙并不知道,她鄙夷了一辈子的人,又庇佑了她大半生的人,也是被她折磨了大半辈子的。 第5章 少年慕艾 苏家大房一共有四房姨娘,除了刚来闹事的华姨娘,还有上辈子最后继承了苏家大房的孟姨娘,另外还有一位苏李氏陪房出身的袁姨娘,以及刚进府的丘姨娘。 以前还有一位钱姨娘,已经去世多年,苏清蕙上一辈子并不曾见过这个人。 大房姨娘多,子嗣也多,除了已逝的钱姨娘生养的大小姐苏清芷、二小姐苏清芜,还有华姨娘所出的三小姐苏清潼,袁姨娘所出的四小姐苏清湄、大少爷苏清林,以及孟姨娘所出的五小姐苏清汐、二少爷苏清朴。 大房和二房子嗣并不在一起排序,除因二房都是嫡出子女外,也有苏志宏一向看不上苏志远□□上不节制原因,对他的后宅除了苏李氏,一概不待见。 可这并不妨碍苏清蕙交好袁姨娘所出的湄姊姊和林弟。 苏志远一向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故家中几个女孩儿都不曾念得书,可苏清湄喜欢识字,每每苏清蕙来,都要缠着她教几个字,这些年下来,一般的话本子也能看懂了。 苏清湄只比苏清潼小两个月,当初华姨娘一诊出喜脉,苏李氏便将袁氏给了苏志远,袁姨娘也是李家精心为苏李氏挑选的,模样柔弱,性子却方正的很,苏李氏出阁的时候,李家还是颇有些名气的书香世家。 苏清湄跟着袁姨娘住在素心小院,在主院的后头,苏清湄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苏清蕙了,刚得知她过来,就一直眼巴巴地派丫头在路口等着了,这边厢苏清蕙一到,便被湄姊姊拉到闺房里。 “蕙妹妹,最近有什么新的话本子没?”说着,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巴巴地看着才踏进院来的苏清蕙。 “湄姊姊,我听说大伯娘都在给你找婆家了,你怎地还惦记着话本子?” 她记得前辈子湄姊姊是在这一年冬日出嫁的,也是一方名士,只不过这个名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了。 大伯自己娶了和女儿同龄的妾侍,也要将女儿嫁给了足当爷爷的夫婿。 苏清湄听苏清蕙提起婚事,樱桃小嘴微微一撇,也不提话本子了,绞着手帕,颇无力地说:“我听姨娘的话音,有个张姓的老爷要娶继室,爹有意在我和大姐之间选一个,那人的年纪已经足够当我爹了。” 苏清蕙看着面若桃花的姑娘,一双水眸微红,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她记得湄姊姊最后嫁的那人姓方,所以,这一个并不会成,可是将来的那一个,怕是比这个还不如。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就鬼斧神差地提了一句婚事,说了又如何,上一辈子她们都逃不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辈子,可以吗? ******** 苏清蕙已经烧了好几日,苏志宏已经请了仓佑城好几个坐堂大夫过来,药也煎了七八副,每日里绿意和牡丹一人守在床前,一人去盯着药炉子,两个丫头都没想到,她们刚来,主子就病了。 苏侯氏摸着女儿有些滚烫的手,不住地抹眼泪,“老爷,我就说,春日的湖水,乍暖还寒的,蕙儿体制一向又不好,我们不该带她出去又吹风的!” “夫人,你也别自责,小孩子生病也是常有的事,大夫也说了,好好喝两天药,烧退了,蕙儿便醒了。”苏志宏看着昏睡的女儿,心头也有些焦急,明明先前大夫都说蕙儿没受寒的额,怎的从大哥家回来,这宝贝闺女就一直睡不醒呢! “老爷,你还是先去衙门吧,蕙儿醒了我派人去知会你!”苏侯氏见东边窗户已经透了日光进来,抹着眼泪,提醒道。 苏志宏想着自己在这,也无济于事,衙门里确还有事,吩咐一边随侍的丫鬟,照顾好夫人和小姐,看了一眼犹自在睡梦中呢喃的女儿便往外头去了。 一出房门便见到儿子和李家小子迎面过来,对着二人挥挥手道:“蕙儿还没醒,你们也不用进去了,赶紧去书院吧!” 苏清楠这阵子也隐约感觉到,爹和娘似乎并不愿意妹妹和李兄走的太近,当下明白爹爹的用意,应道:“那我们下了学再过来!” 苏志宏看着和儿子站在一起犹显清瘦的身影,心里也是微叹,要是李家没有家道中落,还如十多年前一样是江陵颇有名望的书香世家,他倒可以替蕙儿考虑考虑,只是如今已然落魄到需要投靠出嫁女的李家,他是断不会为蕙儿考虑的。 李焕和苏清楠一起辞了苏志宏出了院子,一直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打量他一般,想到近日来苏家明显要将他和蕙妹妹分隔开,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都说少年慕艾,他竟也到了这样的年纪,可是李家,十六岁的少年想到那个颤巍巍的家,竟将脊背又挺直了两分。 苏志宏和李焕的心思,上辈子苏清蕙便已经知道了,故以上一辈子嫁给张士钊时才会那般忧愤命运的捉弄。 躺在床上迷糊的苏清蕙听着娘亲小声啜泣声,心里忍不住叹气,为什么就不一觉睡过去呢,为什么还要醒来呢? 一旁侍立的绿意见苏清蕙嘴角微动,像是在吁气,忙擦了擦眼,也忘记忌讳了,轻轻拽着苏侯氏的衣角道:“夫人,你看,你看,小姐醒了!” 再次醒来的苏清蕙,对着眼眶微红的娘亲,她不想承认,她还是牵挂这一世的,在昏昏沉沉的那几日里,她模糊地想了很多,上一世她已经悲观地过了一辈子,既然有机会重来,她为什么不抓住机会? 她不应该按着心意来活,而是更加慎重地对待这一世的生命,不辜负爹娘的期盼,不容许兄弟姊妹的沦陷,也不折磨她自己。 她,哥哥,湄姊姊,还有伯娘,她们都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更好地感受这世上无数的温暖和美丽。 当日从湄姊姊处出来,想着湄姊姊无可避免地再一次悲剧,她竟觉得自己的命运也是无可逃遁的,她上一辈子无法拒绝爹娘的安排,这一世可以吗? 此刻就着娘的手喝着温水的苏清蕙,一小口,一小口,拨开心里的一层层阴翳,她知道黑白无常说的是对的,她确实心愿未了,她确实不甘就这般进入轮回。 “娘,我明天想去书院。” 苏侯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皱着眉说:“你这一睡可吓坏我和你爹了,你得在家好好休养几天才行,娘亲自下厨给你做香芋扣肉,玉米排骨可好?” “娘,我……”看着眼睛肿的跟蜜桃似的娘,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就像当年劝她嫁给张士钊一样,苏清蕙只得投降,“好,娘,我修养好了再去书院。” “哎,这才乖,你爹刚走,我让人去衙门里知会他一声!”说着,苏侯氏摸了一下女儿憔悴的小脸,笑宴宴地出去吩咐二门外的小厮。 苏清蕙有时候觉得,看似柔弱易受欺负,动不动眼睛就肿的像蜜桃一样的娘,实是比她上辈子要成功许多的,爹爹疼宠了她一辈子,儿女都听话,要不是后来她惹的事,估计娘也是可以安享晚年的。 “小姐,奴婢去厨上给你端点小米粥来?”绿意上前询问道。 “好,绿意,这几日你可曾见到茉儿?”既是要好好面对这一生,苏清蕙觉得自己就得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些不喜欢的人和事了,先前她还想着慢慢给茉儿吃点苦头,现在却觉得一点必要都没有了。 “小姐,奴婢,奴婢听说,茉儿被老爷关了起来,说是要将她送回乡下。”绿意低着头,微声禀道,“老爷不准我们和小姐说……。” “没事,我不会说是你说的!”苏清蕙看着眼前的丫鬟脸上忐忑不已,微笑安抚道,“再不去端粥,你家小姐可要饿死了!” “是,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话音未完,绿意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苏清蕙看着床檐上垂下来的云锦鲤鱼香囊,似乎感觉到一阵阵幽香萦绕在鼻端,这个香囊她是认识的,一月还是半月前,李妍儿送给她的,说是她哥哥最喜欢这样的红鲤鱼,她绣了两个,送一个给蕙姐姐。 她竟然收下了! 绿意端着粥过来的时候,便见着自家小姐在挥着手,像是想勾那个云锦香囊,忙放下粥,跑过来,“小姐,要香囊吗?奴婢给你拿!” “绿意,你再去寻个剪刀和火盆来,这香囊我闻着鼻子不舒服,给烧了吧!” “哎,好,小姐奴婢服侍你喝完粥就去!”绿意忙将香囊解下放在桌子上,作为夫人陪嫁妈妈的女儿,她们这些下人都是知道小姐对有些花是过敏的。 苏清蕙在家休养了三日,终于得以去学校。 也在前世既定的轨道里,她如愿见到了她上辈子与之纠缠了大半辈子的人。 在他还只是一个清澈的少年郎,在她还未到及笄,在所有的怨恨和是非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如果命运是不可逃避的,为什么她不能勇敢一点去直面呢 第6章 相遇 真是春分节气,外头的樱花开的绚烂无比,苏清蕙盈盈一双水眸对着水银镜里身着轻盈柔软的百合裙,仅簪着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的少女非常满意,真正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该有的灵动模样 这边苏清蕙刚理好裙裾,牡丹就探头探脑地过来了,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看着苏清蕙。 “牡丹,可是茉儿那边有消息了?”苏清蕙打牡丹一现身便从镜子里注意到了,也想不明白上一世怎么会没留这两个丫鬟在身边,可比茉儿那看似很稳,实则小算盘打得霹雳响的丫头讨喜多了。 牡丹是从前头打听过来的,不是府里规定一言一行要符合大家奴仆的风范,她真想跑来着,苏清蕙一问,她话匣子就打开了:“小姐,老爷身边的棣生说,茉儿关在柴房里饿了三天,她老子娘去夫人那里求亲,夫人见都没见,让她们一家收拾东西去乡下呢,她老子娘本想来求小姐,恰小姐病了几日,夫人吩咐了不准打扰,不然,怕是一早就到你面前了!” 苏清蕙捏着一枚蜜饯,隐约记得上辈子她不曾在落水后病过,好像是见了茉儿娘的,才会特地求到爹爹跟前的。 “你对棣生说,当日我身旁隐约并没有人,只有茉儿站在我右手旁。” “小姐,那贱蹄子也真敢!”牡丹原本就因走得快有些红晕的脸颊,听了这话,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小姐,这事奴婢去说吧,也不用和棣生说,奴婢和我娘嘀咕一句就好!”一旁淡淡立着的绿意此刻也忍不住咬了唇。 “行,你俩也不拘谁说,透个话出去就行,小姐我要去书院了,今个你俩谁和我一起?”苏清蕙觉得这估摸才是真正忠心的丫鬟会有的表现吧,不会陪着你落泪,却会更好地帮你达成你想做的。 牡丹和绿意相视一笑,尔后牡丹才说:“小姐,奴婢和绿意前几日便说好了,小姐要不点名,奴婢和牡丹就轮流来,奴婢手气好,抽了第一个!”牡丹说着胸脯微挺,对自己的手气非常自得。 苏清蕙就读的女子书院是尚朴书院,不仅仓佑城里唯一的一家女子书院,也是藜国颇为有名的女子书院之一,与它齐名的,便是江陵的华容书院,苏清蕙的母亲,以及伯娘以前都曾就读于此。 就尚朴书院来说,里面的先生也是藜国颇有声誉的名士或才女,能够进去读书的除了每年五十两的束脩外,还必须得考过颇为严苛的入学考试。 为了安顿陪小姐们来读书的侍女,书院还特地为侍女们开设了女红和识字课,因此能够陪小姐去书院读书,也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 苏清蕙眸子微转,笑道:“那里可别丢小姐我的脸,安安静静地坐一天才好。” 牡丹自是拍着胸脯应下不提。 苏清蕙实也是更乐意牡丹陪着的,不是因更喜欢牡丹一点,而是牡丹这般跳脱的性子,才更能衬出天真烂漫的意味不是。 她记得,张夫人便是今个要去尚朴书院后头的青芜山里烧香的。 张家以前是市井商人起家,后来做了地主,娶了同是仓佑刘地主家的大小姐。张夫人喜欢她,言她仪态端庄,行则整顿衣裳,步态轻缓,言则轻启朱唇,余音婉转,最是妙哉不过的女郎,故来苏家为儿子求娶。 上一世,她一直效仿安言师傅的一言一行,觉得当真妙不可言,却忘记,同样的动作,在安言师傅做来是历经沧桑后的平和从容,在她,便显得少年持重,过分端庄了。 看着叽叽喳喳地要帮她首饰书袋的牡丹,苏清蕙不由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她要将苗头在开始便掐灭。 尚朴书院离苏家有一段距离,在青芜山脚下,苏清蕙往日里都是和李妍儿一同坐马车过去的,今天等苏清蕙到了大门处的时候,李妍儿已经提着书袋在等着了。 见了苏清蕙却并不如往日那般热络,一脸焦虑,见苏清蕙来了,抓住她的胳膊,侧身往她耳边说:“蕙姊姊,茉儿她娘说,苏伯父要将茉儿一家赶出去,她娘想求个情,一直见不到你呢!” “哦?”苏清蕙微挑眉,看着一脸急躁的李妍儿,不明白她为她的丫鬟急什么,“我倒不知,妍妹妹和茉儿竟走得这般近?” 正待说什么的李妍儿,看着苏清蕙扫过来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忙笑道:“可不是,茉儿整日伺候在蕙姊姊身边,见多了可不就有些情分了!” 即使是到了这一世,苏清蕙也是没有想到茉儿和李妍儿有什么关系的,毕竟李妍儿只是借住在她家,她一个苏家小姐的贴身丫鬟,是怎样也不会傻到去抱李妍儿的大腿才是。 可是,这世上画风清奇的事就是多啊! “娘亲一向心善,我听娘亲的,好几日没去书院了,真想念得慌,也不知道袁夫子会不会怪罪?”苏清蕙低头蹙眉,一副不胜烦恼的模样。 袁夫子是教古筝的夫子,平日里颇为严苛,女学生们都怕她,每日上课前必先仔细回忆下指法,以免考较的时候出错挨训。李妍儿其他功课都还过得去,唯有古筝不甚了了。 果然,一路上李妍儿想着指法,苏清蕙忍不住轻轻松了口气,也安安静静地想着心事,她记得上辈子就在春分这一日,张夫人在去青芜山的路上车轴坏了的,忍不住微微挑了一点车帘。 见李妍儿诧异地看过来,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没过一会,便听外头的车夫“驭”一声,马蹄踏了两下,车停了,苏清蕙忍不住心脏猛跳。 便听外头的车夫唤道:“小姐,前头人家的马车坏了,我们得等一会了!” “没事,你过去问问要不要帮……”似想到了什么,苏清蕙忙改口道:“算了,不用过去了,等他们好了,我们再过便是。” 李妍儿灵敏地捕捉到苏清蕙欲言又止的的内容,见她神色间竟有些慌张,心里不由有些狐疑:“蕙姊姊,我们让车夫去帮忙看看吧,不然得等到什么时候?” 苏清蕙心头正烦乱,见李妍儿一双细长的眸子盯着她看,轻声道:“车夫走了,没人看顾马车,要是突然惊马了,岂不要冲撞人家,可我担心,这去迟了,袁夫子必定要恼怒的!” 李妍儿听到脾气古怪的袁夫子,心头也有些担忧,竟忍不住掀开右边的车帘,打探前头是个什么情形。 又忙地放下帘子,微红着脸对苏清蕙道:“妍儿一时鲁莽,没忍住,倒让前头的夫人瞧见了!”这声音不大不小,想必外头过来的那婆子听的清楚才是。 李妍儿心头惴惴的,那夫人一身好绸缎衣裳不说,便是这过来的奴仆看着也颇有些气势,想必是仓佑城的名门了。 “小姐,前面是东城的张家夫人,今个到了日子去还愿的,怕耽误了吉时,问能不能同小姐一辆马车。”外头车夫和过来的婆子嘀咕了两句,并向里头禀道。 东城张家!李妍儿眸子比刚才还要亮了两分,竟听她说:“蕙姊姊一向明理,自是可以的。” 苏清蕙看了李妍儿一眼,前世,她让车夫过去帮忙的,也是车夫回来传话的,是以李妍儿并没有今日这般表现,默了一会,苏清蕙应道:“自是如此!” “老婆子先代我家夫人谢过这位小姐!”外头立着的婆子,恭敬有礼地谢道。 张夫人现在也才三十多一点,不同于苏侯氏的团脸,她是一张标准的瓜子脸,一双似弯非弯的柳叶眉,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许是今个出来还愿,非常重视,穿了一身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发上别着一枚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更加衬的她端庄贵气。 再见前世的婆婆,苏清蕙依然不可否认,张士钊是继承了张刘氏的美貌的。 当下双方在马车里寒叙几句,互通了家姓,苏清蕙便作壁上观,不言语了,听着李妍儿笑的像朵桃花似的,热络地和张刘氏套近乎。 张刘氏似乎也看出苏清蕙不想多言,一时也不攀谈,安静地坐在李妍儿边上,有时候应和两声。 听李妍儿问“不知夫人此回是还什么心愿?”时,苏清蕙心里不免暗自鄙薄,怎好窥探人家*呢! 没想到张刘氏倒微微一笑,回道:“前段时间求文昌帝君保佑犬子高中,前个放榜了,我这特来还愿的!” “哦,令公子竟这般厉害,看夫人这般年轻,想必令公子年纪也不大吧,没想到竟就中举了!”李妍儿眼里像是含了两颗耀眼的珍珠,一下子竟蹦出奇异的光芒来! 夫人最看重的便是夫婿的疼宠、儿子的前途和自己的容貌,李妍儿一下子挠到了张刘氏的两处痒处,原先瞧着还有些客套的张刘氏,此刻倒对李妍儿释放了几分真诚,拉着她的手问她在仓佑城住的可还习惯,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一边的牡丹,终是有些不满地看了李妍儿两眼,这是她苏家的马车可好,这李家小姐怎地喧宾夺主呢,看着自家小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牡丹也不敢逾矩,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坐在车角。 马车也就这般大,牡丹的神气自是逃不过张刘氏的眼,一时便对牡丹有些不喜,这般没规矩的丫头,看了一眼一脸淡淡木讷的苏清蕙,也不由地皱了眉。都说知府家的小姐,是仓佑城顶顶有名的才女,可这才女也忒目下无尘了些。 张刘氏一时倒觉得这借住在苏家的李妍儿倒可爱得劲。 “李家小姐,你家和江陵李家可有何渊源?”张刘氏问道。 “不瞒夫人,江陵李家便是小女家门。”李妍儿的声音听起来珠圆玉润。 苏清蕙撩起车帘,觉得地里的野花开的正好。 “夫人,夫人,少爷派马车过来了!”外头跟车的婆子对着车帘欣喜地说道。 苏清蕙忍不住一扭头,十七岁的少年,在晨曦里驰马而来,俊逸的脸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如墨的头发,犹如朵朵浮云冉冉飘现。那双桃花眼闪动着如琉璃般的光芒,直似神话里的神明降世! 第7章 疏朗 饶是再鄙夷,苏清蕙也不得不承认,张士钊拥有一副好皮囊。 “呀,蕙姊姊,外头是张家公子来接婶婶了吗?”李妍儿惊喜地问道,细长的眸子里,一点狡黠一闪而过。 苏清蕙不徐不缓地放下车帘,木着一张脸,淡漠地看了眼李妍儿,应了声:“想来是吧!” 角落里的牡丹鼓囊着嘴,低声嘀咕道:“李家小姐这话说的,我家小姐又不是望风的,哪能知道!” 苏清蕙全当没听见,也并不呵斥牡丹,扫见张刘氏微抬的眼,微微不忿的鼻子,苏清蕙缓缓抬起手,理理压裙角的一对双鱼玉佩。 这一世打定主意不去张家做媳妇,自是没必要在张刘氏面前显得怎样知书识礼的。便是前世这个亲自相中了她的婆婆,待她进门,虽不曾诸般刁难于她,对她也是不喜的。 苏清蕙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个名声,如若不是身为知府家的小姐,她怕是连张家也嫁不去的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张士钊便已经到了马车后头,请了娘亲去自家马车坐,和苏清蕙又道了谢,一个马车里,一个马车外。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驰在春分这一日并不宽阔的道路上,路边的桃花,樱花,紫叶李,红梅,以及晃荡的狗尾巴草,点缀草间的孔雀蓝,星星点点,喧喧闹闹地争艳在东风温柔如水的晨间。 前面不远便到了尚朴书院,马路渐次宽阔,青芜山在尚朴书院的后头,是以牡丹欢快地扶着苏清蕙下马车的时候,坐在张家马车外的张士钊,恰好路过苏家马车,见到了名动仓佑城的苏家小姐。 双眸似水,却带着些许冷漠,身着蜜合色百合裙,云带束腰,露出女儿家的柔软纤细,未扫峨眉,未施脂粉,仅发间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饱满圆润,又莹亮似雪,随着少女缓步轻移,微微晃荡。 苏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竟恰在看她,胸口一窒,扶着牡丹步履踉跄地进了书院。 张士钊黑亮的眸子闪过思量,心上如沁三月的雪水,这个姑娘,似乎认识他! “钊儿,在看什么呢?”想问为何马车慢了许多的,刚掀起前头车帘的张刘氏看见儿子倾身朝着匆匆见了书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不动声色地问道。 “娘,刚才苏家姑娘见到我,好像很是惊讶!我幼时可曾见过她?” “瞎说什么,你自幼便在京城书院里读书,何曾见过苏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仓佑城的娘亲,也是今个才见过一回!”张刘氏话语里不无微微嘲讽,也难怪苏家小姐看不上她,她是知府的女儿,她以前只是地主家的夫人。 张士钊没有略过娘亲话里的不满,“听娘的话音,难不成今个这苏家小姐还让娘受气了不成?” 张刘氏见儿子一脸关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没有,娘就是看不上苏家才女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罢了,你以后娶媳妇,可千万不能要这样的,过日子还不得呕死!” 张刘氏并不知道,她自个真相了,前辈子,目下无尘的苏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儿子呕了一辈子,临终都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吗! 张士钊淡淡一笑:“儿子娶媳妇,还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儿子,是娘呵!” 张刘氏被哄得身心舒适,眼里的笑意像三月的东风,怎么都关不住。 ******** 因着张刘氏,路上少不得耽搁了一会,好在出门早,是以苏清蕙和李妍儿到了书院的时候,袁先生还未到。 在苏清蕙是有三十多年未来书院了,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眼里,她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苏清蕙了。和苏清蕙交好的吴明兰、顾彦、莫漪这会儿都围绕了过来。 莫漪上来便掐着苏清蕙的脸道:“我以为你在家病的怎般憔悴呢,竟比我上回见还圆润了。” 吴明兰笑道:“小漪儿,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愈,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苏伯母下回可不会待见你!” 莫漪眼睛一弯,“你们别不信,我觉得苏伯母怕是更疼我些才是!哪回见着我不是好一顿夸,哼,清蕙一向得靠边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亲闺女成了吧!”苏清蕙笑道。 一旁的顾彦皱着一张小脸说道:“清蕙,你不在的这几日,我看安言师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课上对着我们作的诗词摇头叹息,你回来,我们可不比遭殃了。” 顾彦在诗词上一向却根弦,苏清蕙不在,没有人和安言师傅在课上切磋用词拖时间,安言师傅就有空盯着她们写诗词,顾彦每每都是硬着头皮下笔,写完自己常常都脸红,真是备受折磨。 “呦,我瞧着,阿彦倒憔悴了不少呀!”苏清蕙明晃晃溜了一眼顾彦的身量,唏嘘道。 “呵,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知府家的女儿,也值得你们舍下脸面这般讨好!”一个颇为讥讽的声音在苏清蕙身后响起。 苏清蕙忍不住回头一看,呵,她怎么忘记了,年少的时候,她还有一个仇敌来着!没想到重来一世,这席斐斐依旧看不上她。 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她是寄养在祖母身边,京城吏部尚书家的嫡小姐,虽家世有些落了下乘,但前一世目下无尘的苏清蕙,一向将刁蛮任性的席斐斐不看在眼里的,二人时有口角。 只是现在的苏清蕙好歹也不是真正十四岁的苏清蕙了,一时也只是看了一眼兀自试弦的席斐斐,便移开了眼,和顾彦她们去了另一个角落聊天去了。 跟着苏清蕙过来的李妍儿,恼恨苏清蕙竟忘了她似的,一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苏清蕙也常带她和顾彦她们玩的,今个怎地看都不看她,不,不仅仅是今天,这几天,她总觉得,苏清蕙落水过后,待她就有些不一样了。 李妍儿有些忐忑地试着弦,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和哥哥却是都借住在苏家的,要是她和苏清蕙不合…… 李妍儿忍不住咬着唇,她得想点法子才行! 前头一排的席斐斐却忽地回头对着李妍儿斥道:“你一早吃多了阿,是存着劲来杀猪的吧!” 李妍儿一惊,才醒悟过来,她忙着想心事,忘记自己正在试弦了,力道竟用大了许多!驳不得席斐斐,面上不由羞愧得通红。 莫漪却看不惯席斐斐的嚣张跋扈,呛到:“席斐斐你早上吃了火药不成,怎么谁谁都得罪你了!” 苏清蕙拉拉莫漪的衣袖,示意她莫管。 房门却忽地被推开了,一脸严肃的袁夫子扫了眼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的女学生,斥道:“如此松散无度!” 女学生们即刻便各自坐好,袁夫子脾气不好,又有些孤傲,一班女学生,她没有一个看的上的,因此,每每一课下来,女学生们也见不得他一个笑脸。可是袁夫子名声响,女学生们也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他学,以后说出去,也可以说曾师从袁修仪不是。 前世的苏清蕙在一众学生中,技法算出众的,只是袁夫子一直说她金玉其外,重生来的苏清蕙,对什么才女名声单薄很多,再进书院,也只是为了弥补当年为了虚名未能好好享受的闺中时光罢了。 坐在顾彦和吴明兰中间,苏清蕙凭着记忆摸索着弹奏袁夫子教授的云水禅心,这是一首佛家曲子,音色叮叮咚咚地婉转,如流水潺潺,偶尔几声清越短促,许久未练,指法有些生疏,苏清蕙却渐渐地有些摸索出趣味来,觉得这曲子实是非常符合张士钊带着她从京城回归仓佑城后那几年的生活。 他们各不相扰,他身边有柔婉的妾侍,她每日在寂静的后院里读书作画,也颇怡然自得。 原本在埋头研究古曲残谱的袁夫子,忽地抬起头,直往苏清蕙这边看过来,便见往昔一定要争个高下的女学生,此时似乎沉浸在手下的曲子中,眉目舒展,手指婉转,袁夫子一时敛目,便觉竹林扶疏,泉石相映,云朵漫卷漫舒,心间似有着漫步山林的清幽。 苏清蕙一曲结束,竟觉得从未有过的愉悦,上一辈子她也弹了许多年的古筝,却从没觉得有这般情趣,忽觉周围一片寂静,不由抬眸打量四周,便见同窗都停着手,静静地看着自己。 右边的吴明兰痴痴地说:“阿蕙这首,竟让我觉得天地疏朗一般。” 李妍儿也忍不住道:“难怪蕙姊姊这几日没空见我,原来一直在家里偷偷练琴呢!” 席斐斐翻着白眼道:“人家在自己家练琴,也能叫偷偷的吗?”最是看不惯这种人,借住在别人家,还整日里拈酸夹醋的,也真不知道这个苏清蕙怎么能这般没脑子,竟和这样的人好得像亲姐妹似的。 苏清蕙也没有料到,再次遇到张士钊,她还能用这般的心境。 他中举归来,怕是要议亲了吧! 第8章 归置 苏清蕙想到张刘氏对自己微微的不忿,觉着这一回张家该是不会那般轻易地再为张士钊求娶自己,越发觉得今个真是个好日子。 一时兴起,约了顾彦、吴明兰、莫漪等寒食节的时候,一起去踏青折柳。几个女孩子聊到兴头上,有些难舍难分,干脆一起陪着苏清蕙去书院的客舍见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是藜国颇为传奇的才女,生平博闻强记,年轻的时候常和夫婿一起比试文采,两个人收藏了十几间屋子的诗词和金石刻本,只是后来时局动荡,丈夫又早逝,她一个人为了这些书籍、石刻,吃了许多苦头。 安言师傅没有子嗣,连亲近的子侄也折在了战火里,几个女孩子过去的时候,便见着一个有些枯瘦却身形洒脱的老妪在担着水,屋内的灶台里传来霹雳的豆荚爆裂的声音,大家一时都不住红了眼眶。 她们只知道安言师傅动荡一生,却一直不曾见到曾经的官宦小姐、藜国才女,晚年竟需要亲自担水作食。 她们背负着藜国才女的盛名,得到的不过是三两虚伪的遥相恭维罢了。 “清蕙,你怎了?”已是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听着门边的响动,一回头便见着好些日子不曾见到的徒弟正在那里望着她不住落泪,一双剪水秋瞳,水雾濛濛。 放下木桶,召唤女孩子们进来,枯瘦的手拈起丝帕,轻轻地一点一点为徒弟擦拭。 “师傅,徒弟前些日子落水后昏睡不醒,以为再见不到师傅了!”苏清蕙想起这个曾经视她为亲孙女的老人,最后撒手人寰之际,自己竟未能尽孝膝前。 不论是安言师傅,还是她,都不曾因身为才女而幸福过,她们追寻了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清蕙为安言师傅的一生,也为她自己,哭得痛彻心扉。 顾彦、吴明兰都上前安慰,不知什么时候尾随一行人过来的席斐斐习惯性地想嘲讽两句:矫情!可见苏清蕙哭得像没了娘一样,虽觉得怪异,却好歹忍住了。 苏清蕙也意识到自己哭得太过了,接过小姐妹递过来的绣帕,擦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安言师傅说:“弟子一时情绪失控,师傅莫在意!” 安言师傅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笑的沟壑渐深,“你们都是伤春悲秋的年龄,不碍事!”蕙儿扑到她怀里的那一刻,女孩家娇软的身体,让这个老妇人也感动不已,临到老,还有一个这般珍视她的徒弟,也是晚来幸事了。 吴明兰看着平日里和她们讨论诗词歌赋,仿若不沾烟火气的安言夫子,忍不住问道:“夫子,难道书院没有给您配一个使唤丫头吗?” 女夫子微微一笑,“我还使得动,不需要,每日里劳作一会,也能锻炼筋骨,不妨事!” 莫漪眼眸微转,“那我们以后每日下学有时间也来陪夫子锻炼筋骨好了,夫子不知道,这春日里,我每每觉得浑身酸软,课上常不由得昏睡。” 女学生的好意,安言师傅并未拒绝,她这个小院里,也确实有些孤寂,这些女学生正是烂漫的时候,她也喜欢和她们处一块。 这一日里,待莫家、吴家、席家、顾家的马车都接了各家小姐回去后,安言师傅拉着苏清蕙进了内室,摸摸索索地从一个小匣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清蕙,这是我夫家的侄孙给我寄的信,说想接我回去终老,不怕你笑话,我一辈子无所出,即使回去,孤零零的一人,也未必比这好!” “师傅留在这便好,徒弟一定好好孝敬您!”苏清蕙恳诚地说道,师傅和这侄孙怕是一面都未见过,想到这里,苏清蕙忽觉得前一世她辜负了许多人,包括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摇摇头苦笑:“傻孩子,女孩子家一嫁人,可就由不得你喽!”见徒弟张着口要辩驳,安言师傅摆手制止道:“我和你说这个,是有事要托你!” 见安言师傅一脸郑重,苏清蕙也忙端坐好,便听安言师傅说:“我和亡夫花了毕生心血,收集这些金石孤本,待我百年后,自是要妥当归置它们的。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是准备留一半给你的。” “至于另一半,”安言师傅摇了摇手里的信,“你到时帮我托付给这位子侄,他现在在蜀地任宣节校尉,好歹也让亡夫后代有一半留存啊!”安言师傅面上不由有些凄凉。 听是蜀地,苏清蕙心里微动。藜国的武官不逢战事,一般会长期驻在一个地方,试探着问道:“不知师傅的这位侄孙,姓甚名谁?” “我亡夫姓程,这位侄孙名修,字子休!” 苏清蕙“噌”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程子休竟是师傅的侄孙,那前世,他为何不曾对她说起?她一直当程子休真的与张士钊有着深厚的兄弟情谊,故此才会在张士钊去世后,对自己百般照顾! “清蕙,有什么不对吗?”安言师傅见徒弟像受了惊吓似的,有些茫然地问道。 苏清蕙努力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平静地说:“师傅,没有什么,这名字我听了好像小时候的一个玩伴,仔细一想,那玩伴不姓程的。” 安言师傅听着徒弟声音有些颤抖,直觉清蕙并没有说实话,见徒弟面色潮红,似有心事,一事也没有就这事多提。 苏家派马车来接的时候,好些人家屋顶已经飘了炊烟,苏清蕙由牡丹扶着上车,一路上脑子一直处于空白的状态。 她曾经陪着张士钊在蜀地待了三年,张士钊任知州,程修任宣威将军,蜀地匪患多,二人时常联手剿匪,程子休一直未娶妻,张士钊常请他过府饮酒畅谈。 她与他的话并不多,苏清蕙忽地想起,程子休是问过她:“嫂夫人是否曾师从安言夫子?”她当时也以为他是客套地询问一句而已,并不曾知晓,她是与他一起接管了师傅的毕生心血。 “小姐,你可是不适?”牡丹仰着头担忧地问道,她隐约觉得小姐今个下学后有些不对劲,额上竟隐约可见淡淡青色的筋络,像是心绪急剧起伏一般。 “没事,可是今日有一阙词怎么都填不好。来,和我说说最近城上有什么趣事不曾?”苏清蕙见牡丹溜溜转的一双杏眼,便觉得灵动有趣,一时也不想去想那些事,这辈子她不会嫁给张士钊,估计,也遇不到蜀地的程子休了吧! “小姐,有趣的事倒没有,奴婢今天在课间,听其他小姐妹八卦说,大老爷似乎要将湄小姐嫁给东城张家三房的老爷。”牡丹犹犹豫豫地启口道,说完便垂下了头,主子家的事,一向不容她们下人置喙的,只是她知道小姐和湄小姐一向交好。 苏清蕙一时思绪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才恍然道:“你说湄姊姊要嫁给张家三老爷?” 牡丹觑着眼看了眼小姐,钝钝地点头。 苏清蕙只觉眼前无数星星在转,张家的三老爷就是个疯子啊!自称什么青芜隐士,不过沽名钓誉之辈,更重要的是,张家三老爷有个不为人道的暗疾!这事再过个几年,整个仓佑城都会知道的,湄姊姊要是和他订了亲,一辈子可就真毁了! 苏清蕙回家立即隐晦地和爹爹提了这事,只说是小姐妹们在书院议论的,张家三老爷的事,虽然目前并不是都知道,但是苏清蕙隐约提起几句,她相信她爹会去查的! 毕竟清湄和清林是伯娘下辈子的依靠,只要伯娘在,爹爹和娘就会管湄姊姊! 苏志宏的行动力并没有让苏清蕙失望,很快娘便和她说:“你大伯真是鬼迷心窍,竟要把女儿往火坑里跳,那等人家,竟也看得上!”苏侯氏便说便摇头,眼里满是对苏志远的不屑。 苏清蕙隐约觉得,这世的发展轨迹似乎和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并没有听过湄姊姊和张家的亲事啊? 可是不管怎样,这事解决了,不仅帮了湄姊姊,便是爹娘在得知张家三老爷那暗疾之后,估计也不会对张家有什么好印象了! 没了前世里的争强好胜,也没了什么歪倒人怀的流言,苏清蕙在书院里过得颇为安逸,每日里听听课,和小姐妹们去安言师傅的小院里帮着缝补衣服、做做饭食,日子过得倒也轻快。 便是一向不对眼的席斐斐也能好声好气地聊两句了,虽然席斐斐有时候还是会炸毛。苏清蕙依然会在第二天当做啥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找席斐斐聊天。权当在这百无聊赖的日子里,找些乐趣了。 席斐斐是个刺头,书院里和她交好的女孩子寥寥无几,顾彦见苏清蕙有些交好席斐斐,还劝她来着:“她就是一个刺头,仗着是京里来的,谁也不放在眼里,你理她作甚?” “彦大美人,她就愤世嫉俗了些,心眼也不坏,多个伙伴不好?”苏清蕙笑嘻嘻地看着顾彦,见她嘟囔着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个,眼睛里都是一副你忒没骨气的样子,只得收起笑嘻嘻的脸,好言好语地安抚。 其实,苏清蕙是记得的,前辈子她名声那般臭,席斐斐却不曾落井下石过,有一次她陪着张士钊上京述职,在某家宴会上偶遇同样梳着妇人髻的席斐斐,她还讥讽她不争气来着,那神气和眼前的顾彦像了七八分。 苏清蕙和顾彦所在的是书院后花园的花亭,许多学生课间都会过来走走,一会便又有几个女学生过来歇脚,苏清蕙已哄好了顾彦,两人商讨着夏季要做什么式样的衣裙来着,便忽听刚进来的一女学生说:“听说张家公子在议亲了!” 苏清蕙耳朵微动。 另一个女学生说:“是东城张家的公子吗?他不是才考了举人回来吗?” “对呀,功名有了,所以他娘开始给她挑媳妇了,听说长得挺俊俏的,你们见过吗?” 后面的苏清蕙便没了心思听,张士钊开始议亲了! 第9章 宝石 拖了好些日子,约好的踏青折柳终于搬上了行程,有了上一回落水的事件,苏侯氏对丫鬟们的忠心打了个折扣,已然不放心女儿只带一个丫鬟出门,让牡丹和绿意一并跟着,又提请让身边的妈妈去敲打了一番。 苏清蕙这次并没有邀请李妍儿,上一辈子李妍儿占了她家后还对她娘颐指气使的,苏清蕙想起心里就不待见,却到底顾着苏李氏的脸面,并不好做的太明显,可从得知茉儿和李妍儿这时候便有了勾连开始,苏清蕙对着李妍儿那张脸是再难露个笑脸了。 苏清楠这边也收到爹爹的警告,没敢邀请李焕,提起踏青的事,也只是淡淡一句:“几家小姐请妹妹一起去踏青,娘让我跟着看看。” 李焕听了心下苦笑,这是连正常的见面都不允许了吗?可是清楠都说是别家小姐邀请了蕙妹妹,并不是蕙妹妹请她们一起出去玩的,他和妹妹又怎么好厚着脸皮跟过去呢!想到妹妹得到消息,定会又委屈得掉眼泪,李焕心里便有些莫名的无力感,他们寄人篱下,这些委屈也是不可避免的。 到了踏青那一日,苏清蕙特特挑了件玉色绣折枝堆花粉霞茜裙,梳了个易于活动的凌云髻,她随意挑了个宝蓝点翠珠钗,一旁的绿意又加了个金累丝镶玉嵌红宝牡丹鸾鸟纹分心,灵动之余又多了几分富贵。 “又不去书院,小姐也不能太素净了,一会遇到其他家小姐,难免有狗眼看人低的!”牡丹知道小姐一向头饰偏简,怕她不乐意多戴,劝慰道。 苏清蕙看着两个丫鬟有些闪烁的眼神,知道这两个丫头怕是得了娘亲的嘱托,她明年便及笄了,娘怕是也准备给她相看人家了,她可不就得好好装扮一下了。 问绿意道:“我病得时候,李家兄妹可曾来看过?” 绿意一顿,如实道:“都曾来看过,但老爷都没让进来,说小姐正在昏睡!”苏清蕙点点头,不再言语,爹娘上辈子便看不上李家的家世,这辈子怕是同样如此,难怪自她醒来后,似乎一直都没见过李家哥哥。 上辈子李焕哥哥确是待她一片情深意重,终生未娶不说,更是为她远走他方,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只是重来一辈子,知道两个人之间花了一世都没跨越的横沟,苏清蕙却是不想再来一遭了,李焕哥哥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明朗的人生。 她上辈子想过很多次,如果不是她每每在李焕哥哥面前露出对他的情意,这个壮志凌云的儿郎该是在庙朝堂之上施展拳脚的,她相信以他的才华定会位极人臣,而不是浪迹天涯! “你们觉着,要不要再配一个红宝石手镯?”苏清蕙细细打量了下镜子里明眸善睐的女孩子,歪着头问道。 牡丹和绿意眼前一亮,连忙应道:“奴婢们疏忽了,小姐说的对!”心急的牡丹便去壁橱里扒拉出一个金镶玉嵌红宝手镯,一个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欢欢喜喜地问道:“小姐喜欢哪个?” 苏清蕙指了指左边的金镶玉嵌红宝手镯,“看着简单大方些!” “蕙姊姊,听说你要去踏青,妍儿也想一同去!”苏清蕙正在挑着镯子,李妍儿竟大喇喇地冲了进来,对着牡丹手上的一对红宝石镯子,瞬间有些移不开眼。喃喃地说道:“这宝石的成色当真好!”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苏清蕙一脸茫然地问着李妍儿。 李妍儿面上一窘,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蕙姊姊带我去吗?” “我还要哥哥带着去呢,你先回去问下李焕哥哥便是!”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多留妹妹了。” 李妍儿惊惶地抬起头,她什么时候和苏清蕙关系变得这般差,竟然一丝情面也不给她!李妍儿是哭着跑出去的。 苏清蕙一时也有些意兴阑珊,觉得欺负一个小姑娘也没什么意思,一时想到这就是条毒蛇,心里的那点不忍又顿时散去,吩咐绿意问下守着院子的妈妈,怎地没通传一声,李妍儿就能进了她这院子! 守门的妈妈也是苏家的老人了,得苏侯氏信任,才能来守小姐的院门,得了绿意的责怪,一时面红耳赤,待绿意走过,才咂摸出,这小姐怕是不待见李家小姐了,不然好端端的为这事来责怪她做什么?以往哪次李小姐不是随意进出,也没见小姐这般动干戈呀! ****** 等苏清蕙收拾停当跟着苏清楠赶到城郊的时候,除了席斐斐,众人都来齐了,莫漪是跟着哥哥莫毅来的,顾彦随着哥哥顾武、顾文过来的,吴明兰是长姊,有一个弟弟吴明轩,今天也跟着来了。 众人一看苏清蕙,都不由笑道:“真是头一次见阿蕙装扮的这番好看!” 苏清蕙笑笑不语,几个女孩儿都是盛装打扮,十几岁的女孩子哪有不爱首饰不爱美的,不过以前是怕刺激了李焕哥哥和李妍儿罢了,况书院里又尚简朴,今个踏青,自是没有这些顾虑的。 没过一会,席斐斐带着丫鬟也匆匆赶到,她一下马车,众人都觉眼前星光闪动,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刺绣妆花裙,元宝髻上端插着一根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底部是一根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耳上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手腕上松松套着一对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 莫漪不禁嬉笑道:“斐斐,你今天是特地来埋汰我们的不成,你这样子,让我等家贫者何以适从?” “少来,别往你自个身上扯,我今天这身行头可不是穿给你看的!”席斐斐白眼一翻,傲娇地微微抬着下巴。 “不过别说,斐斐这一身打扮还颇有几分京城贵女的感觉!”顾彦忍不住嘀咕道。 一行人都到齐了,男女便开始分为两拨,女孩子们在前头,男孩子们跟在后头,男孩子多说些书院和市井趣事,女孩子们也聊起了城里的八卦。 没了张刘氏那边的顾虑,苏清蕙便将张家作为一个平常人家看待,此时也有些好奇地向小姐妹们打听:“听说东城张家大房的公子在议亲?你们知道吗?” “怎么没听说,他家竟然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还遣了媒人来问,也就一个小城里的举人罢了,当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不成!”席斐斐一边扯了一把路边的迎春花串着项链,一边讥讽地说道。 吴明兰捂嘴笑道:“怪不得你今天穿成个花蝴蝶一般,是想让他家知难而退呢!” 近来,席斐斐常和她们一处,顾彦、吴明兰几个也都习惯了她的脾气,知道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也不甚在意她说话的方式,苏清蕙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怎地,他家还打你的主意!” 便是几个姑娘往日里看不惯席斐斐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但是不可否认,张家确是与席家差了好几个档次的!张家往上数三代是走街串巷的行脚商人不说,便是那乌泱泱乱糟糟的一大家子,也是够让人头疼的,更别提张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个举人名头的公子。 席家可是世代官宦门第,席父更是当朝吏部尚书,掌管文武官吏的选试、迁叙、荫补以及封爵、定勋、尝罚等,固然张家要是攀上席家自此仕途风顺是不必说的,但是张家好歹也要看看自家是个什么光景啊! 苏清蕙也有些鄙夷道:“没见过这般痴心妄想的!”前世若不是她被泼了一盆污水,和李焕哥哥的事又闹得人尽皆知,苏家也是不会考虑将她下嫁给张家的。 几人正议论着张家,忽见从北边的官道上隐隐约约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都不住朝官道上望去,片刻,便见尘土飞扬,四五个骑着高马的儿郎呼啸而过,打头的看上去颇为年轻,大概未及弱冠,面容白皙,红唇齿白的。 席斐斐笑道:“这个小郎君好看,瞧着比苏清蕙都美!” 苏清蕙心口一窒,看了眼席斐斐,这姑娘真是啥时候都不忘打击她,只是,苏清蕙又抬头看了一眼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不见身影的人,为嘛总觉得好像很熟,那衣裳料子也颇为熟悉,不禁问道:“你们可看清他们着的衣饰,我怎么瞅着,像是从蜀地过来的。! 顾彦摇头道:“不一定,只是衣裳料子是蜀锦罢了!” 后头的顾武却忽地箭步上前,涨红着脸对着众女说:“我隐约听着你们刚才在说东城的张家张大公子?” 顾彦奇道:“大哥,你还认识他不成?我听说他自幼在京城长大的,这回中了举才回来的!”她这整日里只知道武枪弄棒的大哥怎会认识这等文人,一时又忍不住去看二哥顾文。 顾武却道:“我之前和二弟去外祖父家,恰好和这位张大公子住在一家客栈,你们可知道,这张大公子是个最怜香惜玉的,十七岁的年纪,便有京城的头牌跟着送君千里,直送到仓佑城外,那头牌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苏清蕙一时听住了,不自觉地问道:“顾家哥哥知道这位头牌姓什么吗?” “我听他家仆从说,这美娇娘姓柳,也不知真假!不过,为兄觉得,此人并非良配,诸位妹妹要当心才是!”顾武说着还瞥了一眼席斐斐,见自家妹子看过来,面上飘过一朵可疑的红云。 顾彦在自家大哥脸上使劲瞄了几下,又看看众姊妹,最终锁在席斐斐和苏清蕙脸上,概因刚才引出张家这事的是苏清蕙和席斐斐,回去得和娘说。 寒食节前后来城外踏青的人很多,今日一路上她们便碰到了好几队,都是如花似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结队,饶是如此,苏清蕙都不会料到竟能在河堤上遇到自家大伯和丘氏! 几个男孩子都是仓佑书院的学生,见到院长,自是要恭恭敬敬地行礼的,女孩子除了苏清蕙倒是都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只是敲到苏志远身旁和她们一般大小的妾侍时,都或低头或转身。 苏志远不知是携妾踏青被学生撞见,还是见到苏清蕙便心里不痛快,竟冷丁丁地说了一句:“哼!一群男男女女的,成何体统!” 几个男孩子都怔愣在那里,不知道院长何出此言,清明男女踏青是藜国一直便有的习俗啊! “老头子,你胡诌些什么?”席斐斐听了这话,立即就跳脚了! “自个为老不尊,还倚老卖老,也太恬不知耻了!”贼眉鼠目的,她刚远远地便看见这老头子的手捏着这妾侍的腰来着!席斐斐瞪着眼,气哼哼地看着苏志远,这般东西也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第10章 折柳 苏志远在仓佑城训斥旁人惯了,他是仓佑书院的院长,他的同胞兄弟是仓佑城的父母官,谁敢不给他三分颜面! 并不知道,在仓佑城,竟有一个连知府女儿都常骂的席家小姐。 一时苏志远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额上青筋直跳,显然感觉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苏清楠一看不好,忙挡在席斐斐前面,躬身行礼道:“伯父,这是京城席尚书家的小姐,平日里性子天真烂漫惯了,伯父莫计较才是!” 苏志远眼眸微眯,看着眼前行礼的子侄,席尚书,怕是席恒峰家的女儿,一时心下有些踌躇,却没想到,身边的丘氏竟昂着头鄙夷地说:“再是京城来的小姐,也没有辱骂长者的道理,敢问这位小姐的教养呢?” 她一早看这什么小姐不痛快了,那身上金灿灿晶莹莹的一片,看着比她还小的年纪,凭什么她就要给老头子做妾,才能换来一口饭食,那些小姐却生下来就能穿金戴银,还一副看不上她的样子! “呸,你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我家小姐的教养!”席斐斐身后跟着的一个穿青衣的丫头跳将出来,对着丘氏的脸上就啐了一口! 丘氏忽地感觉脸上一热,顿时就红了眼哭起来了,倚在苏志远的身上要死要活的,“老爷,怎么一个丫鬟都敢这般折辱我!妾身活着也是丢了老爷的脸面!妾身不活了!” 席斐斐看的头疼,对着众人招手道:“什么恶心的人都敢在本小姐面前演戏,这地太脏了,我们换个地方吧,没得一会呕出来恶心!”说着便带头朝前头走去。 众人也没想到竟见到院长的小妾寻死觅活的,也都默默不语地跟在席斐斐后头,苏清蕙和苏清楠对望了一眼,默默地对着苏志远行了一礼,也都跟上前面。 苏志远气的跺脚大骂:“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顾武瘪嘴道:“再想不到院长私下生活竟这般不堪,此等货色竟也能瞅的上!这话怕是骂的他自己!” “哟,哥哥,你还看过比这更好的货色不成?”顾彦凑过去,笑眯眯地问道。 “哪,哪有的事,你别瞎说!”顾武窘道,偷眼瞄了下前面的人,可别听到妹妹的胡话才好。 顾彦准确地探测出哥哥的视线所向,当下便抛下哥哥,理理裙裾,带着丫头往前头找苏清蕙等人了。仓佑城处于江南平原地带,烟雨多,从北边江陵那边有一条水阳江一直蜿蜒过来,现在她们踏青的地方便是水阳江城外的江堤,再往前头一点,苏家有一个庄子在那里。 虽是苏志宏置办的,但是苏志远也常去那边小住几日,苏清蕙怕一会又狭路相逢,平白扫了大家兴致,便让牡丹先去庄子上打听一下。 路过一个小丘,绿草茵茵,间或两三朵野花点缀,莫漪拉着席斐斐毫无形象地坐了下来,“席斐斐,我敢说,这坡地不比你家的高床软枕差,嘤嘤,好想打个滚呀!”莫漪瞅着一眼望去像铺了一层绿茵茵锦被的坡地,心痒难耐。 “这可比不上我家的床,下回带你去瞅瞅!”席斐斐晃着根狗尾巴草轻描淡写地说道,一把拽起莫漪,“走,陪我去摸几个石头!” 两个人穿着绣鞋,竟就一点点往河堤边上的湿地走去,苏清蕙也有些心痒,拉着吴明兰、顾彦跑过去,水很快便湿了绣鞋,春日的水有些凉,东风吹着水波一圈一圈,每每袭来,脚底便像有小鱼在游一般。 绿意忙过去扶着,水里有水草还好些,要是踩到光溜溜的石头,可不就得遭殃了。 几个小郎君见这群妹妹难得这般肆无忌惮地疯闹,极有默契地站在边上聊天,也以防别人来打扰,五个男孩子一处站着,个个锦缎绣裳,高冠束发,那般随意地往那处一站,一时也迎来路人的许多目光。 忽地,顾武眼眸猛睁,“哎,二弟,你看,那过来的不正是张家那位多情公子吗?” 顾文正和吴明轩讨论课业,被鲁莽的大哥一喊,也抬头往后边看过去,那个一身云锦长袍伴着李,李焕往这边来的,倒真是吴家大公子,只是,李焕怎地和他一处了? 这时苏清楠也见着了,他也未见过张士钊,是以并没有觉得李焕和他一处有什么不对,待他们近些,苏清楠笑问道:“大才子,今个你也禁不住这春光烂漫,怎么舍得放下书本了?” “楠哥哥,是张家婶婶约我踏青,我哥哥陪我一起来的!”李妍儿从李焕后头出来说。细长的眼含笑地瞥了眼玩得正疯的苏清蕙。 拉着张刘氏的胳膊,掩嘴笑道:“还没见过蕙姊姊这般疯过,这般不顾仪态呢!”张刘氏身旁还有一位看起来如闲花淡淡的小姐。 李焕轻轻地瞪了眼妹妹,便对着苏清楠和顾武几个介绍张士钊,等两厢见过礼,那边玩得正欢的席斐斐才猛地注意到李妍儿,扭过身嘟囔道:“真是到哪都能碰到,真是神烦!改明个你们全去我家烤肉吃,我就不信还能遇见!” 莫漪露着一对小虎牙笑道:“席斐斐,人家都是冬日围雪烤肉,这暖洋洋的春日,我们不得热死!” “瞎掰掰什么,就问你,去不去?”席斐斐横着眉霸道地逼迫道。 “去,当然去,有肉吃为什么不去!说好了,我要烤乳鸽!”莫漪便说便舔舔唇,一副小馋猫样。 “哎,那边像是有长辈,我们要不要过去见个礼啊?”吴明兰慢声慢气地问道,显是也懒得过去搭理。 “不去,真当自个多大脸呢!”席斐斐果断拒绝,苏清蕙也不想搭理张家,软声道:“我心里也不想过去,之前那张夫人搭过我的车,我看她也不怎么喜欢我,就不想去讨个没趣了!” 几个女孩子正玩在兴头上,难得放浪形骸一次,都不愿过去端端正正地做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一时又互相借着力攀折头顶上的柳枝。 张士钊遥遥地望过来,认出中间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粉霞茜裙的是前次见过的苏家小姐,女伴扶着够着柳枝,发上、腕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越发衬得肌若凝脂,气若幽兰,在这姹紫嫣红的春日里,张士钊竟品出了几分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眼眸里带出几分深邃。 苏清蕙怎么都够不到,便让身旁的莫漪站远些,她向上跳了一下,一下子便抓住了一把柳枝,喜得眉飞色舞。感受到前面灼热的视线,脸上一僵,努力忍着没看过去,不管是李焕哥哥还是张士钊,她都不想有什么牵连。 举着柳枝给莫漪道:“来,小妞,爷赏你的!” 空气凝滞了一会,大伙便都捂着肚子笑起来,吴明兰忍着泪水,道:“阿蕙,你不应该做几首诗吗?安言夫子要看到你这幅模样,看还理不理你!” “诗都是死物,不能吃不能穿的,平时应酬做几首就罢了,出来游玩还有拿腔拿调的吗?”苏清蕙浑不在意地说。 声音不大不小,这边的几个男孩子神情都一怔,李妍儿却不屑地笑道:“蕙姊姊这话说的,往日里在诗词上最下功夫的就数蕙姊姊了!” 张刘氏和边上的另一位小姐都不禁皱了眉,这苏家小姐真是人前人后两套面孔啊!她自个凭着才女的身份在仓佑城扬了名,却反过来劝同窗莫要多下功夫,这,怕是唯恐别人盖了她的风头吧! 苏清楠隐约觉得李妍儿有些针对自己妹妹似的,看着她一张透着粉色、巧笑倩兮的脸,竟无端地生出几分厌恶来,以往阿蕙可没薄待她! “一直未知,李家小姐和阿蕙竟有着这般深厚的情意,竟每日在自己的院里都能瞧见阿蕙在家里苦读诗词,想来是我苏家的院墙太薄了!”苏清楠淡笑说道。 说完也不给李妍儿开口的机会,这等小人,以后可得叮嘱娘亲和妹妹,一边邀请张士钊和李焕一起去自家庄子上喝两杯果酒,显然并未因李妍儿的事迁怒李焕。 李焕自是明白苏清楠的好意,想到妹妹进来待阿蕙是有些刻薄,直觉得嘴上发苦,推辞道:“昨个阮夫子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倒不好和众位同窗一起去洒脱一回,见谅见谅!”实是他如果去,妹妹必然厚着脸皮跟去,她不想妹妹和蕙妹妹再起冲突。 张士钊却仿若没听到李焕的推辞,朗笑道:“那在下就打扰了,诸位莫嫌弃!” 一旁的张刘氏眉头微皱,她是不愿意儿子和这些没有教养的小姐们多打交道的,看了一眼撸着袖子正在玩闹的几家小姐,直觉得当真荒唐。踏青折柳本是雅事,她们倒像土匪一般粗鲁不堪。真是辱了这几家的门风! 却没想到,她家儿子想和这些粗鲁的小姐一道,人家也要稀罕他家儿子才行呀! 那边席斐斐听到张士钊要去,颇不耐烦地喊道:“苏清楠,牡丹来说那里食材不够,你们去城里酒楼吧!免得我们姊妹们玩得不痛快!” 张刘氏实是忍不住,竟也说了一句:“哟,真是成何体统,大呼小叫的!”一边一直默立的姑娘淡道:“姑妈莫气,眼不见为净,我们和表哥一起回去吧!璎珞晚上下厨给姑妈做几道小菜尝尝!” 阮璎珞瞅了眼江堤边,绣花鞋还浸在水里的姑娘们,淡淡垂下眼睑,心里微微嘲讽,“这些就是所谓的大家小姐了!” 第11章 好大的脸 席斐斐说得坦荡,张士钊却不由得脑子一懵,怔怔地转头朝河堤边看来,便见席家小姐拉着苏家小姐的手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苏家小姐正垂着头,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 张士钊觉得像是有一根羽毛掉在了心上,酥酥麻麻的。 那灼人的视线迫使苏清蕙头垂得更低,不管是张士钊还是李焕,她都希望离自己远远的,她重来一辈子,不管她喜欢的,还是憎恨的,都希望这辈子不要再有什么牵扯,彼此当路人,觉察到越发灼人的视线,苏清蕙耳边嗡嗡的,听不清席斐斐在说什么,面上渐渐有些发红。 李妍儿看看张士钊,看看苏清蕙,走了这许多路而粉扑扑的脸,忽地变了颜色,竟有些惨白的味道。一边的阮璎珞扶着张刘氏道:“既是这边有些许不便,表哥便和我们一起回家用晚膳吧,昨儿姑姑说,表哥有几日没陪她用饭了!” 刚刚及笄的少女浅笑嫣然,莺声软语,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两条似蹙非蹙的罥烟眉,未语便柔情几许,烟花水雾一般动人心扉。 张刘氏疼爱地轻拍着阮璎珞的手背道:“璎珞就是叫我心里头喜欢,闺秀就该这般样子才是!”看着表侄女有些羞怯地往自个身旁忸怩,软银轻罗百合裙的身躯体态玲珑,凹凸有致,心下越发满意,有心想让儿子陪自己回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郎君,还是换了心思,缓声道:“娘和璎珞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来!” 待张刘氏和阮璎珞渐渐走远,苏清蕙看着那体态袅娜的阮家小姐,心下不无讥讽,再是花费心思又如何。 张士钊还是跟着众人一起去了庄子,席斐斐说食材不够,他便派随从回去运了一车食材过来,一块鹿腿,半只羊,二十四只珠颈子鸽,鸡鸭鹅各三只,另有新鲜的水阳江松鳜鱼一箩筐,各类菜蔬不一而足。 苏清蕙却懒得瞧,提着箩筐,带着席斐斐几个去了山间,回来的时候每个姑娘的箩筐里都是满满的,苏清楠翻过去一看,榆钱叶子,紫云英,香椿头,他从苏清蕙篮子里扒拉出一把锯齿叶子,诧异地问道:“你们确定,这个羊奶奶草,你确定不是给羊吃的?”看着叶上的尖峰,苏清楠已然觉得舌头疼! “哥哥,这个可以凉拌,水焯过后,加点蒜末、咱们仓佑特产的香醋、菜籽油,再撒少许盐,可爽口了!”苏清蕙说起这个吃食,眼里熠熠生辉。 苏清楠、张士钊、顾武几个都听愣住了,便是听着都觉的清香怡人,那般轻贱的食物,在仓佑城大才女的嘴里竟成了让人口齿生津的好物,一时对苏清蕙都有些刮目相看,以前苏清蕙在旁人眼里一向是远离世间烟火味的。 席斐斐从来没有亲自下厨过,此时几个相同年龄的小女孩在一块,往日那般厌烦的灶下,也并不觉得那般让人不耐了,拉着苏清蕙的胳膊说:“阿蕙,阿蕙,我们赶紧去把它们洗干净吧!” 庄子上的厨娘负责生火,席斐斐、莫漪负责清洗、择菜,吴明兰和顾彦负责切菜,苏清蕙掌守,几人看她翻炒烹煎样样手到擒来,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贴在她手上的木勺子上。 待苏清蕙的八宝野鸭、糖醋松鳜鱼、金丝酥鸽、醋溜荷藕、八宝兔丁、凉拌羊奶奶草、清炒紫云英,以及两个厨娘帮着做的挂炉沙板鸡、麻仁鹿肉串、蜜汁辣黄瓜、桂花大头菜、酱桃仁金糕卷、小豆糕、莲子糕、豌豆黄,一张方形桌子已然摆不下,庄头忙指挥两个佃户从仓库里搬出一张去年才做好还没上漆的黄木条桌。 饶是再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对着这粗陋的农家小院里的一桌子饭食,不可避免地垂涎三尺,顾武块头大,人高马壮的,平日里最容易挨饿,此时也不顾什么礼节,忙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头的松鳜鱼,众人也对这么一桌子饭食早已有些迫不及待。 等席斐斐、苏清蕙几个收拾利落过来吃饭的时候,发现这边已经在大快朵颐,气得席斐斐几乎要跳脚:“你们也太无耻了,白吃白喝的,竟也不等等我们!”说着便忙上去占了一个位子。 侯在门外待命的老庄头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暗暗惊奇:真没见过这般好伺候又不讲究的小姐少爷! 张士钊自幼跟在叔祖父身边,一言一行都严格按照大家公子的风范来,在这简陋的小院里,看着面前抢食的众人,竟觉得这才是少年郎君该有的轻松写意,夹了一筷子闻起来有些刺鼻的榆钱叶子,竟鲜嫩的不忍吞咽入腹。 他是吃过阮璎珞做过的家常小菜的,说是她做的,其实也不过是在厨房指挥着厨娘罢了,没想到苏清蕙一个官家小姐,又素有才女的名声,竟有这般厨艺,仓佑城的夫人们要都是知道了,怕是得哄抢着娶回去做儿媳的,一时眼眸微沉,黑嶙嶙的。 ******** 寒食节过后没有几日,苏清蕙在书院里,竟模糊觉得,女孩子们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便连身边的绿意和牡丹做事也常常有些神思不属,苏清蕙暗暗看在眼里,面上未动神色,一日拉着席斐斐道:“我知道我素日也不是太得旁人喜欢,但也没有聊到她们有一日竟然这般看待我!” 说着便拿着绣帕捂了脸。 果然便听席斐斐义愤填膺地道:“那些人本就没有几个好的,清者自清,一个借住在别人家的小子,还能攀上你一个官家小姐,真真是痴人说梦,那些人竟也不嫌自个舌头长!” 一张脸隐在绣帕后的苏清蕙,一时惊疑不定!这辈子怎么还能扯上李焕,爹爹停了给大伯那边的供给,大伯明显地消停了!没了茉儿,李妍儿一个还能找谁给她散布消息?难道上辈子一再毁她名声的还有第三个人? “斐斐,我自是清白的,只是这事我需要你帮忙!”苏清蕙镇静地看着席斐斐,她知道席家在仓佑城的人脉渠道要远远超过苏家的,不然向来谨慎低调的席家也不会任由自家嫡女在仓佑城里这般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席斐斐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点子事,你既是要查,我回去和祖父说一声!”见苏清蕙竟还笑了出来,当下斜睨了苏清蕙一眼,指着和李妍儿一处坐在花亭里的几个姑娘道:“那几个可都不是好人,你最好离远点!” 苏清蕙忽地有了一点兴味,眨着眼问:“难道妹妹与姊姊我心有灵犀,想到一处去了!”书院里的都是大家小姐,谁会知道市井里的风言风语,要说这事闹得这般局面和李妍儿没有一丁点关系,苏清蕙是不信的。 上一辈子,她苏清蕙受够了流言的苦,这辈子再也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再栽一次跟头! 席斐斐或者说席家的办事效率很快,没两日便给苏清蕙透了话,说是最早从东城那边传出来的,一个像是张家的丫鬟和别家丫鬟在集市遇上,聊起有个官家小姐耐不住春闺寥落,竟不顾脸面地勾搭上了借住在自家的落魄书生。 “难不成……”上辈子毁了她的罪魁祸首竟是张士钊? 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浮现在在苏清蕙的脑海里,愤怒、羞辱、仇恨一一交叠在苏清蕙的心头,她实是想不到,原来张家谋略的竟然这般早! 娶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子,榨干她的娘家,借此平步青云,转身又可以日日践踏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却作独宠她一人的架势,带着她四处宦游,纵有妾侍也是她七年无所出之,他为了张家后世香火的无奈之举! 当年谁不赞一句:“张尚书夫妇真是伉俪情深!” 是啊,可不是伉俪情深,她一直无所出却忝居正室之位,他张士钊在外头博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她苏清蕙却是被鄙夷的如一只不下蛋的母鸡,竟还恬不知耻地占着窝! 可笑的是,她苏清蕙上辈子一直是清白之身! 席斐斐见苏清蕙听了事情缘由后,脸上竟青白交加,气不过道:“那张士钊真是好大的脸,我才拒绝了亲事,竟又将主意打到你身上,还使了这般下作的手段!当真以为我们女儿家就得为着名声忍辱负重,认下这些莫须有的不成!” 苏清蕙看着席斐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下暗自悔恨上辈子竟错过了这般坦荡的女孩子,握着席斐斐滑嫩的手,一边略过心头的异样,一边笑道:“有席大小姐在,怎会让我受委屈不是!赶明儿我给席大小姐做根烧火棍子,席大小姐拿在手里像是更加虎虎生风!” 席斐斐一跺脚,恨道:“你个没良心的,竟埋汰起我了!”作势便要扭苏清蕙的耳朵,一时两个姑娘便绕着书院的后院里跑起来! 在清风堂里休息的几个夫子从窗户边看到,都忍不住摇头叹息,袁夫子难得开口道:“自从苏清蕙和席斐斐好成一个人后,这书院可就没安静过!” 一边的安言师傅笑道:“袁夫子,听说你近来颇是器重我的小徒,怎地,不嫌弃她功利心太重了?” 袁夫子摇摇头,叹道:“不满您说,我呀,还真想和您开这个口呢!让苏清蕙也拜在我门下如何?”她以前真不知道一个功利心那般昭然若揭的女孩子,竟也可以笑得这般坦荡肆意,竟也可以这般不顾仪态地嬉笑追逐! 她竟从苏清蕙身上看到了一个自由不羁的魂灵! 安言师傅淡笑不语,幸亏她老婆子下手快! 清风堂里的事,苏清蕙自是不知情,等日后她知道看上她的夫子竟都是不拘一格的女子,心下也曾一度诧异,但是现在最令苏清蕙头疼的是,张家竟然真的派人上门提亲了!在她不洁身自好的流言满天飞的时候! 饶是苏清蕙有着两世的记忆,她也想不到张家竟当真还会派媒人来苏家说亲,看着屏风外头滔滔不绝地赞着张家真是富贵人家,又是官宦之身的媒婆,苏清蕙忽地想起席斐斐说得话:他张士钊,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第12章 龌蹉 苏清蕙不由眯了眼,屏风外的钱媒婆她是认识的,前世也是钱媒婆来苏家提的亲,只不过,这一世她的出现提前了一年,那日刚好是她及笄前的一个月,苏家门楣上竟然从未有过一家来提亲。 世人都说苏家诗礼传家,却给名声在外的苏家大小姐坏了门风,爹爹口里不说,心里怕也是暗自痛心的,他们放在心尖上疼宠的掌上明珠,在本该繁华似锦的年龄,竟烈火油烹了! 犹自唾沫横飞的钱媒婆眼珠子忽地要瞪出来一般,脸上一脸怪异,看着忽然从屏风外跑出来的小姐,看着那头上簪着红宝蝴蝶簪子的女孩儿风风火火地跑的没了踪影,那亮晶晶的红宝石晃得她眼有些晕,“这是,这是,贵府小姐?” 钱媒婆在仓佑城也是有些头脸的媒婆,凡是大家的小姐公子,她手里都有个账本子,家境、样貌、品行都一一做了记录,她记得这知府家的小姐有着才女的名头的,平日里一向都是端庄视人的。 苏志宏和苏侯氏原想着让闺女在里头听听,也是疼爱女儿,让她自个心里对这张士钊有个印象,只是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女儿,竟然,就这般跑了出来,一时夫妻俩都有些赧色。 钱媒婆走街串巷说媒拉亲的,除了有一个灿若莲花、能把死物说成活物的舌头外,也有着一套察言观色的本领,见知府老爷和夫人一脸尴尬,钱媒婆立即换上笑脸,举着绣帕掩口夸道:“小姐真是活泼的性子,长得这般灵动可人,待及笄,贵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我那些老姐妹们踏破了!” 又忙趁热打铁道:“老婆子自是不敢在知府大人面前夸海口的,那东城张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祖上传下来万贯家业不说,又是行善积德的人家,每年腊月张家都在西城搭棚施粥,咱们仓佑城谁不说张家是个积善人家?祖上的不说,便是张家大公子自个也是极争气的,他家虽比不过贵府门楣,但是也万不会辱没了贵府小姐不是,再说……啊啊啊啊啊啊!!!!!!!!!!!” 前厅里忽传来钱媒婆惨叫的声音,像是遭了极大的苦痛似的,听着都让人不寒而栗,守在门外的家丁看着从里头逃命似地跑出来的钱媒婆,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见到一般。 一会苏家屋顶上空传来一声骄喝声:“告诉张士钊,他少作白日梦,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还想我嫁进他家门,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苏清蕙提着烧火棍,气喘吁吁,一旁的苏志宏和苏侯氏惊得不认识女儿似的,一时都喃喃无言,半晌一向脆弱的苏侯氏才哭道:“蕙儿,你是怎么了?哎呦,今个以后,还有谁家媒婆敢上门呀!” 苏清蕙默默递给娘亲一张帕子,有些黯然地说道:“娘,张家在外头散布谣言说我和李家哥哥扯不清!我听媒婆还把他家吹得什么积善人家,清贵名门,心里实在恶心的慌!”苏清蕙说着便低了头,娘亲忽地喊她过来,让她站在屏风后头不要出声,可是这张家,她前辈子多少次悔恨过,没有和爹娘反抗到底,她就是在家做老姑娘也比去张家好,她前辈子为什么就为了什么名声,束缚自己一辈子? 苏志宏看着女儿低垂的头,皱眉问道:“你说外头的流言是张家传的?” 苏侯氏一惊,忙问自家老爷:“老爷,你和蕙儿说什么,什么流言,妾身怎么不知道?哪起子黑心的,竟敢这般污蔑我家蕙儿!”苏侯氏目露恨色,她家娇滴滴的女儿,怎能这般被毁名声! 苏志宏轻轻地安抚着苏侯氏,一边问女儿道:“你让席家帮忙了?”虽是疑问句,可是苏志宏的语气却是笃定的。 “嗯,爹,你是仓佑城的父母官,这事不好让你插手!”苏清蕙继续低着头道。 “废话!我不管是仓佑城的父母官,我也是你亲爹!断没有看自己的儿女被旁人羞辱还袖手旁观的!”见女儿不出声,苏志宏又缓了语气,“蕙儿,这事你就交给爹吧!” 苏清蕙抬眼看着面容坚毅的爹,他的胸膛是那般宽阔,站在他身前的娘亲虽娇弱却也目光清明,苏清蕙一下子就红了眼,爹爹在她出嫁后没几年就去世了,随后两年娘亲又去了,她和哥哥落入小人的圈套,深陷泥潭中,举步维艰,她差点忘记,她也是有爹娘依靠的女儿家了! 苏侯氏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心头的怒火更甚,握着自家老爷的手,气得身子都打颤!她一定要让张家付出代价! 第二日苏家将媒婆打出去的消息就在仓佑城满天飞了,同时知府夫人邀请赏樱花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飞到仓佑城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街头小巷都在议论:知府夫人这次真是大手笔,貌似凡有女儿在尚朴书院读书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都带着女儿打扮的端庄华丽地赴约,那一日整个仓佑城里到处都是衣香丽影,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氛围,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难得能够遇上这般热闹的宴会,纵使平日里和苏清蕙有些不对盘,也都厚着脸皮跟着娘亲嫂嫂过来了。 苏侯氏特地去大房请了苏李氏和袁姨娘过来帮忙,苏清蕙和苏清湄负责招呼女孩子们,苏侯氏和苏李氏招呼各家夫人,袁姨娘管着厨房,倒也忙得过来,也不外乎吃吃饭、聊聊天,赏赏樱花,都是做惯的事,也并不觉得棘手。 可是在赏樱花的时候,东城钱记粱庄的钱家夫人和西城顾家镖记的顾夫人在一处花树后聊天时,竟听到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议论,说是东城张家的公子女色上不节制,从京城回来的一路上都有花魁随侍,有行脚大夫说张家公子眼浮面黑,怕是身子已经被掏空了。 钱夫人和顾夫人待转身去看是谁家丫鬟的时候,那两个丫鬟竟忽地没了影踪,一会又有莫家太太携着苏侯氏的手问道:“我听说东城张家向咱们阿蕙提亲来着,你可莫答应啊,我听说,他家为了能够求娶阿蕙,竟在东市上败坏阿蕙的名声!你这当娘的,可千万精心些!” 莫家太太是大才子莫奇的老娘,在仓佑城一向颇得各家夫人太太的敬重,此时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带着昭君头套,拄着拐杖却依然神采飞扬的老太太竟极为认真地说着这般让人诟病的话,一时都对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莫老太太这般年纪的人,若不是深为不齿张家的为人,也不会这般当众下他家面子,可见确是张家行事龌龊! 一时在座的诸位夫人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张家的八卦来,什么张家癞□□想吃天鹅肉,竟向席家小姐提亲,什么张家门风轻浮,一个表小姐像个仆人一般服侍在张刘氏身边,什么张家大公子流连花丛,什么张家大公子□□无度,深深掏空了身子,什么张家是想攀个高门小姐好为儿子铺路,真爱仍是那阮家表姑娘! 樱花宴一结束,各家夫人都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地一一告别,带着女儿急忙忙地回家找妯娌姐妹八股张家的那些奇闻轶事去了! 犹是钱家夫人拉着苏侯氏的手道:“妹子,要是张家再做出什么不厚道的事,你可千万知会我一声,到时姐姐我给你出主意,掐死这一家黑心肝的!” 苏侯氏一向都是再柔弱不过的女子,此时听到钱夫人这般豪气凌云的话,竟也忍不住点头道:“姐姐这话说的妹妹心里也定了一些,姐姐可千万要帮妹妹我出出主意才是,万不能叫我家阿蕙平白受这般委屈!” 不光是钱夫人,一旁李家夫人,胡家夫人,戴家夫人都一一拍着胸脯应下! 俗话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苏家的花宴一结束,张家便躺在了千千万万只鸭子的脚蹼下。 张家还没有理清仓佑城的这一股邪风是怎么刮起来的,知府大人又带着仓佑城的各界名流,大张旗鼓地入了张府,直接挑明要为自家女儿讨回公道! 外头的事张士钊近来也有些耳闻,还没来得及处理,对上来讨公道的苏志宏,有心要辩解,可是人家明显是有备而来,带着从东市上找到的卖菜的李家婶子、卖包子的吴家师傅、割肉的酒肆活计,等等当日的见证人不说,衙役硬是在张家扒拉出当日散布流言的丫头,恰是张刘氏派在阮家表姑娘身边伺候的。 人证物证俱在,张士钊百口莫辩,对着苏志宏和仓佑城的各界名流,一揖到底,极为恳诚地道:“苏家伯父及各位叔伯父,晚辈在此以张家列祖列宗起誓,晚辈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然此事祸起张家,小子也是责无旁贷,明日小子便在仓佑城各处张贴歉意书,向苏家小姐和苏伯父表示致歉!” 苏志宏看着眼前还未及弱冠的少年,眼眸里精光乍现,摸着稀疏的胡须,暗自点头,此子遇事沉着冷静不说,还十分果敢有担当,加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张家家风太差,将蕙儿许配给此子也不是不可以! 对张士钊片刻改观的,并不唯独苏志宏一人,此次来的人原也是仓佑城素来处事公道的德高望重之辈,也都窥见张士钊处事有章法,行事有担当,一时都暗自点头! 是以张士钊对苏志宏的歉意也是十分诚恳的,毕竟即使错的是他张家,苏志宏也没有仗势欺人! 张士钊见众位前辈都认同,当下让仆从上文房四宝,当着各位前辈的面,洋洋洒洒地写就一篇歉意书,虽未提及是阮璎珞身边的丫头,但是就事情的罪责还是极为诚恳地归咎于张家本身,苏志宏和莫奇等人看过,心下都明白这是要护住阮家姑娘,一时都想起外头传的真爱的流言,都缄默不言。 歉意书请书童抄就了百来份,下面都刻着张士钊的私章和苏志宏的私章,贴在仓佑城的各大城门、巷口,一时广为流传,方圆百里的州城都知道苏家小姐平白被泼了一盆污水。 张士钊又以张刘氏的名义送了两车赔礼到苏家,苏侯氏一概扔出,看着大门外的金银绸缎,珠宝玉器,连负责扔的丫鬟小厮胸中都觉着了凛凛浩气,一个个俨然圣女神圣不可侵犯地看着张家派来的管家,气的张家的老管家一口心头血都快涌上喉头。 然,不知什么时候体态婀娜的阮家姑娘竟忽地跪在了一地的金银玉器中,直言为自家丫鬟请罪!请苏家老爷太太责罚! 苏家蕙院中,绿意对着倚在绣楼上看书的小姐道:“是的,小姐,她说的是请苏家老爷太太责罚,并未提及小姐!” 苏清蕙心下不屑,苏家对付张士钊可以有理有据,据理力争,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往自家门口一跪,还请的是自家爹娘,而不是她这个同辈兼受害人,可不就显得自家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了! 第13章 成全 阮璎珞低垂着头跪在苏府大门口,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脸色一点点地惨白,今日这一跪,仓佑城稍凡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娶她回去作儿媳的。 可是她阮璎珞并不需要顾忌旁人的眼光,她只要表哥和姑母满意便好,她一个孤女,虽有些许银两傍身,但是,若嫁去旁家,没有长辈张目,还不是随着旁人随意□□,她自幼就识得表哥,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她一个正妻该有的体面是有的! 她在张家百般讨好,给表哥、姑母做些衣裳鞋子不说,那日里不在姑母跟前伺候着,打扇布菜,捶腿揉肩,她哪一样不比张家的丫鬟还卖力,可是,她竟在表哥的眼里看到了那般的柔情,像是要将那姑娘融化了一般! 她怎么允许!她阮璎珞一向不会坐以待毙,她必须得掐断一切阻挠她嫁进张家的可能!阮璎珞的背脊不由又挺直了两分! 隐在广袖里纤细白嫩的手一点点地掐着大腿,惟有指甲下一阵阵泛上来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清醒。 阮璎珞心里暗讽,姑母再疼她这个老情人的女儿,也终是越不过自己儿子的,她是看清了,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她自个! 她没料到苏家竟然有这般手段,竟当真能找到自己身上,表哥为了那个小狐狸精对自己不理睬,她是料想过的,但是没想到昔日口口声声说巴不得生了她这般女儿的姑母竟也对自己避而不见,张府的丫鬟也开始仗势欺人,给她的份例也越发不能看,她只好跪在苏家的门口,自己担了这罪名。 至于这一跪,是否会让苏家留个小肚鸡肠的名声,那就不在她阮璎珞的考虑范畴了。 身边陪跪的丫头已然饿的有些眼冒金星,今早厨房只给小姐备了一碗白米粥,连就粥的小菜都没见一碟,她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也只分到了一个糠皮馍馍,噎的她嗓子疼不说,那么小巧的一个,压根撑不到晌午! 小丫头看着围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更加卖力地哭道:“小姐,又不是你的错,是蝉儿那贱婢自个在外头嚼舌根子,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老爷夫人要是知道了,九泉下也难心安呀!” 周围原本就指指点点的人群,听了丫头一阵又一阵的哭诉,讨论的七嘴八舌,可谓一番热烈。 只是众人还没傻到来触苏家的眉头,谁家没有日子要过不是,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苏家头上动土。 程修察看了半晌,才吩咐随从从人群里挤出了一条道来,好说歹说的,总算到了苏府的大门处,对着门房客气有礼地道:“在下是蜀地校尉,路过此地,特来拜访知府大人,还望小哥通传一声!” 守门的小哥一开始见到这群人的打扮知道必是武将,面上已然作出十二分的恭敬来,待见对方领头的竟然这般平易近人,面上不由露出两分真心的笑容来,对着程修道:“这位校尉稍等,小的这就进去给您通传!” 程修微微颔首,拱手道:“有劳,有劳!”见门房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程修微微斜了斜肩膀,试图抖掉被自个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听说这苏家是诗礼传家,为了请苏家小姐帮她劝劝叔祖母,他也只好投人所好,做一副温润公子的模样。 殊不知,他这身行头连守门小厮都瞒不过,更别说阅人无数的苏志宏了。 此时等待通传的程修随意瞥了下苏家门前跪着的不胜柔弱的娇小姐,见其着了一身秋香色的烟纱散花裙,更衬得肌若胜雪,眉目如画。 程修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笑,这姑娘倒好心计,口口声声说要请苏家伯父伯母见谅,却只字不提苏家小姐,当真只是她一个晚辈礼数不周惹恼了苏家不成!苏府要是不将谣言查出来,这苏家小姐的名声不是就毁了! 也亏的是苏家,要是换成旁人家的女孩儿,那还不是只得白白被泼脏水不是!她欲置人家女儿于死地,还敢厚着脸皮来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 门后忽地有脚步声,程修回身一看,来人并不是进去通传的小厮,衣裳却与刚才的小厮一个式样,手上正提着一个木桶,程修眸光一闪。 便见这小厮跨过门槛,直接将一桶水沿着台阶慢慢倾倒,见一桶顺阶而下,直接漫道了那位娇小姐的膝下,心里不由佩服自家少爷想的这妙招,而后对着众人朗声道:“我家少爷说了,苏家一向不仗势欺人,却也容不得旁人这般欺辱我家小姐,各位家里怕也有事等着,还是早早散去了吧!” 小厮说完,便拎着空桶闲闲悠悠地去找自家少爷交差了。 阮璎珞心上一阵阵凉意袭来,她的膝下已经被浸湿了一片,水正沿着衣裳一点点攀上来,她今个穿的裙子并不太厚实,若再不起来,一会里衣怕是都要隐约露出来的,一时急的面红耳赤。 程修看着提着空桶一步一晃的小厮,觉着他口中的大少爷,倒颇合自个的口味。 这么一会功夫,门房便折回来禀道:“这位校尉好,我家老爷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还请您随小的来!” 苏志宏待客的是前厅,此刻正端着青瓷茶盏,轻轻地用茶盖拨弄着茶面上的叶沫,见下人领着一个身量修长,轮廓分明的男子过来,苏志宏忙起身相迎。 两边相互见礼,通了姓名,程修便说了来意,及听程修说道:“听闻府上小姐是小侄叔祖母的爱徒,小侄故此特地来府上拜访小姐,还望伯父通融!” 苏志宏摸着不多的胡须,眼里寒星四射,此子头上虽束着文人样式的嵌宝紫金冠,穿着文人式样的紫色长袍,佩戴着一枚质地不俗的古玉,然苏志宏还是从他琥珀色眸子里流露出的一点精光,看到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影子。 苏志宏掩下眼里的精光,笑道:“贤侄真乃纯孝,想那蜀地离此地真可谓路途遥遥,苏某自是要成全贤侄一片孝心的。” 说着便吩咐丫鬟去请了小姐过来。 苏清蕙正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哥哥过来说他怎么捉弄了门外的娇小姐,待听到爹爹要自个去前厅去见客人,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修闻着一缕淡香,便见着一个身形瘦条的女子从走廊那头缓缓走过来,穿着一身岚媛蓝色水雾裙,体态纤侬有度,面如桃瓣,目若秋波,发上插着的云脚珍珠卷须簪在耳畔一晃一晃,越发映的明妍夺目,又清新脱俗。 苏清蕙进了前厅,眼不斜视,安静地站在爹爹身旁,面带微笑,浅浅地垂着头,做一个娴静的女儿,待听身旁的爹爹开口介绍,苏清蕙脑子“轰隆隆”地便炸开了。 “程修!” 苏清蕙忙捂住了口,她怎么就喊出声来了!见才十七岁的程修定定地看着自己,一抹红晕爬上苏清蕙滚热的脸颊。 “苏小姐听过在下的名字?”程修恭敬有礼地问道。 苏志宏也忍不住看向了女儿,蕙儿在外一向从容大方,怎地今个这般失态,便听女儿轻声答道:“从安言师傅那里听来的,没想到今日竟得以一见!” 未细想女儿的失态,苏志宏将程修的来意说明,不料自家女儿却一口回绝道:“此事莫谈,我和安言师傅已经商量好了,由我给她养老送终!程公子大可放心!” 程修眉毛一挑,这个徒弟难道还要和他抢着奉养叔祖母不成? 苏清蕙看着程修琥珀色的眼眸微动,不是不相信程修不会好好待安言师傅,前世他为了自个这个安言师傅的徒弟都甘愿劳心劳力,何况是安言师傅本人呢! 缓道:“蜀地潮湿不说,路途又遥远,匪患又多,安言师傅去哪都要带着她那几十来箱的命根子,这般舟车劳顿,她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怎么熬得住!” 程修还待再说,门上的小厮竟一路跑过来,道:“老爷,小姐,李家小姐要将阮姑娘请进府,正和小的家的在门外拉扯呢,小姐,您好歹快去看看,奴才们做下人的,哪敢得罪府中贵客!” 一听到李妍儿,苏清蕙就烦不胜烦,不是看在大伯娘的面上,这李家疯子,她真想给赶出去,一个借住的哪来的脸面干涉主人家的事!当下对着小厮说:“你先去将大门拴上,再去那院里将李家哥哥请过去!” 想到一向谦恭有礼的李焕哥哥,苏清蕙心里一阵烦躁,她忍耐李妍儿也有几分因着李焕哥哥的面子,只是这李妍儿实在疯魔了似的,偏偏喜欢来戳她肺管子,这事要是惊扰了李焕哥哥,怕他以后也不好在苏府住下去了!一时又想叫住小厮,可那小厮已经跑的没了踪影。 她面上几经变化,都没漏过程修的眼睛,想到仓佑城里的传闻,这苏家小姐竟也不避嫌,那一声“李家哥哥”,他竟莫名听出了两分婉转的味道,一时对着叔祖母的这个爱徒,程修眼里忽有了一点兴味。 第14章 激荡 李妍儿也并不是真心想帮这阮璎珞,只是想给苏清蕙一点难堪罢了,她知道苏家二房一家对自己的姑母苏李氏恭敬有加不说,还十分顾虑她的心愿,要不然和苏家二房八竿子也打不到一撇的她和哥哥怎能在二房一住便两年多! 扶着裙摆已经湿到膝盖上方,更有一块水迹已经爬到了腰际的阮璎珞,见其面色羞恼的绯红,李妍儿觉得再没今个这般畅快过,一个,两个,都是她不喜欢的。 门房上的一向都是最会看眼色的,早先自家小姐在这门口便不太爱搭理李家小姐,前几日还传,少爷在外头当众喝斥李家小姐来着,此刻刚刚进去给程修通传的小厮,见这李家小姐竟然擅自做苏家的主,执意要扶这阮家姑娘进去,面上虽打着哈哈:“李家小姐,这事可真为难奴才了,奴才刚还和主子通传来着,主子那边还没回话,我怎好私自放人进去呢!” 李妍儿鄙夷地看着这小厮,什么通传,说的好听罢了,那苏清蕙巴不得这阮璎珞在这丢丑!哼,她就偏不如苏清蕙的愿! “让开!当心我告诉婶子,说你们拦着我不给进去!”李妍儿怒喝道,她是拿准了苏侯氏不会薄待她,生怕她在苏家受一点委屈的性子,此时说起这话来底气足得很! 奈何那小厮虽然嬉皮笑脸的,愣是守着门不让!李妍儿自持身份,自是不好和这小厮动手,一时便僵持在那里。 等李焕赶到的时候,便见着自家妹妹在苏家门口扶着上次踏青见过的张家的表姑娘,和小厮在掰扯,三两步赶到门口,拉过妹妹,低声道:“成何体统!你没见着这门外又许多人看着你吗!” 嚷着要给阮璎珞主持公道的李妍儿,恍然大悟,自己忙着和这小厮争执,竟忘了这儿还有许多人等着看阮璎珞热闹的!连忙将摇摇欲坠的阮璎珞往丫鬟身边推! 阮璎珞从清晨卯时三刻便跪在了苏家门口,到现在已然有两个小时,她一向也是娇滴滴的小姐一样养着的,何曾受过这般苦楚,猛地被扶起来已经有些气血不足,再被李妍儿这般一推,顿时就要晕厥的倒地。 李焕对着李妍儿身边伺候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倒比李妍儿机灵,忙一把抱住了李家小姐,李焕又派了一个小厮去张家通知,拉着不争气的妹妹直往他们自个的院子走。隐约听着前厅里断断续续传来阿蕙的声音,不由朝那边看了眼,隐约从前厅西边的窗格里看到一个紫色长袍的身影,步子顿了顿,还是拉着妹妹走了。 窗格里侧,程修也听到外头男子训导妹妹的话语,看着忽地有些心不在焉的苏家小姐,眸光微沉,世人都说空穴不来风,诚不欺我也,想来这苏家小姐和那李家公子,怕是有些情愫的,一时也不愿探察旁人的*,引着苏志宏说到了蜀地的匪患上。 近来仓佑城东边的水阳江部分江口也有一些小批的水匪作乱,苏志宏一时倒听得津津有味,叫来自家儿子一起畅聊不说,还亲自去泡了上好的仓佑白茶。 程修看着苏志宏执手烹煮茶具,一时心里闪了闪,不知道这苏家伯父要是知道自个就是粗人一个,会不会心疼今日这般的好茶。 等身后的丫鬟帮着斟了一盏茶,程修端起来轻轻抿了抿,便听对面的苏伯父说:“贤侄出身名门,又居住在蜀地这等好山好茶的地方,怕是品过不少好茶,尝尝我这仓佑白茶如何?” 程修手上的茶盏忍不住抖了抖,看着苏家伯父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伯父廖赞,廖赞,小侄自幼跟着父辈四处飘零,是以在饮茶这精细事物上并不甚精通。” 苏清蕙看着面前有些窘色的程修,微微慨叹一声,这还不是二十多年后的程修,荣辱不变,喜怒不惊,永远一副淡定的模样,偶尔去庵庙里看望她,一双眼冷的像没了活人的气息一般。 程修便见着对面默然已久的少女忽地对着他笑道:“程家哥哥不知道,我爹只是看中了你身在蜀地,望你托点云雾茶、银芽、雪芽、金尖茶、三清碧兰、玉叶长春过来给他解解馋哟!” “咦,没想到苏家小姐这般博闻强记,竟能一气说出这许多蜀地的名茶!”程修讶异道,他虽不好茶,却也知道苏清蕙说得这几样确是蜀地名茶来着,有几样他都记得不甚清楚,没想到这待在闺中的苏家小姐竟如数家珍一般。 苏清蕙眸光微闪,一时想起蜀地的那些好茶,她竟忘了,这辈子她还没去过蜀地呢,对着众人讶异的眼神,苏清蕙只好往书中扯,“往日在书院的书阁上见过一本介绍蜀地的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罢了!” 这一日程修直到夜幕降临才从苏府用过晚饭回去,虽没劝动苏家小姐去帮他劝叔祖母随他前往蜀地颐养天年,但是程修见苏家人的人品,心里对叔祖母留在仓佑城也稍微安心了些。 当年叔祖父病逝后,叔祖母的那十几间屋子的命根子是拖了大半给爹爹代为保管的,爹爹逝世前还曾一再感慨:“你叔祖母当时真是以身家性命相托于我啊!”哪知道战时却被攻城的士兵一把火烧了,那许多珍贵的石刻金本竟一卷不剩。 爹爹至死都觉着愧对叔祖母和叔祖父,想到一直流落在外的叔祖母,叮嘱他一定要找到婶婶,给她养老送终! 爹爹去世的时候,他才十岁,这么些年,他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兵卒混到宣节校尉,内中艰辛并不值得多提,可是他终于有能力找到了叔祖母,程修看着苏府外的一轮上弦月,只觉得心里激荡着什么似的,让他想大声的呼喊,想大步的跳跃,想攀上墙头,想攀上院里的那棵树,想落在那树下的窗台上。 今日跟在程修身边的三个随从见自家校尉竟醉酒了似的这般发疯,一时都摸不着头脑,苏家今个也也上了一壶百花酿啊,怎地竟向灌了烧刀似的呢!一时几人面面相觑,好歹等自家校尉往墙头爬的时候,忙把他扯了下来,劝道:“校尉,你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哦,咱可不能撒野哦!” 却不知,那是苏父藏了好些年的百花酿,就是拿烧刀酿的,在樱花树下埋了七八年,口感绵柔不说,喝起来只觉的口齿生香,却不知道,这东西两杯便可醉人,何况今个程修没注意,喝了半壶不止。 几人拖着拽着将程修往临时落脚的驿站拉! 等第二日程修迷糊糊地醒来,便听到驿站里闹哄哄的,有人在叫喧道:“我家世子爷可是京里炙手可热的红人,你们就上这般杂碎喝的茶水来糊弄!当真是嫌自个命长了不是!” 程修不由皱了眉,这又是哪家公子爷来这驿站仗势欺人!在床板上叩了三声,侯在门外的随从吴大应声进来,见主子问起楼下的事,便将详情一一说了。 原是京城杨国公府的世子爷,来仓佑城看望未来岳家,也准备在这驿站落脚,又嫌弃这驿站粗陋不堪,正到处挑刺! “哦,他那未来岳家是哪家?”程修揉着太阳穴,哑声问道,他真没想到那口感清冽的百花酿竟有这般大的后劲! 吴大沉声道:“是席家,和苏家小姐非常要好的那个席家嫡小姐!”吴大陪着程修在仓佑城转悠了好几天,知道这个甘愿奉养安言老太太的苏家小姐,在自家校尉心里怕是有些许不一样的,故此特地提及了这席小姐和苏小姐的关系。 程修揉揉眉间,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席家小姐,苏家小姐,等从赵二手上接过拧好的热巾帕子擦脸的时候,手一顿,对着吴大问道:“谁,你刚说谁家小姐?” 吴大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校尉问的是什么,答道:“席家小姐!” 程修点一点头,“哦!是席家小姐啊!”他刚还以为是苏清蕙来着!还以为这小妮子这般能耐,到处都有桃花飞呢! 此时又听到刚才楼下咆哮的声音在门外廊道上道:“世子爷要不是来看那席家小姐,也不至于来这穷山恶水的地,今个小的带世子爷去外头转转,小的听说,这地儿的姑娘倒都长得俊俏的很,世子爷找几个回来红袖添香是再合适不过了!” 又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着张口道:“线儿那几个,最近正觉得腻味得很,听说本地才女多,本世子爷正想换换口味来着,要是这回能挑到本世子爷满意的,回京必有重赏!” “哎,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了,保准让世子爷满意……” 待外头的脚步声远了,吴大捏着拳头道:“校尉,这又是个混账玩意,要不咱晚上将他抓黑教训一顿!” 程修摇头道:“不可,此地不比蜀地,那里匪患多,我们做些什么还好推到匪患身上,这杨家纨绔既是来未来岳家拜见的,想必也要多待些日子,我们看看再说!” 若是以往,他们教训了一顿走人便是,只是这回,程修准备在仓佑城多待些日子,自是不好惹是生非的!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是想避就能避过去的! 第15章 截堵 苏清蕙一连几日在安言师傅的院里都碰到了程修,幸好每次下学顾彦、吴明兰、席斐斐几个都会和她一起过来,不然这般几次碰到,饶是苏清蕙心里对程修并没有什么想法,也会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这一日过来,席斐斐刚跳进门槛,便“呀”地一声叫道,后面的苏清蕙几个往前一看,便见着程修正在给安言师傅揉肩,安言师傅一张布满沧桑的脸笑得皱兮兮的,见到几个女孩子过来,忙招手道:“灶上还热着米糕,你们几个拿去填填肚子!” 莫漪、顾彦几个欣然往后厨跑去,也怪不得几个姑娘这般猴急,事是安言师傅虽是一代才女,然厨艺也十分了得,想来以前也是一个贤妻来着。 前世,苏清蕙便是习得了安言师傅的泰半精髓,不仅诗词比过了众多男儿,厨艺也是颇为傲人的,只是在出嫁后,她并没有在人前显示过,口里咬着糯糯的米糕,苏清蕙看向安言师傅的眼里不由盛满了濡慕之情。 她口口声声说前生并无遗憾,可是此刻坐在安言师傅的院里,咬着米糕,她还是很庆幸自己能够再回来的,瞥一眼和安言师傅三两句聊着家常的程修,他的手在安言师傅的肩上一张一合,十分娴熟似的,苏清蕙心里微微一叹,其实上辈子,她并不曾真正识得过程修。 她甚至不知道,那般冷傲不羁的男儿,心里竟也能够有这般柔情的时候。 “哎,我说程家小郎君,你往常是不是也要给自家爹娘揉肩啊,我看你这手势并不生疏呀!”席斐斐咬着一口米糕,含糊不清地道。 程修看着面前还全然一副天真烂漫的席斐斐,忽地一乐,笑道:“我倒是想有这份福气来着,只是双亲离世都早,这世上我也就和叔祖母相依为命了!” 席斐斐下颌一顿,停了嘴,看着眼前全然一点不介怀的程修,还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吞下米糕,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歉道:“我嘴浮,程家小郎君莫介意莫介意!” 一向跳脱的姑娘难得这般正经,安言师傅也忍不住笑道,“子休并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不会往心里去的,你呀,还是好好吃米糕吧!” 席斐斐笑嘻嘻地点头,也不乱说话了,捧着米糕,小口小口咬着,那边莫漪又问道:“那夫子,程家就你和程家哥哥两人了,您为何不随他的意和他一起回去颐养天年呢!” 苏清蕙猛地一巴掌拍到莫漪背上,嗔道:“傻子,你到底帮谁呀,你不知道,我是要给师傅养老的吗!” “啊?”莫漪被拍得一顿,她倒真不知道这事,怪不得看清蕙和程家公子两人之间气氛总有点怪怪的,见苏清蕙瞪着自己,讨饶道:“我肯定帮咱家蕙蕙不是!”又对着安言师傅道:“夫子,那您还是随我们一处吧,我们都愿意奉养您晚年!想那蜀地蛇鼠虫蚁又多,您在那肯定不如咱这清悠悠的江南水乡舒坦!” 安言师傅看着这一群小姑娘,纵是千疮百孔的心也被一一抚平了,和自家侄孙笑道:“看看,你可莫怪叔祖母狠心不跟你回去,这里可有这许多女孩儿牵挂着我这一把老骨头呢,她们女孩家家的,去蜀地可不方便,你一会但凡公务不忙,来看我老婆子便是!” 程修这几日见叔祖母在这边过德也很安逸,心里的担忧已然放下八成,此时见叔祖母再次明白不误地说不随他回去,也只得道:“我一个粗枝大叶的爷们,自是不如这些小姐们得叔祖母喜爱,不过,您不和我回去也可,您身边至少得有个丫鬟随身服侍,您要应了我,我也应了您!” 左右一个丫鬟,之前清蕙也和她提过多次,安言师傅便也应下,程修又道得他来挑才成。 几人笑笑闹闹的,程修也不好和女孩子们多待,便先行告辞,自个往书院后头的青芜山上走走。 苏清蕙和席斐斐是最后从安言师傅那里告辞的,天色也有些晚了,两家马车一前一后,哒哒地往东城驶去。 苏清蕙正和席斐斐坐在一处聊着仓佑城里新近兴起的云霏妆花缎,便听外头的车夫忽地将马驭停了,忍不住掀起车帘问外头的车夫怎么回事,却听前头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席家小姐好,我乃杨国公府的世子,久仰小姐芳名,特地从京城赶往仓佑城来一堵芳容!” 原本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的席斐斐猛地就要从马车里跳下去,苏清蕙一把将她推了进去,低声道:“你先别气,不论他说的真的假的,这么晚了,眼看天色就要黑了,你要是过去被他缠上,可不好脱身,所幸今个你和我坐在我家马车上了,前头也就一空车,他见不到人,也奈何不了!” “那,那他要是往后头来怎么办?”席斐斐有些焦虑地问道。 “没事,我让牡丹出去应付一下,我不信他敢搜车!”苏清蕙轻声哄道,实则她是信这个杨家小霸王敢搜车的,那般说只是为了稳住席斐斐的性子罢了。 这个杨家小霸王,她前世虽不曾见过,却是也一直有所耳闻的,不知祸害了多少家的姑娘,后来还是被京城里的哪个郡王给收拾了一顿才消停的。只是苏清蕙有些不明白,他怎么就从京城赶来仓佑了,还特地来堵席斐斐的马车! 一边想着,一边又吩咐牡丹道:“你一会下去,务必要恭敬,对着世子爷得有一颗仰慕的心才行!”见牡丹一脸愤愤样子,苏清蕙笑道:“那人最瞧不上往上贴的,你越脸皮厚,他越不愿搭理你!” 见牡丹眼睛一亮,苏清蕙抿嘴笑道:“这回就有劳我们牡丹姐姐了,等回去了,我让绿意好好犒劳你!” 牡丹重重点头应下,办好这事,可不就解了小姐的围了,绿意自是要好好伺候她几日的,牡丹喜滋滋地下了车。 掏出衣襟上的帕子,拿在手里,扭扭捏捏地往前面席家马车那边去,见果然有一个富家公子哥撩起了帘子,坐在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里,马车后头还跟着十来个家仆。 牡丹的腰肢扭得更柔软了一些,近前笑道:“奴婢在后头听到这边报是京城杨国公府的世子爷,奴婢是苏知府家的丫鬟,特来告诉世子爷一声,席家小姐今个和我姐小姐去了书院后头的青芜庵里,今个就在那边歇息了,公子要寻,怕是还得等明日才好!”说着,一双圆圆的杏眼便大胆地望向杨世子,像是在盯着一块可口的糕点,一盆香喷喷的猪蹄。 随在杨世子后头的家仆觉着这丫头像是恨不得吞了自家世子一般,那眼里像是含了绿光一样,顿时都觉着冷的起了鸡皮疙瘩。 杨世子一开始见个浓眉大眼的丫鬟过来,还有些兴味,待见到这丫头颇不知羞耻,竟想勾引他,顿时心里就腻味的慌!喝道:“不知廉耻的东西,少往本世子跟前凑!”对着后头一招手,一帮人就立即掉头回去了。 杨家小霸王人虽荒唐,倒也不敢夜里去庵里寻席家小姐,席斐斐好歹也是席尚书家的嫡女,席家正深得帝心,不然杨家也不会和席家联姻。 杨家小霸王自行往西城里的深巷子里寻乐处去了。 等前头马蹄声渐渐远了,苏清蕙握着席斐斐的手才松了些,等气鼓鼓的牡丹爬上了马车,安抚了两句,还是忍不住对着席斐斐叮嘱道:“斐斐,这事你可得和你祖父母说一声,千万别意气用事,我听说,这杨家小霸王混账得很,他今个敢在这路上堵你,怕是盯上你了,今天躲过去了,还有明天,后天呢!” 席斐斐点头道:“我明白的,你放心吧,今天倒是我连累你了。”看着一边角落里的牡丹,笑道:“还有我们的牡丹姐姐,你今个可做了一回巾帼英雄呀!怪不得你家小姐疼你,真是机灵!” 本还有些沉浸在杨世子骂的那句“不知廉耻”里,犹自愤愤不平的牡丹,见自家小姐和席家小姐都夸自个,心里一时美滋滋的,也忘了那点子委屈,颇有些害羞地红了脸。 席斐斐乐的大笑:“看来,我们家牡丹更喜欢我这样的美人儿呀!” 席斐斐笑的没心没肺,可是苏清蕙却敏感地知道,席斐斐必是有什么事瞒了自己的,不然以往那般暴躁的性子,怎会任由自己劝个一两句就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只是见席斐斐不开口,苏清蕙也不好多问,只是心里免不了好奇,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席斐斐,怎地被震慑住了一般。 她记得前辈子席斐斐是嫁到皇族的,并不是一般的公爵府邸,是以,苏清蕙还真没想到,这杨家世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仓佑城寻席斐斐? “斐斐,你说,总不会是你艳冠仓佑城的美名传到了京城吧?才惹得这一向混账的杨家小霸王不远万里来仓佑城看你?”苏清蕙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像是在问席斐斐,更像是在自己说服自己。 席斐斐见苏清蕙脸上颇为纠结的样子,怒道:“怎地,不行吗?本小姐不够美艳以掩盖仓佑城姑娘的风头吗?!” 见苏清蕙犹犹疑疑地点了下脑袋,席斐斐内心狂躁不已,哀叹道:“这年头,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第16章 花祭 寒食节过后半月,是藜国每年的祭花节,祭花节是十八年前才有的,但是由于帝王重视,便也成了藜国一个颇为热闹的日子。 祭花节主要是女性的节日,这一日女子要打扮的素颜却又不能寡淡,前往庵庙里祭拜圣女,乞求一生福泽绵长。 也有那寒食节相中的小儿女,在这一日便可由母亲领着,在庵庙里再经双方长辈掌眼,故此,每年祭花节过后,便有许多人家开始着手办亲事。 像苏清蕙、莫漪这等还没及笄的,也就是借着祭花节为由头光明正大地出来透透气罢了。苏清蕙看着认真地从壁橱里挑选衣裳的绿意,恍惚想起祭花节的由来,觉得世事真是讽刺。 所谓祭花日,不过是藜泽长公主的祭日罢了,璟帝为了哄太后娘娘舒怀真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呀! 先帝生前虽育有好几个子女,但是健康成人的唯有夏贵妃的一双儿女,即后来的安王和藜泽长公主。 只是安王在二十多年前的叛乱中逝世了,先帝和夏贵妃自此便都终日郁郁寡欢,好在身边还有个藜泽长公主,然而每两年先帝便崩逝了,公主竟也薨了! 帝位传给了先帝的胞弟,璟王。 这是外界的传言,然苏清蕙跟着张士钊从七品小官一直官至一品尚书,却曾听闻这位长公主并不是薨落,而是流落民间去了。甚至苏清蕙还知道现在尊为璟帝的帝王,也是爱慕先帝贵妃的,如今唤为太后的女子! 苏清蕙想起那位如今生死不知的长公主,也许人家正活的肆意自在呢,这里却一众不相干的人在吊念她。估摸那位公主每年这日非膈应的内伤不可! 绿意精挑细选一番,给苏清蕙选了一件乳色累珠叠纱褶如意月裙,外头搭上一件淡青色翠水薄烟纱,挽了个花髻,发上簪了一朵清晨牡丹才采回来的一串紫色蔷薇,枝上的小刺一早便被牡丹一点点去掉了。 苏清蕙一向对绿意的审美很是信任,她前世便不曾在这上头花心思,这世看着绿意每每妆扮自己都觉的颇合心意。 苏侯氏踩着朝阳过来,见女儿像一朵初夏的菡萏,拉着苏清蕙的手,盈盈笑道:“我觉得蕙儿还是戴大朵的花更养眼!”说着便让后面的丫鬟拿过来,绿意一看,是橙粉色的长春花,笑道:“还是夫人眼力好,这颜色配小姐这一身衣裙更显俏丽了!” 苏清蕙疑惑道:“娘,你怎么一早就过来了,爹爹出门了吗?” “你爹一早就去衙门了,我今个早上忽然想起来,我便是在你这般大的时候认识你爹的,等我及笄,你大伯娘便派了人去我家提亲,一转眼,蕙儿也到了这年纪了!”苏侯氏感慨道,她和夫君娇养在手心里的女儿,也要到了相婆家的年纪了。 苏清蕙知道娘是在打趣自己,可是作为已经嫁过人的苏清蕙却真做不出什么娇羞的表情来,苏清蕙躲在娘怀里,不由暗自腹诽,“或许是对嫁人并没有什么期许吧!” 今个去青芜庵,苏侯氏也是带着李妍儿的,先前因着阮璎珞的事,苏侯氏也对李妍儿有些不快,她再看在嫂子的面上,也由不得别人欺负自个女儿的,只是今个嫂子也去青芜庵,苏侯氏暂且按下心里的不满。 许是受了李焕的训导,李妍儿在苏侯氏面前,对苏清蕙好歹还是颇有礼貌的,亲亲热热地喊“蕙姊姊”不说,还让苏清蕙尝她亲手做的糕点,当着娘亲的面,苏清蕙只得吞了一块,味道是没尝出来什么,吞的急差点噎住了。 等到了青芜山山脚下,看到莫漪和席斐斐已经到了,苏清蕙逃也似地离开了苏侯氏和李妍儿,直接去找小姐妹。莫漪笑她,“你以前可连斐斐都不怕,现在倒怕那一个了!” 席斐斐斥道:“你说,你说,我怎么了?我脾气差,可我心眼直啊!我又不会使什么恶心人的手段,蕙蕙怎么会怕我!” 苏清蕙总觉得席斐斐有些不对劲,虽也如往日一般伶牙俐齿,可是神情落落寡欢的,往日的灵动劲儿,一点影子都没有了。 等上了山,莫漪也去前头陪娘亲上香,苏清蕙拉着席斐斐去了山后那一片樱花林,悄悄问她:“是不是那杨楚群还在闹你?” 席斐斐看着苏清蕙一脸关切,眼睛立时便红了,她脾气爆,这么些年,也就遇到一个苏清蕙对脾气的,这几日她心里一直彷徨的很,此时竟忍不住唔咽道:“蕙蕙,我要回京城了!” 苏清蕙一怔,她知道席斐斐迟早是要回去的,她爹娘在京城,她的婚事肯定落在京城,席斐斐和她同年,明年及笄,也是得相看人家了,只是这辈子她和席斐斐不针尖对麦芒,反而作了闺友,苏清蕙也有些舍不得。 席斐斐吸了吸鼻子,掏出帕子覆在脸上,黯然地道:“蕙蕙,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席家那般多的女儿,唯有我一个常年伴在祖父母身边!”也不待苏清蕙回答,席斐斐又自言自语道:“我和娘亲并不亲昵,我记得幼时,她看我的眼,就是冰冷的,像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那眼里满是嫌弃、鄙夷!我五岁的时候,跟着祖父母回到了仓佑城,他们疼我,我就是家里的公主!” 席斐斐虽然平时脾气暴躁,可是苏清蕙上辈子就知道,席斐斐敏感,现在想来,一个小女孩子,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却受到了那样的冷待,轻轻拍着席斐斐的背,京城,席斐斐终是要回去的。 “斐斐,不行你就回来投靠我,我娘有庄子有田,以后都是我的,我养你!”苏清蕙说的自己心里都一动,席斐斐“噗”地一下子笑了出来,红着眼讥讽道:“你养我?你知道本小姐一月月银多少吗?” “(⊙o⊙)…多少?”刚还放豪言的姑娘,脑子缓了一下。 席斐斐粗暴地扳了一截花枝,抬着下巴,傲娇地说:“小蕙蕙,等着姊姊回来养你吧!”她只是这几日一个人闷在心里,有些难受罢了,听着蕙蕙说养她,心里一暖,便又觉得京城也没那么可怕了,杨家也没那么可怕了,她席斐斐就是一根杂草,谁能奈她何! “喵呜,喵呜” 忽地,席斐斐脚下滚过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只比巴掌大一点,像是刚出生没多久,弱兮兮的。 “这东西哪来的?” 席斐斐茫然地问道,她们四周都是樱花树,这猫眼看都不能走,倒像是忽地掉下来似的,二人都忍不住抬头看树。 一时都惊住了!那怎么有一团白色的东西,还会动,琥珀色的,眼! “程修,你怎么偷听!”席斐斐立时跳脚了!想起自己刚才哭哭啼啼的,脸便红的像火烧一样。 “我是抱我家小白来打瞌睡的,哪知道你们会过来!”程修面不红心不跳地从千年老树上利落地跳下来。 席斐斐和苏清蕙都看的呆住了,竟然,竟然,就这般跳下来了,两人不敢相信地再次看了一下程修刚才停的那棵枝干,“蕙蕙,那有一丈?两丈?” “我眼有点花,三丈?”苏清蕙也愕然了,她是知道程修日后是要做一方大将的,可是,却不曾见过,他竟能这般轻松随意地从那上头跳下来,一时又低头看着地上唔咽的小白猫,“它不会摔死了吧?” “不会,小白是自个从枝桠上一个一个跳下来的!”程修低身弯腰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小猫的背,再慢慢地将它抱了起来。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席斐斐和苏清蕙都屏住了呼吸,深怕自己动静大,吓到了这只小猫,苏清蕙上辈子并未碰触过猫,眼前这一只比巴掌稍大的,看起来倒让人心里痒痒,忍不住伸出手道:“给我抱抱!” 程修转过头看了苏清蕙一眼,靠近,将小猫托到她怀里,苏清蕙觉得心都要化了,怎么可以这般柔软,像是自己稍微用力,就能捏死它一样,一时摸着它的背,问道:“它叫小白吗?” “不,它叫小白!”程修答道。 “?”抱着猫的少女,身体一僵,,蜀地的!上辈子她便是在那里待了好几年,也是在那里认识了程修。 苏清蕙低眉不语。 “小姐,小姐”绿意远远地在林外看到苏清蕙一行人,忙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外头有个什么世子,看中了湄小姐,说要纳回去做妾呢!” 席斐斐往前一跳,抓着绿意的胳膊问:“哪个世子,京城来的?” 绿意被席斐斐眼里的厌恶吓得心里一跳,“奴婢,奴婢不知道,前头大夫人和我家夫人急的团团转,那世子撂下话就走了!” 席斐斐一边狠狠地往庵里去,一边凶猛地捋下花枝上的枝叶,眼看着要去拼命的架势。 苏清蕙看的有些糊涂,该急的不该是她这个苏家小姐吗? 第17章 福分 苏清蕙过去的时候,席斐斐已经没了人影,苏清湄安安静静地坐在嫡母身边,苏李氏倒拿着帕子在抹眼泪,右手边的李妍儿正在劝解:“姑姑,湄姊姊毕竟只是妾侍所出,能去国公府,未尝不是一种福分!” 正在抽泣的苏李氏喉咙一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面前娇媚的娘家女孩儿,“福分?妍儿说,阿湄去国公府做妾侍是福分?” 苏李氏掩下眼里的惊怒,平静地问着娘家侄女,嘴角甚至还带出了两分笑意。配着通红的眼,李妍儿竟觉出了几分诡异。 袁姨娘原本也不过是李家的奴婢罢了,她的儿女本也该为奴为婢的,有这么一根高枝能攀,还要矫情什么?妾生的女儿还妄想当正室不成?李妍儿努力压下心里的反感,柔声劝道: “姑姑,妍儿听说这杨世子出自国公府,乃是京城里最为勋贵不过的,凭着美滋滋的性情和容貌,自是能有一番好前程的,以后说不定还要请姑姑上京一起享福呢!” 苏李氏抿唇不语,看了一眼刚陪着自己落泪的弟妹,起身携着苏侯氏的手道:“出来也有许多时候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出了这么档子事,苏侯氏也没有什么心情再在青芜庵里待下去,见那边自家女儿已经回来了,一行人便又安排着下山。 苏清蕙和苏清湄走在后头,苏清湄神色平静的复述了一遍事情始末。原来原本苏清湄见到苏清蕙和席斐斐去了后园的樱花林,也想跟着过去的,却打横出来了一个男子,见着她就问她是谁家的,她原想不搭理,可是又出现了几个仆人拦了她的路,她只得报了家门,没想到这人竟然摇着扇子道:“原来是仓佑书院院长家的小姐,难怪本公子远远便闻着一股墨香。” 苏清湄说到这里,却不愿再开口了,后头怕湄姊姊也难以启齿,苏清蕙也不逼她,。 默了一会,苏清湄眼眸低垂,说:“蕙妹妹,我想我这辈子也就是个玩意儿了,你不用为我白白操心,左右都是躲不过的!” 十六岁的女孩子,脸上像镀了一层水银,柔软娇媚的有几分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着的眼,竟有一点悲凉,在这春夏交替之际,阳光绚烂的山野间,苏清蕙心上钝钝的疼,上辈子,伴在那个老头子身边,湄姊姊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 就是一个玩物罢了! “不,湄姊姊,你这般温柔,这般良善,老天合该眷顾你的。”苏清蕙说的坚定有声,每个字像咬住了一般,莫名地让苏清湄觉得竟有几分安心,可是,苏清湄知道,蕙妹妹毕竟也只是仓佑城七品知府家的小姐,如何与超一品的国公府相抗衡? 苏清蕙看着湄姊姊勉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一时也不多说,她是不会让湄姊姊再去当玩物的。 上马车的时候,苏清蕙发现身边的绿意不见了,一时问牡丹,牡丹也说不清楚,好在马车还没走的时候,绿意赶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团白白的。 绿意抹了额上的汗,低声道:“小姐,程公子说送你的,只是,”绿意犹疑了一下,“只是,程公子说,这猫得叫小白,小姐不可改名!” “为什么不能改名,这名多别扭啊!”牡丹奇道。 “嘘,你声音小点,别让夫人听到了!”绿意提醒道,见自家小姐也看着自己,忙道“程公子说了,小姐要是答应不改名,她就帮小姐一个忙!” 这回苏清蕙奇了,她什么时候要这只猫了? 就算养了,凭什么不能改名,她又不求他帮什么。 这人脑子有病吧!她凭什么听他的! 不对! 她还真需要他的帮忙来着! 绿意和牡丹便见刚才还嫌弃地皱着眉的小姐,极为温柔可亲地抱起了那只不过巴掌大小的猫,一点点地给她梳理着毛发。 十分爽快地道:“这只猫以后就叫小白了!” 苏家回来的早,不过才巳时初,许多人家才套了马车刚刚出城门,苏清蕙撩起车帘看看有没有吴家、顾家的马车,一打眼,便看到了张家的马夫驾着一辆马车过来,苏清蕙觉着上辈子真是在张家守了太多年了,她竟然连她家马夫都记着! 一时心上不得劲,放下了车帘。 这边张士钊陪着母亲坐在马车里,嫌闷得慌,一早便撩起了一边的车帘,不意看到对面正放下帘子的苏清蕙的侧脸,那眉眼,鼻琼,张士钊竟觉得像是已然刻在心里一般,只需一个侧颜,他竟然就能在心里慢慢描绘出来。 阮璎珞好不容易哄好了张刘氏,这些日子更是小心谨慎,见表格怔怔地望着车外,笑道:“表哥真是孝顺,自个在马车里憋得慌,还是要陪着姑姑一起!” 她知道张刘氏最爱听什么! 张士钊冷漠地看了一眼阮璎珞,他一向不觉得这个孤身来投靠张家的表妹是个心思单纯的,真要单纯,也不能够一个姑娘家守住了一房的财产,还在张府过得游刃有余,不过是个远方表亲罢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毁了和苏家的亲事! 张士钊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木然地听着娘说:“还是璎珞最贴心,最得我喜欢,要是我亲女儿,我做梦都得笑醒!” 可不得笑醒吗,老情人的女儿,要是成了她的女儿,怎会不笑醒! ******** 仓佑书院里,苏志远对着被苏李氏派来传消息的小厮猛地一脚踹过去,恨恨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们!” 等急匆匆地赶回家,便要往苏李氏屋里去,袁姨娘壮着胆子上前道:“老爷,夫人今个忧虑过度,身子又不大好,请了大夫来看,刚才睡下,您看……!” “看什么看!此等时候,她还有心情睡下去!真当我苏家就是给她李氏养老善终的不成!”苏志远咆哮道。 这话太过违心,袁姨娘吓得心惊肉跳,老爷这意思是夫人不该在苏家养老善终?一时脑子里混沌了,也不敢往深了想,忙赔罪道:“老爷息怒,息怒,妾身这就去喊夫人起来!” 说着也不待苏志远应下,手脚发颤地去了内室。 便见床上的人已经起了身,坐在梳妆台上发怔,见到有人进来,也只是木然地看了一眼,自个拿着梳子梳起了头发。 等苏李氏收拾妥当出去,外头已经没了人,苏志远刚喝过的残茶还放在茶几上,丫鬟说是孟姨娘请了过去,苏李氏摆摆手示意丫鬟下去。 孟姨娘先前一个人住在西边院里,又来了丘姨娘后,这院子才分了两间出去,按理说这西院该是自此以后鸡犬不宁才是,可是孟姨娘手腕高,这么些日子,已经和丘姨娘好的亲姐妹似的,每次苏志远一过去,两个姨娘一处陪着,是以,这些日子,苏志远待孟姨娘更多了几分温情。 这会儿苏志远听着曾经的白月光,如今依旧是半刻朱砂痣的娇妾说着“汐儿一向孝顺老爷,如今偏偏的看上了那杨世子,妾身也就这么一个闺女,真要不遂了她的愿,她一抹脖子,妾身可怎么活呀!” 一旁的另半个朱砂痣丘姨娘道:“是呀,老爷,汐儿端庄稳重,知书达理不说,更是一副绝顶的好相貌,今个没被夫人带去青芜庵,不然,谁人能盖过咱们汐儿的风头呢!” 丘姨娘一边给苏志远捏着肩,一边不忘给苏李氏上眼药。看着哭哭啼啼的孟姨娘抬头感激地看了自己一眼,丘氏心里一阵鄙夷,真是那肮脏地方出来的,竟想着让女儿去做妾,她还真不介意顺手帮个忙送一程。 凭什么就她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做妾才能混口饭,也该让这些大户小姐们尝尝做妾的滋味才是! 跟在苏志远身边的小厮不知道,为何自家老爷先请因着湄小姐去做妾那般动怒,等换成了汐小姐去做妾,竟然能眉开眼笑,心下一转,难不成是因着老爷知道那国公府是好去处,见得了好处的是跟夫人亲厚的湄小姐而心下不快? 自以为得了真相的小厮,忍不住又和其他下人嘀咕了几句,一时知道汐小姐要去攀高枝,给国公府做妾的下人们都忽地对着孟姨娘更加恭敬了起来,连大厨房里送来的饭食也是比对着夫人的份例来的,一时孟姨娘不禁喜上眉梢,拉着女儿的手道:“汐儿,你看,你这还没去呢,他们就这般殷勤了,等你进了国公府,等着你的就是泼天的富贵了!” 苏清蕙从苏侯氏那里听到消息,一时觉得这孟姨娘的脑回路真是清奇! 招过来绿意道:“你去前头问问你哥当不当差,让他晚上帮我送封信!” 绿意的哥哥正是看门的那个小厮,叫苏杰来着,年纪也不大,因着十分机警,平日里和另一个叫苏贵的一起负责看门,两人轮流当差。 程修接到信还纳闷了一下,又听苏家小厮说:“我家小姐说,烦请大人看过后,将信烧毁!” 程修剑眉往上一挑,“怎地,你家小姐还怕我把它贴出去不成?既然如此,你稍候片刻,我给你家小姐回封信便是,大不了,她也把我的贴出来!” 苏杰一愣,“啊?”小姐没说要她带回信啊! 苏清蕙洗刷好准备就寝的时候,绿意吞吞吐吐地说:“小姐,有,有一封信!” 苏清蕙接过来一看,竟是精致的小楷: 半窗幽梦微茫,歌罢,赋罢小白。风入罗帷,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樱花淡妆,依稀闻长春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苏清蕙伸手摸了下发髻,感觉头上什么也没有,才想起来,已经散了发。面上一红,微咳了一声,问身边低着头的绿意道:“小白你们安置在哪了?” “在奴婢的屋子里,奴婢和牡丹给它做了个窝。” 苏清蕙点点头,“行,你们也下去歇息吧!” 绿意熄了烛火,带上门自行下去了。 苏清蕙拥着被子,翻过来覆过去的,就觉得心里不得劲,那几句诗看着像是在思念小白,可是长春花,是她头上的呀!再说,要是他那般舍不得小白,不,小白,干嘛又非要送给自己,她可没开口要啊! 为什么她认识了程修两辈子,却觉得,又像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般! 第18章 辅国将军 驿站里的程修等苏家小厮一走,便吩咐了手下几句,自个躺在床上细细地摩挲着那带着几分香气的信笺,想那女儿家就是不同些,便是写几个字,竟也带着几分撩人的气息。 原是来接叔祖母回去颐养天年的,现在,竟想连叔祖母的徒弟也一起带回去了,程修心里不觉有几分自嘲:真是被军营里那帮糙汉子的流段子扰了心性了,到了这江南安乐窝,竟也有了这等儿女情肠! 程修将那薄薄的一张信笺覆在脸上,心里竟觉得冥冥中有什么在流动一样,他每每见了那苏清蕙,总觉得胸膛里亮堂了两分。心里默数了几下,他来这仓佑城已经有快二十日了,怕是再过两日,便得回蜀地了,心里不觉起了几分怅惘。 寅时正,门外响了长短不一的三声,程修起身开门,一身黑衣的赵二闪身进来,搓着手道:“狗娘养的,这都快几月了,夜里竟还这般凉!” 程修瞅了一眼他身上的黑衣,嗤笑道:“再是天暖,也抵不住你穿着里衣就跑出去啊!” 赵二猛咕了两口俨茶,呵呵笑道:“校尉,你可不能怪小的,小的原想着是来这江南水乡耍几日来的,哪知道还有这等紧急军情不是!哪备足了行头。” 程修也懒怠再和赵二多口舌,直接问:“事办妥了?” “妥了,妥了,校尉你等着,那杨家世子,没个三五日,是起不了床的!嘿嘿,老子这等手段使在他身上,真是白瞎了!” ******** 也就三五日,苏清湄便和顾彦的母家表哥明轩定了亲,两家过了小定,商量好年底便迎娶。明家也是耕读人家,有三百亩的水田,家里就一根独苗,知道是娶仓佑书院院长家的闺女,还是养在嫡母膝下的,加上知府夫人从中牵的线,再没有不愿意的。 规规矩矩按照三媒六聘的礼仪来,虽不多隆重,可是一切程序也是应有尽有的,苏李氏和袁姨娘都十分满意。 便是苏清湄自个躲在楠堂哥屋里偷偷见了一回那明轩,斯斯文文的,眉眼又极清正,应答有礼有节,也不由羞红了脸。 私下拉着苏清蕙感慨:“没有蕙妹妹和婶子,我这辈子估计都是一场噩梦!” 苏清蕙忍不住调笑道:“怎地,这才见了一面,湄姊姊便已经芳心暗许了,枉我以前还以为湄姊姊是一副冷心肠来着,原来是还不曾热乎哟!” 苏清湄顿时又羞又恼,可是便是这等心绪,她竟也觉得十分幸福,她这辈子竟还能有这样被取笑的时候。 孟姨娘和苏清汐见着苏清湄就这般急乎乎地定了一个土包子,都喜这回苏李氏和袁姨娘开了窍,不和她们争,也省得自取其辱。 可是,苏清湄小定都下了,又过了三日,也没见什么国公府的世子来府上,一时不由的都有些惴惴不安。 府上的下人见风使舵惯得,一直没见什么贵人过来,想来,那世子也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对着孟姨娘一房又不大放在心上。 气得孟姨娘暗自咬牙,“真是一群势力小人!” 苏清汐不耐烦在屋里听姨娘絮絮叨叨的,跑到苏清湄房里极尽挖苦地说:“姊姊,你该不会是骗母亲的吧,想那杨世子什么美人没见过,会看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闺女!该不会是姊姊在圣女娘娘面前臆想的吧?” 苏清湄不愿理她,仍苏清汐怎般说,面色依旧淡淡的,安心地缝补手上的一件袍子,这是她去年夏日的衣裳,磨碎了一些,稍微缝补一下,在家还是能穿穿的。 她总不能一直等蕙妹妹救济不是! 等母亲带了姨娘去庵里,弟弟跟着堂哥一块儿读书,她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这个家,真是越来越让人耐不下去了。 杨楚群终是没有辜负孟姨娘和苏清汐的一片热忱,十来日后,杨家小霸王束着高冠,找了一身紫色锦衣,骑着骏马,后面跟着十来箱樟木箱子,热热闹闹地打城里过,直接到了东城千叶巷子里的苏苏志远家。 一时想到盼了这十来日,终于能再见到那日惹人心动的女孩儿,杨楚群觉得脸上未消的红肿也没那般疼痛了,咧着嘴,让随从敲响了苏家的大门。 祭花节那日,杨楚群是想去看眼席斐斐到底什么模样来着,那席家竟然一直对他避而不见,他只好自个想法子,好歹得看看未来的夫人,虽说是娶回去镇宅的,但也得看的过去才行,可是那席家好说歹说,就是不让,他心里隐隐觉着,那席家小姐,定是丑的不能示人的! 可谁料到都跟着席家马车到了青芜庵里,那席家小姐竟然撇下众人不见了,在青芜庵里寻觅了半天,竟不意遇到一个端庄的女儿家,眉眼清透,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竟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像四月生在野地里的紫色蔷薇,又像后园里的大朵白色牡丹。 心下一时不由有些怔忪,想不到小小仓佑城竟有这般精妙的女子,得知不过是一个白身书院院长家的女儿,且后来又打听出,不过是个庶女,杨楚群心里是志在必得的。本意是第二日备些随礼便去苏家拜访美人的,他杨楚群虽霸道,也讲究个心甘情愿的,明白强扭的瓜没有个甜滋味。 只是,第二日,他是被疼醒的,脸上隐隐作痛,想忽略都不行,朦胧睁开眼,竟见屋里嗡嗡声一片,飞来飞去的,竟,竟是黄蜂! 一阵忙乱后,他杨家小霸王,竟然已被蛰得遍体鳞伤,等火把驱散了黄蜂,身体各处都浮肿了,养了这十来日,才恢复了往日的五分俊俏面容。 孟姨娘以为什么国公府不过是泡影了,听到小丫鬟喜滋滋地跑过来说,世子爷来了,立马就拉着丘姨娘去求老爷,“老爷定要客客气气的接待人家,汐儿一辈子的幸福可就靠老爷了!” 苏志远一向以文人自负,自个可以纳和女儿一般年龄的丘氏为妾,演一出才子佳人的佳话,但是却没想过将女儿送给达官贵人为妾的,毕竟,士林间,一向讲究风骨。 可什么文人,什么风骨,也终究抵不上美娇娘的莺声软语、哭泣哀求,所以,苏志远在见到杨楚雄的时候,是颇客气的,尤其是在见到杨家仆人抬进来的一箱箱赠礼的时候,眼睛都放光了! 杨楚雄见惯了这等卖女求荣的,心里的不屑溢于言表,不耐地陪着苏志远客套两句,便要将苏清湄带走,只是,对面的苏志远却忽地犹疑了。 杨楚雄讥讽地问道:“可是伯父嫌小侄的随礼轻薄了些?” 苏志远老脸一红,连连摆手,“贤侄莫误会,莫误会,老夫这就让小女出来!” 说着,便见一娉婷的女孩子进了来,过了这么十来日,青芜庵里的女孩儿是什么样,杨楚雄已然记得并不甚清楚,见这女孩儿和记忆里的颇有几分相似,多看几眼,便和记忆里的重合了。 等苏清蕙听到消息,杨楚雄已经带着苏清汐回了驿站,苏清蕙倚在绣楼上,绿意伺候在一旁,便见阳光洒在小姐的眉宇间,暖暖的光调,映着远远伸过来花枝的一树樱花,一眼看着便让人心生愉悦。 苏清蕙是传话让程修帮忙给杨楚雄找些事做的,免得他不是盯着席斐斐就是瞅着湄姊姊,至于法子,他程修自是会想出来。 前世程修是熟读四书五经和孙子兵法的,在一众武将中总是出类拔萃,她去世的时候,隐约听来往的香客说,蜀地的程修,已经是正一品的辅国大将军。 以前苏清蕙还不甚明白,为何孑然一身的孤儿程修,竟能够读那许多书,她是知道程修是从小兵卒做起的,现在想来,他竟是安言师傅的侄孙,也便是藜国名门程家的儿郎。 牡丹抱着小白上来,面上极为欢喜地说:“小姐,小白真的好聪慧,奴婢真是没有见过这般聪慧的小猫了!” 苏清蕙缓缓睁开眼,放下手中的孤本,仔仔细细地理好页脚,交给绿意去归置好。这才问道:“说说,这小家伙怎么了?” “今个奴婢抱着小白去厨房,让厨娘给小白蒸一碗肉糜,那李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也在与厨娘商议着给她小姐今个的枣泥糕换成奶白枣宝,再熬上一碗浓浓的杏仁茶,厨娘不耐烦,那丫鬟就拿小姐出来说嘴,说见着了昨个厨上给小姐送了这些!”牡丹一张嘴皮上下翻飞,声音有着女儿家的清脆,面上时不时还做出许多嫌弃的怪样子来。 苏清蕙忍不住问道:“这和小白有什么关系?” 牡丹嘿嘿一笑,“小姐,小白原乖乖巧巧地窝在奴婢怀里,见那丫鬟越发张狂,竟立着身子,张起了小爪子,还龇牙来着!” “这小猫也忒自不量力,自个走路都难,还想强出头不成!”苏清蕙眉眼弯弯地笑道,见小白睁着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眸子里竟隐约有点点绿色流动,顿觉神奇的很,从牡丹手里抱过来,嘀咕道:“难道这竟不是一只猫不成?” “小姐,是只猫,可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牡丹骄傲地说道,哪家猫能这般护住的,这还巴掌大呢! “可不是,让我们家牡丹姑娘这般上心的,可不得是一只不一般的猫!”苏清蕙说的随意,却不见怀里的小白竟像听懂一般,在苏情蕙怀里点着小脑袋。 抱着这么软萌萌白团团的一小只,一时又想起樱花飞舞的花间,那人,飘乎乎地从花树上跳落在自己面前。 第19章 疯子 两日在书院没见到席斐斐,苏清蕙便去席府拜访,席家老太太见到苏清蕙十分亲热,一把将苏清蕙拉到跟前,细细打量,眉眼间都是欢悦,握着苏清蕙纤嫩的素手道:“以往我都当我家斐斐是狗不理的,没想到还识得你这般娇软的女孩儿!” 说着便将自个手上一串羊脂白玉镯套到了苏清蕙的手腕上。笑眯眯地道:“你们女孩子家带着玩儿!” 那镯子温润如玉,看着便有些年头了,苏清蕙看着老人家老怀欣慰的脸,知道这是老人家的一片真心,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福礼道:“老人家莫心疼哟,清蕙可厚着脸皮受了!” 席斐斐不屑道:“今个终于承认自个脸皮厚了,我可和你说,我家老太太最喜欢漂亮爱美的女儿家了,你可不准多来,不然,老太太跟前可就没我的位儿了!” 席老太太点着孙女的额头嗔道:“你个猴子,你要是能有蕙蕙一星半点的沉静,我老婆子做梦都得笑醒!” 她这个孙女以前被那大媳妇冷眼待了几年,心怀一直不舒畅,这么些年,性子越发执拗,她每每急的晚上都睡不安生,没想到交好这苏家小闺女后,每日下学回来,竟有说有笑的,哎,连她这些日子也要每顿多吃半碗饭。 一时看着苏清蕙,竟是越看越爱,觉得这小闺女脸盘儿端正不说,眉眼间竟带着几分通透,巴不得自家孙女和人家多学学,便挥手让她们自个去院里玩儿。 苏清蕙跟着席斐斐来到她院子里,环顾四周,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全是白色石砖雕砌而成,漆着金箔的兰花在白石之间妖娆的绽放。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细地刻着不同的花纹,靠东边窗户的一边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垒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四方端砚,四支笔筒内按大小分着不同的笔,屋子中间还立着一张美人扑蝶的苏绣屏风,隐约可以看到后面有张拔步大床。 苏清蕙不禁被屋里的装扮给震住了,便是她前世作为一品尚书夫人的时候,也不曾见过女孩儿家的闺房这般奢华,处处透着端庄大气,又不失女儿家的婉约,一时想到莫漪在踏青的时候,还曾问过席斐斐是草地软,还是她家的大床软。 想来,席家这般富养女儿,大家心里怕都是暗暗称奇的。 席斐斐一进屋就坐在拔步大床的脚踏上,双手托着下巴道:“我这好日子也没几日了,等到了京里,蕙蕙,我就成了小可怜了!” 苏清蕙看她眼眶微红,想起在青芜庵里,说起的京里的娘亲,一时只得安慰道:“老太太陪你去,你还怕什么,你娘再厉害,也是老太太的儿媳不是,再说,你也不是三五岁的年龄了,就当去玩一趟,左右老太太疼你,没人能奈何你!” 席斐斐侧身往苏清蕙身上一靠,“蕙蕙,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去多好啊!” 席斐斐上京,苏清蕙是送到城外的,两个人红着眼,抹了一回泪,看得席老太太和老太爷啧啧称奇,一个劲地唏嘘道:“真没想到我家斐斐还有这等时候!” 苏清蕙回来的时候,颇有些失落,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熙熙攘攘赶早市的人声,想起京城,想起蜀地,心思有些恍惚。 张士钊看着从面前走过的苏家马车,想到今个席家上京,这个时辰,必是苏家小姐,忍不住驻足远远看着,一直到马车快见不了踪影,竟发疯似地拔腿跑了起来,一边心里暗恨,今个出门怎地就没套马! 车夫停下马车的时候,苏清蕙也没反应过来,示意绿意扶着下车,倒是绿意提醒道:“小姐,还没到家呢!前面像是有人拦了路!” 绿意话音刚落,便听马车外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道:“苏家小姐,士钊唐突,想请小姐下车一叙,士钊有些问题想请教小姐,万望小姐不吝赐教!” 苏清蕙心里一冷,这是张士钊的声音,她实在不懂,为何好端端的,他会拦下她的马车? “张家公子抬举了,小女子只是一介女儿身,如何能与张公子切磋,家中还等着小女子回去,还请张家公子移步!” 马车内的女声沉静爽脆,有礼有节,并无一点针对、愤懑之意。 可是听在张士钊耳里,却百般不是滋味,他为了她苦虑这许多时候,可是苏清蕙竟一派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饶是张士钊知道苏清蕙本就不知他的心思,却终是心意难平。 竟深深对着车上人作揖道,“士钊一直仰慕苏家小姐蕙质兰心、姿容俊秀,陪母上青芜山偶一得见便暗藏于心,寒食节后,更是一日不曾忘怀,苦于一直没有时机向苏家小姐表白心迹,今日偶遇,心中如巨石压顶,不吐不快,望小姐莫怪士钊唐突,如果小姐不嫌弃士钊人微言轻,士钊愿向苏伯父一吐心意!” 张士钊竟将她堵在了集市上! 苏清蕙摸着手腕上席老太太赠的羊白玉镯子,指尖传来一点点温润的气息,焦躁的内心稍微平复两分。正待说:“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公子实在过于狂妄!” 马车外却忽地传来一阵放浪不羁的笑声,有节奏地拍着手掌,一点点走进,道:“张家大公子真是好谋略,竟将苏家小姐堵在此处闹市,赶明儿苏家伯父不同意你的求亲也不行了!” 苏清蕙听到这声音,心里莫名地安心了两分。 马车下的张士钊面上一红,他本意并非想强迫苏家小姐,只是一时情热罢了,见面前的人剑眉朗目,一身利落的窄袖革靴,却凛凛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琥珀色的眼里寒星闪闪,嘴角微微上扬,张士钊心下一动。 “不知这位公子与苏家是何等关系,若是亲近的子侄之辈,还望能在苏伯父面前替士钊多多美言两句,士钊待苏家小姐的心,日月可鉴!” 马车里的苏清蕙面上憋得通红,见过贱的,没见过贱的这般义正言辞的! 程修见面前的这士子竟这般不要颜面,知道是豁出去了的,一时也有些赞赏他的孤勇,可是,他看上的偏偏是他家小白的主子! 摸着剑上的剑穗,程修一脸为难地道:“在下担不得此大任,怕是要让张公子失望了,在下此前已然向苏伯父剖白了心迹,早时也曾听说,苏家小姐是将张家遣去的媒人打出苏家大门的,张公子何苦还在此闹市纠缠苏家小姐不放行呢!” 正是仓佑城三六九的集市,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牡丹听着外头两个人一来一往,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的,直觉得,这回回去,可免不了夫人一顿板子了!看着自家闲神在在的小姐,问道:“小姐,咋办呢?奴婢可得被这两人害苦了!” “我出门的时候,哥哥还没起,一会儿,必是经过这儿的,等着便是,随他们闹去,我们就当听话本子好了!”苏清蕙已然破罐子破摔了! 牡丹不由哑然,小姐真是糊涂了,自个听自个的笑话! 上辈子,这两人貌似是一副知己模样来着,张士钊还留了遗书给程修帮忙料理后世来着,重来一辈子,这两竟就在这大街上掐了起来。 苏清楠并不负妹子的重望,和李焕两个走到东大街上,竟一处围着许多人,中间那辆马车上赫赫然然地一个“苏”字,忙拨开人群,果见是自家的车夫,见张士钊和程修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在比试谁对自家妹子的情意更深! 深深地被震惊了! 他妹子也就会几首诗,会几道拿手菜,会一点针线,长得比一般姑娘好看了那么几分,也不至于闹到集市上来吧! 拉着李焕的胳膊道,“焕兄,你听听,我是不是耳朵坏了,张士钊说什么?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程子休是说梳云掠月?美撼凡尘?真是疯了,疯了!” 苏清楠也不顾这两人,直接对着马车夫道:“还愣着干什么,没见这儿有两个疯子吗?还不把小姐带回去,要是小姐被吓到了,看老爷夫人可会饶了你!” 说着,猛地将拦在车前的程修和张士钊推到一旁。 这是正经的大舅子,二人哪敢得罪,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 李焕看着面色潮红,显是激动异常的程张二人,再看向施施然往苏府方向滚动的马车,心里忽然觉得,那个巧笑倩兮的姑娘,终于被拂去了一层浮尘,大家都见到了那如明珠一般耀眼夺目的光华。 她,立于人前,他,隐在人群! 心上倏地一痛,额上冷汗,骤然如雨。 程修看着李焕,心中重重一叹,前有饿狼,后有猛虎。 人生如斯艰难! 和他家小白团聚的日子真是漫漫无期! 第20章 一战成名 苏清蕙扶着绿意和牡丹的手,下了马车,脑子里还有些混混沌沌的,她以为程修只是看不惯张士钊的行径,过来解围罢了,压根没料到,众目睽睽之下,那两人竟然这般无耻地,剖白心迹! 她刚刚消停的名声,不到明日,怕又成了仓佑城里八大姑七大姨们饭后消遣的蜜饯干果了! 张士钊果真是她的克星,可程修呢,他好端端的发的什么疯! 牡丹和绿意觑了觑小姐的脸色,一时都不敢出声。往日只知道小姐才名冠动仓佑的,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家小姐也是仓佑出了名的美人的,至少,今日过后,街头巷尾都会知道知府大人家的千金美憾凡尘! 苏清蕙也不想回自个的蕙院,径自往娘亲院里走,便见娘亲正在窗下捏着一张薄薄的信笺认真地瞅着,眉目间隐有忧色。 “娘,哪里来的信啊?” 苏侯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直接把信递了过去,“你外祖母病了,你舅舅想让我回江陵看看,细说来,我也有八年未归了,上次回去,你才六岁呢,扎着两个包包头,穿了一身锦福小红袄,你外祖母一见到你就笑得合不拢嘴,蕙蕙,你也和娘一起回去看看吧!” 苏清蕙忙点头应下,舅舅特地来信,想来,外祖母这一场病怕是有些凶险,苏清蕙也实是不放心娘亲一个人回去。 想到晨间的事,终是不想隐瞒娘,还是面带羞怯地一五一十说了,苏清蕙还是第一次和娘亲说这等女儿家的羞恼,前世,爹娘一个劲地撮合她和张士钊,她心里是带着怨恨的,哪有此等闲情和娘亲闲话。 苏侯氏见着女儿越发低垂的脖颈,掩嘴笑道:“我家蕙蕙自是千好百好的,也是这张士钊和程修有眼力,蕙蕙你和娘透个实话,可有没有看上的?” 苏侯氏面色温柔,看向女儿的眼沉静如水,她是希望女儿能寻着一个合心意的,若是女儿愿意,这两人,也并不是一点不可取。 苏清蕙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弱如蚊蚋,“女儿不喜欢张家,张夫人为人偏颇,张公子更是过于狂妄,有时又过于恭敬有礼,女儿觉得有些许表里不一。”苏清蕙自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爹娘面前贬低张士钊的机会的。 临末,想到程修,又加了一句:“程家太远!”不舍得女儿远嫁的爹娘,自是不会考虑程修的,这一句便足矣。 苏侯氏却忍不住细细衡量女儿的话,张家从母亲都开始考虑,又想起先前那张家表姑娘的事,可见女儿心里也是认真衡量过的,知道张士钊并非良配,至于程修,也仅仅是家太远? 苏侯氏看向女儿的眼里不由多了两分打量,有道是“知女莫若母”,当初女儿对着李家儿郎心意萌动的时候,她也是隐约看出来的,及至张士钊,程修的出现,蕙儿的心思倒是越发难以捉摸了。 “蕙儿,娘……” “苏清蕙!你还知不知廉耻!”一声暴喝平地炸起! 惊得苏侯氏身子忍不住抖了抖,苏清蕙看着屋外走近的大伯,身边竟还跟着抹了厚厚一层胭脂,着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云锦衣裳的孟姨娘。 苏清蕙扶着娘亲的胳膊,一时暗恼:竟忘了让爹断了大伯的粮仓了! 苏志远一早便听到家里的仆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早膳的时候,他正准备发作苏李氏治家不严,孟姨娘却捂着脸哭诉道:“蕙小姐可害死我家汐儿了!”他细细问过,才知道侄女竟勾得两男子不顾廉耻当街争执! 苏清蕙看着大伯一脸怒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晨间街上的事传到了他耳朵里,上一世大伯就是压在二房的一根横梁,生生压得她们吐血不止,这一辈子,大伯就是那乱飞的蚊虫,时时扰的你心间烦躁! 苏清蕙觉得无论如何,自家要和大房划清界限了! 苏志远看在弟弟的月供份上,实是消停了几日的,然,杨世子带来的十几箱子的绫罗绸缎、金银器具,以及,一千两银子,彻底地拖垮了苏志远的眼界,以后只要汐儿每年漏这么一点给自家,弟弟的那一月一二百的银子,不要也罢! 苏清蕙看自家大伯气得哼哼的两撇胡子,忽地对着牡丹低语了一句,又安排丫鬟给大伯奉茶。那丫鬟早得了绿意姊姊的眼色,只上了一盏茶,全无瞧见跟在苏志远身边的孟姨娘。 上的是三月仓佑城新采摘的白茶,滚水一过,汤色清漾漾的,清新的茶香萦绕在鼻端,孟姨娘喉间有些发痒,她早间只用了一块糕点,跟着苏志远跑了这许多路,已然有些饥肠辘辘,轻轻咳了两声。 二房母女像是没听见一般,苏侯氏平日里虽柔弱,可是对大房的几个妾侍一向没个好脸色,今日瞧见这一贯下作的孟姨娘竟敢来她家,心上早有些不顺气! 苏志远喝了两口茶,心上自得,这番新茶估摸也就是招待他时才舍得拿出来,又品了两口,正正是唇齿留香。清了嗓子,一手捋着胡须,微晃着脑袋,正准备张口细数侄女儿的“丰功伟绩”,苏清蕙却皱着两道细眉禀道:“大伯,舅舅来信说外祖母病了,我娘吓得心口疼,蕙儿正准备唤个大夫来给娘瞧瞧,还请大伯在此稍等片刻,蕙儿一会便过来听训!” 说着,便和绿意扶着苏侯氏快速地跨过门槛,徒留苏志远和孟姨娘在前厅里大眼瞪小眼,孟姨娘见二房一个正经主子没有,对着伺候在厅内的丫鬟吩咐道:“重新沏壶茶过来!” 这丫鬟一向和牡丹交好,胆儿也肥,不卑不吭道:“这里是主子们会客的地方,这位妈妈要想歇脚,奴婢带你去后头的耳房里!此处,奴婢可不敢造次!” 孟姨娘看这丫头牙口伶俐,显是一早得了吩咐羞辱她的,气得浑身发颤,恨声道:“什么妈妈婆子的,我是汐小姐的姨娘,哪里这般不懂规矩的丫头!看一会你家夫人会不会撕了你的皮!” “姨娘慎言,我家夫人一向宽厚,向来不苛待下人,姨娘这般污蔑,我是要如实告知老爷的!” 苏志远见一丫鬟都敢在他面前造次,斥道:“混账!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竟敢和主子顶嘴!”汐儿作了国公府的妾侍,苏志远比往日更看重孟姨娘两分,此时自是要护着娇妾的颜面。 丫鬟并不为所动,神色漠然,曲膝道:“大老爷息怒,奴婢一时狂妄,这就去管家处领罚!”说着也不待苏志远反应,便施施然地走了。 苏志远被这二房的主子丫鬟先后来这么一招,气得喉间发紧!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桌子被拍得阵阵响,茶盏都蹦了起来!这二弟一家真是越来越不将自己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了,苏志远想到侄子和侄女儿两次三番对自己的不敬,想起那杨世子的提议,心上不禁松动了两分!他最宠爱的汐儿能给世子做妾,二弟的女儿自也应当为苏家略尽绵薄之力的! “喵,喵!” 孟姨娘面上一慌,往苏志远身边靠道:“老爷,这二房也忒乱了,怎么连猫都乱跑!”她幼时被猫抓过脸,至今眉间还有一点淡淡的抓狠,大房向来不准许养猫的。 苏志远安抚道:“莫怕,这许多人在,近不得你身!” 话音未落,横梁上忽地掉下一团白绒绒的东西,直接掉在了苏志远的肩上,小白立着两只后腿,对着看过来的孟姨娘掏了掏爪子。 孟姨娘瞳孔一缩,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惊叫着夺门而出! 苏志远大手一挥,想将这猫赶下去,却见这白猫敏捷一跳,跳到了茶几上,对着苏志远再次虎虎生风地挥来的大手,又是一个上跳,越到了他的肩上。 这猫这般诡异,苏志远头皮一紧,冷汗淋淋,再一次将猫赶下去后,也不管猫了,追着爱妾的身影便跑了出去。 躲在转廊处的牡丹和刚才伺候茶水的小丫鬟这才走出来,进屋抱起小白,轻轻地摸着小白的脑袋:“我都说小白机灵着呢,你还不信,它这是还小,爪子软,等再大一点,看不得挠破了那些贱人的面皮儿!” 茶水丫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白的毛,一触手,眼睛便亮了:“牡丹姊姊,好软呀,给我抱抱成吗?” 自此,小白在苏家二房一战成名! 苏侯氏见女儿笑得开怀,也不想训斥,对这大房,这些年,她也真是忍够了!心上盘算着,无论如何得劝老爷断了来往才是,不然岂不是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得听那些不相干的人来指责她心尖上的宝贝疙瘩! 晚间,苏清蕙吩咐绿意和牡丹简单收拾一些去江陵的衣物,自个散了头发,换了就寝的宽松衣袍,坐在西窗前一勺一勺地给小白喂着肉糜,小猫儿比刚来的时候大了一圈,毛色也越发柔软洁亮,有时在月下,不细瞧,当是一枚大珍珠似的。 “倏”地一声,一朵长春花穿窗而过! 落在苏清蕙散下的发间! 一支橙黄色的大朵长春花! 苏清蕙捏着花茎上附着的细细的一张信笺,心上一跳,探身看窗外,天上只一轮下弦月,羸弱的光,洒在院中,依然一片漆黑。 回头看绿意和牡丹正在争执要不要带斗篷,浑然没注意到这边,苏清蕙心上稍安,将信并花一起隐在宽大的袖里,见桌上的小白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一丈远的大树上,苏清蕙“嘭”地关了西窗! 便见小白跳下身,三步两跳地跑出了闺房。 苏清蕙看着没了影的小白,脑子里都是这小家伙乐得左右摇晃的小尾巴!一时心上有些郁郁,真是白眼狼,养了这么些日子,竟还惦记着前主子! 第21章 苦患树 程修看着树底下跃跃欲试想往上跳的小白一阵无奈,栽在这蠢货身上了,苏清蕙那般敏感聪慧,这蠢货就这般跑了出来,她还能不知道他就藏身在这大树上,程修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树干,这百年老树,可别因他断了根脉才好。 “喵,喵!”小白一双绿色的眸子,在夜间莹莹发亮。 程修落地一把将它提溜起来,捞在怀里,又重回到刚才的树干上,轻轻地抚摸着小白的脑袋,小声嘱咐道:“蠢货,可得给我把人护好了!” “喵,喵!”小白将脸贴在程修的手心上,一脸心满意足,还矫情地蹭蹭。 程修看着西窗上透出来的烛光,竟不舍得回去,他是瞅见她将信并花一起塞在衣袖里的。 此时屋内,苏清蕙见小白迟迟不回来,有些置气,让绿意和牡丹先下去休息,自个展开那细细卷好的信条,竟只有十几个字: “归期已至,明日即别,此去千里,望自珍重!” 苏清蕙胸口一慌,忙起身走至窗下,握着手上的信条,她没想到,这一辈子还能再相见,且二人会以这般暧昧的状态。 她在青芜庵里的那两年,他已是藜国的辅国大将军,常年驻守在边疆,却每月余只身一人出现在她的小院落里,一双眸子,如淬了冰一般阴冷,让她不寒而栗。她捡着佛豆,他自顾饮着茶水。 她逝于一场风寒,也就二十来天的光景,竟就命走如灯枯,并没有和他见最后一面,所以,她始终未能问他:“为何来此?” “呀”,晚风呼啦啦地涌进骤开的西窗里,带着三分月色里的凉意。 程修对着西窗下再次出现的女孩儿,心跳如鼓,月色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火树堆花,如墨的秀发散在藕色睡袍上,垂至腰间,腕上的一截羊脂玉,更衬得肌肤胜雪。程修觉得血脉喷涨,喉舌干涩。 程修在苏清蕙的注视下,飘飘然地抱着小白落在西窗外,看着苏清蕙一时无言。 要怎么解释自己藏匿在她绣楼外的树上? 苏清蕙心上来回切换辅国大将军程修和躲在她绣楼外的程修的面影,喉间忽有些哽咽,有些谜底,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可是在这个月色如水的夜间,面对着十七岁少年青涩、拘谨的面容,她忽地明白那个前世冰冷如霜的眸子是含着怎样一种悲愤的绝望。 “你为何,来此?” “我,我,我,来,来辞……”喉间干涩的程修,看着忽然泪流不止的苏清蕙,怔怔不能言。 “你莫哭,我,并无唐突之意,只是来辞行!”程修有些手足无措,忙把怀里的小白扔到窗台上。 小白哀怨地看了一眼前主子,认命地跳到现主子的肩头,团团小爪子,也不敢搭在主子脸上。 “喵呜呜呜~~~~(>_<)~~~~” “何时归来?”苏清蕙被小白无辜的小模样,逗得断断续续收了泪,捂着眼睛,轻声问道。 “及笄之日,冰人先至!” 苏清蕙一窒,忙睁眼看窗外的人,却茫然月色中,唯有那棵苦患树立在窗前。 ******** 苏志宏在自家夫人一汪眼泪,一阵颤抖中彻底妥协,哑声哄道:“夫人,为夫都听你的,这月便不供给大哥一家了,银子都给夫人收着可好,夫人今日又受委屈了!” 苏侯氏红着眼,嘤咛一声,又伏在自家老爷怀里柔柔弱弱地诉起了离别的不舍。 苏志宏看着怀里已然快四十的娇妻,想来自己这大半生,也真是个儿女情肠,生生折在自家夫人这朵小白花手心里了。 自己折腾了这大半辈子,也就是为了儿女和妻子能过得舒心,可是大哥一家总是往蕙儿和夫人的肺管子上戳,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这大哥是越发不将自己这个弟弟放在心上了,他视妻女如命根子,大哥却有意毁了他的命根子! 苏志宏忽有世事莫测的荒无感,想起明个妻子就得带着女儿去江陵,心上越发不舍,低低嘱咐道:“一月,至多一月,你若不回,我可是会追去的!” 苏侯氏心间喜悦,低声应了。 天明,苏清蕙跟在娘亲后头上了马车,向着门上的哥哥和爹爹挥手,看了一眼哥哥身后的李焕,重来一世,自己竟能这般轻松的放下,有时想来,前世和李焕哥哥的种种,也只是源于少女时候的懵懂罢了,要说深情,自个后来也不会有与张士钊好生过日子的想法,不,要是情深,她是不会屈于爹娘之命,嫁于张士钊的。 更多的是,她不喜欢张士钊,也并不深爱李焕哥哥。 可惜张士钊前辈子并不愿意陪她演一场伉俪情深。 苏清蕙想起还住在她家的李妍儿,忙将哥哥唤上车来,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心上想着,还得给莫漪她们写封信,让帮忙注意一点李妍儿才行。 苏清蕙并不知,这一世,李妍儿并未看上苏清楠,人家早将目光落在了东城张大公子的身上。 苏侯氏对着苏家夫子两并李焕挥手道:“进去吧,也就月半便回来了!”想到老爷昨夜硬磨着自己将一月降到了半月,苏侯氏面上不自然地飞起一阵绯红。 从仓佑城到江陵,在仓佑城西十公里外,要换一次水路,这是仓佑城上北和下南必经的一个渡口,出门时还有薄薄的一层云彩,快至渡口,竟哗啦啦地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行人狼狈地在渡口的歇脚处躲雨,苏侯氏看着如墨一般飘洒下来的雨珠,不放心马车上的药材,要撑着伞过去看看,苏清蕙只好陪她一起,她知道,马车里的那一小箱是娘花了一千两银子购置的一点人参鹿茸,这一路也要走个三五日,娘亲势必要亲自看顾的。 绿意和牡丹,以及苏侯氏身边的林妈妈等人,都要跟过去,却被苏侯氏阻住了:“你们歇歇脚,别都着了风寒,我们去去就回!” 众人无法,只得看着两个主子在苍茫的雨水中往马车那边移动,苏清蕙这时忽觉得,自家或许是太穷了,娘亲才会这般珍视这一盒药材,想到自己重生许久,竟忘了挣些银子! 苏清蕙自爬上了车,让苏侯氏等着,马车上果然渗了雨水进来,苏清蕙干脆将那一小盒子往怀里一抱,被别人看见也好被雨水淋坏不是! 正要下马车,前头的马忽地抬起了前掌,苏清蕙眼前掠过一阵闪雷,心上一惊,忽觉不好,忙对苏侯氏喊道:“娘,快让,马癫狂了!” 果见马焦躁地转着身子,跑了起来,苏侯氏看着仍在马车上的女儿,忙喊道:“车夫,车夫,小姐,小姐!” 一道响雷轰隆隆地劈下,马疯了似地乱蹿,苏清蕙猛地一下子被掠倒在地,死死抱着马车上的锦凳,又担心站在马车下的娘亲,心口都要被这马给颠了出来! 苏清蕙身上已然湿漉漉一片,头发也被磕散了,忽觉外头渐渐安静下来,除了雨声,竟没有人声了,马越跑越快,马车里已经汪了许多雨水。 车帘忽地被掀开,闯进来一人,立即抱起死死抱着凳子的苏清蕙,喊道:“马癫狂了,再不跳车,前面就是水阳江了!” 说着便抱起苏清蕙往车外一纵身,苏清蕙忙抱住了头,闭紧了眼,马车这般快,这回不死也要废了! 张士钊将苏清蕙紧紧护在怀里,滚了几个跟头才停在一棵树根下。 便听“噗通”一声,那马竟然跳下了水阳江!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在苍茫茫的雨水里,显得那般不真切! 苏清蕙一时心内大震,迟了一刻,她便和这马一起葬身水阳江了! “想必苏夫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来的,只是树根下避不得雨,我们还是赶紧往路边移移!”张士钊哑着嗓子道。 苏清蕙听出他声中异样,忙看了一眼,见他面上被树枝划了几道痕,手背上厉害一点,划了几道血口子,苏清蕙心上一叹,软了声音问道:“你能起来吗?” “我不碍事,你可能动?”张士钊看着匍匐在他怀里的人,心绪复杂。 苏清蕙这才觉得背上、脚腕、手背都一阵阵钻心的疼,又意识到两人贴的太近,忙从张士钊怀里坐起来,道:“我没什么,就是划了一点,不碍事!我们还是快过去吧!雷这般厉害,此处不能多待!” 苏清蕙怕牵动背上的伤口,也不敢只身,一点一点在如茵的草地上挪动。 张士钊咬着牙站起来,抱起苏清蕙,移到马路上。 一时两人都默然无语,站在空旷的马路上,任着雨水拍打在身上。 好在,苏家人不一会便赶了过来。苏清蕙看到牡丹的脸,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这辈子,差点就这样死了。 苏清蕙实是想不到,救了她的会是张士钊,她有想到或许是程修,或许是哪个不知名的路人,可是却是张士钊。 雨水拍打在脸上,混了几汪眼泪。 第22章 意中人 “小姐,奴婢这回的胆都吓破了,那马竟会好端端的惊着了!”牡丹一边给苏清蕙擦着才洗浴过的头发,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 “张家公子那边怎么样了?”苏清蕙喝了一碗姜汤,又泡了一个热水澡,划伤的地方都已经上了药,感觉身上轻松多了,想起张士钊后背渗出来的血迹,皱眉问道。 “小姐不用担心,夫人让林妈妈过去看顾了,张家少爷身边还有小厮跟着,想来自是照顾好的!”绿意收着小姐换下的又湿又脏乱,还带着几星血迹的衣裳,眼里不由噙了泪。 苏清蕙怔怔地倚在床上,老天真是爱开玩笑,越怕牵扯,还越得牵扯。她现在不用想,也知道,不过两天,仓佑城里又会传遍东城张家大公子冒死救了知府家的女儿,苏清蕙说不出“不如不救”这类负气的话,即使重来一世,她还是怕死的,她还是想好好地过日子的。 她心里也感激张士钊冒死救了她! 只是,上辈子的恩怨情仇她不想再去理了,她不喜欢张士钊,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苏侯氏将苏清蕙安顿在了离渡口最近的驿站,她是想让苏清蕙回去修养,自个先去江陵的,可是苏清蕙又怎么放心娘亲一人上路,再说,她也不想留在仓佑城里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 苏侯氏没法,只好依了女儿,好在水路也不颠簸,等下午雨停了,苏清蕙便又跟在苏侯氏后头准备上船。 看到张家小厮扶着张士钊过来的时候,苏清蕙眼眸闪了闪,屈膝谢道:“多谢公子仗义施救!待从外祖家回来,必跟随爹爹亲自往府上道谢!” “不,我并不求你谢我,你该知我的,心意!”张士钊看着那半垂的脖颈,晶莹如玉的饱满的额头,急道。 苏清蕙直起身,抬眼看向重新梳洗,束了冠,又换了一身衣袍的张士钊,淡淡笑道:“张公子即舍身相救,清蕙也不愿含糊其辞。” 微顿了片刻,道:“说句心里话,清蕙非常感激张公子肯舍命相救,可以说今日没有公子,我苏清蕙也必将葬身水阳江,可是,我与公子在姻缘上并没有缘分,还望张公子能够明白!” 对着张士钊微微有些起皱的眉,苏清蕙却觉得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坦荡,我感激你,感激你上辈子让我大半生衣食无虞,感激你在世时一直庇佑我的家人,感激你生前便将我托付给程修照顾。 可是,我并不愿意勉强我的心意,苏清蕙自问上辈子是想和张士钊好好处的,只是,世事弄人。 一旁的绿意忍不住看向了自家小姐,小姐竟然拒绝了!昨日小姐一身衣裳又是湿透又是刮破,这…… 张士钊心中一急,上前一步问道:“苏家小姐可是对士钊有误解?” 苏清蕙果断地摇头:“不,并无什么误解!”因为,并不曾了解。 “那,是苏家小姐,已有意中人!”他问的犹疑,眸中却如看透了苏清蕙一般,一双桃花眼竟又带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苏清蕙一窒,不是因了张士钊的猜测,而是他这副“你不用否认,就是如此!”的模样,前辈子,他就总是这般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一般,不曾问她一句,更无从说听她的解释了。 苏清蕙忽地笑了出来,“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确实已有意中人!”她的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在说:“公子猜对了,清蕙确实喜欢喝茶”一般! 所以,不是流言蜚语的问题,也不是遇到早晚的问题,她最不耐别人这般自以为是、事事揣度,她和张士钊一直都是两种人! 苏清蕙应的爽脆,张士钊一时哑口,她怎么敢这般言之凿凿地承认! 已经上船的苏侯氏见蕙儿和张家公子在一处聊了许久,渡口已有几人朝他俩看过去,怕再引起什么不好的流言,忙让林妈妈去把蕙儿喊过来。 苏清蕙微微福礼,二人就此拜别! 上午一阵急雨,江水涨了些许,两岸的柳树青翠欲滴,映在江水中,别有一番雨后的清醒亮目,张士钊看着越来越远的船帆,心中一阵抽痛,即使他愿意舍了性命去护她,她依然看不见他的心吗? 张家小厮看着少爷的衣袍又渗出血迹,哭道:“少爷,快回去吧,您这要再不好好上药,可了不得了!” 张士钊恍若未闻,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正如公子所言,清蕙心中确实已有意中人!”张士钊觉得胸口闷得慌,接着便一阵眩晕。 张士钊病体又侵了风寒,一直在家烧了半个多月,每日里浑浑噩噩的,口中一直念叨着“意中人”、“清蕙”,张刘氏急的心里暗恨苏家女儿狐媚,勾了儿子的魂,又记恨阮家姑娘毁了张家和苏家的和气!一时,张家里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这些,此时荡漾在江中的苏清蕙并不知情,她随着娘亲坐了一日船以后,又坐了半日的马车,等到了江陵,侯家管家已经在城门处等了一日了,这边接了苏侯氏一行,那边就派了仆人回去禀告老太太。 江陵侯家也是本地的一个书香世家,但是出仕的子弟并不多,多是在江陵书院担任夫子,或是在外游历著书。相比落魄之前的李家,还是差了许多的。 苏侯氏是候老太太的幼女,自幼娇宠,苏侯氏上头还有三个哥哥,侯家家风清正,并无妾侍通房庶子,除了苏侯氏的三哥,从候老太爷到幼孙,侯家男子都一心扑在书堆里,是以,妯娌之间也颇为和气。 侯府造的颇小巧精致,苏清蕙上一世及笄后也来过一回,那时因着婚事,心情抑郁,对着外祖母舅舅表姐妹等人,都无心应酬,因此,也只记得大舅家有两个表哥,二舅家有一个表姊、一个表弟,三舅家是一对龙凤胎。 一行人过了二门,再过了三道垂花门,才看了候老太太的院子,院门处有一个男孩子探头探脑的,颈上戴着一串璎珞,上头缀着一枚古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前头带路的仆妇介绍道:“这是二老爷家的玮少爷!” 苏清蕙对着虎头虎脑的小表弟招招手,那小子“哼”了一声,闪进屋里了。 仆妇怕苏清蕙尴尬,笑道:“玮少爷一向养在老太爷身边,爱闹脾气,表小姐和他处个两天就好了!” 苏清蕙笑笑不语,不甚在意。 上了台阶,守门的丫鬟一早便撩起了帘子,几个舅母都在外头等着,见到苏侯氏和苏清蕙,热络地拉了手,往里头去。 候老太太卧在榻上,倾着身子往门口看,见女儿和外孙女而进来,苍老的面皮上,不住滚动着泪水,一手拉着女儿的手,一手拉着孙女儿的手,哭道:“我的心肝呀,这有多少年了,老婆子,可算又见到了!” 苏侯氏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虽每年也有节礼和书信往来,对着已然年高的老娘,心里也有些戚戚然。 一时见过礼,苏清蕙才发现也只有三个舅母和两个表姊、一个表弟在,大舅母言氏解释道:“爹和你大舅、二舅、表哥们孩子书院,你三舅还在回来的路上,估摸晚上就能到家!” 苏侯氏皱眉道:“三哥这回又下海去了吗?”最近雨大风大的,那茫茫的海际,想想都有些心惊胆颤。 三夫人杨氏笑道:“妹子放心,你三哥这雨季都不去海上,是去京里看铺子去了!也是那边事急,不然,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在家里等的!” 苏清蕙眼睛一亮,问杨氏道:“三舅母,三舅舅做什么生意啊?蕙儿也攒了一些银子,正想开个铺子呢!等三舅舅回来,可得让他给我支支招!” 杨氏虽生了两个孩子,但肤色娇嫩,眼波流转间水光潋滟,此刻举着帕子轻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蕙蕙年纪还这般小,竟也钻进这钱堆里了,等你三舅舅回来,你爷俩好好嘀咕嘀咕!” 那娇嗔的模样,真是生生地惊呆了苏清蕙!她记得三舅舅家的一对儿女是和她同龄的,那,三舅母也该和娘差不多大,怎地,三舅母竟这般鲜嫩! 候老太太跟前个头稍高的女孩儿道:“我也有好些年没见过蕙妹妹了,上一次见到她走路还不甚稳呢,没想到竟也长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苏清蕙记得这是二房的大表姊,叫候峦的,另一个女孩儿怕就是三房早她两个月出生的侯峤了,见两个女孩儿发上只简单地插着一枚玉簪子,手腕上一截绞丝金镯子上嵌着亮晶晶的,是,是晶石!苏清蕙心下微惊,难道,三舅舅在海外还收购晶石来着? 候老太太用帕子抹着眼笑道:“都是小人家家的,峦姊儿也是美人儿!”看了另一边撅着嘴的二孙女道:“峤姊儿也美!” 被唤作峤姊儿的这才眉开眼笑地上前拉着苏清蕙的手道:“祖母就偏疼美人儿,我和大姊姊要不是从娘胎里就带了一副好面盘,可得愁死人,蕙妹妹一来,我们也能看个新鲜了!” 晚上侯老太爷和儿子、孙子们都回来了,一家人围着一个长条桌子用饭,侯老太爷见着自家俏生生的外孙女儿,忍不住感慨道:“这许多年没有见面,一转眼,连蕙儿都这般大了!等我们两个老的走了,你们这些小的,怕也是散了!” 三老爷侯生玉笑道:“爹,您就是心疼妹子不是,当初您就不该将她嫁的那般远!这回回来,咱多留她住几个月便是!” 侯家兄妹关系一向好,侯生玉这些年在外跑动,也是去过仓佑城看望过妹子的,只是苏清蕙重生回来,便都记不得这些隔了许多年的往事了。一时几个儿孙起哄,一顿晚饭也是其乐融融。 夜间,杨氏和侯生玉躺在床上闲聊道:“我越看蕙蕙越喜欢,又娴静又知礼,也不像小姑子那般柔弱,哎,你说,让咱们的玹儿娶了蕙蕙怎么样!” 侯生玉一把揽过自家夫人,笑道:“你以为买白菜呢,想买就买,蕙蕙自幼便有才女的名声,在仓佑城也小有名气,估摸着,等你这下手,怕已经迟了!” 侯生玉没说的是,他不同于大哥、二哥,好歹也是个文人士子,他一个经商跑船的,他那妹夫未必同意将掌上明珠这般低嫁!只是看着妻子兴冲冲的模样,一时也不忍在她兴头上泼冷水。 “不行,明个我就来问问小姑子,蕙蕙这么讨喜,怎么着也该留给自家才是!”杨氏想到白日里外甥女儿的小模样儿,越想越中意,恨不得立即天亮,好去找小姑子! 第23章 脂粉 在侯府里,同样恨不得天快亮的,是苏清蕙。 苏清蕙心里惦记着表姊手腕上的晶石,一宿没睡好,她知道晶石现在还不曾流行起来,等十年后,二十年后,一颗成色好的如指甲盖般大的晶石都是千金难求的! 只是苏清蕙手头上的银子并不足以进购晶石,她只是想到,她知道藜国未来二三十年商业的发展,所以,她可以优先抓取优势。 天微微亮,苏清蕙便起身,让牡丹和绿意伺候着梳洗,然后,独坐在窗前,细细地写了一份单子,边上伺候着磨墨的绿意,见小姐一张白纸上,写的都是一些脂粉、香料单子,都是她们平日里常用的头油、香粉、口脂、面脂、眉粉。 等苏清蕙一一列好,天光也亮了,陪着娘亲用了一些米粥、金角馒头,苏清蕙便往三房的院里去。侯生玉常年在外经商,往日里在家倒有晚起的习惯,只是今早夫人一早就起了,他便也跟着起了,正在自个院里伸腿踢脚锻炼筋骨,不曾想,竟听见丫鬟进来报:“老爷,表小姐到了!” 侯生玉一愣,忙请了进来,见外甥女儿眼下一片乌黑,显是昨夜没睡好,想到这般早便先来三房,怕是有事找他! 可是,待苏清蕙拿出一张脂粉单子,侯生玉奇道:“怎地,是要舅舅给你凑齐吗?” “不是,三舅舅,我昨个看三舅母面上鲜嫩,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子,便知道,三舅舅肯定在外头给舅母带了什么了不得的脂粉回来,蕙蕙手头紧,想跟三舅舅搭个伙挣点私房钱花花!”苏清蕙伸着两根手指尖儿指着那张脂粉单子道:“要和这上头不一样的!” 侯生玉便见外甥女儿如猫熊一般的黑眼圈里,迸射出一缕光采来。 顿时明白了外甥女儿的意思,摆手道:“女孩家家的,不需管这些俗事,你要是缺私房钱,三舅舅给你,你呀,挑挑吃的,穿的,便好!”侯生玉没说的是,蕙蕙毕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这个年头,士农工商,商为末流,要是蕙蕙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便从商,怕是要为那些达官贵人不齿,以苏家的身份,蕙蕙至少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很不必赚这些小钱。 苏清蕙见三舅舅面上虽还笑着,可眼里竟有两分苍凉,心下微动,仰脸笑道:“三舅舅,你也不必挣这些小钱的不是,外祖还能让你露宿街头不成,蕙蕙和三舅舅心里是一样的,蕙蕙喜欢!” 侯生玉微微沉吟,看着已然到了他肩头的十四岁女孩儿,一脸期待希翼地看着他,竟忍不住点了头。又叮嘱道:“这事儿,我回头给你爹写份信细细说明了,可不许和你外祖、外祖母透一点风声!” 苏清蕙忙一一应下,拍着小胸脯保证道:“三舅舅放心,这事至多爹娘和哥哥知道!” 苏清蕙实是觉得,那些诗词歌赋,只是盛世里的一点锦上添花罢了,要是真遇到什么事,诗词能顶什么用处呢?可是,那又是安言师傅和爹爹对自己寄予的厚望,她不曾排斥,却也希望能有一点谋生的手段,让以后一家人不至于过的如前世般捉襟见肘。 苏清蕙这边了了一桩心事,欢欢喜喜地回去研磨铺纸,也不要绿意和牡丹在一旁伺候,一个人守在屋里,对着宣纸发了一会呆,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好,程修?程子休? 想了半天,苏清蕙还是绕过了称呼,直奔主题,说起了需要一点的月石,希望能帮忙寄一点过来。苏清蕙看着纸上干巴巴的两句话,忍不住又添了两句:“前日随母来江陵外祖家,不幸恰遇雷雨,马受惊而狂,险葬身水阳江,侥幸得东城张家大公子所救!” 写好,吹了吹墨,待晾干,才细细地卷好,塞进竹筒中,交给绿意送至驿站。 想来,他收到这信,也得十日后吧! ******** 一早便去找婆母商议的侯杨氏,絮絮叨叨地和婆母说了一盏茶的功夫,却见,婆母依旧抿着嘴,捏着手上的佛珠,一直不曾搭言,忙过去捶着婆婆的腿,撒娇道:“娘,这事您可得帮玹儿,小姑子向来最听您老人家的话儿!您不帮忙开这个口,儿媳笨嘴拙舌的,要是说的不合适,岂不毁了一段大好姻缘!” 侯老夫人看着十多年来依然如少女般娇嫩的儿媳,这容貌没怎么变,这心性竟也没怎么变,快当婆婆的人了,还像小姑娘一般的脾气,不过侯老夫人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她还就吃这一套,几个儿媳里,要说偏疼谁,也是小儿媳了。 此时脸上绷不住,眉眼都忍不住翘了翘,握着儿媳的手,道:“真是磨不过你,我和你透个底,蕙蕙在仓佑城里素有才女的名头。”老太太稍一沉吟,叹道:“只是,昨晚你小姑子和我说,蕙蕙来江陵的路上,套车的马癫狂了,是一个少年郎舍命救的,那少年郎曾往府上求过两次亲,她娘俩担忧我老婆子的身子,道了谢就赶过来了,这一旦回仓佑城,怕又是一桩事呀!” 侯杨氏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她和夫君两个郎有情妾有意,十多年来一直好的如胶似膝,最是明白这男女之间,最怕动了心。她原本想着在外甥女情窦未开的时候便定下来,以后孩子两个互相通通信,慢慢也自有了感情。 “娘,我明白您老人家的顾虑,既是如此,这事我便先不忙着和小姑子透口风了,也省的小姑子为难!” 婆媳两个在内屋里聊的入神,并不曾发觉,当事人侯玹就站在门外,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见里面聊完了,瞪了一眼外头守门的丫鬟,才朗声笑道:“祖母,我怎么听见我娘在里头内!真是奇了!” 要知道以往他爹在家住的时候,他娘不到日上三竿,再不曾起床的! 侯杨氏面上一红,骂道:“猴崽子,竟学会到你祖母跟前埋汰你娘了!枉你娘一早……就吩咐厨上中午给你炖蹄髈子!” 侯玹也当没注意他娘忽地转的话音,依旧没脸没皮地笑道:“儿子马上都要娶媳妇回来了,娘还像小姑娘一样,哪家姑娘敢进门哦!” 侯玹说闹了几句,待哥哥弟弟一起齐了便一起退了出来,往书院去,路上大房十八岁的侯瑜对年仅十岁的堂弟侯玮说道:“听说你昨个见到姑姑一家,并不曾上前见礼?” 侯玮点头道:“是呀,第一次见,又不熟!” 侯瑜看着眸子黑白分明的弟弟,无奈地道:“你这话可莫在二老面前提起,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你要记住,姑姑虽远在仓佑城,咱们常年不曾见到,可是仍是血脉至亲,你待清蕙姊姊要像待府里的姊姊们一样!” 侯玮歪着脑袋,仰头看向身姿挺拔的大哥,嘟囔道:“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姑姑家那般远,十来年不见一回,人家怎么亲近!” 侯瑜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实是无法,只怪二叔常年在外游学,二婶又太宠爱这盼了好些年的男娃。 落后一步的侯玹,心里却被侯玮挑起了一根弦,连十岁的弟弟都知道姑姑嫁的远,两家不甚亲近,娘亲又何尝不知呢,与其说是她一眼相中了蕙妹妹这个人,不如说是,她相中了蕙妹妹身后入仕途的父亲和将入仕途的哥哥! 侯生玉对自个看似柔弱实则狡黠的娘亲,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昨日他见姑姑和蕙妹妹面上虽有几分连续奔波在路上的疲惫,可是眉眼间确是掩不住的见到家人的欢喜,他实不愿去算计一个将自家视为至亲的人,况,还是一个女孩子的姻缘! 被三房惦记着的苏清蕙,实也一直惦记着三房,陪着娘亲和外祖母说了一会家常,苏清蕙就摸到了三房找侯杨氏,一见面就磨蹭要讨一点舅母的面脂、口脂,侯杨氏最是灵透不过的人,看外甥女面上并未涂脂抹粉,便知道,这女孩儿是看中了她的面脂、口脂不假,却并不是为了自个抹。 一时也不拆穿她,十分爽快地将自个的螺子黛、玉簪粉、珠粉、桃花口脂,这些虽平常百姓家也不常见,但是作为仓佑城的知府家的小姐,苏清蕙还是见过一些的,所谓玉簪粉和珠粉也就是在平常用的香粉里加些玉簪花汁、珍珠粉罢了,并不足为奇。 侯杨氏见外甥女儿面上恹恹的,有些不起劲,这才笑道:“你个小妮子,舅母我一早就看出来,你是有来意的,来来来,舅母给你见识一点好的!”对身后伺候的丫鬟微微仰头,那丫鬟便去了壁橱里,没一会搬出来一个紫木匣子。 苏清蕙目中一亮,挽着侯杨氏的手道:“三舅母这果真有好东西!快给我瞧瞧!” 那丫鬟将匣子一打开,里头琳琅满目,红红绿绿的各色各式样的琉璃瓶子,上头还绘着好看的花纹,有红色的长春花,有卷发的美人儿,还有光着身子的小娃娃。 侯杨氏拿起一个椭圆形的粉色的琉璃瓶,轻轻用小指勾了一点,抹在苏清蕙细嫩嫣红的唇上,缓缓道:“这是用上好的脂膏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上玫瑰花露,我们这里没有红色的玫瑰,和我们这里橙黄色的长春花差不多,要是兑点水,也可以当面脂用。” 苏清蕙见三舅母说的清楚明白,心下大喜,“三舅母会做这个不成?” 侯杨氏美丽的脖颈微微摇晃,“不是我会,是你三舅舅会!他说与我听的!傻丫头,告诉你也无妨,不禁这些,我这里还有许多脂粉香料单子呢,有些是你三舅舅出海觅得的,有些,是走街串巷兜售货物的时候偶然间得的!”侯杨氏提起夫君的心意,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得,都说她这般的美人儿嫁给一个商户真是憾事,可是,却不知,真是世人眼里瞧不上的商户,让她十来年如一日地自在愉悦。 苏清蕙看着明艳动人的侯杨氏,那微扬的下巴,那眼里藏不住的欢喜,十足一个被娇宠的小女子模样,心里竟隐隐有几分羡慕,轻轻笑道:“三舅舅真有心,怪不得三舅母看着比蕙蕙还要年轻,原来三舅舅也是使了许多力的!” 她何尝不知,一个女人的美貌,并不是靠脂粉就可维持住的,最重要的,还是人心! 第24章 月石 苏清蕙在侯府住了几日,总觉得三房的玹表哥看自己总是有几分奇怪,这一日苏清蕙从侯杨氏屋里出来,正准备回自个院子,不曾想,刚转过回廊,便见玹表哥半倚在栏杆上,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几日来的怪异感一时便更加强烈了。 侯玹在这处等了有几盏茶的功夫,见苏清蕙总算出来了,笑道:“等了蕙妹妹好一会儿了,我见妹妹这几日一直来三房问些脂粉事,可是想做个生意?” 侯玹目里清明,语气诚恳。 苏清蕙心下一笑,整个三房,估摸着除了峤表姊,都长了一双利眼不成,既被看出来,苏清蕙也无意隐瞒,笑道:“三舅舅还让我莫对旁人说的,我这还没开口,玹表哥就看出了,我这道行也太浅了点!” 侯玹扣着手上的折扇,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我这儿有一笔生意,蕙表妹何不入个伙?” 苏清蕙回了自个院里,还是没有缓过神来,竟不曾想到,玹表哥竟然比三舅舅还靠谱,她这边还在愁着门面,铺子,货物什么的,玹表哥竟然一力承担了,二人合伙,她出点子和银钱,玹表哥负责进出货,这铺子还没开起来,苏清蕙已然觉得自个是个甩手掌柜了! 绿意端着厨上刚炖好的燕窝进来,见主子坐在窗前傻笑,窗外柳絮翻飞,轻轻点点的像棉绒一般,将托盘放下,温声提醒道:“小姐,这里柳絮这般多,咱们得注意点,要是过敏就不好了!” 苏清蕙恍然没听见,抬头问道:“我那信筒寄出有几日了?”如若玹表哥帮助,她这边一回仓佑,铺面估摸都选好了,直接可以上货了。 那月石可得早点到才成。 绿意看着小姐这般发急,不由笑道:“小姐,我们来的第二日便送出去了,今个已有第五日了!”她分明见到收信人是程修的,只是主子不说,她们做奴婢的也不好问。 苏清蕙点点头,舀了一勺子温度正好的燕窝,细细品了一口,牡丹便进来道:“小姐,两位表小姐过来了!” 话音未落,侯峤峤便自个掀起卷帘进来了,找了个椅子坐下,便瘫了下去,长叹口气,“整日里在家闷着,人都要闷出病了!” 侯峦峦弯起一根手指头,轻轻地在妹子脑壳上一弹,嗤笑道:“想出去还不容易,蕙妹妹在这,想去哪祖母会不许?” 侯峤峤一听,立即从椅上蹦起来,“我咋忘了呢,姊姊,那我们带蕙妹妹去东阳街那边的书店去看看吧!我好久没有淘新的话本子了!” 三人去禀了侯老夫人,侯老夫人自是允了,点头道:“也该带蕙蕙去看看。”见外孙女儿,含笑应着,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那东阳街的文昌书铺,是我侯家的产业”。 苏清蕙愣了一下,脑子里忽然想起来,她外祖家是江陵的书香门第,不光是外祖、舅舅和表哥一直在江陵书院教书,更重要的是,侯家管了整个江陵的书业,前世张士钊偶尔在她面前提起过,侯门书肆。 从侯府出去,穿过一条巷子,两条街,便到了侯老太太所说的文昌书铺,五间门面,一间纸墨笔砚,另四间都是各式各样的书,苏清蕙仔细看过去,发现一间是识字科举所用的《三字经》、《百家姓》、《诗》、《书》、《易》等,一间是诗词类的,还有一间是杂学,末了一间,竟是各种话本子,有游历、才子佳人、神志鬼怪。 侯峦峦笑道:“这只是铺面,后头还有栈房和作坊,许多书都是我们家自己雕版,这是总店,江陵其他地方也有分店,但都是没有这儿大!” “那,我是不是印些书带回去?”苏清蕙扭头问道。既是自己雕版,那她要印什么,是不是都可以,看着已然趴进话本堆里的侯峤峤,苏清蕙心上忽然有些小小的雀跃。 侯峦峦沉思片刻,柔声笑道:“想来蕙妹妹要印些什么,应当是可以的。” 苏清蕙忙道:“不多,不多,就是印一些书皮子,再装订在一些新奇的话本子上就可以了!”她是想把小白当脂粉店的徽记的,又漂亮又可爱。 ******** 的程府外,守门的远远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便向东边看过来,过了不一会,果见自家少爷骑着棕红色的千里马过来,忙打开了大门。 守门的牵过门,老管家福叔便上来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一回您足足去了五天呢!” 程修淡道:“这一回那山匪狡猾了些,破费了些气力,福叔不必担心!” 福叔叹气道:“要是老爷夫人在,哪舍得少爷去……”想起少爷不喜听这些,福叔又忍住了,转话头道:“管三先生那边派人传话来,说请少爷回来了过去一趟!” 一听管三,程修就有些烦躁,咬牙道:“那人还有完没完了!”深深吸了口气,拧眉道:“说吧,这回又是哪家的小姐?” “是刘将军家的嫡小姐!”福叔也是有些发愁的,少爷今年都已十七了,隔壁陈家的少爷连娃都有了,少爷这姻缘,连个眉目都没有,每回这管三先生选的小姐都是极好的,不是知府家的小姐,便是将军家的小姐、督察御史家的小姐。 福叔眼瞅着管三先生都快愁白了头发了。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老人家不用管!”程修淡道。说着便快步往自个院里走。 “哎,少爷,前几日,驿站的送来了一个信筒,您看看!” 程修接过来一看,看着信筒下本该署的寄信人的那一角,不由眉毛一拧,“小白?”心上蓦地一喜,平静的声音有丝异样,“福叔,这是那日到的?” “三日前,少爷!” 程修也不待和福叔多说,忙打开信筒,展开信笺,扫到月石,咦,蕙蕙竟要月石,一边扫着信,一边吩咐道:“备下马,我一会去管三先生处!” 福叔一喜,皱巴巴的老脸上,生生刻出了一朵菊花,“哎,好的,少爷,老奴这就去!” 老人家一边转身去马厩,一边不住喃喃道:“真是老爷夫人保佑啊,少爷终于想通了!” 一旁的程修却惊在了原地,“张士钊竟然救了蕙蕙!”这小子竟然趁自己不在,英雄救美了!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信上的“遇雨”,程修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捏着信的手有些颤抖,怒道:“这狗娘养的,肯定会散布谣言强娶蕙蕙!” 程修觉得自个的心肝肺都在烧! 马厩里的福叔正准备将马牵出来,便见自家少爷飞一般似地跑了过来,夺过缰绳,竟就上马,骑出府去! 福叔一时有些呆怔,这,这,少爷往日里不急,没想到今个往这上头动了心思,竟这般急迫起来,盯着少爷绝尘而去的背影,笑道:“今个可得给老爷和夫人上柱香,保佑少爷这回一定得将刘将军家的小姐娶进门!” 一时老人家竟忍不住落了泪,夫人在世的时候,丫鬟随从多,这三进三出的宅子还有些满当当的,当时夫人还笑来着,等少爷娶亲了,课得换个大宅子才行,一转眼,夫人去世都有十二年了,这宅子竟也空了这般多年了。 程修在一处山脚下的峡口处停了下来,对这迎面过来的小厮道:“让你家先生快出来,我有要事找他!” 那小厮一眼便认出来人是管三先生最为看重的程家少爷,忙道:“程家少爷先去喝口茶,小的这就去禀报先生!” 自家先生虽然在俨然凌驾在各路参军、知府大人之上,还掌管着藜国唯一一座可以开采出月石的矿山,但是,对这程家少爷一向是格外看重,程老爷去世以后,程少爷的生活一向都是先生看顾的,现在,更连程少爷的婚事都不假人手,亲自相看! 小厮一边感叹程少爷的好运道,一边赶紧往先生的书房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程修刚刚缓过气,一身黑袍,如道士打扮的管三先生便露面了,见到程修,笑道:“怎的,今个肯来见我了!” 程修冷望着这人,淡道:“那什么刘家小姐,李家小姐,都没戏,实话和你说吧,我自个在仓佑城看上了一个苏家小姐,她来信和我讨要一点月石,你弄一点给我,我今晚就要动身去仓佑城!” 管三眉毛一挑:“苏家?知府苏志宏家的小姐?”子休去仓佑城之前,他便悄悄派人去打听过了,此刻便想起,那苏家小姐,素有仓佑城才女的名头来的,听说样貌也不俗。 管三面上立即现了几分喜悦,拍手道:“既你自个看中,虽说她爹官职低了点,勉强也还可以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我老头子上门提亲吗?” 程修再是好脾气,也受不住这人这般疯言疯语,嘲讽道:“她爹官职还低?”他程修也就一个八品校尉好吗?人家爹还四品来着呢! 管三一顿,往后退一步,张开双袖道:“我身后,这些都是你的,别说四品,便是一品大员家的女儿,我也嫌低了,不过你既中意,自是可以!” 程修懒怠理这个疯子,冷冷地道:“快备好月石,仓佑城有小子和我抢亲,迟了一步,你瞧不上的四品知府家的女儿,我都娶不回来!” 从江陵到这里,少要八日,多则十日,一时要叹蕙蕙也不留个日期。信筒三天前便到了,至少已经十一日了,蕙蕙估摸着要回仓佑城了,一旦回去,张士钊那只大灰狼可不早早就在那等着他的蕙蕙小白兔了! 第25章 命 苏侯氏到娘家的第三日便收到了苏志宏的家信,不外是代问岳丈岳母好,随信到的还有一些仓佑城的特产。侯老夫人也不察看礼单,只听到仓佑城姑爷送了礼过来,便眉开眼笑了。 侯老太爷看到管家送上来的白茶的时候,也忍不住捋着白须笑道:“这回志宏可是下了血本了,就怕我们侯家扣了他夫人和闺女呢!” 待到第十日的时候,苏侯氏又收到了一封家信,只有一句:“夫人,日光渐炎热,不知旧年夏衫在何处?” 苏清蕙暗骂自家爹老奸巨猾,这天还要穿轻薄些的棉袍呢,怎地就这般急不可耐地要换夏衫了,还不是故意刁难娘亲,让她早日回去! 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和侯老太爷腻味过的,自是明白女婿这一封封信,是催女儿回去呢,心里虽舍不得女儿,也巴望着女儿夫妻和睦,柔声劝了两句:“你在家也待了十日了,估摸也可以回去了!” 老人家面上虽笑,可眼里的不舍却是怎么都藏不住! 苏侯氏多年未曾归家,见老母亲这般,心里也有些愧疚,微微笑道:“不碍事,女儿也想多在家伴娘几日!” 到了第十四日,不待苏志宏来信催,侯老夫人便赶着女儿回去了,苏清蕙心里惦记着脂粉店的事,也想早日回去,并且,她心里,隐约对张士钊是有些堤防的,依照张士钊前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特性,苏清蕙心里一直有些隐忧。 来时苏侯氏心里忧心娘亲的病情,只收拾了一些细软并一盒药材就过来了,后头的礼还是苏志宏补上的,回去却带了足足一车的东西,侯氏自家的笔墨纸砚不须说,便是苏清蕙要的印着小白的话本子,都占满了一个箱子。 另有侯杨氏赠的口脂、面脂、香料,侯言氏和侯周氏赠的头面衣料,侯峤峤和侯峦峦见苏清蕙喜欢她们的琉璃珠子、嵌着晶石的镯子,各自从自己的首饰盒里取了好些出来给苏清蕙带回去。 苏清蕙实是有些不好意思,侯周氏嗔道:“蕙蕙乍见还稀罕些,你三舅舅每年给她们带许多,这些年也不知道废掉了多少,你安心收着便是!” 和几个表姊越好,明年自个及笄,她们过来观礼,两家人才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哪成想,不过半日功夫,侯家便收到姑爷的加急信,侯杨氏明眸微微一转,笑道:“妹妹也真是好福气,当了一方知府家的官太太不说,夫婿这般年纪了,竟还这般离不得她!”一时又怂恿着老夫人拆开信,“看看姑爷这回用的是什么借口!”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老夫人骂了一句“真是皮猴子!”还是拆了信看看这等儿女家的□□。 众人都等着听个脸红,却见侯老夫人忽地捂着胸口道:“快,快派人把蕙蕙娘俩追回来,追回来!”老夫人急的有些喘不上气,大夫人侯言氏忙拿过信看,颤着音道:“呀,水匪!” 哪还能追得到,侯玹亲自骑马去追,到了渡口,船家说:“上半晌便上船去了!”侯玹气恼的狠狠地踢了两脚停泊的船只,那船家惶恐道:“脚下留情,脚下留情!” 给了二两银子向那船家赔礼,侯玹又细细问了一遍近日水上水匪的情况,才知只是靠仓佑城那边的水阳江面上闹,这边尚不碍事。 看着垂柳依依,水波荡漾的江面,想起晨间还对他使着眼色的蕙妹妹,侯玹心里的恐慌一阵一阵袭来。 ********* 上了船,水流平缓,苏清蕙也有闲心让牡丹开了箱子,拿出两本话本子来看,前世她一直潜心研究诗词金石,并不曾看过这等消遣的书,一时被里头缠绵悱恻的故事,看的抽了好几次鼻子,等天色黑了,江上的船只都点了烛火,苏清蕙才觉得脖子酸疼,走出船舱,看着三两船只的江面,沿途和来时一般的风景。 扭着脖子的苏清蕙忽地僵住了,她记得来时,也是夜晚,这江面上的船只也有许多,船上的烛火映的江面都一片红彤彤的。 唤过绿意,吩咐道:“你去问下船家,为何这江面这般沉寂!” 船夫是个朴实的小郎君,见小姐身边伺候的漂亮丫鬟来问他话,面上便先红了三分,羞惭道:“不瞒姊姊,我们兄弟四人也是刚从爹爹和叔伯手里接过船桨,对这片水域并不熟悉!勉强识得路罢了” 绿意一听,心下便有些不乐,怎地租船的时候,不说清楚! 苏清蕙也实没想到,会有临时换人的,一时想到,这船是两日前玹表哥租好的,他选的船家自是可靠的,一时也放在一边不理,自顾看话本子去了。 苏侯氏见女儿也爱起这个,带着两分缅怀地道:“娘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爱看这些,那时就和峤峤差不多,恨不得每两三日便往书铺去淘新话本子,那时候还有个话本子说长公主流落民间的故事,言之凿凿地说长公主在蜀地呢!” 苏清蕙心中微动,掩着心绪道:“那故事的后来呢?长公主回来了吗?” 苏侯氏轻轻一笑,道:“果真看话本子看傻了,怎么回来?都知道长公主不在人世了,编也得编的像点吧,我约莫记得那书说长公主嫁了蜀地的望族。”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了,一朝公主哪能随便编排,那家书肆被查封了不说,长公主也成了禁忌!”苏侯氏叹息道,当年她还一度盼着那个署名“竹官先生”的再出一套话本子呢,竟也再不曾得见。 苏清蕙暗自咂舌,原来长公主的事,早十七八年前便有谣言的,也真难为整个藜国上下装着没事人一般,每年热热闹闹地办祭花节了! 苏侯氏一向是不多言的人,便是和女儿也很少料及这些逸闻趣事,一时起了谈性,娘俩竟干脆列数了话本子的趣处,牡丹和绿意,并着林妈妈等人都听入了谜,等船外传来吼声的时候,众人才猛地惊醒。 这次随行的只有六个护院,也都在下舱里歇下了,此时听到外头的动静,匆匆套了鞋履便跑了上来,见船周的烛火竟耀的人睁不开眼,勉强看出约有四只船只。 前面的船只上头一面上有一块伤疤从左眼斜到下颌的大汉举着火把喊道:“不伤人,把船上的东西扔过来,便放行!” 护院头领姓杨,向来得苏志宏看重,此行特地派他跟随,这时也暗悔自个疏忽,忙进去请罪道:“夫人,此回始料未及,我等恐不及,还望夫人定夺!” 苏侯氏急道:“蕙蕙,这可怎么办?那都是你外祖家的一片心意啊!竟就这般全舍了吗?” 苏清蕙也实是没想到,一向平静的水阳江面,还能有此等强徒,但是毕竟明白钱财乃身外物,对杨头领道:“杨伯伯,这回不怪你,他们既要钱财,我们扔过去便是,但是,恐防贼人有诈,你扔些轻便的细软过去,大物先留着。” 见小姐面上十分平静,这等时候,还能拿主意,杨头领心里也稍微镇定了一些,领命出去,吩咐牡丹、绿意等捡些贵重的金银绸缎先拿出来,一面又对着江面喊道:“我等愿意留下钱财,还请各位好汉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江面又有人喊道:“哪来的废话,这江中的鱼可有几人没沾荤腥了!” 牡丹、绿意一听这话吓得手脚发抖,忙搬着首饰盒子交给护院,自个也不敢出船舱,就怕这起贼人见色起意! 苏清蕙心里也不由的在抖,在她的记忆里,匪患不仅仅是一帮乌合之众组合起来的,二十年前,晋王在内乱中去世,战乱虽然平息了,可是还有许多匪寇流串在各地,尤其是山多地势杂乱的蜀地,上一世张士钊和程修将流寇逼急了,那些人还曾偷袭过府衙。 真是不论哪一世,匪寇和她苏清蕙都有着不同寻常的缘分呵! 只是这一世,程修远在蜀地,是不能来救她了! “小姐,小姐,你听,你听!”绿意竖着耳朵颤巍巍地道:“那些人要几个年轻女子过去!”绿意脚下一软,瘫在了地上。面上一片灰败。 苏清蕙柔柔一笑,带着几分凄苦,几分嘲讽,她就猜到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既做了匪寇,便回不了头,一群亡命之徒! 她竟还曾幻想着安然躲过一劫! 牡丹不知从哪处抽过来一根船桨,恨道:“滚他犊子的,凭他那起黑心肝的还想肖想老娘,我不弄死这帮匪贼子!” 苏侯氏紧紧抱着女儿,浑身颤抖,哭的扯心裂肺,“蕙蕙,心肝儿,娘就该让你留在仓佑城里哟!” 苏侯氏实是悔不当初! 生死逼迫之际,苏清蕙心底的那股子恐惧竟被压下了,如果她苏清蕙这辈子注定要葬身水阳江,是逃也逃不过的!对着牡丹道:“你去把杨头领喊进来!” 杨头领也是焦头烂额,要是就他和一帮子兄弟,不过殊死一战,也好过受这等窝囊气,可是,船上的夫人和小姐,杨头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杨伯伯,把船上的箱子、木头,还有我那箱子书都淋了煤油,点燃了扔过去,朝东边,现在恰东风,我们便顺着往下游去,逃的出去是命,逃不出去,也是命!”苏清蕙咬牙道。 苏侯氏猛地止住了哭声:“不,蕙蕙,让杨头领护着你走,娘给你们打掩护!”蕙蕙无疑是以卵击石!不是一艘船呀!是四艘船呀!她的蕙蕙如果被抓住……苏侯氏心下一阵颤栗,红肿的双眼盯着女儿,哭的沙哑的嗓子一字一句道:“蕙蕙,你是爹娘的心肝,无论如何,你得活下去!” 苏清蕙缓缓摇头,对着杨头领道:“杨伯伯,拖累你们了,还请杨伯伯去安排了!” 第26章 静悄悄 这四只船在水阳江面上流荡已有两年,以往只是偶尔出船打劫下过往船只,混个肚饱,没想到官府竟然一直未曾出面,胆子不由壮了些,半月前这江上的匪寇聚在一处商议着趁官府还没来得及出手,赶紧做几票大的好脱身。 也就半月,已经连续劫持了八艘来往船只,都是一早探点,专挑富贵人家、行商一类来作案,早在傍晚,牡丹、绿意跟着苏清蕙出船舱眺望的时候,这一伙人便已经盯上了。 原本也只想着劫财便成的,但是一早负责盯梢的,忍不住在众人间吹嘘道:“那船上的几个小娘子当真美艳得很,我赖三这辈子还真不曾见过这般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一边说着,一边砸着嘴,一脸的沉迷。 这时杨头领这边已经陆续抛了许多金银头面、绸缎过去,大伙儿见着船上的人当真是软蛋,一时贼心再起,便将主意移到了苏清蕙等人身上。 此时赖三正在船头仰着脖子唱:“碧纱纱窗外无个人咿咿呀,侬在床前跪咯,小娘子莫骂郞负心,回转身又亲香呦。”身后众人嬉笑道:“好,好,赖三儿,再来一嗓子!” 那赖三面上便有几分自得,道:“等着,俺这老粗也来句雅的!”勒了勒腰带,又清了嗓子唱道:“虽是郞我话儿嗔,小姐也一半推辞一半肯嘞!” “咻”、“咻”几声,原本被围在中间的船只,忽地射出几只火箭,众人心头一惊,正待灭火,赖三忽又吼道:“急个啥,我就不信那弱柳扶枝一般的小姐,还能从我等好汉手中逃掉!” 又见几只火箭后,那船又没了动静,赖三道:“这小姐怕是不愿给我等兄弟享用,既如此,我等兄弟得拿出点气概来给小姐们看看才成,要小姐们知道,男人当是我们这等大老粗才够味!”一阵哄笑后,便要将船往苏清蕙那边靠,众人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时都摩拳擦掌,准备上船逮人。 船舱内的苏侯氏面如死灰,抱着女儿的整个身子都僵了,苏清蕙努力稳着心神,这伙贼人这般多,杨伯伯几人怕是挡不住的,一旦他们上了船,她便是想葬身水阳江都不得了,摸着娘亲濡湿的鬓角,叹道:“娘,我们跳江吧!” 跳下去,好歹还有一丝生机。 苏侯氏怔怔的,一双眼茫然地看着女儿,喃喃道:“跳,跳,跳……”忽地抬头,犹还挂着泪水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狠厉的光,“蕙蕙你和牡丹一起跳,娘不杀了这帮贼人,心头恨难消!”说着便起身往外走,拔下了头上的金凤簪子。 她夫妻俩那般珍视的女儿,竟给这起子匪寇逼到这等绝境,她便是死在这水阳江,也要见到仇人的血! 外头已然火光一片,杨头领领着护院立在船四周,对着要上船的匪寇挥着刀枪,但是已然有几人身上中了刀子,苏清蕙跟在苏侯氏后头出来,便听一个护院“啊!”地一声长吼,苏清蕙扭头刚好看见一把红刀子从衣服里抽出来,沾着血肉! “小姐,夫人,你们快进去!”杨头领余光瞟到两人,忙喊道,一边又对着身后的牡丹道:“快,快,扔!” 那边牡丹接过绿意燃好的箱子、木头,噼里啪啦地往东边的船上扔,苏清蕙忙过去,捋下手上的镯子戒指,并着钗环,也一并扔过去,喊道:“百两一个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千金难求的蓝白晶石镶嵌金腕轮,金镶红宝石九龙戏珠手镯!” 四个船夫早已经备着往东边冲,此时见主家小姐夫人都出来了,忙没命地划桨,往东边的船上撞去,那刀疤脸正是在东边船上,见兄弟们都捡着什么簪子、镯子,暗叫不好! 忽地面前红光一闪,一箱子火苗并着油竟兜头往船上砸来,那火苗哗啦啦地全从箱子里钻出来,像是一只只着了火的飞鸽一样。 热油烫的众人四散,有些烫了脸、眼,忙跳下船。 杨头领见势,从自家船头跳到东边船上,挥舞着长刀,逮着船夫便一刀砍下去,一时船只摇摇晃晃,被上游迎头来的船撞得连连后退,却愣是顶在了苏家船只的前头,杨头领心下大惊,没料到这匪船竟这般结实! 牡丹扔完了木头、箱子,两脸黑红红的,也不知道在哪染得血迹,扭头问道“夫人,小姐,我们走不掉了,跳不跳?” 苏侯氏咬牙道:“跳!带着蕙蕙先跳!” 绿意喊道:“牡丹你陪着小姐,我护着夫人!” “清蕙,清蕙!”远处忽地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苏清蕙心头大震! 忙跑到船头! 却见东边遥遥一片耀眼的红光,“是大人!夫人,是大人来了!”杨头领长刀一挥,砍下最后一个船夫,兴奋地吼道:“快撞过来,快撞过来!” 红光中,苏清蕙只看清船头上一个“仓”字旗,心上一松,忽地,裙子被什么扯住了,往下一看,竟是一只满布疤痕的大手,扯上了她的裙子! 另一只手攀在船缘上,那人露着湿漉漉的头,对着苏清蕙咧着嘴笑!忽地眼里迸出一道凶光,苏清蕙只觉下摆被猛地一带,便要往江里栽去。 一只羽箭射在了扯着裙子的那只手上,前头的杨头领忙将一只船桨扔在了要往下栽的苏清蕙的前头,正砸在苏清蕙的膝上,苏清蕙吃痛往后栽去。 遥遥火光中,苏清蕙恍然看见了程修,一如上一世匪寇闯进知州府里,漫天火光中,他骑着红棕马,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她没有被横梁砸死。 这一世,她同样不会淹死在这火光粼粼的水阳江。 东面的程修挽着弓箭,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被扯下去! 想到这里,全然忘记苏志宏叮嘱的“活口”,一根,一根羽箭嗖嗖地没入了匪船上的血肉之躯中。 挡在前面的船终被赶来的官船挤到了侧边,苏清蕙只觉得脚下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哗啦啦地赶到了那个“仓”字旗的前头,见到了自家赤红着眼的爹爹,还有一身凌厉之气的程子休。 ******** 苏府书房里,苏志宏坐在桌后,右手手指弯曲,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桌子,叹息道:“这回死了泰半,活口只有十余人,只能报匪寇殊死抵抗了!” 对面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道:“匪寇抵抗致死伤乃是常有的事!” 苏志宏微微点头,看着面前眼里露着昨夜的煞气,俨然恨不得不留活口的少年,想到昨夜正是这少年一箭一个匪寇,心下一窒。 谈完了匪寇之事,程修又旧事重提,弯着脊背,行礼道:“伯父,不知,此前子休提的事?” 苏志宏正想着如何拟折子,被程修这神转弯问得一愣,微咳了一声,淡道:“蕙蕙已经回来了,待她缓了精神过来,此事再议!” 程修心下大喜,既是能议,一切自是好说。一时想着自己面上太过冷漠,努力想露个笑容来,却见对面的苏伯父目里一惊。 待程修出去,苏志宏看着如今生得越发挺拔修长,肩宽腰细的少年,见其不疾不徐,阔步离去时,竟有几分大将的风姿!苏志宏靠在椅上,暗暗吁气,这小子还不如端着一张脸,猛地一笑,当真是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蕙蕙要是日后栽在他手里,“哎,何时是个头哦!” 慈父苏知府已然叹起女儿挣不脱、逃不掉的未来了! 苏知府在水阳江上一举击败猖獗半月有余的水匪,在第二日便已经传播开了,更有知情者知道,当夜,苏家夫人和小姐恰好被那起匪寇围攻,如若不是苏知府去得及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日,茶馆里、书肆里,便连菜市里,都有人知道,月半前东城张家大公子救了苏家小姐,月半后,蜀地的八品校尉程修在救苏家小姐于水阳江。 驿站里,程修对着对面嬉笑的管三,恨声道:“那些话都是你传出去的不是!” 管三摇着羽纱,微微笑道:“我若不出手,你能斗过那张士钊,人家可是在月半前就传出对苏家小姐一片倾心,不惜舍命相救!要是贸然嫁了你,可不得被说负心!” 这人以前是拿一管笔的,真是黑的也能说白的,程修这么些年也摸清了这人,就爱看他热闹,他实不明白,爹娘生前怎会将自己托付给这人! 此时看着那张笑呵呵的脸,程修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瞪道:“你这般说将出去,蕙蕙夹在两个男子当中,少不得被人议论纷纷!”要是惹恼了苏志宏,逼急了张士钊,后患无穷! 他就不能安安静静地,静悄悄地娶个媳妇回去吗! 第27章 提亲 东城张府里,张刘氏眯着眸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冷哼道:“你执意去贴苏家那个冷灶不成?” 张刘氏先前觉着儿子既是喜欢,娶回来也没什么,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儿子竟然愿意舍命去救苏家女儿! 他一身血迹地回来,可曾想过这个视他为命根子的娘,他在纵身去救苏清蕙的时候,将自己这个娘亲置于何地? 他要是出了万一,让她可怎么活! 张刘氏自此对苏清蕙的恨意犹如藤蔓由心处开始蔓延。便是这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狐媚了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 见儿子半天没有回音,知道这是铁了心了,不由阴声道:“你既是要娶,你自个上门去说,我是不会舍下这张脸,去托人求娶这般一个惹是生非,和男子们纠缠不清的女子的!” 张士钊忽略娘亲语气里的阴冷,郑重地叩了一个头,起身向外去寻媒婆,现在满城都是程修暗夜里带兵缴了水阳江的水匪,英勇无畏地救了苏家小姐!他张士钊精心布置了半月的声势,就这般被这浪荡子打破了! 他必定要在程修下手之前,让苏清蕙答应嫁他!张士钊一双黑亮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精明的锐利,至于什么意中人,有又如何?他张士钊想要的东西,一向不会轻易言弃,苏清蕙便是一个冷心冷肺的石头,他也有法子给捂热! 张刘氏看着儿子急迫地大步离去,心上发恨,忍不住拿起右手侧的茶盏,对着敞开的大门砸去! 外头张士钊已然没了踪影。 张刘氏抚着胸口,半晌缓过气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璎珞喊来!” 丫鬟一窒,前几日那边来说表姑娘病了,夫人都没去见得,她们都以为表姑娘这是彻底被厌弃了,今日,夫人是又想起来了? 丫鬟忙恭声应下,进到东北角的小院落里,隐约听见两声咳嗽,进了屋子,发现表姑娘在床上卧着,屋里竟一个丫鬟都没有。 乍见到表姑母身边的丫鬟,阮璎珞也是有些受宠若惊的,忙起身张惶道:“不知姊姊来此处,有失远迎……” 她已经病了十来日,自表哥在渡口救了苏清蕙,她便知道,自己已然出局了,表哥愿意舍命相救,苏家定然是愿意将女儿下嫁的!便是为着士林间的名声,苏家也不得不如此!她心里烦闷,便不大愿意去表姑母身边侍奉,没想到表姑母也就差了大夫过来问了一声,竟也不曾管她了。 她本就是借居,府中的下人一向捧高踩低,竟连她的汤药都不愿意按时熬煮,一口气血生生地憋在她的心口,此时见着表姑母身边的丫鬟,阮璎珞忽又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一改往日倨傲的模样,拉着这丫鬟便叫姊姊,好不亲热。 待张刘氏见到阮璎珞,见她面容憔悴,脸颊消瘦得有些往里凹,心下忽涌起几分痛快,她家儿子就该是这般被人珍视,缓了面容,笑道:“璎珞,姑母一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这回是你表哥魔怔了,你放心,姑母一定会给你做主!” 阮璎珞虚弱地倚在张刘氏怀里,缓慢而清晰地道:“我知道姑母疼我,爹爹生前说姑母是最心善不过的女子,表哥不喜欢璎珞,是璎珞的不是!” 听到老情人,张刘氏心下微顿,面上现了两分怅惘,她当年没能和表哥结成连理,让士钊和璎珞配一对,也再好不过,既然儿子爱那苏家小妖精,就娶好了,她这个当娘的,再给他娶一房自个合心意的! 张刘氏拍着阮璎珞的背道:“姑母给你做主,你表哥要苏家女儿做夫人,我却是要娶璎珞做儿媳的!” 倚在张刘氏怀里的阮璎珞身子一僵,这,这是要娶平妻? ******* 苏清蕙没有想到,乍一回府,她这精神还没有缓过来,钱媒婆又上门了,只是这回,苏清蕙赶不得了,张士钊曾经救过她,便是恩人! 躲在绣楼里,逗着小白伸爪子,一人一猫玩的不亦乐乎,等牡丹从前头打听好了,回来禀道:“小姐,那张家这回送了许多礼上来,说是要给小姐压惊的,那媒婆还说张家公子救了小姐后,在床上卧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 苏清蕙眉毛一挑,这是挟恩相迫了,她一向知道张士钊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可却没有想到,在自己说出有意中人后,他竟还能不忌讳,哦,对了,上一辈子,满城都知道她苏清蕙爱慕李焕哥哥,张士钊不还是将她娶回去做正房夫人了! 或许,他要的,一向都不是她苏清蕙的心,而是这个人!仓佑城知府家的唯一的嫡小姐!便是今生多了两分真心,他喜欢的,也终还是他自己! 将她娶回去,至多不过和上一世一样,当个花瓶罢了,兴致高的时候,在人前做个伉俪情深。她不想去猜张士钊是否有什么隐衷,即便有,上一世也有近三十年的光阴,他可以和她解释。 她是正妻,他并没有将她视为可以比肩同行的人。 苏清蕙沉静如水的眸子里起了两分嘲讽,对着牡丹道:“你去告诉娘亲身边的林妈妈,就说,小姐誓死不嫁张士钊!” 见牡丹应了出去,苏清蕙又弯腰将小白抱了起来,忽觉小白的小脑袋一直往窗外的苦患树上瞄,心下大惊,这青天白日的,那人竟也敢这般大胆,摸到这树上来。一时又气恨得咬牙。 倏地将门窗都关了,想着待杨伯伯伤好些,便让杨伯伯来守着这院子!免得这人这般猖狂! 树上的程修全然无视佳人的羞恼,脑子里都是刚才蕙蕙说的那句:“誓死不嫁张士钊!”暗自琢磨着该让管三早点把礼备好,好来这府上正大光明地提亲了! 想来苏伯父说的,问问蕙蕙的意思,是搪塞他的呢,不然蕙蕙都能有心情逗小白了,怎地还不见苏伯父提这茬! 程修觉得自个好委屈!平白受了知府大人的欺骗!还以这等关乎他成家立命之根本的事!察看四周无人,忙跳将下去,溜到前院,找知府大人。 前厅里的小厮看见程修,一脸茫然,他怎么没有听前头通传程校尉到了?一边忙进去向老爷通传。 苏志宏近来实是烦透程修了,每天都要往他这跑个两三趟,他苏志宏自个养的亲闺女,怎能这般久便宜了旁人,他家蕙蕙,至少要留到十六的!他是打定主意,任程修怎般说,也不会动摇的! 苏志宏已经做好了磨嘴皮子的准备,孰料,程修一进门竟丝毫不提提亲的事,而是一本正经地告辞道:“伯父,子休只能在仓佑城待十日左右,眼看期限也快到了,子休想问下伯父可有何差遣,子休也好早做安排。” 苏志宏一愣,他可是记得几日前,这少年郎一身风尘仆仆地赶到自个府里,言之凿凿地要来提亲的,他这还没回音呢,这便要走了? 蕙蕙的亲事要是不敲定下来,张士钊这边怕是还有什么手段等着! 以往他是嫌东城张家内里太乱,其母立身不正,其叔难以言齿,倒白白拖累了张士钊这个好儿郎,他舍命救了蕙蕙的时候,他是有些犹疑的,毕竟能为女儿做到这般的,也实属情根深种了! 可是,张士钊后来在仓佑城里散布的流言,却让苏志宏心里非常不痛快!他生平最恨这般以恩相胁迫的,前有自个大哥,后有东城后生张士钊!他不反对张士钊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却不能苟同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况胁迫的对象还是自家蕙蕙。 看着眼前眼神澄亮的程修,苏志宏不无感慨,他倒更喜欢这般死乞白赖,明着求娶的少年,人家是将心剖开给你看,这般赤诚的人,日后也不会负了他的蕙蕙。想到此处,苏志宏有些认命地道:“行了,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了,和蕙蕙的事定了再走,你小子别说你没和上峰交涉好!”就这插科打诨的劲头,那上峰还不得给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程修心上一喜,一揖到底道:“谢谢伯父成全,小侄这就回去准备采礼!” 苏志宏看着面前刚还来辞行的人,一溜地跑得没了人影,不免笑了,正是年少慕艾的时候呀,想着这事还是要让夫人和蕙蕙说一声。 苏侯氏打发走了媒婆,又听到自家老爷已经应了程修的提亲,心里并无异议,她从水阳江劫后余生的那晚,老爷便和她说了有意将蕙蕙许配给程修。相比张士钊,挽救她们母子于贼人之手的程修更得她的心意。 一个男子,不仅要愿意护住妻儿,更重要的是,他能护住妻儿,给她们一个坚实的后背。此时听了老爷已经应了,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叹道:“只是远在蜀地,日后与蕙蕙怕也是常年不得见了!” 苏志宏笑道:“夫人,我们的蕙蕙终究要做官家夫人的,即便不是嫁给蜀地的程修,日后随着夫君上任,也是要离开你我身边的!” 是此,他从没有将女儿高嫁的想法,与其嫁到高门巨族,自己一筹莫展,不如低嫁,自己随时能威压,日后,楠儿也能给蕙蕙做靠山! 可惜,抱有此想法的苏志宏上一世并没有能给女儿应有的庇佑,没有谁能一辈子护着谁,也没有谁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的羽翼下。 日子,惟有自个,才能体会内里滋味。 第28章 聘礼 程修并没有回驿站,而是直接绕到了苏府东面的一条街,这是管三一来仓佑城便置下的宅子,特地挑了离苏家近的地方,两日前宅子清扫好了,便和程修一行搬了过来。 走到门口,程修才发现,这门匾挂着的竟是烫金的两个大字:程府!前两日回来晚,倒没注意这上头写的是什么!虽说管三叔一直嚷着要将自己的产业让自己继承,可是,毕竟他姓程,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一时看着这偌大的两个程府,程修觉得日后还是对管三叔客气点,这宅子他可得攒好些年才能还得起呢!这些年管三叔可真是又当爹又当娘的照顾自己这个孤儿。 不,他还有叔祖母,以后还会有蕙蕙! 想到这里,程修精神一震,迫不及待地跨进了程府的大门,便见院子里乱糟糟的,几个大红木箱子横七竖八地放着,地上隐约还有许多白色的羽毛,也不知道是鸽子的,还是鸡鸭鹅的,看起来刚刚经历了一场纷乱。 管三正在院里指挥着吴大和赵二将装着月石的箱子往仓库里搬,余光瞥见程修回来,叹气道:“你们家校尉做事也真个磨叽,娶个小姑娘,这么些日子了,也没啥动静!枉我还特地选了处这般近的宅子!” 天气渐渐炎热,吴大抹着额上的汗,笑道:“先生,你还不知道我家校尉,非得讲究个你情我愿!” 程修心里微嗤,冷哼道:“行了,别装样子了,这月石也不用抬了,明个一早,就让媒婆带去苏府!”话是这样说,看到七八箱子的月石,程修心里还是忍不住暗暗咂舌,他真没想到,管三叔一出手竟这般阔绰! 虽说月石这东西在并不稀罕,可是,那也是能当铜板用的呀!这八大箱子的月石,足够买他家在的老宅子了! 他程修真是给管三先生当牛做马都还不了了! 院里的几人可没心思来猜程校尉此时的心结,吴大一听找媒人,立即将箱子扔在了地上,身后的赵二眼疾手快地将他往后拉了一把,骂道:“你嫌你脚多长了一只不成,那般沉的箱子砸上去,还不烂了!” 吴大不在意地挥挥手,往自家校尉边上去,笑嘻嘻地问道:“校尉,苏家小姐答应了?” 管三也停了手中的扇子,一双眼紧巴巴地盯着程修。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苏家小姐有何干系,她爹娘同意,她还能不从?”程修挺着胸脯,说的煞有介事! 管三捏起扇子一边,冷不丁地往程修昂着的脑袋上砸去,“真是得志便猖狂,这话你小子当着苏家小姐的面说一次试试!”一时也掩不住心里的喜意,瞪着程修问道:“现在就去找媒婆?” ******** 晨曦微亮,程府便陆续抬出一抬抬的红木箱子,从东边走,一时堵住了几条街,众人看着这箱上红艳艳的大红绸缎,吹吹打打的一行人,都不由好奇地跟在后头,想看看这到底是去谁家提亲? 程府和苏府也就一条街的路程,从程府抬到苏府,前头进了苏家,尾头还留在程家,这般热闹如意的时候,管三先生怎会让它如此含糊过去,特特一早起来,硬是将聘礼围着整个城墙转悠了一圈。 等到苏府,打头的除了赵二昨个去找的杨媒婆,安言师傅,还有晃晃荡荡的一群看热闹的人。 两只白色,没有一点杂色的大雁打头,红木箱子足足有六十四抬,这还是离仓佑城路程遥远,管三缩减了再缩减的,抬到苏府大门口的时候,守门的苏杰惊得目瞪口呆,一路狂跑着进去禀报老爷,那两只大雁一看便是来行纳征之礼的,可是没听说自家小姐允亲了啊。 正在用饭的一家四口,也是有些呆愣,苏侯氏还没来得及告诉女儿,将她许配给程修了,苏志宏也是有些挑眉,这小子竟直接省去了前头的纳彩、问名、纳吉,竟直接送聘礼了。 苏清楠嘴里含着一口金角馒头,微张着口,也忘了吞咽,含糊不清地问道:“蕙蕙要嫁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蕙捏着筷子,缓慢而有力地问道:“谁家?”声音里的颤抖竟像波浪一样要将她盖过去一般。上辈子爹娘便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嫁给了张士钊,这辈子,她都说了誓死不嫁了,爹娘还这般执拗吗? 苏侯氏一愣,忽地抿唇轻笑道:“还能是谁家?你这孩子,你都说了不嫁张家了,娘还能逼你嫁不成?自是程家了!”她那晚可就在船上看出来了,这程家小子,怕是一早就勾了蕙蕙的心,那夜里,她看着程家小子的眼神,还能瞒得过她这个当娘的。 苏清蕙忽略心里的那点苦意,上辈子不也是她不愿意,爹娘也是让她嫁的。想到程修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心里又是惊喜,又是羞怯,一时也不愿意理众人,低声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了!” 苏清楠看着一脸含苞待放的春意的妹妹施施然地出了前厅,忙吞下口里的馒头,愣怔道:“蕙蕙,这,这就要嫁人了?” 苏侯氏嗔道:“以你妹妹这名气,不定下来行吗?我可想过几日安生日子!”一时看着大儿斜飞的英挺剑眉,棱角分明的轮廓,已然长成为一个男子了,心下不由微转了心思,也该娶儿媳了。 李妍儿和李焕原也在自个屋里用早饭,听着外头轰隆隆的声响,两人心下都惊奇,派了丫鬟过去看看,没一会便见那丫鬟一脸喜色地跑着回来,道:“公子,小姐,苏家小姐竟定亲了,今个是男方来送聘礼呢!” 兄妹两人心里都“咯噔”一声,李妍儿尖着嗓子问:“哪家?男方是哪家?” 刚一脸喜色的丫鬟,看着两个主子都变了脸,忙掩了掩手,那程家可真大方,她就去前头看看,都赏了她一角银子,此时低着声音回道:“奴婢听说是程家,先前救了苏家小姐的程家!” 李妍儿眸中一喜,对着丫鬟挥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又扭头对着自家哥哥道:“哥哥,那程修可是蜀地的,苏家也真舍得,将女儿嫁的这般远!”拿起筷子,重新夹了一筷子金玉满堂。 李焕轻轻“嗯”了一声,抿着唇,面上显出几分紫红,像是生生憋住了气一般,扒着碗里的粥,有些食不下噎,看着妹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一丝丝厌烦竟漫上了心头,放下筷子,提起书袋,径直往苏家大门处走去。 李妍儿察觉到哥哥的异样,继续低头喝着粥。 李焕刚出跨院,便见着倚在东边廊道转弯处的一身烟罗紫轻绡如意月群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小巧的猫,时不时无意似地探出身子瞧一瞧前头的热闹。此刻清蕙面上泛着动人的光泽,乌黑柔亮的发丝利落地地挽成一个双刀髻,李焕忽觉得此刻的清蕙竟有几分陌生。 从她去了江陵后,他便一直没有再得见,听着外头风言风语地传她和程家、张家的事,他努力忽略,她却终要嫁人了! 苏清蕙感到一道灼灼的视线,微一扭头,竟见到了李焕哥哥,见到面上发紫,双目微红,心下微微一叹,笑道:“李家哥哥可莫说瞧见了我!” 说着便带着绿意转身往蕙院里走。绿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人盯着自家小姐背影失神,不着痕迹地拉着小姐快走了两步,转过了弯。 不说李家落败,便是李家小姐,也够让人头疼的,而且,绿意和牡丹这两个小妮子,自程修去救了她们以后,对程公子可是感恩戴德,一心盼着自家小姐和程公子修成正果。 李焕看着空无一人的回廊,目中惊痛,他料想过蕙妹妹会嫁人,他也曾痴想过待他功成名就风风光光地上苏府提亲,可是,他一直知道,蕙妹妹等不起。 到了巳时正,知府家的小姐定亲的消息便已经在大街小巷里传遍了,男家正是在水阳江上灭了水寇救了苏家小姐的程校尉。张刘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刚得了消息便疯一般地跑出去的儿子。 心里又心疼,又松口气,这苏家小狐媚子祸害别家正好,不然,她这老婆子以后日日对着她还不膈应坏了!派了下人去看着公子,也便撒手不理了。两家都到纳征了,接下来便是请期了,儿子还能扭转局面不成。 张士钊到的时候,苏家大门外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眼看过去,院里头停着许多红木箱子,都已经一一打开,亮出里头繁花似锦的蜀锦,晶莹如雪的珍珠,灿烂如光的金子,耀眼闪亮的红蓝绿宝石,还有许多酱红色的石头。两只困在笼里的大雁,不甘地扑着翅膀,雪白的羽毛像是雨后初洗一般! 事实上,确是管三先生吩咐吴大和赵二洗过的! 第29章 蛊惑 管三先生第一回上苏家门,见苏志宏剑眉朗目,面上依稀有几分君子之风,可管三依旧没有错过苏志宏眼里的那几分隐晦的打量,知道这是个胸中自有丘壑的,心下已满意几分,十分热忱地攀聊起来,言辞之间都是子休年少气盛,以后还请苏大人多多□□。 丝毫没有庇佑程修的意思,似乎是终于将家里的熊孩子卖出去了一般,弄得苏志宏和苏侯氏都错愕不已,自古只有女方恳请婆家多多担待女儿的,哪有男方这般,就差说出,以后他就是你们苏家儿子了,你们想揍就揍,不想揍也要时不时揍几下,千万别手下留情! 作为熊孩子的程修,看着就快老泪纵横的管三叔,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管三叔一向视我为己处!” 管三摆摆手,哼道:“这时候知道套交情了,你小子以前不听我的,以后还敢不听你老丈人的?” 程修顿觉无奈至极,窘迫地看向一边端坐喝着茶的叔祖母,安言师傅眼里掠过几层笑意,“今个热闹,你管三叔庇佑你这么些年,难得找到一个能数落你的家人!” 程修面上微微一顿,看着已然和苏伯父两人把盏言交的管三叔,心里不觉涌上一层暖意,转了眸子,又道:“叔祖母也好些日子没见到蕙蕙了吧,子休扶你过去看看。” 这般狼子野心,也就程修有这等面皮说出来,厅内的几人心上都不觉鄙夷了一番。连安言师傅面上也都有些过不去,迟疑道:“这,这……” 忽地,外头传来一阵吵闹声,隐约听见,“苏清蕙!我张士钊待你一片真心,你渡口惊马,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相救,你就如此无视我吗!” 接着便是苏家小厮在吼:“快,快拦住!” 屋内的众人都不由皱了眉,苏志宏立即起身,准备出去看看,程修拦住道:“伯父,这事怕是冲着子休来的,子休去处理便好!”施了一礼,便大步向门口走去,苏侯氏看着自家女婿抬步出门的瞬间,周遭竟开始散发着几分冷冽。 程修刚出前厅没几步,便见着了赤红着眼,一身锦缎有些凌乱的张士钊。门外还有几个被撞倒了的看众正瘫在地上揉着胳膊扶着腰,疼的直叫唤。 守门的苏杰和苏贵见自家姑爷出面,忙禀道:“程少爷,这位是东城张家的大公子,今个府上有要事,小的们说了不见客,这位公子竟硬要闯进来!” 程修听闻,不觉笑了,挥手道:“无妨,张公子既是今日来登门,也不妨留下喝杯水酒,子休一会和岳丈禀一声便好!” 两个小厮都是见过张士钊的,认得这位也是遣了媒人来过的,今个摆明是来闹场子的,看着新姑爷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怕新姑爷不知道其中内情,心下都颇纠结。 “诸事未定,程公子莫口误!”张士钊冷冷地扫了一眼程修,便要越过去,他今日定要见到苏清蕙! 程修伸手一拦,冷笑道:“张公子不觉得太目中无人了些吗?苏家小姐已然是未过门的程家妇,张公子又何苦庸人自扰,妄自蹉跎,徒留笑话呢!” 张士钊闻言,气急而笑:“我庸人自扰?没有我张士钊将苏家小姐从马车上抱下来,能有你程修后来的英雄救美?”如果没有这个从蜀地跑来的程修,仓佑城的第一才女苏清蕙,合该是他张家妇,他不信他已然抱过苏清蕙,程修还能不介怀! 这话一出,苏杰便见新姑爷已然紧握拳头,手背上青筋暴突。 程修琥珀色的眸中,一片冷森森的阴寒:“张士钊你欺人太甚!便是你救了蕙蕙,我程家和苏家都愿意以礼想谢,怎地,你还想豪取抢夺不成?” 门外的众人已经瞠目结舌,敢情这张家大公子是来抢亲的呀,群众的眼里迸射出无数八卦的小星星,连先前呼疼的也忘了揉胳膊! 原本便有意往前头瞅瞅聘礼的苏清蕙,听了这许久,到底忍不住,站了出来,挑眉问道:“张公子,你待让我如何?” 张士钊看着眼前忽地现身的苏清蕙,烟罗紫轻绡如意月群轻轻地包裹着那个他曾抱过的身躯,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柔软温热的气息,那时她害怕的捂着脑袋,他甚至想,便是当时一起跳下去,他也是无憾的。 可此时,苏清蕙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含着的愤怒、鄙夷,让张士钊不觉往后一推退,艰难地抿唇道:“清蕙,当日渡口我便曾表露心迹,你该知我——” 苏清蕙未待他说完,便打断道:“张公子莫羞辱清蕙,自古男女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蕙自来不曾做私相授受之事!还请张公子慎言!”微顿片刻,又补充道:“如若张公子觉得昔日救了清蕙一命,清蕙便该以身相许,那恳请张公子将清蕙再次投入水阳江吧,如若清蕙大难不死,自此以后,便请张公子莫再这般咄咄逼人!” 程修一惊,忙挡在苏清蕙身前,低声斥道:“清蕙,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 苏清蕙见他并不曾因为张士钊抱过自己而不满,心上一暖,前世她也只是被李焕哥哥拉了一把带入怀里,张士钊便嫌弃了她一辈子,这一世,她不愿意嫁他,他竟这般不顾及她的名声,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竟嚷出来。 而挡在自个身前的这个人,前世却一直默默地看顾着她,不曾半句威胁、嘲讽,苏清蕙的目中闪过坚决,对着张士钊不疾不徐地道:“张公子,你是要苏家加倍酬谢,还是要苏清蕙的这条命?” 张士钊忽觉眼前一阵眩晕,面无血色地苦笑道:“原来,在你苏清蕙眼里,我张士钊,便是此等小人?” 苏清蕙不答反问:“哦,难道不是吗?在仓佑城里散布你张士钊救了我苏清蕙的不是你张家的人吗?片刻前,在门外嚷着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的不是你张士钊吗?”苏清蕙的眸里不觉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张士钊凄然一笑,原来,她一直不曾正眼看过他,同是散布流言救了她的,何止他张士钊一人!以救命之恩想她以身相许的,又岂他张士钊一人。 不过是不喜欢。 张士钊心口猛缩,疼得难受,看着站在程修身后,看不清面容的苏清蕙,还是犹不死心,举着步子走近道:“苏清蕙,今日你跟了我张士钊,他日,我张士钊一定让你享尽富贵荣华,紫服加身,珠冠加顶!成为盛冠藜国的贵夫人!” 他语带哽咽,一字一字,既像是在对苏清蕙承诺什么,又像是蛊惑。 苏清蕙微微一笑,紫服珠冠,是一品夫人穿着的服饰,上一世,她托张士钊的福,已经穿过了,只是依然没成为盛冠藜国的贵夫人,忽地想起什么,苏清蕙淡道:“怎地,张公子是忘记了那从京城一路随侍到仓佑城的柳姑娘了,此等好事,张公子何不留给那位姑娘呢?” 挡在二人中间的程修,不由挑眉,他家蕙蕙竟还知道此等艳事! 见张士钊目中一亮,张口想解释,程修打断道:“张公子,你也见了我未过门的夫人了,想必你已明了她的心意,程修不才,对自家夫人却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不渝的,张公子要是有心祝贺我二人,随子休移步到前厅,要是还是执迷不悟,子休却是容不得旁人对我家夫人这般胡搅蛮缠的!” 苏清蕙看着眼前一本正经地劝着张士钊,又不忘对她油嘴滑舌的程修,心下好笑,努力崩着脸,终是忍不住,低了头,发出一丁点声响。 程修耳尖,顿时心痒难耐,此等好时机,自该逗弄自家蕙蕙,一时看着张士钊便觉格外碍眼!转身拉着苏清蕙往后退两步,一早跟过来的吴大和赵二,便跃跃欲试地上前来了。都是蜀地剿匪惯了的,二人一向剽悍的很,一人抓住张士钊一边的肩膀,便往门外拖。 张士钊挣扎不得,慌忙喊道:“苏清蕙,我张士钊待你的真心日月可鉴,此生不渝!”吴大嫌烦,见苏杰腰上挂着个汗巾子,一把扯过来,塞在张士钊嘴里!张士钊顿时悲愤交加,他张士钊此生还不曾受过此等侮辱! 被扔在地的张士钊看着缓缓关上的苏家大门,目呲欲裂,他张士钊,总有一日会报今日之仇! 却忽见一双柔软白嫩的手伸到他的眼前,那修长的手指犹如透明的白玉一般,轻轻地覆在他的肩上,浅笑道:“张公子,好久未见!” 那娇软犹如雏鹰一般的话语,听在张士钊耳中,恰似三月的春雨,淅沥沥地浇灌了他盛起的怒火,张士钊脑子混沌沌的,此女子面上又覆了一层面纱,一时忍不出此人是谁,嗤笑道:“哪来的风尘女子,不过,本公子喜欢!” 女子面上一时羞愤交加,看着像在笑,又实在哭的张士钊,垂眸不语,扶着神志不清的张士钊,缓缓离开了众人视线。 第30章 番外一 客人渐散,张士钊回到新房,烛光下,盖着鸳鸯戏水大红盖头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双手叠加放在膝上。 张士钊心下微嗤,他竟真的将这个声名狼藉的女子娶回来了!看着床上散的桂圆、花生、红枣,刺得眼睛发疼。 拿起放在托盘里的喜秤,听着喜娘喊道:“新郞一杆挑下红盖头,自此夫妻美满,称心如意。” 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 烛光下妍丽明媚的俏佳人,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肌骨莹润,粉若初霞。 他忽地想起了他回来时,送他到京郊长亭外的柳儿,也是这般樱桃樊素口,心上微微一嗤,比起对他张士钊一片情深意重的青楼女子,这个仓佑才女,知府嫡女,书香门第出生的苏清蕙,怕是要更加轻贱的。 张士钊微微握拳,对着紧张地捏着帕子的新夫人,唇边扯起淡淡的笑意,伸手解了腰带,换下明艳正红的喜袍,淡道:“我生有洁癖,沾不得半点不洁的东西!夫人睡床上,我睡塌下便好!” 犹沉浸在新嫁娘的羞涩中的苏清蕙猛地抬头,看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张士钊,一脸茫然,他,他言下之意,是她不洁! 苏清蕙面上羞愤的一片通红,却见已然转身吹灭烛火独自窝在塌下的新婚丈夫,竟觉得这个世界当真荒缪,她不洁,他嫌弃,那他娶她回来做什么? 是了,她是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备受娇宠的女儿。苏清蕙理了衣衫,淡道:“夫君以色相谋,不惜玷污张家祖祖辈辈的名声,娶我这个醉卧他人怀,甚至一度与人私奔的女子,也当真是好胸襟,好气魄!” 张士钊心上一愣,倒不曾知道这位大家小姐,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有心想驳两句,措词在肚子里滚了两回,终久是没有吐出来,既是这般厉害的女子,以后,各自相安便是! 苏清蕙等了半晌没有回音,见下头的人像是已然睡着,看着婴儿手臂大的红烛还犹自冒着余烟,怔怔地想起爹爹说,要将她嫁给官宦子弟,富贵人家,方可保她一世衣食无虞。 衣食无虞!苏清蕙看着月光下竹影横斜的窗外,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第二日,茉儿进来伺候主子梳洗的时候,便见着小姐依旧穿着昨日的嫁衣,眼下一片乌黑,床上倒并无凌乱,新姑爷也是一身整齐地坐在椅上,不由有些诧异。 张士钊看着这个眉目清秀的丫头,温声道:“伺候夫人梳洗,一会我来带夫人去前头请安!”又对着坐在床上的苏清蕙温柔地道:“夫人昨夜劳累,面上略显憔悴,可得好好妆点一番。” 说着,还走过去,在苏清蕙的脸上微微勾了一下鼻尖。 茉儿便见自家小姐,冷冷的一张脸上忽地笑了,如雨后梨花,娇柔妩媚。忽地想起小姐是妇人家了。 见着立在门边的丫鬟,面上微红,张士钊心里一晒,大步离去,留着苏家主仆二人在屋内。 茉儿微微咬唇,面上带着几分疑惑,低声问道:“小姐,姑爷待你可好!”虽是问句,可是茉儿心里是肯定的,端看刚才姑爷待小姐的亲昵便知了! 苏清蕙举起妆台前的铜镜,轻轻笑道:“自是好的,我是知府家的小姐呢!” 茉儿手上一顿,见小姐举着铜镜,细细地察看眼下的青黑,低头一想,觉得也对,忙伺候小姐换了一身清亮又不失富贵的烟霞银罗花八幅锣裙,细细地在小姐的面上涂了一层面脂,苏清蕙看着镜子里的那片乌青,笑道:“来,给你家小姐这儿遮遮。” ******** 嘉佑十三年,苏清蕙跟着张士钊从楚地前往蜀地晋江赴任,张士钊由七品知县提升为晋江的正六品知州,每日里公务繁忙,也不常回府,倒也缓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蜀地山多水多,苏清蕙每日里带着丫鬟仆人往各处游玩品茶,日子倒也自在。 这一日,苏清蕙正待往月石山上看看,洗漱好后,却一直不见茉儿过来,派丫鬟去看看,却见那丫鬟面色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夫人,茉儿,茉儿姊姊,在,在老爷,房里!” 正待出房门的苏清蕙脚步一顿,回身问身后的丫鬟道:“茉儿在老爷房里做什么?”茉儿是她的陪嫁丫鬟,不是一向只管服侍她就好,和张士钊有什么关系? 丫鬟低着头,喏喏不敢言,半晌颤着音道:“奴婢,奴婢不知!夫人恕罪!” 苏清蕙怔在原地,“呵,是老爷看上茉儿了?”苏清蕙觉的真是荒缪,他张士钊和她苏清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怎么能好端端地要了她的陪嫁婢女! “夫人,老爷昨夜醉酒了,来找夫人,茉儿姊姊说您睡下了,把老爷扶了回去!后来,后来……”丫鬟面红耳赤,喃喃不成言。 苏清蕙摆摆手,淡道:“不必说了,一会你把茉儿的东西都捡出来,扔到老爷房里,以后,我的房间,那人不得踏进一步!”苏清蕙有些心烦意乱地道,这些日子她是有心和张士钊缓和关系的,每日里让厨下备了他爱吃的糯米团子、翠玉豆糕、栗子糕让茉儿送去,三年过去了,她知道她和张士钊这辈子是不死不分的,不如放开心结,好好地过日子。 可是,他收了茉儿,苏清蕙觉得自个的脸哗哗地被抽了两个耳刮子,这是在提醒她,他张士钊不缺女人! 没有备车,也没有带奴婢,张士钊听着管家的禀报,心头一阵火起,摸着还隐隐作痛的头,记得昨个宣威将军程修拉着他一块儿喝酒,那小子将他灌高后,好像套了他许多话来着,此时看向还立在他面前等着他吩咐的管家,张士钊竟觉得有心无力得很。 带着宿醉后特有的黯哑的嗓音,道:“你派几个人悄悄跟在夫人后头,不要惊扰了她!” 管家应下,又想起一事,忙禀道:“老爷,昨个苏府上来信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张士钊接过一看,是大舅子寄过来的,一时有些奇怪,苏府的信一向都是岳丈大人的名义寄的,家里众人的信一并装在一个信筒里,每回都有个三两封,这回怎地就薄薄的一张? 展开信来,略一眼扫过去,便惊住了,岳丈大人竟然去世了!张士钊捏着信的手有些颤抖,蜀地最近匪患严重,便是各处官路都时有匪患袭击!想到这里,张士钊不由眯了眸子,盯着老管家道:“这回的信,不要在夫人跟前漏了口风,以后但凡苏府的信都一律送到我书房里!” 老管家微愣,这苏府可是每个月都有来信的呀,见老爷眼里冷沉沉的,老管家忙应下。 张士钊起身看向内室里还坐在床上拥着锦被嘤嘤哭泣的茉儿,嘴角微勾,眸子里起了一阵暗火,真当他张士钊是好哄的,“来人,将茉儿的身契从夫人那里讨过来!” 见床上的女子惊喜地睁着水漾漾的眸子看着他,又是羞怯,又是喜悦,张士钊恨声道:“将这些被褥全烧掉!” 在茉儿瞬间惊恐的眸子里,张士钊转身出门,对着身后乍起的哭喊声,仿若无闻,朝着苏清蕙的厢房走去,那是府里的东边,他一直住在西边,如若不是去赴同僚的宴会,他和苏清蕙有时是一连几月都不曾得见的。 梳妆台上还放着一把月牙形的檀木梳子,张士钊轻轻地拉开雕着大朵牡丹花的首饰盒,他上次悄悄放进去的嵌绿松石花形金簪并不在里头,想来是今个簪在发上了,她向来对这些首饰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些,他偶尔放支钗,或是镯子进去,她竟一点都不奇怪。 招来屋里伺候的丫鬟,问道:“今个夫人走前可有说什么?” 那丫鬟恭声答道:“夫人让把茉儿的东西都扔到老爷房里去,让茉儿以后都不得踏进东边来!” “夫人既说了,你照做便是!”张士钊有些烦闷地道。 待张士钊走了,守在屋里的丫鬟看着那一身墨色锦服的高大身影,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老爷特地安插在夫人身边的,老爷好像挺看重夫人,不知道为何却又从来不来见夫人,也不在夫人的屋内歇息,在茉儿之前,张府里一直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当真怪异! 苏清蕙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管家远远看见夫人回来,忙派了小厮去通知老爷,及近,见夫人裙摆处颇有几处泥垢,又通知厨房备下热水给夫人梳洗,觉得诸事安排妥当了,老管家才松口气,旁人看不懂这两人,他是再明白不过的。 老管家想到还在西院里的茉儿,一时也忍不住长叹口气,真是孽缘! 第31章 斗米仇 赶走了碍眼的,程修顿感手脚没处放,定定地望着面上带两分绯红的女孩子,两人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小巧的鼻子轻轻地呼出的清新的气息,阳光下那微垂的眸子上细密修长的睫毛犹如花蕊一般,轻轻一眨,程修便觉得心上一双娇软的小手拂过,酥□□痒的。 心里的满足一下子填满了胸腔,他程修竟然真的定亲了! 苏清蕙被看的一时大囧,微微移眸,爹娘这世竟然连提前知会一声都没有,她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哪能想到昨天还攀她绣楼外那棵苦患树的人,今个,就和他有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牵连。 关键时候,还是程修厚着脸皮开口道:“我,我还在仓佑城里待半月,以后,每日里送你去书院!”说完,程修自个先笑了,这可就是他夫人了! 苏清蕙面上一怔,待缓过神来,唇边泛起笑意,一双剪水秋眸眨了眨,“我爹会安排马夫送我,不劳烦程……”语音一转,改口道:“不劳烦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清脆,夹杂着两分喜悦,叮叮咚咚的,像流水一般落在程修的心间。 程修忽然敛了笑意,看着清蕙,郑重地道:“蕙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儿,我心里对你的情意不会变,即使你白发苍苍了,我也不会再爱慕别的女子,亦不会纳什么妾侍回来惹你伤神,我程修不会说什么日月可鉴的情话,但是,我自觉对你的心意旁人是比不得的!” 程修说的言之凿凿,不过就是,只有我程修对你是真心,诸如张士钊之类的旁人都是虚情假意,爱慕的不过是你青春的容颜。 苏清蕙两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可是看着那个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看的少年,心里竟悄悄地开了一朵花。 那边苏侯氏见程修一直未回来,怕真的闹出了什么事,可是女婿说他自个解决,也不会不给他面子,便派儿子来前头看看,苏清楠一过来便见到立在廊下的两人,妹妹面上还带着几分羞恼,心里顿时百般不是滋味,往日里这程修少没往他跟前套近乎,原来这小子是盯中了自家这颗明珠!当真是,狼子野心! 上去便拉着程修道,“磨叽什么,走,大伙还等着你呢!”又瞪了一眼侯在边上的牡丹和绿意道:“还不带小姐回房!” 苏清蕙看着被自个哥哥拖拽的不能反抗的程修,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重生以来,一直害怕的终于躲了过去,她苏清蕙又定亲了!这回,彼此欢喜! ******** 东城张府,在自家后院里散步的张刘氏看着三叔施施然地带着个男子从自己面前走过,心里像吞了苍蝇般,如若不是张家二老跟着夫婿还在京城里头,她当真是想将这人赶出张家大宅的。 一旁的阮璎珞忙笑道:“姑母,璎珞手上的胭脂用完了,姑母陪璎珞出去逛逛可好?” 听身边的妈妈说,近日仓佑城里新开了一家叫胭脂白的脂粉店,张刘氏也想着什么时候去看一看,看着三叔正拈了一朵花要往那男子衣襟上戴,转身携了表侄女的手便往前头去。 阮璎珞回身看了眼*奂,见对方也正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下一突,忙下头,想着以后她成了张家主子,是容不得这等人在府里的,平白了污了府上的风水。 不过也有好几日没见到表哥了。阮璎珞看着面色不虞的表姑母,状似无意地问道:“以往表哥常来陪姑母用饭的,这几日倒一直不曾见到,想来是在用心温习功课吧!” 她说的小心,张刘氏还是忍不住暗了眸子,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一时阮璎珞心下顿觉怪异。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张刘氏便带着阮璎珞进了门匾上挂着胭脂白的脂粉店,是家有两层楼的铺子,里头琳琅满目,不光胭脂水粉,连各类香料,镜子、梳子这些女儿家用来妆扮的东西都一一俱全,阮璎珞扶着张刘氏往二楼去,果见二楼摆着各色精巧的镯子、链子、钗环、珠花,还有半间用屏风隔了起来,转过去一看,竟是半间书房,里头两边摆着软椅,上头铺着精细的垫子,阮璎珞忍不住抽出一本,竟是一本游记。 这些书的封面上还印着一只机灵可爱的小猫,活灵活现的,看着便想摸摸那仿若无骨的小身子。 张刘氏一时笑道:“我这等年纪了,也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精致有趣的脂粉店,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女孩儿,便是不来买脂粉,来这上头看看话本子也有几分趣味。” 阮璎珞微张口,正待回答,忽听随她们后头上楼来的两个妇人嘀咕道:“要我说,这东城张家大公子也忒风流了些,前几日才在苏知府门上闹过呢,今个竟大庭广众之下带了女子出来。” “嚯,这张家你不知道?一向是出多情人的,你没见那张家三老爷这几日带着梨坊的那个叫柳生的戏子到处游玩?”那妇人面上微微一笑,露出两分鄙夷的神情,“要我说,这个小的,好歹玩的是女人!” “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你道能是什么好地方出来的,说不准这一个比那戏子还脏呢!” 阮璎珞面上一白,那边张刘氏已经涨红着脸要往楼下去,她就这么一根独苗,避过了苏清蕙那个小狐媚子,万不能再让这等红楼里的祸害了!心头火直蹿的张刘氏脚下虎虎生风,阮璎珞没留神,那边张刘氏已经下了楼,顾不得脚下发虚,阮璎珞也忙扶了栏杆跟过去,刚下了一半,便听到楼底下张刘氏的咆哮:“你这个狐媚子,竟敢勾搭我儿子!” 阮璎珞额上惊得出了一阵细细密密的汗珠子,苏清蕙不是已经定亲了吗,表哥不是只属于她一人了吗,这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又是谁? 阮璎珞不觉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下头的张士钊原正看着柜台上一箩筐酱红色的石头出神,不妨身边忽地传来一声暴喝,便见身边的枕边人被人按住了,那人正是自个的娘,对着那柔弱的姑娘又是掐又是拽的,心头一阵烦躁。 不知道他娘这一时发的又是什么疯,张士钊对他娘心里是有几分怨恨的,如若他娘不百般阻挠,他肯定一早便和苏清蕙定下了亲事,自从苏府里出来后,他这几日都没有回去。 张刘氏哪能不知道儿子心里怨怪她,心里一早便对这些莺莺燕燕恨入了骨,年轻的时候,她没能守住相公,独自守在仓佑城的老宅里,可是,她好歹生下了张家唯一的一个儿子,这么多年的辛酸,想着儿子长大了,她有了依靠,以后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可是,儿子也被这些狐媚子给勾住了魂,前头一个苏清蕙,眼下又是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手上摸到那小狐媚子细嫩的面皮,恨得发紧,手上便用了十二分的力道。 平日里保养得十分精贵的指甲,一下子便掐破了那面纱下粉润的肌肤,鲜红的血渗出来的时候,张士钊才缓过神来,忙拉开二人。 苏清蕙原是带着牡丹和绿意在对面的茶楼上喝茶的,正看着席斐斐从京城送来的信,说已经动身回仓佑城了。 便听到对面自家的脂粉店里不同寻常的喧闹,心下一慌,她让程修手底下的赵二和吴大在附近看着呀,按理说不该有地痞进去闹场子的呀,疾步忙走到二楼的窗前,见到张士钊,微微一顿,便略过,只是在看见那个面上有几分鲜红色,依旧死死护着面纱不让张刘氏摘掉的女子时,也是一阵愕然。 别人不知,这身衣服蜜合色百合裙她是知道的,那是她苏清蕙的呀!别说这是谁家买了相同的料子裁的衣裳,那裙摆上一圈圈的珍珠,可是她看着绿意亲手缝上去的! 呵!真是斗米恩,升米仇! 牡丹也是认出来衣裳了,惊叫道:“小姐,那衣服怎会在她身上,我昨日才拿去洗来着,不该正在咱们院里晾着吗?” 苏清蕙微微摇头,沉声道:“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不值当什么,她既喜欢,便给她吧!”只是这苏家,这两兄妹怕是再住不得了! “啊,小姐你看,竟是李家小姐!”牡丹见那边被张刘氏扯下面纱,露出面容的女子,一时难以置信。 脂粉店里,众人也是一时燕雀无声。 便是张刘氏也惊呆了,这可是江陵百年书香世家的嫡女,仓佑书院院长夫人家的侄女儿,她家便是落魄了,作她儿子的正妻也是不妨的,怎地竟和自家儿子扯在了一块,还这般不知羞耻地,光天白日的就好成双入对了! 李妍儿面上疼的心里发慌,又见众人都诡异地看着她,一边忙将带着血迹的面纱往面上掩,一边拽着张士钊的袖子,凄楚地哭道:“你赶紧帮我找个大夫,我好怕!你娘要掐死我!” 第32章 破釜沉舟 张刘氏听了这话,却是不由笑了,冷沉沉地看着扯着儿子袖子的女子,那笑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她眼睛扫到扶着楼梯栏杆,一脸惨白的表侄女,对着张士钊道:“既是与李家小姐已经这般亲密,也该给个名分才是!回头,娘就给你安排!” 张刘氏看着兀自捂着脸的李妍儿,笑的越发敞亮,她说的是名分,不是娶!既是喜欢勾搭,做小再合适不过了! 张刘氏对着表侄女招招手,见她脚下发虚,待近了,不由轻轻地捏了阮璎珞的手,示意她安心。 当着众人的面,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给脂粉店的掌柜道:“烦请掌柜的帮忙请个大夫过来。给这姑娘看看!” 雪白的银锭,足有十两,她给的的阔气,一副贵夫人打赏的架势,掌柜的却并不接,摇头道:“这是你二人的事,和我胭脂白有甚关系,你这人平白在我店里欺辱我的客人,怎地,还想给点赏银了事?” 掌柜冷望着张刘氏,黑着脸道:“我胭脂白敞开大门做生意,这才第三天,容不得你这等人过来搅扰,还请这位夫人和我去一趟衙门,理一理今个的损失!” 张刘氏和张士钊都一愣,损失? 便见年约三十的掌柜不疾不徐道:“你无辜搅扰了其他的客人,在我开门红的第三日来找晦气,在我胭脂白的地界上辱打客人,真当我这儿是东大街随你撒野不成!” 张士钊看着这个理直气壮,一意要讨赔偿和说法的掌柜,嘲讽地哼道:“掌柜的,你开个价!”他张家还不在乎这点银子! 却见掌柜摇头道:“不,我不开价,由大伙儿开价!”说着,上前两步,拱手对着众人道:“今个劳各位贵客来我胭脂白捧场,却平白受了滋扰,我管三在这儿向大家赔礼,为了表示我的诚意,”管三从小伙计手里接过一枚系了络子的石头接着道,“特将本店的镇店之宝,月石馈赠给大伙,一人一枚,一会出门的时候还请各位来领!” 众人这才注意到,刚进门看到的那一箩筐的酱红色石头,晃动的时候,竟隐隐有光彩在流动,色彩由酱红变为浅红,两三条红色,粉白,一时都惊叹不已,有好奇的便上前问道:“掌柜的,这石头怎么卖呀?” 一边站着的小伙计答道:“原是要十两银子一枚的,这是从远在蜀地的晋江,咱大藜国唯一的一座月石矿里采出来的石头,传言十八年前的祭花节,月石山上显了藜泽长公主的真容,可佑保佩戴之人福泽绵长,这在当地是圣石,可以当金子用。” 立在门口的吴大面上一抽,这破石头还当金子呢,明明是当铜板使来着! 管三见小伙计介绍完了,这才笑呵呵地拱手道:“今个是胭脂白开张第三日,所有货物一律减一成价,这位夫人犯得又是戾气,在下就当在圣女娘娘面前祈个福,以月石相赠望今日来捧场的各位贵客都福泽满满!” 张刘氏听得瞠目结舌,一人一枚,九两一个,这上下两楼,满屋子的人,少说也有百来人!千把两银子!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儿子,张刘氏气冲冲地带着阮璎珞自顾自地上了自家的马车,扬长而去,留给众人一串车轱辘印子。 李妍儿听着那远去的车轱辘声,呆了呆,躲在张士钊的身侧。张士钊看着她脸上血迹已有几分晾干,现出一些血茧,眸子显出几分暗沉,抬手轻轻地摸着那点血茧。 “嚯!”围观的众人都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这完全是将人家姑娘当青楼女子来待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亲昵,哪有一点规矩人家的样子。李妍儿面上也惊了惊,可是那修长的手指覆在脸上,那般温柔,那般疼惜,嘴角不由扯出了一点笑意。 看着裙摆上的那一圈圈莹亮的珠子,想着苏清蕙的东西,总是好的,富贵人家,官宦子弟,苏知府和苏侯氏掌上明珠的备选女婿,自是百样都好的。 管三也不急,笑呵呵地看着张士钊,当真是多情少年郎,就是胆子也忒大了点,竟敢和子休抢起了媳妇,他为了子休成家费了多大的心劲,想着几年来的辛酸,心里越发泛冷,不压榨压榨这小子,还真是心头火难消! 有白拿的便宜,众人都嚷着不赔就报官,大伙儿作证,一时人声沸腾,张士钊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银票,看着管三笑呵呵的脸,眸中出现与年龄不符的深意,看的管三一把年纪的人,身上都起了一层疙瘩。 将银票丢到柜台上,张士钊牵着李妍儿的手,便往门外去。手腕被扯的有点疼的李妍儿温婉含蓄地道:“士钊,你送我回家吧!” 说出这句话,李妍儿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眼张士钊,她心里是打鼓的,她和士钊先前只在踏青时候见过一回,也不知道他到底记不记得她,这几日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他都一直不曾作声,可是自个一早就盘算着拿苏知府出来压他的,想着凭着姑母的情分,苏侯氏和苏志宏肯定会风风光光地将她嫁到张家。 张士钊眼睛一闪,面上晦暗不明,盯着李妍儿怯怯柔柔的一张笑脸,那可怖的伤痕那般醒目刺眼,别过眼应道:“好!” 众人便看着两人一起出了脂粉店,群众的内心被这两人雷的外焦里嫩,一个少年举人,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还颇得知府夫人的喜爱!竟这般罔顾礼法! 议论声自是也传到李妍儿耳里的,她侧头看着身边人坚毅的眉眼,俊朗的轮廓,心里泛起一阵柔情,什么大家闺秀,她娘,她姑母,哪一个不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她算是明白了,女子最重要的,还是握住一个男子的心。 她看中了士钊,可是苏清蕙挡在了前头,她不破釜沉舟,士钊又怎么会看见她的好,想到这里,李妍儿心上不由有几分自得,她就知道,她只要愿意舍了身子,没有不成的。等一会到了苏家大宅,士钊自是明白她是有苏家庇佑的! 脂粉店离苏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这些天李妍儿一直和张士钊待在西城的客舍里,让丫头骗哥哥说,她去了姑母那里住几天,想到油盐不进的哥哥,李妍儿忽有几分头疼。 到了苏府门口,守门的是苏杰,他远远看着李家姑娘竟和前几日来闹腾的张士钊一起回来,面上现了两分惊疑。等李妍儿到门口的时候,竟立即将苏府大门“轰”地一下子关了, ******** 第二日一早,苏清蕙洗漱过后,便听牡丹说,苏李氏接走了李家兄妹,李焕像是还不知情,李妍儿面色倒是很坦荡。苏清蕙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任绿意梳着头发,一边小口喝着温水,旁边的牡丹情绪高昂地道:“小姐,奴婢特地过去说,我家小姐说,李家小姐既是喜欢这条百合裙,便送给李家小姐了!” 苏清蕙看着牡丹眉飞色舞的样子,没像往常一样被逗乐,反而皱了眉,虽说她一向信赖绿意和牡丹,可是她的衣衫,怎会,不,怎能出现在李妍儿的身上,放下手中的茶盏,苏清蕙头一次在绿意和牡丹面前沉了脸,淡道:“哦?你还代你家主子做主将那衣裳赠给人家了?当真是好能耐!” 正笑嘻嘻的牡丹,吓得一跳,看着小姐沉着的脸,本能地道:“奴,奴婢,不敢!” 正在给苏清蕙梳头的绿意“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牡丹心上一惊,也不敢辩驳,忙跟着跪下。 经了前世的茉儿,苏清蕙实是对这些丫鬟都提了心的,看着她俩跪在那里,想着前世一直随侍在她身边的绮儿,终是心中不忍,缓缓道:“说吧,那衣裳!” 绿意心细,昨个见到便留了心,回来让她哥帮着查了,一早便准备找个机会请罪来着,此时,便答道:“是奴婢们疏忽,裙子本是晾在院里的,是,是院里负责看门的杨婆子偷出去的,想着晚上就送回来的!” 苏清蕙记得负责看门的婆子是她娘挑的,怎会出这种漏子?不由看向了绿意。 “那婆子是茉儿的干娘,以前便曾帮过茉儿偷拿小姐屋里的零碎东西,被李妍儿见过,她以此事要挟,不得不从.”绿意说到这里,缓了缓,硬着头皮道:“其实,这是第二回了,前些日子,李妍儿还拿过小姐的那条胭脂色的裙子!” 苏清蕙不曾想过茉儿这个名字还会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她一直对衣裳首饰不曾在意,竟不知自个院里还有老鼠来着,看着牡丹惊愕的杏眼,苏清蕙半晌开口道:“你俩一会去将此事禀了林妈妈,这几日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 “小,小姐!”牡丹委屈地看着主子,眼里含了泪,苏清蕙越发皱眉,难道是她待这两个丫头太好了不成,连她自觉是忠仆的丫鬟,竟也养得这般心大,这是要和主子轮交情呢! 第33章 煞气 苏清蕙没有理牡丹委屈的眼,让她们去前头找林妈妈,看着牡丹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像是笃定她会留情似的,心里不禁有几分厌烦,绿意和牡丹在她身边不过三个月,就已经这般轻狂了,想着,还是自己性子太软了,茉儿,李妍儿,哪个不是看她性子软欺上头来的,上辈子落得那么个下场,自己也是有过失的。 想着李妍儿那般下作地偷自己的衣裳,心里也是觉得恶心,李妍儿明知道她和张士钊之间的事儿,还动她衣裳的主意,这里头的用意真是太明显不过了,原本想息事宁人的心,竟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便起身去前头找爹爹。 前世的孤苦让她习惯了一个人受着,她总是习惯性地忘记去依靠爹爹和娘亲,苏清蕙一路穿过二门,过了回廊,见杨伯伯在书房外立着,不由有几分诧异,那边杨头领也见到了苏清蕙,忙拱手行礼道:“小姐,老爷正在会客,小姐要不先去耳房里等会!” 苏清蕙颔首,自去了耳房喝茶,一会儿便听见书房门开的声音,有个墨绿色的身影从书房内出来,匆匆往前头走了,苏清蕙才走了过去,便见爹爹脸色凝重,眉头紧蹙,不由看向旁边的杨伯伯,杨头领不露痕迹地微摇了摇头。 苏志宏见到宝贝女儿,舒展了眉头,笑呵呵地问道:“蕙蕙,找爹可是有事呀?”想着女儿眨眼便已经定了亲,心下越发感慨,这般随时走几步就能见到的日子,可是不多了。对着杨头领道:“大杨,你帮我泡壶云雾茶来!”又看着清蕙笑道:“这以后可再也不愁没有好茶喝了!” 云雾茶产于蜀地,怕是程修这回特地带过来的,苏清蕙不由有几分羞怯,娇声道:“爹爹,人家找你可是有事来着,你还净打趣我,我一会告诉娘去!” 苏志宏见状,捋着稀疏的胡须,叹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这个家,就属我最没地位了!哎,你来找爹什么事来着?”苏志宏慢了半拍才想起来。 杨头领已经换了壶新茶过来,苏清蕙接过斟了两杯,茶汤清淡,似有若无的淡淡绿意,室内不一会便萦绕着淡淡的茶香,苏清蕙缓了心神,道:“爹,那李妍儿一向不喜欢女儿,以往女儿觉得不过是我们小女儿家的口角罢了,也不好来烦爹爹,可是,前几日,李妍儿买通了女儿院里的杨婆子,偷了我的两身衣裳,且,还是传出去见张士钊的,女儿想想,心里都觉得恶心的慌!” 苏家人口简单,内宅一向也没什么事,苏志宏一向不曾过问,真的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这借居在他家的李妍儿还曾惹过蕙蕙不痛快,心里已然存了一点厌恶,他家和李家丝毫不曾相干的,不过是看在嫂子的面上借了一个小院子罢了,他们怎好欺负自家女儿呢! 又想起先前李焕那小子,还试图勾搭自家女儿来着,心里对这兄妹两顿时没了好感,便是李焕日后再是前程似锦,他苏志宏也不稀罕什么,看着面有郁结的女儿,试探着问道:“蕙蕙可是想让爹做什么?”苏志宏心下是有了主意的,只是想着蕙蕙一向绵软,在自家都能被客居的欺负,以后出嫁了,日子可怎生过。 苏清蕙也不掩藏,笑道:“爹爹可曾记得先前的茉儿,李妍儿一早便收买了我身边的茉儿,女儿想着,不如就将茉儿送给李妍儿吧,身契也一并给了,只是将她老子娘依旧留在庄子上!” 苏志宏听了,不免摇头,笑道:“蕙蕙,你做事怎地这般瞻前顾后,你既是不喜欢,为何还一点点地设局摆棋,这要等你出口气,可不得猴年马月了,那时候,你还曾记得李妍儿、茉儿是谁?” 苏志宏望着女儿懵懂的脸,叹道:“哎,真是你娘性子太软,连你做事也这般拖泥带水的,你要记住,你是四品大员家的小姐,虽数比不得上京城的侯府千金,在这仓佑城里,你便是纵马行市、强取豪夺,也没有人敢吱一声的!” 苏清蕙看着爹爹一脸恨其不争的样子,心口忽有点血气往心头涌,仰脸问道:“那爹爹的意思呢?” “既是不喜欢,那丫鬟发卖了不就好了,先前我还惦记着你们主仆一场,怕你不舍,没敢下狠手,既是个背主的,往那边疆送去便是!”苏志宏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又忙盖了过去,笑道:“你是不是一直看在你大伯娘的面上,不好对李妍儿动手?” 苏清蕙支吾了一声,其实,不全是大伯娘。 苏志宏对旁的不曾上心,对妻女、儿子一向是放在心尖上的,见女儿面上犹疑,哪有不明白的,只是已经定了亲,以前的事,该过就过,当下淡淡地道:“送回江陵吧!”他们想着将儿女送来投靠嫂子,可嫂子自身已够艰难的了。 苏清蕙一愣,“可,可是,大伯娘愿意吗?” 苏志宏淡淡地看了一眼女儿,眼里露出一点薄凉。 许是父女连心,苏清蕙忽地就明白了爹爹那眼里的意思,大伯娘还靠着自家呢! ******** 且说已经离开仓佑城去京里待了月余的席斐斐,此时坐在马车里,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花花草草,心里头滋味难消,她终是又离开了京城,如果可以,她是一辈子都不想回来了,在仓佑小城里,陪着祖父母颐养天年,做一个被席家大宅里那帮千金小姐们嫌弃的乡下丫头,也好过去那里看众人的脸色。 那一双薄凉锐利的眼,不时地冒上席斐斐的心头,她一直不曾明白,那人,明明是生了她的亲娘,为何总是如此厌恶于她,便是对着爹爹的庶女,也比自个这个亲生女儿要亲热,纵使她知道,席夫人对庶女的亲热是故意做出来的,做给爹爹看,也做给她看! 可是,对她,那人便是连做做样子也不肯。 席斐斐厌烦地往车厢一靠,边上伺候的杏儿眼巴巴地看着小姐一路唉声叹气,似乎肚子里有小兔子在一样,忍不住劝道:“小姐,等咱们到了仓佑城,你就可以看到苏家小姐了,你找她说说,也好过有事一个人憋在心里啊!” 席斐斐摇摇头,被母亲厌弃,便是说了,也不过得旁人一点异样的眼光,纵使她和蕙蕙一向要好,也曾吐露过一点,可是这事,真的太难以启齿,告诉别人,亲娘不慈? 这时的京城席府,送走了女儿的席夫人正在厨房里亲自给难得来她房里过夜的相公备着糕点,吩咐着厨娘道:“你把面揉的细软一些,糖放半勺便可!”自个挽了袖子在扇着炉上的小火。送走了瘟神,老爷又来看她,真是没比这时候还舒心的了,席胡氏想着许久不曾有过的温存,不由悄悄红了耳根。 席恒峰过来的时候,正房里已经点了婴儿手臂大的红烛,丫鬟正见着灯花,席胡氏低着头,捧着一本《太平广记》在看,只是时不时望向屋外的眼,泄露了她心头的焦急。等终于见到了一双墨缎粉底的官靴,心头才一定,忙放下手头的书,迎身笑道:“妾身看书看迷住了,不曾注意到老爷已经过来了!” 声音是一贯的柔婉,在朦胧的烛火里,仿若带着两分娇媚,席恒峰看着十三年前娶回来的夫人,闭了闭眼,如若斐斐真是那人的女儿,那,那,他纵容了这个妇人欺辱了她的女儿十来年,席恒峰看向自家夫人的眼里不由带了两分冰冷。 看着桌上摆的杏仁桃酥,沉声道:“这是夫人做的?” 席胡氏面上一喜,笑道:“想着老爷喜欢,妾身便特地下厨,老爷公务缠身,好久没有过来妾身屋里坐坐,妾身这手艺都有几分生疏了,老爷尝尝?”说着便拈起了一块澄黄的桃酥作势要喂席恒峰。 席恒峰不由后退了一步,淡道:“我一个男子,不爱这些甜食,倒是斐斐过来的时候,夫人怎地不曾做过?”说到末一句,席恒峰不由提高了两分嗓音,已然是问罪的架势。 席胡氏一呆,望向席恒峰的眼里带了两分嘲讽,随手将桃酥扔到盘子里,将别在腰上的雪白的绣帕轻轻地擦了擦手,仰头笑道:“不过一个贱人的女儿,也配我堂堂的席家主母亲手做吃食?”席胡氏的面上带着两分轻蔑,两分鄙夷,两分煞气,像是席斐斐提起来都脏了她的口一样。 她虽原也是京城的贵女,可是当年也和许多女孩儿一样爱慕着那打马走街,肆意洒脱的席家公子,只是席公子早早地便由先皇做主,要尚给藜泽长公主的,她也曾和许多女孩子一样黯然神伤了好些日子,可是,在她及笄的那一年,藜泽长公主没了,她哭着闹着,要爹娘退了已经定下的亲事,一意要嫁给席公子,她等了五年,五年,换来了一顶花轿进了席家的大门。 相公虽然冷了点,可是,是她的呀,是她一个人的,便是那些原本该新婚燕尔却独守空房的日子里,她也常常是笑着醒的,她枕的是席恒峰的枕头,她睡的是席恒峰的床,她是上了席家族谱的正房夫人,当年多少女孩子爱慕的儿郎,最后唯她如愿了。 她一个人痴痴地侯了他多长的日子呀,可是,从来没觉得苦过,便是远远地看见那个身影,都觉的心里满满的,直到,直到,他带回了那个孽种! “啪”地一声,席恒峰甩了席胡氏一记耳光。 第34章 回 席胡氏昂着的脸,立即便显了一个粗大的巴掌印,席胡氏瞬间红了眼眶,怔怔地看着席恒峰,一脸难以置信,喃喃地问道:“那贱人便这般让你挂怀吗?” 席恒峰冷望着半边脸红肿起来的夫人,低沉地道:“这世上还没有人能够辱骂她,”见席胡氏面上起了愤恨,淡道:“你我二人和离吧!” 屋内只染了一支檀香,此刻正在香炉里袅袅地散着香味,寂静的仿佛烟灰掉下的声音都那般清晰可闻。 席胡氏看着一脸冷峻的相公,不免笑了,“呵呵,呵呵”她笑的肆意,眼泪都挤了出来,肩膀微微抖动,半晌用帕子抹了泪,通红的眼盯着席恒峰,笑道:“老爷,你我二人是当今太后赐的婚,和离?你莫不是还在梦中!” 席恒峰看着眼前似乎从来就不曾认识的女人,拧眉道:“我明个就上折子,这些年你我二人一直形同陌路,你既不喜欢我的子女,口口声声贱人,便自去过你的日子吧!” 席恒峰想到当年自己为了维持家宅宁静,不得不将斐斐送到仓佑城给二老照料,心上便隐隐作痛,那是那人的孩子,合该当最珍贵的明珠来娇宠的,合该是这满京城,是这大藜国最耀眼尊贵的女孩儿,可是他席恒峰为了眼前的这个妇人能够安生,竟将斐斐扔到了偏僻小城,一个人孤零零地成长。 席恒峰的眼里不由盈上一层薄泪,十三年前,冥冥中上天将她的女儿送到他的眼前,他明明觉得二人是那般相似,为何却一直没有想到,那会是她的孩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席胡氏像是失常了一般,笑的癫狂。 门外守门的丫头忍不住心里瘆的慌,不觉搓了搓胳膊,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年,你带回了多少女子,哪一个不是和席斐斐那个小贱人有张相似的脸,席恒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养了一个和公主殿下长得一样的贱人,你要我怎能容下她!让她时时刻刻戳在我眼前,提醒我,便是一个连席府大门都进不得的贱人,成了你席恒峰心口的朱砂痣!我,我,是明远侯家的嫡小姐呀!我自问比不过藜泽长公主尊贵,可是,便是一个下流胚子,也能骑到我一个侯府千金的头上吗?” 席胡氏心里憋了十多年,一腔妒火生生要将她烧毁,望着席恒峰眸色冰冷,心间发寒!瘫在椅上“呜呜”哭了起来。 席恒峰看着噼里啪啦正爆着烛火的红烛,澄黄的杏仁桃酥,幽幽地燃着的檀香,一声墨绿色长裙窝在椅上痛哭的妇人,心里一片麻木,他的心,早在藜泽走的时候,便已经死了,那才是他席恒峰心头的朱砂痣,心尖上的一滴血。 夜如凉水,席恒峰走出正房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树梢上的半轮下弦月,当年也是这样的夜晚,那个女孩儿抛弃了藜国长公主的身份,恣意地留下一封诀别信,自此不知所踪,他等了一年,又一年,他谏言圣人以她的名义办了祭花节,让全国百姓告诉她,他们在惦念着她。 他等了五年,便连太后娘娘都被他打动了,执意要他成家生子,不得再虚度光阴,他知道太后娘娘也是认定藜泽不会回来了。 他是席家的独子,面对颤巍巍的老祖母,他领了懿旨,娶了明远侯家对他痴心一片的嫡小姐,可是他还是不曾放弃去找她,他也曾想过,这么多年了,她是不是已经另结新婚,嫁人生子了? 他从楚地,找到吴地,再到蜀地,领回来一个和她颇相似的女孩子,以为这是上天眷顾他,送了他一个小版的藜泽,那孩子的眼和藜泽小时候一样娇俏可爱,吃着他递过去的桂花糕,吧唧吧唧的,像个小耗子一样可爱。 他将她带了回来,以后,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看着这个孩子,他便永远不会忘记,他深爱的藜泽。 屋内席胡氏的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像是要哭尽她执守了大半生的痴念! ******** 苏家大房里,苏李氏看着面前的一对儿侄子和侄女,心口一阵阵烦躁,连喝了两盏茶水,才开了口问道:“焕儿,这事你可知情?” 李焕黑着一张脸,苦笑道:“姑母,若是焕儿知情,怎会同意妹妹这般罔顾礼法,不知廉耻!”李焕说的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李家是几代积累下来的书香门地,江陵的百年望族,便是这一代受爹爹拖累,落魄了些,可是,李家的儿郎竟至于堕落至此吗! 他是不想原谅妹妹的!娘亲百般托求祖母,将他和妹妹送到了姑母这边,以求一个清静之地,能够好生读书,光耀家门,可是,妹妹呢! 李焕别过脸,便是瞥到妹妹的衣角,他都觉得心头在滴血,那是他李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小姐! 苏李氏揉了揉眉间,叹道:“焕儿,妍儿,你们的祖母将你们托我照看,可是如今竟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是没有颜面回李家见爹娘和嫂子。” 见侄女儿倨傲着一张娇俏的脸,一点悔过的心思都没有,苏李氏默然不语,便见一边垂着头的袁姨娘低声道:“表少爷,表小姐,你们也知道,我家夫人膝下无亲子,对你们一直是拿在心尖上疼的,可是夫人在苏府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平日里不仅要吃老爷的挂落,还要受姨娘的排挤,才万不得已将你们送到二房住的!” 苏李氏摆摆手,示意袁姨娘莫提这些! 袁姨娘看着脚尖,却是不管,低低地道:“如今这般,夫人已然无法再照看你二人了,你们还是回江陵吧!” “姨娘!住口!”苏李氏怒斥道,许是没料到袁姨娘会说这般话,一时气的心头燥热,不住地咳嗽。 到了这般,李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姑母是让他们回江陵了,一时窘的面红耳赤,涩声道:“是焕儿对不住姑母,也是爹爹对不住姑母,如若不是爹爹一意沉醉在温柔乡里,败光了家财,也不会连累的姑母在苏家受气!” 李妍儿以为姑母顶多训斥她两句,没想到,竟要将她打发回江陵,一时急道:“姑母,你求下苏知府,让苏知府帮我压下张家,只要士钊他娘不拦阻,士钊一定会娶我的!”李妍儿说的信誓旦旦,眼睛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面上微微泛红。 怕姑母不同意,又道:“张家是富贵人家,士钊又有功名在身,等来年下场,一个进士是跑不掉的,待那时,他必定庇佑我李家,姑母也不用在苏家这般寄人篱下!” 屋内的三人都惊住了,让苏知府帮李妍儿去压张刘氏!李妍儿当真以为她有多大的脸呵! 苏李氏对李家兄妹最后一点愧疚都没有了,一口气憋住,昏倒在袁姨娘身上。 袁姨娘忙派丫鬟去请大夫,一边埋怨道:“表小姐,您怎这般不懂事,夫人为了供给你二人的吃穿用度,二房送来的好些的补品都舍不得吃用一些,都换了银钱,你怎么能这般辜负她的心呢!” 袁姨娘气的直要跺脚,便是自家儿女的吃穿也比不得这表小姐和表少爷,夫人一心还是向着娘家的,可是李家年年向她伸手要钱,硬是掏空了夫人的嫁妆,连累的老爷也不待见夫人,又送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过来,真真是要了夫人的命啊! 李妍儿不耐烦地瞪着指责她的袁姨娘,嘲讽道:“袁姨娘,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我李家出身的丫鬟,也能指责主子!” 袁姨娘瞳孔一缩,又难以置信,又有些尴尬,她确实是李家的家生子,看着昏过去的夫人,咬牙道:“表小姐和表少爷先回客舍吧,等夫人醒了,我让丫鬟去知会一声!” 李妍儿一窒,不满道:“一个贱奴也敢,呜,呜~~~~” 李焕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对着袁姨娘说了一声叨扰,拉着妹妹的袖子回去了。 直到离开苏家二房,李焕才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寄人篱下,原来连一个往年的家奴也是可以出言不逊的,心里泛上一层苦涩,看着犹自愤恨不平的妹妹,终是只丢下一句:“回去把东西收拾了,等姑母好了,便起身回江陵!” “不,我不回去,李家那般多的庶子庶女,娘又斗不过那些姨娘,我俩回去还不得给他们剥了皮削了骨吞了!”李妍儿对李家是深恶痛绝的,那些庶弟庶妹每一个好相与的,她才不会回去。 李焕看了一眼妹妹,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李妍儿冷哼了一声,哥哥不管她,她自个去找士钊,士钊那般怜惜她,自是会想法子说通他娘亲娶了她回去! 李妍儿自顾举着步子往大门口去,隐在廊道后头柱子里侧的苏清湄蹙着眉,吩咐身边的丫鬟道:“你上婶娘那里说一声!”李妍儿果然是不肯走,以二叔护犊的属性,怕是这回连嫡母的面子也不会看了!看着李妍儿婀娜的背影,有些不明白还有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第35章 受刑 李妍儿一路走到了东城张府门口,以往在苏家二房出门还有马车,许久没走这许多的路,已是快六月的天,后背和腰上已热的半湿,好在今个穿的是浅色的,倒不曾显出来。 张家守门小厮看见面上有掐痕的女子要进去,眼神闪了一闪,他才听说,昨个夫人在外头打骂了大少爷的一个相好,眼睛斜斜一溜,从上往下打量了李妍儿一眼,心里不禁微微摇头,还比不得府上的表小姐呢,听说那苏家小姐比表小姐还要美上几分的额,人家都是求夫人端庄即可,妾侍养眼,自家少爷倒是倒过来的。 李妍儿被小厮那有些邪门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毛,呵斥道:“我是李家的小姐,你去禀报你家少爷一声!” 小厮轻笑道:“您是哪家的小姐?小的没听清,小的耳朵不好使,惯不会听贵人的话,您让您的丫鬟过来和小的说!” 李妍儿气的心上一噎,丫鬟?她的丫鬟都是苏家二房配的,她走了自是留在苏家二房了!知道这小厮是狗眼看人低!不情愿地从荷包里掏了一块小银角出来,等她见到了士钊,还不拔了这贱奴的皮! 小厮接过来呵呵一笑,随手丢给另一个同伴道:“小姐赏的,给你当个石头扔着玩吧!”他们才不傻,自家夫人才打骂过的,定然是心头恨的,放她进去,夫人不会要了他们的命! 另一个小厮接过了银子,挥手道:“走走走,别以为穿件好衣裳就当自个是什么小姐了,青楼的姐儿也比你这身俏!” “你!”李妍儿气的面皮发涨,可是她只身一人,对着两个目里露着淫邪的小厮,也是吓得慌,从苏家二房出来不过是一天,李妍儿觉得自个一下子便从娇小姐降到了尘埃里,现在连小厮都能羞辱于她!李妍儿觉得这事只要苏知府抬抬手,没有什么难度,姑母不帮自己,她连张家大门都进不去,那她就自个去找苏知府好了! 得先说动苏侯氏,那一向是个面慈心软的,也难怪当年姑母会给苏知府选苏侯氏做媳妇,再没有比这个更好拿捏的了! 从东城张家到城中的苏家二房,隔着好一段路,李妍儿在太阳底下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苏家的大门,浑身已然湿透,鬓角的湿发一根根地沾在头皮上,发髻也有些散乱,苏杰看到的时候,心里忽地火大,要不是这人,他妹妹也不至于吃挂落!这没脸没皮的,竟然还敢来,等等,那身胭脂色的长裙不是小姐穿过的吗! 一旁的苏贵连忙进去禀报小姐身边新提上来的二等丫鬟菡萏,自家夫人一向是不甚管事的,小姐虽良善,可是看着前几次在大门口冷落李家小姐的模样,好歹心里也是不满的,李妍儿这等吃吃里扒外的小人,也该有人给个教训才是。 苏清蕙听到的时候,差点被针戳到了手,她正在给程修绣荷包来着,泥人尚有三分气性,苏清蕙垂着眸子,对着菡萏道:“你去让杨伯伯把李妍儿扭送见官,就说,她偷盗了苏家的东西!” 菡萏低头应下,前头儿颇受宠的绿意和牡丹还关在柴房里,她心里一直提着心,就怕疏忽惹了小姐不快,当下步履如飞,苏清蕙便看着这丫头一路迈着小碎步却已然在狂跑的身姿,想起牡丹,心里微微叹口气,还是将牡丹嫁了吧!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个道理她上辈子不就已经刻在心上了,为什么重生一世过来,看着李妍儿这等贱人竟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呢?为着伯娘?为着李焕?可是他们和她苏家二房有什么关系呢?伯娘是她家眷顾的,李焕也是借居在她家的,苏清蕙此时忽然发现,确是如爹所说,她继承了娘的软弱! 这么些年爹里里外外地照看,就怕娘受了什么委屈,去年爹升了知府,在这仓佑城才好些,以往娘每每赴前任知府家的家宴,爹都要提着心,生怕娘被人冲撞了,苏清蕙心头一震,难道以后她也要让程修这般辛苦吗? 苏清蕙看着摊在桌上才研磨的两张帖子,或许,她不是软,她只是懒,懒得费心神,懒得管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前世她一直潜心研究诗词,将自个关在字画的世界里,这一世,虽然她已经意识到才女的名声不过是虚妄的,可是,她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去想那些杂碎小事。 她一直觉得女子的天空不应该拘囿于后宅,应该像安言师傅一样,也能如男子般走遍藜国各个角落,现在想来,她真是一叶障目了,内宅都不能清理干净,又如何能放心远游呢! “小姐,小姐!”菡萏远远地便叫喊了起来,声音急切,苏清蕙忙起身,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小姐,程家少爷在府外见到了李家小姐在闹,暴跳如雷,要掐死她呢!”菡萏气喘吁吁地道。 苏清蕙一惊,忙往前头跑去,要是程修真的一冲动,弄死了李妍儿,那可就是犯了一条人命了,苏清蕙心里一阵懊悔,如若不是她拖沓,也不至于让程修替自己动手! 赶到府外的时候,苏清蕙一眼看过去,果见程修掐着一人的脖子,忙喊道:“放开,快放开!” 程修闻言,手倏地一松,李妍儿猛地被放开,大口喘着气,又觉得喉咙疼,咳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看着过来的苏清蕙,一脸嫉恨。 程修对着李妍儿的心窝子,一脚踹了过去! 苏清蕙拉过程修,喘着气道:“这事交给我,你别管!” 程修正待拒绝,看着清蕙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透着的坚定,忽地一笑,道:“行,蕙蕙要是办的程爷我不乐意,程爷可是要亲自动手的!” 苏清蕙看着这人又没个正形,无奈地瞪了一眼。 看在程修眼里,也便是美人对着自个抛媚眼了!理理袖子,走到了清蕙身后。 苏清蕙对着已经一旁的护院道,“把这贼人捆了,送到府衙去!”又对着一旁的苏杰道:“去柴房里把绿意和牡丹,并着那个杨婆子一并送过去!” 苏杰心下一跳,这是给自个妹妹戴罪立功的机会了,忙躬身应下,一溜烟地跑去柴房提人。 片刻功夫,杨伯伯带着护院已经将李妍儿捆绑了起来,口里还塞了一块灰色的布,那布看着有点眼熟,苏清蕙也没在意,望着“呜呜”宣誓不满的李妍儿,便是这个自己可以轻易毁了的女子,上辈子毁了哥哥和娘亲,自己是有多大的心,才能忽略到现在,如若这次不是程修动手,她是不是还会看在谁谁的份上饶了李妍儿。 可是,上辈子,又有谁饶了她们母子三人呢! 苏侯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见到李妍儿被捆了,子休一直站在女儿身后,那挺拔修长的身姿,莫名地让人有一股安全感,看向子休的眼里,便带了一层光亮,也不出府,立在院子里喊道:“蕙蕙,外头日头大,回来了!” 李妍儿听到了苏侯氏的声音,挣扎的更猛烈了,她知道苏侯氏一向心软,和姑母又交好,“呜,呜呜~~~~”李妍儿努力想让苏侯氏看到她。 苏侯氏确也是看到了,冷冷地盯着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欺辱自家女儿的女孩子,别过脸,对着杨头领笑道:“这等小事,蕙蕙也要惊动你,当真孩子气,你在屋里歇歇,让徒弟们送去便是!”苏侯氏对着有救命之恩的杨头领比以往要更礼重一些。 杨头领爽声笑道:“不瞒夫人,我整日在府里歇着觉得骨头都有些疼,还是多走动走动好!” 一时主仆二人客套了几句,那边李妍儿的瞳孔里渐渐露出绝望,连胸口受的那一脚钻心疼,也顾不得了,如果她真的被送官,她的名声就毁了,张家可以娶一个委身给自家儿子的书香门第的小姐,却定不会娶一个有着偷盗之名的犯人! 到时候她该怎么办,姑母已经放言不管她了,爹爹那么多儿女,也不会管她的死活,李妍儿眼神有些涣散,对着苏府大门作势要跪下求饶,程修一个眼风扫过去,提着李妍儿的护院忙将人提着往府衙走去。 仓佑城里不过两日便听说苏知府家养着个白眼狼,白吃白喝他家的不算,还偷盗他家的东西,听说,还曾欺辱苏家的小姐,这人,还是前几日里还曾在胭脂白那里和张家夫人大打出手。 消息传到苏家大房的时候,躺在床上修养的苏李氏,呕了一口黑血,她李家女孩儿的名声,竟真的被自己看顾着的女孩儿毁了。 被牵连的东城张家,张刘氏不住拍掌大笑,这等贱人,活该受刑,最好在脸上刺个“盗”字,看以后还能祸害谁! 一旁伺候的阮璎珞举着帕子捂嘴笑道:“姑母,这事,表哥怕是还不曾知道呢!” 张刘氏笑着点头,“是该让士钊见穿这贱人的真面目!”忙让丫鬟去前院里告知。 却忽见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过来说:“夫人,夫人,三爷替李妍儿赔了银两,还带少爷下了纳妾书,已经将人从府衙直接接回大少爷的院子里了!” “什么!”阮璎珞立时便跳脚了!“他凭什么,他一个残废,也能做表哥的主!” 那婆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那姑娘一身血肉模糊的,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第36章 色泽 张家三爷恰巧进来,冷笑道:“哪来的贱胚子,也配在我张家耀武扬威!”对着身后的随从微微一抬眼,便见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从他身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向阮璎珞过去。 阮璎珞心下大惊,盯着那粗壮的汉子,缩在姑母后头,颤声道:“你,你,休得无礼!” 那粗壮汉子却是面无表情,一双粗糙的大手伸向阮璎珞的肩膀如提小鸡一般提起,扔在了铺着青色釉面砖的地上,阮璎珞未来得及尖叫便被摔得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泛着疼,却一声都不敢吭。瑟缩在地上,轻轻地哀唤着,又怕惹恼张三爷,像一条细瘦的毛毛虫一般蠕动。 张刘氏对着这突然的变故有些始料未及,她和这个小叔这些年都是相安无事的,怎的,他忽然打上门来,看着那随从蛮悍、冷血的一张脸,心里有些畏缩,强自镇定道:“三弟,你未免太过分了!” 张三爷冷哼一声,眉毛一挑,有几分狂佞地道:“刘媛媛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个小浪蹄子是谁的女儿,我已经给我爹娘和大哥写了信,相信不日这张家老宅就会交到我手里了,你倒是打的好算盘,拿着我张家的银两房子养着老情人的女儿,真是一副贱骨头!” 连他的人也敢动,如若不是他派了人守在柳生身边,怎能知道这贱妇竟然指使了人去羞辱柳生,还在外头传那些恶言恶语,张三爷看着张刘氏一张保养得宜的脸,眸子里泛起了森森的冷光,将桌上的茶具一扫而光,呼啦啦地全掉到了地上,砸了个脆响,一边粗壮的汉子忙拿出一条精细的帕子给张三爷擦手,画风看的一旁的丫鬟都忍不住垂了眼。 张刘氏心跳如鼓,张三爷那张漆眉星目配着红唇的脸忽地在她面前放大,张刘氏攥紧了袖子下的手,面上血色尽无地道:“我自问不曾对不住过你,你何必赶尽杀绝?”张刘氏这话说的自个都颤心,却是硬着头皮对上了张三爷一双张家祖传的桃花眼! 张三爷看着张刘氏,轻蔑地笑了,“你自个心里有数,我懒得费口舌,要想还住在张家,不落个下堂妻的下场,最好给我安分点,不该你管的少管,要是再让我听到什么闲言碎语,我哥怕是先不会答应。”说着,扔下了手中的帕子,转身往门外去。 张刘氏靠在椅上“哇”地一声痛哭了起来,她在张家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地十九年了,竟连一个戏子都不如,年轻的时候靠不了丈夫,现在又靠不了儿子! 在地上疼的胃里翻滚的阮璎珞低低地喊着:“姑母,我疼,我疼!”可是张刘氏始终在哭,丫鬟也当没看见,由着表小姐在地上哀唤,阮璎珞仰脸看着姑母,怔怔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一日程府,程修正牵了马出马厩,赵二便一脸心事重重地跟了过来,时不时看向程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程修走到门口,见他还不开口,在晨光中懒洋洋地闭着眼细细嗅着院墙上攀上来的蔷薇花,道:“说吧,什么事?” 赵二见校尉主动问,忙呵呵笑道:“校尉,今个已入了六月了,咱们?” 程修一愣,竟然已经到了六月了,手上慢慢卷着马鞭,沉思了一会道:“行,我心里有数,你们先把东西收拾一下,下午就走!” 赵二不想到校尉应的这么爽快,又急道:“那苏家小姐怎么办?”怕校尉抽他,没敢问苏家小姐不一起带回去吗? 程修一鞭子甩在了赵二腿上,烦闷地道:“我的媳妇,你急个什么劲!”赵二没想到吞了半句话还是挨了鞭子,忙往后一跳,撒着腿就跑了,校尉已经进入勿扰模式! 程修骑着马,心头一阵烦躁,这还有两年,这日子可有得熬了! 苏府里,菡萏正在给苏清蕙梳着头发,手上缠着青丝一阵翻飞,挽了个简单的高髻,待主子抹香脂的时候,鼓了勇气禀道:“小姐,李家少爷昨个让奴婢转交一封信给你,可是,奴婢没敢收!” 菡萏垂着颈子心下一阵忐忑,纵使李家少爷看起来那般黯然,可是她是谨记牡丹和绿意的教训的,帮外人传递信件,还是绕过了家里的老爷和夫人,她是不敢做的。 苏清蕙微微提眉,抱着晋江小白,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看着晋江小白脖子上系着的一块拇指大的月石,闪着不同色泽的流光,淡道:“你明白就好!” 李焕昨日来苏家二房赔礼辞行,苏清蕙并没有去前头见他,上辈子因着她,张士钊一直处处打压李焕哥哥,让他仕途一直不得志,最终浪迹天涯。 她心里对李焕哥哥是有歉疚的,这辈子她对李妍儿一直隐忍不发,也有希望李焕哥哥能够安心地在仓佑城读书的心思,待到下半年的乡试过后再议。 可是李妍儿太能闹腾了。 抬头看着菡萏手足无措地立在她跟前,身上衣裳宽宽松松的有些不合体,不免笑道:“你来的迟,这季度府上的衣裳一早便分了下去,你一会去找林妈妈,让她拿两匹布给你做两身应季的衣裳!” “谢谢小姐!”菡萏面上现了两分惊喜,声音里不由透出感激。 苏清蕙含笑应了,便是经过茉儿,她对牡丹和绿意还是比较纵容的,可是这人心最是耐不得考验,微微垂眸,心里对牡丹和绿意却是已经有了主意。 等苏清蕙带着菡萏上了自家马车,一早就在自家门口候着的程修,看着苏府的马车过来,立即便牵着马跟上,车后头“哒哒”的马蹄声,苏清蕙这几日也听惯了,当下知道那人又跟了上来,也不以为意,等马车出了城,又行了半里,便听见后头唱起了小曲儿,“一两句别人闲话,三四日不许门踏,五六日不见呵在谁家?七八遍买龟儿卦。久以后见他么?十分的憔悴煞!” 夏日晨间的风带着一点沁凉,灌入马车里带着青草和野花的芳香,迷迷蒙蒙的,苏清蕙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晋江的一个晨间,她带着茉儿出去游玩,隐隐约约地听到山涧里的歌声,那般空灵,玄妙,一旁的菡萏却是懵掉了,缩手缩脚地垂着头,脸羞得红扑扑的,苏清蕙猛一看见,自个也觉得面热,心里恨得痒痒,他倒是有脸!一会儿,又听到后头换了曲子,“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手执着……” 苏清蕙听到这里,心里生了一点怪异,到了书院下了马车,侧眼见程修也跟着下了,目光遥遥相对,程修故作高冷地瞥了一眼穿的如娇花美玉的苏家小姐,步履匆匆,苏清蕙撇到那时不时斜瞄过来的小眼神,心里是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这是两辈子,她头回爱上一个人,也被一个人的热情如火焰般地包围。 袁夫子还没有来,莫漪、吴明兰几个正围在一处闲嗑,席斐斐竟也在,见苏清蕙过来,一把拉住清蕙的袖子,调笑道:“小娇娘,敢趁爷不在,私自许嫁!真是胆儿贼肥!”说着将苏清蕙从上到下好一番打量,末了垂头丧气道:“唉,我的蕙蕙就这般被人抢去了,我要是生作男子都好呀!” 莫漪过来拉开二人,笑道:“可别扯,一会衣裳皱了,夫子要骂‘立身不洁’的”,众人想起袁夫子弹琴前必洁手焚香,一时也不敢再造次,莫漪又问道:“我听说李妍儿去了张家?”这几日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江陵李家的嫡女委身了东城张家的公子,还做了妾侍,那张刘氏却是不乐意,百般刁难。 吴明兰接道:“听说李妍儿在府衙里受了杖刑的,一身皮肉血肉模糊的,抬去张家,竟也不曾立即医治,后来还是张家三老爷看不过眼,请了大夫过去的。” 顾彦嗤道:“你还以为那三老爷是什么好人,我听我娘说,那个玩的手段更狠厉恶心!”顾彦是家里的幼女,上头两个哥哥,她娘一向爱拉着她唠叨家长里短的。 见同窗一脸惊愕的表情,顾彦立起着了粉色缎面藕色梆绣鞋的脚尖探头看了一眼屋外,又忙矮下身子敛着嗓子道:“和你们说个新鲜事,”一露口风,顾彦脸上便红扑扑的,一脸兴奋地道:“张家不是一直有个表姑娘在嘛,那姑娘本是要被张三爷赶出门的,不知道那人使了什么法子,搭上了张三爷宠的那个戏子,一番闹腾,成了张士钊的第二个妾呢!” 众人不禁哗然,又忙捂住了嘴,看屋外先生还没影子,小声问道:“那张家不是先后有了两个妾了,那谁家姑娘还敢去做正房夫人呀?”这朝代虽对女子规矩严苛,可是稍微疼女儿的人家,也不会轻易将女儿嫁到这般没有规矩的人家,张家的家风,已经坏了。 几个姑娘心里一时都庆幸先前张家议亲的时候,没看上她们,那般乌泱泱的人家,去了可不得恶心死。 苏清蕙也是有些吃惊的她记得上辈子阮璎珞是嫁给了一个偏远乡镇上的秀才,和张家许多年也没甚来往,许是这辈子她的命运改了,跟着许多人的运道也受了影响。 苏清蕙整日神思都有些恍惚,苏清蕙下学的时候,是和席斐斐一起走的,没有见到程修,想是已经回府了,也没有在意,等到家的时候,在前院里一家三口都坐在前厅里,气氛有些怪异,苏清蕙待问,哥哥却是塞了一封信给她,叹道:“呐,拿好,自己回房看去!”真是神烦程修这小子,走就走呗,还搞得这么煽情,见面告个别怎么了。 苏清蕙有些迷糊,拿着信封也没见落款,将信收在书袋里,又问道:“爹,可是有什么事呀,我看你们都有些奇怪!” 苏志宏品了一口茶,笑道:“蕙蕙回来的正好,正商量着你爹的前程呢!”苏志宏经了前些日子和女儿的谈话,也是有意想让女儿明白一些世情,便将自个正在花银子走动调任的事一一说了。 末了,苏侯氏叹道:“八万两银子呢,便是我那些首饰都卖了,也才值当万把银子!”现在却是有些后悔这些年无底洞一般养着大房的,到头来,一句好没捞到不说,更是像牛皮癣一样沾了上来。 “我的嫁妆呢?”苏清蕙声音清脆地问道,她的嫁妆是从出生便置办起来的,前辈子她出嫁的时候,赫赫扬扬足有七十二抬,除去张家的聘礼三十六台,至少还有三十六台,淘换了五万两银子总是有的。 第37章 金库 这一次要走的是吏部的门路,上面放话来,要打点的话必要八万两银子,是五寺之一的鸿胪寺的鸿胪寺卿,专管朝廷的侍客、司仪和朝会仪节,现任礼部尚书以前便曾任过这一职。藜国重邦交,对朝会仪节一向看得很重,苏志宏这一步要是能迈出去,无疑是他仕途中非常关键的一步。 苏清蕙是一心盼着爹爹能够到这一职位的,上一世爹爹的仓佑城知府三年任期满后,是调去泰州的,后来又去了恒州,那一年娘亲身体不适,没跟着去任上,爹爹竟一个人客死异乡了,消息传到晋江的时候,又被张士钊截了。 “爹爹,动我的嫁妆吧,女儿的嫁妆以后自己挣,爹爹过些年再贴补也是一样的!”苏清蕙望着爹娘,极为坚定地道。 苏志宏自身对这事并不太在意,便是不花这钱调去京城,待三年期满,依旧也是富庶之地的知府,他家人口简单,去哪里都无所谓。是以听到女儿这般说,连连摇头,笑道:“咱家倾家荡产去京城,到了以后在大树下借住吗?” 苏志宏没有说的是,倾家荡产他并不担心,当初也是一点一点攒下的家产,只是他们夫妻两存了十多年给女儿存下的一点嫁妆,如果现在全豁出去了,两年内定是没法再存下十分之一的,他捧在手心里的明珠,自是要一生顺遂的,他怎么可能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爹爹虽说的随意,可是苏清蕙心里却明白,任何一个士子寒窗苦读十多年,对仕途的向往已然刻在血液里,前世她虽嘲讽张士钊的不择手段,可是,却也不可否认,尚书的位子是多少青年士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而爹爹这一步,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步。 “爹爹,以后去了京城,不仅是爹爹的仕途,便是哥哥和我也是得益的。”苏清蕙说的简单,苏志宏和苏清楠却是一下都明白的,她们心里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只是八万两银子呀! “蕙蕙,便是贴了你的嫁妆,也才六万两左右,还有两万多呢,等去了京城,上下又是一番打点,房屋租赁都是不小的开支呀,咱家到底不是积年的富庶人家,底子差了太多,这一口胖子可吞不下哟!”苏志宏无奈地叹道。 苏清蕙听爹爹有意,心里长吁了口气,然后笑道:“爹爹不知,女儿有小金库吗?” 苏志宏和苏侯氏都一愣,便听蕙蕙娓娓道来,“先前我们从外祖家回来,不是有许多礼物吗?后来在江上遇劫,外祖父和外祖母以及舅舅舅母心疼我,又是好几箱子的衣料首饰!” 苏侯氏为难道:“可是这是你外祖一家的心意,我们哪好动呢?”这些衣料香料的又不是能存的物件儿,当不了什么价,只能卖掉。 “爹娘,我家好了,三舅舅的生意自是也能得些庇佑,皆大欢喜的事儿。”苏清楠也忍不住说了一句,他比妹妹懂事早,一早跟着爹爹在外头行走,自是知道爹爹的抱负不是困于这地上一隅,繁华的京城,是多少士子心中的圣地。 “楠儿,今儿和你先说好了,现今挪用蕙蕙的嫁妆,以后便是你成家了,这些东西爹爹也是要加倍补偿给蕙蕙的!”苏志宏望着儿子和女儿,声音有些抖动,这么十来年,儿子和女儿转眼都能替他思虑了,都说男子一生最重要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苏志宏至少前两样是做到的! 回了房,苏清蕙才抽出先前哥哥递给她的那封信,用手捏了捏倒是有一点厚度,待打开的时候,看了第一句便明白程修走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今个早上还在她后头没脸没皮地闹呢,又细细往下看去,说是年底会来看她,让她期间务必常常来信,末尾画了一根鱼骨头,苏清蕙一时不解。 晋江小白正在咬着脖上挂着的一小块月石,见主子盯着窗外的苦患树看,猛地一下子跳到了窗台上,对着苦患树“喵呜,喵呜”地叫唤,和以往程修出现的每一次一样热情。 苏清蕙被逗乐了,走到窗台,将晋江小白抱到怀里,摸着柔软的小脑袋道:“这回可没人,你也傻了!”一时心上涌出些许苦涩,便是这只猫都笃定了他会时常来树上,何况她呢! 刹那间,苏清蕙明白了那根鱼骨的意思。 相思入骨! ******* 苏清蕙只留了两三套比较贵重的头面,以后去京城里交际也好能扮个富贵样子,其余的都移交给了娘亲,苏侯氏本不想托娘家三哥,只是这么一笔钱的用途又不能外泄,和苏志宏两个人思量来半夜,还是写了一封信派杨头领亲自送过去了。 侯家三爷向来便是将藜国和海外的货物来回倒腾,赚取高额的差价,有些还颇为贵重,这么些年,在藜国的人脉也是不容小觑,苏志宏觉得,既是连女儿的嫁妆都挪用了,也不必避讳舅家,也是该舍下脸面的时候。 至于衣料、香料这一类,苏清蕙干脆放在了自己的胭脂白里,衣料是请了上好的匠人裁了成衣,又自个描了许多前世后来兴起的花样子交给府上善刺绣的娘子细细地绣上,日夜赶工,在五日便做了二十来套衣裳,每套定价八十至两百两不等。 胭脂白因着颇合时下小姐夫人们的口味,大家去东大街逛逛的时候,每每特地都会绕到胭脂白看看,胭脂白的月石已经在仓佑城的大户人家都可寻到踪迹,便是侯杨氏以前给苏清蕙介绍的几样香料、胭脂都一一地开始在仓佑城走俏,更别提来自海外的一些精巧首饰了。 衣裳是每日只挂上几件,头两天还好些,知道的人并不多,等夫人小姐们中间传开了,胭脂白每日的门前一早便开始有各家夫人和小姐在候着,专等着伙计开门抢购那每件都独一无二的衣裙。 苏家二房上下齐心地为去京城凑足银子,便是苏清楠也将自个珍爱的一枚双龙玉佩上交了出来,那还是苏家祖父在世的时候给这个嫡长孙的,里面的含义不言而喻,可是苏清楠见妹妹已经将自个屋子腾空了,他思前想后,自个也就这么一件贵重物品! 苏志宏却是苦笑不得,拿着线装书敲着儿子的脑袋道:“真是傻了,这是苏家的传家之宝,你也能卖了,你祖父能饶得了你!”心里却是老怀甚慰的,比起大哥家,他和夫人的这个家,才是血脉亲情凝聚的。 苏志宏才刚发感慨,那边苏杰便来报,苏志远过来了,苏志宏让苏清楠下去沏了一壶茶,刚泡开,苏志远便过来了。 两月多不见,苏志远像是胖了许多,两眼却比往日要虚浮许多,端起侄儿奉上的茶,轻轻地呷了一口,喉咙里满足地漏出了一声低叹,见弟弟和侄儿都看着自己,忙肃着面容道:“二弟,哥哥近来手头有些紧,你支千两银子先给我应应急。” 许是见二房父子俩都一脸惊讶,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又面目坦然地道:“等清汐从京城寄回来银子,这银子便立即还了你!” 苏志宏看着贴补了这些年的哥哥,头一回觉得和他一样流着苏家血脉的同胞兄弟,竟是有些可耻的,拧眉道:“不满哥哥,这些日子家里也不景气,便是蕙蕙身边也只留了一个小丫头伺候着,一月二百文铜钱罢了,哥哥既是有汐儿看顾着,弟弟也好撂开手了,以往的银钱等哥哥手头宽裕些再还便是,弟弟再缺银子也不敢向哥哥讨的!” 苏志远听的一头雾水,却是明白苏志宏话里的意思:不借,以往的钱你还得还我! 不由眯起了浮肿的眼,看着一脸为难地看着他的苏志宏,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弟弟一般,忽地抚掌大笑道:“好,好,苏志宏你竟和我都摆起了官腔,枉我当年一把将你拉扯大,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 既是说开了,苏志宏也笑了,“那些往事,弟弟记了很多年,念及爹娘在天之灵,不想和哥哥一一详述,哥哥来喝盏茶,走个门串串亲戚自是可以的,只是,这苏家大房一家的家用,还是哥哥自己承担为好,哥哥的那些姨娘可都将哥哥奉若神明呢!” 苏志宏将这一席话说完,心里竟是觉得没来由的畅快,这些年奉养苏家大房上下不说,还得时常忍着苏志远对二房的指手画脚,夫人的畏惧,女儿的委屈,儿子的愤怒,他心里都是知道的。 在现在女儿连嫁妆都愿意挪出的时候,儿子更是将传家之宝都送到他的手上,可是他一直以为是至亲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仍然是一只水蛭,来吸他身上的血,他的妻女儿子身上的血! 苏志远看着一改往常沉着应下的弟弟,也觉得什么东西变了,心里忽有一阵恐慌,还是扔出狠话道:“你这等不孝不义的人,也配为百姓谋福祉,为圣人分忧解难?我苏志远一定大义灭亲,揭了你苏志宏的真面目,这士林中,你苏志宏的事迹定当口口相传!” 苏志远气的胡子都在颤抖,虚浮的眼睛像是突然被针戳了一样,突兀地瞪了出来,似乎真的要努力看清苏志宏一张俊朗的面皮下隐藏着的丑陋不堪的灵魂。 直到走出苏家二房的大门,苏志远还有些难以相信,二弟竟然拒绝了他,还向他要以往的银钱,这边苏宅内的二房父子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的,苏志宏沉思了一会道:“楠儿,这几日你也不用去学里了,等到了京城,爹爹再给你择一个好些的书院!”便是真有些什么风言风语,苏志宏也是不怕的,他和苏志远之间的一点事,在仓佑城也并不是什么隐秘。 杨头领带着信出门的第五日,苏家二房迎来了江陵侯家的侯生玉。 第38章 离别 苏志宏和侯生玉秉烛长叹一夜,待第二日一早,苏侯氏便亲自带着下人将清蕙的首饰都送了回来。 看着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理着头发,接过菡萏手里的梳子,缓缓地给女儿通着头发,看如墨一样的青丝如黑翟石一般耀眼发亮,笑道:“挽一个百花髻吧!” 又让菡萏抱着晋江小白去院里逗弯儿,苏侯氏握着女儿柔软的青丝在手指翻飞间,轻声道:“你三舅舅出了这八万两银子,以我的名义在侯家的海运里添了一股,以后等你哥哥成了家,他的媳妇也要在侯家里占一股,待你出嫁,也会占一股,头几年的分红便抵在这八万两银子里。” 自从昨日三舅舅跟着杨头领到苏家,苏清蕙便猜到三舅舅可能会资助一部分,却还是被三舅舅这八万两的大手笔惊住了!忍不住看着铜镜里的娘亲,诧异道:“舅母能同意吗?” 八万两银子啊!她一个四品大员家的小姐也才将将五万两银子的嫁妆,这还是爹娘疼她将家底都给了她才有的。 这话却是问到了苏侯氏的心坎,眉眼间瞬时便添了几分愉悦和小女儿家才有的娇媚,笑道:“你外祖一家都同意了的!” 便是三舅母稍有微词,也是侯家的儿媳不是。 事实上苏清蕙却是多想了,侯杨氏听的能给苏家这般大的一个恩情,一句话也没有,倒是催促着相公赶紧来仓佑城办好这事,这雪中送炭之恩,苏家怎么也得记的,便是苏清蕙定亲了,苏家还有一个儿子呢! 便是退一万步,结不成亲家,一旦苏家接了这三成股,便是和侯家的海运绑在一条船上了,相公的安危也有保障一些。 侯杨氏这些年养尊处优,对银子反而看的淡,重要的不过是相公在外平平安安的,她看儿子的势头,以后怕是要子承父业的,这一门两父子,都将性命搁在了海上,多一重保障是再好不过的。 银子的事解决了,苏家众人心头都缓一口气,苏清蕙第二日还带舅舅去了胭脂白对面的茶楼坐坐,定了二楼临街的雅间,一眼便能看到对面的胭脂白。 甫一坐下,苏清蕙便看到了楼下席斐斐带着两个丫鬟进了胭脂白,神情有些恍惚,像是有什么心事,心里暗暗记下过两日问她,又细心地给舅舅斟茶,茶是菡萏随身带来的,蜀地的云雾茶。 侯生玉倒是没有想到外甥女真将这脂粉店办的有声有色的,端着茶盏点头笑道:“倒是舅舅小看了蕙蕙,这般门庭若市,便是在京城也是少见的!” 侯生玉指的正是来排队抢每日限量成衣的客人,苏清蕙倒是眼前一亮,忙起身问道:“舅舅,蕙蕙在京城能否也开一家这样的铺面?” 侯生玉叩着桌子,沉思了半晌,道:“也不是不行,但是不是很可行,京城贵人多,是非也多,你爹刚去,脚跟没有站稳,若是起了纠纷,怕是难以庇佑你。” 苏清蕙眼里的光彩一下子便淡了,自己想的当真是太简单了。却又忽听对面的三舅舅略一沉吟,悄声道:“我听说此地还有吏部尚书家的嫡女在,和你一个书院来着,你若是能说动她和你搭伙,这事还是可以筹谋一二的!” 二人正细说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侯生玉让侯家的随从去看看,这时苏清蕙在里头也依稀听见一人叫骂道:“你家少爷可是欠了我家十来两银子了,别家都是一月一结,你这可都拖了半个月了,还想赊账?” 苏清蕙估摸着这该是茶楼的掌柜,这家早食颇受众人喜欢,也有那些富贵人家的子弟早上让仆人来这边买的。 “嚷什么嚷,东城张家还能欠了你这一口吃食的钱,不过是主子最近忙得很,今日我便和夫人说,一准儿给你!” 下面的人都在劝和着,不一会苏清蕙便从二楼窗外看到了一个拿着油纸包的小厮,有几分面熟,依稀记得是跟在张士钊身边的,张士钊身边的仆人自幼便是经过张家老爷子用心□□过的,待张士钊一向忠心,每一个都一直跟了许多年。 “蕙蕙,你这成衣若是改成定制怕是更好些,一月只接个五单。”侯生玉看着胭脂白门口进出的夫人小姐衣着都挺鲜丽,这成衣定制完全可以当一长久行当来做。 苏清蕙心不在焉地应着,张家财政一向宽裕,远不置于欠茶楼一点银钱,除非,张家老宅的财政被断了,这吃食向来没有问少爷小姐要银子的,一向都是掌柜的月底了去和主家的账房先生结。 苏清蕙想起今日坊间的传闻,说张刘氏接了情人的女儿来张家居住,张家二老一怒之下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张家三爷,如若不是看在张士钊的份上,张刘氏是要被休弃的。 左右自家将要进京城了,这仓佑城,以后便都是往事了。 ******* 席家老宅里,二老捏着儿子寄回来的信,都有些糊涂,席老夫人有些不满地问老爷子道:“刚刚才歇了脚,这才几天,又要斐斐回去,若是当真舍不得,至于让斐斐跟着我们回来吗?” 席老爷子有些偏瘦,精神却很好,一双显了老态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此刻见老妻对儿子有几分怨怼,跟着叹道:“峰儿这些年是有些魔怔了,待斐斐还是有几分上心的,便是看在斐斐那张脸,他也不会不管她的!”要说儿子这辈子待哪个孩子有几分真心,怕还是养在他们二老膝下的,没有血缘的斐斐了。 席老夫人心间忽泛起一阵无力,一脸愁苦道:“真是造孽啊!” 席老爷子拉着老妻的手,轻轻拍道:“斐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也不能和我们一直待在仓佑城,你要是不放心,我把我的护卫给几个让她带着!” “当年你我就不该应下先皇的婚事!”席老爷子遥想当年,长长地叹了口气,便是那次赐婚毁了儿子呀!可是也只是对着老妻口头埋怨罢了,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尚的又是唯一的公主,待安王登基,席家的前途不可估量,谁能想到后面会有这样的变故。 席老夫人皱着眉,不无嘲讽地道:“十多年前,我就知道儿子是白养了,给了深宫里的那个老婆子,她疯魔了,还有我儿子孝敬着呢!” 这么些年她俩在斐斐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呀,便是没有血缘,老夫妻俩也是将斐斐视为手中珍宝的,那孩子又机灵又可爱,任谁看了都心疼。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俩是管不到了,就在这老宅子里安度晚年吧!”席老爷子揽着老妻的肩膀,安抚道。 太后疯魔了,当今圣上又一直惯纵着,儿子又一意地往前头凑,他这个前朝老臣,便是想管也伸不出手呀! “老爷子,我俩出去云游吧,便是脚程慢些也好,家里的这些都留给斐斐吧,除了峰儿,她是我俩唯一的心血啊!”席老夫人忽地坐起身,眼里闪过几分隐痛,她和老爷子大半生的心血培养出来的儿子,已经因着一个女子毁了,这百年席家,终将断在他们手里。 到了九月,苏志宏的调任令便下来了,花了那般多的银钱倒是没有白费,同行的还有席斐斐。 席家二老一直将斐斐送到东城,一再嘱咐要多写信回来,霜白的鬓发在晨露里显出几分悲凉,席斐斐强忍着眼眶里的湿意,笑着点头应下,这是这辈子最疼她的人。 送行的还有苏家交好的钱家,莫家,陈家,顾家,吴家,两个孩子在书院里交好的同窗也一并来了,一时将东城入口堵得水泄不通,苏清蕙看着这些相熟的面影,心里也有几分不舍,重活一世,竟又能见到这些留在记忆里的人,认真地和每一个女孩子告了别。 苏家大房只有袁姨娘的一双子女过来,苏李氏也并没有来,听说一直在床上病着,苏清蕙嘱托苏清湄好好照顾,有什么需要给她写信,苏清湄虽点头应下:“妹妹放心!”看着离行的马车,却眼神闪烁! 嫡母怕是再过月余便不行了,嫡母身下的一点资产已经悄悄地移交给她和弟弟,却不允许她们开口和二房母女说家里的状况。 苏清湄回去的时候,看到了隐在人群后头的李妍儿,一身胭脂色的裙子,洗的有些发白。 马车出了东城,席斐斐有些恍神地问道:“清蕙,这一去,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她直觉爹爹这次将她喊去京城,定是有什么事的,可是那里她并不喜欢。 苏清蕙也看着车外匆匆而过的水光山色,握着席斐斐的手安抚道:“不怕,就是去了京城,还有我呢,你要是不喜欢在席家那大宅子里待着,就来找我!” 侯生玉早在半月前让人在京城里置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这回花的是苏家的银子,听说离席府得并不很远。 两个相偎的女孩子并不知道,一旦她们踏进京城的地界,她们的人生将会彻底改写。平安喜乐、悠然南山都随着消逝的豆蔻年华留在了偏远的仓佑小城,迎接她们的,除了绚丽繁华的上京盛景,还有挣不脱的命运之手。 第39章 二世祖 一路行了两次水路,换了三次马车,终于在九月十号到了京城,马车遥遥地从京郊一路过来,苏清蕙便看的移不看眼,莫说比仓佑城宽阔两倍的马路,便是沿途的庄子也比仓佑城的要繁华多了,雕梁画栋的,并不比苏家在仓佑城的宅子差,怕里头的占地要更开阔。 席斐斐笑道:“和仓佑城的自是不同,仓佑城的庄子真是实打实的庄子,这里都是达官贵人常来住的,哪年夏天,城里的不以避暑的名义来这里住上些日子!自是要修缮的富丽些!” 一路笑闹着,等到了京城的大门,远远便见排着长长的队,在等着进城,守门的士兵挨个盘查,苏家马车也规规矩矩地排在众人的后头,苏清蕙和席斐斐安安静静地待在马车内,席斐斐小声说:“这守城的士兵可比官老爷还阔气呢,又最势利!” 话音未落,便听到后面有人喊道:“让开,让开,国公府的马车!” 那车夫一边喊着,一路横冲直撞地越过了苏家马车,苏家车夫避让不及,被猛地撞到了一边,吓得七魂丢了三魄,众人便见那异常华丽的马车到了城门口,和守门的士兵交代了两句,便大大咧咧地进了城。 也不管后头被冲撞了的人群,等那马车走了,人群便开始沸腾起来。说杨国公府这一代先是一个二世祖,又生了个三世祖,真是丢了老国公的脸面。 “呵,老兄你不知道吧,这个从南边新来的通房可得杨世子喜爱了,为了她世子爷可不只一次两次顶撞国公夫人,若不是老国公夫人压着,怕是没娶妻这妾的名分也都一早给了,庶长子怕是都生下来了!” 另一个人接话道:“我也听说是得了专房之宠了!” 车内的苏清蕙听得一怔,恍然地问席斐斐:“这过去的是杨楚群?”见席斐斐点头,心里不禁有些惊叹,倒不知道苏清汐还能有这等能耐,竟将杨楚雄哄得团团转。 等了半个时辰,才轮到苏家递交路引,那守门的见是新到任的鸿胪寺的寺卿,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正待示意放行,城里头忽有一中年男子过来询问道:“可是新到任的苏大人!” 杨头领上前交谈两句,才知是席府派来接席家小姐的,守在一旁的士兵见这一行竟还有席家唯一的嫡小姐,忙堆了一脸的笑意,连连说着:“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贵人莫怪!” 看得苏杰都忍不住侧目,嘀咕了一句:“势利小人!” 席斐斐便跟着席家来接的马车去了长泽巷的席府。 苏府的新家在京城靠主城区的柏树巷,离鸿胪寺并不是太远,三进三出的院落,侯生玉一直派着人在看守,等苏家一行来的时候,门匾上已经挂着“苏府”二字,苏清蕙带着绿意和菡萏先去了自个的院子,是第三进的西半边,窗外竟也种着一棵苦患树,晋江小白立即从绿意怀里跳了下来,唰唰地爬到了树梢上。 这树比仓佑城的小了许多,大概才四五个年头,也不知道三舅舅从哪弄来的,苏清蕙心里却甚是喜欢,回头便将这树写在了给程修的信上。 这三个月苏清蕙和程修常有书信往来,程修的更勤些,每十日总有一封到仓佑城,每封信的末尾都会画鱼骨头,由当初的第一根,延续到第二根,第三根,等苏清蕙来京城之前,恰好有第十根鱼骨头。 画的多了,竟有些传神,每每晋江小白看到都要伸着爪子挠,说起晋江小白,苏清蕙觉得有些奇怪,从前巴掌大小的猫,竟半年便长的颇有气势了,隐隐要到一尺高了,看着竟不太像猫。 此时外头的菡萏对着树上可怜兮兮地看着她的猫正一阵无奈,对着绿意道:“晋江小白这么大的个子了,怎的还喜欢到处乱跑,这回可怎么办!” 便见之前还神灵活现的晋江小白四只爪子紧紧抱住树枝,浅绿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恐慌,时不时地“喵呜,喵呜”低声叫唤两声。 绿意也有几分焦急,道:“我先去和小姐说一声,让前头我哥哥爬树上把它抱下来吧!”绿意是临来京城才接回苏清蕙身边的,头几天还有些拘谨,凡事都要多看两眼苏清蕙的神色,好在菡萏是个谨小慎微的,一直唤绿意“姊姊”,做事之前也常问绿意的主意,一路从南到北,绿意倒渐渐放开了。 屋里头正在写着信的苏清蕙压根没想到晋江小白会下不来,她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这个家伙可是从一两丈高的树上跳下来的。 等绿意来禀报,忽地醒悟: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晋江小白了! 这一次苏清蕙在信里画了一只大大的猫,画完又觉得不像猫,竟像老虎,干脆在边白处用着簪花小楷写了“晋江小虎”。 又将新做好的靴子和香囊一并交给绿意,让送到驿站寄出去。 苏志宏在到达京城的第二日便先去吏部报道,接着便去鸿胪寺上任,因着打点到位,一切倒都挺顺利。 苏侯氏与林妈妈忙着采买新的仆人,主要是一些干杂活的,近身伺候的都跟着来了京城,故倒也不需费多少气力,买些看着实诚有力气的便成。 家里安顿好了,苏清蕙便准备去席府,第二日席斐斐就送来了帖子,言辞露出几分焦虑,是以第三日,苏清蕙便乘着马车去长泽巷,到了巷口,苏清蕙忽然想起来,这巷子名还是后来太后改的,说是为了纪念本该是席家妇的藜泽长公主。 心里一时觉得太后行事有些偏颇,长公主既是已经不在,席恒峰迟早都要娶妻的,这么个名字,不是存心膈应席夫人! 长泽巷只有席家一家,占地极广,苏清蕙到的时候,门口正停着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苏清蕙不由多看了一眼车盖上的橙黄色。 恰有席府的婆子笑着上来问道:“可是苏家小姐?” 这边绿意应了,那婆子便径直要将苏清蕙引到自家小姐院子里,苏清蕙觉得有些不妥,温声开口道:“这位妈妈,不知夫人住在哪个院子,清蕙头次来,还想给席夫人请个安!” 前头带路的婆子脸上一僵,眼里不由露出几分突兀的诧异,又慌忙掩了神色笑道:“小姐不必多礼!”说着脚步竟然快了许多,也不再多言一句。 苏清蕙强压下心里的不适感,想着可能是席夫人不想见,也不好再提,跟着婆子一路穿过了三道垂花门,到了席斐斐的院子,一进去便觉得极为疏朗,略一打量,惊讶地发现这庭院竟有百来步深,铺着细白圆润的石子,面上用暗红暗绿卵石铺成图案,一孔月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越有二十来步,两面墙上堆着已过了花期的蔷薇。 内院中央立着一棵乌桕树,树干用手腕粗的绳子系着一个秋千架子,西边回廊边上又置了一具石桌,两只石凳,席斐斐正托着腮坐在一只石凳上,见到苏清蕙忙一下子站起来,拉着苏清蕙的手,撅着嘴竟红了眼眶。 不过几日不见,席斐斐竟像大病了一场一般,面色憔悴,眼神涣散,以往的娇俏姝丽竟不见分毫,不过须臾便低了头,哽咽道:“蕙蕙,我没娘了!” 这话一出,侍候在边上的席家丫鬟立即将绿意和菡萏请到了耳房,院子里一时静悄悄的,只有斐斐唔咽的抽泣声。 “我爹,和我娘和离了,那不是我,我娘……” 苏清蕙听斐斐断断续续、抽抽噎噎地说了这么一句,忽然明白刚才那婆子看她的眼神,提着心问道:“那你娘是谁?” “我爹没说,他不告诉我!” 苏清蕙神情一震!如果斐斐不是嫡女,而且还是一个生母不详的女儿,那便是连妾生女都不如的,这等姑娘是连族谱都不能上的! 席斐斐见清蕙瞪着眼睛惊得说不出话,看向她的眼里又是担忧又是怜惜,伸手要抹泪,也不用帕子,就着身上上好的云锦缎面的袖子往脸上抹了抹。 神情漠然地说:“蕙蕙,以后,我就是个野孩子!” 苏清蕙顿时无言。以后斐斐一辈子都要顶着野孩子的光环出现在众人面前,任何劝解的话语都是虚伪的,如果席斐斐不是席府妻妾的女儿,她便是没娘的野孩子。 而以胡氏对她的憎恶,显然不会帮她隐瞒,也许这么些日子,已经传的漫天风雨了。 苏清蕙看着面上一片茫然的斐斐,不明白为何原本是大家贵女的斐斐一下子便落入了这般的境地。 “蕙蕙,我爹说太后娘娘要见我,我心里总有一点不安。”胡氏不是她的娘,她心里是有点解脱的。 一个憎恶自己的娘亲如若不是亲娘,这疼痛便消减了许多,这么些年来的伤口好像一下子就愈合了。 只是想起太后,席斐斐忍不住拽了苏清蕙的袖子,红肿的眼里有些依恋地道:“蕙蕙,你能陪我一起进宫吗?” 见清蕙面上有些犯难,席斐斐有些颓丧道:“上次我进宫,然而太后娘娘竟然昏倒了,听说病了好些时日,她看我的眼像是闪着绿光,就像,就像你家晋江小白一样!” 可是这话苏清蕙不敢应下来,她只是四品官员的女儿,还是一个从外地迁来的,不比席家在京城的根深蒂固和荣宠,贸然进宫,要是惹恼了贵人,爹爹也是担不起的。 “斐斐,你今个也有客来了?”一道略显洪亮的声音在月门外响起。 苏清蕙回头,便见到一个蓝色和紫色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第40章 子休陨落 来人是席恒峰和安郡王,席斐斐和苏清蕙都低身行礼,苏清蕙直觉得眼疼,隐在袖子里的手隐隐发抖,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什么开始在这一刻来临。 席斐斐注意到苏清蕙的不适,忙捏了捏她的手,苏清蕙强压下心头的躁动,目不斜视地站在席斐斐半步后。 垂首敛目。 安郡王眼神一缩,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脸上还带着含羞带怯的青涩,身子也是平平板板的,和自个府里的美人那曼妙的身姿还是差了一些的。 “本王不知道席小姐有女伴在,一时冒昧叨扰!”安郡王也才十八的年纪,黑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琥珀色的眸子看似多情又冷漠,一身蓝色锦缎长袍上繁密地绣着张着四爪的蟒,手里拿着一把雪青色的折扇,腰间一根金色的腰带,长袍下露出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后隐有一块鸡蛋大小的佩玉。 说着道歉,脸上却有几分漫不经心。眼神在苏清蕙和席斐斐头顶上微微逗留。 低着头的苏清蕙如麦芒在背,额上隐隐冒出虚汗,便是相同颜色的眸子,她却无由地有些厌烦这打量过来的眼,一时猜不透,这般孟浪的人,席恒峰竟还带到女儿的院子来。 等安郡王吩咐了起身后,苏清蕙望着席斐斐的侧脸,不由带了几分宿命的担忧。 前世,席斐斐便是嫁给某个郡王的,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怪不得席大人匆匆忙忙的又要将女儿唤到京城来。 席斐斐早在这什么安郡王瞄她的时候就心情不爽了,仰着脸对着席大人有几分不满地道:“爹,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过来了!” 席恒峰望着女儿带着怨恨的脸,胸口一窒,这孩子是连他都恨上了,她以为是他不要她娘? 见女儿眼睛肿的像桃子,微微一叹,侧身对着苏清蕙极客气地道:“苏家小姐,不妨多留些时侯,斐斐难得有玩伴!” 说着席恒峰要刮女儿微红的鼻头,这是他们父女以前常有的亲昵举动,席斐斐却往后退了半步,席恒峰的手晾在半空,叹道:“好好和苏家小姐玩!” 回身对着安郡王做了个“请”的姿势,径自带着安郡王去逛花园了, 苏清蕙觉得有些诡异,不说席恒峰将一外男引到自家女儿的院落里,便是他事前没有征询安郡王的意思就要将人带去花园逛,也不像一个本分老练的臣子该有的行为。 而且,安郡王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用过了午饭,斐斐将苏清蕙送到了席家门口,上了马车,看着席斐斐仰着头看着她,哭过的眼睛下一片乌黑青紫,脸上脂粉都花的斑斑驳驳的,苏清蕙心头不忍,自个跳下来,三两步走到席斐斐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嘱咐了一句:“你怕是要被赐婚了!” 席斐斐看着清蕙,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等苏家马车哒哒地走了,席斐斐还站在门上缓不过神来。 苏清蕙从车窗外看着席府外形单影只的席斐斐,也有些缓不过来劲,看到安郡王的那一刻,她竟然想到了程修,同是剑眉星目,琥珀色的眸子,便是身形也极为相似,安郡王原是渊帝的嫡次孙,过继到了已逝的安王名下,也是正经的皇室血脉。 前一世一直深得渊帝和太后娘娘的欢心。 苏清蕙正想着,转过巷子便被堵住了,是安郡王! 苏清蕙依礼下车行礼,黎平眯着眼看着苏清蕙微垂的脖颈,淡淡地问道:“你和席家小姐向来交好?” “清蕙和席家小姐以前一起就读于仓佑城的一家书院,是以有些面熟。”苏清蕙提着心,琢磨了措词答道。 黎平听到那句“面熟”嗤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当今太后有意我和席家小姐结成良缘,苏家小姐知道怎么做吗?” 苏清蕙心头狂跳,嗫嚅道:“清蕙不知,还请王爷明示!” 安郡王一鞭子抽在了苏家的马匹上,马惊得一阵狂躁,苏清蕙心里骇然,听着头顶扔下一句:“本王爷觉得席家小姐乃藜国大家闺秀的典范,贤良淑德,嘉言懿行!” 绿意和菡萏等王府的人走了,才敢起身将小姐扶起来,忙进了马车,绾起苏清蕙的下裙,已然是一片青紫,忙从侧壁里拿出药油,抹在膝盖上,细细地揉开。 菡萏看着那细嫩的皮肉下乌紫紫的一片,眼里不由带了泪:“小姐,那王爷怎么不分好歹就欺负人!” 绿意瞪了菡萏一眼,苏清蕙也懒怠应声,不曾想过上一世深得圣人和太后荣宠的安郡王,竟还有这样的一面,心眼耿直的斐斐,若是真的嫁过去了,不得被生吞活剖了! 等到了自家门口,苏清蕙嘱咐了绿意和菡萏勿漏了嘴,才缓缓借着两个丫头的力下了车,她跪的那处并不平整,还有一些细碎的小沙子,这几日怕是要养着了。 苏清蕙才过了二门,便见院里头站着四排衣着整齐的丫鬟,林妈妈正在逐一察看她们的手指甲,见到小姐回来,林妈妈忙笑道:“小姐,老奴正在挑院里洒扫的丫头,小姐要不要给自个院里的也掌掌眼!” 苏清蕙不置可否,正待摇头,却见到了上一世在晋江府里见到的丫鬟,苏清蕙深吸一口气,淡道:“第三排第四个穿绿衣裳的,你家原是哪里?” 被点出的绿衣丫鬟,忙跪下答道:“回小姐,奴婢贱名白芷,老家是蜀地的,因为家贫被爹娘卖了,还求小姐收下奴婢,赏口饭吃便行!” 果真是白芷,那次匪寇入侵知州府,烧了许多的房子,这个叫白芷的丫头想来拉她,却被横梁砸到了,再也没有起来,后来张士钊吩咐管家将她厚葬了。 站在苏清蕙身后的绿意和菡萏也不禁看了过来,便听自家小姐对着林妈妈笑道:“放在我院子里吧,当个三等的洒扫丫鬟!” 白芷连忙磕头,喜极而泣道:“谢谢小姐,奴婢一定当牛做马好好报答小姐!” 苏清蕙淡淡应了一声。这一辈子张士钊不曾去过蜀地,这丫鬟怕是上辈子程修就放在她身边的,只是这辈子直言说了便是,何必兜这么大的弯?程修一向不是这么弯弯绕绕的人,苏清蕙不明白这又是何意。 ******* 晋江程府里,程修看完清蕙寄过来的信,对着那晋江小虎傻笑了半晌,这傻姑娘这会儿还没有认出小白的真身。 低头看了眼腰上挂着的香囊,边角磨损了些,倒还能用,便将新的香囊也仔细地放在一个装着香囊荷包手帕的匣子里。 那双墨色缎面粉底的千层绸布鞋,他想了想放进了随身的衣袋里。 这才仔细地将信的边边角角整好,放进了另一个红木匣子里,里头都是苏清蕙这几月寄来的信,他每回剿匪回来,都要痛快地洗个澡,搬张躺椅在院里的大树下,把这信从前往后再看一遍。 将墨研的润泽了些,醮的笔头饱满,便在书桌上铺开的信纸上一字一字地细细地写: “蕙蕙,见字如晤! 久别不见,甚是想念,京城人多事杂,务要顾好己身,待你窗下的苦患树秃了枝,积了雪,子休便回来了! 晋江小白真身乃是…” “少爷,少爷,外头刘将军来找,您快去看看!”福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一边不住抹着额上的汗,他这般大年纪了,多跑几步骨头都要散了。 程修忙拿过一边的镇纸将信笺压了,步履匆匆地去前头。 刘将军正有些坐立不安,见人过来,立马抓着程修的胳膊道:“子休,昨个逮的那批人被劫走了,沿途已经残害了许多无辜百姓,一旦他们逃了这回,无疑是放虎归山啊!” 刘将军急的双目通红,嗓子也有些干涩,抓着程修胳膊的手,抖动的厉害。 程修将袖子和裤管一撸,对着吴大喊道:“靴子,剑!” 赵二也不待程修发话,便转身匆匆去马厩里将正在和母马*的棕红色的曲风牵了出来,心里不住叹息:“这曲风才歇了一晚,这般折腾,不说人,这上好的汗血宝驹也受不了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程府里又是人去楼空,福叔看着门口街道上马蹄扬起来的灰尘,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刘将军怎地亲自过来了,便是真的这般紧急,也是该派副将或者随从过来啊! 福叔一琢磨,立即让人送信给了管三先生。 可是,终久迟了一步,管三先生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吴大和赵二已经浑身血淋淋,程修靠在二人身后的一块土墩上,曲风狂躁地踢着蹄子,一点点地用头蹭着主人的手,赵二见到来了人马,声嘶力竭地喊道:“军医!军医!校尉中毒了!” 管三先生不顾流矢,骑着马狂奔了过去,程修已经面目青白,胸口左边正插着一根箭镞,血迹已经凝合,管三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子休,子休!” 死一般的寂静。 管三嗜血的眼冷沉沉地看着前面被死士们虐杀却无力反抗的匪寇,含着滔天恨意咆哮道:“留活口,削骨剥皮!” 一声震天响的“是!”穿透了凉山,惊飞了整个山林的鸟儿,一时密密麻麻漫天的黑点,众死士看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小主子,目呲欲裂。。 第41章 妖风 夜凉如水,苏清蕙净面过后,散了发,拿着眉笔逗着小白,看着尺来高的小虎猫抬着前腿一跳一跳的,眸子里的绿色像是淡了一点,像淡绿色翡翠的颜色。 “喵呜!”晋江小白一口咬到了眉笔,哼哧哼哧地跑的没了影子,苏清蕙打发菡萏出去看看,让绿意吹了蜡烛。 想起白天无故地受到的一番要挟,苏清蕙不由地细细地理了一下京城的格局,渊帝有两子,正是嫡出的岐王和庶出的云王,安郡王是岐王的嫡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庶出的兄长,被封为岐王世子。 只是上一世一直听闻岐王两子自幼不睦,后来至苏清蕙去世前夕,也是岐王登基为帝,将年号改为庆丰。 席恒峰一向深得太后的信任,渊帝对太后又是言听计从,也难怪安郡王一心要娶席家的女儿。 只是安郡王既是这般人品,苏清蕙觉得还是要提前和斐斐知会一声才是,就是不知席大人是怎么想的! 苏清蕙这边在琢磨着席家的事,杨国公府后院里打听清楚了新上任的鸿胪寺卿真是自家二叔的苏清汐,正央着杨楚群道:“世子爷,虽说只是区区四品的鸿胪寺卿,可毕竟也是切身的娘家人,妾身……” “咳咳!”外头立着的嬷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苏清汐眉头微皱,还是改了口道:“还望世子爷疼宠奴婢,准许奴婢去看一眼!” 杨楚群也不满地看了屋外树桩一般的身影,想着终归是祖母派来的嬷嬷,也没吱声,捏着苏清汐的瘦削的小下巴道:“汐儿既是喜欢,后日,后日本世子便带你去!虽说不过四品,可是好歹也是京官,改明儿,我就去祖母跟前给你求个名分回来!” 苏清汐心下大喜,忙软在了杨楚雄的怀里,一双杏眼氤氲着水汽,嗫嚅道:“还是世子爷疼汐儿,不枉汐儿背井离乡跟了世子爷来到这让人望一眼便心颤的京城!” 屋外守夜的嬷嬷,心里一阵鄙夷,她这几十年来也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书香门第的小姐,也比那青楼里出来的好不了多少了!可是老夫人派去仓佑城打听了,还真是仓佑城原知府现鸿胪寺卿家的侄女。 ******** 清蕙琢磨了两日,还是去了席府,席恒峰不在府上,倒在席家二门处遇到了席家的三个庶女,像是正准备一起出门,见到苏清蕙都不由望了过来,年长的小姐问给苏清蕙带路的婆子:“李妈妈,这是哪家的小姐?” 却见李婆子垂着脸,眼皮不动地道:“这是大小姐的客人,老奴先告退!”说着便转身对着苏清蕙笑道:“大小姐在这边,烦请您跟老奴来!” 苏清蕙看着一众瞪眼抿唇的席家小姐,微微颔首,便跟着李婆子走了,到了席斐斐的院子前,李婆子才叹道:“苏小姐,老奴也是看着你和大小姐在仓佑城便好着的,那几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以后在外头行走也得注意些,就怕她们迁怒到你身上!” 苏清蕙微微一笑,“劳李妈妈挂心,清蕙记下了!” 席斐斐一人正在院里荡着秋千,一个劲地对着身后的丫鬟喊道:“高点,高点!” 苏清蕙待她下来,便先将安郡王的事说了,又不放心地补充道:“斐斐,你可莫声张,心里有个数就好!” 席斐斐仰脸笑道:“蕙蕙,你不必忧心,在仓佑城,我是张牙舞爪的席家小姐,在京城,唉,我可懂得明哲保身了!”在京城,打她主意的,可不只安郡王一个!只是她一个娘都没有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 苏清蕙看着席斐斐一脸惋惜哀叹昔日小霸王的生涯,不由也笑了,叹道:“要是真能一直待在仓佑城,也是幸事!”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定远侯家夫人的马车,苏清蕙忙让车夫避让,没料到侯夫人也是个温和可亲的,招了苏清蕙近前,爽朗地笑道:“是个模样俊的,一早听说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是南边有名的才女来着,今个有缘见了,竟当真让人爱的心口疼!” 侯夫人浓眉大眼的,生的极英气,又带着几分爽快,苏清蕙一眼便喜欢上了。 前世苏清蕙和定远侯府并无交道,只是听闻定远侯府是京城一个特殊的存在,夫妻二人没有孩子,家里也没半个妾侍通房,侯爷常常出去游玩,侯夫人也时常出去寻山拜佛,没想到侯夫人竟是一个这般爽朗的女子。 记得侯夫人是武将世家出身,父亲更是跟着安王一起死于二十年前的那场内乱,平日里也很得太后的青眼。 正是在大街上,过往还有许多马车,侯夫人和苏清蕙简单聊了几句,便走了,留了一张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请柬给她,嘱托她到时一定要来。 苏清蕙便拿着这张请柬愁了一路,这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她今个也听席斐斐说了,宴请四品大员以上的夫人和小姐,甚是隆重,只是这请柬半月前便发出去了,是以自家并没有收到,席家因着有几个庶女,倒是收到了。 席斐斐回来,那些女儿自是往后站的。 ******** 半夜,苏清蕙睡的昏昏沉沉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外间守夜的绿意忙起身套了衣裳,摸着点亮了油灯,进到内室,苏清蕙已经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绿意问道:“你去前头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小姐,小姐,老爷和夫人过来了!”白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语带急促地提醒道。 苏清蕙忙穿了衣裳,套了软鞋,便听见苏侯氏一路低低的抽泣声,心里一惊,两步跑到外间,“娘,你怎么了?”心上不由颤了颤,难道安郡王做了什么不成! 苏志宏极力隐忍着心头的剧痛,声音低哑:“晋江派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程修在剿匪寇的山里被一群匪寇伏击,不幸中了沾了毒的流矢,当场毙命!” 信是直接交到苏志宏手里的,管三先生亲自写的,言:子休已逝,苏家小姐可另择佳婿。 随这封报丧信寄来的,还有程修临去剿匪前,给苏清蕙未写完的半封信,管三先生交代这是子休生前最为挂念的,故一并寄了过来。 苏清蕙看着爹娘,眼泪不及防地掉了下来,觉得自己肯定在梦里,爹娘都疯了,这种事怎好开玩笑,苍白的唇微微哆嗦,目里露出恐惧地看着自家爹爹。 苏志宏不忍看女儿的样子,闭了眼,背过了身去。 苏清蕙抖着手接过娘亲递过来的信,牙齿忍不住打颤,展开看了一眼,整个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没有鱼骨头,一根,也没有! “我,我,上,次看,到了十,十根”鱼骨头! “蕙蕙!” “蕙蕙!” 苏侯氏猛地抱住了晕过去的女儿,苏志宏红着眼,吼道:“快去请大夫!请大夫!” 众人忙将苏清蕙抱到床上,门口的白芷悄悄地后退了两步,消失在夜色中。 苏清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时了,绿意、菡萏和白芷都守在屋里,见到苏清蕙醒来,忙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苏清蕙看着绿意问道:“我娘呢?” 绿意看着主子一脸憔悴,昨日还犹如花骨朵一般的姑娘,今天就失了色,有些难受地道:“夫人和老爷正在派人去晋江,看看,程少爷。” 苏清蕙哗地一下掀开了薄被,迟着脚就要往前头去,绿意几个吓得喊道:“小姐,鞋,鞋!” 一进了前厅,苏清蕙便跪下道:“爹爹,我要去晋江!” 前厅里正有杨头领和一众护卫,见状忙退了出来,刚好遇见拿着鞋子匆匆追过来的绿意,两厢不及避让,险些撞了正着。 苏志宏皱眉看着女儿,叹道:“蕙蕙,晋江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二十来日是去不得的,你一个女孩子……” 未及说完,苏清蕙抬着头,打断道:“爹,我要去见他!” 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层雾气,苏志宏心下一惊,他竟在女儿的眼里看到了死水一般的沉寂,“好,好,蕙蕙,我让杨头领带你去!起来,起来!” 他给女儿精挑细选的佳婿,竟然就这般没了,苏志宏的心头也如被剜了肉一般,以后,女儿的路可要怎么走啊! 苏清蕙要即时起身,苏侯氏死活不肯,哭道:“你这个样子,不是要了娘的命吗!”好说歹说,让苏清蕙第二日动身。 是夜,苏清蕙在房里找出程修寄来的十一封信,一封封理好,锁在匣子里,又装进随身的行囊,白芷蹑手蹑脚地进来,轻声唤道:“小姐,奴婢是管三先生手底下的丫鬟。” 苏清蕙神情一震,拉着白芷的手道:“你说,你是管三先生手下的?那子休呢?” 白芷忙道:“小姐,小主子并没有死,只是有人要他死,管三先生便将计就计如了那些人的愿,送信过来不过是为了捏造小主子死了的表象,小姐可千万别去晋江,过几日,小主子便回来了,小姐只要做悲痛欲绝的模样便好!” 苏清蕙心上一松,不觉放下了白芷的胳膊,这才注意到人家胳膊已经被捏的青红一片,忙起身去屋里找消瘀痕的药膏,白芷忙拉过她,苦笑道:“小姐,你要继续难过才行!” 不久,京城里便传出,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小姐的未婚夫死在匪乱中,苏家小姐悲痛欲绝,准备亲赴蜀地的晋江奔丧,却不妨一时惊痛交加,竟然重病在床。 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死了未婚夫,在京城偌大的地方不过是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并没有惊起什么风浪,至多也只是柏树巷多了几个嘀咕苏家有个丧门白虎星的女儿。 半月后,京里却刮起了一阵妖风,传言纷纷道,安王当年在行宫宠幸了一个宫女,并且生养了一个孩子,在战乱中走失,被在外游玩的定远侯府的侯爷无意间找到,已经在领回来的路上了。 第42章 石硝味 白芷说程修过几日便会来京城,苏清蕙等了几日,这日有心要问白芷几句,白芷却总只有一句:“奴婢只收到这么一条消息,要奴婢转告给小姐。” 苏清蕙见白芷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真的一概不知,可是心里想起白芷做的便是眼线的事,总不会真如面上这般天真。而且,为何是她坚辞父母去晋江找程修的前夕,她才开口,之前自个便是吓了昏过去,她也一句话都没有。 苏清蕙睫毛微动,白芷,或者说,是管三先生在考验她待程修的心。 所以白芷会混杂在一众牙人送来的丫鬟里,白芷的投诚,是在她通过了管三先生的考核后。 理清楚这些,苏清蕙再看向白芷的时候,便带了几分审量,接过白芷递过来的茉莉花茶,抿了一口,忽然想起来,抬着头问白芷:“你为什么唤程修为小主子?你不是管三先生麾下的?” 她一直只知道管三待程修甚好,只是这中间似乎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白芷正弯腰给苏清蕙整理着摆在一处有些杂乱的绣品,起身恭敬地答道:“不瞒小姐,管三先生早在多年前就宣布他身后,名下一切都是小主子的,所以,小主子和管三先生不是同血缘,也依旧是奴婢等人的主子!” 苏清蕙轻轻点头,不再多言,靠在床上,又细数了一遍,已经是第七日了,程修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了,他既是装着死了,连她都背了个丧门星的名号,便是他回了京城,她和他的姻缘又该怎么光明正大地续起? 杨楚雄带着苏清汐来柏树巷的时候,苏志宏正去了衙门,苏侯氏在女儿房里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几日便瘦削下去的女儿,心里一阵忧愁。 母女俩听到门上来报,有些惊讶,又觉得意料之中,来京城之前,便猜过苏清汐会上门来串亲戚,苏侯氏因着女儿的事,心里烦闷,听到苏清汐的名字,便看向了女儿,轻声道:“娘知道你心里烦躁,必不叫她扰了你,娘先去外头看看!” 苏清蕙倚在床上,摇头道:“不,娘,你也不必去见,”又对着苏侯氏身后的林妈妈道:“林妈妈你让人先将他们领到前厅里,上茶上水伺候着,要是他们问起,就说家中突遭变故,不便待客。” 林妈妈屈膝应下。 前头杨楚雄和苏清汐一路从正门过来,苏清汐便眼睛不转地打量着到了前厅,见屋子里头也就一两棵有些年头的树,不说红珊瑚这些大些的摆件,便是小些的瓷瓶玉器,也没见到一两样,前厅里头左右摆着的那两个半人高的珐琅彩瓷,她屋里就有一对。 丫鬟从集市里一两银子买回来的! 苏清汐不由觑了觑眼,她都注意到了,世子爷怕是心里也有数,忙端着茶抿了一口,对着杨楚雄笑道:“二叔自来勤俭惯了,便是作京官,屋里摆设也和在仓佑城是一个模样。” 见世子爷看了过来,又补充道:“也难怪那许多地方的知府,唯有二叔升了上来!” 杨楚雄心里嗤笑,他还真不信苏志宏是这般两袖清风的傻子,真的两袖清风能调到鸿胪寺那个清闲富贵窝?当着苏家下人的面,却是点头道:“苏大人确是难得的清官,本世子心里也是仰慕已久。” 自家是勋贵一系,素来和文人士子有着泾渭分明的鸿沟,只是这些年爹爹也一直有意拉拢文人,好通过他们的嘴给杨家传传贤德清正的名声,这苏志宏在地方待了许多年,底下庇佑的文人士子估摸也不是个小数目,难得又是汐儿的叔叔,杨楚雄倒是愿意自降身价来拉拢的。 主家半晌没有个人影,苏清汐便是小口小口抿着,茶水也喝了两盏了,小腹隐隐有些微涨,见前厅里伺候的丫鬟一直垂着眼,眉目不动,早便有些不耐烦,问道:“你们到底通传了没有?便是婶娘没有时间,蕙姊姊总能来见一见的吧?” 那丫鬟真是苏清汐没见过的白芷,此时瞥了眼上座的两人,淡道:“我家小姐未出阁,怎好接见外男?这位,姊姊,还望注意言辞!”白芷话音故意在“这位”那里逗留了一下,却不妨正触痛了苏清汐的心头恨。 正待发火,瞥见世子爷直勾勾地看着自个,心头一震,喝骂道:“哪来的不懂规矩的丫头,我是苏家四小姐!还不去喊婶娘过来!” 林妈妈适时地从后来过来,笑道:“汐小姐,夫人让我来禀一声,家里最近出了变故,夫人和小姐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汐小姐又是自家人,便不和汐小姐见外了!” 苏清汐面上一喜,她要的可不就是“自家人”这一句,侧头见世子爷面上又和颜悦色了些,忙轻笑道:“林妈妈平日里最得婶娘倚重,自去照顾婶娘便是,我去后头见见蕙姊姊!”说着,便要起身往后院去。 林妈妈忙对白芷使个眼色,看着白芷将人拦下了,这次不疾不徐道:“既是一家人,也不妨和汐小姐直说,夫人和小姐现在都不愿意见客,汐小姐还是先回去吧!” 苏清汐一愣,都是自家人,怎么又说她是客人了,这老婆子说着软话却实实在在地当着世子爷的面,在抽她的脸! 杨楚雄却是听明白了,看着汐儿还在一个劲地磨口舌,心里头一阵火大,起身甩着袖子瞪了一眼林妈妈,“哼!回府!” 这是摆明了不愿意见他们!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爷,肯来这芝麻大的小官家登门拜访,已经是自降身价了,这苏家竟还这般给脸不要脸! 苏清汐看着甩袖就往外走的世子爷,心里大急,要是就这般回去,老夫人怕是更不待见她了! 苏清汐气的面色青白交加,她大招旗鼓地请了世子爷来柏树巷,不过想在后院里那群妖精面前,显摆显摆,她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的小姐,鸿胪寺卿大人家的亲侄女,和她们那一些贱民自是不同的,也是听闻苏清蕙死了未婚夫,过来刺刺她的眼,三媒六聘又怎样,还不是成了丧门白虎星! 苏清汐扭着帕子,刚出了苏家大门,苏杰便恭恭敬敬地上前笑道:“禀汐小姐,夫人说了,您带的随礼太贵重,可不敢收,还请汐小姐自个带回去补补身子!” 说着,几个护卫便将先头杨家下人搬下来的东西,又给搬了上去,丝毫不给苏清汐拒绝的机会。 这是摆明了不认苏清汐这个侄女,不和杨国公府沾一点关系了! 杨楚雄黑着脸,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苏清汐一阵气苦,若不是爹爹眼皮子浅,三五不时地问她伸手要东西,她好歹也能装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便是贵妾不成,一般的妾侍总是可以的!看着世子爷已经钻进了马车里,也不敢使性子,忙跟着钻了进去。 苏侯氏听说两人走了,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担心地问女儿道:“那杨楚雄怎么也是杨国公府的世子,这般下他的面子,会不会给你爹暗中使绊子?” “不碍事,娘,杨国公府自老国公去后,这两代都是酒囊饭袋之辈,毫无建树可言,圣人跟前早就没有杨国公府的位子了。”不然,杨楚雄会肯纡尊降贵来苏府,不过是能抓住一根稻草便抓住罢了。 两日后,苏志宏听到外头在传他调到京里来是使了大批银两,又传苏家大小姐是丧门白虎星,订亲不到半年便使未婚夫婿惨死在匪寇手里。 待苏志宏托了昔日同窗的关系,查了几日,查到了是杨国公府传出的消息,苏清蕙才明白小人难缠的道理! 只是这风言风语在安王之子回京的声浪中,很快便被淹没了,为着迎接这位安王之子,静沅长公主府上的花宴都往后推了一个月。 安王之子是先帝一脉三代单传,理应是皇位继承人,只是安王早逝,继位的是与先帝一母同胞的渊帝,这一位便是回来,最多也是个富贵闲人了。不过,最尴尬的该是安郡王,顶了这许多年的安王之子的名头,猛一下子正主回来了,岐王府的世子又早早便定了庶长子。 京城百姓向来敏锐的八卦触觉,已经闻到未来几年皇室震荡的石硝味! 程修一直没有消息,苏清蕙对外头的事情,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前世她也曾听说过安王之子的事,不过,似乎只是传闻,至她上青芜庵,都没听到人真的回来,这一世,倒是和上一世有许多不同。 看着白芷在塌下拿着一根小鱼干逗晋江小白,不由看向了窗外的苦患树,正是九月底,树叶厚厚叠叠的一层层铺展开,会不会哪一天,她一觉醒来,那人就会出现在那树上呢? 第43章 受宠若惊 京城里近日都盛传安王之子的种种事迹,首先是太后的赐名“黎贺承”,贺先帝一脉有承嗣之人,接着便是渊帝的册封,直接封为了晋王,说是在蜀地晋江和定远侯偶遇,被定远侯看出蹊跷,才找出这么一个流落民间的先帝血脉。 这些日子太后娘娘心上轻快,苍白了好些年的脸看起来也有了些红晕,渊帝过来的时候,不由得一直侧目,等宫女嬷嬷都下去了,夏太后才轻声嗔道:“诚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不成?” 夏太后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脸上却一点细纹都没有,云鬓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便是新进宫的美人,虽是容颜娇嫩些许,也远远比不上辛儿的风华气度,当年,在皇兄寝殿里匆匆一瞥,便已留在他心上这几十年。 渊帝看向夏太后的眼里满是宠溺,叹道:“早知道阿洪还有这么一点血脉存世,我定当一早便找寻回来,也好让你宽慰一点。” 夏太后见渊帝面上有些许怅惘、懊恼,莲步轻移,轻轻握着他的手道:“诚言,你也并不知道,又如何能怪你,如若不是定远侯偶遇贺承,怕是,我们这么一辈子都不知道皇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 渊帝忽地有些激动,反握住夏太后的手道:“辛儿,你,你给他取名贺承,可是为了贺成?”渊帝动容的红了眼,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半旬老人,眼里含泪,像是被情人打动的小郎君。 夏太后闪了闪眼,不过是子休本姓程罢了,取了贺承(禾呈)之音,却恰好和了诚言的诚,半垂着颈子,露出些许羞怯。 在深宫多年,早在是先帝的贵妃时,她便已经拿捏住了帝王的喜好,果然,渊帝见夏太后微垂着头,当是不好意思,大笑道:“好,好,贺承,贺成!泽辛真是取得好名字!甚得朕心!甚得朕心!” 眼里已然含了泪水。 夏嬷嬷遣走了宫女,独自一人守在屋外,见里面烛火摇曳,半晌便起了靡靡之音,不由抬头看向宫墙上的半轮下弦月,当太后断了汤药,她便知道,慈宁宫承宠的日子啊,又开始了! 十八年前藜泽长公主无意闯进慈宁宫,见到了先帝捧在手心里的贵妃娘娘承欢在渊帝的身,下,惊怒之下,离宫出走,言说再也不会回来,当真,十八年来,也真的没有再回来,那是先帝疼宠在心口的公主啊,竟然就以落水而甍这般粗糙的借口宣了离世! 现在便是她的骨肉,藜国真正的高贵血脉,都必须借托在一个低贱的宫女的肚里,可是,又能奈何,长公主早在十八年前便已甍了,便是未甍,那也是席家妇,哪来的程姓的孩子! 岐王那一派又探到了子休小主子的消息,他便想安稳地过寻常百姓的日子,都是不可能的了! 十八年前,太后娘娘是为了长公主的荣宠,让她依旧在今朝做最荣耀尊崇的长公主,十八年后,太后娘娘是为了她的孩子。 ********* 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后娘娘得了亲孙子,像是吃了仙丹灵药一般,不仅慈宁宫里的小厨房不用每日煎个三五顿的汤药了,便是许久没受到召见的京城贵妇们也先后得了太后娘娘的接见。 细心的人稍一打听,便明白,接见的都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夫人,嚯,新鲜出炉的晋王还没有妻子,听说至今孤家寡人一个! 渊帝的各种赏赐也接踵而来!坊间最津津乐道的是紧临皇城的安王府改易为晋王府了! 原来的安王府并没有赏赐给安郡王,安郡王的府邸在岐王府附近,当时太后娘娘是想让岐王妃能够就近照顾儿子,私心里怕也是不愿意旁人动安王府的一草一木。 晋王回来,渊帝却是颁旨,将安王府改成了晋王府,并且将原先安王府后面的另一处闲置的府邸也一块划给了晋王府,准备引玉山的泉水下来开渠造湖。 晋王的风头一时无两。 京城里的脂粉铺子、布坊一下子比往常又热闹了许多。 苏清蕙的胭脂白自来京城便开始筹谋了,也在这一阵狂风里在东大街兴兴火火地开业了,选的也是一栋二层小楼,比仓佑城的要更宽阔一些,挂的是席家小姐的名头。 京城不同于江南士林,对女子从商有严重的歧视,这里的贵妇小姐们自幼便要打理自己的产业,有一两处门面是最正常不过的,有着丰厚的嫁妆代表的不仅是一个女孩子的体面,更重要的是,她具备打理宗族产业的潜力。 这事席斐斐并没有禀报席恒峰,但是自是有人说的,席恒峰巴不得女儿有点事做好换换心情,早些日子同僚相邀他下帖子,便回拒道:“犬女最近兴起,在东大街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月底开业,恒峰还得去给她捧捧场!” 众官员嘴里嚷着:“席大人真乃慈父!”心里却不由嘀咕,一个官老爷去脂粉铺子捧场,怎么想画风都有些不对,在官场里混到席恒峰眼前的,也自不是等闲之辈,当即就明白,这是要他们家的夫人女儿去给席家千金捧场呢! 等到了胭脂白开业的那天,东大街附近里里外外的巷子都被各家夫人、小姐的马车给堵住了,苏清蕙和席斐斐先还嘀咕,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黄道吉日,竟这般热闹,等那些堵了的马车先后停在胭脂白门口,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侯生玉作为主要入股人,也是到场的,看到这般盛况,便知道怕是席大人在幕后发话的,看着对面两个对着楼下一辆辆摆开的马车发愣的姑娘,却也不点破,只笑道:“先前给风水先生的二两银子可真没白花,这阵势,真是开门红啊!” 席斐斐是应了苏清蕙相邀,也是头回见这位苏家表兄,笑盈盈道:“你俩一个出主意,一个出银子,倒也配的好!我跟着你俩,这私房钱看来是攒定了!” 程修去了,蕙蕙平白担了丧门星的名头,这侯生玉倒似乎并不在意,看蕙蕙的眼神,便是她这个没体味过儿女情长滋味的,也觉得要沉溺进去了,虽是商户,但是难得在这等时候,还一点不嫌弃蕙蕙。 席斐斐是有意帮侯生玉一把的。说起话来,便三言两语地打趣一句,苏清蕙笑笑不语。已经半月了,子休也该到京城了,为何却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店铺外忽地起了一阵喧闹,苏清蕙还未待细看,便听边上的席斐斐跺着脚气恼道:“真是烦人,我走到哪跟到哪,这都第八回了!” 苏清蕙这下便知道,来的是安郡王,平地里冒出了个晋王,现在估计最尴尬的便是安郡王了,原本的岐王府嫡子,正经的未来世子,未来岐王,乃至未来的君主,却成了安王的嗣子,现在怕是更迫切地要娶御前红人席大人的女儿了。 见斐斐一脸反感,苏清蕙软声劝道:“好歹,那人是王爷,面上总是要恭敬些的!” 接着便听到有人踩着木板上楼的声音,侯生玉赶紧闪到了隔壁,苏清蕙和席斐斐也缓了缓面容,出门去给安郡王见礼。 安郡王今个一身墨色锦缎长袍,用一块玉冠束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径直上楼来,倒引得楼下传来夫人、小姐们起伏不断的请安声。 席斐斐不由的撇了嘴,被苏清蕙瞪了一眼,又站好,端了脸,对着过来的安郡王极恭敬地行礼问安。 安郡王是特地探听了席斐斐的行踪的,见到苏清蕙,眸中带了审视,淡淡地看着那一身藕色百合裙的女子,叹道:“听说苏姑娘的未婚夫前段日子被匪寇射死了,苏姑娘也该常出来散散心才是!” 苏清蕙面上一紧,她今个是悄悄出府的,并没有在人前露面,如若不是安郡王突然来访,她是不会出来的,毕竟一直对坊间放了消息,她正悲痛欲绝,生无可恋。 席斐斐冷望着眼前的这劳什子郡王,嘲讽地道:“安郡王管的也真宽,这女儿家出个门,还得您准了才成!” “斐斐!”苏清蕙忙扯了席斐斐的袖子,便是安郡王再摆底了姿态求娶,这楼下还有许多夫人和小姐呢,这般下皇家的面子,御史怕是要弹劾席大人教女无方! 安郡王却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便是随口宽慰苏姑娘一句,斐斐你可真是暴脾气!”越暴越好,越没心眼! 席斐斐不耐地别过脸,嚷道:“这儿都是夫人、小姐们来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好也过来混在脂粉堆里!”无故让人觉得污了地方! 苏清蕙眼角余光瞥见安郡王眸子暗了几层,看着斐斐的眼里晦暗不明,而斐斐还在一个劲地吐着不耐,“你自个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别耽误了我这儿的生意,改明儿我让我爹去您府上赔礼……” “斐斐这是笃定了,我会给席大人这个面子?”安郡王敲着手上的扇子,微微笑道。 席斐斐一窒! “那安郡王给我这兄长一个面子,总是可以的吧!”楼下忽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苏清蕙身上微微颤抖,不自觉地倚在身后绿意的身上,是,子休。 他来了。 第44章 婚嫁随心 众人都被楼下这一声“兄长”惊住了,皇家子嗣单薄,先帝这一脉只有一个安王,一个藜泽长公主,渊帝这一脉,也是一子一女,儿子已被封为岐王,女儿前些年被封为静沅长公主,静沅长公主膝下倒是有好几个孩子。 只是静沅长公主一向不甚得渊帝的喜欢,便是当朝唯一的公主,婚后也一直谨小慎微,不然不至于一个花宴为着顾及新回来的晋王,特地推了一个月。 要知道,这一个月过去了,新购置的菊花也残了,准备的时令鲜货,没一样能存得住的,是以,能当得安郡王一声兄长的,只有本家的岐王世子,可是岐王世子在京中一直是被各位官家夫人所熟知的。 想及此,众人眼里都不由闪了星光,忙将身旁的侄女儿、女儿往自个跟前推,有那胆子大些的,便上前行礼:“见过晋王殿下!” 黎贺承淡淡扫过面前衣着鲜艳的各家夫人、小姐,竟有几个看起来有些面熟,想来是陪太后娘娘翻看记载着京城三品以上大员家小姐的样貌、性情的画册上见过,一时不由悄悄抬了眼往楼上看去,那位要是知道,他还翻了画册,啧啧,怕是不会给他好脸。 黎贺承不自在地轻握了拳头,抵在嘴前,微微咳了一声,才道:“大家免礼,本王是瞧见今个这里这般热闹,特地过来看看,倒是打扰各位夫人、小姐的雅兴了!” 说着略微对着几个看过来的年长的夫人微微颔首,便抬步上了楼梯。 一向心眼儿糙实的席斐斐,竟难得地带着几分八卦的心思,打量起安郡王,见其面上不动声色,一派风轻云淡,见自个看过来,还露了一抹浅笑,顿时觉得无趣。 晋王堪堪在楼上众人眼里露了一张脸,席斐斐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看向了清蕙,却见清蕙垂着头,恭敬本分地行礼,一时有些呆傻,这,这,这分明和程修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黎贺承从苏清蕙面上扫过,看向刚被安郡王诘问的席斐斐,淡淡一笑:“席家小姐当真是心思敏捷,难怪太后娘娘一直挂念着,本王一路走来,这胭脂白今个可将东大街堵得水泄不通,想来这儿的脂粉当真是不俗的!” 晋王殿下亲口夸了这儿的脂粉,下面的女眷悄悄地议论了起来,有的已经找了店里的伙计让打包几样早已看中的面脂、香料。 席斐斐一愣,看着眼前的晋王,一副头回相见的架势,虽是和程修一个脸,也不敢贸然戏谑,恭敬地答道:“王爷谬赞,这儿的许多点子都是苏家小姐帮着想出来的,要说心思敏捷,也是苏家小姐才是!”我就不信,你能不认识清蕙! 晋王微微侧头:“噢?”一双和安郡王如出一撤的琥珀色的眸子泛着淡淡的星辉,望着低垂着头的清蕙,“苏家姑娘既有这等奇巧的脂粉香料,席家小姐下回也该带苏家小姐进宫给太后娘娘敬献几样才是,也不枉太后娘娘一直挂记着你!” 安郡王摆弄着手上的折扇,轻轻地在手心里敲着,听到这婢生子一直谏言席斐斐进宫见夏妖妇,心里不由鄙夷,也就是仗着这么一个没有廉耻的老妖妇,还敢当得他黎平的兄长!耳边传来苏清蕙有些颤抖的声音:“清蕙不敢献丑,太后娘娘仙人之姿,自是不需用这等累赘之物!” 安郡王握了扇头,朗声笑道:“便是用不上,晋王既一再提及,苏家小姐也合该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解解闷才是!”最好将这守了新寡的苏清蕙一并给了这个婢生子! 要是能克死,也省得脏了他的手。 “席家小姐和苏家小姐进宫晋见太后娘娘的事,就交给本王了,就不劳平弟多费心了,这秋光正好,平弟不如和我一起去晋王府看看我的府邸改造的如何了!”黎贺承伸手便作了个“请”,他刚回来,整个盛京都在看他和安郡王要斗成什么样,他不建议让京城的百姓看个热闹。 这藜国皇室的水,也该搅搅才是。 待二人走了,席斐斐和绿意忙将惊得有些弄不清状况的苏清蕙扶进了先前的屋里,倒了一杯菊花茶,苏清蕙看着茶盏里一朵两朵盛开的乳白色小菊花,抬头问斐斐:“为什么晋王和程修长得这般相像?” 席斐斐对着绿意使了个颜色,见绿意去门外守着,这才道:“何止样貌,便是声音,也是一个样,这初回来的晋王,不会就是程修吧?”可是席斐斐不明白为何先前又要报丧,她和程修接触的也不多,只在安言师傅那里见过几回,倒是知道清蕙一说起程修,面上便现出女儿家的羞涩,心里该是对程修认定的。 只是这回,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一个四品鸿胪寺卿的女儿,和王妃的位置,可是隔了好些个三品、二品、一品,以及侯伯家的千金的。 二人自来京城,便有些相依为命的意味,之前清蕙提醒她安郡王,席斐斐也忍不住对清蕙道:“他若是不认,你便当不曾见过吧,程修已经死了,你也不要一心苦守着,婚嫁随心才是!” 苏清蕙点头应下,如果程修真的是晋王,以太后娘娘对他的恩宠,她的家世,确实配不上的。 想到刚才如若不是晋王来了,安郡王最后那一句分明是要给斐斐一点颜色瞧瞧的,苏清蕙越发觉得作为女子,她们也要有立身的根本才是,不然,这种看似深情的,对着斐斐还不是翻脸比翻书快! “斐斐,这事你也不要瞒着你爹,你直接和他说明你的态度才是,安郡王今个既然都不准备再装下去了,看来是耐心也到头了,我们要及早预防才行!” 席斐斐一张娇俏的瓜子脸上露出两分狡黠的笑,“蕙蕙你已经带我走上一条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了,安郡王要是真逼的急,我离家出走便是!要是我爹怕被我连累,我也可以落个水早夭啊,有你这儿的银子,这藜国还不是任我走,不行,我还能跟着侯家出海呢!” 隔壁房里,忽地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怕是侯生玉还没走,两人也没在意。 却不知乔装打扮来给女儿捧场的席恒峰听了此言,心间一冷,斐斐虽是在说笑,可是他明白,若急了,她会真的“早夭”。 十八年前,她娘便是这样! 这边席斐斐说得兴致盎然,她祖父母来信说,已经离开仓佑城,去外头游玩了,踪迹不定,哪天这京城要是让她不爽了,她也来个游踪不定! 苏清蕙一阵愕然,落水早夭?难道京城的女子都有这种逃遁的想法吗? 等回了苏府,苏清蕙单要白芷服侍,不经意地问道:“晋王的事,你可曾清楚?” 白芷微愣,看着小姐一双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摇头道:“奴婢近日不曾出府,并不知道晋王是何人!小姐何出此言?” 苏清蕙唇角微勾,眼里露出一丝嘲讽,不出府,是何人?这等借口,她苏清蕙也会信?便是绿意日日跟在她身边,也从丫鬟婆子小厮那里听来,京城出了个晋王。 “我这边也不需要你服侍了,你自个收拾行李,去找管三先生,或是找你的小主子吧!”苏清蕙冷声道,一个眼线会不注意收集周围消息,会与世隔绝? 真是笑话! “小姐,奴婢,奴婢可是犯了何事?”白芷“噗通”一声跪下。 苏清蕙却没有心思和她扳扯,对着外头的菡萏,道:“你去喊林妈妈过来,让她派人将白芷送出府去,卖身契一并赏了她!” 白芷见主子态度竟这般坚决,这才有些慌了,急道:“小姐,小姐,奴婢隐瞒了,是管三先生让奴婢迟些时候再说,奴婢,奴婢,……” 苏清蕙冷哼了一声,这是管三先生派在她跟前的眼线呢,为的不过是监督她对程修的心意罢了,她苏清蕙就非得顺着竿子爬,往上攀什么晋王妃,“你走吧,告诉管三先生,我不稀罕,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考验和眼线,他程修要是真心爱慕我,请他先拿出颗真心来给我瞅瞅。” 见白芷面色苍白,急的含了泪,想到前世,这丫鬟是为了她殒命的,不由缓了声音道:“你一心为你的主子,我也不怪你,只是,我这里却是容不下的!” “喵呜,喵呜!”晋江小白像是感应到了主人的怒火,三两下地跑过来,偎在苏清蕙的脚旁,自从晋江小白长个子以后,这个头也是一个劲地猛蹿,眼下已经到了苏清蕙的膝上了,屋里的丫鬟已经没人再愿意抱它了,倒是前院的小厮,还能抱的起来。 见主子看向白芷的眼里隐有火气,小白晃着已隐约有膘的身子,一抖一抖地爬到白芷跟前,伸着爪子推了推她的膝盖,推了推,推了推! 白芷已经忘记了哭泣,她被小白推移了两下,真的在往后移! 第45章 花宴 小白近日的长势实在凶猛,只是最近苏家都沉浸在程修已逝的伤痛中,待回转过来,才发现小白渐渐的竟不像一只猫了,眼里的绿色越来越淡,像萦绕着一根极细的淡绿丝线。 程修最后寄来的那封未完的信里有提及小白的真身,苏清蕙约莫估计,应该不是猫,只是一种幼年类似猫的动物。 小白一向粘她,对丫鬟们也很友善,是以苏清蕙并不担心小白会爆发什么黑色的属性,早先一身晶莹如雪的毛发,现在已经长了许多,小白抖一抖,身上的毛也是根根闪着亮光。它似乎也知道自个有一身漂亮好看的毛,每每趁着众人不注意,会在苏清蕙的那面试衣的铜镜前打量。 主子变了身份,连猫也变了身份,窗前的那棵苦患树叶子的颜色也由新绿转为了苍绿,世事无常,说的就是这个了吧。 林妈妈掀了珠帘进来的时候,便见着小姐对着一棵树发呆,笑道:“小姐,我们来京城,还没出去玩过,今个静沅长公主府的嬷嬷来送帖子了,说是十日后,请小姐过去赏花!” “静沅长公主府?”苏清蕙惊诧道,先前是定远侯夫人顺道将自个的帖子给了她,长公主府和苏家一直并无往来,先前也没有补送帖子,许是定远侯夫人提了。 见林妈妈一副极高兴的模样,笑道:“娘亲也去吗?” 林妈妈一怔,半晌拍着手,叹道:“哎呀,小姐,老奴可是好久没见到你露个笑脸了,夫人说要让你一同去,喊你去前头选料子呢,还有十天,赶制两条裙子还是可以的!” 苏清蕙心里一哂,见了程修,她竟然忘记自个是死了未婚夫婿的,听说京里头好些贵女嚷着要嫁晋王,他那边桃花一朵朵开,她这里,守那劳什子的白丧。 苏清蕙和林妈妈来了主院的时候,苏侯氏正和绣娘比划着花纹,见女儿又是一身月白色,看着便寡淡,想到已逝的那个准女婿,心里也是发苦,执着女儿的手道:“你也来看一看,便是心里放不下,出去听一听人声也是好的!” 苏清蕙这才发现,娘亲眼下一片青黑,想是这些日子担心自己,夜里也睡不好,忽地便对程修起了一股无名之火,他洒脱日子过着,自个一家人还沉浸在伤痛中,越发觉得对不住爹娘和哥哥。 苏清蕙轻步走到那案条前,上头铺开一排的衣裳料子,利落地选了个冰蓝色织锦,翡翠云锦,对绣娘道:“这一块冰蓝色的绣折枝堆花,做曳地望仙裙,翡翠色的做十二幅撒花罗裙,绣些如意云纹便可!” 林妈妈忙对着苏侯氏笑道:“夫人,小姐眼光真真好,这衣裳做出来,最衬小姐的肤色了!” 苏侯氏以为还要多劝女儿几句,没想到女儿自个竟主动去选了,连日来的担忧一下子轻了许多,也跟着笑道:“嗯,蕙蕙喜欢就好!”眼里却是不由泛了一点泪。 这一趟不求什么达官贵人看上,便是门第相同的儿郎也可以啊,女儿总不能真的替程修守望门寡呀! ******* 定远侯府里,灯火明亮,定远侯和侯夫人相望无言,桌上的茶水已经冷的没了丁点热气,侯夫人起身唤道:“碧奴,你去重新沏一壶茶来!” 屋外进来一个身量高挑,脚步轻便的丫鬟,一看,便是有些手脚功夫的,这是这两年一直贴身伺候侯夫人的丫鬟。 看着碧奴轻轻带上的门,侯夫人微微一叹,从明珠小主子两岁走丢以后,她就一直少有这等与夫君两两闲坐的时候了。 重新端了热茶,侯夫人轻轻开口道:“侯爷,太后娘娘真的不喜苏家小姐吗?可是,先前她贵为四品知府家的小姐,也并没有瞧不上贺承,妾身冷眼瞧着,贺承也是对那姑娘有些情意的,前两日白芷被打发回来,贺承知道你在中间动了手脚,还砸了好些东西!” 定远侯捋着稀疏的胡须,早先的那身道士服倒是换成了黑色蟒袍,正是晋江的管三先生,此时摇着头无奈道:“夫人,我也明白这个道理,苏家小姐的心性确实是顶好的,奈何,贺承这趟回来,势必和岐王一派不死不休的,你想,一个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小姐,到底是拖了后腿的,刑部尚书家的小姐,明远侯家的小姐,倒是可以!” 侯夫人蹙着眉,心里一阵烦乱,她以前是藜泽长公主府的伴读,娘家也深得先帝的信任,当年和侯爷一起见证了藜泽长公主离开皇宫后和程立夫的姻缘,“公主当年辛辛苦苦地脱离了这些糟心事,她的孩子,又要回来受着,老爷,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的一双儿女啊!” 定远侯轻轻抚着夫人的肩,“夫人,这些年也苦了你了,为了找明珠,你我二人一直聚少离多,不如,我们认明珠做女儿吧!” 侯夫人摇头道:“不,明珠被席恒峰带走,待她一向也如亲女,太后娘娘也说了要封她为郡主,我更担心贺承,老爷,我们认苏家姑娘做女儿吧!” “夫人这不是你我认不认的问题,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行,最终啊,看的还是贺承的心意,他是要不择手段夺了那位子,还是要守住本心!” 当初长公主不也没嫁给席恒峰,在姻缘上头,定远侯其实并不想多插手,他试探苏清蕙,也是在斟酌要不要帮二人一把,只是现在想来,他是画蛇添足了! ******* 十月初八,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坊间已经传开,这就是给晋王的选妃宴,太后娘娘要亲自给晋王选一位合心意的大家闺秀,四品以上的官家夫人和小姐都收到了请帖。 苏侯氏带着苏清蕙到的时候,静沅长公主府已经门庭若市,来来往往的夫人、小姐都打扮的极隆重,苏清蕙一眼打量过去,嫣红柳绿,珠翠环绕,倒是自己这一身冰蓝色的折枝堆花望仙裙太过素淡了,夫人和小姐都分在不同的院子里,苏侯氏过了二门便和领路的丫鬟走了。 苏清蕙跟着另一个丫鬟来到了小姐们聚集的后花园,想来也没有自个认识的,独自找了一处石头坐下,闲闲地打量起园子里的景色,湖里的荷花已经枯了,荷叶倒还没烂掉,上头还有几只白鹭,苏清蕙来了点兴致,这景色倒是适合作画,心里开始细细琢磨起这幅画的构图来。 今个跟着的是绿意,她性子向来稳重,小姐不走动,她也低眉顺目地侍立在一旁,便是有其他家的丫鬟过来搭讪,套话,她也只是浅浅地笑笑。 不多时,各家小姐走找到了相熟的小团体,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苏清蕙一个倒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只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都不敢贸然开口调笑。 席家小姐们来的时候,日头有些偏高了,席恒峰是太后娘娘和圣上跟前的红人,家里只一个庶子剩下都是女孩儿,京城百姓都言,便是席家庶女,以后出嫁也得带走席家库房里几样百年的宝贝。 是以,席家小姐,一行四人来了后花园里,各家小姐便争相着打招呼,只是席斐斐又是另外,见众位妹妹都被领走了,席斐斐满园一扫,便见到了立在湖边的绿意,提着裙子就奔了过去,喊道:“蕙蕙,你也来了,哎呦,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待二人走了,刚才还对苏清蕙好奇的一众姑娘,很快便从席家二女儿席依依嘴里听到:“那位呀,是新来的鸿胪寺卿家的女儿,以前在我们老家仓佑城和我家大姊姊一向好得很!” 众人听了这话,眼里都露出些不以为然来,鸿胪寺卿只是个清水衙门,也就四品,还是地方上调来的,三个月前,席斐斐和她们一起聚会,竟半句诗也做不得,举止粗鲁,便是贵为席家嫡女,也远不如留在京城养大的席家三个庶女的教养。 一时对和席斐斐交好的苏清蕙便低看了一眼,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古人向来是有些道理的! 这时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郑琦默想了一会,犹疑道:“这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是不是一月前,没了未婚夫婿的那位!” 席依依眼眸微亮,颔首笑道:“可不就是那位,我看她心情也好得很,听说我大姊姊的脂粉店开张那日,她还前去捧场,被安郡王责问了呢!” 安郡王也是京里炙手可热的佳婿人选,否管什么过继不过继,他可是圣上的嫡孙,唯二的孙子,实实在在的郡王爷,以后便是当个富贵闲人,也是京里许多侯门贵卿望尘莫及的! 在晋王没有出现之前,最风光的便是安郡王了! 第46章 我等你 安郡王府,管家一早便吩咐下头备好了马,今个是静沅长公主府花宴的日子,主子自是要去的,岐王府那边,岐王妃娘娘一早便传话过来,要自家主子和她一起过去,这母子娘也是艰难,原本是岐王府的正妃嫡子,偏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幸好太后娘娘慈悲,将安郡王府建在了这只离岐王府一墙之隔的地方。 安郡王今个着了一身墨色圆领蟒袍,腰上系了一枚双龙吐珠的羊脂玉,拇指上还带了个祖母绿扳指,脚步轻快,这京里的日子也太无趣了些,难得来了这么些人,想来今个静沅长公主府上自是热闹得很。 岐王妃娘娘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岐王妃是个团脸妇人,一张团团脸,生来和气,见谁都带着三分笑,眼下见自个儿子过来,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忙招手道:“平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今个去的小姐多,你好歹上心些。” 安郡王最受不得岐王妃催他,皱眉道:“嗯,我知道了!”自顾上马,跟在岐王府马车后头。 岐王妃再一次受到儿子的冷落,心里有些黯然神伤,扭头看过去,见儿子木着一张脸,眼睛一酸,托着手帕捂着脸,作势就要哭,一边的嬷嬷忙软声劝道:“王妃娘娘,今个可不能露了痕迹,您还得给郡王爷挑媳妇呢,您当年也是逼不得已,他迟早明白您的苦心!” 岐王妃红着眼幽幽叹道:“我有什么法子,当年,不是平儿过继,便是那贱种,王爷心眼里根本就没有我母子二人,我同不同意,还不都是那么一回事。” 边上递帕子的嬷嬷眸光微闪,当年若不是王妃娘娘肚里还怀着一个双生子,她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郡王爷过继的,可谁能料到,那一对双生子,竟没能满月出肚子呢!如今,竟连一个能够傍身的都没有! 他们来得迟些,长公主府外已经通畅多了,待岐王妃下了车,安郡王将缰绳扔给长公主府的小厮,今个小姐们在湖的北边,男子们都在湖的南边。 刚一到湖边,便看到对面有许多穿红着绿的小姐,鲜亮的看得人晃眼,不由心下微嗤,也就姑母心甘情愿做这等拉媒的活计,不多时便注意到对面两抹熟悉的身影在往西边走,那前头,他记得是有一片枣林,这时节正适合打枣。 待举步跟过去,听到杨国公府的世子在一群公子哥们堆里高声吹嘘道:“江南的才女,当真是个顶个的好滋味,我那新纳的房里人,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仓佑书院院长家的女儿,家教自是不必说的,便是吟诗作曲,也是信手拈来!” 另有一个身量瘦小的公子不屑道:“江南才女云集,最出名的听说是新上任的鸿胪寺卿家的女儿!师从藜国才女安言师傅,岂是哪个疙瘩窝里的什么才女都能比的!” 这是礼部尚书府的二公子,叫郑致来着,安郡王停顿了一会,再往对面看去,竟然已经没了影子。 这边郑致和杨世子却剑拔弩张了! ******** 席斐斐说是好吃的,却是长公主府的一片枣林,她上回来的时候,便见其开了花,这回再来,估摸已经结了果,两人一直沿着湖畔走,过了一座桥,便见到一个林子,里头曲径通幽,还布了几处可供游人休憩的石桌石凳。 绿意和席斐斐身后的莲裳都不由瞪大了眼,这是要她们上树摸枣吗? 席斐斐看着两个丫鬟窘迫的脸,笑道:“嘿嘿,看我的!” 竟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副小巧别致的弹弓,显然是预谋已久,一边叹道:“要是莫漪、顾彦几个过来就好了!” 莲裳是对自己小姐彻底死心了,想着李妈妈还让她留意一下,有没有哪家夫人看上了小姐的,这回躲在这深林里,别说夫人了,婆子都见不着一个,见小姐“唰唰”地击落了好几颗枣子,心如死水! 今天长公主府这明月湖的北面是小姐们,南面可是男子们,安郡王是在湖的那一边便见着这两人往这边来的,一路从对岸跟了过来,不想二人竟还过了桥!钻进了枣林里! “呵呵!斐斐真是好能耐!” 一声突兀的男声,瞬间让刚才还有几分雀跃的枣林里,瞬间恢复寂静,席斐斐和苏清蕙看着忽然现身的晋王,一身石青团花锦袍,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看着苏清蕙,唇角含笑。 席斐斐一双杏眼在二人中间转了转,仰着下巴对晋王道:“一刻钟!” 便带着莲裳和绿意去另一棵枣树下面打枣子,她才不会说,这个自称是他哥的人,一早便用这枚弹弓收买了她,只盼着这人机灵些才好。 席斐斐想起多情温柔的侯家小郎君,心里竟隐隐起了一点愧疚,转眼,她竟然就将蕙蕙卖给她哥了! 苏清蕙心里微苦,她也自知在今天的花宴里,自己估摸是最不为人看得上的小姐了,她和程修已然隔了几重高山,她感激他没有隐瞒他未死的消息,可是他回京后的毫无音讯,已经表明二人之间已是昨日黄花,水流花去,各自珍重便好。 如今,再次相逢,该说什么? 改名为黎贺承的程修,心里眼里,惦记了多日的人,终于又和记忆里的重合了,天知道,那天在胭脂白,他是积攒了多大的力气才从她面前如陌生人般匆匆而过。 “蕙蕙,我遇到了一点问题,才会使你背负了那样不堪的流言,我定会娶你!你等我可好!”黎贺承舌尖有些打颤,脑子里回荡了好几天的话,等再开口,竟然如打结了一般,他怕蕙蕙会不原谅他,他也怕蕙蕙跟了他,会和他一起背负那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负担,可是,他知道,他更舍不得放手! 他十七年的生涯里,唯一动了心思的女子,唯一在生死交替之际,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女子,他知道,他只要一松手,这辈子便自此纵使相逢应不识! 苏清蕙努力稳住心神,什么时候,她和程修之间,竟也走到这般生疏的地步,她记得,在月余前,她还给他做了荷包,还有帕子,还有鞋子,这个锦绣团服的人和以前那个爱穿箭袖劲装的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黎贺承见对面的人默然不语,心间一沉,声音有些凝涩:“蕙蕙,我并不曾想瞒你,所以才会在醒来后,立即让人告诉你,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呀!” 黎贺承忍不住低呼了出来,眼眶已然泛红,像是一头小困兽般。 苏清蕙眼睛一热,“好,我等你!” 这个人便是这等大事,也不曾欺瞒于她,在一切不明朗之际,便向自己言明,他是将她视为可以比肩同行的人,她为何不能信他,他还活着! 黎贺承忍了忍眼里的泪意,自他从凉山醒来,知道自己是藜泽长公主的儿子,知道自己的舅舅,外祖都死于岐王之手,现在又轮到了他,而年过半旬的外祖母还一直在宫中忍辱负重,他便想到,他可能要失去蕙蕙了,他怕他的死讯一传回去,她会受不住,也怕她会忘了对他的感情。 他甚至在梦里梦见她一个人孤老在庵庙里,青灯古佛,粒粒佛豆在月凉如水的夜里,轻轻地从那双曾经秀润的手里一颗颗掉落。 他胸口刺痛的半夜惊醒,那一刻他止不住地想,便是他不再是程修,不再是那个能够给她安稳日子的晋江小校尉,他也希望能够将她带在身边,这一辈子,只要他活着,他定要将她守护在羽翼下。 苏清蕙看着黎贺承眼里迸出的惊喜,心上微微发软,上一世安王之子只是传言中的,并没有在京城众人面前露面,可是既然有了传言,想来上一世程修也是知道自个身份的,只是为什么他会没有成为晋王呢? 上一世苏家没有来京城,她是后来跟着张士钊来的京城,便是这静沅长公主府,她也是两世第一次踏进,想来她的重生,已经在冥冥中扭转了这一世原来的格局,和她有关的人,从苏清湄,苏清汐,李妍儿、阮璎珞,张士钊,李焕,再到程修,这一世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她自己呢? 第47章 居心叵测 席斐斐见那边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收了弹弓,指挥着绿意和莲裳将掉落下来的枣子都捡好,便朝两人喊道:“走啦,走啦,一会开宴找不到人又有的说嘴!” 苏清蕙和黎贺承相视一笑,时光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起点。 还未走出林子,湖边却忽地出现了许多人声,像是有许多人正从湖那边朝这边过来,苏清蕙心下一惊,这枣林在明月湖的北面,这边本就是划给男子的,她和斐斐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跟着风头正劲的晋王,怎么看都觉得她两人来此处有些居心叵测! 黎贺承看了一眼苏清蕙和席斐斐,对着斐斐道:“照顾好蕙蕙,回头还有好东西给你!” 说罢,黎贺承对着两个姑娘眨了眨眼,纵身跃上了树。 斐斐鄙夷地“嘁”了一声,搞的她多稀罕他的东西一样,“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哪有这般指使自个妹子的!” 苏清蕙神情一顿,惊讶道:“斐斐,你是子,贺承的妹妹?那,贺承和席大人?” 席斐斐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嘘!”压低了声音道:“我们都姓程,我是我爹,也就是席大人捡回来的,这事以后再说,先出去!” 想到那日从胭脂白出来,这人将自己堵在半道上,说有要事要和自己说,她以为说的是他和蕙蕙的事,没想到竟与自己有关,他们竟是兄妹,她在娘亲的丧礼上走丢,爹爹便在丧妻失女的打击中一病不起,没有几年也跟着娘亲去了。 这些年席家长辈除了胡氏,都对她挺好,可是来自母亲的仇恨,一直是她成长中的心结,等知道那不是自己的母亲,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婢生子,是见不得人的外室的女儿,原来,她的娘亲竟是藜国最最尊贵的藜泽长公主,原来她每年的祭花节,拜的都是自己的娘亲。 原来她爹是蜀地晋江的将军,安言师傅竟是她的叔祖母,她还有一个大三岁的亲哥哥。 那日,哥哥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宠溺,温柔地对她说:“娘亲和外祖母的事,有我插手就够了,你的任务是自个爱咋地咋地,我和外祖母不能随心所欲,庇佑你,却是够得,还有就是,帮我看顾一下蕙蕙!” 席斐斐想起哥哥说这话时,微微泛红的耳尖,不由看向了蕙蕙,拉着她的胳膊,亲昵地叹道:“哎呀,以后,咱两还能成为一家人呢!” 苏清蕙也是知道以前席斐斐在席家受排挤的苦楚的,看她虽笑着,可是眼里的酸涩,怎么也瞒不过旁人的眼,心里也柔软了几分,安抚道:“以后,不光是席大人,席家祖父和祖母,你还多了我们!” 席斐斐鼻子一酸,仰着脸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我明白的,蕙蕙,他们一直待我如亲出,我还是席家的女儿!” ******* 郑琦和胡楚芜带着一众姑娘刚到桥头,便见对面枣林里头转出来一行人,定睛一看,果是苏清蕙和席斐斐,众人面上便不由带了几分鄙夷,果如刚才长公主府上丫鬟说的,这两人竟将晋王堵在了这里。 席依依最耐不住性子,也一向不将这个不得前嫡母喜欢,养在乡下的姊姊放在眼里,咋咋呼呼地便出声问道:“姊姊,你们怎么好将晋王殿下堵在林子里呢!那边要开宴了,大伙儿都在找晋王呢!” 席斐斐懒怠理她,当做听不见,和苏清蕙晃晃悠悠地过来,一路聊聊笑笑,并不将众家小姐看在眼里,那是她哥,她便是堵了又怎么了,路过郑琦这一帮闺女身边,看她们面上闪过嫉恨、鄙薄,故作讶异地说:“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我和苏姊姊与你们又不熟,你们这般,也太失礼了!” 说着,拿起袖子在面前挥了挥,放佛空气也是污浊不堪的,得拨拨才行。 她现在有当太后的外祖母,有封了晋王的亲哥,身边这一个还是她嫂子,她怕谁?她哥可说了,让她爱怎么作就怎么作! 明远侯府的胡楚芜是以前的席胡氏的侄女,原来和席斐斐还算得上正经的表姊妹的,只是姑母不喜这个外室女,胡楚芜一向和姑母同一鼻孔出气的,想着临行前姑母交代她的话,胡楚芜微微一笑。 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淡淡道:“席家小姐,我听我姑姑说,你不过是席大人的外室养的女儿,席大人宠妾灭妻,硬将你算在嫡母的名下,不知你这个冒牌的席家嫡女,哪来的底气在我们这一众京城贵女面前,说这般大言不惭的话!” 若是原先,席斐斐听到这般话,可能会觉得恨不得遁走,可是,现在,呵呵! “啪”地一声,原先还笑着观望的一众小姐,被这突兀的响声震惊了,一个外室女,也敢打明远侯家的小姐。 胡楚芜捂着火烧烧的脸,看着席斐斐一脸难以置信,恨声道:“你哪来的狗胆,贱人养的……” “啪”,胡楚芜的右脸上又印了一巴掌,席斐斐撸着袖子,昂着下巴道:“我告诉你,你娘贱,我娘也不会,我会让我爹去问问明远侯,你家的家教在哪里?” 众贵女看着胡楚芜脸上五指分明的两个巴掌印,一时都觉得自个脸上也火辣辣的疼。 席斐斐知道胡氏不喜欢她,她也怨不得,自个毕竟不是人家亲生的,可是养她的也不是胡氏不是,别说这个前表姊,便是胡氏自个对她说这般话,席斐斐觉得,她也是忍不下去的,她生来性子跋扈,以前不得胡氏喜欢,还收敛些。 她哥都让她怎么嚣张怎么来了,她还客气什么! 席斐斐扫了一眼众贵女,呵呵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好性子受着,你们是什么什么大人家的闺女,我爹可就我一个嫡女,谁比谁受宠还真说不准呢,这还在长公主府内,一会我可得让长公主替我们主持公道。” 席家三个庶女,一向和这群贵女走得近,尤其是胡楚芜,以前她们也常和胡氏回娘家的,眼下见这个嫡姊竟这般欺辱于她,年仅十岁的席安安便看不下去了,哭道:“姊姊你太坏了,你怎么可以打表姊!” 席斐斐凉凉地看了一眼这个最小的妹妹,回身拉着苏清蕙的手,嗤笑道:“我就坏又怎么了!”我就嚣张又怎么了! 走了两步,忽地想起来,顿步道:“哦,你们不是来找晋王的吗?去啊,迟了也就追不上了!” 一众贵女看着两人大摇大摆走开的背影,一个个都惊在了原地,再没有见过这般粗暴、鲁莽的大家闺秀,为首的郑琦咬着唇道:“这人竟然这般欺辱于我们,明个我一定让我爹去参苏大人和席大人一本!”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都纷纷附和。 席家三姊妹立在中间,面红耳赤,便是席斐斐得罪了她们,可是又和爹爹有什么关系呢,几人都不由地和这一群贵女拉开了距离,这些人心里,怕是从来也没将她们几个席家庶女放在眼里,不然,怎么会当着面就说要参她们爹爹! 湖对面小山丘后的安郡王,目里一片寒光。 ******** 苏清蕙和席斐斐到前头的时候,便遇着静沅长公主派来的丫鬟,说请苏家小姐过去一趟,席斐斐不放心,也跟着一道去,她好歹是吏部尚书、当朝圣人跟前红人的嫡女,那丫鬟看了一眼席斐斐,也没有作声。 静沅长公主在菊园里招待各家夫人,苏清蕙一进去,便发现了树菊、立菊、香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篮菊、铺地菊、大理菊、金绣球,一时眼花缭乱,不说旁的,就她所知,绿菊一株便价值不菲的,大理菊和文菊,一个从滇南运来,一个最需精心护理,这满园的菊色,可见长公主府花的心血。 苏清蕙看的出神,前头带路的丫鬟已经对着一个年长慈和的嬷嬷禀道:“吴嬷嬷,苏家小姐和席家小姐到了!” 吴嬷嬷对那丫鬟微微点头,又看向二人,笑着招呼道:“两位姑娘这边来,长公主已经在里头侯着了!” 等到了里头,苏清蕙才发现,等着见她的,不仅是长公主,还有众家夫人,真是前世造的孽,才能这辈子和杨楚雄这头蠢驴搭扯上! 第48章 抬举 苏清蕙低眉敛目,和席斐斐一起恭恭敬敬地给上首的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是一个美艳的宫装妇人,梳着朝天髻,发髻上插着一枚嵌红宝七尾凤钗,前额贴着烧蓝镶金花钿,缀着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手指上套着赤金嵌翡翠滴珠护甲,整个人看起来端庄华贵,又不失明妍温和。 苏清蕙前世也是远远在宴席上见过的,知道静沅长公主并非看起来这般温和,上一世有个京官家的小姐,冲撞了长公主,直接被身边的嬷嬷抡了几巴掌,当场那姑娘就吐出了一颗沾着血的牙。是以,苏清蕙面上十分恭敬。 长公主觑眼一看下头立着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儿,见其脸盘儿周正,有着江南女孩儿的婉约柔美,一双清凌凌的大眼里流露两分恰到的惶恐,心里微微满意,虚虚抬着手道:“今个求个热闹罢了,不必多礼!”却也是等着苏清蕙把礼行完了。 喝了一口花茶,道:“前头郑家小子和杨家小子在争执,说苏家姑娘才是江南名副其实的才女,众位夫人都说要见一见。”说着,话音一扬,朝着在座的各位夫人笑道:“你们可都瞅见了,这江南的才女是不是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 杨楚雄言之凿凿地认为所谓才女也至多不过是,在男子温书时,侍侯在一旁红袖添香,他一向是个不学无术好女色的,寻常人也就听一耳朵罢了,偏郑家小子,生平对安言师傅的夫婿程明昭最为敬佩,连带着也非常艳羡夫妻二人一起收录金石的佳话。 自是见不得这等有辱斯文的人,那般污言秽语地蔑视江南才女! 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最易冲动,两言不合,便杠上了,郑致虽然身量瘦弱,却是个脑袋机灵的,惯会用巧劲,扭打在一块的时候,就往人家的胳肢窝、腰上、膝盖使力气,疼的杨楚雄宛若遭了一场大刑,以后遇到这个郑家的小个子都绕路走。 说起来,郑家小子和杨楚雄起的争执,不过是勋贵和世家常有的事,稀奇的是,长公主竟特地召苏清蕙这么个打眼一看便毫无关系的人过来问话。 明远侯家的夫人自晋王被赐了府,便将女儿的婚事求到长公主面前的,此时自是接话茬笑道:“公主惯会欺负人家小女孩儿,我瞅着这苏家姑娘可比我家那猴儿还水灵呢,果真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苏清蕙微微捏着帕子,脸上露出一点红晕,摸不透这帮贵人喊她来到底为何? 不一会,便听到左前面一个妇人凉凉地笑道:“哎呦,我看着这姑娘一直眼熟,像是我儿从南方新带回来的丫鬟,原来果然是苏家姑娘啊,听说你和汐儿还是堂姊妹来着!” 苏清蕙一进来便觉察到有一道灼人的目光,现在想来,这是杨国公府的夫人胡氏,抬头笑道:“这位夫人怕是误会了,我苏家还没有给人家做丫鬟的小姐,便是大伯一心授业解道,无心经济一事,也尚不至于卖女儿的,不过,我家确实有一个叫汐儿的妹妹,几月前收了杨国公府世子正经的纳妾文书,来了京城的,夫人认识?” 杨胡氏气得端着茶盏的手在抖,旁边的明远侯夫人冷望着苏清蕙道:“世子还未娶妻,怎会纳妾,苏家姑娘可莫口无遮拦!”京城里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都忌讳未娶妻便纳妾的,没名没分的通房又是一说。 杨胡氏和原来的席胡氏都出自明远侯府,和明远侯夫人是姑嫂,这个关节,二人自是一致对外的! 苏清蕙皱着眉道:“难道良妾便是丫鬟不成,我家汐儿妹妹虽是庶出,却也是杨世子一而再再而三上门,伯父感其诚心,才许了的!” 这话一出,众位夫人看向苏清蕙和杨胡氏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一个竟敢当着长公主的面说什么良妾丫鬟,谁都知道长公主的娘是束妃娘娘,也是皇家的妾,一个是自家儿子死乞白赖从苏家弄回来的美人,还有脸来打苏家的脸! 杨夫人踩着苏家的脸面往地里踩,苏清蕙也是不耐烦给这人脸面的,见杨胡氏怒目看过来,颔首笑着,并不理会,不过是前些日子杨楚雄和苏清汐在她家吃了慢待,这是来找她撒气呢! 尾座的苏侯氏,一早便提着心,此时见杨夫人动怒,紧张地看了看女儿,见女儿气定神闲,前倾的身子又慢慢坐正了,这群妇人明显对蕙蕙不怀好意! 席斐斐翻了翻白眼,一群老婆娘,欺负个小姑娘,还误会不误会的!对着首座的长公主盈盈笑道:“公主娘娘,你可得搭把手,这京里的贵夫人看着蕙蕙太漂亮可人了,这都想生吃了呢!” 一旁的明远侯夫人板着脸道:“斐斐,长公主面前,休得无礼!不要让人非议席家的教养!”柿子都挑软的捏,这姑娘们在湖边闹得时候,长公主府的丫鬟便已经在这里报过了,她不好落席府的面子,倒是好为难这新进京的苏家来杀鸡儆猴。 真当这京城是一群乡下丫头可以撒野的地方呢! 席斐斐看着那一本正经的脸,气笑了,“呵,席家的教养就不劳侯夫人操心了,我倒想知道,哪家的规矩,可以由着你们这么光明正大地欺负人!下回进宫倒好请教下皇后娘娘!”她想说太后娘娘来着,又觉得没必要给她老人家拉仇恨。 这话一出,长公主面皮上都有些挂不住,明远侯夫人和杨国公夫人一早便在她耳边埋汰苏家姑娘,吴嬷嬷打听来不过是一个四品家的小姐,由着那姑嫂二人在她府上消消气,也无不可,这才随着二人闹的,没想到这苏家姑娘和席家姑娘都是倒刺儿! 门外忽地响起一串熟悉的笑声,“是不是我来迟了,远远地便听见你们在叫嚷着,啧啧,这是要唱大戏不成?” 来的正是定远侯夫人,她一进门瞥见孤单单地站在中央的苏清蕙和斐斐,心下不由暗叹,这帮吸血的夫人,欺负两个小姑娘,也太无耻了些,走到长公主下手坐下,脆声道:“好久没见到你俩了,今个你俩唱戏不成,在那傻站这干嘛,来,过来!” 两个姑娘缓步过去,定远侯夫人拉着两人手,对尾座的苏侯氏道:“苏夫人,我越看清蕙越喜欢,倒想带回去做女儿呢!” 苏侯氏微微一愣,她以前在仓佑城便听说,定远侯府掌管着藜国的财脉,深得历代皇帝的信任,这一代定远侯更是历经了两朝,一直盛宠不衰,却一直无一儿半女,和夫人伉俪情深,一直不曾纳妾买婢。 苏侯氏一时看着定远侯夫人,摸不透她是玩笑还是说真的,如果说真的,清蕙做了定远侯府的女儿,便是定了三婚五婚,整个京城的公子哥怕都是抢着娶的,只是…… 在众人嫉妒的冒火的眼神里,苏侯氏竟柔柔地开口道:“夫人好意妾身领了,只是,我苏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孩儿,倒是有些舍不得,还望夫人勿怪!” 定远侯夫人看向苏侯氏的眼里带了两分赞赏,是个清正的人家,她虽有心要帮清蕙和贺承,可是,若是苏侯氏一口应承了,她免不得还是要低看苏家一等的,此时看着苏侯氏倒有几分真心道:“苏家素来疼女儿,只是,你家蕙蕙养的太可人疼了,我膝下又无半息血脉,夫人若是舍不得,给我做个干女儿也好的!” 定远侯夫人说的诚恳,却更惹得苏侯氏心有戚戚焉,对着清蕙道:“难得侯夫人抬举,蕙蕙还不叫声干娘!” 苏清蕙完全没有缓过神来,被席斐斐一扯,小声喊了声:“干娘!” 定远侯夫人握着那柔滑丰润的手,眼神愈加明亮,笑道:“好,好,今个先说了,改明儿,再请诸位夫人去我府上吃席面去!”却是将手上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子一滑,套到了苏清蕙的手上:“这是藜泽长公主以前给我套上的,你们小姑娘带着正合适!” 厅里众人都默了默,定远侯府没有子嗣,便是干女儿,以后出嫁,几十台嫁妆也是少的,一时众人看着苏清蕙,开始默默盘算娶这么一房儿媳的好处来。 ******* 传说中的给晋王选妃的长公主府的花宴过后,传说中的晋王妃并没有诞生,倒是晋王被派到了安王以前的封地,说是视察民情。 却是到年底都没有回来,现在黎贺承不比以前在晋江的时候,打个招呼便能随便跑,现在京城各处不知多少眼线看着,苏清蕙也不愿意他违抗皇命私自回京,给人留下把柄。 苏清蕙倒是从定远侯夫人那里收到了几封信。 苏清湄在腊月里大婚,苏清蕙挑了两套精致的金饰头面,并一封信,托人带回老家。 到了来年正月,黎贺承在信里说,三月初回来。却是注定错过了二月二十苏清蕙的及笄礼,及笄那日,定远侯夫人任正宾,赞者为席斐斐,有司请的是鸿胪寺副卿的夫人,定远侯夫人给苏清蕙取字为“云岫”,送了一套十二生肖的玉石镇纸。 及笄后,苏家的门槛再次被媒人踏破了,这回却是连苏侯氏也不曾与媒人打过一个照面,接待的都是林妈妈。 三月初三,席斐斐得两宫的青眼,被封为明珠郡主,和明珠郡主交好的苏清蕙,再一次水涨船高,媒人来的更勤了。 春暖花开,处处柳绿花红,苏清蕙抱着小白看着窗外的苦患树冒了新芽,长了绿叶,信又来了一封,人却还是迟迟没有动身。 到了三月中旬,黎贺承没有回来,三年一次的会试倒开始了,各州各地的学子如潮水般向京城涌来,原来会试是定在乡试第二年的三月的,只是去年圣上抱恙,推到了今年举行。 时隔大半年,苏清蕙又见到了张士钊。 第49章 提上日程 席斐斐被封为明珠郡主,京城众人都惊愕不已,在此之前,明远侯府才放出话来,席家大小姐不过是婢生子,并不是席家二姑太太的女儿,席恒峰宠外室灭妻,硬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放在她名下冒充嫡女! 这一次,席家和明远侯府算是彻底破了脸面,京城都知道席恒峰当年对藜泽长公主一往情深,在长公主逝世后五年,才在太后的干预下娶了明远侯家的二小姐,十多年过后,两分和离不说,竟还爆出连嫡女也是假的。 外面风言风语,席恒峰担心女儿听了心里不好受,休沐日让管家将女儿喊到书房,看着已然卓然而立,具有大家闺秀的丰仪的女儿,心下不无感慨,他捡的孩子竟然是公主的女儿,“斐斐,你知道藜泽长公主的往事吗?” 席斐斐心下一跳,哥哥和她说了自个的身世,可是她一直没有和爹爹说破过,今个,席斐斐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爹爹,微微点头。 席恒峰忽而笑道:“那也是咱们藜国颇具传奇的长公主了,想来斐斐也是听过的,今个,爹爹,要和你说的,你肯定没有听过!” 席恒峰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盖的骄傲和伤痛。 “我自幼便是安王的陪读,常常出入皇宫,在刚刚习字的时候,便认识了那个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的小公主,她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娇俏又刁蛮,常常偷偷地在我们的背上花王八,或是偷偷地调换了我们的课业,看着夫子罚我们……” 席恒峰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声音缓缓的,像是在回味那每一个故去的瞬间,又像不愿意一下子说完,特地延长了诉说的过程,那是他人生中最烂漫美好的一段时光,那个在时光中渐渐长大的女孩儿,一点点地眉目鲜亮,一点点地扯人心肺。 原以为这是以后会一直伴在他身边的公主,却没想到,她竟然那般狠绝地离开了京城,再也不曾回来。 席斐斐看着爹爹黯然神伤的脸,心里也有些难过,为席爹爹,也为公主娘亲,一个是不明白为什么心上人能那般狠绝,一个明明是最尊贵的公主却在乡下重病去世,如果是在皇宫,有那许多的御医,娘亲会不会活的久一点。 屋外忽然起了暴雨,又是狂风,院里的树枝哗啦啦地响,席恒峰缓过神来,道:“斐斐,那是你娘亲,你爹是晋江的将军程立夫,我是在去蜀地寻找你娘的时候,遇到的你。” 雨声风声淹没了书房里的对话,没有两天圣旨就到了席家,言席家女儿淑慎维德,封为明珠郡主,无论是席恒峰还是太后娘娘,都没有透露半句席斐斐与藜泽长公主的关系。 领皇家俸禄,却并没有封邑。 一个女孩儿封了郡主,也不过是多掏一点银钱罢了,太后提了,渊帝也愿意给倚重的席爱卿一点荣宠。况席家没有嫡系男儿,席恒峰百年后,席家一支必将凋零。 席斐斐却是乐意的很,有了这么个名头,以后出门,她也能仗势欺人了! ************ 程修去世的消息,张士钊在去年九月便知道了,程家在仓佑城的宅子里里外外都挂了白绸,立了牌位,他还去上了香,便是以前再有什么怨恨,人都走了,也不必过于计较了。 他也有想过苏清蕙,他并不介意她订过婚,也不信娘说的什么白虎星,那个在寒食节让他觉得明媚如春的女子,湿着鞋在水里折柳,指尖如透明般,自此在他的心上施了咒语。 他在家中闭门苦读以待来年的会试,他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再去京城苏府求亲,这一次,他相信苏清蕙不会有比他更好的选择。 苏家所在的柏树巷附近都是官宦人家,这附近的几个巷子也都是一些四品朝下的人家,三品以上在京城,熬的就不单单是资历了,家族也是颇具底蕴才行,多是一些有根底的,而张家所在的一片是富贵人家集聚的地方,离柏树巷还有些距离。 马车刚刚进城,张士钊便跳了下去,吩咐车夫道:“把姨娘和东西先送回老宅!”竟自个走掉了。 李妍儿掀着帘子,想喊住,又怕惹得张士钊不痛快,张了张嘴,甩下帘子,对车夫呼喝道:“先去老宅!” 这一次难得张刘氏生病,阮璎珞被留下来照顾那老婆娘,不然,这马车上估摸自个还凑不上来,想起临走前张三爷的叮嘱,李妍儿心里十分有信心,相比那个上不得台面的老婆娘情人的女儿,她这个江陵书香门第家的女儿,怎么算给张家做妾也是委屈的。 想来,老宅里的张家祖母应该不会为难她才是! 张士钊徒步走到柏树巷,一家家门额望过去,待看到苏府,微微顿步,守门的还是苏杰和苏贵,二人猛一见到张士钊都吓一跳,想着去年张士钊和程公子一起求娶小姐的场面,心下都欷歔不已,谁能想到那般器宇轩昂的准姑爷竟这般薄命呢,他家小姐,怕还是得进张家门哦! 对着张士钊也客气了许多,躬身问道:“张公子,小的这就进去通传!” 张士钊摆摆手,淡道:“我只是路过,下回备了礼再来!” 苏只宏听了苏杰的回话,心里慨叹,这也是一个重情的小郎君,只是不说张家的内里,便是现在张士钊身边都跟着两位妾侍,蕙儿过去,他实是不放心的。 消息传到后头苏清蕙不置可否,正在临摹窗前的这棵苦患树,待收了笔,才对绿意道:“以后,张士钊的事就不必往我跟前说了!”等贺承回来,她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三月二十,会试开考,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三月二十九的傍晚,被关了多天的举人们两腿发软、面色枯黄地走了出来,在那小阁子笼里待了四天,是个人都虚脱了,张家仆人接到张士钊的时候,见他十分憔悴,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黎贺承赶在了放杏榜之前回来,他这次说是奉了渊帝的旨意去安王的封地上察看民情,私下却绕了路和安王的旧部牵了头,是以才耽搁这许久,刚进王府,管家便支支吾吾地道:“王爷,定远侯府派人来传话,让王爷回来了,传给您一句: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 黎贺承脚下一僵,转过头看着面色紧张的通红的管家,不由拧了眉,起身上了马又往定远侯府去,对着吴大扔下一句:“去把福叔接来!” 定远侯府的小厮都是认得声名远播的晋王,忙招呼道:“侯爷等你多时了,您这边来!” 黎贺承进了门,“啪”地一掌拍在了黄梨木桌上,“怎么就要飞了?”定远侯正在闲闲地看着一本传记,被这小子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一时摸不着头脑。 黎贺承皱着眉,重复道:“你说,清蕙那里又怎么了?”他就煮了这么一只鸭子,等着娶回家! 定远侯呷了一口茶压惊,才晃着脑袋道:“你的宿敌进京了,这回会试头名,殿试便是第三,那也是探花,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你这鸭子,可不就得飞了!”定远侯没有说的是,渊帝自己爱慕寡居的长嫂,对这等爱上守了望门寡的女子的张士钊,怕是会心生恻隐。 黎贺承万没想到,张士钊还阴魂不散了,拔腿便往皇宫去,定远侯在后头喊道:“娘娘不会同意的,你去求陛下!” 黎贺承步子一顿,忽地有些灰暗的天空闪过一道闪电,白亮的如剑一般划破了云层,天空中响起了一声惊雷。 春雨哗啦啦地下,黎贺承站在院中,一动不动。 定远侯打了伞,走过去,叹道:“子休,这和渊帝并没有关系,安王的死,先帝的过逝,都是岐王下的狠手,渊帝并不知情!” 雨水早已打湿了黎贺承的衣衫,水淋淋的如在水里浸泡了一般,眼睛放空,抬头看着定远侯府的城墙道:“不赐婚了,明个我自己去苏府提亲!太后娘娘不答应,我也是要娶的!”这一辈子便是隐姓埋名,他也不愿意,舍弃了蕙蕙。 什么功名利禄,国恨家仇,都比不得清蕙在他心里重要,那是一道亮光,支撑着他前往未知的未来。 四月初十,皇城外贴了杏榜,张士钊夺得了头魁,同一天,万众瞩目的晋王向四品鸿胪寺卿家的小姐提亲。 在皇城上和渊帝一起看下头士子争相看榜的太后娘娘得知,一时怒火攻心,闭过气去,渊帝派人将晋王从苏府绑到了慈宁宫。 第50章 云端 这两日时不时的有春雷,小白吓得一直躲在家里,倒比往日里乖觉许多。菡萏看着已然过了她膝的小白,抖着一身洁白如雪的毛,威风凛凛,笑道:“小姐,晋江小白要是再长高,就可以当老□□了。” 苏清蕙笑笑不语,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的天色,心里七上八下的跳,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晚上一家人在一处吃饭,苏清蕙忽地掉了筷子,几人都望了过来,苏清蕙扯着嘴角笑道:“想事忘神了!” 苏侯氏瞪了女儿一眼,让林妈妈给她布了一块鱼,道:“春日里精神短,晚上休息早些。”心里盘算着,也该给女儿寻个婆家了,女儿已经及笄,再去书院念书也不合适,去年为了程修刚逝,来的许多媒人都没有应允,今年倒是要估量估量了。 一个人处着可不得闷坏了! 苏清蕙吃着碗里的鱼,总感觉这两日心神有些不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便连昨晚睡觉也尽是些稀奇古怪的梦,她梦见程修做了辅国将军,一直孤身寡人一个,许多给他送妾侍的,都被拒之门外,一会又梦见张士钊带着柳姨娘从外头进屋,喝得醉醺醺的,柳姨娘一直喊着“夫人,夫人”,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梦见这些呢? 回到闺房里,绿意看着小姐神色恍惚的样子,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她哥哥说张士钊这几日一直往府上送东西,可小姐叮嘱了,张士钊的事不要在她面前再提,小姐近来又似有烦心事,也不好再惹她心烦。 默默地将胭脂白的账本递过去,“小姐,这是今个铺面里送过来的上个月的账本!” 苏清蕙接过,翻开扫了一眼,眼睛停留在“月石”那一栏里,心下不禁疑惑,这月石这月怎地突然多售出几十倍? 外头逗着小白的菡萏忽地进来道:“小姐,前头林妈妈传来消息说,晋王来向小姐提亲了!”菡萏说完这话,兀自恍惚,怎地一直名声在外的晋王竟知道自家小姐? 话音未落,后头的林妈妈就急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这般人品样貌,福气还在后头呢,小姐,夫人让您去前头看一眼呢!” 苏清蕙猝不及防,脑袋嗡嗡的,没有料到他动作竟这般快,心口直跳,心口涌上一股喜意,提着裙子便要往前头去,绿意却拦住道:“小姐,您好歹换身衣裳啊!” 苏清蕙一愣,偏头看了一眼铜镜里的人,一身藕荷色,林妈妈也高声附和道:“可不是吗,今个可是个好日子,小姐也该换身更喜气点的衣裳!” 说着,一边的菡萏已经去壁橱里扒拉出来一件胭脂色的百褶长裙,轻盈俏丽,绿意又从首饰盒里挑出一支宝蓝点翠珠钗,几人这才簇拥着苏清蕙往前头去,这般耽误,已然又过了一刻钟,苏清蕙急的身上微微发汗。心里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催她,快点,快点,快点去答应! 绿意和菡萏都有些奇怪,不懂一向沉稳娴静的小姐为何会忽然这般急切? 转过廊道,未到前厅,苏清蕙已然看到摆在院里头的红木箱子,恍惚间想到了在仓佑城的苏家,也曾是这样的场面,心头一半酸涩,一半甘甜,周周转转,他们还是要在一起。 “蕙蕙,你怎么过来了?”苏志宏看到女儿的身影,心下一惊。 苏清蕙被问的浑身一震,“是……”娘让我来的啊,可是这句话却没能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前厅竟是如此寂静,如此空落,只有爹爹一人! 心里的那个声音似乎也停了,她似乎听到一个小人在对她说:“终是晚了一步!”苏清蕙喉间忽地干涩,抬头看向皱着眉的爹爹,轻声问道:“爹爹,人呢?” 苏志宏缓了神色,对林妈妈几人挥了挥手,见众人都退了下去,才叹道:“蕙蕙,你是不是早知道,晋王活着?”苏志宏说完这话,认真地看着女儿的脸。 苏清蕙微微点了点头,想要张口解释,苏志宏却摆了摆手,“你愿意就好,宫里有急事,被急召回去了,想是忙好了便会过来!” ******** 皇宫里,晋王正笔直地跪在慈宁宫外,慈宁宫随侍在太后身边的李公公,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太后娘娘是拿你放在心口上疼的,您就体贴她老人家的一片慈心,京城的贵女,你但凡看上的,和太后娘娘求个情,她老人家没有不允的,可是,苏家小姐,才是四品小官的女儿啊!哪能配上您这天潢贵胄的身份!” 黎贺承看着宫人匆匆来来回回的身影,抿着唇,一言不语,当年,他娘便是从这里出走的,如今,到他了吗?太后想拿捏子女乃至外孙的婚事来往那个位子上更近一步,固然她在忍辱负重,可是,想来便是外祖父、舅舅和娘亲在地底下,也是不愿看到她这般的! 他的婚事,他却是一步都不愿意退让的! 里头,太后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宫女抖抖索索地进来报:“晋王仍跪在殿外,并不应声!” 不期然的,一支玉瓶砸在了宫女的脚下,宫女吓得立即跪了下来,膝下被碎片扎了沅沅地流血,也不敢吭声。 到渊帝过来的时候,晋王依旧跪在殿外,渊帝看了眼,摇摇头径直进了慈宁宫,里头已经被宫女收拾了干净,便是先前放玉瓶的地方,也重新摆上了一只新的瓶子。 太后娘娘躺在床上,默默流泪,见渊帝过来,低声泣诉道:“陛下,你说那孩子怎能这般傻,你我百年后,谁能护住他?没个可靠的岳家,谁还能帮扶他!” 见床上的人,用的是“你我”,显是将自己与她视作一体,心里对她执意要为贺承找一位贵女的不快也消了许多,执着那玉白瘦弱的手道:“这也不怪贺承,他刚来京城,怎就会对那苏家女儿如此钟情,想来是苏家教女不严,此女故意去搭上贺承的!” 夏太后,顿时一噎,苏家和贺承的内里,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是,这却不能对渊帝提及的,只得应和道:“我倒不怪那苏家女儿,京城里惦记贺承的姑娘少说也有半条街,可是,贺承怎么能这般死心眼呢!” 渊帝看着心上人这时候都不愿意非议苏家女儿,心里对她更是怜惜,拍着她的手道:“你莫担心,这事我来处理!” 夏太后目光闪了闪,闭了眼,面上现出一点戚伤。 渊帝出来的时候,已然过了一个时辰,黎贺承已然跪的面色发青,额上也沁出了一层层薄汗,渊帝脚步微顿对李公公一使眼色,后头立即上来几个小公公,将他扶了起来,这才发现青砖石上已经印了血迹,李公公大惊,忙喊道:“快传太医,传太医!” 渊帝并没有停留,直接去了御书房! 云端与地狱,苏家在朝夕之间便体悟了。 苏志宏带着妻女跪在门前接听圣旨是头一遭,也是头一遭对那高坐龙椅上的君父,产生了愤恨! 李公公尖利的声音像是刺穿了苏家一家人的耳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家有女,不德不贤,骄纵乖戾,……身为未亡人,该当守满三年孝期,今责其闭不出户,抄诵女诫百遍!………苏卿教女无方,停俸半年!………” 李公公拢了圣旨,递给苏志宏,轻蔑道:“苏大人,雷霆雨露,均是君恩,接了吧!” 苏志宏颤声道:“臣谢主隆恩!” 杨头领见主家已经被惊了魂,忙从自个衣兜里掏了贴身藏的银票递给李公公道:“劳公公跑一趟,还请公公勿嫌弃,进去喝口茶!” 李公公瞥了一眼杨头领,嗤笑道:“苏家还有你这等有眼色的,茶就不用了,我还得回宫复旨呢!”手却不着痕迹地抹了杨头领递过来的银票,塞进了袖袋里。 第51章 修行 李公公扬长而去后,苏家众人都不由的看向了苏清蕙,只见她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身板挺得像一道绷紧的弦,低垂的头,看不清表情,忽然,前面的身影颤颤巍巍地瘫在地上,众人这才大惊,忙上前扶起苏侯氏,苏志宏抱着夫人,掐着人中。 苏清蕙听着众人唤“夫人”,这才惊觉,娘晕倒了。 她知道属于苏家的考验,这时候才算来了。 待苏侯氏悠悠转转的醒来,已经是晚间了,屋里的烛光摇摇晃晃的,林妈妈时不时的过去剪灯芯,苏清蕙坐在苏侯氏床边的脚踏上,抱着晋江小白发呆,三月的夜间,只些许微凉,苏清蕙竟觉得四肢百骸都是冰冷的。 苏志宏喂苏侯氏喝了水,见她精神头好了些,这才安抚道:“夫人,不要怕,无论如何,为夫一定会尽量护住蕙蕙的!” 苏侯氏看着面色憔悴却极力安慰自己的夫君,含着泪点头。 一直默然不语的苏清蕙,低声道:“爹,娘,我想去玉山的庵里修行。”哥哥,还有两年便要参加乡试,爹爹压了他三年,以期他能一举拿下乡试和会试,她现在的名声,必然是要连累哥哥的。 还有爹爹的仕途,他们一家刚进京,根基不稳,再经不起这般打击的! 苏志宏眸中一痛,看着嘴角勉力带笑的女儿,喉间有些哽咽,再怎么艰难,他也舍不得女儿去那等地方受苦啊!粗咯着声音道:“蕙蕙,此事莫提!” 苏清蕙也不辩,微微点头,又让林妈妈再端了一碗小米粥过来,亲自喂了苏侯氏吃下。苏侯氏和苏志宏见女儿举止间神色自如,这才稍稍放了心。 苏清蕙服侍了娘亲睡下,才出了正房,跟着菡萏和绿意回自个的院子,见到晋江小白偎在院里的苦患树下,心间微闪,对着绿意和菡萏道:“我今个想静一静,你们也不用守夜了,自个回屋里睡吧!” 菡萏听了,心下一急,“可是,小姐……” 绿意抢声道:“小姐也累了,我们还是早些给小姐梳洗,让小姐早早休息!”见菡萏还是不开窍,绿意急道:“还有小白在呢,有小白在,小姐好着呢!” 菡萏只好应下,二人端了温水过来,伺候苏清蕙梳洗,卸了钗环,如往常一样给苏清蕙通了发才退身出去。 也就须臾,窗户上便钻进来一个人影,一身墨色锦衣,许是惯性使然,便是京里流行的广袖到他这里也生生地变成了利落的剑袖,蹬着一双粉底缎面的靴子,一步步向苏清蕙走来。 来人星眉朗目,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璀璨如星,不是黎贺承又是谁!苏清蕙无奈地嗔怪道:“你这人行事倒是越发胆大妄为了,这半夜的,也敢往我这院落里来,被有心人看到,又是一场官司!”说了两句,声音倒渐渐落了,等了许久,终于回来了,也提亲了,谁能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黎贺承见蕙蕙瞬间便有些郁郁寡欢,想到心上人平白遭的无妄之灾,拧眉道:“是我思虑不周,连累了你!” 苏清蕙脸上微红,细声道:“你我之间原本不必说这些,只是,京城这地界儿,一向不是偏居江南的仓佑城能比的,今日之事怕是会影响哥哥和爹爹,我想着,先去玉山的庵里修行一段时间!”苏清蕙说到末一句,声音蓦地转低。 黎贺承听了,心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正色道:“蕙蕙,你是要出家?” 苏清蕙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有些骇人听闻,可是她上一辈子便是做过的,便不觉得怎样难以接受,现在这局面,还是她避开为好,苏家才能免除讥笑,贺承也不会挂心于她,可以好好做事。 黎贺承看着蕙蕙一汪清泉一般的眼睛,心间发疼,温声道:“蕙蕙,完全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你若是想寻一个安静地地方待着,不受打扰,可以以祈福之名去山上待一段时间,出家却是完全没必要的!”他便是在晋江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都想见一面的女孩儿,怎么舍得她去收那等苦处,不说那如墨的三千发丝,便是一根儿,他都舍不得。 他喜欢的蕙蕙,本该是显耀于人前的。 黎贺承静静地凝视着蕙蕙,眼里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苏清蕙看着,心中百感交集,又觉得暖心,又觉得酸楚,好端端的一桩姻缘,竟这般蹉跎,却终是败下阵来,软声道:“你别急,我都听你的,等我抄完了百篇女诫,那我就去玉山给爹娘和哥哥祈福!” 听到那女诫,黎贺承心中忽地起了一股无名火,原本脉脉深情的眸中,已然是一片冷沉沉的森寒,恨声道:“蕙蕙,你别管,让下面的人帮着抄些便是,别累了自己,那位最近也太闲了些!” 苏清蕙见他那样,心里的担忧反而更甚了些,低声劝道:“你在京里根基不稳,一言一行该谨慎些才是,这话以后可别说。”顿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往后,这苏府,你可也别来了,被有心人看到不好!” 黎贺承见蕙蕙白了脸,也不申辩,心上却有些发愁,这般宜喜宜嗔,宜怒宜笑的女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娶回去呢。 充当了许久守门神的小白,巴巴地扒拉上窗台,默默地看着屋里的两人,一脸幽怨,“嗷呜,嗷呜!” 黎贺承一转头看到大了几号的晋江小白,半晌才反应过来,苏清蕙适时地道:“不知怎的,小白这一年多长的奇快,我眼看着,竟不像猫了!” 黎贺承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大些也好,你去了山上也待着,这家伙厉害着呢!改天,我再给你送个会拳脚的丫鬟过来!” 苏清蕙默了一会,温声道:“还是把白芷送来吧,先前是我小家子气了!”又看了看外头的夜色,催道:“趁着露水不重,赶紧回去吧!” 黎贺承望着面前脸上带着红晕的女孩儿,扫了一眼宁馨静谧的闺房,想到蕙蕙这一天折腾的也挺辛苦,只得不舍地道了别。 小白看着那个墨色的身影三两下消失在院墙外,低低地哀唤了两声,表达被无视的不满!o(╯□╰)o ******* 第二日的朝上,渊帝神色疲惫,听着底下大臣,三言两语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芝麻琐事,昏昏欲睡,忽听,岐王禀道:“父皇,儿臣觉得对鸿胪寺卿苏大人家的女儿,该从轻发落,既已申斥过,也该定下解足的日子,不然,这一妙龄女孩儿怕是找不到合意的姻缘了!” 渊帝猛然惊醒,瞪着虎目,望着底下正一脸恭敬地等待自己回答的儿子,又看了看儿子右边站立的一脸事不关己的晋王,眼眸微眯。 朝堂之上众大臣被岐王这一手弄得猝不及防,那苏家不过是新入京的,行事不规矩,得了圣上的申斥而已,需要岐王殿下亲自求情吗? 还是说,这是岐王对晋王起了拉拢之心? 黎贺承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似乎并没有听清岐王的话,又似是压根不关心。 众大臣心下暗自嘀咕,听说正是晋王不顾太后拦阻要去苏家提亲,苏家女儿才碍了圣人的眼,眼下,这晋王,倒是没事人似的。 渊帝静默片刻,便起身径直离去,一言半语都没有丢下,众大臣面面相觑,都看向岐王,席恒峰甩甩袖子,一边出大殿,一边感慨,皇家儿女的姻缘就没有能自己作主的,当年的藜泽不是,现在的黎贺承也不会是。 出了大殿,席恒峰邀着几个大臣,去茶楼喝茶了,他家斐斐好歹还在他的膝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得提早琢磨琢磨才行。 那边岐王世子却拦住了安郡王,说道:“弟弟,你也许久不曾回家了,家里母妃也很是惦念,常常将你挂在嘴名,今日不如和为兄一起回去住个几日,以宽母亲的心!”说着便一脸真诚地看着安郡王,就等着安郡王点头。 安郡王轻蔑地笑了笑,从岐王世子的侧边绕开。 后头的岐王,一早就看到两个儿子在一处说话,见小儿子竟理都不理兄长,气的也不顾场合便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不孝子,有骨气你就舍了黎家的姓!” 岐王世子赶紧拉住老爹,提醒道:“爹爹,回家再说!”便是太后那个老虔婆有了亲孙儿,不一定在意这个过继的,可好歹以前也是太后和圣人面前的红人,还是少惹人耳目才是。 黎贺承扫了那边的父子三人一眼,嘴角微扬。 第52章 玉山青茹 百篇女诫,对苏清蕙来说并不值当什么,权当练字了,不过几日功夫便写完了,交给苏父递到渊帝案前,并夹了一封奏折,大意是说:“犬女无状,自知有愧,愿去玉山庵里,为父兄和陛下祈福,望陛下恩准!” 不知道是晋王使了力,还是渊帝愿意高抬贵手,朱笔御批了一个“准”字,当天,苏清蕙便带着菡萏、绿意和白芷去了玉山的青茹庵里。 虽是遭了陛下的申斥,但是毕竟是陛下亲自恩准进来的,主持茹安师太倒是对清蕙待之以礼,挑了靠东边温暖干燥的三间厢房出来,这是一个小跨院,里头东西共六间,西边三间也住着一位官家小姐并婢女。 见小尼姑带着苏清蕙一行人进来,一个有些伶俐的丫头,热热烙烙地上前帮着苏清蕙一行人搬随身带的行礼,绿意一时不知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这是这几件东西,她几个一路提来的,还真不需要帮忙,而且这丫鬟眼睛咕噜咕噜地转着,委实让人有些不喜。 那丫鬟见绿意和菡萏手上提的少些,白芷手上提的多些,便过来扯白芷的,白芷冷冷地说了句:“不用”,那丫鬟却笑道:“以后就是邻居了,不用客气!” 白芷不耐,一个眼风扫过去,那丫鬟骇的四肢发凉,讪讪地松了手。 苏清蕙在前头看着,微微无奈,白芷回来以后,像是转了一个性子,半天也没一句话,却比以前更加勤恳了些。 只是这西边住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她说是来祈福,实是来避祸的,还是谨慎些为好,当下也顾不得这丫鬟,带着绿意几个进去安置。 三月二十八,殿试。 在一片或中年或暮年或印着饥霜的士子之间,几个年轻一些,面色红润的,无疑显得更易入眼,渊帝坐在上首看着底下埋首答卷的,发现右手第三排第五个,微蹙着眉,却运笔如飞,示意身边的王公公去看看。 没一会,王公公回来,在渊帝身边低声道:“主杀!” 渊帝微微颔首,又扫了一眼大殿中的众士子,身边的王公公又下去看了几人的答卷。 张士钊正文思泉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人走过,这次的试题是如有叛乱,是镇压还是招安,在这太平盛世,陛下出这样的题目,无疑让人深思,最近一次的叛乱也是二十多年前那场,先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安王战死。 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张士钊想到了先近回来的晋王,传说中的安王之子,如果这个但凡有点野心,想来,藜国的内乱也是不可避免的,渊帝出的这篇策论替,与其说是在考核众士子,不如说在隐秘地表达自己心中的隐忧。 殿试过后,王公公先前瞄了几眼的那些试卷都被一一挑选出来,送到了渊帝案头,王公公伺候在一旁,忽地,见渊帝猛一拍桌子,高声道:“好,好!” 王公公忍不住瞄了一眼卷头,见一个“张”字便收了眼,他先头派底下人去打听,这个张姓士子,家里倒是豪富,且三代并无做官的,在朝里也是一个举目无亲的,要是收拢过来,倒是不错。 他是渊帝在潜邸便伺候在身边的,早已摸透渊帝的脾性,当下笑道:“陛下,这又是哪个士子入了陛下的眼了!这乾坤盛世,爱钻研学问的倒比前些年多了好些,真是贺喜陛下,有如此嘉才可用!” 渊帝放下手中的卷子,慨声叹道:“二十多年前的内乱,至今寡人还记忆犹新,时常想起那时候皇兄寝睡难安的样子,待洪儿长势的消息传来,皇兄那心死如灰的模样,这些日子竟常常浮现在寡人的脑海里。” 王公公自知渊帝口中的洪儿是安王,至于先帝心如死灰的模样,怕是渊帝想到了自个膝下仅有的一个儿子岐王了,看来,便是渊帝面上对晋王再荣宠,心里也是提防的。 渊帝说完,陷入了深思中,王公公微微敛目,收好龙案上有些杂乱的卷子。 三月三十金銮殿传胪唱名,李妍儿一早便急不可耐地收拾停当去老夫人屋子里伺候着,进京以来,张士钊并未来过她的院子,这等日子,自是也不会来告知她一声的,心里不禁有些犹疑,当初若不投怀送抱,是否有可能以正室的姿态出现在这京城张家的七进七出的院落里。 也只是夜深人静时,心里的一点不甘罢了,想到那一家巴不得将她母子三人拆吞入腹,她即便回去,怕也是被那贱人和爹爹联手嫁给聘礼高,自身却不堪的人,现在,好歹她待在张士钊身边,如果,如果这次他能夺魁,她便是,状元郞的枕边人! 李妍儿想到这里,心下涌出一股热浪,也不顾老夫人头发上散发出来的似有似无的馊气,这老夫人非得遵守着每年乞巧节才洗一次头,不知道这一大家子,是怎么忍过来的。 眼下,李妍儿只得忍着恶心,一双纤纤玉手搭在老夫人的肩上,轻轻揉捏,一边笑道:“老夫人,昨夜妾身做了一场梦,梦见一只喜鹊叼着一枚官印放在了妾身的被上!” 一边的张老爷子,平常里最爱钻研周易,听李妍儿这般说,等待孙子名次的紧张心情,也缓了一些,难得地露了一张温和脸,呷了一口茶,慢慢点头道:“这是入怀的意思,好兆头啊!” 话音刚落,前头的小厮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红着脸,语无伦次道:“中,中头魁,状元,老太爷,咱们家少爷中了状元了!一会便要骑上骏马游街呢!” “炮竹,赏银,快备好,备好!”张老太爷瞬间激动的语无伦次,他张家总算向朝堂塌了半只脚了。 此时,从金銮殿出来的张士钊,犹如梦中,耳边众多的恭贺声都化为背景,他心里有个心心念念的想头,他想骑着□□这匹御赐的高头大马,去见苏清蕙,告诉她,他还想娶她,不管她是否是白虎星,是否是陛下斥责的不贞洁的女郎。 他,张士钊还是一心一意想娶她为妻! “驾!驾!” 为首的状元郎忽地纵起了马,朝着西南方去。 后头的榜眼和探花郞都面面相觑,榜眼原先一直跟在状元郎的后头,这下子,不禁目瞪口呆,看向后头的探花,探花原是京中人士,见惯了京里头恣意洒脱的,却也是有生之年,头一回见游街的状元郎弃了众人,自己一个人跑了的。 可怜杏花阁里的柳姑娘一早便备了许多桃花杏花的,就等着状元郎从底下过的时候,来个天女散花来着,她一早还特地花了十来两银子打听了今个状元游街的路线来着,苦苦等了许多时候。 眼见着一行人过来,前头锣鼓开道,后头跟着许多姑娘妇人,心口噗通的不行,几乎热泪盈眶,一直酝酿着要喊些什么话才好,哪想到,榜眼探花都齐全了,却唯独差了她一心要等的情郎! 不管这边是否议声、怨声嘈嘈,柏树巷的苏家大门口,守门的苏杰和苏贵,被这穿着状元袍,头戴着状元帽,插着花翎的张士钊再次弄得措手不及。 张士钊纵身跳下马,对着苏杰二人抱拳道:“请二位通传,仓佑城张士钊特地亲来苏家向苏小姐提亲!” 苏杰反应快些,忙答道:“稍等,稍等,小的这就去传告老爷!”说着拔腿就往里头跑,小姐这是终归要嫁给张家大公子吗! 苏杰胸中忽地起了一点宿命感,径直跑到苏志宏的书房,喊道:“老爷,状元郎又来提亲了!” 里头半晌无声,不是看到杨头领在书房外的耳房里喝茶,苏杰都觉的老爷怕是今个不在书房了,正待开口问杨头领,里头传来苏志宏淡淡的声音:“你说小姐近日觉得与佛有缘,已经住进庵里,择日出家,感谢张公子一片情意!” 待苏杰转告张士钊,虽是三月,张士钊却觉得浑身发冷,这是苏家已经弃了苏清蕙了吗?只有被家族厌弃的女儿,才会被送到庵里! 张士钊神志不清地转身上马,来时的一腔热望一下子被冰浇了个透心凉。 骑着马,胸前带着的红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些歪斜,晃晃荡荡地,不知要去哪里,想着去年,和程修二人争执,苏家门前被羞辱,程修死讯的传来,他日夜苦读,殿前被钦点为状元,本以为,能够风光体面地来苏家提亲,将自己的一片热忱剖在苏清蕙的面前! 白马转到玉山山脚下的时候,张士钊才恍惚过来,望着山上未散去的雾气,心头一阵发狠,便是她苏清蕙真的落发出家,他张士钊也终有一日要她蓄发待嫁! 转了这许久的路,张士钊心里头也明白过来,苏志宏不是苛待子女的人,苏清蕙既然上了玉山,怕是更多的也是上头的意思! 今时今日的张士钊还无力撼天! 三年,他要在三年后,娶苏清蕙为妻! 第53章 有诈 山下的事,苏清蕙一行人并不知道,她们在山上已经安顿了下来,,苏清蕙是做好了待几年的准备的,是以一开始来便带着白芷绿意对山前山后跑了几遍,每日里主仆几人或去后山挖野菜,或去前头听听主持茹安师傅讲佛经。 绿意打听出,住在隔壁西边的是已故礼部尚书卢家的庶小姐,生父故去以后,不为嫡母所喜,打发到庵庙里来替生父祈福。 苏清蕙进出院子也曾见过两回,圆圆的脸,细细的柳叶眉,朱唇微点,峨眉淡扫,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掐出水来,却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这般人物,当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苏清蕙心下暗道,怪不得不得嫡母喜欢,这样貌,放谁家,也得遮了终姊妹的颜色,还是庶女。 心里却并不同情,在藜国,庶女给嫡女让路,是最正常不过的。 第一日要来给她们提东西的丫鬟,绿意打听回来说是叫芽儿,卢家小姐身边也只这一个丫鬟。 苏清蕙本着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干扰的心态,不想,卢家小姐并不这样想,这一日,苏清蕙待要去后山看看,走到院门口,忽被卢小姐喊住,苏清蕙回头,见她今个穿了一件青色的石榴裙,外罩一件白色的纱衣。 卢家小姐笑着开口道:“苏家姊姊可是去后山,妹妹一直想去看看,只是奈何一人不敢四处乱走,今日,不知可不可以和姊姊结个伴?” 卢笏说的小心,似乎带着一点忐忑,苏清蕙却心下微嗤,淡道:“卢家小姐客气了,只是我性子有些孤僻,不喜欢结伴!”说着,便带着菡萏和白芷走了。 芽儿看着一行三人的背影,气的剁脚,“小姐,这人怎么这样嚣张!咱们多稀罕她不成!一个被圣人斥责的望门寡,瞧她得意的!” 卢笏冷冷地看了一眼芽儿,见芽儿缩了脖子,才提着裙子,跟在苏清蕙后头除了院门,苏清蕙去了东边,她便带着芽儿也去了东边。 菡萏瞄到后面的两人,小声提醒道:“小姐,那两人跟着呢!” 苏清蕙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卢笏,笑道:“这山又不是咱们的,她们爱去哪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不用管!”心里却明白,这是卢家小姐,装清高不成,换了策略,想以备受迫害的庶女形象赢得自己的同情,前一辈子,她便约略听过,这个卢家庶小姐的名声,想来,岂是一般等闲之辈! 不然,卢家那般多的庶女,怎会唯独她一人被置在这青茹庵里。 只是不知,这卢家小姐费这心劲搭上她做什么? ************ 几日后,苏家来送些蔬菜果脯的时候,林妈妈带了消息过来,说苏清汐递给了门房一封绝情信,气得老爷一个倒仰。 连素来沉稳的白芷听了都忍不住侧目,她可是打听过,这个苏家大房的庶女,没几日便要往苏家门上递话的,说要来看叔叔婶子,那一片真挚之情,当初苏家下人可没少嘀咕。 苏清蕙对苏清汐无感,只是想起爹娘和哥哥,心里有些堵得慌,她和贺承两个人的事,倒是连累了苏家上下。连住在杨国公府那深宅大院里的苏清汐都做了动静出来,可想苏家现在在京城,怕是人人都想踩上两脚的! 林妈妈见小姐听了这个有些自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笑着岔开道:“小姐,东城张家的大公子竟得了状元呢,稀奇的是,本该游街的状元郎,却窜到咱们府门前,来向小姐提亲,给老爷赶走了!柏树巷,现在多少人家的小姐怕是都对小姐你眼红呢!” 看着林妈妈一张与有荣焉的脸,眉开眼笑,苏清蕙勉强笑了一下。 这是进京以来,苏清蕙第二次听到张士钊的名字,没想到这一世张士钊竟然能得状元,而上一世的状元竟然成了榜眼,更没想到,他竟然还执迷于要娶自己,看来二人之间,当真有孽缘! 却不想,她这边刚送走了林妈妈,那边,院外就有一个小尼姑来喊,说是有张姓郎君来拜见,气的绿意张口就骂:“我家小姐怎么也是规矩人家的女儿,什么张姓郎君,李姓郎君的,小师傅,这里是庵庙,难道男客也能这般不避讳地来拜访哪位师傅不成?” 院外的小师傅不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尼姑,诸事不懂的年纪,被绿意一阵呛,顿时就红了脸,支吾道:“他说是苏家施主的未婚夫,贫尼才,才来告知,是贫尼的过错!”说着,竟红了眼。 菡萏认出这是庵里青岩师太的小徒弟,平日里似是没心没肺的,悄悄拉了拉绿意的袖子,绿意兀自气的梗着脖子,真是什么人都敢来小姐头上踩踩,这庵里素有规矩,不得男客来访的!自家小姐前些日子才遭了难,这庵里就有人敢往小姐头上泼脏水! 苏清蕙从里屋出来,见院口小尼姑青白交加的脸,微微扬声道:“这位小师傅怕是听差了,信女并不曾有婚约在身,且信女来庵里是为父兄祈福的,当不会有外人来此探访,劳小师傅跑一趟!” 苏清蕙虽然语调柔婉,可是,小尼姑还是挂着泪走了。 绿意犹自嘟嘟囔囔,叹道:“小姐,你也太好说话了,庵里向来不准男子来访,这小尼姑竟然还特地来此送信,必是有诈,应该送到主持师太跟前才是!” 苏清蕙默然不语。看那小师傅的模样,该不是作假,怕是张士钊使了什么法子,说通了这小师傅,只是,若不喝斥一顿,怕是不过两日,自己在庵里不安分守己的话,便要传到山下了。 西边厢里,卢笏和芽儿两人贴着窗户纸听着外头的动静,等那小师傅走了,芽儿这才悄声道:“小姐,这苏家小姐,还有未婚夫呢!那小师傅是青岩师太身边的,最是纯真可爱的性子,今个受了这般委屈,以青岩师傅护犊的性子,定是不待见苏家小姐了!” 卢笏理了理鬓角,凉声道:“芽儿,这里虽不是卢家,该守的规矩可莫忘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总该有个数才成!” 芽儿心下一慌,对上自家小姐一双似笑非笑的眼,胸口上犹如贴了寒冰,整个人仿佛瞬间掉落到冰窟里,作势便要下跪。 卢笏不耐道:“晚上再说,给我收拾一下,咱们去东边串串门子,我就不信了,这苏家美人儿,整日跟些丫鬟在一块,不腻味的慌!”对着镜子里云鬓朱颜的面容,重新沾了点胭脂,见玻璃瓶子快见底,不由皱了眉,让芽儿收起来放好! ***** 说起来,确是绿意冤枉了小师傅,是张士钊使了苦肉计托了小师傅来传信的,只是小师傅平白受了喝骂,心里憋屈,完全忘记还有个张姓小郎君摔了腿脚,在半山腰上等苏家小姐一见了,张士钊直到落了夜色,才恍惚觉得今个是见不到了。 他两宿没睡着,心里一直惦记着苏清蕙在山上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中了状元,她怕是还不知道自己戴着大红花游街的当日却撇下众人去苏家门上提亲! 张士钊实是觉得,他无论如何在任命书下来之前,要见一次苏清蕙! 那边白芷却是一早便传了消息给黎贺承,黎贺承取过白鸽腿上的小信笺,对赵二笑道:“还真是被管三先生料到了,这张士钊奋力考这状元,*不离十是冲着清蕙去的!” 一旁的吴大急道:“主子,咱们管他什么天皇老子呢,将苏家小姐娶了回来便是!不过一个媳妇,碍着谁了!” 赵二瞪了吴大一眼,骂道:“你今个黄汤又灌多了,瞎咧咧什么!没看主子心烦着呢!” 黎贺承摆摆手,眼里带了两分凉薄的笑:“可不碍着有些人了!”外祖母不就怕他娶了清蕙,损失了一桩有权有势的岳家! 赵二垂了头,低声禀道:“主子,管三先生那边传话来,听说过些日子,东川王要带着妻女进京,太后娘娘似是已经向东川王和王妃露了口风,有意让您娶婉华郡主!” 黎贺承抬手捏了捏眉心,淡道:“这事莫让清蕙知道,让白芷那边留心一些!” 吴大和赵二都应下,赵二想了想,又提醒道:“主子,即便您不想娶婉华郡主,也不能让岐王世子和安郡王娶的,您知道,东川王管着东边沿海一溜的船运商业,若是与岐王一脉结了姻亲,我们怕是会更加艰难!” 黎贺承看了一眼赵二,点头道:“这事我会和管三先生商量一下,琼林宴,你也留意下,最近进京的士子比较多,琼林宴上难免不会遇到昔日的故友,你都打听一下,有哪些是晋江那边过来的!现在我们不能节外生枝!” 自己的身份,终究经不起推敲,只是这事如管三先生说的,越掩饰,越易败露,倒不如坦坦荡荡的任旁人打量。 第54章 琼林宴〔上〕 琼林宴还没到,张家就迎来了喜事,静沅长公主府上的嬷嬷请张老夫人去公主府做客,张老夫人捏着烫金的大红请柬,远远近近地看了好几回,转头对着一旁的李妍儿道:“长公主这是喊我去唠嗑呢!” 李妍儿面上也是喜盈盈的,不曾想,这辈子还能见到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心下越发觉得当初自己破釜沉舟是明智的。 也不顾老夫人头发上阵阵的怪味,伏在老夫人肩上,笑道:“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听说长公主府里头既精致又富丽,老夫人回来可得和妾身好好说一说!” 张老夫人皱巴巴的手捏了一把李妍儿娇嫩的小脸,慈和地笑道:“你这孩子,既是如此喜欢,不如和我一块去见见便是!” 李妍儿心下大喜,不曾想,老夫人竟开这个口,面上对张老夫人一下子倒真露出了一点濡慕之情,忙轻轻地给老夫人捏肩,叹道:“也就老夫人您这般疼我,妍儿自幼就没遇到过这般慈和的长辈,以后,妍儿第一次见您老人家的时候,就觉得您看着好暖心,就想着好好孝敬您……” 一旁的丫鬟,听着,忍住了搓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还说什么书香门第的小姐,真是比她们当奴婢的都没脸没皮。 张老夫人却是很受用,她一个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待了许多年,夫君、儿子、孙子都是她小心翼翼地哄着的,丫鬟仆妇那些哄人的话,听着也没什么劲头,孙儿带来的妍儿,倒真是入了她的眼,眼看这几十年,她总算遇着一个可唠嗑的人! 两人一时的热情过去了,李妍儿有些懵的问道:“老夫人,可是,长公主忽然请您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不,一会和老太爷说一声!” 没等两人派丫鬟去请老太爷,张老太爷自个听了动静过来了,见李妍儿也在,淡淡道:“我和老夫人有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伺候钊儿!” 李妍儿面上一僵,不说张士钊一直都没让她近前过,就是现在,也不在家啊,老太爷这话明显是赶她走,对着老夫人笑着告辞道:“那妾身明个再过来伺候老夫人!” 见李妍儿走了,张老太爷板了脸道:“这毕竟只是钊儿的妾侍,平时,你也不必太给她荣宠,不然以后,钊儿媳妇进门,怕是不痛快!” 老夫人想替李妍儿辩驳几句,见老太爷冷冷地看过来,忙吞了话头,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张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捋捋胡子,看到桌上烫金的请柬,这才想起来正事,忙拿起来看了两遍,一抬头看到老妻头上金灿灿的头饰,皱眉道:“既是长公主府邀请,头面衣裳也要准备妥帖,万不可给人小看了去,我记得你有一套祖母绿的头面,那天戴着便合适!” 这老妻,这些年虽安分守己,可是,毕竟是地主家女儿,就爱大花衣裳,金灿灿的首饰,以前觉得穿个富态便可,现在,钊儿出息了,以后出门应酬是不可少的,看来,也该尽快给钊儿娶一门正经的大家闺秀回来主持中馈了。 张老夫人见夫君对自个这趟行程这般看重,心下也不由忐忑了一下,强笑道:“刚才妍儿那妮子还说,长公主府里头美得很,想一起去看个热闹呢,……” “嘭!”张老太爷将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哼道:“胡闹,她是什么身份,也能有这等妄想,都是你平日里惯出来的!” 张老夫人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嗫嚅着,喏喏无言。 张士钊这些日子已经在盘算着调令的事,倒并没注意府里这几日像是沸腾了一般,也丝毫没发现,自个的庚帖已经被老太爷拿了出去。 琼林宴这一天,张士钊穿了一身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束发的胭脂玉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脚上是粉底黑面的缎靴,任谁看了都是一个翩翩的佳公子。 老太爷将他送出府门的时候,一连叹了几个“好!” 张士钊一路跟着带路的公公来到了琼林宴,皇帝还没来,一眼望去,已经有好些人,其中也不乏相识的同窗,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张士钊眼尖,看见有一群围着一个身穿蓝色蟒袍的贵人,依稀听着众人唤他“晋王爷!”心下不由留了心眼。 听说,这位晋王爷是先帝之子安王的血脉,也就是先帝一脉唯一的血脉。 比之安郡王和岐王世子,张士钊直觉,跟着晋王胜算的概率更大一些。 张家以商贾起家,最不缺的便是眼力,和张家祖辈一样,他也爱赌! 张士钊便开始盘算着,要怎样不着痕迹地接近这位晋王? 皇帝到的时候,已经是正时刻,身边跟着岐王,皇帝在高台,然后依次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再是此次科举得了名次的士子,此时已经是香烟袅翠,笼罩着锦帐重重,烛影摇红,照耀在一朵朵娇俏妩媚的宫花上,暇不接目。 张士钊看着紫檀几上列着的海错山珍,白玉杯中荡漾着的酒香,微微有些恍然,如果不是遇见苏清蕙,此刻当是他张士钊此生最为璀璨辉煌的时刻,是该痛饮三杯以慰十年寒窗苦读的。 琵琶声起,笙管吹,花鼓响,细细粗粗,一派声音嘹亮,酒过三巡,皇帝身边的李公公下来依次走到状元、榜眼、探花案前,言皇上请几位上前。 张士钊一路过来,路过晋王案前,不由的微微瞥了余光,却正恰晋王转头和定远侯饮酒,头领圣人已经开言:“张爱卿年纪最幼,寒窗苦读这些年,如今已然金榜题名,想来心愿得偿?” 渊帝饮了酒,面色呈着淡红,像是十分愉悦,声音听来带着几分亲切,张士钊心下一喜,早已盘算在心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忙撩衣跪下,额头伏地,朗声道:“启禀圣上,自古言人生三喜,一是金榜题名时,二是洞房花烛夜,三是他乡遇故知,臣虽年幼,有幸经历了其二,唯有一事,一直如鲠在喉!” 渊帝不想张士钊看着年幼,对答起来倒自有丘壑,来了些兴趣,笑道:“哦,不知是甚事让张爱卿如斯为难,不妨道来!” 张士钊激动的心口噗跳,“臣一心爱慕苏……” “圣上,臣知道,状元郎是想求你赐婚呢!”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士钊正待答:“是!”蓦地一抬头,惊愕在当地! 程修! 黎贺承捏着杯子,对着渊帝笑道:“臣前儿才听定远侯夫人说起,状元郎已经和静沅姑母府上的表妹换了庚帖,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张士钊脑袋已经嗡了,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他,他,怎会和程修一个面皮! 第55章 琼林宴(下) 菡萏好说歹说送走了西边的芽儿,捧着一把樱花回来,进了厢房,委屈道:“小姐,奴婢没用,那芽儿临走往我怀里塞了一把樱花,我追都来不及!” 苏清蕙看那花上还沾着鲜露,想是一早去后山摘的,微微笑道:“不过一把花,收了也就收了,回头把林妈妈今个送来的蜜饯果子一样捡一点送过去。” 绿意皱着眉,不屑道:“小姐,那西边这些日子三天两头往这边探头探脑的,每每我们这边来了什么人,那边不是主仆出来在院里消食,便是赏花,前儿师太过来坐坐的时候,芽儿给她家主子找耳环找到我们窗户底下了!今个,怕就是看着林妈妈过来了,这才往跟前凑呢!” 苏清蕙捏着林妈妈刚送来的信,厚厚的一封,心下惦记着,见绿意几个对西边这般不待见,沉思片刻,看了一眼白芷,淡道:“白芷,你去细挖一下,这卢家小姐的背景!” 有这么一个麻烦在,一日两日的窥伺着,苏清蕙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白芷应下,苏清蕙让几人出去,拆了信来看,这是她上山之前,便让黎贺承帮她搜集来的资料,里头都是关于静沅长公主府和岐王府,以及他们姻亲的基本情况。 苏清蕙不知道前世程修是怎么周旋于这些人之间的,只是每次他去见她,冷冰冰的一张脸,眼里满是疲惫,以前,她却将自己关在那一间小屋里,每日敲着木鱼,数着珠子,却丝毫没有想过,他在青芜山之外,过的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他这次,又是从哪里赶过来? 她封闭了自己的心,不曾想过程修为什么一趟又一趟地往青芜山上跑,她曾以为不过是为了完成张士钊的嘱托,可是,现在想来,这两人脾性不同,又怎么会真的做了知己好友呢! 这一世,她不想守在哪一处的厢房里度过余生,他带给她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有着期待与憧憬的人生,这一世,要轮到她好好地守护他! 苏清蕙拆开信,第一张是静沅长公主府的人物关系图,静沅长公主府人口比较简单,嫁的是郝大学士家的二公子,二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郝哲印娶得是威远伯家的长女金玲钏,次子郝纹空正在议亲中,苏清蕙眼睛盯在下一竖,嫡女郝蓝玉已和状元郎张士钊换了庚帖! 张士钊这一世,要娶静沅长公主家的女儿,那个凭栏垂泪,一颗西子心的纸片人儿! 苏清蕙想到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天她远远瞅见的柔弱女孩儿,一眼望过来时,那寒若冰花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冷颤,又想起了上一世张家的几个姨娘,顿时觉得,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岐王府比公主府要复杂些,听说岐王的真爱是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出生兵部尚书楚家,是楚家的庶女,二人育有岐王世子和庆嫣郡主,岐王世子娶得是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儿,听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庆嫣郡主尚未及笄。 岐王府的正妃娘娘,是先帝太傅汪家的孙女儿,是先帝在时赐的婚,渊帝对先帝一向甚为敬爱,对皇兄给自己赐的这儿媳,也是诸多满意,是以岐王妃一向在皇后娘娘和帝王面前,有几分情面,这才得以在侧妃独宠的岐王府安安稳稳地坐在岐王妃的位子上。 苏清蕙一张张细细地翻过,她前一世,虽也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张士钊已经升为尚书,身边的妾侍已经有好几位,她心如死灰,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怎么出去交际,对这些天家的事,只是知道个轮廓,其中内情,并不清楚。 苏清蕙望着最后一页画满了整整一页的鱼骨头,一时眸中不由染了泪,这一世,贺承既选择在明面上以黎姓出现,她自是要好好地帮扶他一把的,她不会再让贺承成为如前世那般冷的从骨头里都冒着寒气。 ****** 此时的琼林宴上,张士钊跪在地上,听着右首的晋王说完“想来,状元郎是想请圣上赐婚,给表妹一份体面!” 这声音像是从地上的哪个缝隙里蜿蜒出一条看不见的藤蔓,牵扯的张士钊的心肝肺都要吐出来! 那张笑的云淡风轻的脸,和那个在仓佑城苏家院里头护着清蕙,喊着“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的男子,一样的让人憎恶。 上头的渊帝朗声笑道:“承儿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束妃昨日是和我提过这么一件事,张爱卿之意如何?” 张士钊的脊背瞬间崩的比原先直了两分,额头伏在地上,恭声答道:“微臣不胜惶恐,此事怕是晋王有所误会,臣之母早前在江南已经为臣相中了一女子,并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尚未禀报京中祖父祖母,为君臣子,应当克己守礼,言而有信,望圣上体谅!” “嗬!” 忽地,张士钊的耳边传来众大臣的吸气声,还是硬着头皮跪在地上,等着圣人裁决。 张士钊知道,他万不能应下,他不知道程修为什么成了晋王,他不知道清蕙知不知道程修还活着,但他清楚这是程修给他设下的圈套,只要他点头,哪怕默言,他张士钊这辈子和苏清蕙都没有一丁点可能了! 众大臣万没聊到,当今圣上竟会榜下捉婿,更没料到,今科状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这琼林苑里,竟敢当众拒绝! 静沅长公主家的安宁郡主,京城里的一朵水晶花,不说这艳福,便是说项的是晋王,询问的是圣上,这随便搁这琼林宴上的谁家,也是得千恩万谢地感谢这天家的恩典啊,张士钊竟然一句“望圣上体谅!” 真是不识抬举!众大臣已经给张士钊贴了一张不知好歹的标签。 便是此刻依旧笑着的渊帝,心里也是有两分不悦地给张士钊下了“狂妄”二字的评语! 众人都在尴尬之际,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定远侯管奕提着一壶酒走到圣上面前,笑道:“圣上,微臣可是盼了好久,怎地今个歌舞还没上呢,臣几个武人听着这管弦丝竹,耳朵都快长茧了!还望圣上赏臣这一点眼福!” 定远侯府世代出武将,只是子嗣稀薄,老定远侯前头两个儿子都早夭,到这第三个才稳稳地继承了定远侯府的香火,只是这管奕膝下却是连一个子嗣都无,偏这定远侯是个怕老婆的,府上一个侧室小妾通房都没有,眼看着是要生生地断了定远侯府的香火了。 渊帝倒也可怜他,平日里一向对他优容,此刻见这一向正经的妻管严要看歌舞,知道是给自己台阶下,便赶紧让上歌舞。 一时乐伎翩然而出,霜月,银灯,两两桃花面,有余光相借,悠香远远,听珠珮叮当,回到坐上的张士钊握着手上的酒盏,看着面前的琼花美人隐隐现出一点后怕,看向右前方那墨色的身影,轻轻抿了一口酒,方觉得口齿留香,余味无穷。 也,后患无穷。 张士钊回到张府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张府里却灯火璀璨,众人都衣着整齐地守在前厅里,听到门房报“少爷回来了!”张老太爷,这才觉得腿微微发麻,却仍有些激动地道:“快快带过来!” 那门房低着头,小声道:“少爷说困了,直接去院里睡了!” 张老夫人一怔,等了半夜,有些憔悴的脸上现了一点诧异,抿唇道:“少爷可有让你转告什么?” 张老太爷也倾了身子过来,看向来报话的门房,长公主可是传话来说,束妃娘娘已经在圣上面前说过了,圣上会在琼林宴上赐婚。 门房被屋里众人看的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道:“少爷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回了自个院里!” 张老太爷不由看了一眼同样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李妍儿,怒道:“钊儿都回来了,你赶紧去里屋伺候!杵在这里做什么!” 李妍儿咬唇含泪点头退下。 却说晋王府,黎贺承站在后院里,看着工匠挖出来的一条水渠,从蜀地过来的福伯笑道:“王爷,再赶几天工,玉山的泉水便能引过来了,按您的意思,沿着水渠铺了一条小道,派了咱们的人守着!” 黎贺承看着漫天的星辉,遥望那唯有两三点灯火的玉山,再过几日,他便又能见到蕙蕙了。 半晌,黎贺承从玉山上收了眼,对着一旁长车劳顿后已经在王府恢复过来的福伯道:“福伯,家里怕是不久就有女主子了,府里该添置的东西,先添置起来,主院里移一棵百年的苦患树过来,就放在西窗前,再过一个月,新挖好的湖里栽一点玉藕!” 福伯便听便点着头,提醒道:“王爷,那处的凉亭是否要安置蚊帐?主院里再添一处秋千?” 黎贺承看着福伯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的样子,不禁笑了,眉眼柔和,清朗的声音里似乎平添了一点幸福的腔调:“行,福伯觉得要添的,都添上!”再看一眼在风中闪烁的玉山上的灯光,黎贺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蕙蕙,才是他人生的动力! 才能扫除他身上孤冷的清霜! 第56章 戚戚焉 绿意和菡萏明显觉得这几日庵里的小师傅们待她们的态度有点不同,以前她俩出去捡些野菜,去灶上做饭,大家都挺客气的,有时候一起闲了碰上还能唠个嗑,可是这些日子,不说路上偶遇,小师傅们躲躲闪闪的,便是她们去灶上做饭,小师傅们也不搭理。 虽没有摆脸色,可是这般冷着你,让绿意和菡萏这两个自觉自己家小姐是在青茹庵里借居的丫鬟,心上不由起了几分犹疑。 两人也不敢和小姐说,怕小姐心里不痛快,可是她俩不说,不代表不会有人说,这一日苏清蕙在院里头临摹欧阳修的帖子,院里头便传来芽儿的声音:“哎呀,绿意姊姊,你听说了吗,哪个借居在庵里的香客,惹了主持师太不痛快!” 说到后一句,芽儿明显降低了声音,可是,就在苏清蕙的窗户底下,想不听见也难,那一副窃喜的模样,飞扬的眉角,绿意手里拿着捡绿豆的筛子,不知道为何,就那样飞了出去。 芽儿捂着腰,疼的直吸气,气哼哼地道:“绿意姊姊,你干嘛呀!没看见我在这啊!” 绿意示意赶出来的菡萏捡起筛子,这才笑道:“我刚猛一听见,吓了一跳,芽儿妹妹莫气,给姊姊看看,可伤到了!” 眉目坦荡,一丝歉意也没有,芽儿再迟钝,也明白绿意就是故意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扶着腰回了西边。 绿意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冷清清的,对着菡萏咬牙道:“真当苏家的人好欺负,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货色,一个庶女,也想往咱家小姐脸上蹭灰!” 从头至尾,白芷在院子里捣着苏清蕙敷脸用的珍珠粉,一言不发。 苏清蕙轻轻喊了一声:“白芷,你过来一下!” 白芷放下手中的活,交给绿意,进了屋子,苏清蕙对着她那一副没表情的脸,有些无奈,叹道:“难不成我让你回去那次,贺承和管三先生还处罚了你不成?” 白芷低头道:“没有,小姐!” 苏清蕙上前,看着她微微不自然的身子,有些诧异道:“那你这是为何?” 白芷脸“噌”地一下红了,“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小姐不相信奴婢,不敢越矩!” 毕竟前世白芷救过她,苏清蕙心里还是感激的,见这丫鬟此刻拘谨的模样,笑道:“之前是我一时气急了,迁怒于你,你的事,我心里明白,既是开口要你回来,自是不会疑你,你也不必这般拘谨,还和以前一样处便是,你没看,绿意和菡萏那丫头,都有些怕你?” 白芷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又是紧张,又是庆幸。 苏清蕙见其有些意动,也不愿逼的太紧,问正事道:“说吧,这芽儿好好的发什么疯,你也别瞒我,这几日,我一早便看出来菡萏和绿意有些不对劲,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却是没打算瞒着苏清蕙的,先前公子的事,让她心里仍有戚戚焉,此刻巴不得一股脑儿地都说出来,其实,她知道的,也比绿意和菡萏的多。 京城里都传出,状元郎不愿意娶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是因为,早在老家仓佑城,状元郎便相中了知府苏家的女儿,也就是如今得了圣上斥责进了青茹庵祈福的苏清蕙,听说静沅长公主过几日还要带着安宁郡主过来祈福,说是祈福,就是过来会会苏清蕙的。 苏清蕙听白芷条理清晰地说完,不由挑眉,淡淡地问道:“这般说,我又在京城扬了一回名?” 白芷怕她担心静沅长公主,安慰道:“小姐,您放心,奴婢在呢,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那一副护住的架势,莫名地让苏清蕙想到了前世,白芷冲向屋里救她,带着她冲出去的模样,也是这般坚定的眼,可是,自个出去了,她却永远留在了火海里。 苏清蕙从桌上拿了一盒蜜饯递给白芷,笑道:“也别去干活了,去外头和绿意几个好好唠唠嗑,拿去甜个嘴!” 白芷红着脸伸手接过,这模样倒和一开始在她跟前哭着请求苏清蕙将她留下的勇敢模样大相径庭。 白芷出了屋,又转身回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玉瓶递给苏清蕙,“小姐,这玉容膏比珍珠粉好用!” 苏清蕙有些不解地接过,正待问,白芷却嘴角微弯,快步出去了。 说起安宁郡主和张士钊,苏清蕙不由想起,琼林宴过后,张士钊的任命书也该下了,上一辈子他只是进士,一开始去的是楚地,三年后,去的是蜀地,而这一辈子,状元按理是该进翰林院的。 翰林院现在的掌院,正是静沅长公主的大伯,郝家大老爷,郝石宏,张士钊要想在翰林院里立足,安宁郡主那里,怕没有那么好解决! 不过,想来以张士钊的灵透,这些,他怕是也不会放在眼里,虽然苏清蕙对张士钊十分之不屑,但是不得不承认,张士钊在仕途上,一向游刃有余。 ******** 先前苏清蕙托白芷打听的卢笏的事,白芷没两日便将卢笏的详细情况递到了苏清蕙的案前,“小姐,西边的这个卢家小姐在家中行四,上头有一个姐姐,行三,是卢夫人的嫡女,卢夫人本来是想将女儿嫁回娘家的,都下了小定了。” 白芷跑得急,苏清蕙递给她一口水,她犹疑了一下,接过小口喝了下去,这才接道:“没想到,在那表公子过来送中秋节礼的时候,卢家四小姐好像是当着表公子的面吟了一首什么诗!那表公子便回家嚷着要将三小姐换成四小姐!” 苏清蕙听得愣了神,调侃道:“敢情,咱们隔壁的是个才女呢!” 白芷微微嗤道:“小姐,奴婢特地去打听了,哪是什么才女,在卢家几个小姐中,卢四小姐的功课最差,只在女红上下功夫,琴棋书画,是一样不通的,那诗,是卢三小姐做的,只是后来说出来,那表公子却怎么也不信!” 苏清蕙一向被许为江南第一才女,平日里虽不看重这名声,遇到这么一个,只凭着一首诗,便可以让一个男子嚷着换亲的才女,心下不禁感慨,这得是怎样的才情啊! 眸中不由带了几分兴味,问道:“那卢三小姐后来和那表公子如何了?” 白芷跟着苏清蕙这么些日子,也摸了些脾性,一早聊到主子可能会问,特地多多打听了,此时见主子果然问,像是受了鼓励一般,两边脸颊泛着红,脆声答道:“小姐,没有,那卢夫人母家硬逼着那表公子娶,卢三小姐却誓死不嫁,说要再逼她,就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白芷说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清蕙,像是在卢三小姐和自家小姐之间找到了某种共通点一样。 苏清蕙轻笑着咳了声:“你家小姐可不是避嫁,别瞎想,出去玩去吧!” 看着白芷出去,苏清蕙想到刚才听到的卢三小姐,心里竟起了一点想亲近的想法,特地带了两盒瓜果去了西边,外头扫地的芽儿看到,惊得瞪大了眼。 卢笏出来接,苏清蕙笑道:“前两日,我那丫鬟莽撞,碰了芽儿的腰,不知好些没有?” 卢笏摇着头,笑盈盈地道:“没事,不小心碰到罢了,值当姊姊特地过来!”卢笏一笑,脸上的小梨涡便荡开,显得格外的娇嫩可爱。 苏清蕙试探地问道:“我先前心里存了些事,也没和卢家妹妹好好亲近过,不知道,妹妹家里还有哪些人啊?” 正笑着的卢笏,神情微滞,看向苏清蕙的眼里不由带了两分打量,笑道:“妹妹上头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位姊姊,许久不见,我这心里,倒也有些想念了!” 苏清蕙看着卢笏睁眼说瞎话,脸上淡淡的哀伤,心里竟起了一点恶趣味。 打这以后,苏清蕙三天两头地去找卢笏,聊着聊着,便问几句她家姊姊,她家母亲,她家兄长,最喜欢看卢笏睁眼说瞎话,这日子过着倒比以往更有趣了些。 这一年寒食节的热闹被琼林宴遮盖了,而半月过后的祭花节,苏清蕙知道圣女藜泽长公主正是贺承的母亲,自是比往日要上心了许多。前两日带着菡萏、绿意细细地在院里备了两日,夜里又赶工写了最后几张金刚经,凑了百张。 准备歇息的时候,白芷却在外屋低声道:“小姐,晋江下白来了!” 苏清蕙一愣,忙起身,便听到“呜呜~~”的声音。 小白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扑在苏清蕙的腿上,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激动地一个劲地扒拉着主子的腿。 在这如水的夜色里,小白身上的毛发隐隐透着微亮,像月色,又像萤光。 白芷笑道:“小姐,是王爷派人送过来的,说是明个可能派上用场!” 白芷便说便在苏清蕙手心里写了个“静”字,苏清蕙意会,以那日静沅长公主府花宴,她派人将自己喊去主院里给明远侯夫人出气的样子,想来也不是有容人之量的,这回牵制的还是心上的女儿,怕是,自己不太好过! 苏清蕙默默小白柔软的脑袋,心里安定了许多,对着白芷道:“也挺晚的了,你自去睡吧,小白守着我就行了!” 第二天,苏清蕙一早便起床,按照习俗,这一天,会有许多女眷来庵里祭拜圣女,乞求一生福泽绵长,苏清蕙昨晚被晋江小白缠了许久,早上起来,精神头却好得很,张罗着瓜果糕点,也不去外面凑热闹,自个在院里摆了个小祭台。 第57章 冒犯 绿意在祭台两边摆上了后山摘回来的新鲜花枝,祭台中央是一个木质的牌子,上面刻着“圣女娘娘”左右两边是小篆:福泽绵长和居乐安泰,苏清蕙点了三支檀香,跪在蒲团上,默默祷告: 藜泽长公主,苏家清蕙跪了您两世,您若在天有灵,保佑贺承平安渡过此次劫难! 卢笏自觉自个现在和苏清蕙不同往日,已经可以论交了,见东边在院里摆了个小祭台,苏清蕙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想着自个也是姻缘没有着落,在这青茹庵里,拜小祭台,不如去圣女娘娘神像跟前拜一拜,笑道:“往年在家都是和母亲姊妹一起过的,也是来这玉山,今个想来外面挺热闹,苏姊姊不如和我一起出去凑个趣儿?” 今个不说是卢笏,便是席斐斐过来相邀,苏清蕙也是不会出去的,一年一度正大光明来玉山拜圣女娘娘的日子,想来静沅长公主是不会放弃的。 卢笏见苏清蕙不答,缓步上前,拉着清蕙的手近近地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清蕙今个的穿着,见其一身茜红罗裙,富丽又雅致,发上别着一枚羊脂白玉簪,更添了一分娴静庄重,不免赞叹了声:“第一次见到苏姊姊的时候,我便觉得是个美人儿,今日这番打扮,真真显出姊姊的一番好姿容。” 清蕙淡笑,轻轻地将手从卢笏手里抽回来,作势理了理鬓发,今个怕是安宁郡主也会来,她已经避到庵里了,并不想再一步步忍让,说到底,她和贺承两情相悦,并没有任何过错,便是张士钊拒婚的事,牵扯到她身上,也是牵强的,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今个这一身,也是她有心挑的,她以后是要嫁给贺承的,有些里子面子,得守好才行! 此刻对着卢笏的赞美,苏清蕙淡道:“卢妹妹谬赞了,论容貌,妹妹才是真正的万里挑一。”苏清蕙虽是有些敷衍卢笏,这话却是说的真心,活泼可爱的有仓佑城的莫漪,端庄贤淑的有吴明兰,娇俏明媚的有席斐斐,可是卢笏的美却是集众人之美,又迥然别于众人,她圆润又殊丽,风情又带着一分童稚。 苏清蕙甚至想,什么一首诗得了表公子的心仪不过是托词罢了,那位表公子看上的,怕还是卢笏的容貌吧! 绿意听见自家小姐在夸别人,虽笑着,面上已经不耐,悄悄回屋,将半人高的小白抱了出来,见卢家小姐大惊失色的脸,笑吟吟地道:“小姐,今日春光好,奴婢带小白在院子里转一转哈!” 这边卢笏吓得立即躲在苏清蕙身后,晋江小白却跃跃欲试要往主子身上跳,一时院里鸡飞蛋打,苏清蕙正被闹得头疼,院门忽然响了,门外传来小师傅的声音:“苏施主,主持师傅请你过去一趟!” 守在门边的白芷忙看向主子,苏清蕙忽地虚弱地咳了声,白芷立即会意,冷冷地道:“我家主子今个不舒服,不便出门,请小师傅传达一声。” 院门外的小师傅有些为难,站在门外不肯走,支吾道:“绿意姊姊,前头来了贵人,苏施主不去,怕是不合适!” 绿意见外头站着的是先前谣传张士钊要见苏清蕙而被自己斥责的青岩师太的徒弟,法号空易的,心里立即有几分不待见,那小尼姑见到绿意,原本两分的局促也升了九分,嗫嚅道:“贫尼是奉了青岩师太之命过来的!” 绿意不由一嗤,待讽刺两句,后面的苏清蕙软声道:“绿意,你进来!”又对小师傅空易道:“你别急,直接回去说,信女清蕙,奉圣上之命在庵里思过,祈福,不敢越矩外出。” 见空易还是不走,一双亮晶晶的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苏清蕙叹道:“你这般说,谁也怪不到你,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磨蹭,前面若是等久了,想来是不甚高兴的。” 空易一听,这才挪了步子,道了一句:“叨扰!”一抬头的瞬间,空易见到了院里头的小白,瞳孔骤缩,眼里的惊骇,犹如狂风暴雨,似乎要将她淹没掉。 忙拔腿跑了。 不过一刻钟,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带着侍女逶迤而来,苏清蕙没有料到,静沅长公主竟然这般不顾惜身份,自个移步过来。 安宁郡主跟在后头,苏清蕙这是第一次正眼打量安宁郡主,脸上似乎莹润有光一般,黛眉轻点,唇瓣微染,身段窈窕,眼波流转之间光华尽显,难怪得了个水晶美人的雅号。 此刻的母女两,一句话也无,只拿眼望着苏清蕙,两双黑眸幽深得很,只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苏清蕙和卢笏屈膝行礼,卢笏面上比较激动,一片热红,苏清蕙温婉地说了句:“小女子也是借居,既是公主和郡主移步过来,小女子这便退下。”一时便要拜别而去。 静沅长公主身边的吴嬷嬷出步厉声道:“放肆,两位主子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的?”说着,从长公主身后便走出两位孔武有力的嬷嬷,显然是一早便准备好的。 白芷正嗑着绿意昨个放了半斤菜籽油半斤红椒焖炒的香喷喷的豆子,见那两个嬷嬷上前来,扔了两粒豆子出去,便听不约而同的两声吃痛的“哎呦”声,安宁郡主面上闪过惊色,扫了下苏清蕙,“苏家姑娘未免太狂妄了!” 苏清蕙无奈轻笑:“今个这般喜庆的日子,两位贵人来清蕙这避居的地方,是打算要了清蕙的命?”见静沅长公主面上现了恼极,又补充道:“清蕙奉了圣上的命,在这面壁思过呢,想来,我一个足不出户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惹不到两位尊贵的殿下的!” 一旁的卢笏已然惊呆了,没想到平日里虽冷清却看上去极为有礼的女子,竟然敢当众和两位藜国尊贵的公主和郡主叫板!而那娇俏的人,此刻竟隐约有股气势,顿时不觉有些钦佩起苏清蕙来。 院落拐角处,护着小白在身后的菡萏,见这边开始对峙,小姐又明显处于下风,竟鬼使神差地将小白拉到身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唬唬!唬唬!”小白抖着毛,一步一步地朝主子走去,威风凛凛,卢笏觉得那身白色的毛像是有灵性一样,隐隐地让她觉得,不会伤害她,刚才还乱跑乱跳的卢笏,此刻安静地看着小白走了过来,舔了舔苏清蕙的手指,在她手下拱了拱,转瞬扑向了静沅公主那边,唬的众人忙护着静沅长公主往后退。 晋江小白像是得了乐趣一般,撒着腿就要欺身上去,静沅长公主往边上一避,小白又扑向安宁郡主,将安宁扑在地上,伸着爪子碰了碰安宁的腿,腰,又摸了摸她头上的钗环,抓着她的裙子就要扯。 呃,苏清蕙已然看见了一只恶霸在欺负小姑娘,平日里果然是和绿意几个玩闹惯了。 那边,安宁郡主吓得屏住了呼吸,静沅长公主看着女儿被扑倒,吓得瘫在吴嬷嬷的身上,语无伦次道:“快,快,苏清蕙,你让那畜生下来,下来,不然我让父皇灭了你全家!” 苏清蕙听这话,倒笑了:“长公主,便是没有今个之事,您怕也要灭了我苏清蕙的,我实在想不出来,放不放有什么区别,再说,您既说这是畜生,当知道,我一个小女子哪能管到畜生的性子呢!它或许觉得安宁郡主玉雪可爱呢!” 静沅长公主不想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女儿竟这般胆大妄为,一时觉得真如梦中一般,山上的晨风吹的袭骨的冷,正恍惚间,安宁郡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晋江小白竟开始用爪子摸安宁郡主的脸,那莹白如玉的脸和那沾了黑灰的爪子,怎么看都有些触目惊心。 苏清蕙想起静沅长公主府花宴那日,平白无故的,静沅长公主将自己唤过去给一群贵妇们羞辱,也不过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女儿,今个,仗的依旧是自个的身份,她无辜被圣上迁怒到了庙庵里,她就不信,圣上会因着一个不受宠的女儿的哭诉,就将苏家灭门。 他堵不住江南士子的悠悠众口! 安宁怎么也算是皇家的郡主,苏清蕙并不准备将她真个毁了容,正待唤小白,前头传来几声疾呼:“小白,小白!” 是席斐斐! 苏清蕙料到她今天回来看自己,没想到来的这么适时,对她朝安宁郡主那边努了努嘴,席斐斐会意,眨眨眼,忙扑上去抱起小白,叫唤道:“哎呀,蕙蕙,我几日没来,小白这是移情别恋,喜欢上安宁妹妹了!” 席斐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显是被小白移情别恋伤了心,苏清蕙咬着唇,忍着笑,轻声道:“安宁郡主这般容貌,小白自是喜欢,只是倒冒犯了郡主!” 席斐斐接话道:“谁让安宁妹妹这般美貌,传回去,必是一桩佳话,想来,安宁妹妹不会在意的。” 二人一唱一和,弹指间,已然将今个的闹剧定了性。 衣裳凌乱,钗环掉落,发髻散乱的安宁郡主,看着苏清蕙,眸子深幽,恨声道:“自己的畜生,自己要管好!不然哪天没得连累了赔了命!” 苏清蕙坦坦荡荡地看着静沅长公主,屈膝行礼道:“谢谢郡主提醒,只是,如郡主所说,它不过一个畜生,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它的份!” 那姿态做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中带着独有的矜傲与自信,果敢与,强势! 静沅长公主瞥到院子里的小祭台,端方有力的“圣女娘娘”四个字,不由呆了呆,她恍惚间,从这个女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堂姊的身影,那个一直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女子,便是离家出走这种事,做的也是信手拈来。 此刻大胆地打量着她的苏清蕙,便如那个载入皇家史册的藜泽长公主一样,不惧与无畏! 第58章 玲珑有致 安宁郡主素来被称为水晶美人,既柔弱又高冷,这一回确是被小白吓得不轻,此刻被公主府的仆妇扶起,面上尤是怔怔的,也不哭,吓得静沅长公主更是心里惶惶的,也管不得教训苏清蕙,连忙要回府找太医。 苏清蕙和席斐斐目送静沅长公主府一行人离开,忽地,半晌不言语的安宁郡主,回头扫了一眼,幽深的目光清冷无比。 倒像刚才惊吓的失魂丢魄的与眼前的这个不是一个人一般。 苏清蕙看着再次转身离去的安宁郡主,心下若有所思,摸了摸倚在自己身边的小白。 席斐斐蹲下身将手搭在晋江小白的背上,拱啊拱啊的,逗得小白一个劲地提着前腿,作势要跑,众人笑闹了一回,旁边的卢笏见这个过来的姑娘被称为“明珠郡主”,显见也不是好交道的,难得识趣地带着芽儿告辞,自个去了庵后山里凑热闹。 席斐斐望着卢笏的背影,仰头问清蕙道:“静沅长公主这边怕是不好善了,我看刚才郝蓝玉那眼神,像是,得弄死你!” 苏清蕙懵了一下,才想起来,郝蓝玉该是安宁郡主的名字,笑道:“斐斐,几日不见,你倒长进了不少,还会看人了。” 斐斐傲娇地赏了清蕙一个白眼:“我爹说,我都是郡主了,得该懂点事,向太后娘娘求了两个得力的老嬷嬷给我,哎,你不知道,今个不是祭花节,我压根儿出不来,那两嬷嬷也不知道是哪里渡劫的菩萨,对我倍加爱护,就是有一点,我要是不好好学,她们便自个体罚,不是绝食,便是挑水担柴,每每弄得我寝食难安,只好乖乖就范!” 太后身边的老嬷嬷想来是宫里最得力的老人了,送到席斐斐身边,虽是学规矩,怕也是太后对这个外孙女的一点补偿。 只是那两个嬷嬷定是得了太后的威压的,斐斐比不得旁家贵女,打不得骂不得不说,这规矩也不是想学便学,不学也可的,太后娘娘心里头最尊贵的女孩儿,可以嚣张跋扈,在世情上,也定得通透。 席斐斐说了半晌,忽然意识到,静沅长公主的事还没说完,忙接着问道:“静沅长公主这边,你可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去求求我爹?” 苏清蕙沉吟了一会,道:“你回去派几个人在市井里传一传,安宁郡主貌若天仙,连猫猫狗狗见了都舍不得挪步便好,大面上过得去便可,圣上刚以天家威仪毫无缘由地打压了苏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不出第二回,我爹官职在京里虽不能看,但是,毕竟在江南士林里也有些名气,皇上多少要顾虑一点!” 顿了一会,苏清蕙还是叹道:“就怕京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又得下井落石了!” 席斐斐最见不得清蕙皱眉发愁,抬手捏了捏清蕙的脸颊,笑道:“让我爹喊你爹一起逛个茶楼,酒楼什么的便是。” 席斐斐又忽地想起道:“刚才那卢家姑娘看着比你也不差了,就是肉多了点儿,比不得我们蕙蕙身段玲珑有致!” 苏清蕙见席斐斐又开始打趣,一时也扔下这些琐碎事,将卢笏的事挑了一点说给斐斐听,引得斐斐一阵鄙夷,二人又互相交流了些胭脂白店里的事,最近一直是侯玹那边在管,她俩就是俩被供着的老祖宗,只负责收钱。 这半年多来,两人每月就京城里的胭脂白脂粉店,也有千把银子的进账,另外脂粉钱也省了泰半,店里来了新货,最先便送到席府和苏府。 倒是侯玹,已经在筹谋着要不要开分号了,侯玹继承了他爹侯生玉在商贾这一块的天才头脑,一开口说起生意,每每令二人叹服,说开分店,两人将半年的收入,又加上各自的零用钱,七七八八的凑了两万两给侯玹做本钱。 侯玹只收了八千,说:“只是买个铺面,打些置放货物的柜子,剩下只要多进些货便成!”席斐斐近来和老嬷嬷学管家,经营这一块也有些了解,直觉八千两有些不够,回去说给老嬷嬷听。 老嬷嬷慈和地笑道:“郡主,这是个有些良心的,你以为你和苏家小姐入的只是那八千两银子,你莫忘了,你是席府的千金,圣上钦封的郡主,那苏家小姐日后的造化怕也是大的,侯家郎君喊你们入股,是名正言顺地给你们送钱花呢!” 另一个嬷嬷又列举了许多有财无势的商贾最后人财两空的旧事。 席斐斐一时叹道:“都说士农工商,这么看来,为商也挺不容易的,倒是可怜了侯家哥哥那般人才!” 这后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两个老嬷嬷心下一惊,一时面面相觑。 侯玹并不知道,席斐斐还怜悯起他了,这几日在坊间隐隐听闻静沅长公主和安宁郡主闹到玉山上去,倒是为苏清蕙暗暗心惊了一把。 几次三番来到了玉山脚下,又折了回去。 ****** 玉山上的泉水哗啦啦地流到晋王府的水湖里的时候,黎贺承便站在一旁的水榭里管三先生也坐在旁边,叹道:“你也真是能耐,这下子,水有了,湖有了,有鱼吃还不够,还想够那水里的月亮!” 水渠通了,山上的小道也铺好了,夜里便能去见蕙蕙,黎贺承心情大好,也不理会管三先生,只盘算着夜里给蕙蕙说些什么,要带些什么才好? 管三先生见自个一手带进京城来的晋王,此刻只盯着湖里汪汪的水看,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又飘到山上去了,嘲讽地低声哼道:“既是这般挂着,早些娶回来才是!不然呀,这迟早是一只煮熟了的鸭子,要飞!” 黎贺承转过头,冷冷地睃了两眼管三先生,凉声道:“侯夫人说过两日便进宫求太后娘娘,收蕙蕙做女儿!平地多了一个这般大的女儿,难道先生不知道?” 一向妻管严的定远侯,此刻面上一红,心里暗叹:“夫人这般大的事,也不告诉一声,让我在这小子跟前丢人!”面上还是强撑道:“得意什么,你以后得管我叫声爹呢!” 见贺承面上微僵,心头灵光一闪,嘚瑟道:“自古儿女姻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蕙蕙年纪尚幼,我们老两口可得多拖个几年哟!” 定远侯是哼着曲儿出的晋王府门,哼,以前让你娶妻,像拿把刀架在脖子上,现在,呵呵,真是风水轮流转哦! 心情愉悦的定远侯,还特地绕道去了京城的百味楼,给爱妻带了一份江米酿鸭子。 月黑风高夜,最适宜做些儿女情长之事,捧着一份江米酿鸭子,一份水晶肘子,一份罐儿鹌鹑,一份熏鸡的晋王出现在玉山青茹庵里后山上客舍某一间厢房里的时候,苏清蕙是有些眼花的。 苏清蕙看着那油纸都掩不住的肉香味,心头大震,忙唬道:“这是庵呀,让小师傅们看到,我非得被扫地出门不可!” 想想江南才女,在庵里祈福的时候忍不住口腹之欲,大快朵颐,苏清蕙便急的红了脸。 黎贺承却扒开一只熏鸡,扯下一块外焦里嫩的鸡腿,用油纸包好,递给清蕙,满眼宠溺地低声道:“蕙蕙,我守着呢,赶紧吃!” 红着脸的江南才女,适时地听到了自个肚子“咕咕”地响了。 黎贺承努力忍住没有看向蕙蕙的肚子,将鸡腿塞到蕙蕙的手里,低声说起了以前在晋江剿匪回来后,大块朵颐的日子! 苏清蕙微微啃了一小口,顿觉唇齿生津。默默啃完了一只鸡腿,一抬头,见贺承正唇角含笑地看着自个,她隐约觉得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看到了一头正怔愣的小猪。 黎贺承心下微软,又撕下另一只鸡腿递过去,淡声道:“你在这里安心住着,外头的事,你先不用操心!等你养胖些,咱们再说些别的!” 别的? 月凉如水的夜里,鼻尖萦绕着各种肉香的苏清蕙脑子微懵。 第二日,菡萏怎么哄小白,小白都不愿意出屋子,一个劲地在苏清蕙的厢房里一个劲地嗅,时不时哀怨地看着自个主子。 ~ 坊里流传的安宁郡主的流言,由水晶美人传到了蛇蝎美人,得罪她的又不是无辜被关在青茹庵里的苏清蕙,她倒好耀武扬威地过去教训,哪是什么美的猫狗都忍不住亲近,想来是仗势欺人,那猫狗虽是畜生,却也护主罢了! 束妃娘娘为此下了狠心,挑了些素雅的衣裳,亲自去御膳房里煲了一盅汤,在傍晚的时候,端着汤水去了御书房。 渊帝一向给这些年老的妃嫔一些优待,看着束妃精心打扮仍然难以遮掩的苍老,想起年少的时光,还是道了一句:“爱妃有心”,陪着束妃温存了片刻。 只是待束妃第二日,又端着汤水糕点过来御书房,不说皇后娘娘那边有些不乐意了,便是渊帝自个也有些腻味。 而束妃却在第三日又端了一蛊罐焖鱼唇过来,渊帝忍着性子宣了她进去,勉强喝了一口,便忽听束妃泫然若泣地说:“陛下,臣妾今个才知道,蓝玉那丫头被苏家人那般作践……” “嘭”的一下,一声陶瓷击地破碎的声音从御书房里传出来,少倾,侯在门外的李公公便听到渊帝在怒吼:“来人!” 皇后娘娘提着汤水过来的时候,恰好见到束妃青白着脸,被李公公的干儿子小桂子带着往束妃的寝殿去。 皇后娘娘跟前的嬷嬷上前垂问,小桂子低声道:“嬷嬷,皇上责罚束妃娘娘面壁思过,学学女诫!” 众宫人便见到,皇后娘娘冷着脸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慈眉善目,眼睛里像是溢满了这四月的日光,一眼看过来,让人浑身暖融融的,像殿里供奉的菩萨娘娘一般。 第59章 惹事生非 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躺在榻上,问身边的嬷嬷道:“阿音,你说这承儿几日没进宫来见哀家了?” 被唤作阿音的正是夏嬷嬷,自是知道晋王和太后娘娘之间的疙瘩,温声笑道:“娘娘,奴婢怎么记得没几日啊,您又惦记晋王殿下了?” 太后娘娘一双丹凤眼看了一眼夏嬷嬷,叹道:“阿音,你说,我是不是做的过了?”她本意只是让承儿娶一个有助力的妻子,并未想过伤害那苏家的女孩儿,只是,没有料到,皇上竟然自以为是地惩治了苏家女儿。 她又恼不得,只是,承儿那头,明显是生着气的。 夏嬷嬷心下微转,知道晋王估摸在气头上,没一段日子,怕是都不会过来,笑着提醒道:“娘娘,也不知道,明珠郡主的礼仪学的如何了,那般娇花似的女孩儿,老奴都有好长些日子没见着了,老奴仔细想一想,该有半月了吧?” 说着,有些不确定地问太后。 太后细细一算,讶声道:“可不半月了,今个就传话,让明个斐斐就过来,这回,要不留斐斐住个几日?” 其实太后,对斐斐的心理是有些复杂的,不比贺承,斐斐长了一张和藜泽十分相似的脸,有时候斐斐站在自个跟前,她恍若见到了藜泽一般。 夏嬷嬷见主子转了注意力,忙凑趣道:“明珠郡主性子活泼,主子要留她住几日,这身子可得养好些才行,不然可经不得明珠郡主那折腾劲儿!” 太后想到斐斐的张牙舞爪样儿,不由笑的眯了眼,“皇家的女儿,便该有精神劲儿,哪能像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一般,个个不是提线木偶,便是榆木疙瘩!” 说起皇家的女儿,太后忽地想到了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嘲讽地哼道:“束妃那一支出来的,就没让人看得上眼的!”顿了一会,淡声道:“青茹庵里,你留意一下,静沅和安宁都不是息事宁人的人!束妃手上的那点手段,这对母女,倒学了个足成!” ******** 贺承后来不便来,却也托人将肉送到后山,白芷去拿。 拿来的次数多了,苏清蕙也不再瞒着,多出来的肉都分给绿意、菡萏和白芷,实是招架不住小白那幽怨的眼神。 什么清规戒律,倒都抛在了脑后,苏清蕙此时才不由的后怕,她可差一点绞了头发,将自己托身给这佛海无涯了。 东边啃得欢快,只是,西边院里的主仆一连好些日子睡不着,总是无端的在半夜里闻到肉香味。 一夜,卢笏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肉味折腾的神思恍惚的芽儿壮着胆子,小声问道:“小姐,为什么我总是半夜闻到肉香呢?不是红烧肘子的味道,就是熏鸡的味道,今个,闻着竟像是百味楼的江米酿鸭子!“ 卢笏“哗”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的夜里,看着窗柩里投进来的月光,一片白光光的,疑惑道:“我以为是我自个馋肉了,你竟也闻到!” 一时主仆二人穿好衣服,循着肉香就寻觅到东边厢房来。 东屋里正点着一盏火光如绿豆大小的油灯,绿意刚又伺候小姐梳洗了一遍,正准备将水倒掉,刚推门出来,迎面便遇到了两个人影,在黑漆漆的夜里,像是幽魂一般,怔怔地看着她,那黑亮的眸子散着点点星光。 绿意唬的一愣,“哐啷”一声,手里的木盆磕在台阶上,水流顺着台阶而下,屋里白芷听到声音,忙出来看,后面菡萏和苏清蕙也举着油灯跟了出来。 灯光映过去,才看清是西屋的主仆二人,众人都有些不悦,绿意拍着胸口,淡声道:“这么晚,卢家小姐怎地还不休息?” 卢笏强笑道:“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出来看看,不想苏家姊姊也没有睡呢!” 身后的芽儿,却是狠狠地吸了两下鼻子,觉得肉味更浓了,眼里发出光彩来,惊喜道:“小姐,小姐,你闻到没,就在这里,有肉!”说着,竟指向了苏清蕙的屋子。 芽儿管不住脚地便要进屋去,这些日子,夜夜被肉折腾的睡不着,早上醒来,枕头上都是哈喇子。 东屋众人心头一跳,苏清蕙窘得赶紧将双手拢在袖子里,仿佛慢一点,芽儿便能寻到她的手指上来。 白芷倚在门上,有些不耐道:“要是馋肉,下山待一日便是,这半宿的,我们得先伺候我家小姐睡觉了。” 苏清蕙知道卢笏素来要强,白芷这般说,她定会心里不痛快,可是刚刚吃了一点肉而美妙的心情,瞬间被这一对不速之客打扰的丁点不剩,心里也有些烦躁。 是以,只对着卢笏微微点头,轻声道:“我实在困得不行了,要是没甚事,清蕙先去睡了!卢家妹妹,明日再见!” 卢笏尴尬地笑道:“我也回去睡!”一边狠狠地瞪了一眼芽儿。 绿意捡起地上的木盆,关了门,轻轻地吐舌头道:“这庵里吃个肉,都得招贼了!” 苏清蕙也有些无奈,看了看还摊在桌上的一点鸭肉,迟疑道:“以后还是不吃了,庵里人多眼杂的,传出去不好!” 用银针将灯挑亮了一点的菡萏,见众人都面带纠结,憨厚地笑道:“奴婢也觉得不能吃了,奴婢觉着,这几日,腰身已经胖了许多,再吃,衣裳就穿不下了!” 一时众人都看向菡萏的腰,见其衣裳果有些微微撑起来,都不自觉地摸向了自己的腰,这才惊愕地发现,她们的衣裳,也快穿不下了!o(╯□╰)o 夜里,苏清蕙摸着吃的有些圆滚的肚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一时梦见斐斐夸她身体玲珑有致,一会又是贺承劝她吃鸡,一会又见到一头小猪转着圈子找吃的。 许是今日的江米酿鸭子,吃多了,苏清蕙半夜渴醒了,正挣扎着起身倒口水喝,忽觉得眼前有人影闪过,脑袋里一时警铃大作,也不敢动。 见那人一点点地靠近,吓得屏住了呼吸,想起今夜守夜的是白芷,小白跟着菡萏、绿意去另一间屋子睡了! 作势翻了个身,将手伸到了枕头底下,握紧了枕头底下的金钗,准备等那人俯身下来,就扎过去。 可那人却站在塌旁不动了,而苏清蕙心惊地发现,脑袋意识越来越薄,无边的困意一遍遍地袭来,苏清蕙嚅着嘴,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头,疼痛感瞬地袭来,苏清蕙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却听见“嘭”一声,那人倒在了地上,苏清蕙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外面传来卢笏主仆的吵闹声,只听芽儿哭道:“小姐,奴婢不吃肉了,您不要不要奴婢,奴婢不吃肉了!” 另一边卢笏喝骂道:“再哭也没有用,你在这庵里,一直给我惹事生非,我是容不下你了,你走吧!” 一会芽儿跌跌撞撞地跑到苏清蕙的门前,将门拍的铮铮响,一边嚎哭道:“苏家小姐,您快救救我,这黑灯瞎火的,让奴婢能去哪呢!这是要了奴婢的命啊!” 门外又传来卢笏阴冷的声音,“你这贱蹄子,是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你吵嚷的,一会整个庵里都睡不着,都过来看我笑话呢!” 此刻,嘴里一股腥甜的苏清蕙,竟不由自主地想到卢笏此刻黑着的脸,可是提到嗓子眼的心,却落了下来,她知道,一会儿,便会有人过来了。 卢笏,救了她! 苏清蕙心上一松,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了,白芷跪在床前红着眼睛,绿意和菡萏在检查房间的拐拐角角,小白躺在脚踏上,无精打采的。 昨夜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嘴里的腥甜味让苏清蕙有些犯恶心,干呕了一声,白芷才惊觉主子醒了,一时三个人和小白都围了过来,菡萏贴心地递了水给苏清蕙漱口。 半晌苏清蕙才缓过劲来,气若游丝地问道:“昨夜,后来怎么样了?” 白芷忙往地上一跪,嗡声道:“小姐,是奴婢疏忽了!” 苏清蕙靠在菡萏身上,吃力地摇摇头,问绿意:“后来是谁将人弄走了?” 绿意有些疲态的眼睛微微闪过一点挣扎,还是如实道:“小姐,昨夜卢家小姐和芽儿并没有回去睡觉,而是在院子里找肉,芽儿一个劲地认定院里藏着肉,等有人进来的时候,两人刚好看见,便猫着不动了,看着他吹了迷烟进咱们的屋子,等人进去了,她说,她也吹了迷烟进来!” 绿意停顿了一会,有些艰难地道:“所以,是卢家小姐和芽儿救了我们!” 苏清蕙直觉有些不对,又问道:“那屋里的人呢?” “说是怕院外头有人,卢家小姐后来和芽儿吵闹将小师傅们引了过来,等确定院外头没人了,才敢将屋里头昏睡的那贼人捆了起来,锁在了院里头的柴房里,说是给灌了迷药,等您醒了再处置呢!”菡萏见绿意说的为难,补充道。 苏清蕙这才觉出哪里不对来,卢家主仆哪里来的迷药?! 可是这时候,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淡声吩咐白芷道:“你也别跪了,先去一趟晋王府!” 又对菡萏道:“你去告诉卢家小姐一声,就说我醒了,等事理完了,找她唠嗑!”卢笏肯露出手里头的东西救自己,苏清蕙倒是没有想到。 第60章 成亲好吗? 福伯得到消息,立即派人去山上将那贼人押下来,山上都是女流,趁着那人药性没醒,得赶紧弄出来,一边又派人去宫门外守着王爷。 今个斐斐入宫,许久未见到妹子的晋王,下朝后,忍着性子,去了一趟慈宁宫。夏太后正执着斐斐的手,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皇家贵女该有的气势,夏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说:“娘娘,晋王爷过来了!” 斐斐喜道:“哎呀,欠我的弓箭这回可得要了!”斐斐本来就是准备给清蕙求情的,偎在夏太后的身上,娇嗔道:“娘娘,蕙蕙和人家关系好着呢,她去了庵里,您又在宫里,我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这还是第一回夏太后从外孙女儿口里听到苏清蕙的名字,不想到竟然二人还是这般深厚的关系,讶异道:“这京城许多贵女,你都看不上不成?” 席斐斐叹了口气,直了身子,无奈道:“哪是我看不上,我在江南待了好些年,回了京城,那些姑娘可都看不上我一个乡下来的,就算被封了郡主,估摸心里还是瞧不上我的!” 见太后娘娘皱了眉,显出恼意来,忙又扑过去哄道:“您别气呀,不是真心待我的,我也不稀罕啊,再说,我还有蕙蕙呀,您不知道,以前在江南,我老是和蕙蕙斗嘴,可是,她还带我玩呢!” 夏嬷嬷在一旁见着这小女儿家烂漫天真的性子,由衷地感到喜欢,仿佛一滩死水的心里,也跳起了一点涟漪,不由插言笑道:“娘娘,老奴就看着郡主在您怀里说说笑笑的,都觉的日子亮透了许多,哎呦,甚至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夏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伴在自个身旁的老嬷嬷,这些年,她做什么,即便再冷血,再狠毒,阿音都说:“您啊,高兴就好!”这还是第一回劝她呢! 夏太后望着自幼伴她的阿音,打着一层层褶皱的面上,舒心的笑容,心里也有些动容,阿音这是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呢! 三人正说着,黎贺承已经走了进来,给太后行了礼,坐在下首,看斐斐偎在太后身上,轻声道:“皇祖母正养着身子呢,你别没轻没重的!” 夏太后正估量着苏清蕙的事,听到外孙虽和自己别扭着,还担心着她的身子,眉眼顿时就舒展了,眯着眼,淡道:“你还知道我老人家病着呢,斐斐好歹还知道来陪我,王爷可是好些日子没来看我老婆子了!” 黎贺承见太后这回换了招数,却依旧不为所动,缓声道:“我心里自是关心您老人家的,只是,皇祖母,您要知道,承儿也有心啊!”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啊! 见太后怔住了,黎贺承见她隐隐有些颓势的面容,心下不忍,叹道:“皇祖母,承儿希望您能够安度晚年,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只是……” 夏太后却忽地挥手打断了黎贺承的后话,微微哽咽道:“你有这心便好,好,你要娶谁便娶谁吧,祖母也希望你和斐斐能过的顺心!” 她们本是这藜国最尊贵的人,她在风烛残年仍以色侍人,她的外孙和外孙女,应该过的平安喜乐,尊贵荣华! 黎贺承第一回见到外祖母这般动容,心里起了恻隐之心,大步过去轻轻地拍着外祖母的背,一个劲地道:“皇祖母,您还有我们呢,我们会护着你的!等以后孙儿成家了,您就跟我们一块过日子吧!” 斐斐也笑道:“娘娘,您不是赏了我一座郡主府嘛,等盖好了,您出宫跟我住,我带您去爬山,去摸鱼,小鱼在脚背上游得时候,可舒服了呢!” 夏太后被斐斐逗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叹道:“你要让藜国的太后跟你去躺河摸鱼?” 她可是藜国的国母呀! 可是出宫,孙女儿说的那日子,想来是她一辈子都体验不了的。 等黎贺承陪着外祖母和妹妹用了午膳,出宫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在宫门外急的冒汗的赵二。 ******* 苏清蕙吃了一点小米粥,换了一身衣裙,收拾整齐了才带着绿意一起去了西屋,临带的还有白芷从王府里带出来的一盘酱香肘子,一只烧鸡,刚进了西屋,芽儿便两眼冒光地盯着绿意手上的东西看. 苏清蕙端端正正地给卢笏行了一个全礼,语带感激道:“这回真的谢谢卢家妹妹和芽儿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卢家妹妹和芽儿仗义相救,清蕙现在,真是不敢想!” 卢笏看了一眼苏清蕙,又看了一眼绿意手上的东西,笑道:“也是苏姊姊运道好,恰好被我主仆二人撞见,是苏家姊姊的命,也是我主仆二人的造化,这不,我可又闻到肉香了!” 卢笏说的坦荡,眼里倒是难得地显得诚挚,苏清蕙虽心里有些底,却没料到,卢笏能说的这般透彻。 明明白白地要回报。 昨夜的事,自己及时被救,虽嚷来了庵里的小师傅,可是除了这小院里的人,没人知道昨夜她的厢房闯进了人。 卢笏不仅救了她的命,也,保全了她的闺誉。 苏清蕙清亮如水的眸子,望着卢笏浅笑的脸,那两个小梨涡,像是漩涡一般,要将人沉溺进去,这般丰姿绰约的女子,如果不是庶女,想来,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便是以前再看不上卢笏,可这救命之恩,苏清蕙却是领情的,笑道:“以往对卢家妹妹多有慢怠,清蕙惭愧,竟得卢家妹妹舍身相救,这番恩情,苏清蕙和苏家都将铭记于心!” 卢笏等的便是这句话,此时听了,挥着手,接道:“不瞒苏家姊姊,我乃是家中庶女,不得嫡母喜欢,爹爹又去世了,才被送至这庵中,我先前一意接近姊姊,也是希望攀上姊姊,以得一门尚可的姻缘。” 说了一半,卢笏忍不住细细看了看苏清蕙,见她听的认真,并无半点歧视之意,才补充道:“卢笏一心希望能够嫁给一位上进、人品上乘的儿郎,至于家底倒无不可,卢笏实是走投无路,才厚此脸皮,望苏家姊姊帮扶一把,卢笏定当感激不尽!” 若是卢笏说要嫁进高门大户,苏清蕙定是不敢应承的,如果只是上进,人品较好,苏清蕙觉得,便是不找贺承帮忙,她爹也是可以寻觅到的,便痛快地点头道:“卢家妹妹这般相貌人品,实是没有长辈作主,不然,定当早已觅得良婿,妹妹既是信得过,清蕙今日便修书一封,求爹爹帮忙留意!” 苏清蕙弄清了卢笏这边,黎贺承也从宫外快马赶到了晋王府。 吴大带着人刚将柴房里的人押解出去,黎贺承便进了院门,红着眼,紧紧抿着唇,一张脸冷的像冬日里的寒冰,待见到从卢笏的西屋里出来的清蕙,面上才微微动容。 绿意和菡萏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王爷?”晋王? 这是卢笏第一次见到黎贺承,传说中的晋王爷,此时方知,晋王向苏清蕙求亲的传言是真的,惊得怔在了西屋的门边,微微张着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苏清蕙和晋王之间,来来回回地滴溜转。 黎贺承一路已经听了赵二将大概的事由说了一遍,知道是这个突兀地打量他的姑娘救了清蕙,对她客气地行了一礼:“恩情后记!” 卢笏万没想到,晋王爷竟这般彬彬有礼,忙红着脸福了一礼,识趣地带着芽儿退了回去。 芽儿一时还没有弄清楚状况,捧着绿意递过来的酱香肘子和烧鸡,不知如何是好,等东屋的人走了,才紧张地问卢笏:“小姐,这,这东西怎么办?” 卢笏见芽儿一个劲地咽着口水,眼睛困得泛青,叹道:“这些日子也委屈你了,陪我在这受苦,吃吧,等以后下山了,我定让你天天吃到肉!” 刚咬了一口烧鸡的芽儿,听到“天天吃到肉”不由眼圈泛红,猛地点点头,含糊不清地道:“奴,奴婢,信小姐!” 回到东屋的黎贺承和苏清蕙,两两相看默言,双双红了眼,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别离,昨夜,如若不是卢笏和芽儿…… 黎贺承看着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蕙蕙,当初从水阳江里将清蕙救回来的场景又历历在目,便是经过那一次,他竟然还没有吸取教训,竟然又一次将蕙蕙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 “蕙蕙,我们成亲吧!” 苏清蕙一怔,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那边呢?可是,对上贺承那般坚毅的眼睛,她竟然不自觉地点了头。 “好!” 人生短暂,世事无常,既是两情相悦,他们实是没有必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而耽搁,唾手可得的幸福! 第61章 亲王妃 从窗户里看见晋王带着随从走了,卢笏才从西屋里出来,一路小跑进了东屋,气息不稳地问苏清蕙:“苏家姊姊,你是要回去了吗?” 苏清蕙意外地看了一眼卢笏,昨夜过后,她发现卢笏在她面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卢笏明白苏清蕙这一别有意味的眼神,窗外菡萏正给晋江小白梳着毛发,卢笏忽地顿悟,轻轻笑道:“难怪我以往听着你们喊这小白前头加个晋江,想来这罕见的物种,是晋王送的吧!” 苏清蕙递了一杯茶给卢笏,点头道:“卢家妹妹心思当真敏锐,实不相瞒,我下月初大婚!” 今日回去,贺承便会求一张懿旨,最迟明日,京城里便会知道,声名狼藉的苏家小姐,要做晋王妃了。 “咳,咳!”卢笏正喝着水,猛地被呛住,眼睛睁的圆滚滚的,不可置信地问道:“是,是晋王?” 见苏清蕙笑着点头,卢笏一下子觉得受到了惊吓,她竟然,救了未来的晋王妃! 卢笏微微仰着脸,她觉得命运之神此刻正在轻抚她的面颊。 很多年以后,卢笏觉得她人生的转折点,不是十四岁那年爹爹去世,她从娇宠的卢家小姐,一夕跌落泥里。而是十五岁那年,嫡母将她送到青茹庵里,她意外地救了晋王妃。 此后浮沉半世,她也忘了当初的初衷,不过是嫁一个肯上进、有学识的郎君,过相敬如宾的日子。 此时的苏清蕙不妨卢笏竟然这般激动,不禁被感染了两分,一时心里也有些恍然,她不明白现在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和贺承,早已订婚,这场婚事不过是早晚的,只是换了一个地点,换了一个身份。 她的婚事,便蕴含了许多不一样的因素。 可是苏清蕙却一点也不想在这样一个令人愉悦的下午,想那些勾心斗角、错综复杂的事儿,重生以来,不管是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总有各种意外,各种伤害,猝不及防地降临到她身上,如若不是重生一世,苏清蕙认为自己是承受不住的,或许在当初水阳江渡口惊马之前,她便又会再次嫁给张士钊。 再一次做那一方精致小院里的官家夫人,出外应酬的时候顶着江南才女的名头,做一两首百无聊赖的诗。 冥冥之中,仿佛张士钊就是一个安稳的存在,而贺承,似乎永远和动荡相扣,可安稳也等于埋葬自己的本心,像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活着,在众多妾侍里如菩萨一般被供着。 窗外春光正暖,映着天边的云彩像点了透明的羽翼一般,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澄净、安宁,苏清蕙忽地笑道:“卢家妹妹,明个,我要回去安心待嫁了!” ****** 黎贺承出了青茹庵一张脸上便如降寒霜,一直以来,他并未想过动静沅长公主府,渊帝一系,害了他们的岐王,可是,见了蕙蕙的那刻,他从来没有那般清晰地感悟到,古人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含义。 蕙蕙以十五之龄便颇经动乱,以后,作为晋王妃,他要以无边的尊荣让她立在他的身旁。 他不往上迈一步,便带着蕙蕙一起,坠落至崖底。 吴大一直守在后门等主子,等黎贺承带着赵二从小道下山,刚从后门进来,便一眼看到了吴大,恻声问道:“问出来了吗?” 眼里如结了寒冰,冻得吴大浑身一激灵,忙肃声道:“主子,问出来了,也不是什么有骨气的,是安宁郡主下的令,属下怕他乱咬,特地查了细节,这一个本身和安宁郡主不相干,可和安宁郡主乳母的儿子是拜把子的兄弟,昨夜,还有两个在院外头守着,预备……” 吴大忽地一顿,他虽是粗人一个,可是,这事,叹道:“唉,主子,不是奴婢不说,这事说了也是让您白白生一场气!” 黎贺承凉凉看了一眼吴大,淡声道:“说!” 吴大悄悄觑了一眼跟在主子身后的赵二,见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脸置身事外的样子,呕的心里吐血!咋每次都是他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硬着头皮,豁出去道:“安宁郡主吩咐将苏家小姐先侵犯了,然后趁着夜色偷运出山,送到京兆尹瞿大人的府上!” 京兆尹瞿大人今年已年逾六十,最是贪色不过,府上却只有一妻,并无妾侍,听说那些被玷污的女子,都服侍瞿夫人去了。 赵二见主子额上青筋爆出,默默为安宁郡主点了一支蜡,怕主子一时冲动,主动请缨道:“主子,对方毕竟是渊帝的亲外孙女,闹得太大不好,这事,还望主子三思而后行!” 吴大听了炸毛了,怒道:“后什么后,她是郡主,苏家姑娘马上还是王妃呢!这口气,决不能忍!苏家姑娘自从来了京城,这京城里但凡有点头脸的,谁不踩一脚!这可是咱们的主母!” 赵二不知道这头蠢牛,掺合个什么劲! “啊,主子,你等等我啊!”赵二猛一没注意,身前的人,竟然大步走开了,怒瞪了吴大一眼,哼道:“让你乱咬舌!” 黎贺承直接去了慈宁宫,夏太后正在偏殿里看着斐斐学礼仪,不时亲自上去示范,听夏嬷嬷报晋王来了,一时和斐斐都面面相觑,不是一个时辰前,才一起用了午饭了! 二人有些惶惑地去了正殿,黎贺承三言两句交代了青茹庵的事,一旁的夏嬷嬷待晋王说完,忙跪下请罪道:“娘娘,老奴晚了一步,老奴今个才安排人手过去照看!” 黎贺承亲自过去扶起了夏嬷嬷,“嬷嬷,这事疏忽的是我,是我要娶的妻子,却差点给别人害了!” 又对着还未消化这个消息的夏太后道:“皇祖母,孙儿想将蕙蕙放在身边看顾,除了您和斐斐,这是孙儿最看重的人了,还望皇祖母成全!” 席斐斐也上前拉了拉夏太后的袖子,夏太后叹了一声,对着夏嬷嬷道:“阿音,你去拿出来吧!” 不一会,夏嬷嬷便抱出来一个盒子,递给晋王,里头正是一封懿旨,赐婚于晋王和苏家清蕙。 夏嬷嬷笑道:“明个就让李公公去颁旨!王爷和苏府挑个吉利的日子!” 席斐斐抢过来看了一眼,惊叹道:“娘娘,您什么时候写的啊?哎呀,这回蕙蕙真要成我嫂子了!” 夏太后和夏嬷嬷两人对望了一眼,淡笑不语,见承儿激动的心口起伏,打趣道:“快回去准备着吧,该有的,都得有,缺什么,和夏嬷嬷说一声,就从我库房里拿!” 黎贺承红着眼应下,跪道:“皇祖母,以后,孙儿和蕙蕙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 一句话说的,夏太后也红了眼,叹道:“起吧,起吧!” 等入了夜,斐斐去睡了,夏太后轻声问夏嬷嬷,“阿音,你说,当年,我若不执意要将藜泽嫁给席家,不执意为了藜泽当一个无上荣宠的公主,迎了渊帝入室,藜泽,会不会一直伴在我身边?” 夜里露寒浓重,从窗柩里溢进来的寒气,让夏嬷嬷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声应道:“娘娘,您和今上毕竟有情谊,公主的事,谁也没有料到,如若不是在御花园里受了欺辱,想来,公主也不会走!” 夏太后神情一滞,默默垂了眼睑,今个晋王入了两次寝殿,斐斐又住了进来,那人,怕是又会派人来看着,她竟忘了。 看看摇曳的烛光,淡道:“时候不早了,让她们伺候我入睡吧!” “是!” 一时外头候着的宫女,捧着木盆、皂角、布巾、寝衣等,鱼贯而入。 ****** 四月二十七,李公公带着渊帝的口谕到了苏家,对着苏志宏笑道:“苏大人,圣上感念苏家小姐年纪轻轻的便有心为黎国祈福,这份心意当得闺中儿女的楷模,只是苏家小姐,毕竟是豆蔻年华,圣上的意思是,不该误了苏家小姐的前程,还是移回家中,早日议亲才是!” 苏志宏顿觉莫名,只是李公公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这次前来又这番客气,想来不是坏事,忙道:“有劳公公跑一趟,不知,公公是否有闲暇逗留饮杯清茶?” 这是传旨时,常会遇到的客套,上次李公公不屑地拒绝了,这一次,李公公一张脸却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一般,连连点头,道:“一早听说苏大人府上藏着许多好茶,杂家垂涎已久!叨扰,叨扰!” 苏清蕙即日便要成为晋王妃,日后苏家的前途不可限量,李公公自是得抓紧机会,早些打好关系,是以即使忙的脚不沾地,这传话的活儿,也没给自个带的小桂子。 彼此存了心,李公公这回连银两也没收,苏家这边得了确切的消息,待李公公一走,苏志宏忙叫来杨头领,道:“大杨,快,快,准备几辆马车,派人喊楠儿回来,一会我们便去接蕙蕙!” 杨头领神情一震,大声应下! 苏清蕙从山上回家,苏志宏,苏侯氏,并在书院里读书的苏清楠都一并接到了山脚下。 这边,卢笏带着芽儿也送到了山脚下,拜见了苏父苏母,二人尚不知女儿在山上遭遇的险境,以为是蕙蕙交的新好友,十分客气地受了礼。 苏侯氏自个也是美人,见到卢笏这般的,还是忍不住仔细看了两眼。举着帕子,抿嘴笑道:“比下去了,姑娘可将黎国多少女孩儿给比下去了!”只是人虽美,长得也是长辈喜欢的富态圆润,苏侯氏却直觉地不喜欢卢笏望人的眼神。 直白,又隐晦,虽是黑白分明的眸子,可是,却没有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应有的清澈,扮惯了猪吃老虎的苏侯氏,仿若遇到了对手,只是卢笏毕竟是女儿的好友,苏侯氏还是送了一支玉叶金蝉簪。 等收拾妥当,上了马车,苏侯氏拉着女儿的手,便红了眼,清蕙上山以后,她便在家里抹了好些天的泪,虽说是女儿和贺承商量好的,可是,男子的心,最信不住了,如若以后晋王变心,她的女儿,就要在山上住一辈子吗! 苏侯氏拿着丝质的帕子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喃喃道:“蕙蕙,你要再不回来,娘的眼都得哭瞎了,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议嫁以后,就这么不顺遂呢!” 半月多不见,娘亲面上像是上了一层蜡,竟失了许多光泽,挂着一双黑眼圈,眼睛浮肿,心下不由感叹,她这琉璃心的娘,这些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担惊受怕呢!“娘,贺承说,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为我们赐婚了!” “啊?真的啊!阿弥陀佛,我家蕙蕙可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苏侯氏喜得眼泪直打转,半晌又接道:“还好,先前就已经备下了嫁妆,不然这一回,咱们真的措手不及了!”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到了柏树巷的苏府大门前,苏清蕙看着门前的冷清,心里有些黯然,也不知道,这些日子,爹娘和哥哥在外头受了多少慢怠与白眼。 苏清蕙下了马车,再一次看到门额上的“苏府”二字,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过半月多一点,再回来,她和苏家的命运,都将翻开新的篇章。 第二日一早,李公公从夏嬷嬷手里接过懿旨,带着十二抬红木箱子,热热闹闹地再一次出现在苏府门前,许多路人瞧见热闹,一路跟着过来。 苏家早有准备,一早便备好了香炉,穿戴好衣裳,大开中门。 焚香祭祖,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刻钟过后,李公公笑眯眯地问道:“苏大人,一切可停当?”见苏志宏答“妥当!”李公公这才慢条不急地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懿旨,宣道: “兹闻鸿胪寺卿苏志宏之女苏清蕙嘉言懿行,勤敏敦厚,品貌出众,哀家与圣上躬闻之甚悦。今晋王年已逾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苏清蕙待字闺中,与晋王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苏清蕙许配晋王为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李公公一边宣读,一边心中概叹,不过月余,他竟先后三次来这苏家宣旨,这苏家小姐真是天大的福气盛着,才能由衰转盛。 略过听的潸然泪下的苏志宏,对苏清蕙道:“苏家小姐,接旨吧!” 苏清蕙恭恭敬敬地以头伏地,双手举上,答道:“臣女苏清蕙接旨!谢主隆恩!” 围观的群众,瞬间哗然,柏树巷竟出了一位亲王妃! 前被圣上斥责的苏家,今日竟能有这般大的造化! 李公公对身后众人的评说置若罔闻,对着苏志宏道:“苏大人,恭喜恭喜!择日,杂家可得来讨杯水酒!” 苏志宏客气道:“一定,一定!”一旁的杨头领又不露痕迹地递了一袋银子过来,李公公眯着眼看见,却摆手推辞道:“今个,讨个彩头,苏大人赠我一些茶叶便是!” 后世记载,黎国嘉佑十年四月二十八,夏太后赐婚于晋王和时任鸿胪寺卿的苏志宏家的嫡女,婚礼定在同年五月初十,一时广为巷谈。 安宁郡主自那次青茹庵里被吓以后,窝在厢房里两天都没出来,静沅长公主不放心,特地让厨房熬了静心定神的药,每日让宫女伺候安宁喝下。 这一日正在和郝二老爷商量着束妃娘娘的事,郝二老爷听要往束妃娘娘身边送一个妙龄佳人,模样按束妃娘娘的来找,立时如被雷劈到一半,瞪着眼看着面前的妻子,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一般。 哆着唇,有些匪夷所思道:“你说,像束妃娘娘?”束妃娘娘,本来就是当年明远侯投机取巧,窥见了渊帝对太后娘娘的心思,特地从江南寻觅过来的,太后娘娘的翻版啊! 静沅长公主不想驸马竟有这般大的反应,有些心虚地笑道:“母妃身子也不好了,想在父皇身边伺候,也有些无力,倒不如选一个年轻的,去了了母亲的心愿!” 郝二老爷,看着妻子,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真是我郝家门楣有幸,娶此佳妇,佳妇!” 静沅长公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驸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意。 珠帘一晃,吴嬷嬷忽地进来,颤声禀道:“殿下,太后娘娘颁了懿旨,给晋王殿下赐婚了,是,是苏家的小姐!” 郝二老爷愣了一下,待想清楚苏家是哪家后,有些不悦道:“太后赐婚,你这般冲撞作甚!你也是府里头的老嬷嬷了!”想着毕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郝二老爷忍耐了一点。 再是皇家公主,也只是一个婢女的女儿,郝二老爷一想到家里这乌烟瘴气的,没一点书香门第的样子,肚子里就涨了气! 瞧瞧,今个喊他来商量什么,给束妃娘娘身边送一个妙龄佳人,还要按着束妃娘娘的容貌来找! 哪有女儿给父亲身边送人的,只是昭告天下,束妃娘娘之所以能爬上龙床,是有了一张和太后神似的脸呢! 吴嬷嬷心里正惴惴,想着先前花宴特地将苏清蕙叫过来给明远侯夫人羞辱的那次,还有,长公主带着安宁郡主闹到山上去,被驸马爷暴喝一声,一时怔在了原地。 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了,嗫嚅着嘴,望望长公主,又望望驸马爷,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在训斥她? 本能地跪了下来。 郝二老爷直接起身甩袖子走人了。 吴嬷嬷惶恐道:“公主,老奴,又给您惹事了!” 静沅长公主摇摇头,叹道:“起来吧,就这个脾气,也不知道又发的什么疯?太后的懿旨下来了吗?” 吴嬷嬷被驸马爷一打岔,差点忘记这事了,忙忧心忡忡地道:“下来了,已经在苏家和晋王府宣读了,现在京城大街小巷里都传遍了,公主,真是想不到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还被皇上斥责了,竟还有这等造化!” 长公主扶着额头,有些累心地道:“这事你先别管,你派人跟着驸马看看,我这几天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些不对,你查查驸马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 吴嬷嬷低声应了,看着长公主一脸疲色,心上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和藜泽公主一样,逃得远远的呢! 生母没有娘家,长公主这么些年了,还处处受掣肘! 吴嬷嬷为静沅长公主感到不平,阴声道:“公主,您是金枝玉叶,便是您再看重驸马爷,皇家的威仪却是不能损的啊!” 静沅长公主倚在椅上,叹道:“嬷嬷,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我和驸马孩子都有三个了,郝家又是京城的名门大族,尚公主虽有几分荣耀,我母子几人,又何尝不是得了郝家的庇佑呢!” 她的生母凭着一张神似夏太后的娘,爬上了时为渊王的床,生下了她,小时候,她常常被宫人欺辱,骂她不过是婢生子,最卑贱不过的小郡主。 而藜泽,却永远是无忧无虑的皇家小公主,她一直不明白,她和藜泽都流淌着一样的皇家血脉,为何,她便是天仙一般的小公主,而她却要收宫女的作践,连喊藜泽一声“姊姊”的机会都没有,每每遇到藜泽,她永远是如宫女一般立在一旁行礼问安。 等先帝驾崩,父王继承大统,她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公主,圣上唯一的公主,而藜泽呢,是先帝朝的公主。 她不曾想过,“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也适用她与藜泽! 那日,是先帝忌日的第十日,她在皇宫东南角偶遇藜泽,吴嬷嬷说了一句:“藜泽公主,你该对静沅公主行礼!”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曾经,她不也曾向这个皇帝伯伯的女儿,一次次地行礼问安吗? 可是,藜泽呢,仰着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吴嬷嬷,轻轻扫过她一眼,便孰若无人地走了! 那一晚,父皇第一次来她的寝殿,却并不是看望她,而是甩了她一巴掌,道:“静沅,你该知道长幼有序,知道兄友弟恭,知道,藜泽的母后是太后!” 藜泽的母后是太后,她的母妃只是束妃! 第62章 番外二 老爷虽还没回来,可是西院里的茉儿,还得有人去管啊!老管家摇着头,无奈地招了两个管家娘子,道:“后宅里的事,你们比我懂,这茉儿以前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现在,唉,这桩先不提,赶紧将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补上!” 说着,老管家便要提脚走,这些糟心的事哟! 一个年长些的管家娘子问道:“老管家,那茉儿呢?安排在何处?” 老管家不由皱了眉,东院是夫人的,夫人正在气头上,往东院安排,夫人怕是更不痛快,往西院安排,老爷,老管家忽地开了灵窍,淡道:“将西院旁边的两间柴房收拾出来,今个天也晚了,让茉儿跟小丫头们凑合一夜,明个将柴房收拾整齐些,让茉儿住进去!” 待老管家走了,年长些的管家娘子笑道:“也亏得老管家这般尊着夫人,老爷却是一眼都不多看的,你想,论姿色身段,那茉儿抵不上夫人千分之一,可是,还不是入了老爷的怀。” 另一个娘子接话道:“我隐约听说,夫人以前在娘家有些勾扯,老爷心里怕是膈应的慌!” “勾扯?呸!”年长的娘子不屑地看了一眼西院,又悄悄地伏到同伴耳边道:“夫人至今是完璧之身呢!老爷连新婚都不曾圆房,怕是心里不是住着人,就是看不上夫人,才扯这些有的没的!” 那同伴惊得瞪大了眼,“还是完璧?可夫人这等都看不上,那茉儿。老爷也没拒了啊!这真是造了什么孽哦,怪道成亲这些年了,也没见夫人开怀!” 年长些的管家娘子左右看了一眼,见无半个人影,才继续爆料道:“不然,茉儿敢爬老爷的床,这以后要是生下一子一女,搞不好就是张家唯一的子嗣呢!” 返身回来的张士钊立在屋檐后头转角处,静静地听着两个妇人在嚼舌头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听他和苏清蕙,才惊觉已经三年了。 子嗣? 张士钊没有惊动前头的两人,转身出去找宣威将军程修喝酒去了。 程修一早便得了张家那头的消息,见这般晚了,张士钊竟像没事人一般来府上喊他一块去喝酒,淡淡地望了张士钊一眼,笑道:“士钊兄今个神清气爽,想来,有家室的,这日子就是要松快些!改天我可得上门让嫂夫人替我牵个媒!” 张士钊心里暗暗叫苦,面上却笑道:“子休既开了口,为兄自然得办到!”见程修一副热络的模样,心里舒缓了些,提议道:“咱今个要不上五味楼,听说它家来了新的弹唱的!” 程修对这些一向没甚兴趣,见张士钊兴趣盎然,提了剑,便道:“走,走,为了嫂夫人给小弟保媒,今个小弟做东!” 晋江城里已经点了灯笼,五味楼在晋江东城,有一道五味鸭,以一只鸭可做五道菜,而每道都让人赞不绝口而闻名,二人进了五味楼,里头的弹唱已经开始了,昏黄的油灯里,两姊妹俩身上像是笼罩着一层薄光,大的约二十来岁,梳着妇人头,小的约十三四岁,一双剪水秋瞳,让张士钊不禁一怔! 程修顺着张士钊的眼睛看过去,也不禁微微顿了一下,这个小的眼睛,倒和他远远见过的张家夫人有些神似!清泠泠的,像一汪清泉,又像烟涛浩渺的湖面,在这柔和的灯光下,既灵动又蕴着一点馨宁。 程修不动声色地招了招老板过来,问道:“这姊妹俩,可卖身?” 老板是认得这个晋江小霸王的,要哭不哭地笑道:“程爷,这姊妹俩可是良家,大的已经嫁了人家,家计困难,这才带了小姑子出来弹唱,您看,这,这?” 程修不耐地挥了手,毛躁道:“行了,下去吧,小爷我又不会抢,不过问一句,下去,下去!” 掌柜的如得大赦般,忙连声道谢,又道:“您往日里剿匪也是出生入死的活计,难得来我这百味楼,今个小人做东!” 程修挥手道:“我一个孤家寡人,又不用存那劳什子的银子,用不着!” 见张士钊还盯着那小的姑娘看,肚里忽地来了火气,道:“掌柜的,不是我难缠,只是今个,张知州看上了,张知州府上只有一房正室夫人,你去问问,这小姑娘愿不愿意跟着张知州回府!” 张士钊听到提自己,微微留了神,待程修说完,笑道:“子休,我可没这福气,莫提,莫提!” 五味楼的掌柜见这小霸王一会一个腔调,被惊了两回,也不敢在跟前讨巧卖乖了,得了张知州的话,忙躬身退下,回头便将这姊妹俩的婆婆唤过来。 张士钊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东院里还未熄灯。 苏清蕙细细勾完了一副山居图,这才觉得身上有些僵硬,吩咐屋里的丫鬟白芷道:“夜深了,把门窗关好!我累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白芷低着头应了一声:“是!”她是张家来了蜀地后新买的丫鬟,以前一直和茉儿一起伺候苏清蕙,说是一起伺候,不过是梳头、选衣、打理首饰这些近身伺候的活儿归茉儿,端水端饭,常常是她的。 是以,她和夫人并不甚熟悉,现在茉儿去了老爷的院子,白芷吹灭油灯前悄悄看了一眼夫人有些疲累的脸。 心下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夫人今个去哪了,头上还有草叶,裙角上都是泥。 外厢房外渐渐传来白芷匀称的呼吸声,苏清蕙怔怔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黑漆漆的树,这黑的浓烈深沉的夜,在这仿佛如鬼魅一般的夜里,苏清蕙隐约觉得那树上似乎有个影子。 可是便是豺狼虎豹,她也不怕了。 今个她在外乱走了一日,回来时,一双脚已经微微红肿,可是,她能去哪里?她还是得回来! 她有时候对着外头的那棵树,希望真的有什么人在,来将她掳走,便是去当压寨夫人,去跟着一个悍匪四处流浪,也好过这捆绑在张士钊身边的日子。 苏清蕙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着滴漏一声,一声。 张士钊晃晃悠悠地到了东院门口,老管家正带着人巡夜,见到老爷回来,远远地便闻到酒味,禀了一声:“今个夫人回来的晚,鞋上都是淤泥,该是又去了山里!” 张府淡道:“夫人那边以后出门,多派几个跟着,现在蜀地匪寇多。” 见老管家应下,张士钊沉吟片刻,道:“你在东院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给茉儿住着!” 老管家一惊,急呼道:“老爷,那夫人那边呢?”别人不明白,他可是看得清楚,老爷分明对夫人是有些情分的,今个茉儿的事已经让夫人那般失魂落魄,老管家好心劝道:“老爷,莫将夫人逼急了!” 张士钊侧首看着已经灭了光的东院,挥挥手让老管家下去。 “咚,咚,咚!”院门忽然被拍的震天响,苏清蕙摸着起来,点了灯。 不一会,便听外头白芷过来站在外禀道:“夫人,外头有人敲门,奴婢听着胡妈妈已经去问了,奴婢要不要进来伺候您?” 苏清蕙皱眉道:“不用了,我今个累了,要是有人来,你回我睡下了便是!” “是,夫人!” 外头的脚步声一会儿便远了,该是白芷去找胡妈妈了,苏清蕙吹了灯,渐渐觉得有些困意。 门,又忽然动了,估摸是白芷回来了,苏清蕙也没吱声。 一只带着夜里露气的手搁在她额上的时候,苏清蕙倏地一惊,却是不敢睁开眼来。 她闻到了酒味! 那手顺着她的额头,一直摸到眉毛,眼睛,鼻子,嘴,下颌,脖颈。 苏清蕙心跳到了嗓子眼,那手微微停顿,她听到了一声呢喃:“清蕙!清蕙!” 那粗重的呼吸,夹杂着酒气,扑在她的脸上。 苏清蕙心里一松,是张士钊。 拥了被子,坐了起来,伸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对着外头大声喊道:“白芷,点灯!” 白芷应声进来,举着一盏小油灯,罩了琉璃套子,屋里忽然明亮了许多。 张士钊站在床边,和苏清蕙两两相对。 许是酒劲,张士钊面上一片醺红,看向苏清蕙的眼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 苏清蕙低着头,淡声道:“老爷,想来是走错房间了,这是东院,您的新欢,改在西院才是,这东院里头,只有我一人住着,以后,老爷还莫再走错才是,以免,半夜,以为遭了贼了!” 张士钊并不应声,也不再看苏清蕙,直勾勾地盯着白芷放在桌上的那盏琉璃灯,半晌,说道:“夫人,我们该圆房了!” “哐啷”一声,苏清蕙将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扔了出去,嗤道:“张士钊,你发什么酒疯!” 张士钊猝不及防,被枕头砸了脸,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高傲的女子,乌黑的秀发垂在背后,一身宽松的寝衣,隐隐泄了点春光,她却混然未觉。勾着唇,微微笑道:“夫人,你嫁进了张家!已经三年无出!” 苏清蕙仰着脸,看着张士钊似笑非笑的一双桃花眼,“三年?便是七年,十年,我也不会和你同床,你许是不知道,有洁癖的不只你张士钊一个!我嫌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娶我是为了什么,我爹还在呢,怎地,你便不待见我了?” 张士钊瞳孔猛地一缩,苏家,岳父。 看着这个矜傲的女子,想到那封报丧的信,张士钊心间忽地一软,低声道:“是士钊莽撞了,夜深,夫人早些歇息!” 张士钊转身便要离开,脚步迟疑了一下,道:“苏清蕙,我既娶你,便会待你以正妻之礼!” 说着,大步离开。 白芷进来,轻声问道:“夫人,是否歇息?”却见床上的人红着眼,木然地点头。 第63章 娶亲 婚礼交由礼部和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定在了五月初十,离宣旨的日子只有十二天,也是黎贺承和苏家怕夜长梦多,这时候也不说什么考量、女儿年纪尚幼的话儿了,苏志宏和苏侯氏一心只盼着女儿能够心想事成,早日嫁与良人。 钦天监监正从黎贺承以安王之子入了皇家宗谱以后,便开始着手准备晋王大婚的用品,旁的皇室子女,如安郡王,岐王世子,都是从开蒙的时候便开始准备起来的,晋王的已经算很晚了。 但是毕竟是亲王的位份,规格在哪里,该有的不会少,不该有的,太后和渊帝都先后赏赐了许多,便是苏家,太后娘娘又陆续从私库里抬了三十来抬赏赐过去,有些是她这些年收藏的,有些,是以前给藜泽长公主备着的,现时一分为二,留了一半给斐斐,其余的,都给了苏清蕙。 柏树巷这些日子一直是人声鼎沸,有来看热闹的,也有过来给苏清蕙添妆的,只是除了席家,苏志宏和苏侯氏都是淡淡的,人情冷暖,早在先前渊帝申斥蕙蕙的时候,他们一家体察过了。 倒是礼部尚书夫人郑吕氏和女儿郑琦的到来,除了头面首饰,又有一副先帝朝千金难求的吴早子的观音送子图,倒是让让苏家有些意外。 苏侯氏记得苏家和郑家先前并无往来,倒是听绿意说,先前在静沅长公主府的花宴上,郑家小姐,似乎不太看得上蕙蕙。 此次既是送添妆礼,苏侯氏自是以礼相待,携了郑吕氏入座,又细细看了一眼郑琦,这才笑道:“郑夫人真是好福气,这掌上明珠真如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可人,今年可及笄了?” 一旁的郑琦微红着脸,乖巧地坐在母亲下首,郑吕氏笑的眯了眼,显见是以这女儿为荣的模样,亲热地回道:“苏家夫人谬赞了,也是先前不得功夫,不然早一点儿便带绮儿过来跟着您家小姐学学了,便是沾了一两分福气也好啊! 苏侯氏眼里的热络便淡了一点,如果郑夫人提一句先前花宴小儿女的事,还算诚心,这番直接揭过,要来沾福气,这是见着清蕙上了高枝儿呢,如果清蕙嫁的只是晋江的校尉程修呢? 她家蕙蕙便算合该受欺辱吗? 苏侯氏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道:“不比郑家小姐自幼在京城长大,见惯了世面,我家蕙蕙幸得慈宁宫里的嬷嬷来教了规,不然,以后出门交际,可不平白的闹笑话!” 郑琦心口微跳,紧张地看了一眼苏侯氏要笑不笑的脸,郑吕氏一时觉得话有些不对味,也只当是这苏侯氏小地方出生,寒酸刻薄惯了,也不当回事儿,心里暗自鄙夷了下。 郑吕氏又接着笑道:“我家绮儿说先前见过您家小姐,便觉亲近,以后入了王府,也不是我们这等门第好上门打扰的,今个,不知道,您家小姐方不方便和我家绮儿见一见呢?好姊姊,也好缓了我家绮儿这一番仰慕之心哟!” 苏清蕙的婚礼是交由礼部和钦天监监正一起打理的,对于郑夫人的提议,苏侯氏稍稍思虑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道:“不瞒郑夫人,这婚礼也就两日了,嫁衣虽由钦天监监正和礼部打理,但是这给夫婿做的小物件儿,我家蕙蕙还没做好几件呢,这些日子都忙的熬到深夜,这,这,真是对不住了!” 郑吕氏面上一僵,有些讪讪的,起身便要告辞。 坐在下首的郑琦更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她家出手的,可是吴早子的画啊,这苏家,真是枉为书香门第,竟连吴早子的画都这般埋汰,一时又肉疼那副本该是她嫁妆的千金难求的观音送子图。 送走了郑家母女,苏侯氏舒了口气,一旁的林妈妈小声道:“夫人,这也是礼部尚书家的夫人啊,小姐的婚礼……” 苏侯氏轻轻地摇摇头,“我们受气便是了,蕙蕙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些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这边话音刚落,前头的丫鬟又来禀道:“夫人,杨国公府的苏姨娘来了,您看,见还是不见?” 苏侯氏听到杨国公府就皱了眉,林妈妈看见夫人的面色,忙上前一步,斥道:“你们也不看看现在府上忙成什么样了,怎么什么人都报到夫人跟前来!” 那丫鬟也是不得已,大伙都不愿意跑这一趟,就欺她绵软,此时忙跪下道:“是奴婢的错,奴婢这边回去告知守门的一声!” 说着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苏侯氏叹道:“蕙蕙成了王妃,什么人都想贴上来,要是面皮再软些,就得被欺上头来!” 林妈妈宽解道:“夫人,您放心,小姐经了这许多事,人情冷暖看的比以前要透多了,再说,还有王爷和太后娘娘护着呢,您呀,就把心望肚子里放吧!” 苏侯氏想到晋王爷,深深叹了口气,“这一对小儿女,也是不容易!” 五月初十,苏清蕙寅时正便被林妈妈喊了起来,请的全福太太是宗室里的一位郡主娘娘,长辈俱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已经在厢房里候着苏清蕙了。 来的还有定远侯夫人和安言师傅,定远侯夫人已经请旨让苏清蕙做自己的嗣女,百年后,定远侯府的一切都归苏清蕙,但并未上族谱,苏清蕙也依旧是苏家的女儿。 说白了,只是定远侯府不想将财产充公,或给旁支,特地选了个人罢了,给的又是晋王妃,不管皇帝乐不乐意,太后娘娘是极为乐意的,当下就颁了懿旨,允了! 而安言师傅,这回更是将视为命根子的身家全带了过来,先住在苏家,等苏清蕙回门,一起跟着去晋王府,名义上以苏清蕙师傅的名义,当年,在仓佑城,程修未来之前,苏清蕙便应承过,要照顾安言师傅终老的。 这边苏清蕙在琉璃灯下,细细地洗了两遍脸,又用从井里取出来的凉水浇了面,林妈妈递过两根红绳,全福太太拍了拍苏清蕙的脸,端庄富贵的脸上带笑道:“不要紧张,女孩子出嫁都有这么一会,我做了好几回全福太太,手艺好着呢,绞的面,利索着呢,全京城啊,都找不到第二个来!” 这般自吹自擂,一时众人都不禁笑了,苏清蕙在京城除了定远侯夫人,还不曾见过这般温厚可亲的长辈,紧张的心情,稍稍缓了缓。 绞了面,开始涂抹一层香脂,凉凉的,滑滑的,是胭脂白里新出来的玉容膏,正是先前白芷给自己用过的那款。 接着,全福太太又指导丫鬟给苏清蕙传上嫁衣,嫁衣是十多个绣娘部分昼夜,紧赶慢赶做出来的,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陵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牡丹绣云金璎珞霞帔,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东海珍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苏侯氏以及一种丫鬟妈妈,都不曾见过这般富丽堂皇,华贵雍容的嫁衣,定远侯夫人笑道:“好了,都缓缓神,一会待了全套头饰,更美呢!” 全福太太从绿意手里接过梳子,一边梳着,一边念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在这充满祝福与祥和的清晨,苏清蕙恍恍惚惚地完成了全套新嫁娘的装扮,再看镜里的人,自个都有些恍惚。 苏侯氏看的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不敢在女儿面前垂泪,微微躲在了人后,自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今个就要出门子了。 巳时初,皇城下晋王府的姻亲队伍便开始出门,吹吹打打地到了柏树巷,苏清楠带着书院里新交好的同窗便拦在了门口,大舅子拦亲,晋王只得从系着红绸的骏马上下来。 有人起哄道:“王爷,您要娶的可是江南第一才女,今个,您怎么也得做几首诗赢了我们才成!” 晋王一时哑了口,额上立时急的出了汗,他那点墨水,他自个心里有数。 后头苏清蕙正在等着出门,菡萏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小姐,小姐,王爷被难倒了,等救援呢!哈哈,逗死奴婢了!” 等苏清蕙知道是考较诗词的时候,脑子一下子也卡住了,惊道:“哥哥怎么也不手下留情,明明先前和我说,让他表演射箭的啊!” 定远侯夫人笑道:“傻闺女,婚期这般急,再不刁难刁难新郎官,人家不以为你这是巴着嫁呀!实话和你说吧,这是我家侯爷一早和苏大人商量好的!” 苏清蕙红着脸,望着义母和娘亲,微微嘀咕道:“你们也不怕误了吉时!”这一路曲折下来,便是这回娶亲到门口了,只要没拜堂,苏清蕙心里都不踏实! 怎么这一世成个亲这么难! 美美哒的新娘子对自个亲爹,亲哥,产生了深深的怨念! 安言师傅见徒儿这焦急的小模样,笑的眼泪都要出来,“师傅在呢,怕啥!误不了!” 第64章 花烛 安言师傅招来身后的绿意,低声对她念了几句,见绿意眼中一亮,笑道:“快去吧!耽搁了,你家小姐回头可不饶你” 绿意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去前头找了哥哥,等黎贺承这边得了安言师傅的指点过了关,刚好是午时正,等迎亲的队伍在苏家用过宴,苏清蕙和黎贺承拜了苏家祖先,已经是未时正。 苏清楠背着妹妹上花轿,苏清蕙手上捧着象牙筷子,怀里夹着两条步步如意云片糕,出苏家大门的时候,一把象牙筷子向后头抛去。 怀里的糕点也被夫人小姐们抢走,苏志宏和苏侯氏望着女儿着了一品正妃品级大妆的正红身影进了花轿,眼里有些濡湿。 定远侯夫人也有些感伤,还是安慰道:“左右都是在京城,想蕙蕙了,见上一面也容易!” 手里什么时候被塞了一个玉如意的苏清蕙兜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糊里糊涂地进了花轿,低头看着手头上洁白澄净的玉如意,唇角不禁露了点笑意。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柏树巷头排到尾,从柏树巷到皇城下的晋王府,一路上的树上都系了红绸,两边是一早便安排好的士兵,防着两边看热闹的百姓冲撞了一对新人。 只是刚出了柏树巷,前头还是出了喧闹,苏清蕙忍不住捏紧了手,这样的日子,她一直便隐隐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晋王爷,苏家小姐和我在江南时,也属故人,今日新婚之喜,士钊理当前头恭贺!” 张士钊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墨色锦缎长袍,袍内露出银色缕空木槿花的镶边,坐在马上背脊挺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隐隐透出一点苍白。 民众里一时有人便认出,这是不久前才游街的状元郎,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便如一锅正待沸腾却忽然停下来的滚水,只待,加一把柴,酝酿着最后的沸点,无数八卦的眼来回在晋王爷和状元郎之间转。 如果新娘子不是坐在严实的轿子里,怕是也得被这些闪烁着好奇的眼盯出窟窿来。 黎贺承眯着眼,朗声笑道:“张大人向来凡事爱凑个热闹,只是今个本王娶亲,没时间奉陪,改日请张大人去百味楼喝上几杯!” 一旁开道的吴大和赵二,不由分说,便对着张士钊做了个“请”字,张士钊一见着两人,当年苏家门前被羞辱的场景便浮上心头。 张士钊看着那个依旧抗在轿夫肩上,并未落下的轿子,眸中闪过一片颓势。便是他怎般努力,仿佛,他和她之间,一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沟,并不是家世,钱财,而是仿佛,苏清蕙一早便坚决地划开的一条界限,便是他救了她,三番两次诚心上门求娶,她依旧不为所动。 这一刻,张士钊忽然觉得,他一直以来努力的方向似乎错了,他越靠近,她反而躲得越远越坚决。 黎贺承看着自己让开的张士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轿子,他明白张士钊的不甘心,悠悠地对着轿夫笑道:“起轿,本王还赶着吉时拜堂呢!” 忽察觉到斜前方茶楼上的视线,黎贺承猛一抬头看去,一双幽怨的脸便那样不期然地入了他的眼,他识得,那是京城杏花阁里颇有盛名的柳花魁,听说正是张士钊的红颜知己。 轻轻地嗤了一声! 而停在路边的张士钊,看着吴大和赵二的背影,有些着魔地喃喃道:“果真是程修!” 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心里的痛意如潮水般无边地涌来,刺得他全身发麻! 一路吹吹打打,轿夫都是特意挑选的盘下扎实的老轿夫,苏清蕙坐在里头倒也平稳,只是盖着红盖头,四周有些不透气,早上到现在又滴水未进,再被张士钊一闹,等到了晋王府,花轿一停,苏清蕙面色已经有些煞白。 黎贺承有些紧张地轻轻踢了三下轿子,这才在冰人的指引下,牵出蕙蕙,入正厅拜天地。 一双粉底缎面的靴子映入眼底,苏清蕙牵着红结的手不自觉地松了下来,莫名的安心,还有一点,小小的雀跃。 等一切礼仪都走光了,便是最后一步“送洞房”了。 苏清蕙被贺承牵着,走了好些步子,才到了新房,一路上一直有笑闹的声音,都不曾熟悉,只是只要知道前头牵的人,是贺承,那个两辈子都努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冥冥中的宿命感萦绕在苏清蕙的心头。 黎贺承轻轻挑起盖头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羽翼一般轻轻颤动,白嫩的脸上抹着淡淡的粉红,更添了一份少女的娇妍。 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绾起,戴着庄重精致华贵流丽的七尾凤冠,琼鼻挺立,樱唇欲滴。 苏清蕙眼前顿时一亮,周围却蓦地静了下来。 冰人见周围这些皇家儿女们被惊艳到的模样,面上也与有荣焉,笑道:“请王妃娘娘吃饺子!” 便有侍女端来备好的饺子,白如玉的碗里还氤氲着热气,苏清蕙轻轻地咬了一口,面上便露了一点红晕。 果听到冰人笑呵呵地问道:“王妃娘娘,生不生?” 苏清蕙微微点点头,轻声道:“生!” 一时,包括贺承,都忍不住轻声笑了,这般鲜活娇嫩的蕙蕙,会给他生崽子! 想到什么的晋王爷,耳根刷地一下红了。o(n_n)o 冰人继续婚礼仪式的最后一项,说祝福语:“王爷和王妃娘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接着便要带看热闹的人退下,一时屋里只剩下黎贺承和苏清蕙,苏清蕙轻轻地舒了口气,吁道:“好歹清静了!”又忍不住摸了摸头上的凤冠,皱眉道:“脖子都快断了!” 贺承上前轻轻地将镶满了各色珍珠、宝石的凤冠取下,像是卡住了一根发丝,贺承破费了些时间,将那根头发绕出,坐在床上低着脑袋的苏清蕙,眼眸微湿。 不过是取个凤冠,她竟觉到了视若珍宝的宠溺。 黎贺承将凤冠放在梳妆台前,对着自个的新娘子笑道:“蕙蕙,我让人给你弄点可口清淡的吃食过来,前头还有宾客,我晚间才能回来。” 苏清蕙看着耳根发烫的某人,猛点了点头,道:“少喝点酒!” 贺承出去,绿意便跟着晋王府的丫鬟过来,那丫鬟正是白芷,道:“王妃娘娘,奴婢给您备了杏仁奶酪,御膳豆黄、芝麻卷、金糕、枣泥糕……” 绿意挥手道:“白芷,几日不见,你怎么这么啰嗦,先端来再说啊!” 白芷一愣,委屈道:“绿意姊姊,你不知道,这王府里一个大丫鬟都没有,我这几日都忙糊涂了!” 苏清蕙心里一动,笑道:“回头我好好补偿你,先端碗杏仁来,我这饿的,说话都吃力!” 黎贺承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落了,白芷、绿意和菡萏伺候了苏清蕙梳洗,都先下去,苏清蕙一个人待在新房里,百无聊赖,想起昨晚入睡前,娘亲塞给她的小画本,她上一世也曾看过的,只是,进入张家,一直就没碰过,后来也不知道随着箱子被扔到哪里去了。 想到贺承刚刚发烫的耳根,苏清蕙忽地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小画本昨夜她是放在一个箱子里的,压在最下面的一层空格里,所以上辈子,她不拿出,这小画本便一直不曾得以见天日。 这画本子,说是外祖母传给娘亲的,上头的小人画的竟入木三分,巧妙的是,小人面上的表情竟也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照着人的模样来勾出来似的。 苏清蕙一开始还有些脸红心跳,到的后来,竟隐隐入了迷,屋门被推开的时候,猛然惊觉,顺手将画本子藏在了枕头底下! 贺承眼尖,已然看到一点封皮,心里不动声色,让外头抬了热水进来泡了澡,换了寝衣,才近到床边来,帮苏清蕙理了理一头散下来的头发,轻声问道:“蕙蕙,你刚在看什么书呢?也给我瞅瞅,涨涨眼?” 苏清蕙瞪着眸子,心头一惊,失声道:“我随便翻翻,不值当看!”一边往将枕头往床里头推推,仰着脸笑道:“呃,我们要不先睡!明个还得去宫里!” 贺承看着面前眼闪躲闪,一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的人儿,摸着下巴,点头应道:“也好!” 一时,两人躺下,苏清蕙心里有些纠结,动作是看懂了,可是,第一步要怎么来? 贺承等了半晌,见王妃也没个动静,心下好笑,以为蕙蕙真当看出了什么,要大展拳脚呢!翻了个身,凑到蕙蕙耳边道:“夫人,你要学,不用看书,我教你可好?” 苏清蕙脑袋一懵,脸上涨的快滴血一般,伸手就用被子把头捂住!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我今个太困了,先睡了,明个再说吧!” 不过一会,苏清蕙便觉得,一个温暖的身子贴了过来,咬住了,她的耳朵。 不稍片刻,被剥的顿觉一片沁凉的苏清蕙,恍惚间,想不起来,第一步是怎么开始的? 第65章 进宫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黎贺承就醒了,看着昨晚先是拘谨的一动不动的蕙蕙,到后来,亮着眼睛跃跃欲试的模样,便想抱着蕙蕙不起床才好。 只是今个要去皇宫里请安,先前,皇上斥责过一回蕙蕙,虽是后来又由皇祖母赐婚了,可皇祖母在后宫里的地位比较尴尬,这些年,也竖了不少敌,她们惧于皇祖母的威严,不敢露一点。 对于,蕙蕙,宫里的那些人,怕是不会忌惮的。 可是看着睡的香甜的蕙蕙,晋王爷怎样也舍不得喊醒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小巧的鼻子,红艳欲滴的唇,想起昨晚上的厮磨,心里升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凌云壮志。 他要让蕙蕙成为藜国最幸福,最尊荣的女子! 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颜色,再也不需要在这一个安静的清晨不情愿地起床。 苏清蕙心里记着事儿,睡的也不是□□稳,一点响动便醒了,嘤咛了一声,揉着眼睛问贺承:“夫君,什么时辰了?” 这是昨晚情浓的时候,贺承非要清蕙叫的,喊了两声,苏清蕙一早竟混混沌沌地喊了出来。 贺承心头一暖,看了下滴漏,轻声答道:“寅时正了,蕙蕙,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苏清蕙蹬了两下被子,翻了身,胸口顿时一片清凉,忙唬的睁了眼,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枕边的贺承,这才想起自个已经成亲了,见贺承笑望着她护住胸前的手,脑袋再一次卡住! 贺承笑着不言语,起身去衣架前拿了昨晚绿意备好的衣裳过来,对苏清蕙道:“王妃娘娘,夫君伺候你穿衣可好?” ******啦啦啦,我是羞耻的分割线 到了皇宫宫门口不过才卯时三刻,正是大臣们来上朝的时候,黎贺承刚扶着清蕙下了马车,便有大臣上前见礼,简略寒暄两句,正准备带着清蕙先去后宫,有一把扇子拦在了黎贺承身前。 正是安郡王。 收回扇子,安郡王笑道:“再不曾知道王兄还有这等温柔晓意的时候,听说东川王那边最近可舍了不少人马,不知皇王兄可曾知道?” 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苏清蕙,当初见黎贺承和席斐斐走得近,以为是看中了席斐斐,没想到,竟是席斐斐身边的苏家女儿,真是平白浪费了他许多精力! 黎贺承轻轻上前一步,将蕙蕙掩在身后,冷望着安郡王道:“为兄向来不曾理这些俗务,怕是不及王弟明白。” 安郡王望着黎贺承的眼里带了两分审视,自嘲地笑道:“是弟弟叨扰王兄了,想来太后娘娘那边已经等急了,弟弟便不打扰了!”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黎贺承点点头,牵着苏清蕙便先一步往后宫去,里头夏嬷嬷一早便派人来接了。 二人刚进了宫门便有小公公飞奔往慈宁宫报消息,慈宁宫里头已经坐满了妃嫔,就等着初初大婚的晋王携着王妃进宫了。 夏太后一早便起了,特地换了身凤袍,头上戴着叠了三层的凤冠,金凤之间贯着的东珠,让下头的嫔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是一个女人,一生最高的荣耀! 夏嬷嬷接了消息,笑盈盈地进来禀道:“娘娘,来了!” 夏太后先前还挂着的脸,立即便换了副颜色,看着皇后和众妃嫔笑道:“我还没见过晋王妃呢,一会儿,你们都帮我瞅瞅!水不水灵!” 还随侍在宫的明珠郡主席斐斐笑道:“娘娘,再没比蕙蕙还水灵得了,您看了,保准喜欢!” 一旁的束妃端着茶盏,轻轻地用茶盖掩着沫子,不动神色地笑道:“听说晋王妃和明珠郡主相识,想是脾味相投?” 这话本没有什么,只是束妃那似有深意的眼神,让席斐斐瞬间觉得,被针扎了一下,见束妃下首坐着的鸾嫔,一脸懵懂地看着她们,席斐斐“嗤”了一声,这束妃和静沅长公主为了拉拢皇帝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也不知道从哪乡野疙瘩里挖过来的女孩子! 席斐斐也不再搭理束妃,坐在太后娘娘身边,优哉游哉地吃着蜜饯。 束妃颇意外地看了一眼这个小炮仗,今个竟不还口,不怪夏泽辛喜欢这丫头,和藜泽真是一个脾气,只是,藜泽是凡事看的通透,而这丫头,还拆了点。 想到宫人说夏泽辛将明珠郡主留在宫里教导礼仪,束妃不由想起了自个的外孙女,安宁郡主,说起礼仪,安宁自是不差,只是要说通透,束妃自觉还是离当年的藜泽差了远的。 苏清蕙跟着贺承进慈宁宫的时候,便见着殿里头已经做了许多人,都是品级大妆,正位坐的想来便是太后娘娘,正一脸期待地盯着殿门口。 左边下首坐着的,也穿着明黄凤袍,想来是皇后娘娘,一言不发地看着镶着翡翠红宝的护甲,像是周围发生的都与她无关似的。 右下首坐着的妃子,该是正二品,以这宫里的资历,怕是束妃娘娘,苏清蕙一眼望过去,心上不由一惊,这束妃的眉眼,竟与太后娘娘有几成相似。 黎贺承轻轻地捏了捏王妃的手,对着太后娘娘笑道:“皇祖母,劳您老人家久等了,孙儿以为您还没醒呢,您这殿里竟然都已经坐满了!” 束妃接话道:“可不就等着晋王和王妃了,快给我们瞅瞅王妃娘娘!听说,比京城里头的哪家贵女都水灵呢!” 这话说的,苏清蕙便有些不乐,这是明着嘲讽先前贺承看不上各家贵女,单要娶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 夏太后,淡淡地瞥了一眼束妃,凉声道:“等静沅下头的几个孩子成亲的时候,束妃你再乐呵也不迟!” 束妃一噎。 她的几个外孙,孙女,婚事可都不由她做主,心里暗暗地啐了一口:“这老婆子,呸!” 可是束妃也只敢在心里头骂一句,不仅她不敢,便是对面的皇后娘娘也不敢,这些年,不单是因了夏泽辛是皇上少年时心口的朱砂痣,更因了,当年,先帝去世,跟着先帝的一大批影卫不见了! 可是,谁敢肯定,那些人不是守在这皇宫里的某个角落,护着夏泽辛呢,毕竟当年,先帝对夏泽辛也是护在心口上疼的! 更是为了她,先皇后去后,后宫一直都没再立皇后,既要夏泽辛享着无上的荣宠,又不要她端着架子做什么贤良淑德。 三十多岁的人,当年在后宫里,竟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娇俏明媚,当年谁不羡慕,那宫里头二十多年如一日风头无两的夏贵妃! 先帝走了,当今圣上,对着个快四十的老妇人,竟也如获至宝,便是她和夏泽辛长了一张七八成像的脸,也不过只是露水情缘。 束妃想到这,忍不住看了一眼下头,静沅张罗送进宫里来的鸾嫔,当年她也是这般稚嫩的面皮呢! 晋王夫妇二人没有管殿里头他人的神色,此时黎贺承携着苏清蕙端端正正地跪在夏嬷嬷放好的蒲团上,给夏太后请安,二人接过夏嬷嬷递过来的茶,对夏太后道:“孙儿(孙媳)恭请皇祖母用茶!” 夏太后连连说了两声“好”,接过茶来抿了两口,又从一早让宫女备好的托盘里拿过两个匣子,一个递给了贺承,一个递给了清蕙。 匣子有点沉,苏清蕙猜里头该是珠宝头面,接过后,交给跟过来的白芷拿着。 夏太后这才执了苏清蕙的手,笑道:“比我想的还要俊俏些,以后啊,有时间常来宫里玩儿!” 苏清蕙笑着应下。 苏清蕙不知道,打她进来的第一面,夏太后心里就已经满意了,夏太后自持一双眼在宫里头阅了许多的女子,一眼便看出,这个是心思浅的,且是真心爱慕承儿的,那看承儿的眼,便和许多年前,自个看先帝的眼,是一样的羞涩缠绵。 夏嬷嬷又带着苏清蕙依次见过皇后赵倪笙,束妃,还有许多已多年不得圣宠的妃子,只在见鸾嫔的时候,苏清蕙见到殿里头忽然静的几乎能听到香炉里的香灰燃尽掉落的声音。 夏嬷嬷略略地道:“这是鸾嫔!” 被唤作鸾嫔的女子忙起身,一张七分像太后,三分像束妃的脸上不知所措,对着苏清蕙不知如何是好! 显然像是没有人和她说过,今个要见晋王妃。 苏清蕙这下子更疑惑了,但凡能伺候在皇帝身边,且还有了封位的,这宫规宫礼自是不会差才是,这鸾嫔怎么像是小户人家出门子的姑娘! 黎贺承显是也看见了,面上立即便有了恼意,对太后娘娘道:“皇祖母,您这殿里头,怎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您便是看不见这些龌蹉的,孙儿可不能让您眼皮子底下不干净!” 夏太后笑着摇头,道:“承儿有心便好,到了皇祖母这年纪,还有什么看不下的!” 一直看护甲的皇后娘娘,冷不丁地道:“晋王既是有心,便清一清道儿也好!” 夏太后扫了一眼左手边,也不知道是看谁,语气不耐地道:“本宫乏了,承儿和清蕙留下,你们回宫吧!” 先是左手边的皇后娘娘,也不管众人的反应,扶着身后的宫女,起身便要走,又略停了一步,对着黎贺承道:“晋王这边见过了,带着王妃去陛下跟前吧!那边还候着呢!” 皇后娘娘又扫了一眼苏清蕙,笑道:“我那儿还有两个颜色鲜亮的宫女,一会儿出宫晋王妃带上,回去伺候,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苏清蕙低着头,轻声应道:“谢过皇后娘娘,只是王府不缺人伺候!” 皇后赵倪笙一双柳叶眉微微一挑,不耐道:“晋王府,想来还没有摸清王府里伺候的人吧!回去弄清楚了,心里有了数,再说也不迟!” “皇后娘娘,臣妾已经清楚了!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苏清蕙不卑不吭地回道。 皇后没想到,这么个小官家的女儿,竟是个拎不清的,一双凤眸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苏清蕙,扶着大宫女出了慈宁宫。 其余嫔妃都依依行礼,束妃看着夏太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带着低位份的妃嫔退出慈宁宫。 一时,慈宁宫里清静了许多,夏嬷嬷笑道:“王妃娘娘,您用了早膳没,老奴去备些!” 苏清蕙抿着嘴,轻轻笑道:“有劳嬷嬷!” 夏太后在一旁见了,拉着斐斐的手道:“你说说,这会儿,这羞涩的小娘子,是晋王妃娘娘,还是哪来的美人儿假扮的?” 席斐斐仰着脖子,哼道:“我家蕙蕙向来这样,在亲近的人面前,就是一只柔弱可欺的小猫,对着外人呢,自是要亮亮爪子的!” 夏太后轻轻地点了点席斐斐的额头,“你这个猴儿,变着法儿帮你家蕙蕙说话呢!是你家的,就不是我家的了,过了今个,上了宗谱,可就是名正言顺地成了我家的了!” 第66章 心结 苏清蕙和黎贺承在慈宁宫用了午膳,才由夏嬷嬷亲自带着,去御书房请安。 一路上果然遇到许多早上在太后宫里见着的各宫小主子,都作偶遇的样子,黎贺承面无表情,除了望天,望地,望花,望树,便是望蕙蕙,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晋王妃好福气! 要知道,各宫的主子都不是自个一个人在宫道上赏花或等人的,身边必得站了一两个貌美伶俐的小宫女,都道晋王大婚,身边一个侍妾也没有,这时候,谁先将人送进府去,拉拢的胜算更多一些。 至于晋王妃,呵呵,那不是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吗? 苏清蕙连皇后娘娘给的都推了,何况这些个妃嫔,上一世她便清楚,这宫里头,什么婕妤,什么贵嫔,都是虚的,渊帝一个劲地搭在了少年时求而不得的太后身上。 便是皇后,也只是形同虚设,如若不是,皇后的娘家兄长是一品威武大将军,如今镇守北疆,怕是坤宁宫早就成了人人可轻贱的地方了。 皇后可以和束妃叫板,可即便是清楚太后和渊帝的关系,她也是每十天带着众妃嫔去太后宫里请安一次。 是以,当年轻美貌的黄婕妤带着一个着了一身清水芙蓉烟萝纱的妙龄少女,并两个宫女,拦了她和贺承的去路的时候,苏清蕙便皱了眉,也不开口。 黄婕妤愣了一下,她算计了半宿,就等着苏清蕙问安,便哭诉着自个的表妹对晋王一片情深,素来得知王妃娘娘菩萨心肠,便是纠缠,也得让表妹进了晋王府,可是,苏清蕙只是拧着眉有些不耐地看着她。 不由诧异道:“晋王妃,我是圣人的黄婕妤!晋王的庶皇叔祖母!” 黄婕妤眨着眼,看着一点没有动静的苏清蕙,晋王妃不该给长辈请安吗? 身后跟着的夏嬷嬷,心里颇觉满意,见黄婕妤还不识趣地拦着路,斥道:“黄婕妤,晋王妃还得去前头给皇上请安,你莫挡道!” 黄婕妤这才注意到慈宁宫里头的夏嬷嬷在。 身子不觉瑟缩了一下,红着脸路旁退了两步,低头应道:“是!” 再碰到什么昭仪,贵嫔,苏清蕙一皱眉,夏嬷嬷便上前,是以,短短一刻功夫,苏清蕙便得罪了后宫里泰半的贵人。 黎贺承笑道:“蕙蕙,以后,我可不敢让你一个人进宫,这些人不得吃了你!” 苏清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说不清的风情。 贺承不觉间一恍惚,脑子里浮现出昨晚在新房里,红烛照耀下,那个媚眼如丝的蕙蕙。 夏嬷嬷在一旁笑道:“王爷,不说您,便是太后娘娘,也会将王妃看顾好的!保准丢不了王妃的一根头发丝,那些狐媚子,不值当什么,您要是和王妃娘娘看不上眼了,后头,老奴帮你清一清!” 夏嬷嬷说的随意,苏清蕙后背却不觉一凉,这些婕妤、昭仪、贵嫔,看着也才十几、二十来岁的年龄。 直到这一刻,苏清蕙才惊觉皇家的残酷,以往,都说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今个,她才头一次觉得,这雕梁画栋、繁花似锦的皇宫,并不是她山清水秀、澄净透明的江南水乡。 她和贺承,一着不慎,便要坠入深渊。 贺承觉出蕙蕙的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侧头看过来,苏清蕙轻轻摇一摇头,笑道:“昨个累了一天,今天精神头不太好!” 说着,到了御书房,渊帝跟前的红人李公公带着小桂子已经侯在殿外了,见了晋王夫妇过来,李公公立即上前笑道:“王爷,王妃,圣上已经等着了,随杂家进来吧!” 走到门前,便听到一个娇俏的声音,李公公低声道:“鸾嫔在里头。” 黎贺承微微点头。 鸾嫔正在给渊帝研磨,见殿里忽地进了人,惶恐地看向渊帝,一双明亮的眼,像兔子般楚楚可怜,渊帝心头一软,摸着鸾嫔的手道:“先回自个殿里去吧!” 等鸾嫔走了,渊帝才看向黎贺承和苏清蕙,一时,心下微微震动,只见面前的侄孙媳妇双目犹似一泓清泉,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 缓过神来,渊帝对着黎贺承笑道:“怪道你执意要娶苏家女儿,”又看向苏清蕙,道:“安言师傅你可识得?” 苏清蕙不妨渊帝问起师傅,轻声答道:“正乃清蕙的恩师!” 渊帝猛拍了下桌子,继而对着身边的李公公笑道:“小李子,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看出来,承儿的王妃果然和安言师傅有渊源,我这一眼看过去,便想到了当年的安言夫子,也是往朕的眼前一站,便让人为之所摄!” 渊帝说的畅快,不妨,底下的黎贺承微微拧了眉!不着痕迹地前头跨了一步,掩了清蕙半个身子,道:“清蕙将安言师傅接到了京城,等臣带着清蕙回门后,便要将安言师傅接到晋王府养老!” 渊帝看了一眼黎贺承,应道:“也好,安言师傅当年是名动一时的藜国第一才女,这些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晋王妃既是安言师傅的关门弟子,以后得闲了,也指点下宗室的女孩儿们!” 苏清蕙还不知道宗室有哪些女孩儿,既是皇上说了,便应了声:“是。” 从头至尾,晋王都将晋王妃掩在身后,那丁点的小心思,渊帝自是留察到了,一时觉得无趣,对李公公道:“将那镶着红宝石的匣子拿出来!” 李公公躬身应下,不一会,便从御书房后头捧出来一个匣子,打开递给渊帝,渊帝摇摇头道:“赏给晋王和晋王妃的!” 黎贺承接过,苏清蕙看了一眼,竟是一对龙凤玉佩! 黎贺承和苏清蕙双双对看一眼,携着手跪了下来,黎贺承道:“陛下,使不得!” 渊帝拧着眉,道:“这本是先帝留给你父王的,先帝生前拿给我看过,我一直留着,没舍得给出去,是你该得的!收着吧!” 李公公在一旁垂头不语,他知道,当年,安郡王过继到安王一脉的时候,陛下也是动了念头等安郡王大婚给安郡王的。渊帝,这一次,无疑是给看似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扔了一颗石头呀! 等小桂子领着晋王夫妇出了御书房,渊帝靠在明黄色的椅上,苦笑道:“小李子,这承儿还防着我呢!” 李公公细一琢磨刚才晋王的举动,也唯有挪了步子的举动,怕是碍了渊帝的眼,只是,这,李公公琢磨了一会言词,才开口道:“陛下,您忘了,当年,您也是这番的啊!” 渊帝一双微微浮肿的眼,顿时一亮,四十多年前,站在樱花树下,他也是轻轻地往泽辛的身前挪了一步子,试图拦住皇兄的视线。 “小李子,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皇兄的孙儿,都娶妻了,也知道护着媳妇了,我呀,还是等到了泽辛!”渊帝仰着身子倚在椅上,微微闭目,心里说不上来,是那二十多年的等待折磨,还是现在和名义上的皇嫂在一起,更受着心灵上的煎熬。 除了泽辛,皇兄一向对他爱护有加! 李公公观渊帝的面色,多少了解渊帝的痛苦,轻声道:“陛下,先来后到,也该是您和娘娘的情分深些,斯人已逝,娘娘心里头,有您!” ****** 去宫里头走一趟,苏清蕙觉得就像剥了一层皮下来,等马车宫门,苏清蕙心里头微微吁了口气,伏在贺承身上道:“我不管,那些个莺莺燕燕,一个也不许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不然,我就搬去斐斐的郡主府住!” 贺承见苏清蕙咬着唇,一副气势凛然的模样,心头一痒,皱眉道:“这,我也没奈何啊,要看王妃了,王妃要是能拦得住,本王没有意见!” 伏在贺承肩上正眯着眼小憩的苏清蕙一震,从贺承肩上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贺承,对着一脸肃然的晋王,微微笑了一下。 真是两辈子,都躲不过这世间的妾侍通房,便是张士钊口口声声说爱她,非他不娶,小妾,红颜,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接,她以为贺承不会! 他是愿意和她一起并肩同行的人,他相信她,即使晋江那一次假死,他也舍不得她伤心,巴巴地派人来告诉她。 她以为,她苏清蕙活了两辈子,总算找了一个愿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却原来,世间男子都是一样的。 苏清蕙靠在车壁上,佯睡不语。 贺承半晌不见王妃使性子,便觉得不对劲,轻轻地俯身看着苏清蕙,见其眼睫微动,隐有濡湿,心中大惊,忙将蕙蕙抱在怀里,吻着脸颊,急道:“蕙蕙,我逗你呢!你怎么这么乖,也不使性子呢!傻蕙蕙,这一生娶了你,我再不会多看旁人一眼的!” 他废了多大的劲,才娶回来的媳妇啊! 晋王此刻不知道,他是刺了晋王妃两辈子的心结了! 第67章 私吞 福伯在门口迎王妃和王爷的时候,明显觉得王妃脸色不对,王爷巴巴地跟在王妃后面,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福伯笑呵呵地去后头厨房吩咐午膳去了。 成了亲后,王爷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许多,以前,他便看着老爷也这般跟在夫人后头跟进跟出,讨饶卖乖的。 福伯自去厨房吩咐今天的午膳了。 黎贺承跟着苏清蕙进了厢房,绿意和菡萏准备给苏清蕙换下身上的正一品王妃宫装,黎贺承上前挥了挥手,绿意识趣地带着菡萏下去。 黎贺承着手给蕙蕙卸头上的五尾凤钗,赤金凤尾玛瑙流苏,耳上的镶宝石牡丹花纹金耳坠腕上的祖母绿镯子,手指上的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一件件摘下来,苏清蕙终觉得,人要活泛一点了。 看着贺承围着小心翼翼地围着自己转,心里头的委屈一早就去了一半,只是,这才新婚,就敢拿这种话刺她,苏清蕙心里头可不准备就这般轻饶了。 黎贺承眼瞅着没有东西可下手了,眼睛一转,溜到白芷刚刚打开的衣裳柜子,笑道:“蕙蕙,这宫装也太重了一些,换件轻便一点的吧!”也不待蕙蕙应声,便去挑了件茜红色的百褶裙。 苏清蕙看着一手拿了衣裳过来的贺承,隐隐觉得,空气中流动着不一样的东西,像是要让人沉溺进去似的,心里暗暗起了提防,身子微微往梳妆台边挪,轻声道:“我自个换,你在外头等……” 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贺承抱了起来,转过屏风后头去。 白芷和绿意几个守在外头,白芷耳朵尖些,便隐约听到里头传来衣裳落地的“沙沙”声,想起昨夜在新房外头听到的那羞人的声音,一时便红了脸。 轻轻咳了声,对绿意道:“我去厨房里头让给王妃炖盏燕窝,劳绿意姊姊你先在这边伺候着!” 绿意点头应下,提醒道:“挑干净些,王妃不爱吃这个,还得备碗杏仁奶酪!”绿意刚刚说完,就见白芷急不可耐地快步走了,脸红扑扑的,绿意心下奇怪,这天也不热啊! 刚刚站定,里头便传来又是愉悦又是痛苦的嘤咛声,绿意“蹭”的一下子,也变了红脸,暗暗恼白芷耳根尖,就自个先跑了! 一个时辰后,苏清蕙窝在大红绣绿的鸳鸯被里头,瞪着一双水眸,身上疼的直抽气,对黎贺承恨得牙痒,不曾想,成亲后,贺承竟变得这般,这般厚颜无耻,这青天白日的,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只是当身上的每一块肌肤都像小棉絮吸了水一样,变得圆润了许多的时候,苏清蕙看向贺承的眼,又炙热了许多。 先前的什么红颜,什么侍妾,苏清蕙统统都抛到了脑后,想到今个一早几个丫鬟看她时躲躲闪闪的眼神,不由苦恼一会儿要怎么出去,纠结地把脸埋进了枕头!真是里子面子,都给贺承吃了! 黎贺承揽着蕙蕙在怀里,哄道:“娘子,咱们府里就我两个人,未免太寂寞了一些,以后,我要出去,你一个人待着多寂寞啊,所以,为夫想让娘子早点生两个小娃娃,这样以后府里头也热闹些!” 说起娃娃,苏清蕙不由伸出一只雪白滑溜的手臂,轻轻地摸向了自己的小腹,上辈子,她连处子之身都没破过,别说孩子了,每每看着张府的妾侍生下一个个小小的人儿,便是女孩儿,她心里也是羡慕的。 苏清蕙和贺承出厢房的时候,日头已经在正中天挂着了,绿意靠在门外,昏昏欲睡,听得多了,竟麻木了。 黎贺承拉开门,肃着脸道:“让厨房先提两桶热水过来给王妃梳洗!” 白芷早去厨房将热水备着了,见绿意过来要水,忙呼啦啦地提了两桶热水去主院里头。 贺承也不让白芷几个伺候,关了门,自己从干花袋里掏了花瓣洒在水里头,将蕙蕙从床上抱起来,温热的水碰到肌肤的时候,苏清蕙觉得身上的疲乏消减了许多,闭着眼,也不搭理贺承。 半晌,浴桶里头“哗哗”一声,又跳进来一个! ******啦啦啦,捂脸,我是羞耻的分隔线 下午,苏清蕙在偏殿里头正见着王府里头的各处管事和管事娘子,王府的账薄,一早便送到苏府给她看了,幸好开府日子也不久,账薄也不太厚,不然,苏清蕙觉得自个还真没耐性看完。 王府里的人,有些是以前安王府里头的,这些年太后娘娘看顾着,有些是从外头才采买回来的,宫里也拨了一些人过来,这里头,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哪些是别人的眼线。 是以,苏清蕙在新婚第二日便开始见王府各处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她和师傅都不是善于治家的,得从源头先理好,以后也省的费心。 这些管事和管事娘子都没料到王妃会在新婚第二日便要下狠手,好些个战战兢兢的,也有欺生的,都听过王妃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相比他们后头的主子,王妃的技俩想来是不够看的 领头的一个管花卉的王婆子在回话时便笑嘻嘻的道:“王妃娘娘,老婆子我是管花草的好手,以前在大户人家理了几十年的花花草草。要我说,王府毕竟是新建府,合该多拨些银两,买些珍贵的品种回来,好生调理个些时日,等以后宴会,方能显得王府的富贵和气派!要说这品种……” 王婆子说的口沫横飞,苏清蕙也不生气,笑盈盈的听着,时不时的发声“哦”、“是吗?” 众人一时看着,都觉的王妃娘娘是个泥菩萨,心里都摩拳擦掌,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嚷着厨房里头,后院湖里头,连王府负责每日供给鸡鸭鱼肉的庄头也嚷着庄子该修缮修缮,方能体现王府的尊贵,才能配得上王爷和王府娘娘的身份! 苏清蕙端着茶,时不时问上一两句“共需多少两银子”,“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等二十来个人都说完了,苏清蕙问一边一直沉默寡言额七八人道:“你们可有什么要修缮、拨银子的?” 几人互相望望,其中一人出步道:“老奴几个惭愧,不曾想到什么好法子出来,望王妃娘娘见谅!” 苏清蕙笑着点点头,又对着殿里众人问道:“都说完了吗?” 见众人都点头,这才放下茶盏,收了笑道:“都说完了,该我说了,王府虽然新建府,本王妃也是初来乍到,不过,各位吞进去多少,还是吐出来,也省的吃一番苦楚。” 立即便有人跪下喊冤,正是先前第一个开口的王婆子,此时哭丧着脸,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上头说变脸便变脸的王妃娘娘,苏清蕙看了一眼福伯,福伯立即让小厮将那王婆子塞了嘴。 苏清蕙这才接着道:“误伤也是难免的,不过,本王妃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们将吞进去的交出来,我也还了你们卖身契,自个应得的银子,可以带走,出去另谋主家吧!” 忽地,苏清蕙见着白芷急急地从前头院里过来,等到了身前,白芷低声在她耳边道:“王妃,青茹庵里的芽儿过来了?” 苏清蕙稍一怔愣,对着各处正一脸小心翼翼的管家娘子道:“本王妃先去处理点事,你们先候着,也好生琢磨琢磨?” 芽儿正拘谨地在侯在前头大门的门房里,等有人过来说:“王妃娘娘喊姊姊过去,”芽儿犹觉得在梦里一般。 芽儿一见晋王妃,便跪下来哭道:“王妃娘娘,您快救救我家四小姐吧,我家老夫人要将四小姐嫁掉,说是品貌人才俱佳的小郎君,可我家四小姐花了手头仅有的银子打听了,那人心里有心上人不说,家里娘亲还被妾侍欺压,妹妹还嫁给旁家做妾!” 芽儿说着说着,鼻尖闻到了一缕缕香味,是肉香,一时抬头巴巴地望着绿意,竟说不下去了! 眼上的泪,也消了。 苏清蕙心下好笑,吩咐白芷道:“你带芽儿先到厨下用些饭,吃饱了再说,难得下一趟山,也给芽儿打打牙祭!” 芽儿心中一喜,跪着答道:“谢谢王妃娘娘!” 苏清蕙再回去偏殿里,一众管事和管事娘子正翘首以盼,显然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心里头都有了主意,先前的王婆子道:“不瞒王妃娘娘,老奴私吞了一百两银子!” “王妃娘娘,奴婢吞了两百两!” “奴才吞了五百两!” …… 苏清蕙让福伯一一记下来,等登记完了,苏清蕙才道:“允许你们收拾一晚,明个出府,今晚便会有人过去你们屋里登记,凡是能说清出处的东西,可以带走,如若,你们吞的确如这薄上的银两数额,额外赠一百两,算我们主仆一场的馈赠!如若不符,你们自个赎回卖身契!” 底下,一时又是一场哗然,苏清蕙不理,她不过是做给留下来的人看罢了,她苏清蕙便是做个女菩萨,也分人的! 绿意越过人群,悄声在苏清蕙耳边道:“主子,芽儿那边说了!” 第68章 抢 苏清蕙让福伯带着那些在地上猛磕头的下去,她自认不是多么心硬的人,重生再来一世,李妍儿没做到前世那程度,她都忍着没去下手,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这王府里,不仅住着她和贺承,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孩子。 她务必要保障这是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看着人都被带下去,苏清蕙才示意绿意道:“芽儿说了什么?” 绿意这才禀报道:“主子,卢家确实给卢四小姐寻了一门亲事,不过,这次倒不是完全作践卢四小姐,男家也是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只是这几年落魄了些,倒也上进!” 苏清蕙闻听,竟也不觉得意外,顿了下问道:“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绿意轻笑道:“卢四小姐花银子从卢家下人口里买来的!到了卢四小姐口里竟又掉了个儿” 苏清蕙一时倒不明白卢笏的意思,她自个不是要找一个上进、人品好的儿郎吗?怎么又不愿意了? 苏清蕙低头略略沉吟了一下,道:“你一会儿直接将绿意领出去,就说,卢四小姐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她要是掉火坑里,我不会不理,我这边也在帮忙找着!” 绿意点头应下,先前对卢笏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可是,这个毕竟又是救过小姐的,唉,真是麻烦! 青茹庵里,卢笏在院子里走了两个多时辰,东院里苏清蕙搬走以后,还没有人住进来,院子倒也显得空阔一些。 期间青岩师太的小徒弟空易来过一次,来找芽儿玩的,怀里团着个什么东西,见芽儿不在,又匆匆地走了。 转身的一刹那,卢笏倒像是闻到了什么香味,不过,她等芽儿的消息等的心焦,也没有心思管她! 芽儿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眼睛笑的快眯成缝了,这许多东西背上山来,累的她满头都是汗,却浑不在意,推开院门,就喊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说着,“吁”地一声,将手上的东西全放到了院里一块青砖地上。 卢笏推门出来,问道:“苏,”想到什么,又忙改口道“王妃娘娘怎么说?” 芽儿擦了汗,道:“小姐,王妃娘娘说,她正在帮你找着,说这亲事她已经知道了!说你要是掉火坑里,她不会不理!” 卢笏眉头一皱,盯着芽儿,问:“还有呢?” 芽儿摸着额上汗水的手一顿,瞪着眼睛,看着自家小姐,道:“没有了啊!” 卢笏忍着性子,深深吸了口气,道:“你把王妃的原话完完整整地说一遍!” 芽儿立即察觉到了小姐的情绪,一时暗暗心惊,今天吃肉的时候说漏嘴了,可能坏了小姐的事,心里便虚上了两分,轻声将绿意传给她的话,又说了一遍! 卢笏这才心上一凉,苏清蕙这意思,明显不会多搭手,一时也懒得搭理芽儿,转身便进了屋子。 这门亲事,苏清蕙不会管,也不会帮她压嫡母,要推掉,她还得自个想法子! 她本身也没全指望苏清蕙,她只是想探一探,苏清蕙帮她的底线在哪里!只有苏清蕙没忘帮她找门好亲,其他的,真不帮也算了,她卢笏自力更生了这么多年,这点事,实也用不着苏清蕙出手! ****** 京城十家巷里,卢老夫人正和儿媳卢黄氏、女儿卢荻一块儿打着络子,聊着天,时不时也指点一下她们手上的活计。 卢黄氏抬眼瞅瞅小姑子,见她眼神放空,手上时不时断一下,猜她怕是藏了心事,便一直逗着婆母说话,怕婆母看出来。 等二人从卢老夫人房里出来,卢黄氏拉住要往自个院里去的小姑子,笑道:“我给你留了一块布头做鞋面,你跟我去看看!” 卢荻微愣了些,诧异道:“这么晚了,嫂子不要和哥哥早些歇息?” 卢黄氏转头看着小姑子,别有深意地摇摇头,叹道:“你的事要不理好,我和你哥,再早些歇息,也见不了周公!” 卢荻看着走廊上一盏盏在风里摇曳的灯笼,心里不禁发苦,进了哥嫂的院子,院里的丫鬟便立即去小厨房上端了两碗乳酪过来。 卢荻看到这东西,笑道:“幸亏卢笏不在,不然,看到我们吃用这个,又得闹了!” 卢黄氏轻轻嗤了一声,“她闹什么,这是我自个的银子,便是不是我自个的银子,也是娘的银子,你哥的银子,她一个庶出的,真是好大的脸,也是以前爹,宠的无法无天了,整日里什么都爱和你比!” 卢荻微微苦笑道:“她性子讨喜,人又伶俐,也不怪爹爹喜欢她!” 卢黄氏轻轻用帕子擦了嘴角,这才道:“爹喜欢,李家郎君可不一定喜欢,你要是属意,我去和娘说一声!” 卢荻不想嫂子竟然猜中了她的心事,昂着头轻声道:“嫂子,他家求娶的是卢笏!”面上一片坚毅,爹爹喜欢卢笏可以,她并不稀罕,李家看上卢笏也可以,她卢荻同样不稀罕! 过了一会,卢家大郎回来,卢黄氏起身送小姑子出了院子,状似随意地道:“我们不稀罕人家的,等着我们阿荻的定是最好的!” 见卢荻面上露了含羞的笑,卢黄氏才微微放了心,回房对卢家大郎叹道:“有这么个庶妹真是糟心,小时候夺爹爹的宠,长大了抢姊姊的姻缘,唉,夫君,要是我,怕是恨不得将她送到尼庵里一辈子不回来的!” 卢家大郎刚换了寝衣,散了发,见夫人蹙眉叹息,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脸正色道:“你放心,我定是不会纳妾的,这辈子,定不会有什么庶子庶女在你眼前蹦跶!” 他自小养在前头不觉得什么,长大些,才看懂自个和娘疼在心口的妹妹,在后院里头,竟一直被庶妹欺负,庶妹摔个跤,爹也要怪阿荻做姊姊没有照顾好妹妹,阿荻不过比卢笏大四个月! 卢家大郎想起往事,捏了捏拳头,他今个在外头听说,卢笏搭上了晋王妃的新王府,呵,便是搭上皇后娘娘,也休想再欺辱阿荻,她卢笏就在庵里待一辈子好了! ~ 苏清蕙第三日回门,库房里存了许多东西,贺承说都随她用,她就挑了些布匹,药材,给爹爹又特地选了一些湖笔、端砚,还有皇上赏下来的一些茶,一些字画,古董,东一件西一件,也收了两马车。 苏清蕙真心觉得,她得向太后娘娘求一两个老嬷嬷过来帮衬了,这是娘家还好,要是以后和各家夫人、宗亲往来,就她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凑礼方式,非得让人家笑掉大牙不可! 唉,她娘再怎么想,也断想不到她是要做王妃的!小时好,也只学了诗词,绣活,厨艺,便是上辈子嫁到张家,这些事,她也从来没过过手,不是管家,便是张士钊自个拟单子。 贺承带着清蕙出了王府,直接往柏树巷去,恰是清晨,街上人声鼎沸,看到王府的马车,都道今天晋王妃回门,自动地往马路两边让。 苏清蕙来了京城,拢共出门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过来,不是去席府,便是去玉山,最末一次,是盖了红盖头嫁到王府,还是头一次在这般热闹的时候出门,一时十分好奇京城赶集的早上是个什么光景。 贺承看着蕙蕙心痒难耐的样子,笑道:“不急,等一会回来,我俩换身衣裳,我带你四处逛逛,这里有个百味楼,先前你在山上,吃的肉食,都是他家的!” 苏清蕙瞥了一眼黎贺承,仰着头笑道:“你当我稀罕呢,等哪天我给你露一手!”要说苏清蕙自认最拿得出手的,除了诗词,便数厨艺了!她上辈子跟着张士钊到处跑,闲来无事,可琢磨了好些地方地道的吃食! 两人聊着,一会便到了苏府,黎贺承先下车,在车下接着蕙蕙,他这两日特别喜欢接蕙蕙下车,温香软玉的投进怀里,触感不要太好!o(n_n)o 黎贺承这几日像是打开了一扇新国度的大门一样,发现了许多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乐趣,譬如,此刻,大庭广众之下,正大光明地抱着媳妇!譬如,白天除了练武东跑跑西晃晃,还可以赖床上!(*^__^*) 苏府众人已经都在门口候着了,苏侯氏见女婿抱着女儿下车来,小两口之前眼角眉梢都是情意,悬了三天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虽说贺承待蕙蕙也算有情有义,但是,夫妻之间,情意是一部分,床笫之间的事,也是顶要紧的! 苏志宏咳了声,虎着脸道:“赶紧进来,成何体统!” 苏清蕙脸一红,瞪了一眼黎贺承,作势别过脸去,却一下被触了眼。 苏府十米开外,那个一身月白衫的男子,微微笑着看着她。 正是李焕! 他从哪里过来的,又是怎么来的苏府! 在她回门这一日! 第69章 泼妇 苏清蕙和黎贺承坐在苏侯氏下手,听着爹爹问李焕这一年多的情景,见李焕答话间极为客气,不由想到,她和李焕也算是有青梅竹马之情,自己重生回来,将这情分断在十四岁了! 这次见面,也是客气地唤一声“清蕙妹妹”,已然生疏了许多! 前辈子她心念了好些年的人,倒像是梦里的一般,回来两人之间的那些纠缠,仿佛炉烟的灰烬,轻轻一吹,便消失的无影踪了。 苏清蕙正恍惚间,忽地闻到一缕茶香,看着林妈妈端着茶过来,接过发现正是云雾茶,轻轻地抿了两口,唇齿留香,想来,这是贺承特地挑选的带过来的,或许,还是从太后娘娘那里蹭来的。 便听李焕回话道:“小侄在江陵书院读了一年书,这半年从江陵游学到了京城,昨日才过来,安顿好,便来拜访苏伯父和伯母,没想到竟遇到清蕙妹妹回门,倒是小侄来的莽撞了!” 苏清蕙余光忽地瞥见夫君的嘴角抽了抽,不由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贺承正不痛快好好的陪清蕙回门,本该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日子,竟遇到了不请自来的! 不同于张士钊,他在仓佑城市看出,蕙蕙心里对李焕是有一点涟漪的,他不清楚为何二人后来没有瓜葛,只是,不妨碍他看到这小子便心生不爽! 被蕙蕙这一瞪,倒通体舒畅起来,便是这许久未见,蕙蕙也没多看那李家小子一眼,眼神还在自个身上呢! 一时苏侯氏便发现下手坐的两个小儿女竟眉目传情起来,蕙蕙佯怒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贺承,贺承倒又是递蜜饯,又是添茶的,心里看着喜悦,却还是淡淡地示意了一眼女儿:“这儿还有人呢!” 对面坐着的李焕,看着穿着富丽华贵梳着妇人发髻的蕙蕙,心头涌上一股今非昔比之感,连面对着热情的苏志宏,也打不起精神来回话。 苏志宏早些时候便看出李焕对蕙蕙的念头,那时候嫌弃李家落败了,如今对着王爷女婿和寒门书生,竟觉得李焕有几分可怜,对着苏清楠道:“你陪焕儿和王爷王妃先聊着,我和你娘去收拾蕙蕙带回来的东西!” 他是想让年轻人私底下自己将疙瘩解开的,孰料,李焕忽地站起来微微停顿道:“苏伯父,小侄有一事还想劳烦您!” 苏志宏闻听,倒是有些意外,以往,住在苏家,李焕向来不曾向他开口的,对着自己看好的年轻人,苏志宏笑道:“走,和我去书房说!” 李焕感激地看了一眼苏志宏,转身对着苏清楠和贺承、蕙蕙别道:“李某先离去一步,望谅!” 几人点头。 书房里头,李焕对苏志宏行礼道:“苏伯父,小侄此次来,确是有事想托伯父帮忙的,还望伯父勿怪小侄厚颜!” 苏志宏轻轻挥手道:“你我也算忘年交,此话勿言,不知贤侄是遇到了何事?” 李焕迟疑了下,道:“伯父,您也知道晚辈家宅有些紊乱,父亲妻妾不分,此次竟听信庶母的谗言,帮小侄定了前礼部尚书卢家的女儿,晚辈打听到,此女品行不端,被嫡母赶到了庵里!” 稍顿,李焕进一步解释道:“小侄不想诬蔑了旁人,特地去了卢府拜访,卢老夫人和卢家大郎进退都十分有礼,言辞间对卢家四小姐也并无恶言,是以,小侄确信,卢家四小姐并非贤妻人选,只是……” 听到这里,苏志宏已经明白了,问道:“你是想退亲,只是,卢尚书虽不在了,生前却门生遍布各地,你若退亲,那些门生故旧必认定你慢待卢家小姐!是要抱不平的!” 李焕再次作揖道:“是的,伯父,是以,小侄想请伯父做个中间人,约卢家老夫人和卢家大郎当面谈谈,婚姻大事,小侄不想草率,望伯父援手!” 保持作揖姿势的李焕,看着对面那双蓝面黑底的靴子,眼睛不由微微湿润,一年多前,他住在苏家的日子历历在目,没想到再次来苏家,又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话说到了这里,苏志宏算是彻底清楚了,看向李焕的眼里,不由带了几分审视,是真心不喜卢家四小姐,还是,对蕙蕙,心有余情? 李焕像是明白苏志宏心中所虑,轻声道:“今日见清蕙妹妹和王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小侄心里甚是羡慕,望伯父莫笑小侄妄想!” 苏志宏听了这个,总算松了口气,笑着答道:“苏某人也是从少年慕艾的年纪过来的,这事,我应了,找个日子,约见卢家人便是!” 轻轻打量了李焕一眼,见他一身月白色长衫虽洁净,可是袖口边也有些磨损,淡道:“蕙蕙出嫁了,府里冷清了许多,贤侄不妨过府住些日子,你和楠儿两个也好一起切磋学问,明年便又是一年乡试了,让你们多等了三年,这一次,当万无一失才不枉这寒窗苦读十载!” 李焕知苏伯父是为他考虑,抿唇点头:“伯父,你说的小侄都明白,小侄又要叨扰了!” ****** 却说,这边几人看着李焕的月白色长衫消失在走廊尽头,蕙蕙上手便捏着贺承的耳朵道:“有客人在,你也不正形一点!” 贺承汗颜地望了一眼大舅子,见他喝着茶像是没看见,反倒自在地道:“蕙蕙,这儿还有大舅子在呢,你也得注意言行才是!” 苏清蕙一愣,这人没脸没皮到自己娘家人面前了! 苏清楠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椅上,慢慢地品着茶! 黎贺承直觉不对, 心里一凉,颤颤地问道:“大舅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蕙蕙是个小泼妇!” “噗!”苏清楠一口茶全呛了出来,猛咳,又止不住笑,断断续续地问妹子:“蕙蕙,你家夫君说你是个小泼妇!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起身往贺承耳边凑道:“我告诉你,不仅是,小泼妇,还是小蛮妞,大家闺秀什么,都是骗人的!” 见蕙蕙看了过来,苏清楠缩一缩脑袋,又对贺承道:“你好生保重,我去前头帮娘亲!” 苏清蕙满头黑线,没见过这样的哥哥,真该娶个嫂子回来管着了! 苏清蕙这才想起,李焕回来了,他还有个妹妹呢,不知道在张家过的怎么样!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哥该娶亲了。 这两年,她虽来了京城,却知道,莫漪一直和哥哥有通信的,上辈子,没能扯到一块儿的,这辈子,怎么也要圆满才是! 对着苏清楠的背影喊道:“哥哥你莫拖延,人家都快成老姑娘了,什么先先立业后成家,等你立了业,你去哪找她!” 苏清楠的背影一顿,回头嗤道:“清蕙,好好把女德女戒认真学一遍!” 苏清蕙气得咬牙,对贺承跺脚道:“你看哥哥,我好心提醒他,他倒嘲讽我来了!” 贺承听了大舅子的话,面上微动,抬眼着蕙蕙粉润的脸,一本正经地问道:“王妃娘娘,你老实说,你看过女德女戒吗?你知道什么是女德吗?” 苏清蕙“啊”的一声,待反应过来,昂着头,轻启朱唇道:“我家没有这书!” 贺承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面上带着几分感慨,看向蕙蕙的眼里泛起温暖,摸着蕙蕙的头道:“不用听大舅子的,你嫁了我,就是我府上的人了,咱们不看那些,回头,蕙蕙多看看枕头下的小人书一样的!” 苏清蕙转身便走,懒怠理这人! 贺承一把拉住她袖子道:“求饶,求饶!” 苏清蕙看着贺承,眼神闪烁,凑到他耳边道:“夫君,我新看了一本小人书,有小鞭子抽,回头,夫君,要不要试试?” 黎贺承在军营里什么肉食段子没有听过,见蕙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心中却不由感慨,怪不得,那许多人中,他独独认定了蕙蕙,他先前以为,是觉得这姑娘心善,灵动。 现在想来,是,一个按着大家闺秀的模子教导出来的姑娘,丰神秀姿都是仪态万千的,却独独没有受过那些误人的女德女戒的规训,记得娘亲走的时候,就曾叮嘱他:“子休,你要找能让你笑的姑娘当媳妇,娘亲才放心。” 年幼的他懵懂地拉着娘亲的手问:“怎么笑?” “心上,会开花!” 那是娘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所以,他不曾听了管三先生的话,娶哪个知州家的小姐,哪个将军家的女儿,因为,他不会笑。 而他呢,不喜欢没有教养的女孩子,也不喜欢太有规矩的女孩子! 所以才会在仓佑城看到蕙蕙,自此万劫不复。 心里的那朵花,呼啦啦地生长着! 今个看到李焕,前世的那些事,许多又涌上心头,除了哥哥的婚事,还有斐斐,苏清蕙沉吟了一下,对贺承道:“斐斐也不小了,她的婚事,你也应该注意一下,先前安郡王对斐斐像是有所企图,还牵连到我,我瞅着安郡王不是好相与的,你和太后娘娘,心里要有数!” 第70章 真相 从苏家回来,苏清蕙带回来了安言师傅和晋江小白,贺承一早便让人将王府东边的一个小院落收拾了出来,取名耦园,里头按照安言师傅在仓佑城的院子布置的。 安言师傅的宝贝金石刻本整整齐齐地放在耦园西边的一间房子里,安言师傅伸手摸着一排排雕着藤萝或喜鹊,或牡丹,或莲花的架子,忍不住落泪道:“我仓皇了半辈子,临到老,还给它们安了家!” 苏清蕙握着安言师傅的另一只手,陪在一旁,安言师傅是她上辈子的遗憾,一个孤寡老人,凄凉了半生,作为唯一的关门弟子,也没能承孝膝前。 上辈子,不知道贺承后来,有没有去过仓佑城,找安言师傅。 上辈子她在船头落水后,便没有再去书院,就算贺承去了,她怕也是遇不着的。 安言师傅用帕子轻轻抹了眼睛,一手拉着清蕙,一手拉着贺承,道:“我这最后几年就跟着你们过了。” 安言师傅看着面前一对玉样儿的人,微微迟疑了一下,肃声道:“贺承,清蕙,我和你们说,这架子上的东西,不仅仅是古籍,你们叔祖父当年就是为了这些东西丢了命的,二十年前的那场动乱,不仅仅是内乱!” 贺承和清蕙不妨安言师傅说出这番匪夷所思的话,清蕙开口问道:“师傅,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吗?” 安言师傅看着徒弟,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布包的东西,指着雕花架子上的一排排金石刻本、古籍,轻声道:“这些东西确实值钱不假,也确实是我和你们叔祖父花了毕生心血收集的,但那些人想要的,其实是这个!”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小碎花布。 贺承接过来,掀开了碎花布,里头是一张羊皮卷制的,信?打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竟都是些他不认识的古字,又递给清蕙。 一眼扫过去,清蕙识得这是金文,眼睛一下子瞄到中间的“月石”两个字,又看了眼师傅。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师傅都有教她金文的,此刻,忽然领悟到,莫非就是为了让她看着张羊皮上的字? 电光火石间,苏清蕙脑海里忽地划过,上一世,安言师傅也曾给过她一些刻本添妆! 只是她那时候一心沉浸在嫁到张家的伤痛里,对金石刻本的兴趣大减,也不曾细心留意,后来便一直留在苏府里。 安言师傅见清蕙看的也皱了眉,叹道:“我才教你几个字,你哪能识得全,不说你,便是我自个,也是有些字识不得的!” 贺承奇道:“叔祖母,这上头记载的是什么东西?” 安言师傅望着靠窗的桌上放的一只白瓷花瓶,渐渐陷入了回忆,用右手食指,轻轻地在桌上,划了两个字,“财产”。 又补充道:“安王是因了这个没的,藜泽公主,也是去寻这个,这是千年前一个古朝的宝藏,晋江的那座月石矿,便是其中之一,它们都分布在或人迹罕至或不易察觉的地方,我和你们的叔祖父明昭在收集金石石刻的过程中,偶然一次遇到了当年的先帝,便开始替他找这张羊皮卷!” 安言师傅停顿了一会,道:“这张羊皮卷是在晋江的一个古村落里找到的,但是,找它的不只我们,拿到手后,便传信给先帝,先帝的人还没到,我和明昭就被围住了!” 想起那一夜漫天的火光,她穿着一身男身的蓝布头,从火海里逃出来,安言师傅便再次红了眼,她的夫君,为了拖住那些人,硬生生地死在了那场火光里!留下来的还有一份一分为二的和她手头这份羊皮卷一样的金字文! 苏清蕙从来不知道,安言师傅竟还有这样的际遇,她一直以为,程师公或是死于兵乱,或是病逝,没想到竟是为了掩护师傅逃命! 安言师傅仰着脸,满脸皱纹的脸色早已遍布沟壑,可是,苏清蕙从没见过,安言师傅这般疲累的样子,竟像是,心如死水,便见安言师傅,低声道:“没想到,先帝的人不两日便过来了,派的竟是安王和孟将军!” “当时,我怕被人识出,并未敢去和安王相认,我和明昭在外行走的时候,一直扮他的书童,并未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以,我稳妥地混出了城,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和明昭为了以防万一,做了两张假的,分了两份,现在,也不知道落在了谁手里!” 苏清蕙听到这里,有些疑惑,既是先帝一直找的东西,先帝在安王逝世两年后才亡故,为何后来又没给先帝,现在的渊帝是否又知道? 安言师傅对徒弟的疑虑,并未回答,只道:“你们心里有个数就行,我也是怕万一我就去了,这事,就没人说得清了!其他的,你们早晚会知道的!” 安言师傅从清蕙手里拿过羊皮卷,又用布包好,对清蕙道:“拿回去,写会,要刻在你的脑子里,这个东西,早些烧掉,不管贺承顶的是公主之子的身份,还是安王之子的身份,有些人,是迟早找过来的!” 安言师傅说完,轻轻摆了摆手道:“我担惊受怕了这些年,现在给你们了,你们去研究吧,我也好歇一歇!” 看着伏在清蕙身边的小白,对着两人柔和地笑道:“我现在啊,就想着你们赶紧生养一个小娃娃,我也好将毕生所学,一心传授!” 贺承看了一眼蕙蕙绯红的脸颊,笑着应道:“叔祖母,明年,准让你抱上小娃娃!” ****** 黎贺承向渊帝请了十天的假,在家陪新婚娘子,说好了两人去郊外庄子上玩几日的,可是回门第二日,京城里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苏清蕙白日里窝在房里细细地绣荷包,绣帕子,夜里,却是将那羊皮卷上的字绣进荷包的内囊里! 那些奇奇怪怪的字,不比平常的花鸟,颇费眼神,又是绣在内囊里,必得绣的密密的,才能绣的下! 贺承怕她坏了眼睛,心疼道:“蕙蕙,不行就先别烧吧!背熟了再烧!” 清蕙也不抬头,轻声道:“师傅既是要我烧掉,肯定也是担忧,会出事,我再绣一会便好了!” 见她坚持,贺承便陪在一旁,给她拿着羊皮纸,竟是些他不识得的,有时候觉得,他和蕙蕙像是命中注定该在一起的,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地,叔祖母就收了她做徒弟呢! 苏清蕙忽地停住了,认真地观察着她不识的一个字,这个看着好像很眼熟似的,胳膊肘碰一碰贺承,道:“你看看,这个字是不是有点眼神?” 贺承仔细看了一眼,又放远了些,笑了,道:“蕙蕙,这是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啊!” 苏清蕙仔细看了眼,眯着眼睛,竟越看越像,也忍不住笑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怪不得看着这么眼熟,这后面是一个‘山’字,应该是什么山!” 贺承应道:“改天,我们找一找藜国有哪些山,比一比,看看!” 二人正聊着,屋外,忽然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便是一阵惊雷,苏清蕙抬起头,看着窗外,道:“这才五月呢,雨水便这般丰盛了!” 这话刚脱口,苏清蕙隐隐觉得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一时又抓不住。 忽然门外想起一阵脚步声,远远地有人喊道:“王爷,王爷,宫里传话!” 混在磅礴的雨声里,苏清蕙听着依稀是白芷。 苏清蕙和黎贺承不由都看向了门口,便见白芷湿哒哒地一路跑进来,雨势太大,便是穿了蓑衣,也湿了半身。 小白上前拱了拱她的蓑衣,白芷轻轻地摸了摸小白的头,站在廊下道:“王爷,宫里的小桂子公公来说,皇上让您过去呢,说是蜀地发了大水!” 苏清蕙“哗”地一下坐起来,嘉佑十年,蜀地大水,后,鼠疫横行,死伤无数! 她怎么竟忘记了! 便是在这一年,张士钊费尽心思,调到了水患较轻的楚地! 苏清蕙下意识地拉住贺承的袖子,道:“赶紧让皇上备灭鼠药,大水过后必有鼠疫!” 贺承一怔,见蕙蕙忽然间面部发白,嘴唇发紫,安慰道:“好,蕙蕙放心,我定会和陛下提的,你在家等我,我去去就回!” 贺承提了把油纸伞,又接过白芷脱下的蓑衣,消失在了雨幕里,苏清蕙心下隐隐有些不安,这个时候,喊贺承去,怕是不仅仅是问策! 更有可能,是要贺承去救灾! 苏清蕙抖着手,对白芷道:“扶,扶我去,去安言师傅院子里!” 白芷抹了把头上的水迹,又看了眼外头的雨,担心道:“主子,雨正大着呢,你身子又薄,染了伤寒就不好了,等雨势小些,奴婢再扶您过去!” 苏清蕙看着外头的雨,一时无言。 她和贺承,这便展开未卜的前程了! 第71章 主动请缨 等雨势小了些,贺承还是没有回来,苏清蕙实是坐不住,带着绿意和白芷去耦园里找安言师傅。 安言师傅正站在廊下看着顺着屋脊淌下来的雨水,见院口清蕙过来,诧异了一下,等白芷和绿意收了雨伞,到了廊下,握着清蕙的手道:“雨天天气凉些,虽说是五月了,也该注意些才是!” 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说不准,肚里已经有了呢! 炊烟已在雨幕中缓缓升起,准备晚膳小丫鬟们也恰巧过来问话,安言师傅笑道:“今个做份姜汁鱼片吧,再要个甜酸乳瓜,其他的你们看着做吧!”又回头对蕙蕙说:“今个你和我一起用!” 清蕙点点头,笑道:“本就该在一起用饭的,偏您老人家执拗!” 苏清蕙虽笑着,可是微蹙的眉,木愣的眼神,让安言师傅一下子便看了破绽出来,也不拆穿,轻声笑道:“不过几口吃食,一个人吃几口便是了!”蕙蕙和贺承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安言师傅可不想去打扰。 待厨房的丫鬟下去了,便见清蕙踌躇道:“师傅,贺承去了宫里,皇上传话说蜀地大水了,贺承先前一直在蜀地晋江,这回,我怕,要派贺承去赈灾呢!” 安言师傅一听这话,唬了一跳,要知道蜀地地势浅,多年前的一次大水后,各类长虫、鼠蚁出没,贺承要是被派去,为了安抚民心,也得以身作则打头阵! 若是贺承还是先前的晋江校尉倒也不怕,这些东西,贺承自是能应付过来的,怕的是,现在的贺承是亲王之身啊,那些居心叵测的,还不趁着这机会,什么脏的、坏的都往贺承身边扔! 要是发了瘟疫! 安言师傅猛地有些头晕,努力镇定了一下,对着清蕙吓得有些发白的脸,细声安抚道:“蕙蕙,先别担心,或许皇上只是去商量些事呢,贺承现在毕竟也是藜国唯二的亲王,要是刚认祖归宗,这种事,便是去,也是岐王!” 那才是皇上正经的儿子呢,岐王不去,不还有岐王世子,安郡王! 苏清蕙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能一心盼着这回去的不是贺承了,一时师徒二人就金文又切磋了一番,苏清蕙忽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个男子背着女子的字,问安言师傅是否认识。 安言师傅轻轻吐了口气:“这里应该是有,”苏清蕙正凝神听着,师傅忽地便断了音。 便见师傅倒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轻轻地划了“金矿”二字,安言师傅写完,又拿了帕子轻轻拭去,道:“可是这些年我细数了藜国的大小山峰,一直都不知道该是哪座山!” 两人一时默坐了片刻,安言师傅想起什么似的,道:“也或许不是藜国的山,是蛮夷的!当年如若不是明昭走得早,我们原本是要去北夷看看的!” 苏清蕙见安言师傅又想起了叔祖父,忙接话道:“师傅,如果是北夷的,那,我们也不可能找到了!” 北夷一直是藜国的外患之一,这些年一直骚扰接壤的百姓,每到秋冬季节常去扫荡附近的村庄,北边的百姓这些年一直在往南迁。 安言师傅笑笑不语,不一会儿,先前过来的小丫鬟便取来了食盒,当下两人移到偏厅里,里头摆着一张黄梨木长桌,两人对面坐着。 一份姜汁鱼片,一份甜酸乳瓜,一份盐水鸡,一份杏仁豆腐,主食是莲肉粳米粥。 苏清蕙本没有什么食欲,提了筷子吃了两口,竟渐渐地开了胃,安言师傅见她吃的欢,心里也喜欢。 饭后,绿意又端了一份白术红枣饼过来,笑道:“王妃娘娘,王厨子说,这是新琢磨出来的,请王妃和安师傅尝尝鲜!” 苏清蕙怔了一下,捏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正是干姜,红枣,白术,鸡内金,和了面粉做的,这个,她也是会的! 王府的吃食做得十分精致,福伯是程家的老人了,以前在晋江的时候,就伺候过藜泽公主,厨子是花了好大功夫觅来的,后来一直就留在了程府,等老了,传承了儿子,这回跟过来的,便是老厨子的儿子,名唤王正的。 王正自幼爱钻研厨艺,饭食一直就往精细里做,苏清蕙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惊异了一番,这番厨艺,倒像是她曾经师承过的一个晋江的厨子,这几日还没来得及打听。 眼下见了这盘吃食,苏清蕙心里已然明白,上一世,怕是见她爱琢磨吃的,贺承特地将王厨子往张府送的! 咬了一口,便想起贺承来,天眼看也快黑了,怎地还没回来呢! ****** 夜里苏清蕙已经洗漱好,换上了寝衣,贺承还是没有回来,苏清蕙让小白陪着,让绿意和白芷先去隔壁厢房里歇息,自青茹庵里那一次后,苏清蕙是再也不敢一个人独处了。 就着琉璃灯,又将内里绣了金字文的荷包拿了出来,对着羊皮卷细细对了两遍,见没有误差,将琉璃灯的灯罩拿下,燃了一个角,放在一早备好的火盆里,看着它烧! 开了窗,又扔了一点废弃的纸张进去,以掩人耳目。 小白围着火盆转来转去,一会又看看主子,几次伸了爪子,想捞起来,又缩了回去! 绿意和白芷闻到一股焦糊味的时候,忍不住出来侯在了门口,怕里头万一着了火。 苏清蕙用湿帕子捂着鼻口,看那张尽是金字文的羊皮在自己面前烧成一块黑结,唤了白芷进来,道:“拿到灶下,熬粥!” 白芷刚端了火盆出门,便见着贺承匆匆地从院里大步走过来,清蕙急忙起身,见他靴上沾了泥,忙拿了家常穿的软布鞋给他换上,绿意将靴子拿了下去。 苏清蕙见他面上带笑,心里也微微放了心。将灶上热着的粳米粥,配着一份酸白菜,一份盐水鸡,看着贺承吃的津津有味,又吩咐绿意让王厨子再做一份白术红枣饼。 咬了第一口,贺承看着清蕙一本正经地道:“自从蕙蕙过来,我怎么觉着府上的饭菜都可口了好些!” 苏清蕙听的受用,抿唇笑了下,清亮的眸子凝视着贺承,答道:“那也不能吃成个胖子,明个早上,不能再偷懒了,起来练武!” 这几日两人正腻味着,贺承每日都黏着清蕙,练武倒荒废了几日,先前苏清蕙还不觉得,今个一想起,贺承早晚要出去历险的,心里就带了几分担心。 贺承听了,心里头也是明了蕙蕙的担忧,捏了捏蕙蕙的娇嫩的脸颊,道:“那要看娘娘明个可许我起床了!” 苏清蕙脸一红,看着站在旁边收拾碗筷的绿意憋笑憋的脸红,心里头顿时生了恼意! 黎贺承心里微微叹了声,眼里泛起了难言的温柔:“好,都听娘娘的!” 苏清蕙轻笑了下,算是饶过他! 等两个仆妇抬了两桶热水过来倒进浴桶里,绿意带了门,清蕙这才帮着贺承更衣,迫不及待地问道:“夫君,宫里头怎么说?” 贺承答道:“礼部尚书郑大人和明远侯主张我去,说我在蜀地待过,明白蜀地的情况,席大人力荐岐王世子去,说岐王世子成了家,性子更稳重一些,”说到这里,贺承轻轻笑了一下,“安郡王自荐,皇上允了!” 苏清蕙一愣,默想了一会道:“安郡王这是想绝处逢生呢!只是,岐王和岐王世子,怕是不会愿意!” 贺承眨了眨眼,凑近了清蕙道:“蕙蕙就是机敏,岐王不同意,明远侯力荐我去!” 苏清蕙心里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低头看着湿漉漉的手臂就抱着她腰的贺承,“那,定远侯呢?” 贺承这才叹道:“蕙蕙,这次蜀地水患严重,便是为了晋江的那些乡亲,我也该回去看看的,月石矿上,还有许多,跟随我们的人,这回于公于私,我都该去一趟的!” 看着蕙蕙一张要哭的脸,贺承竟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口,在皇宫里的大气凛然,回到这府上,对上蕙蕙的眼睛,竟消失的无所遁形,无奈道:“蕙蕙,我也主动请缨了,和安郡王一起去!” 苏清蕙心上一酸,“吧啦”一下,眼泪就滚了出来,她知道,他们前途艰难,她不应该阻止他,可是,想到即将要爆发的鼠疫,心里头就有一股绝望的悲凉,低下身搂着贺承的脖子哭道:“可是会有瘟疫啊!” 贺承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拿起架子上的浴巾,给清蕙轻轻擦了脸,柔声道:“蕙蕙都告诉我有鼠疫了,我也向陛下报备了,便是陛下对此事不上心,还有太后娘娘,还有管三先生呢!” 苏清蕙埋在贺承肩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皇上和管三先生都没用,前辈子他们在,那一场鼠疫,还是死了许多人,她一想到贺承要去,心里头,就不自觉地泛起前世那些骇人听闻的传言来! 贺承自己擦了身子,见蕙蕙的寝衣被他弄湿了,怕她晚上睡觉着凉,又亲自去壁橱里挑了一件出来。 苏清蕙一直木着脸,不想理他! 等熄了灯,贺承隐约听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心里软的不成样子,搂着蕙蕙,一再保证道:“我保证好好地回来,蕙蕙不让我长胖,我会努力不多吃的!” 苏清蕙红着眼,轻轻捶道:“谁让你不多吃了,”干脆坐起来擤了鼻子,擦了眼,认真地道:“吃食万要注意,我让王厨子跟着你去,瘟疫说不好随时就有了,你自己要用点心!” 贺承爽快地点头,苏清蕙又说了要带两个可靠的郎中,贺承也点头。 苏清蕙一时就望着十分听话的,像小孩子一般的贺承,眼睛不由又红了,心里却已然有了主意,既然贺承要去,既然知道要发瘟疫,那她便多备些药材和粮食。 老天既然让她重生一次,也不是让她安安心心地嫁了人,过安稳日子的! 第72章 别离 蜀地灾情紧急,贺承第二日便要出门,也不敢和清蕙说,怕她心里难受,吩咐了白芷将他的行礼收拾一下。 第二日一早贺承刚要起身,苏清蕙朦胧着眼,见他起来,含糊地哼道:“再睡一会儿!”一只玉白藕节般的胳膊便伸了出来,揽着贺承的腰,把他往被窝里拽。 贺承看着蕙蕙迷蒙的眼,娇嫩的肌肤上蒙着一层酒醉般的香泽,顿时觉得身上有些燥热,低下身轻轻地咬着蕙蕙的耳骨朵儿,蕙蕙伸着胳膊,像支攀藤的枝条儿,竟就缠上身来。 半醉半醒间,苏清蕙觉得那个熟悉的温热的身体又靠了回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忧愁。 一双小手攀扯,攀扯,几下便扯开了系在身上的红兜子,闭着眼,感受着贺承欺压过来,轻捻慢咬,在五月末的清晨,金银花的香味透过院墙,透过窗柩,随风吹进厢房里。 满室迤逦。 半晌,二门外的吴大和赵二等不到主子出来,急的抓耳挠腮,吴大急道:“不然,我们让白芷进去问问!” 赵二踢了他一脚,哼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妃娘娘还不得仔细叮嘱几句!再说,主子什么时候误过事!等着便是!” 吴大一听,眼睛亮了亮,嘿嘿笑道:“说不准,等咱回来,王妃娘娘都牵着小主子了!” 赵二鄙视地看了脑子慢了半拍的吴大一眼,想到小小软软的小主子,嘴角也不由乐开了! 正院儿里,贺承拥着苏清蕙,见她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汉,胸口上隐隐有青紫的痕迹,一时觉得怎么抱也抱不够似的,对着蕙蕙叹道:“蕙蕙,我好想将你装进荷包里带走!” 清蕙眼角微湿,努力忍着哽咽,低声道:“我又花不成花精,你早些回来便是。”见外头窗光微亮,又怕耽误了他的事,催道:“快走吧,我等你回来!” 说着,转身面向里侧躺着。 贺承无奈,只得起身,等穿戴好,轻轻地吻了下蕙蕙的脸颊,柔声道:“有什么事,回娘家和岳父商量,不然,赵斐斐或者义母也成,实在办不了的,还有太后娘娘呢,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苏清蕙咬着被角,“嗯”了一声! 黎贺承看了一眼床上微微耸着肩膀无声哭泣的妻子,头一刻,觉得,什么叫牵绊! 等门“吱呀”一声关上,苏清蕙立即掀了被子,赤着脚跑到门后面,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唤来绿意上水净了面。 黎贺承赶到城门外的时候,安郡王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着晋王的人马匆匆赶来,甩着鞭子吟道:“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贺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我既为皇室子弟,享着皇家恩泽,即是要为君分忧,为藜国百姓解难的!” 接着,转过身,肃着脸道:“此次前往蜀地,前途未卜,宫中各位大臣已经商讨过,此次水患过后,十有□□会有瘟疫,各位将士切记注意身体,尤其是入口的东西!” 这才握着缰绳,对着身后众人喊道:“出发!”便率先带头在望不到边的官道上驰骋起来! 从头至尾,竟是都没有理会安郡王,安郡王看着已经跑远了的背影,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对手下道:“晋王的话,你们也要记在心里头!” ****** 苏清蕙刚换了衣裳,收拾妥当,王府里便迎来了夏嬷嬷,夏嬷嬷一路匆匆来到正院,见晋王妃梳洗停当,穿着一身正红的一品王妃宫装,显是要出门的意思,急道:“王爷,走了?” 苏清蕙黯然地点了点头,看夏嬷嬷一脸焦急的模样,问道:“嬷嬷,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夏嬷嬷叹道:“昨个御书房里商讨的太晚,太后娘娘撑不住,我哄着她先去睡了,今个一早得知,竟是安郡王和晋王一起去蜀地,都气的要哭了!” 在皇室里,除了贺承,她唯一有些情分的,便是安郡王了,贺承没有回来之前,安郡王一直是她看护着的,便是晋王回来了,她对安郡王,该有的回护也没忘记! 这下,两个人竟都栽了进去! 苏清蕙听这话的意思,才知道太后娘娘还不知道,红着眼对夏嬷嬷道:“两个都是自动请缨的!”见夏嬷嬷走得急,鬓发也不知是染了露水,还是汗水,贴在两鬓,劝道:“嬷嬷既然过来了,用了早饭再走吧,我派个人和太后娘娘说一声!” 夏嬷嬷颓丧的摇摇头,无力地道:“太后娘娘那边得了消息,就怕伤了肝脏,我还得回去看着呢,王妃娘娘等有时间了,也进宫去看看太后娘娘!” 夏嬷嬷看着清蕙红肿的眼,知她心里也不好受,可是,王妃娘娘怕是还没有意识到这回事情的严重性,安郡王和晋王,都是岐王一派的眼中钉,如若这回真的发了瘟疫,这两个,怕都是要折进去了! 一时又怕待得久了露了痕迹,平白让这新王妃担忧,推辞着便要走! 苏清蕙无法,只好让白芷装了一盒糕点给夏嬷嬷在马车上用些! 送走了夏嬷嬷,苏清蕙这才吩咐绿意让后头去套车,她要去定远侯府! 对蜀地最熟的人不是贺承,甚至也不是安言师傅,而是管三先生,他在找到了月石矿,定是知道那张羊皮卷的,他在看顾贺承那么些年,也约莫排查过蜀地的大小山脉,以及官员情况! 她要做的是,要确保贺承在蜀地的粮食和药材供应,这些,都不是她顶着晋王妃的名号能做的,伴君如伴虎,她今日若做了,难保不会成为他日君王忌惮她和贺承的隐患! 但是无儿无女的定远侯可以! 苏清蕙心头存了事儿,也没什么胃口,就着给夏嬷嬷备着的剩下的几块糕点,喝了点温水,便由白芷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哒哒”地刚出了王府所在的恒寿街,忽地停了,绿意探头出来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回禀王妃娘娘,前头过来的,像是苏府大公子!“ 绿意往前头一看,那棕红色高头大马上坐着的,确是大公子。 苏清楠也看到了绿意,下了马,疾步走了过来,对已经掀了车帘,露出半张脸的清蕙道:“伯娘没了!” 苏清蕙微怔,伯娘,她成婚急,往仓佑城送信,伯娘也没能赶过来,直到前两日她才收到了伯娘的信,并一套针脚细密的小孩儿福字衣裳,一双虎头鞋,一只虎头帽。 苏清楠见妹妹一时愣住了,轻声道:“我陪娘亲回去看一下,伯娘一走,清湄已经出嫁,清林也不知道怎么办!” 微顿一会,苏清楠又道:“袁姨娘写信来,说伯娘的死,是孟姨娘动了手脚,爹爹的意思是要你写一封信,指明要带清林走!” 这是要用晋王妃的名头来威压了! 苏清蕙没想到伯娘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死在了孟姨娘的手里,当下便带着苏清楠又折回了王府,匆匆写了一封信,说是思念弟弟,封号上了漆交给苏清楠。 转瞬功夫,苏清楠已经知道贺承去了蜀地,看着妹妹红肿尚未消的眼,眸里不由带上了几分心疼,别人看妹妹嫁进王府怎样风光,便是他,也觉得,妹妹一朝展翅,竟飞的越过了官宦人家的名头,直接入了皇家的族谱。 苏清楠抿了抿唇,道:“蕙蕙,等着,哥哥会努力赶上的!” 苏清蕙心头一阵苦涩,轻轻点头,她明白哥哥的意思,只有赶上了,哥哥才能够作她的后盾,又仔细叮嘱道:“娘亲身子骨弱,也不要一心急着赶路,袁姨娘既然能将信送到京城来,想来扛个几日还是可以的!” 微叹了一声,又补充道:“顺带去看看清湄吧!”上一世清湄跟着一个老名士走了,也不知道后来在哪里落了脚。 忽地,苏清蕙浑身一激灵,上一世,治好瘟疫的,便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赤脚郎中,姓周来着! 苏清蕙猛地拉住苏清楠的胳膊,眼里像迸出了火花一般,脸颊上顿时涌了血色上来,哆嗦着唇道:“哥哥,你,你一到仓佑城,先让莫奇先生,书院里的袁先生,帮忙找一个姓周的老郎中,姓周!” 苏清楠见妹妹神情激动,问道:“是要给谁治病吗?” 苏清蕙猛点了点头,“瘟疫,他能治好瘟疫!”深深呼吸了两口,平复了下心情,苏清蕙又道:“让杨伯伯跟着你们一块去仓佑城,我再写一封信你带着,交给尚朴书院教乐学的袁先生!等找到就让杨伯伯护送着送到蜀地去!” 苏清楠大惊,此时方明白,妹夫这一去,竟是如此凶险! 等苏清楠收好了两份信,临走吩咐绿意道:“好好照顾王妃!” 苏清蕙将哥哥送出府,浑身依旧在颤抖,她竟然忘记了这个姓周的老郎中,她记得此人是江南杏林世家周家的后人,只是和家族不和,一人流浪在江南一带,却是与袁先生是莫逆之交! 只要找到了他,贺承,贺承,苏清蕙手捂着胸口,觉得那里疼的厉害,像是隔了身体,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一股心脉! 第73章 鞭子 绿意和菡萏侯在定远侯府正院的偏殿的矮凳上歇了好一会,侯府的碧奴已经给她们上了三回茶了,眼看着王妃从巳时正和定远侯及定远侯夫人进屋有一个多时辰了,饶是向来性子好的绿意,也有些着急。 绿意忍不住起身,走到定远侯夫人的大丫鬟碧奴身边,轻声问道:“碧奴姊姊,我们要不要进去给王妃和侯夫人换盏茶?” 碧奴见绿意和菡萏一脸焦虑,知道是担心她们家王妃,笑道:“王妃和侯爷、夫人在谈要事呢,我们再等一等便好!我家夫人是你家王妃的义母,你们还不放心不成?” 这话一出,绿意和菡萏都红了脸,绿意忙讨饶道:“碧奴姊姊莫误会,是我们莽撞了!” 碧奴不在意的笑道:“估摸着也该出来了,你们先吃点东西垫垫,在侯府里,就当回了家一样,莫要拘谨,侯夫人是拿王妃娘娘当闺女疼的,莫要生分了才是!” 碧奴这话刚说完,便听正殿里传来定远侯夫人声音,碧奴赶紧过去,便听定远侯夫人吩咐道:“去将昨个皇上赏赐下来的龙眼分一半给晋王妃带回去!” 绿意和菡萏这才看见王妃娘娘款款地走了出来,脸色比来的时候要好了许多,二人一时都心下大定。 定远侯和侯夫人一直将苏清蕙送到了府门口,定远侯夫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又着急忙慌地赶着回去,等贺承回来了,你们可得来府上住个十天半月的,不然,我和侯爷可不依!” 一旁的定远侯也笑着点头。 苏清蕙得了义父和义母的首肯,知道他们今日便开始筹备粮食和药材用自己的人马运往蜀地,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对着定远侯夫人笑道:“母亲既是如此说了,等贺承回来,我们自是要过来住些时日的!” 看着苏清蕙由白芷扶着上了马车,定远侯夫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起刚才清蕙对他们说的一番提议,对着夫君道:“三哥,我原以为贺承娶回来的是个温柔贤淑、秉性纯良的大家闺秀,江南才女,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竟是心性如此坚定无畏的!” 定远侯点头道:“早在仓佑城,她拒绝了救命恩人张士钊的求亲,我便看出来几分,清蕙有几分心劲,这样的女孩子,配承儿真是最合适不过的!” 说着,定远侯又对夫人道:“承儿已经去了蜀地,咱们也该行动起来了!夫人,这好些年,没有动动,我这身上啊,一早就有些不得劲了!” 站在一旁的定远侯夫人,看着夫君脸上显现出来的红晕,心间一时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崇拜,一双明亮的眼里涌上些许仰慕,伸手抚着夫君额上几条淡淡的细纹,轻声道:“三哥本来就有经天纬地之才,这些年,也太辱没你了,如今我们也该出手了!”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这一眼里,有太多岁月沧桑的痕迹。 ****** 苏清蕙坐在马车里,神经一放松下来,竟靠着绿意的肩迷瞪瞪地睡着了,等到了王府大门,绿意才轻轻地唤道:“娘娘,到王府了!” 白芷先一步下车,准备接清蕙,那边福伯见到马车回来,已经急不可待地跑了出来,道:“王妃娘娘,杨国公府又来人了,老奴不敢打扰安言师傅,那人正在偏殿里候着呢!” 苏清蕙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问道:“来的是哪位?” 福伯答道:“是杨国公夫人杨胡氏,和世子的妾侍苏氏!”老管家已经从旁人口里得知这苏氏和王妃娘娘是本家,只是一个妾侍,自是不能和王妃再以姊妹相称的! 苏清蕙不知道这两人哪来的脸面来晋王府,这是瞅着贺承去了蜀地九死一生呢! 伯娘死在孟姨娘手里,她不信苏清汐不知道! 苏清蕙淡淡地对福伯道:“请她们出去吧,就说王府和杨国公府素来无亲无故,高攀不得!以后,杨国公府的人,也不准放进王府里来!” 福伯一怔,王爷去了蜀地,她还担心着这么一个温婉的王妃留在京里,不知要被怎么撕扯呢,没想到王爷刚出去,王府便露出了爪子,和以前的夫人竟是像了九成。 连连笑道:“好,好,老奴这就去让护卫请她们出去!” 一张皱纹纵横的脸上,连开了几朵绚烂的花,看的白芷和绿意都忍俊不禁,笑道:“再不知道福伯也能笑成一朵花呢!” 福伯瞪了两个丫鬟一眼,咕囔囔地道:“还来我们王府充主子,真是没脸没皮的!” 福伯呼啦啦地带着一众护卫来到偏殿的时候,杨胡氏正指责着偏殿伺候额小丫鬟,“你们就是用这种茶来待客的,真是辱没了王府的名头,我们国公府拿来喂狗都不喝的茶……” 那小丫鬟又气又怒,又不敢说话,羞愤的红了脸,直直地盯着杨国公夫人看。 待福伯带着人过来,那丫鬟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忙走到福伯身边,低声道:“夫人嫌弃府上的茶狗都不喝!” 苏清汐在后头给杨胡氏扇着扇子,笑道:“夫人莫气,等姊姊回来,我让姊姊给您沏壶好茶!” 一向忠厚的福伯,听了这话,心头顿时火起,当他家王妃是什么,给谁沏茶,我呸! 一句话也没说,直接示意护卫将人架出去! 以前程府在便是说一不二的地位,等夫人和老爷先后离世,有管三先生看顾着,程府向来没吃过什么委屈,福伯也是一方独霸惯了的,向来便有威严和胆识! 如今王妃开了腔,他对着什么国公夫人自是一点不用客气。 先前一旁候着的丫鬟也来帮忙,国公夫人她不敢动,上前便掐了苏清汐的胳膊,扭着往屋外推! 跟过来的杨国公府下人一时目瞪口呆,难以相信,她们堂堂的国公夫人,竟然也能遭受驱赶这种“礼遇”,从前只有她们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份啊! 等这帮下人反应过来,要解救国公夫人的时候,杨胡氏已经被推搡到了院儿里,鬓发散乱,苏清汐更是青白着脸。 福伯的脚程快些,此时,苏清蕙刚好在白芷、绿意等人的环绕下,进了院儿,看到杨胡氏和苏清汐,眼都每抬,自顾走开了,杨胡氏看着宛若不认识她的晋王妃,气的牙疼! 狠狠地瞪了苏清汐一眼,怪道雄儿不肯过来! 枉她这番年纪,还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侍鼓动了,竟来晋王府找碴子! 杨胡氏推开晋王府护卫的人,自己大步出了大门,福伯也不管她,等她出去了,派人将掉落地上的钗环捡起来,扔到大门外!“嘭”地一声关了大门! 苏清汐看着苏清蕙被簇拥着离开,那一身正红的宫装,那耀眼的凤钗,一时有些愕然,不是说,她是使了什么见不得的法子才嫁给晋王的吗,不是说晋王厌弃于她,新婚没过半月就主动避到了蜀地去! 不该,苏清蕙请求她施施援手,指一条出路的吗? 苏清汐咬着牙,眯着眸子,如果眼神可以化成刀,此时的苏清蕙已经被扔了好几个血窟窿了! 走在前头的苏清蕙微一停顿,一转身便看到了苏清汐愤恨交加的眼神。 苏清汐不妨苏清蕙会回身,站在那里,脸上青一块红一块,不知该昂首,还是磕头,一想起,这是仓佑城的苏清蕙,苏清汐的膝盖不由又直了直! 苏清蕙看着梳着妇人发髻的苏清汐,几月不见,像是丰润了许多,那发上的金饰在雨后初晴的阳光下闪闪耀眼,该是在国公府过的很是如意。 这才会想到让伯娘给她姨娘挪位置吧! “你娘至死,也只是一个贱妾,你也是!” 宫装美人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像是这五月的一阵微风,不着痕迹地吹过,苏清汐甚至觉得,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苏清蕙骂她,骂她娘! 苏清汐脑子一突,哼笑道:“王妃娘娘是大家闺秀,官宦人家的小姐,江南第一才女,也是,江南第一浪□□,我便是出自妾侍的肚皮里,也万不会青天白日的,歪倒在男子的怀中!” 苏清汐见苏清蕙木着一张脸,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娇笑道:“皇家的儿媳,竟也这般不堪!” 白芷眸子微红,作势便要上前抽苏清汐,苏清蕙轻声道:“别疼了自己,国公府的妾侍服侍主母不当,被主母厌弃,当街便抽了三十鞭子!” 又看着白芷道:“让护卫在杨国公府大门外抽,别抽脸,杨世子喜欢这张脸!” 伯娘死了,苏清蕙觉得也是一种解脱,可是,苏清汐和孟姨娘,她们死不得,不能去底下扰了伯娘的安静,便在这朗朗乾坤下,好好地享受什么叫求不不得的滋味吧! 第74章 屏障 苏清汐见苏清蕙说的凶狠,心里是不信的,竟忍不住笑了下,看着苏清蕙道:“你我同姓苏,同宗同族的姊妹,王妃娘娘敢下如此狠手,也不怕京城百姓骂你心思歹毒,一朝得势,连本家姊妹都容不下?” 苏清汐一张俏生生的脸在金碧辉煌的王府院儿里,竟像是镀了一层薄光一般,整个人神采飞扬,丝毫不在意国公夫人被赶走了! 苏清蕙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对着福伯微微示意! 便有护卫上前塞了苏清汐的嘴,将她拉到了大门外,苏清蕙自去耦园找安言师傅。 外头,杨胡氏已经带着国公府的人走了,至于苏清汐,在杨胡氏眼里,让她今个丢了脸不说,便是死在晋王府上,也是苏家姊妹不和,晋王妃有个在国公府当妾侍的妹妹罢了! 和她国公府一丁点儿干系也没有! 福伯吩咐了护卫系了苏清汐的手,一路往杨国公府的大门口去,也不塞苏清汐的嘴,她要是有脸,给她嚷嚷去! 两个粗壮、衣着统一的男子,一个眉目清秀、我见犹怜的俏佳人,一路便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等到了杨国公府,王府护卫得了福伯的指令,挥舞着细细的鹿皮鞭子,呼啦啦地扯着风。 一路过来,苏清汐也只以为苏清蕙只是给她一个没脸,当鞭子真的落在身上的时候,瞬间划破了她上好的滚雪细纱,露出了一线细嫩的肌肤,红色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苏清汐的眼,苏清汐才惊觉,苏清蕙已经是王妃了! 撕裂的吼叫声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喊出来,先前吵闹的围观人群瞬间静了下来,许多怕惹事生非的,也不敢看热闹了,赶紧往家赶,生怕惹祸上身! 杨国公府的下人已经匆匆地禀报了主子,杨胡氏刚进厢房,还没来得及理好鬓发,听下人的禀报,抬起来端茶的手不觉抖了抖,勉强镇定道:“晋王妃要训斥妹妹,我一个区区国公夫人,又怎好干涉!” 底下等着回话的仆妇听了,知道夫人是不准备管了,笑着赔了礼,缓缓地退了下去,也不去前头大门处,自去找相熟的老姊妹喝茶聊天去了! 王府的护卫数到“三十”才停了鞭子。 苏清汐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缩着身子,心如死灰! 她仗着苏清蕙王妃的名头在杨府正了名,成了名副其实的世子爷的妾侍,她和苏清蕙是同宗同族的姊妹,素来无甚大的冤仇,她不明白,苏清蕙何以做的如此决绝! 等王府的护卫走了,杨国公府里头才出来两个仆妇,见苏清汐衣衫破烂,血迹斑斑,一张俏生生的脸却光洁无垢,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苍白的让人怜惜,两人都不由啐了一口! 合力将苏清汐拖了进去,仆妇手粗糙,劲儿又大,扯的苏清汐又是一阵哀嚎。 ****** 苏清蕙听完了从杨国公府回来的护卫的禀报,听到杨府竟没有一个人出来,也不意外,她毕竟顶着晋王妃的身份,便是贺承不在,只有太后娘娘一日住在慈宁宫里,杨府便不会公然与她为敌! 先前她待嫁的时候,杨府已经来示好过一次,这次自是不会这番莽撞才是,苏清蕙看着忽晴忽暗的天,觉得转瞬怕是又有一场暴雨要来了,对身后的白芷道:“你让福伯去查查杨胡氏和明远侯府的侯夫人,以及静沅长公主府,近来的动静!” 白芷应声下去,天边便闪出了接连闪出了两道银亮的闪电! 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伴着瓢泼大雨,哗啦啦地从天而降,屋里的小白听到雷声,便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伏在苏清蕙的膝下,安安静静的。 一旁的绿意提醒道:“主子,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奴婢总觉得小白有些不得劲,今个,”绿意瞅了眼主子的神色,接着道:“今个早上,奴婢去告知安师傅,王爷要出门一段时日的时候,奴婢见安师傅手脚似有些不便利!” 小白一只都是菡萏和绿意照看着,是以,苏清蕙并不担心小白会被照料不周,摸了摸小白的脑袋,见小白抬着头看过来,眼里似有恸色,苏清蕙心下一惊,问绿意道:“小白这两日去过哪些地方?” 绿意蹙着眉细细想了一遍,道:“除了正院,这两日主子不在的时候,小白也去耦园里晃荡!” 苏清蕙低头数了下手指头,一时面上血色褪尽,对绿意道:“将厨上负责安言师傅吃食的厨娘喊过来!” 不一会儿,绿意便领了两个衣着整洁的厨娘过来,小些的苏清蕙有些眼熟,她在安言师傅那里用膳时见过几次,都是这丫鬟来送食盒的! 苏清蕙压着心底的恐慌,淡淡问道:“你仔细说说安师傅最近的饭食用的如何?” 小些的丫鬟答道:“回禀王妃娘娘,安师傅这几日吃食一日日减少,到了今个早晨,只喝了半碗小米粥,其余菜色,一概未动!” 另一个厨娘道:“昨个奴婢特地做了安师傅爱吃的盐水鸡,可是安师傅也只动了两筷头!” 无边的自责与愧疚漫上苏清蕙的心头,这辈子她再次承诺要让师傅颐养天年,可是,她又再次疏忽了! 挥挥手,让绿意带了两人下去,她没能挽救伯娘,那么师傅呢?师傅之后,还有爹爹,还有娘亲,曾经庇佑她的人,已经不能再照看她了,他们需要她的看顾! 快入夏的天,像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雨也说停就停。 苏清蕙来到耦园的时候,便见着师傅躬着身在剪着院墙角下的花枝,脚边的雨布上还留着暴雨过后的痕迹,一滩滩的水迹。 见清蕙过来,安言这才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草屑,把手朝清蕙伸过去,等清蕙握住,不着痕迹地借着清蕙的臂力,慢慢地往屋子里挪,叹道:“这才安逸了几日,我竟蹲了一会就受不住了!” 清蕙见安言师傅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多,也不复先前的白亮,发上的光泽暗淡了许多,心里暗暗忧心,低头软声道:“原本说要给您安排两个丫鬟伺候的,您偏不愿意!” 进了屋,安言师傅坐在靠椅上,缓了口气,这才道:“今个贺承走得急,只派人和我说了声,可有说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清蕙鼻子一酸,摇了摇头,轻轻吁了一口气,红着眼道:“师傅,我也只敢在您面前露个软,现在家里就您和我,您要是身子不舒服,可不能瞒我!” 伯娘去世了,苏清蕙对于前世的记忆反而深刻了一些,她记得师傅也是这不久后走的,七十岁的老人,本也是古来稀的,只是苏清蕙却是怎般也不落忍,看着藜国的一代才女,才享了几日的安稳,便就这般离去。 安言师傅不妨清蕙忽地提出这一事,胸口暖融融的,眼角濡湿,哽咽道:“蕙蕙,我奔波半生,收了你这样的弟子,实是我安言这一辈子的幸事!” 苏清蕙见师傅这番动容,心里头却甚是愧疚,上一世,她并没有能应诺给安言师傅颐养天年,这一世,已然又在食言。 清蕙握着安言师傅的手道:“师傅,我进宫去给您找一位太医过来吧!我心里放心不下!” 安言师傅也不再推辞,点点头。 她知道要蕙蕙去请的自不是一般的太医,该是专门照料太后娘娘的夏太医,是和夏太后同宗的兄长,是以除了夏太后首肯,夏太医并不需要出诊。 可是安言师傅知道自己的身子,她是故意拖坏身子的,她唯一记挂着的金文已经给了她这世上最亲的人,她的侄孙和她唯一的弟子,她已然没有牵挂。 而她活着一日,却是给小夫妻两招惹祸端,她和贺承的关系经不得深剖啊! 安言师傅看着蕙蕙脸上挂着泪,要进宫去求见太后的纤瘦背影,想到蕙蕙和贺承如今的处境,深深地叹了口气,程家没有人了,她这把老骨头,能帮一成是一成吧! 想到这里,安言师傅对着被蕙蕙留下伺候的菡萏道:“让厨上熬碗小米粥来,再上一份甜酸乳瓜!” 菡萏面上一喜,欢快地道:“安师傅,我这就去,这就去,您稍等一会!” 菡萏一走趴伏在地上的晋江小白,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安言师傅身边,伸着前爪,扒拉着安言师傅的小腿,将脑袋贴在上面,轻轻地摇晃。 赶到宫门外的苏清蕙,并不知道夏太后是否知道安言师傅和师公程明昭,直接在宫门外递了宫牌求见,不一会儿夏嬷嬷便亲自过来接。 进了慈宁宫,太后娘娘正依靠在榻上,慈宁宫的小厨房里正熬着药,整个慈宁宫里都是一股似远似近的中药味。苏清蕙心头微微诧异,先前太后娘娘精神气还足得很,怎般又病倒了,若是太后娘娘病倒的消息又传出去,晋王府在京城无疑又失了最大的一重屏障,她和定远侯帮贺承运粮食和药材的事,不知道又会有几番波折! 从殿外走进殿内的功夫,苏清蕙忽地有了请太后过府的想法。 见晋王妃过来,夏太后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地问道:“承儿走时,可说了什么?” 苏清蕙一日见了两个长辈都这般颓丧的模样,仿佛瞬间便衰老了似的,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声哄道:“王爷让孙媳要多过来陪陪您,说等他回来了,要见到您养的白白胖胖的才行!” 不经然地,一颗泪从夏太后的脸颊上滑过,拉着清蕙的手道:“好孩子,便是为了你们,哀家也会好好地在这宫里,享福!” 末了两个字,苏清蕙听出了难言的辛酸滋味儿,又陪着夏太后说了贺承走时的细节,又说了自己和定远侯夫妇的计策,这才见夏太后缓了点精神头,苏清蕙心里才放心下来。 一旁的夏嬷嬷抹着眼角道:“太后娘娘,老奴就说晋王爷和王妃是您灵丹妙药,您还不给我传王妃进来!” 一边是安言师傅,一边是太后娘娘,苏清蕙觉得,这时节,这两个老人家都需要哄着,而她,也需要她们的撑扶,默了半晌,抬头问夏太后:“皇祖母,孙媳一个人在府上住着孤单,想接您过去住个几日,您看可以吗?” 先还颓丧的夏太后,半睁的眼霎时恢复了神采,和旁边的夏嬷嬷不露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便见夏嬷嬷笑道:“太后娘娘,这是王妃的一片孝心呢,想接您过去孝敬几日,您啊,就给小辈几个一点表孝心的机会呗!” 夏太后微微颔首,对苏清蕙道:“好孩子,你的心意,哀家明白,回头哀家和皇上商量一下,再派人给你回话!” 苏清蕙不料夏太后答应的这般果断,一时喜出望外,看着夏太后,又看着夏嬷嬷,扑在了夏太后的身上,软声道:“祖母,蕙蕙等您过来!” 苏清蕙又简略说了下安言师傅的事儿,等苏清蕙带着夏太医出了慈宁宫,夏嬷嬷才凑到夏太后耳边道:“娘娘,王妃那头怕是有事要您过去拿主意!” 夏太后轻轻点头。 第75章 婉华郡主 夏太医聚精会神地把了安言师傅的脉,摸着花白的胡须,对着安言师傅道:“昏昏七十载,再度个十年,你呀,就圆满了!” 苏清蕙听了这话,捏着帕子的手不由松了松,师傅,至少还有十年的寿命呢! 安言师傅略略点头,有些赧色道:“劳烦您跑一趟!” 夏太医摇摇头,叹道:“都是故人,也该见一面的!”一时,便看向了安言师傅的眼。 侯在一旁的苏清蕙,看着二人之间似是故交,可是安言师傅先前没提,她也不好问,对着师傅和夏太医道:“清蕙府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劳烦老太医和师傅再说些平日里的养生之道!清蕙感激不尽!” 夏太医点头应道:“晋王妃客气了!” 苏清蕙这才带着白芷和绿意下去,留着菡萏在外头照看着。 福伯已经侯在正院的偏殿里了,见王妃过来,忙上前道:“娘娘,老奴让下头的人去打听,说是近来杨国公夫人杨胡氏半月前回了一次娘家,和明远侯夫人一起去了躺静沅长公主府,昨日,杨胡氏又回了一次明远侯府,然后就闹到了王府上!” 苏清蕙心中冷笑一声,她就知道,明远侯府、杨国公府、静沅长公主府都是一丘之貉,只是瞅准了贺承不在,想捡了漏子收拾她呢! 福伯见王妃嘴角泛了一点冷意,又缓缓补充道:“王妃娘娘,静沅长公主府似有意将安宁郡主嫁于明远侯府的嫡次子胡冲!” 苏清蕙一听这个,略有意外,问道:“不知先前的状元郎张士钊那里,静沅长公主府又是如何应对的?” 她记得张士钊是进了翰林院,现在的翰林院的掌院正是静沅长公主的大伯郝石宏,料想,该有好一番折腾,不知道静沅长公主为何又舍弃了张士钊? 福伯恭声答道:“娘娘,听闻张大人深得掌院郝大人的青睐!” “呵!”苏清蕙不觉嘲讽地笑了,她怎么忘了,张士钊在官场上向来如鱼得水的,所以静沅长公主这是放弃了张士钊这边。 只是明远侯府的次子与张士钊,还是有好几层的差距的,与张家连姻,不仅是与以张士钊这个状元郎为切入口打进了清流一派,日后恰当扶持,随着张士钊在清流里地位的提高,静沅长公主府对清流一派的影响力也会水涨船高。 另外,张家也是藜国排的上名号的豪富人家。若是与张士钊成了,静沅长公主府实是里子面子都有了! 而,明远侯府的二公子,不会袭爵不说,明远侯府略过侯府世子,推出二公子,诚意也打了好几个折扣,竟不知,静沅长公主竟也会点头同意! 不管内里如何,这三家是要扭成一股绳,对外了。 苏清蕙沉吟片刻,看向了一旁的白芷,淡声问道:“安宁郡主那里近来如何?” 先头青茹庵的事,因着她和贺承大婚,放了许多日子,眼见束妃失宠,静沅长公主府也收敛了许多,苏清蕙现时才明白,“打蛇打三寸”的道理。 白芷禀道:“主子,安宁郡主在公主府待了好些日子没出门,听公主府里的下人说,似是和公主在赌气!” 白芷说到这里,眼睛眨巴眨巴的,像是蕴了许久,就等着主子问,清蕙笑道:“别藏着掖着了,你的能耐我还不清楚,赶紧说吧!” 她也是成婚后,才听贺承说起,白芷是定远侯从她三岁就开始培养起来的,原是准备给自个女儿当贴身丫鬟的,除了诗词歌赋,女红、厨艺、武艺,白芷都是拿得出手的,可惜,定远侯夫妇一辈子也没一点骨血。 白芷被戳破,也不忸怩,笑道:“主子,安宁郡主不愿意,那明远侯府的嫡次子,是个绣花枕头,空有一副好皮囊,做个多情佳公子的模样,实则,肚里无墨,腕上无力,安宁郡主死活不乐意!” 清蕙见白芷说的逗,笑着看了看她,轻轻挑眉道:“白芷,你这般看不上面皮儿好的,以后我给你择一个面相粗犷的如何?” 白芷一愣,笑意僵在嘴角,急道:“那咋成呢!” 众人都忍俊不禁,福伯笑着叹道:“傻囡囡,好好儿的伺候着,王妃娘娘亏待不了你!以后福伯给你把关!” 绿意插言道:“福伯,您那双眼睛可得擦亮了,不然,以后小芷儿可得怪您老人家!” 几人一番笑闹,苏清蕙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想着过两日,太后娘娘便要住进来,那些再敢闹上门的,自己作死了!她正好借着太后娘娘这座大佛,清一清路! 对福伯道:“先将王府后头的桂园收拾齐整,务必要亮堂舒适些,将库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春山寿山图移过去,再挑些有颜色的添置上!” 夏太医到晚膳时间才走,面上有几分落寞,苏清蕙留他用晚膳,夏太医摇头道:“宫门要落钥了!” 里头安言师傅并没有出来送行。 苏清蕙对师傅的生平也只比旁人多知道一点古籍的内容罢了,看着夏太医略显萧条的背影,苏清蕙不觉朝师傅的院落看了看! 随后跟出来的菡萏,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清蕙站在门外见安言师傅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也没进去打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贺承和安郡王出了京城不到半日,在歇脚用饭的驿站二楼上,遇到了从京城回东川的东川王、王妃以及婉华郡主,贺承见过东川王,倒是没见过王妃和他们的女儿婉华郡主,当下也只是略略寒暄几句,便要回他们的包厢。 东川王妃笑道:“难得出了京城还能遇见,不若一起用个饭吧!”说着看了一双慈和的眼看了一眼东川王。 东川王忙笑道:“确实,两位皇侄坐,坐!” 安郡王率先应道:“谢谢叔父!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贺承见此,也就挑了个侧边的位置坐下,王妃的侍女上来添了两双碗筷,一双皓腕要添酒的时候,贺承掩杯道:“我二人还要赶路,恐饮酒误事,叔父见谅!” 东川王脸一红,道:“本王考虑不周,二位皇侄先用饭!” 贺承便就着酱汁牛肉、熏鸡、糖醋藕片和酸白菜卷等,开始用饭,蕙蕙昨夜叮嘱他,饮食上要当心,现在在京郊,还能安心吃,越往蜀地,越要谨慎,还不趁着现在多存点体力! 婉华郡主不由的多看了认真用饭的晋王几眼,这不是她第一次见他,在他大婚去迎亲的那日,她也曾见过他。 出于好奇,她和父王、母妃此次来京城之前,是收了太后娘娘的密信的,父王说,太后娘娘有意将她许给晋王爷! 东川王府虽是铁帽子王,深得两代帝王的信任,但是,毕竟远在东川,已经远离了藜国统治的核心,她和晋王联姻,无疑是给东川王府一个插入藜国统治心房的机会! 她从东川过来的时候信心满满,她是东川王的嫡女,晋王是才回王室的毫无根基的亲王,两人结合可谓天作之和。 可是等到了京城,刚安顿下来,京城里便传得沸沸扬扬,晋王向四品小官家的女儿提亲了,还是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 天下真有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她也不过嗤之以鼻罢了。 五月初十,晋王大婚,她在晋王前往苏家接亲的柏树巷外的茶楼上,看着底下吹吹打打过去的迎亲队伍,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系着红结的新郞,竟比她想象中的眉目刚毅、俊朗,像东川府冬夜深空中的一颗星星,一眼沁凉。 婉华郡主走神的当儿,安郡王有礼地见过东川王夫妇,又着意夸了几句对东川地富庶的仰慕,顺道恭维了几句东川王治理有方,王妃贤良淑德,见父王和母妃笑的欢畅,婉华郡主礼貌地浅浅露了一星笑意。 高华圣洁,像梦境里不可触摸的冰山雪莲。 贺承刚不耐地看了一眼没完没了的安郡王,便见对面的女孩儿正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双目对视的片刻,二人轻轻点头致意。 安郡王不意看到,眸子一转,对着贺承笑道:“王兄,你新婚不久,便和弟弟一起前往蜀地,不知王嫂在府上可曾埋怨?” 黎贺承举杯喝了一口茶,淡道:“纵是儿女情长,也当以家国大事为先,蕙蕙向来明理,何来埋怨一说!” 东川王妃,忽觉旁边的女儿情绪瞬间有些低落,抬眸着意看了下晋王和安郡王,起身笑道:“我和王爷也不能倚老卖老,两位皇侄有公务在身,还是先行自便!” 东川王也附和道:“是,是,两位皇侄还是快赶路吧,等以后,你们闲暇了,来东川府玩玩,本王再做东招待二位皇侄!” 晋王和安郡王这才起身告辞,一旁的吴大和赵二赶紧又扒拉了两口饭食! 等晋王和安郡王下了楼,东川王妃看了一眼女儿,叹道:“华儿,是我们的错,不该带你来这一趟!” 婉华郡主抬头,柔柔地看了一眼母妃,勉力笑道:“母妃,女儿很开心来一趟京城!” 她十五岁的人生里才会出现,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以外不一样的颜色,那是一种绚烂的,缤纷的色彩,无法言说,无与伦比。 第76章 打压 黎贺承和安郡王从驿站出来后,一路沿着西南方驶去,一路上都是阴雨连绵,等快到蜀地的时候,便发现沿途开始出现逃荒的。 起始只是三三两两的几个,不是他们的蜀地口音,贺承还误以为他们只是当地乞讨的。 吴大和赵二上前去问,逃荒者听到熟悉的口音,呆木的一张脸上出现了一点神彩,干裂的发白的嘴唇微微嗫嚅,看吴大和赵二的打扮,也不敢拉人家的衣裳,站在原地,摸着眼泪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吴大和赵二顿时心头便不是滋味,将随手备着的干粮掏了出来,都分了,起初只有三两个,远些的,看见了,竟一哄而至! 将吴大和赵二围得水泄不通,二人将身上的银子都散了,那些人还一张口一个可怜的事迹。 吴大和赵二看着一*越来越多的人,急的心间冒火,无助地看着人群外的晋王爷,贺承沉默不语,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竟是出自天府之国的蜀地,他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两年的时间,便是一次洪水,竟损伤蜀地百姓至此。 安郡王见黎贺承不吱声,心里微微鄙夷了一下,哼道:“王兄,你莫不是起了恻隐之心,在皇家,最不该有的,便是恻隐之心了!”说着,也不理黎贺承的反应,对身边的护卫招呼了一声。 便见从安郡王后头出来两个气势汹汹的兵士,骑着马到吴大和赵二那边,挥着手中的辫子便朝难民群中抽去,一时哀嚎声顿起,其中一个士兵喝骂道:“走走走,别挡道!” 难民受了惊吓,顿时作鸟兽状四散。 吴大和赵二气的胸口起伏,对着挥着辫子的士兵骂道:“狗娘养的,你不是吃五谷的?” 两个兵士也不搭腔,驱赶走了难民,又骑着马回到了安郡王身后。 贺承皱了皱眉,对着吴大和赵二道:“别磨叽了,赶路吧!” 吴大和赵二喃喃几句,也不敢反驳,回了队伍。 一时尘土飞扬起,忽地贺承瞳孔骤缩,便听一声突兀的“吁”声,众人见晋王的坐骑嘶叫一声高高地扬起了蹄子,被晋王猛地勒住往后打退。 马蹄下的尘土一片飞扬,迷得周围的人都不由捂住了眼。 再睁开,便看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子,约莫十岁,穿着一身破烂衣衫,裤子屁股后面都磨了一个大洞,显然逃荒期间,也没有针线缝补,吓得心肝儿颤地跪在晋王马下。 晋王冷冷地看着他。 这孩子头磕在地上,哭道:“贵人,求你救救我姊弟二人,小人日后愿意做牛做马,追随您一辈子!” 安郡王淡漠地看了一眼,提着缰绳便要走。 贺承抬了一下手,示意他慢一步,冷声问底下已然磕的前额流血的孩子,刚才围着吴大和赵二的人群中,并没有这个孩子,贺承眼角微微一撇,便见旁边的草丛里半躺着一个衣衫同样褴褛的女孩子,也是瘦骨嶙峋的模样。 对着后头的吴大和赵二道:“扛上马,带走!”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 安郡王难以置信地看了那远去的背影一眼,对着吴大和赵二道:“呵,你家主子既是这番乐善好施,就该将府上的钱财全往蜀地搬才是,这么一个两个的,磕碜谁的眼呢!” 吴大和赵二先前得了安郡王的解围,也不好辩驳,低着头下马一人扛起了一个孩子在马上。 小男孩见自个姊姊也上了马,嘴角露了一丝甜甜的笑意,竟就昏在了吴大的马背上,小女孩揪着赵二的衣裳,瞪着一双惊怖的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头马背上的弟弟。 接下来一路,便是遇到难民,吴大和赵二也不敢再表示善意,只是会提点他们一句哪里有施粥的,往哪个方向走才对。 便是心有不忍,看着后头一*拖着跟上来的难民,吴大和赵二也都硬着头皮,抽着马背狂奔在官道上。 一对小姊弟,已经换了新的粗布衣裳,跟在后面储物的马车上,大的叫花花,小的叫二憨子,安郡王嫌弃太难听,给他改成了二舍。用了几日的小米粥和白面馒头,姊弟两个脸上都现了一点红晕。 众人问起才知道,这对小姊弟是龙凤胎,姊姊也才十一岁,爹娘都死在逃难的路上了。 从五月二十二日出发,进了蜀地地界,也已经是六月初五了,众人在锦城落了脚,连日赶路,不说贺承和安郡王,便是吴大、赵二、一干兵士都吃不休,到了锦城的行宫,都面露疲色,可是行宫里头,一早便候着蜀地大小官员百十来人,准备好了洗尘宴。 ****** 五月二十八日,京城晋王府大开中门,迎了一个美貌的贵妇人进去。 苏清蕙前两日接到渊帝的口信,说为确保太后娘娘的安全,不得泄露太后娘娘出宫居住在晋王府的事儿,是以见到夏太后着了一身京城贵妇人时下流行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并不讶异。 这一回太后娘娘只带了夏嬷嬷,并四名宫女,两名护卫,乘了一辆略奢华的马车过来,其余的护卫已经早两日便到了晋王府。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亲自侯在大门处迎接,苏清蕙特地注意了一下,太后娘娘和安言师傅打照面的瞬间,发现两人竟都有些热泪盈眶,彼此看着,像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一般。 一时,心里,更是暗暗稀奇,昨日她和师傅说,太后娘娘要过来,师傅的神情像是有些触动。 夏嬷嬷见到安言师傅,执着手叹道:“您已经有五十来年没有回京城了!” 苏清蕙这才懵了,看着三人,笑道:“那,师傅和皇祖母、嬷嬷,见过?” 夏太后看了一眼安言师傅鬓白的头发,笑道:“当年,安姊姊要再大上一些,哀家的母家,就要将哀家塞给安姊姊做徒弟了!” 苏清蕙一时愣在前院儿里,看着师傅和夏太后、夏嬷嬷便走便聊,就往给夏太后准备的桂圆去,忙提步带着绿意和白芷跟上。 夏太后来后,也不往苏清蕙的院儿里来,每日和安言师傅不是在耦园,便是桂园,不然便是后花园里头,说些古字,花草,陈年往事。也不用苏清蕙陪着。 清蕙没想到请来了一座大佛,竟真的只是来镇山的,先前还想着会不会有婆媳矛盾之类的,没想到每日倒是她全心全意地奔波在席府、苏府和定远侯府之间,安言师傅和太后娘娘在王府里商量每日的食谱,日子过得竟比贺承在的时候还滋润。 苏清蕙定了心,做起事儿来,便更有底气了,先是准备打破杨国公府明远侯府和静沅长公主府的格局! 从福伯那里得知,明远侯府的嫡次子胡冲近来爱往杏花阁听头牌柳儿姑娘的曲子,便让管三先生拟了个话本子,关于青楼女和侯门公子的。 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凡是苏清蕙前世在笔名为竹官的写的话本儿里看到的句子,都理出来让管三先生加上。 反正,她从贺承那里知道,竹官就是管三,看来管三先生上一辈子,就顾着写佳人才子的小说了! 管三先生接到了这个话,看着晋王妃的眼里都快冒星星,一边略有羞意地看了下侯在一旁的夫人。 晋王妃忽地顿悟,原来,无论哪一本话本儿,感情,管三先生都是在对义母诉衷情呢! 晋王妃回了王府,便给晋王爷写了一份同样缠绵悱恻的信,言离别之后的相思之情。 管三先生花了三日,便写了一篇流落青楼的大家小姐与侯门贵公子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一时茶馆酒楼、街头巷尾都是柳儿姑娘和古二月公子彻人心扉的曲折悲情故事,青楼老鸨的侠义心肠,预促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想,天上掉下个仙女儿,看上了洒脱俊俏的古二月公子。 话本流传到静沅长公主府上,安宁郡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瓶,心疼得驸马爷捂着胸口都喘不上气,直骂安宁郡主糟践东西!理该学学女诫、女德,识些文墨。 向来是水晶心肝儿人的安宁郡主,当着爹爹的面,便气得晕倒在地,一时公主府乱成一锅粥。 静沅长公主当着儿子女儿的面,便骂驸马爷被外头的脏狐狸迷了心窍,驸马气得面色发紫,指着静沅长公主颤抖的不能言。 静沅长公主望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儿,心头恨得发疼,看着自己退让、容忍了多年的夫君,抹了泪,将女儿交给心腹吴嬷嬷,便带着公主府的护卫,打到了驸马爷金窝藏娇的紫兰巷。 一处两进的小院子,院里头那妙龄女子兰念儿正在院里头靠在梧桐树下梳着头发,边上两个小丫鬟一个拿着梳子,一个拿着扇子,好不惬意,不妨猛地闯进来一群人,对着兰念儿的脸便是一阵猛抽。 兰念儿还没觉到疼,便被抽的两眼发昏,直觉口里什么东西硌得慌,一吐出来,一口血水里有一个白净的牙齿,瞪着眼,看着面前戴着凤钗的贵妇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77章 念 兰念儿不过二八年华,比静沅长公主的女儿,安宁郡主才长了一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近来被驸马爷娇宠的厉害,万没想到会遇到这般大的羞辱。 泪眼朦胧中,看着面前的贵妇人一脸盛气凌人的模样,加上头上那枚凤钗,心里隐隐觉得,怕是大妇找上门来了。 侧脸便看向了院门口,这时候,只有驸马爷能救她! 静沅长公主冷冷地看着面前青葱儿般薄嫩的小妇人,手上的指甲疼的钻心,刚才扇的急,竟忘记还戴了指甲套的,看着兰念儿脸上的伤痕,汩汩地冒着鲜红的血渍,心里无比痛快。 静沅长公主呼吸渐缓,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沉:“把这小贱人绑了,送到郝家老宅去,给大伙儿瞧瞧郝家二老爷的品味!” 吴嬷嬷忙抬头看了一眼公主,见其面上镇定,似有哀色,低声劝道:“公主,不若忍一时之气,闹大了……” 静沅长公主挥挥手,轻轻地看了一眼吴嬷嬷,笑道:“嬷嬷,你看看,这小妮子,长的像谁?” 吴嬷嬷这才细看过去,血迹斑斑的脸上,那细长的眉,那饱满丰润的唇,吴嬷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煞白一片,转头看着公主,抿着嘴,不敢说。 静沅长公主笑道:“藜泽便是死了二十年,不仅席恒峰惦念着,没想到,郝石峰,竟也痴心一片呢!” 吴嬷嬷听着公主诡异的笑声,脑仁儿发麻,怪不得这回公主要破罐子破摔,驸马随便养一个美人儿,公主也不会这般大的反应,可是,竟像藜泽长公主。 这那个人是死对头啊! 吴嬷嬷一句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公主自出生,便由她看顾着,这么些年,她比束妃娘娘还有疼爱静沅长公主,公主这会儿心头泣血,吴嬷嬷实是说不出什么忍辱吞声的话来。 驸马爷郝石峰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紫兰巷子里的那一处两进的小院落已经一片狼藉,院里里里外外一个人影都没有,郝石峰看了一眼折断的桃木梳,蹲下身捡了起来,轻轻地用指腹摸着上头的“念”字,这是他买来后刻上去的。 眼神不经意间发现地上的一两滴血迹。 一时神魂动荡!急急地纵着马往公主府赶去,一路走到女儿安宁的房子,目呲欲裂地问:“你娘呢?” 安宁郡主正躺在床上,脸上还犹带着风干的泪痕,见到爹爹怒气冲冲地进来,眼神像是要吃了她一样,比先前上午儿还暴躁,抬手就拾起了床上的一只玉枕,“嘭”地一声扔到了地上! 也不搭理自个亲爹! 郝石峰气得心里呕了一口血,可是念儿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也没时间和女儿耗着,缓了声音道:“蓝玉,爹找你娘有急事,你快说,要是误了事儿就不好了!” 安宁郡主睁了眼,看了一眼自个亲爹,半晌吐了两个字:“老宅!” 郝石峰得了话儿,也不搭理床榻上的女儿,转身便嚷着备马要回老宅。 丝毫没有看见,女儿安宁郡主在他转身的刹那,嘴角流露出来的淡淡嘲讽。 郝石峰到了郝家老宅的门口,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守门的小厮,直往兄长住的主院里跑,一边嚷道:“公主在哪里?” 到了正院儿里,便见里头满满地竟挤满了宗族的人,包括与郝家交好的几家姻亲,郝石峰一进主院,便傻了眼,看着静沅长公主脚下跪扑着的兰念儿,面上血迹斑斑的一片。 简直难以相信昨个才分别的娇美的兰念儿,一夕至今,便可怖的难以入目。 郝石峰一时血气上涌,指着静沅长公主娇笑的一张脸,两眼红肿的疾呼道:“最毒妇人心,我要休妇,休妇!” “啪”地一声,郝家老大郝石宏,一巴掌扇在了弟弟脸上,怒斥道:“混账东西,能娶公主是你多大的福气,你还竟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郝石峰看向兄长的眼里,带了几分审视,闷声道:“当年不是你一意怂恿我求娶静沅长公主,我现在,该是多么的洒脱和自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便是不睦,我也能想一想藜泽!” 见兄长的手再次如无影一般挥了过来,郝石峰伸着胳膊拦住了兄长的手,声音发寒道:“我已经忍受了快二十年! 郝家老宅里的众人顿时心里一片骇然! 郝家老二娶得可是渊帝膝下唯一的公主啊! 便是再不得宠,那也是皇家仅剩的唯一一位公主啊! ****** 晋王府里,苏清蕙请了斐斐过来住些日子,两人同吃同睡了两日,教导斐斐礼仪的两位老嬷嬷也跟了过来,每日里闲来无事,清蕙便也跟着斐斐上会课。 夏太后见她俩腰肢儿总是少了一股流利劲儿,不仅连连摇头,对一同来观看的安言师傅道:“安姊姊,你看,是不是要学些柔旋舞?” 柔旋舞几十年前在藜国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安言师傅想起那灵动柔软的舞姿,笑道:“这个学学也好,便是往日里也能加些体力!” 说着,安言师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扫了一眼看蕙蕙,便是以后蕙蕙生产的时候,比旁人也更容易些。 见安言师傅也同意,夏太后便让夏嬷嬷去宫里挑了一位善柔旋舞的教养嬷嬷来。 刚学两日,苏清蕙和席斐斐都觉的好奇,学的也格外卖力,夏太后和安言师傅在一旁指指点点,好不热闹。 五月底的一日午后,苏清蕙和席斐斐正在扭着腰抬着腿,忽地白芷进来道:“王妃娘娘,席大人过府了!” 众人都一愣,晋王爷走了,府里便只有晋王妃,席恒峰一个尚书过府,是瞧斐斐?可是斐斐也没来几日啊! 夏太后看着晋王妃,默了一会,笑道:“既是恒峰来了,我也去看看!” 众人便都过去了前院儿里待客的厅堂,过了回廊,转身进门,便见席大人皱着眉,右手习惯性地用杯盖抹着叶沫。 见到一行人过来,忙站了起来,向夏太后和晋王妃行礼,看见斐斐红扑扑的一张脸,额上像是冒着热气一般,又对着晋王妃道:“斐斐顽皮,有劳王妃娘娘看顾!” 晋王妃忙道:“席大人客气了!” 夏太后坐在上首,笑道:“恒峰,你莫和小辈们这般客套,你今个来找蕙蕙,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席恒峰看了一眼安言师傅,顿了一下,才道:“微臣实是来找太后您的,只是您没对外宣布来了晋王府休养,微臣斗胆打着来求见晋王妃的幌子。” 见太后点了头,席恒峰肃声道:“回禀太后娘娘,静沅长公主的驸马爷,豢养了一房外室,外头盛传容貌酷似藜泽长公主,微臣刚从宫里出来,束妃娘娘带着静沅长公主跪到了坤宁宫外头,请求皇后娘娘和圣上为静沅长公主做主!” 夏太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席恒峰一张难以言表的脸,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泽儿,竟夺了这许多世家子弟的心魄。 夏嬷嬷见太后娘娘不吱声,轻声道:“太后娘娘,我们既是已经躲在了宫外,便是不知为好,这泥潭里的事儿,搅不清!” 席恒峰听了这番话,心头微微发苦,藜泽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对外宣称早逝,那在众人眼里,便是他席府的半个人,现在郝石峰偷偷摸摸地养着一个酷像藜泽的女子。 这真是生生地让他吞了一颗苍蝇! 夏太后见席恒峰面上一阵惨白,叹道:“传我的懿旨,罚驸马爷两年俸禄,在公主府闭门思过!”对着夏嬷嬷道:“静沅毕竟是皇家的公主,万没有让驸马这般踩脸的!” 以前她可以不管,现在,有斐斐这么个外孙女,也是皇室的郡主,以后,她的外孙和外孙媳还会给她添好些个小娃娃,她得*保证,女娃儿们作为皇室女儿的尊贵与体面! 懿旨宣到公主府的时候,静沅长公主和郝石峰都面无表情,倒是安宁郡主,欢欢喜喜地代爹爹领旨,如果皇家的女儿尊贵,那么她,自是也不必屈从爹娘的意愿而嫁到明远侯府的。 驸马爷豢养酷似藜泽长公主的外室的事儿,一直在街头巷尾被议论了好些日子,都道静沅长公主一生顺遂,竟是在晚年还是输给了已逝的藜泽公主! 紫兰巷里的事儿告一段落,已经是六月初了,明远侯府和静沅长公主府,一前一后,都受到了流言的重创,此时贺承离家已有半月,管三先生处已经在江南一带备好了粮食和药材,苏清蕙提着的心却丝毫不敢放松,贺承前往蜀地半月,竟无一封家书到王府,便是太后娘娘,也没有收到只言片语! 那人仿佛石沉大海一般! 第78章 抢人 苏清蕙净了面,坐到梳妆台前,绿意捏着一把牛角梳子先细细地通了一遍发,这才手指翻飞地挽了一个百合髻。 配上今个穿着的银纹蝉纱丝水雾裙,绿意和菡萏、白芷看着那柔软高挑的身段儿,都欢欢喜喜的。 这几日,主子和郡主两人的柔旋舞学的越来越好,每一个旋转都让人看得目不暇接,丫鬟几个每日里都看的呆住了,是以这每日的发饰衣着的搭配,几个丫鬟便都格外上心。 苏清蕙往琉璃镜子里看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对着绿意道:“今个多匀一层脸!” 苏清蕙看着匀了两层脂粉,面上才渐渐显出一点亮色,已经陆续往锦城寄出了三个信筒,却迟迟不见回信,这两日夜里已经难以入眠,不想才三日,脸色便已经这般难看了。 收拾妥当,苏清蕙便去太后娘娘的桂园,不一会斐斐和安言师傅也到了,一起用了饭,夏太后不着意地看了眼晋王妃一眼,温声道:“今个我们去玉山一趟!” 苏清蕙拿着汤勺舀着米粥的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夏太后,笑道:“今个我和斐斐也能偷懒了!” 夏太后见孙媳一笑,眼角的脂粉都隐隐往下落,心里一叹,不说这么个新婚的小媳妇,便是她,这么些日子收不到贺承的一点消息,心里也忐忑难安。 等众人用完了早膳,福伯已经备好了马车,六月的天,已经有些炎热,福伯放了一个冰盆在马车里,安言师傅和夏太后一辆车,斐斐和苏清蕙一辆车,为了掩人耳目,斐斐和清蕙的马车在前面。 甫一出门,在东大街上,便被几辆马车堵住了,王府的护卫在清蕙马车外禀道:“启禀娘娘和郡主殿下,前头是状元郎府上的老夫人和静沅长公主府上的长媳的马车。” 斐斐翻了个白眼,道:“这下有的闹了!”一时又忍不住好奇,竟偷偷掀了一点窗帘,蕙蕙摇摇头,难得出一次门,也不想拘谨斐斐,让绿意从包袱里取出面纱系上。 便见前头路两边围了好些路人,影影绰绰地看着两辆马车对峙着,后头跟着堵了好几辆马车,护卫又探了详细的消息过来,是张家的马车碰了静沅长公主的长媳金伶织的马车,张家下人赔了礼,又上前询问金氏的马车是否有损伤,说愿意赔偿! 金氏的车夫却顺手便是一鞭子抽在了张家车夫的身上! 张家老太太自孙子考了状元,公主府的姻亲都拒了,自觉自家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府邸了,被这般落了脸面,怕这般走了,回头老爷又要不满。 是以,一边默默地不愿让路,和金氏耗住了,一边让下人飞速回府禀报张老太爷! 苏清蕙让白芷去和太后娘娘说了几句,问要不要清道,太后娘娘却也来了兴致,道:“难得遇上这般缠绕的,让我老人家也饱个眼福!” 苏清蕙无奈,只好陪着老老少少的停在这一排马车后头,还好今个出门顾虑到太后娘娘的安全,没有用有王府标志的马车。现在混在这一排马车里,也并不显眼。 过了半刻钟,张士钊从翰林院里赶过来,身上汗湿了一片,从一辆马车旁过,车窗上飘出的阵阵凉气,让他不觉侧目,恰好便撞到了那双眼,朝思暮想的眼。 即便带着面纱,他也能认出那是苏清蕙! 只一眼便回了头,赶到自家马车前,看了眼公主府的马车车轱辘和自家的马车的车轱辘,嘴角微勾,露出一点嘲讽的意味,径自朝马车里头的金氏赔礼道歉,承诺会亲自往公主府负荆请罪,一旁的张老夫人看着孙子这般低声下气,吓得忙放下了车帘! 金氏是威远伯府的长女,嫁给静沅长公主府的长子,日后,自是要接管公主府的,自家小姑子被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之后拒亲,她这些日子出门,常遭到各家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是以看到前头过来的是张家马车,她让车夫使了点小伎俩,没想到那老婆子竟就上了勾。 得了状元郎的准话,金氏这才罢了手,哼道:“既是张大人亲自来赔礼,我也不多计较,只是张大人莫忘了自个说的话才是!” 马上的张士钊温声笑道:“是张府的过错,耽误了夫人及大伙的行程,自该上门请罪!” 马车里的金氏轻轻笑了。真当她们公主府是个人就能欺负的! 不一会儿,路便通了,张士钊让张家车夫带着老夫人回府,自个侯在路旁向两边被耽搁的马车一一赔礼。 轮到晋王府的马车,车夫得了吩咐,直接略过张士钊,走了。 张士钊屏着呼吸,感受着那一阵淡淡的凉意,望着晋王府的马车,眼里一片晦涩。 马车驶出了城门一段路,斐斐道:“蕙蕙,这张士钊看着比在仓佑城像是又长进了不少,今个处事的风度,倒是让人有点刮目相看!想当年,可是往你我府上都求过亲的呢!” 苏清蕙不置可否,她前世认识的张士钊便是这样的,处事滴水不漏,做的总是让人心里熨帖。她隐隐觉得,张士钊的仕途,谁也阻挡不了。一时想到贺承,心里又提了起来。 随口问斐斐道:“近日可曾听说张士钊和哪家联姻没?” 斐斐想了一会,摇头道:“倒没有,听说清流一派的有好几家看中了张士钊,可是都被拒了!”斐斐忽地想到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蕙蕙胳膊道:“蕙蕙,我听说,那个李焕,以前住你家的那个,李妍儿的哥哥,像是和前礼部尚书卢家的女儿定了亲!” 苏清蕙听到卢家,忽觉脑仁疼,她怎么忘了青茹庵里还有个卢笏了! 斐斐丝毫没察觉到蕙蕙的异样,狡黠地笑道:“这个也是抢亲的呢,定的是卢家四小姐,可是卢家三小姐看上了!” 苏清蕙想起先前芽儿来过的事,一时不知道这是卢笏陷害嫡姐,还是卢家三小姐果真看上李焕了。 以李焕的人品才学,一个大家小姐是配得的,只是中间夹了个姊妹,这事,怕是两个到头来都会没影儿! 苏清蕙看着斐斐冒着好奇的眼看着她,一脸的意味不明,别扭道:“李焕现在是住在我家,我爹一直挺赏识他!” 席斐斐以前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可是对清蕙和李焕的事儿也是知道一点的,清蕙没落水之前,对李妍儿的态度,明显透着讨好、忍让,是以,她才那般看不惯清蕙。 一个官家小姐,竟这般没骨气。 可是,现在毕竟都已时过境迁了,斐斐见蕙蕙面上有几分不自在,忙转移话题道:“你哥和莫漪的事,什么时候办啊?” 苏清楠和苏侯氏,并李焕,去仓佑城奔丧,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想来再过几日便该回来了,席斐斐以前便挺喜欢莫漪,想着二人要是成了,莫漪便页往京城来了。 苏清蕙想到哥哥的亲事,面上也带了一点喜意,笑道:“这次回去也是和莫家商量来着,莫漪和哥哥年纪也不小了,莫伯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怕是下半年便有可能完婚了。” 斐斐双手一合,叹道:“转眼你们都成家了,可怜我还孤身寡人一个!” 苏清蕙斜着眼看着她,嗔道:“郡主殿下,您但凡上点心,京城这些好儿郎,世家公子,但凡看上了,我就去禀告太后娘娘一声,让她给您赐婚!” 席斐斐轻轻捶着清蕙的肩道:“你是让本郡主抢人呢!呵,本郡主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的,还担心没人求娶不成!” 这话确实是的,席府的门槛已经快被京城大小媒人给踏扁了,可席大 姻缘的事催不得,苏清蕙只是忍不住想起嘀咕了几句,毕竟斐斐是她的姊妹不说,和贺承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有时候也不免替斐斐着急,可是看着斐斐神采飞扬的模样,又觉得是自个多虑了。 马车“哒哒”地到了玉山脚下,众人都下了马车,一步步沿着台阶往山上去,离开不过一月多的时间,清蕙觉得山上的树木花草似乎又长了一些,被雨水刷洗了好些日子后,显得格外的郁郁葱葱。 白芷忽地凑到苏清蕙身边道:“主子,后头似有人在偷窥!” 苏清蕙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台阶,低声道:“看好老夫人和师傅!” 不觉拉了后头斐斐的手,暗暗地用手指在斐斐的手心划了个“人”。 今日原不想大张旗鼓,只是来庵里求个平安福罢了,安排的护卫也不多,多是看顾太后娘娘的,王府里的护卫只有四个。 斐斐正拽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摇着,蕙蕙要牵手也没多想,以为是嫌弃她慢,要拉她一起走,手心里被划了字,便忍不住状似无意地东瞅瞅花儿,西指指树。 那一张美如天边月的脸映入眼帘的时候,席斐斐心头一跳,浑身像被电击一般。 脸上一片绯红,像长熟了的苹果,又像百味楼煮熟的鸭子! 第79章 野心 苏清蕙正提着心拉着斐斐走在前面,忽觉斐斐的手一阵燥热,像是气血都在翻滚似的,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见斐斐脸上现着不自然的红晕。 那模样,像足了小女孩子情窦初开。 苏清蕙心里一时诧异,也没吱声,等到了山上,忙安排夏太后和安言师傅进了主持师太的院子,这才抽出了人手,从玉山通往王府的小道下去知会福伯。 等都安排好了,见身边的斐斐呆怔地坐在后面,脸上的红晕并没有消下去,忍不住问道:“斐斐,你怎么了?” 斐斐猛地一抬头,“啊?”了一声,见蕙蕙一双清亮的眸子狐疑地看着她,有些羞涩地握了蕙蕙的手,轻声道:“蕙蕙,我见到人了!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席斐斐一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谁,先前席府给她定了与杨国公府世子的亲事,可是她拒绝后,便一直拖延着,爹爹又知道她是公主的女儿,对她的亲事更是慎之又慎,一度觉得,没有儿郎能配得上她! 斐斐说的语焉不详,苏清蕙一时也没空搭理她的那些小心思,直接挑重点,“人在哪里?” 斐斐说了大致的方向,苏清蕙便知会了门外的护卫,回屋见斐斐还坐在那里,叹道:“傻姑娘,先断了那些绮念!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哪能凭着一张脸,就生出这些小心思!” 斐斐仰着脸,倔强地道:“蕙蕙,只要我席斐斐认定的人,便是强盗头子,我也愿意跟他去打家劫舍!” 清蕙抄起地上的蒲团便往她身上招呼去,“打谁家?在藜国的脚底下,哪家不是皇家的子民!便是真有那等十恶不赦的人,你自个还不挥一挥手指头就能灭了!” 斐斐捂着脸,轻轻一吐舌头,笑道:“我不是说着玩儿的嘛!” 白芷闪身进来道:“主子,外头没发现人影,倒是奴婢刚才去后山查看,芽儿见到我了,那卢家小姐,怕是一会要寻过来!” 苏清蕙揉了揉眉心,对着斐斐叹道:“陪我出去一趟,这时节,后山上的风景怕是要更好一些!” 卢笏听了芽儿说见到了晋王妃身边的白芷,却是收拾了一番,准备去前头拜见的,怎料,刚出了院门,便见两个衣着鲜亮的贵人朝自个这小院子走来,其中一个便是已贵为晋王妃的苏清蕙,另一个,像是先前见过的明珠郡主! 忙隐隐福身见礼,绿意上前扶起了卢笏,笑道:“卢小姐有礼了,我家主子一直惦记着卢小姐呢!不知近来可好?” 卢笏得了莫大的恩宠似的,眉开眼笑道:“劳王妃娘娘的记挂!臣女一切尚可!” 苏清蕙暗暗点了头,卢笏倒是聪明,不会一见面就开口说亲事惹人厌烦,当下进了以前住的院子,见东厢房还空着,院里头隐隐有炭火的痕迹,想是开了小灶,笑道:“卢姑娘一人住了这般长时候,想是自在?” 卢笏笑着道:“不瞒王妃娘娘,这庵里住久了,吃什么都没味儿,闲来无事,便和芽儿琢磨些吃食,让王妃见笑了!” 苏清蕙眼眸一闪,想起前世她也是琢磨吃食打发日子的,这庵里的日子却是清苦,看着卢笏瘦削的脸颊,温声道:“卢姑娘对我也有照顾之恩,不若我给卢姑娘在京城里置一处院子,卢姑娘和芽儿搬下去住吧!” 卢笏听言,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晋王妃,见她说的诚恳,心里有些意动,终还是低头道:“多谢王妃的好意,只是长辈在,子女不得置私产。” 苏清蕙并不意外,要是独居在外,即使有晋王妃看顾着,也是明着说,卢笏和卢家脱离关系了,是除族的女儿,而京城里头,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家,挑选媳妇,总是愿意挑品行好、有家族支撑的女孩儿。 这一问一答,苏清蕙已然明白,随着她成为晋王妃,卢笏,这个晋王妃的救命恩人,也涨了目标了,不再仅仅要求一个品行好、肯上进的儿郎了。 苏清蕙正琢磨着,便听卢笏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王妃,您和臣女也相处些日子,知道臣女的为人,只是家里母亲一直对臣女有些误解,不知王妃可否为臣女做主?” 说着,便“扑通”一下,跪在了院里的青石板上。 那一处还残留着炭火的灰烬。 若是一开始卢笏说的便是世家儿郎,苏清蕙并不会意外,一个比嫡女还娇宠长大的女孩儿,心性不高是不可能的,只是,卢笏这一前一后的变化,明显是带着待价而沽的态度的。 此时,苏清蕙看向卢笏的眼里,说不是上失望,还是释然,微微挑眉,探究地看着卢笏今个梳着的凌云髻,道:“卢姑娘先前不是惦记着要寻一门好姻缘,怎地,现在反倒愿意回去了?” 以卢笏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自个只会帮她一次!是以,先前她才挑了姻缘一事,刚才才会拒绝自个帮她置办院子。 而现在,卢笏愿意用这唯一的一次机会,回卢府! 卢笏低着头,轻声道:“臣女年纪尚幼,还需回府聆听母亲和兄长的教导!” 这话让苏清蕙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应道:“好,卢姑娘既是想承孝膝前,想来,卢夫人对卢姑娘有再多的误解,也会消逝的!” 一旁的席斐斐,听这两人一来一往的,也听出了些门道,又是一个李妍儿,不过,这个貌似比李妍儿更聪明一些罢了。 有些不耐地拉着清蕙道:“蕙蕙,我见后山里头的野花开得真美,你陪我去看看!” 苏清蕙也不想和卢笏多待,简短地高了辞,带着斐斐和绿意、白芷离开。 等众人出了院子,扶着卢笏起身的芽儿才问道:“小姐,你真的要进张府吗?” 卢笏垂下眸子,有些苦涩地道:“芽儿,我既已是他的人,进张府是最合适不过的,以晋王妃和张府的过节,想是不会帮我牵媒,但是,只要我回了卢府,以前礼部尚书卢家女儿的身份待嫁,一个区区的翰林院编修,又如何能以妾礼迎我入门呢!” 当张士钊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她便看出,这是一个和她一样有野心的人。 出了院门的斐斐,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不屑道:“真是和李妍儿同流的,嫁给张士钊最合适不过了!” 身后的丫鬟莲裳捂着嘴笑道:“小姐,你以为,张大人府上是收容所呢!” 几人正说笑着,菡萏急慌慌地跑过来,凑到晋王府耳边道:“主子,王爷派人回来了!正等着您呢!” 苏清蕙眼眸一亮,提着裙子作势要跑去,白芷忙拦住,低声道:“主子,仪态!” 绿意有些愕然地看了眼白芷,平日里最不注意仪态的便是她了,今个竟提醒主子! 苏清蕙带着斐斐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房,便见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已经侯在屋里了,见到有人进来,忙看过来。 苏清蕙和席斐斐,并绿意、白芷都呆怔在客房门口。 那是怎样皎洁的眼睛,面如冠玉,眉如墨画,即视而有情,眼睛里像是闪耀着星辰一般明亮的光芒,一声白袍,更添翩翩儿郎的丰仪。 苏清蕙恍然觉得,这怕便是刚才斐斐动了绮念的人了。 陆格上前见礼道:“学生乃是锦城知府之子,陆格,因一直在国子监读书,这回蜀地大水,特回去察看,得晋王爷的看重,托学生将这封信带回来给王妃娘娘!” 陆格是昨个下午到的京城,在晋王府外头徘徊了半日,见府外隐隐有许多细作,是以不敢正大光明的登门递信,今日一早见王府备了马车,似要外出,便一路跟了过来。 苏清蕙从白芷手里接过信,捏了一下,十分厚重,想是写了许多,心里更感慰安,对着陆格道:“劳烦陆公子跑这一趟路,等王爷回京,再邀陆公子上门小聚!” 陆格知晋王府想是要看信,识趣地告辞,却不妨被席斐斐一下子拦了出路,席斐斐盯着陆格的脸仔细瞅了瞅,猛地一拍脑袋道:“你是不是小时候住在京城长泽巷后头的立全巷?” 众人便见陆公子脸上显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苏清蕙心里一嗤,斐斐这回不用去做压寨夫人了! 陆格这回毕竟是送信来的,这玉山,除了随主家来的护卫,男子都是不得上来的,当下在白芷的指引下,从通往王府的小道上下了山,临走对着席斐斐道:“小生一直仰慕席大人的学识,改日必登门拜访!” 说罢,便匆匆地走了。 后头,苏清蕙双手握着信,看着席斐斐恨不得追过去的眼,心里唏嘘不已,刚上山之前,她还惦记着斐斐的亲事,转眼,斐斐看似便相中了小儿郎! 轻轻摸着信口,也不知道,贺承在锦城怎么样了,竟连送一封信出来,都这般艰难! 第80章 筹划 知道刚才一路跟着的是陆格,苏清蕙对白芷道:“你去跟护卫们说一声,让他们也休息一会,福伯那边的,也先回去!” 白芷应下,绿意和菡萏在门外守着,苏清蕙屏着呼吸,微颤着手打开了信件,一目十行扫过去,无外是蜀地水灾已退,粮食缺少,只是看到东川王府也伸以援手,苏清蕙的眼睛不由顿了顿。 东川王在东边临海不说,便是从东川府到蜀地锦城,中间也是不少的距离,贺承才去不过半月,东川王府的人怕是后脚就跟着贺承他们去的。 苏清蕙想着一会禀报太后娘娘一声,这事还得和定远侯府知会一声,暂时略过,看到末尾,见贺承留了笔结尾,后面却还有一张纸。 苏清蕙抽出来一看,见开头是:“蕙蕙见面如晤!”知道这是单独写给她的,眼眶不由微红,新婚后独守的担心、委屈,仿佛因了这么一张纸,便都烟消云散了。 见贺承说单独留下她在京城,心里十分歉疚,希望她在京城不要为他的事太过劳累,有难办的交给管三先生。 苏清蕙捏着绣帕,轻轻地擦了擦眼,这么薄薄的一张纸,不过一瞬就看完了,微微吐了口气,对门外的丫鬟道:“打盆温水过来!” 两个丫鬟见她妆容已花,脸上带着泪痕,忙去厨房端了盆温水过来,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了玉容膏出来。 等绿意伺候着重新净了面,又匀了一层脂米分,苏清蕙才带着信去见太后娘娘。 夏太后和安言师傅都无声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一脸虔诚,苏清蕙不忍打扰,等她们祈祷结束,才上前一一扶起两个老人。 轻声道:“有消息了!” 两位老人顿觉眼前一亮,这才发现晋王府人也比先前亮眼了许多,整个人说说笑笑的,格外的有神采,两位老人相视而笑。 午膳是在庵里用的,主持师傅茹安师太和青岩师太作陪,一盘蕨菜,一盘糖藕片,一盘红烧冬瓜,一盘青菜豆花汤,豆腐皮拌香椿芽,乳瓜,金银馒头等,几人都是来庵里用过饭的,也并不嫌清淡。 饭后,茹安师太和青岩师太并恭送几人下山,苏清蕙眼尖,发现青岩师太身后低头站着的小师傅,正是以前绿意常常斥骂的空易,指了指空易,对青岩师太笑道:“师太,以往在庵里祈福的时候,倒是多得空易小师傅的照顾,不若让空易小师傅和我们下山住个几日,叙叙旧也好!” 青岩师太微微笑着,双手合十道:“劣徒顽皮,还望王妃娘娘多担待!” 空易小师傅猛地惊觉,瞪着十分无辜的大眼睛,惊惶地看着晋王妃。 苏清蕙笑着点头,让绿意带着空易。 卢笏在山坡上看着山下两辆马车缓缓地启程,许久才收了目光,对芽儿道:“芽儿,不出三日,我们就要回卢府了,这几日,该收拾的东西也要收了!你约空易小师傅来一趟,还剩了一些腊肠、熏肉,都给空易小师傅吧!” 芽儿和空易一向交好,听闻笑道:“阿空最喜欢这两样了,主子真是有心!” 卢笏看着芽儿雀跃的一张脸,微笑不语,她并没有说,她准备将空易一起带下山,破了荤戒的尼姑,凭什么能够留在玉山上呢, 那夜张士钊留宿的时候,她从窗户上看到一个圆圆的脑袋一闪而过,除了空易,不会有人来! 只要有人看到空易吃肉,青岩师太也保不住自个的徒弟,往山上送的小妮子,都是家里养活不了或认为不详的,空易若是被赶下山,定是无家可归的,到时候自己愿意收留她,便是再造之恩了! 便是青岩师太以后也得待她宽和一些! 卢笏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抬到眼前,昂着头,仔细地看。 这双手,在阳光下是这般洁净白嫩,却已经开始作孽了! 此时的卢笏并不知道,空易恰巧跟着晋王府的马车,已经离开了玉山,以使日后多年,卢笏都不敢再上玉山。 回去清蕙上了夏太后的马车,将护在胸口的信拿出来递给夏太后,夏太后静静地看完,适才眯着眸子道:“水灾退下便好,只是东川王府无缘无故前去救援,难道也不避嫌了不成!” 安言师傅也点着头道:“按理说,是该先向圣上禀报,由圣上做主是要东川王府拿物资还是支援人手,东川王府离蜀地那般远,便是要支援也是附近的湘南等地!” 夏太后捏着信,淡道:“这里头,怕是有什么变故,贺承应当用官信向圣上禀明了!”想了想,又补充道:“洪水既是退了,下面便是救灾了,定远侯那头,定要尽快过去!咱们在京城,再凑一凑!” 苏清蕙一一应下,洪水退了,瘟疫怕是就要开始了! ****** 此时的锦城内,洪水退去后,百姓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从高地的避难出赶回家,可是面对着被洗劫冲刷过的摇摇欲坠或已不见踪影的房子,真是欲哭无泪。 官府派衙差过来安抚道:“乡亲们,房子没了,粮食没了,还可以再盖,再攒,命留着,官家不会不管各位的,三日后,各类粮食、衣物都会一一散发到大家手中!” 灾难过后的百姓睁着疲累过度青黑的眼,看着穿着官服的衙差吼着嗓子,人群里一顿沉默,便是有人应和着,声音也是微弱的! 这么些日子,死了多少人,他们能撑下来,已实属不易,哪有精力再配合官服做戏! 说是有两位王爷过来了,呵,该挪的还不是挪,该饿死的病死的,还不是逃不脱。 行宫内,忙乱了数日的安郡王换洗一新,着了一身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背上背着弓箭,在院儿里碰到才回来的晋王,微微点头,也不多言,便直接带着随从,牵着马,出门了! 贺承禁不住问行宫里伺候的宫女,“安郡王,这是要去哪?” 宫女盈盈福身,笑道:“水灾退了,郡王爷心情好,说是郊外怕是还有许多长鹿、野熊在滞留,猎几头回来烤肉吃呢!” 宫女话音儿刚落,婉华郡主从东边穿过回廊过来,对着贺承道:“王爷,我想着,水落了,城里的百姓怕是大都回来了,明个要不要在大街上多增几个施粥的点?” 贺承点头,补充道:“每个施粥的点,请两个坐堂大夫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救治的病患!” 婉华郡主柔柔地笑着应下,曾经娇俏温婉的女孩子,这些日子跟着贺承和安郡王忙里忙外的,面容憔悴了许多,一张瓜子脸盘更显瘦弱了! 黎贺承在外头奔波了一日,精神有些不济,简短的和婉华郡主说了几句,便先行告辞。 婉华郡主低头往西边退一步,请黎贺承先行。 等身影见不到了,婉华郡主望着西边的落日,那红彤彤裹着蓝色云朵镶着白边的云彩印满了半边天,心里觉得无边的满足和期待。 那日和晋王爷、安郡王在京城郊外驿站分别后,她跟着父王和母妃回东川府,行了不过半日,到了夜间休息的时候,她一直辗转难眠,她知道今日一别,怕是她和晋王爷此生都没有可能了! 她一回去,父王、母妃定会给她定下亲事,便是京城的太后娘娘,或许觉得愧对于她,也会帮忙指一份好亲事! 在没有遇到黎贺承之前,她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一趟京城之行,她却不愿再像以往那般,等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并不憧憬的婚姻! 她在父王和母妃面前苦苦哀求了许久,他们才允许由白离带着她前往蜀地。 婉华郡主刚进了厢房,身后的护卫白离便禀道:“郡主,明个施粥,王爷的意思,您必须出面!” 婉华郡主轻轻点头,问道:“父王可曾在派送粮食、衣物过来?” 白离一双如寒星般的眼睛看着地面,摇头道:“并不曾,王爷不该动作太大,怕惹得圣上猜疑!” 婉华郡主脸一红,嗫喏道:“若不曾,那先前我们带来的粮食一早便用光了,这几日的,是晋王爷和安郡王筹送过来的,理当他们出面才是,我?” 白离一早便猜到郡主不愿夺了他人的功劳,黯哑的声音低沉地道:“郡主,您必须树立完美的形象,让百姓称颂,到时圣上才会看见您在此次水灾中立下的功劳,您才能够有资格被论功行赏!” 王爷打的主意,便是让郡主心愿得偿,且以圣上赐婚的形式嫁给晋王爷! 婉华郡主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白离,脸上火辣辣地烧。 许久低声道:“你退下吧,我明白了!” 第81章 危机 次日一早,天还未有一点亮色,婉华郡主便收拾停当,指挥着行宫里的大厨房开始熬粥,这米虽不是平常富贵人家吃的粳米,却也是白生生的,并不夹杂一点土块颗粒。 熬好了便装入三尺来高的木桶里,散着热,毕竟是夏天,要是直接盛出去,估计吃粥的人都得烫一嘴泡。 这么散一会,不需一个时辰,粥粒就会更饱满,每桶粥,便是插了筷子进去,也不会歪斜,婉华郡主也是亲自拿着筷子□□去,才明白,古时施粥,“插筷不倒”的说法。 今日陆知府府上也在煮粥,等晨光微曦,婉华郡主在厨房里已经热的满头热汗,随身携带的手绢也湿透了,鬓发贴在两鬓,脸上红扑扑的,显得格外的有生机和活力。 东川王府随侍过来的侍卫,在厨房门口见了,心里暗暗叹息,想着世上再没有比他们郡主更美更良善的女孩子了,可是,为何晋王爷,宁愿选择一个守着望门寡的女子呢? 婉华郡主并不知素来冷漠的白离在想些什么,见他杵在门口,微微喘着气喊道:“白离,你让护卫们过来抬粥,一会儿,民众就要到了!” 今个在锦城东西南北四个门都设有粥棚,另外,知府门前,行宫门前,也都另设粥棚。 黎贺承起身的时候,院里头已经晾着十二桶粥了,才不过卯时初,黎贺承便去外头看粥棚的搭设,这几日城里无水无粮,灾民饿的怕是见了吃的,什么也顾不得了,若是不搭设的稳固些,发生哄抢,又是一团乱麻。 到了卯时末,太阳爬升了一点,被洪水侵袭过的锦城在阳光照射下,到处都泛着莹莹的亮光,婉华郡主留了三桶粥在行宫,指挥着行宫护卫将剩下的粥用马车运到了其他施粥点。 贺承在外还没有回来,安郡王还在厢房内没有起身,婉华郡主稍稍犹疑,便随着粥出现在了行宫的粥棚,身后跟着白离。 ****** 苏清蕙一行从玉山下来的第二日,席府的李妈妈过来给席斐斐送些新鲜瓜果,晋王府上下对李妈妈也是常见了,自从明珠郡主住过来,李妈妈几乎每隔个一日便要跑一趟。 将瓜果递给王府的下人,李妈妈便去后院儿里看郡主和王妃娘娘练舞,见自家小姐踮着脚尖,身条儿柔软地旋着,乐的合不拢嘴。 等席斐斐和苏清蕙歇息的片刻,李妈妈上前道:“郡主,老爷让老奴捎话,说明个他没法去百味楼给你买酱汁猪蹄,有个国子监的学生要来咱们府上拜访!” 席斐斐正仰着脸让莲裳在给她擦汗,听到这话,猛地一把抽走了莲裳手中的帕子,一双大眼,泛着几分喜意,问李妈妈:“什么学生,姓什么?” 李妈妈不想小姐还问她,一时答不上来,笑道:“小姐,要是真想吃,明个老奴买来送到王府!” 席斐斐也没听李妈妈说什么,自个先笑了,陆格说去真去呢! 半晌见李妈妈还等着她回话,摇手笑道:“妈妈,不用了,我明个有空回去一趟!” 一旁的清蕙,见斐斐喜形于色的模样,和夏太后、安言师傅都不由的好笑,昨个回来,清蕙没等得及说,斐斐自个就竹筒倒豆子般哗啦啦地说完了。 夏太后经了藜泽和贺承的事,在姻缘上不愿意拘谨斐斐,便是真要拘谨,陆格虽是锦城知府的公子,但祖父却是先帝的太傅,在她这里,正经算来,也是没什么可挑的。 次日一早,众人正在厅里等着斐斐一起来用膳,好一会儿,才见斐斐穿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头发利索地绾了个朝云髻,上头只攒了一支云凤纹金簪,其余一概首饰也无。 安言师傅最先忍不住道:“斐斐,你今个回家,怎穿得这般利索?” 席斐斐抿嘴一笑,往安言师傅身前一站,张开双臂转了一圈,亮着眼睛问:“师傅,美不美?” “噗嗤”一声,旁边的夏嬷嬷,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绿意忙上前给她拍胸缓气,苏清蕙叹道:“斐斐,你若是去打猎,该换身骑装,你若是赴宴,该打扮的富贵华丽些,你看你这,不伦不类的!” 苏清蕙又转身对一旁的菡萏道:“去我房里,将那一枚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挑心拿来,给郡主戴上!” 夏太后在一旁补充道:“还有耳坠,手镯不戴便算了,不然什么好东西给了她,一会磕碰了,我们都得疼死!” 斐斐略失落地叹了口气,往桌子末一坐,有气无力地道:“太后,您又逗我呢,您老人家的小金库不知道藏了多少好东西,还能心疼一两件首饰!” 一时,托着腮,叹道:“我还以为,这一身最漂亮了呢!戴那么些金的银的,脖子都快挂断了!” 苏清蕙等都笑笑不语。 席斐斐匆匆扒了一碗小米粥,就带着莲裳上了马车回长泽巷的席府,一进门,便见院里头摆着两抬箱子。 李妈妈侯在院里头,见小姐今个穿的格外明艳动人,一张已经布了许多细纹的脸,笑呵呵的迎过来,“郡主,老爷在待客呢,您要不先回院儿里休息一会!” 席斐斐悄悄地将手放在胸前摆了摆,对李妈妈道:“妈妈,我去外头候着,您先忙!” 李妈妈被唬的一跳,顿时觉得嗓子发干,咽喉作痛,苦着脸对斐斐道:“郡主,若是被发现了,您,您,传出去多不好啊!” 斐斐摇摇头,应道:“没事,没事!”竟就带着莲裳直接去了会客的书房! 后头的李妈妈跺一跺脚,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以前老太爷和老夫人在的时候,好歹还收敛一点来着。 席斐斐到了书房外,便蹑手蹑脚的,竖着耳朵听书房里头两人谈话,莲裳负责防风。 便听里头陆格道:“婉华郡主这次来蜀地,实是没有料到,晚辈猜测,怕是冲着晋王爷过去的!……” 席恒峰听到东川王府也派了人去,不由皱了眉,忽听外头传来“噗通”一声,像是什么倒了! 忙起身开了房门,便见莲裳蹲在地上扶廊下的花盆,见房门开了,一脸惊慌失措,手足无顿,前面有个身影,在提着裙子跑,不由皱了眉,叹道:“莲裳,斐斐又怎么了?” 身后的陆格,微微上前一步,正好看到斐斐提着裙子,一双童子骑鹿耳坠前后晃荡,在夏日清晨的微风里,那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上的牡丹花,像是在晨光里翻飞了出来,大朵大朵的,迷了眼睛。 嘴角不由泛起丝丝笑意。 前院里李妈妈正在安顿着斐斐乘坐回来的马车,便见斐斐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对她说:“别下,别下,赶紧回王府去!” 说着,便又钻了进去,车夫忙拉着马车出府,席斐斐又探出头对李妈妈道:“我一会便回来,让爹爹留人家用饭!” 席斐斐急慌慌的,却不想出了长泽巷,便和明远侯府的马车撞上了。 席斐斐不耐地对车夫道:“和她们说,算了,本郡主赶路,不用赔了!” 里头胡家老姑奶奶气的一个倒仰,阴声阴气道:“明珠郡主真是好大的肚量,撞了我胡府的马车,倒免了我的赔金!” 席斐斐一愣,这时候才听出来里头坐的是明远侯府的老姑奶奶,即前席夫人,她席斐斐喊了十多年的母亲,不仅愕然,手伸向车帘,准备解释两句,想想还是算了,坐在马车里头,淡淡地道:“斐斐冲撞了,改日必当向明远侯府赔礼,眼下有些琐事,便先失礼告辞了!” 说着,便让车夫从边上侧一点,过去,和明远侯府的马车并排的时候,听见对过的马车里头,传来胡氏嘲讽的声音:“郡主经了嬷嬷的指点,当真比以前有教养多了!” 斐斐深深地吸了口气,理了理下摆被捏的有些皱痕的裙子,将压裙的一只羊形的玉佩仔细摸了摸,这才平了呼吸,淡道:“这位夫人越矩了!” 明远侯府的马车里头传来东西砸地的声音。 席斐斐并未在意,清蕙说,这两日胡府的嫡小姐胡楚芜和杨国公府世子在议亲,要和静沅长公主府一起,巴上岐王一脉,她和胡氏,不仅做不成母女,不日便要成为敌人的! 马车到了晋王府的时候,刚遇到准备回宫取些东西的夏嬷嬷,惊讶道:“郡主,你怎地又回来了?” 席斐斐连连挥手,道:“嬷嬷您先忙,我找蕙蕙,蕙蕙!” 刚刚用完膳,夏太后和安言师傅去侍弄花草了,苏清蕙在偏厅里正理着王府的琐事,见斐斐莽撞地一个人跑回来,不由十分讶异。 没等苏清蕙开口,席斐斐拉着清蕙的胳膊,喘的只得一字一顿地道:“婉,婉华,郡主,在,在锦城,行宫!” 苏清蕙一怔,忙伸手紧紧抓着斐斐的胳膊,“陆格说的?” 见斐斐点头,苏清蕙心口顿生凉气,婉华郡主不该是回了东川府吗,而且,贺承在心里头竟对她只字未提,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怕是,这回太后娘娘打消了拉扯贺承和婉华郡主的念头,但是,东川王府,却想借势联姻! 苏清蕙并不担心贺承会受不住诱惑,但是,贺承在这事上头,并无甚经验,若是不小心中了有心人的计谋,以婉华贵为郡主之尊,怕是不好平息! 席斐斐见清蕙失了神,也替她着急,催道:“我们也去锦城,我们看着,谁敢和你抢人,我弄死她!” 第82章 叫天不应 苏清蕙深思了一下,摇头道:“暂时走不开,得过几日才行!” 管三先生那边备的粮草已经陆续运过去了,倒是药材,因为瘟疫还没爆发,她对管三先生也只说了个大概,不然,管三先生问她何以这般肯定,她也说不清楚! 斐斐是个急性子,见清蕙还思虑这思虑那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凶道:“蕙蕙,等你诸事停当了,你也不怕,这府上得进人了!” 苏清蕙看着斐斐急的红白脸,笑道:“不还有郡主嘛!谁敢来,郡主帮我把她拖出去便是!” 斐斐被夸,白了一眼蕙蕙,语气也软了一点,娇嗔道:“那是自然!” 送走了斐斐,苏清蕙也惦记着去一趟锦城,写了封信交给白芷,让她送去定远侯府,药材的事,还是要催一催的,不然管三先生稍微大意一些,便麻烦了! 按日子,也该爆发瘟疫了,苏清蕙看着屋外京城里明媚晴朗的天空,带着大雨冲刷后,独有的明亮耀眼,这般炎阳高照的日子,蜀地,却是要再一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半夜里众人都睡下了,在外厢房守夜的白芷,忽地听到一声尖叫,忙警惕地坐了起来,忙点了灯进里间,便见王妃娘娘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地嘟囔着什么。 白芷忙将苏清蕙摇醒,轻声唤道:“娘娘,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苏清蕙半睁着眼,看着眼前的白芷,恍惚了一会道:“我好像梦见贺承了!” ****** 锦城行宫里,婉华郡主从粥棚回来的时候,王府前院儿里静悄悄的,心里不由有些忐忑,自己今天也逾制了,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离。 白离躬身道:“郡主殿下,想来是今日事忙,行宫里的人都被派出去帮忙了!” 白离话刚完,便见一丫鬟带着一个大夫匆匆地从东院儿那边过来,大夫提着药箱,唉声叹气的。 白离伸手便将二人拦下,婉华郡主轻声问道:“可是行宫里哪位王爷病了不成?”这里拢共就住着他们三个主子,不是她,便是晋王爷和安郡王了。 那大夫回道:“安郡王的病情,老夫无能,实在窥探不得!” 婉华郡主奇了,还能有什么疑难杂症不成,轻轻一挥手,让那大夫走了,自个带着侍卫去安郡王住的院里。 里头围了好些丫鬟,又是喂水,又是擦身子的,还有什么都做不得,在外头啜泣的,一团乱糟糟的,婉华郡主不由皱了眉,轻斥道:“都围着做什么,没有活计吗?” 喂水的那个丫鬟,忙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道:“郡主,王爷高烧不退,看了三个大夫了,都诊不出来!” 婉华郡主想到刚才那个大夫的神情,心里一咯噔,那大夫慌不择路的模样,那是没诊出来的样子,怕是,安郡王这病不轻,心里顿时一阵惊惶。 两腿微微有些发软,这是渊帝的嫡亲孙子啊,如若出了事,晋王爷不好说,她东川王府却是要遭渊帝猜疑的,一时问着那跪着的丫头道:“可曾通知晋王爷了?” 丫鬟也听出了郡主声音里的慌乱,吓得哭也不敢了,忙点头道:“王爷身边的侍卫去找大夫和晋王爷了!” 婉华郡主缓了缓心神,才走过去看了两眼安郡王,见其双眼紧闭,面色绯红,额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沁出来,嘴里还嚷着“冷,冷”,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 婉华郡主和一众丫鬟煎熬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见着晋王爷匆匆赶回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苦大仇深的大夫,有一个正是婉华郡主刚见到的。 婉华郡主立即迎上去,晋王轻轻地对婉华郡主点了头,便直接走到安郡王床边。 见安郡王浑身似在发抖,忙对一边候着的大夫们呵斥道:“安郡王好不了,你们也别想出行宫的大门,什么病症,诊出了赶紧说出来,安郡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仅你们,便是你们府上的老老少少,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门外站着的安郡王两个侍卫,互相对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晋王爷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这时候除了依靠晋王爷,他们也没法子,这远在蜀地,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 晋王爷的话刚落,一众大夫竟都跪了下来。 屋里众人都一愣,一个年长的大夫抹着额上的汗,结结巴巴地道:“启,启禀王爷,安郡,郡王,这是染了瘟疫!” 一语激起千层浪! 黎贺承难以置信地看着屋里的一众大夫,屋里顿时连大夫们颤抖时衣服摩擦的簌簌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又有一个大夫咽了咽唾沫,艰难地道:“启禀王爷,城内已经陆续发现了几起一样的病症,锦城,怕是就要爆发瘟疫了!” 黎贺承声音低沉地问道:“可能治愈” 为首的大夫道:“此疾刚在锦城爆发,想治愈,需得费些时候!” 黎贺承点头,对着大夫们道:“即日起,你们便住在行宫内,配制药方!旁的本王也不多言,想来你们心中有数!” 婉华郡主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如果是瘟疫,不仅安郡王,这满城的人都有可能随时暴毙而亡!她来锦城,到底对不对? 贺承注意到婉华郡主的神色,也没多言,清蕙和他说过,可能要爆发瘟疫的,洪水刚退,他都没来得及缓口气,没想到瘟疫就开始了,幸好提前收购了药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治本了! 安郡王在半夜里醒了,嚷着要喝水,待就着丫鬟的手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杯,才发现晋王在他屋里,半眯着眸子诧异道:“王兄,这半夜,你怎在弟弟的厢房内?” 晋王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轻声道:“你染上了瘟疫!” 此刻,贺承竟有些不忍心看安郡王,同是皇家子嗣,安郡王的处境,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年幼便被过继,和母妃不亲,和父王有嫌隙,便是喊着“皇祖母”的太后娘娘,在他回来后,也疏远了几分。 正值少年,怀揣着登上大宝的愿景,却在一个远离京城的疙瘩地里,染了瘟疫。 贺承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安郡王怔愣过后,哼笑了一声,道:“本王没了,以后,你晋王在那条大道上也少了一个绊脚的!” 贺承突然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安郡王,肃声道:“听着,我黎贺承从来没想过使些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弄死你,同为皇家子嗣,你我,便是死,也该当死在金銮宝殿的血泊里!而不是这人鬼不知的锦城,这该死的瘟疫!” 贺承闭目,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开口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见死不救!你自己,也不能有死的心,京城,该死在我们前头的人,大有人在!” 说着,便起身要出门,一脚跨出了门槛,又停下道:“你撑个几日!”他相信清蕙和管三先生,定能找到药方救这场瘟疫! 晋王一走,安郡王招来左右侍卫,指着门道:“他是不是也染了,脑子烧坏了吧!” 左右侍卫都低着头不吱声。 安郡王自个也觉得没趣,若这次换成黎贺承得了瘟疫,他会不会顺势弄死他? 安郡王自个也不知道,通往那个位子的路,本来就是布满血腥的。 一时又自嘲道:“就算黎贺承愿意救我,也得有解药才行哦!” 知道黎贺承真心愿意救他,安郡王每日里也就陪着一帮大夫们伸手把脉,吐舌头看舌苔,给他们翻眼珠,扎针,喝些乱糟糟的苦药,每日里却依旧必有半日高烧不清。 婉华郡主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在白离的指导下,这两日带着行宫里的人将行宫的角角落落都撒了一层石灰,又让丫鬟们烧热水,将衣物器皿都烫了几遍才罢休。 同时,婉华郡主又主动找晋王爷商量,在锦城里大街小巷贴告示,让各家都撒石灰,煮沸水烫衣物器皿。 然似乎并不见效,锦城里头,染了瘟疫的越来越多,先前得了瘟疫当一般热病看的,已经有好几个死了,一时人心惶惶,便是每日来领粥的灾民,也一日少过一日。 这一日,贺承一早起来,一阵眩晕,顿时心里一咯噔,忙喊“吴大,赵二!” 二人正在屋外叹着席卷锦城的瘟疫,不妨主子传召,忙靠在门外问:“主子,有何吩咐?” 却半晌听不到动静,二人对视一眼,赵二退后一步,便见吴大一脚踹开了门,里头,晋王爷扶着桌子,浑身战栗。 前院儿里正指挥着丫鬟们煮药草施给灾民预防瘟疫的婉华郡主,听到吴大满院子里吼着“大夫,大夫!”的时候,眼皮儿直跳。 扔下手中煽火的扇子,提着裙子便往晋王爷住的院儿里跑,便见,晋王爷躺在床上,浑身发抖,口里嚷着“冷”,顿时便晕厥在门口。 赵二看了眼裙上都是烟灰的婉华郡主,也没空搭理,看着王爷,陷入了昏迷状态,心里火烧火燎的! 解药要是再配不出来,这两个王爷都得交代在锦城了!不由爆粗口道:“狗·日的瘟疫!” 第83章 有孕 行宫里的一群大夫细细地察看了晋王爷的舌苔、眼珠,摇着头叹息道:“晋王爷也没有躲过去!” 两位王爷都染了瘟疫,行宫里一时人人自危,锦城的大小官员硬着头皮过来请安也都忍不住身子发抖,为首的陆知府先前收到过定远侯的密信,知道京城里一早便给蜀地备了药材。 早在安郡王倒下的时候,他便已经派了八百里急报去往京城,如今五日过去,安郡王昏迷不醒的时辰一日比一日多,晋王爷,竟也倒下了。 先前传言的三王争霸(安郡王、晋王和岐王),现在高卧在京城的岐王只等着渊帝驾崩,继承大统了! 贺承醒来的时候,见屋里侯了许多锦城的官员,让赵二将自己扶起来,叹道:“各位,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本王惭愧,不能和各位再一起共事,还望各位大人莫将时间浪费在本王这里,此次瘟疫如若不能安全度过,等待着锦城的,便是灭城之灾!” 陆知府心里一抖,他明白晋王爷的言下之意,是,屠城! 下面官员一时哗然,锦城知州呼道:“不可,不可,锦城可是天府之城啊!” 一旁的同僚拉住他,悲凉地道:“要是瘟疫好不了,难道,圣……会看着锦城的百姓传染给全藜国的民众!” 贺承靠在床头,看着底下官员唉声叹气,叫冤不迭,心里也不好受,他虽然是在长大的,可是,也曾来锦城,见识过锦城熙熙攘攘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店铺,如今,看着锦城连日来的灰败景象,当真是物转星移! 陆知府见大家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喝斥了一声,又躬身对床榻倍显颓色的晋王道:“微臣请晋王爷安心养疾,陆某人定当和诸位同僚竭尽全力,与锦城百姓一起度过此次难关!” 等一群官员告辞,贺承对赵二道:“你和吴大也不要侯在我院儿里了,我倒下了,许多事还要你们处置!” 吴大刚好端着药进来,闻听此言,把药往桌上一放,粗着嗓子道:“我吴大不是这般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人,这等关头,怎能离了主子!” 赵二也皱着一张难得动容的脸,在一旁点头附和。 贺承轻轻笑道:“本王这次,定能熬的过去,让你们不要过来,是为着万一染上了,事儿谁做呢?”贺承是相信清蕙和定远侯那头是有防备的。 一时想起远在京城的清蕙,自己独自来了锦城,京城里那些杂乱的事都要她自个处置,还要给锦城这边集聚物资和药材,黎贺承不由深深地吁了口气。 赵二和吴大见主子已经神游在外,互相对看了一眼,同时轻轻地点了头,两人无声地退下。 婉华郡主过来的时候,便见晋王一人在厢房内思虑着什么,素来刚毅的脸上,露出一点犹疑的神色,轻轻地抬手叩了门,清潺潺的声音如溪水一般低语问道:“晋王爷,我可否进来?” 贺承转过脸,问道:“郡主过来可是有事?” 婉华郡主莲步轻移,近到床前,雪白的脖颈微微低垂,红着脸,极艰难地启口道:“有一事埋在婉华心中,已久,一直想和晋王爷说,”见贺承平静地看着她,婉华郡主像得了鼓舞一般,紧了紧手中的绣帕,一鼓作气道: “婉华前往京城是东川王府收到了太后娘娘的迷信,有意将婉华许配给王爷,只是,后来因缘际会,王爷娶了晋王妃,婉华那一日从茶楼上恰好看到王爷您去迎亲,只那一眼,婉华自此情根深种!” 贺承看着面前那忸怩的、羞涩的,又一副努力鼓足勇气模样的婉华郡主,心里头微微有些不耐。 打断道:“郡主,你也知道,本王已经有王妃了,本王对王妃一往情深,是以,当初才会排除万难,执意要以正妃之礼迎娶她!” 婉华郡主心头一慌,深深吸了口气,闭着眼吞吐道:“来锦城,也是为着王爷在!” 见晋王并不动容,婉华郡主脑袋一懵,豁出去道:“婉华不求这份感情能够得到王爷的回应,只是现在王爷染了瘟疫,婉华希望亲自侍奉左右!” 这最后一句,婉华郡主几乎是喊出来的! 外头伺候的丫鬟再不想能听到这般惊心动魄的隐秘,东川王府的郡主,爱慕有王妃的晋王爷,且还愿意侍奉左右,要知道,便是她们这些丫鬟,这些日子也不敢再往安郡王和晋王爷身边献殷勤! 两人正竖着耳朵听,忽然看到左侧的转角处露出了一截男子的衣袍,像是婉华郡主身边的侍卫白离,一时忙恭敬站好。 里头,婉华郡主睁着一双水润的杏眸,几近哀悯地看着晋王,似乎只要晋王出口再有一个“不”字,她眼里所有的希翼,都要被扼杀。 可是,黎贺承对婉华郡主的目光置若罔闻,侧头看向窗户道:“不需劳烦郡主,除了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喜欢旁的女子侯在塌旁!还请郡主移步!” 婉华郡主顿时呆若木鸡,难以相信地看着晋王爷,良久,屈一屈膝,告辞。 门外守着的两个丫鬟,见婉华郡主出来,眼眸微湿,忙低了头。 ****** 清蕙和斐斐在餐桌前等了许多时候,仍不见太后娘娘和安言师傅过来。 斐斐等的着急,左瞅瞅右瞅瞅,见除了蕙蕙身边的绿意,并自己的莲裳在,并无旁人,低声对蕙蕙道:“蕙蕙,陆格和我说,近来京城里风声似有点紧!” 清蕙一顿,自前几日晚上噩梦后,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好在接到了杨头领的信,说已经找到了周郎中,已经前往锦城了!正晃神着,猛一听见斐斐神神秘秘的声音,气道:“可是哪家失窃了?” 斐斐往蕙蕙边上挨一些,凑在蕙蕙耳边道:“宫里那个乡下丫头鸾嫔小产了,传闻孩子是岐王的,皇后娘娘咳血了!皇后母家赵家和岐王妃母家汪家都跪在了御书房外求情呢!” 清蕙心里一阵骇然,忙微微摆手,示意斐斐暂且不聊,斐斐一转头,便见夏嬷嬷匆匆地过来了。 对着晋王妃道:“王妃娘娘,锦城不好了,那里最先开始爆发瘟疫,圣上下令,要封城,太后娘娘正要回宫,岐王那边这几日频频有动作,您这边可要守好王府!” 清蕙“嚯”地一下站起来,对夏嬷嬷道:“嬷嬷,您赶紧陪皇祖母去,我这边您放心!” 夏嬷嬷“哎”了一声,又脚步匆匆地走了。 苏清蕙嘴角微抿,坚定地对斐斐道:“我要去找贺承!这关头,要提防岐王府那边趁人之危,给贺承栽赃什么罪名,斐斐,你还得住在里头,佯装我在的痕迹。” 清蕙顿了顿,接着道:“安排人晚上睡在我房里!” 席斐斐有些担心地道:“你将小白带着吧,路上真要出了事,小白在,说不定还得靠小白呢!” 清蕙摇头道:“蜀地闹着瘟疫,小白去,我更不放心!” 席斐斐无奈,心里吐槽,你自个都敢去,还担心小白!可是,这等关头,也不想和蕙蕙争执。 用过早膳,晋王府先后出了两辆马车,一辆去了皇城,一辆前往长泽巷的席府。 席大人和席斐斐将一身男装的苏清蕙送到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席恒峰这般年纪,不想还经历这番变动,将一枚巴掌大小的玉佩交给苏清蕙,道:“晋王妃的名头您在外是用不得了,这是我父亲传给我的,乃是他老人家在蜀地一带云游结交下的善缘,遇到不得已的时候,拿出来,或许有用!” 苏清蕙屈膝谢道:“还劳烦席伯伯多多看顾斐斐和王府!” 见席恒峰点头,也不再多言,上了马车。 此次她们一行扮作蜀地的商人,因惦记着老家的爹娘,特地赶回去接他们来京城。清蕙被白芷稍微修缮一下,贴上了胡子和喉结,扮作老爷,绿意扮作夫人。 一路不敢耽搁,连驿站也不敢停歇,除非是马车上备的水和干粮没了,下车备些。 一路无事,等到了蜀地境内,苏清蕙许是劳累紧张过度,开始眩晕,然后又开始呕吐,连水都喝不得,可是又不敢停下来,一直催着车夫快赶。 绿意和白芷不放心,要带清蕙去看看郎中,苏清蕙先是推脱,后来自个也觉得身体似乎亏损的厉害,进了一家小医馆。 那大夫眯着眼,打量了几人一眼,轻轻地给苏清蕙把了脉,小眼睛一亮,作势地摸着胡子对苏清蕙道:“真是恭喜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孕了!” 绿意和白芷一喜,苏清蕙心里也是欢喜,正待说谢谢,想起来自己还扮作男儿身,略带尴尬地笑道:“让大夫见笑见笑,小妇人家出门多有不便!” 小眼睛大夫善解人意地道:“这年头,灾民多,夫人此般装扮实是再妥当不过!” 苏清蕙松了心神,又问了几句腹中胎儿是否康健,得了肯定的答复,让绿意奉上了银两,又买了一些保胎丸,这才出来。 绿意一出门便上前扶着清蕙,道:“主子,奴婢看,不若您扮夫人,奴婢扮老爷吧,您有了身孕,也不能这般赶了,这锦城,起码得有一两日才能到!” 白芷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医馆,见刚才那大夫还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们,心里一阵怪异。 第84章 最后一击 安郡王喝完了碗中直让人心肝肺都能臭的呕出来的药,连连吞了五颗香甜的蜜饯,丫鬟又搬进来好几盆月季、栀子和金银花! 待药都过了下去,确保不会吐出来,安郡王靠在榻上,长吁了一口气,对贺承道:“你家王妃到底是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神医,这回治好了,本王也得一年半载食不知味了!” 贺承瞥了他一眼,深表同意道:“看你每日里这般作呕,本王想来也得连着数月没有胃口了!” 安郡王望着贺承,轻声问道:“婉华郡主那边怎样了?这次,倒是我俩连累了她一个姑娘!” 贺承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拧眉道:“药喝不下,每日里还昏迷着呢!” 黎贺承、安郡王已经连喝了五天周郎中开的药,贺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但是安郡王病的更重一些,还在喝着,但是每日已经不会昏迷不醒了。 一番生死槛上过来,二人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为难的是,谁也没想到,周郎中都到了,婉华郡主竟病倒了,也是染了瘟疫,安郡王和黎贺承每日昏迷的半日,婉华郡主都一意照顾在一旁,二人晕迷着,也不清楚状况,吴大和赵二都出去办事了,还是婉华郡主病倒后,白离说的。 可是,婉华郡主的情况又不同,这周郎中开的药实在太过于怪异,臭的让人作呕,不是系着生死,怕是没人能灌得下去。 可即便是救命良药,婉华郡主一闻到便呕吐,吐得黄连水都出来了,白离强灌着她喝,过了喉咙,便又吐了出来,不过四五日,整个人已经瘦的脱了形。 安郡王还病着,不好过去,婉华郡主毕竟是为了照看他们才染上的,贺承这几日倒一直去看望。 ~ 马车一路遥遥的离开了这个小镇,苏清蕙也没有从有了身孕的惊喜中缓过神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摸着肚子。 上一世她无缘做母亲,这一世,和贺承未成婚之前,她就有疑虑,她会不会就是注定命中无子? 这个孩子来得这样突然,猝不及防,苏清蕙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忍不住撩开,看向车外的风光,再过一两日,便可以见到贺承了,带着他们的孩子。 绿意从包袱里拿出热水袋和一枚保胎丸,正准备伺候王妃娘娘服下,一旁的白芷从上车就开始神思不属,等绿意拿出保胎丸来,忙抓住绿意的胳膊。 绿意一惊,看向白芷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白芷皱着眉,一边摇头一边道:“我也说不好,只是刚才看那郎中的,神情,好像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这药,既然不是必须吃的,不若,先收着吧,左右就是这两日了!” 先前还沉浸在喜悦中的苏清蕙,顿觉一阵冷风袭来,对绿意道:“药丸收好,这两日我们不赶路了,小道也不能走!” 绿意慎重地点头,探头对车外的车夫说上官道。 一路相安无事,临到傍晚,到了与锦城相邻的云城,这里盛产云雾茶,上一世,苏清蕙也是曾慕名来过的,这一次再来,并不见记忆里的青山绿水,云影匆匆。 沿途都是些灾民,好些一边走一边回头,白芷午饭的时候下车去打听,才知道,这些是早些从锦城逃离出来的,现在,锦城已经是只准进不准出了! 知道她们要去锦城接老父老母,一边一个刚接了白芷半个烙饼的大娘道:“姑娘啊,里头两个王爷,一位郡主都染了瘟疫了,你们这一家青葱样儿的人进去,也是折在里面了!” 白芷脸色顿时煞白,苦笑着,回道:“大娘,爹娘在里面吉凶未知,我既已到了这云城,自是要回去接他们的!” 大娘摇摇头,低头啃着烙饼,也不再劝。 白芷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却布满了泪痕,一时怔怔地站在那里。 烙饼啃了一半,大娘从怀里摸出一块有些泛白的帕子,将剩下的烙饼小心翼翼地包好,见白芷还站在她面前,叹道:“这东西能存!” 说着,起身爬起来,拄着根光秃秃的小树丫,一步一步地渐渐走远,白芷听到她嘴里咕哝道:“活下来有什么用哦,儿子都栽在里头了,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了……” 看着那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越走越远,白芷眼眶一红,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回马车对苏清蕙禀道:“主子,锦城已经封了,王爷,王爷还在里头!” 她不敢说王爷也染了瘟疫,赶了这许多日的路,王妃娘娘已经很是疲劳,又怀着小主子。 可是,现在不说,等明日到了锦城,王妃娘娘还是会知道,万一,万一,王爷要是熬不住,路上再耽搁,王妃可能连王爷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白芷心一横,咬牙道:“主子,王爷在里头怕是不好,咱们,歇不得!” 苏清蕙眼皮一跳,望着白芷紧皱的眉,觉得好像天旋地转起来,忙用右手掐住了左手的手腕,待一阵疼痛感传来,苏清蕙惊觉嘴里竟也一片腥甜。 淡声道:“走大道,赶路!” 此时,绿意和白芷也不敢再拦阻。 苏清蕙闭着眼靠在绿意身上养神,心里头一直起伏不定,按着脚程,杨头领该已经将周郎中带到锦城了,如若没到,那贺承那边! 路上经过客栈、驿站,绿意和白芷请苏清蕙下车稍作休息,可苏清蕙闭着眼,只摇头,绿意和白芷只好自个下来备些热水和干粮,给马儿喂些草料。 白芷看着马儿吞咽的嘴里露出白色的唾沫,心里一激灵,恍然想起先前医馆里的那个郎中,他摸胡子的姿势不对,旁人都是稍微往下捋,他是摸着不动! 那胡根上分明隐约有白色的末点! 白芷忙爬上马车,对清蕙道:“主子,你必须下来!”轻声地说了缘由。 苏清蕙刚一进驿站,碰巧里头正有人出来,苏清蕙正准备避让,那人倒上前一步问白芷道:“这位小哥,可是仓佑城,席府故人?” 苏清蕙在驿站里要了两间上房,顺带让小二将晚饭和热水抬到房里去。 楼下,白芷跟着那位自称姓余的书生去了楼上包厢叙旧。 苏清蕙缓缓地泡了个热水澡,等白芷回来的时候,正收拾妥当,白芷低声道:“主子,果是席老太爷的故旧,夜里会安排我们从后门出去!” 绿意立即双手一合,轻轻念道:“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等苏清蕙、绿意、白芷扮作下工的小二由人带着,从驿站后门里溜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那人将她们带到了一户农家,余公子并苏清蕙从京城带来的一个侍卫已经在里头候着了,正是一路赶马车的车夫。 见人过来,余公子忙将一个包袱递过去,道:“这是小生准备的一些衣物和烙饼,夜间寒气重,别到锦城,就先病倒了,烙饼不比京城的精致,但是是本地农家特产,口感软糯。 苏清蕙上前谢道:“余公子对我等真是天上降下来的福星,等来日回京,还请余公子上京城席府上小坐!” 余公子也不推辞,应道:“正如小生先前所言,席老太爷是我恩师的故人,理当行举手之劳,”又接着道:“实不相瞒,小生来年或要去京城参加科考,到时定当前往拜访!” 等白芷、绿意骑着马走远了,送苏清蕙过来的仆从轻声禀道:“公子,都是女的,刚属下在门外接应她们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位在里头说‘主子,您有孕在身!’” 余公子叩着扇子,轻轻笑道:“恩师和我说过,席府这一代,并无男嗣,既不是男子,怕是那位明珠郡主了,只是未曾听闻明珠郡主有婚配!” 仆从轻声提醒道:“公子,我们是否要回去,那帮人,怕是夜里会有动静!” 余公子看着屋外清亮亮的月光,像月盘一般,恍惚要到月中了,点头道:“回吧!” *** 夜里十分寂静,沿途没有见一个人影,除了蛙声虫声,偶尔传来的狼嚎声,竟没有一个人声,绿意和白芷都不敢放松警惕。 苏清蕙和白芷共乘一马,看了看身上打着补丁带着油渍的衣裳,轻声笑道:“这回,总不会有人再惦记咱们了!” 另一马上的绿意叹道:“主子,在京郊的时候,席大人交给您那枚玉佩的时候,奴婢,真没想到,能用上!” 苏清蕙摇头,有些艰难地道:“席伯伯思虑周全,我出京也有十日了,斐斐和菡萏那里,怕是已经瞒不住我不在京的消息,席家老太爷门生遍布天下,驿站又是龙蛇混杂的地方,是以我才交给白芷戴着!” 露水渐重,绿意从先前余公子给的包袱里拿出衣裳,见只是农家的粗布衣裳,有些不舍地道:“咱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全都丢在马车上了!” 苏清蕙摸着怀里尚带着热气的烙饼,不语,等天亮了,她们估摸便能到锦城了。 第85章 锦城相见 赶了一夜的路,到锦城的时候,天光蒙蒙亮,白芷和绿意都十分兴奋,一夜的疲劳在看到城门上大书的两个“锦城”时,仿佛烟消云散,白芷回头对苏清蕙道:“主子,咱们终于到了!” 苏清蕙一双有些乌黑的眼,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含笑点头,小声地道:“贺承,我来了!” 白芷隐约听见,对着看过来的绿意眨眨眼。 打头的护卫,忽地勒马道:“主子,前头看着,像是有许多民众在嚷着要出城!” 苏清蕙让白芷往城门近一点,见城门外站着两排穿着铠甲,配着刀的士兵,前头是两排带着倒刺的栅栏,栅栏一头是一*苦苦哀求出城的百姓。 有些妇孺带着孩子,匍匐在城门里侧,一句句一声声地哑着声乞求道:“官爷,奴家不走,求您绕过这娃儿呀,他没染病啊!” 妇人怀里护着的孩子,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娘哭。 也有壮年的汉子在那叫嚣,骂道:“狗娘养的,你们都是锦城的,就这般残害自个的父老乡亲吗?” 苏清蕙两世加起来,也没见过这般凄惶的场面,抬手轻轻地摸了摸自个并看不出的肚子。 想到渊帝竟然真的下令封了城,苏清蕙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如果,贺承不在城里头,她或许会觉得,渊帝这般做是为了预防疫情大范围的爆发。 可是,此刻,贺承在里头,她相信,如果在里头的还有岐王和岐王世子,渊帝绝不会封城! 到了城门口,护卫提着缰绳拱手道:“官爷,我们一行是来接老父老母的!” 为首的士兵小将抬抬眼看了一行四人,挥手斥骂道:“哪来的哪去,这锦城,现在是有进无出,难道一家都要栽在里头不成?”说着后半句,竟是气急地吼出来的。 苏清蕙仔细一看,两排的士兵都红着眼,示意白芷上前。 白芷本身便是蜀地人,说的一口蜀地方言,抹着泪道:“不能不见爷娘最后一面!” 自古以孝为天,小将犹疑了些,抬起了手,做了个“开”的手势,两排士兵迅速绕到苏清蕙一行后面,栅栏拉开一人一马通行的缺口,里侧的人作势要冲出,枪把上的矛直直地对着那一个豁口! 妇人们绝望地跪在地上哭喊。 苏清蕙于心不忍,催白芷快些,白芷擦了擦眼,低声道:“主子,我们定能够救他们的!” 苏清蕙的心却又落到了谷底,如果周郎中和第一批药材已经运到的话,锦城不该如此才对! 街道上行人了无,白芷好不容易找到个人,问行宫在哪个方向。 此时行宫里头,贺承看着婉华郡主刚咽进去的药,又吐了出来,一旁的白离已然急红了眼,贺承示意了一下白离,先走了出来,等白离不情愿地跟了出来,贺承深沉的眸子盯着院里的一株花草看了一会。 “可曾通知东川王和王妃?” 白离倏地抬头看向晋王爷,有些不岔地道:“晋王爷,郡主这样子,完全是因着你,你现在是想就这般丢弃郡主吗?” 黎贺承身形一侧,看向白离愤怒的脸,“白侍卫的意思,本王该如何对郡主负责?” 白离神情瞬间染了几分落寞,在清晨的霞光里,像是忍受着锥心的苦楚一般,“晋王爷,小人只是东川王府的一个侍卫,本当不得和你说这番话,可是,郡主,这是没有生的意愿啊!您,您能不能救救她?” 黎贺承看着东川王府最得倚重的侍卫,向来冷漠的脸上竟红了眼,沉吟许久,无奈道:“白侍卫,譬如你不会离开婉华郡主来本王身边一样,本王,对王妃的心意亦然!” 对上晋王似有深意的眼,白离心头一震,便忽地听到院外有走动声,正待喝斥一句:“郡主在休息!” 院口却转来一张并不相熟的脸,穿着一身蓝布衣衫,可是白离一眼便从那迈不开的鞋子上,辨识出,这是女的。 警惕地看着这个忽然闯入的人。 绿意却看不见白离的防备,见王爷果在婉华郡主院儿里头,先头便为自家主子抱起了不平,冷声道:“启禀王爷,王妃娘娘在院外头!” 绿意话音刚落,便觉一阵风从左边刮过,再抬头,王爷已经没了人影,见面前侍卫模样的人愤恨地看着自己,绿意微微一笑,轻轻一福,轻快地转身离开。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屋内传来丫鬟的惊呼,并着药碗碎地的声音,白离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外头。 ****** 苏清蕙在行宫外头遇见了正外外出办事的赵二,忙人人将晋王妃带到后院来找晋王爷,原是带去晋王爷的院落的。 那守门的也是个机灵的,听得最得晋王爷赏识的赵二爷喊面前的这一身肤色白嫩的小郎君“主子”,当下便猜测,保准又是京里头的哪位贵人。 絮絮叨叨地将行宫里的近况和苏清蕙说了不止,又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晋王此时怕是在婉华郡主院里头!” 得知贺承没事,苏清蕙一路高悬的心,总算是安稳地落了,倒有一点看闲话的心思,默认让守门的去带路。 没想到,刚碰见婉华郡主身边的侍卫和贺承说了这么一番话,清蕙心里有底,白芷和绿意,并一路跟过来的车夫,却都极为不岔,这才让绿意冒了头! 自锦城被封以后,信件也滞缓了许多,黎贺承并不知道,清蕙竟然出京了,看着面前一身男儿装扮的人,直觉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站在一丈以外,竟有些不敢上前。 白芷笑道:“王爷,我家主子可是星夜赶路过来的,您再不扶她回去休息,以后心疼了,可别怪奴婢们没提醒!” 黎贺承琥珀色的眸子微动,上前便打横抱起清蕙,露出一口白净的牙,也不看清蕙,道:“王妃,我们回去!” 苏清蕙环着贺承的脖子,微微点头! 绿意晚一步出来,恰好看到这一幕,拉了拉白芷的手落后几步道:“我看那什么白侍卫,也不是好胚子,一个男子,护主子也没有护到姻缘上的,还是个女主子呢!” 白芷踢了踢路上的一株月季花,道:“这都是野的,野生野长的,莫说王爷看不上,便是我,也选主子,从京城,到锦城不说,这只进不出的城,说进就进了,不带个磕绊的!王爷娶了王妃,得是多大的福气!” 前头走了几步的护卫,回头笑道:“这回,还有小主子呢!” 三人一时都笑了! 前头贺承压根没注意后头的几人,疾风一般,将蕙蕙抱到了自个院儿里,里头的丫鬟见到,都一阵愕然,敢情,王爷一直没看上郡主,是因了这龙阳之好? 惋惜了好些日子的一众丫鬟仆从,立时,萎了。 进了屋子,贺承握着清蕙的手,半晌无话,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清蕙,生怕,眼前的只是幻景,梦一醒,人又走了。 新婚夫妻,在一起处也才十日,被久别重逢的夫君这般盯着看,苏清蕙也有些难为情,推辞道:“贺承,我累得很,能不能先泡个澡,骑了一夜的马,身上落了好一层灰呢!” 见贺承并无反应,苏清蕙脸上的红晕不期然地露了出来,有些心慌地指着脸道:“你看,我脸上都灰扑扑的!……”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清蕙的脸颊上,继而鼻梁,唇,脖子,一双手,悉悉索索地摸索到胸口的时候,有些意动的苏清蕙顿时惊觉,忙挣扎着推开了贺承。 捂着领口,看着一脸不解,带着委屈的贺承,半低着头,轻声道:“不能闹了,得保胎!” 晴空里一个霹雳,轰炸在血液膨胀的晋王爷的脑海里头,“什么,保,保胎?” 苏清蕙亮着一双温柔的水眸,轻轻点头。 被情动搅乱了思维的晋王爷,剑眉星目的一张脸上,表情瞬间十分夸张,又像是笑,又像是哭,看着清蕙清瘦的脸颊,带着的不同于新婚时的母性光辉,猛地把头埋在了清蕙的怀里! “爹,我有娃了!” 一切如此的不期然,东院儿里的安郡王,数着时辰,等着贺承来陪他斗嘴,脖子都伸僵了,也没见个人影,一时对身边伺候的丫鬟道:“你去打听打听,难道贺承这小子,已经败在婉华手下了不成?” 安郡王向来比晋王爷亲切些,生病以来,更是实力演绎一个话唠的自我修养,往安郡王跟前的丫鬟们都不怕他,等打听到了消息,一路小跑着回来。 气喘吁吁地道:“王爷,王爷,晋王爷赢了,不,是晋王妃赢了,晋王妃来了!” 半眯在床上的安郡王一时猝不及防,险些从床上栽下来,眼睛不由瞟向了桌上放着的信笺! 心里为贺承点了一支蜡,媳妇来了,婉华的靠山也来了! 第86章 无耻之徒 说罢家事,苏清蕙便问道:“贺承,你既是已经好了,那周郎中和杨伯伯也该到了才对,为何锦城还在封城?” 贺承见清蕙蹙着眉,抬手轻轻地将眉心抚平,“周大夫和杨头领在五日前便已经到了,药材也运过来了一批,因药材有限,先紧着病重的救治,怕城里又引起新一轮药材短缺的新一轮的恐慌,也没说是解药,只说是在尝试。” 苏清蕙点点头,又有些担忧地道:“便是救好了全城百姓,皇上不撤了封城令,里头的人依旧出不去啊!” 贺承和安郡王既是都没事,势必要回京城,她来的路上,已经遇到了暗手,解药的消息一旦传出去,那些人怕是会追到锦城来! 许是亲自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瘟疫,黎贺承比先前要更稳重许多,年少无邪的稚气,仿佛经此一难,终脱了个干净。 看着清蕙担忧,心里越发怜惜,抚摸着清蕙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清蕙道:“蕙蕙,放心,我既还活着,必是不再让你担惊受怕!” 这句话在新婚之前,他也说过,可是不过一个多月,他便食言了,搂着清蕙在怀里,温热的体温,让贺承觉得一阵安心。 一时忽而想起什么,问清蕙道:“蕙蕙,你这一路,可有遇到什么险情?” 不然,何至于知道怀了身孕,还连夜骑马来锦城呢! 他知道,蕙蕙向来是极有主次的人。 苏清蕙倒是没准备隐瞒,那些人想对自己不利,定是不单单冲着她来的,一五一十地将她们在云城遇险,得了一位余姓公子伸援手的事,细细地和贺承说了。 清蕙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及其平静的,仿佛在诉说旁人的经历一般,可是贺承却恨得咬了牙。 黎贺承知道,清蕙只是怕自己自责,使她来此冒险,可是,一个不远千里的新婚夫人就带着两个丫鬟,一个车夫,不远千里来到蜀地,焦虑和劳累的双重负累之下,刚得知自己怀了身孕,便遇到了追杀! 贺承心头一阵绞痛,以唇抵着清蕙的额头,柔声道:“蕙蕙,好好养胎,剩下的,都由为夫来做吧!” 清蕙笑着点头,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她心里除了欢喜,也是极为惊恐的,这一路从京城到蜀地,风餐露宿,吃了许多劳累,也不知道会不会伤到肚里的孩子。 这是她两世命里头的第一个孩子,苏清蕙心里无比的珍视。 ****** 第二日清晨,苏清蕙一早醒来,便听见院里头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有人低声说着话,正疑惑着,绿意转过屏风,笑道:“王妃娘娘,王爷怕您闻不惯院里头的花,正让花匠将花全部移走呢!” 苏清蕙向来对花香过重的花粉有轻微的过敏,这事除了贴身的几个丫鬟和苏家人,并没有人知道,不由看向了绿意。 绿意立即摇头道:“可不是奴婢的意思,今个一早王爷就找来行宫里的大夫问孕妇有什么忌口的,大夫说,孕妇比较敏感,居住环境要淡雅一点,闻不得浓郁的气味!” 绿意没说的是,大夫说的是,孕妇闻不得这臭的令人作呕的药味,但是草木皆兵的贺承,自动将花香也归为“闻不得”一类! 苏清蕙揉揉有些酸软的手腕,想起昨夜身边人火热热的眼神,像小狼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她,想着这也许多天了,怕他憋坏了,忍着羞臊,回忆着娘亲给的那个压在箱底的小画本上勾画的,动了一下手~(^_^)~ 绿意伺候了苏清蕙漱洗,待换了寝衣,终于忍不住叨叨道:“主子,那西院里头的人,说是喝药了!” 苏清蕙拈起一枚桃花分心配在发髻前头,淡淡地从铜镜里看着绿意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不信,那么一个千娇百宠养大的皇家女儿,会甘愿放着解药不吃,等死! 自从觉知怀孕以后,清蕙隐约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敏感,不仅是对气味和声音,还有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 婉华郡主要做的,便是向贺承,向锦城百姓,甚至藜国百姓表示,她婉华郡主为着晋王爷,用情至深,甚至甘愿赴死! 苏清蕙刚刚装扮好,院里头守着的丫鬟,进来禀道:“王妃娘娘,东川王府的世子过来拜见!” 苏清蕙微微挑眉,竟来的这般快,还摸到了她的行踪,苏清蕙想到这里,知道来者不善,对传话的丫鬟道:“就说本王妃刚起,稍后便来!” 昨个夜里,晋王妃来的消息,已经在行宫里传开了,众人都说,这几日,有大戏要上演了,此时传话的丫鬟听明明已穿戴整齐的晋王妃这般说,并不讶异,甚至心里头竟有一点隐隐的看戏的兴奋感! 苏清蕙看着这丫鬟脸上带着一抹可疑的红云退下,吩咐绿意道:“先传膳吧!这一松懈下来,更觉得肚饿了!” 绿意忙出去传膳,伺候着晋王妃用了一碗小米粥,三个金银小馒头,才慢腾腾地扶着晋王妃去前头会客。 东川王府的世子,是婉华郡主一母同胞的哥哥,也不过弱冠之年,一眼望过去,神清骨秀,身高近七尺,便是坐在那里,都隐隐有器宇轩昂之感。 此刻,冷着脸,喝着茶水,见晋王妃姗姗来迟,微微讥讽道:“晋王妃当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在这被封锁的锦城里,也能高枕无忧!” 转了转手中的杯子,叹气道:“不比我那可怜的妹妹,为了锦城百姓的疾苦和两位王爷的安危,竟只身一人病倒在这异乡!” 绿意听了这户,胸口一阵起伏,深深地吸了口气。 知道是这么个东西,也不再理会,轻轻地站在晋王妃后头,打着扇,六月底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 苏清蕙抬眸,轻笑道:“世子爷,是来和本王妃抱不平,还是诉苦来着?这天气一热,人啊,就懒怠动脑子了!”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向了东川王府世子。 东川王府世子,不屑地“哼”了声,放下杯子道:“婉华对晋王爷一往情深,正如晋王妃所看见的,我们东川王府的娇女,不仅有皇家的风范仪度,更能撑一方天空,在夫君不适或有难的时候,能够并肩作战,以解夫君的后顾之忧!” 苏清蕙笑着点头,道:“世子爷请接着说!” 东川王府世子,见苏清蕙如此,心里头隐隐有些不悦,喝了口润了嗓子道:“我们东川王府可以承诺,不会剥夺王妃身为原配正妃的地位,婉华进府以后,也会待王妃以‘姊姊’之礼!” 苏清蕙从来不知道,轮无耻,不止是前世她所见的张士钊的那几个小妾,包括这一世的李妍儿,卢笏,原来还有个东川王府世子! “不知世子爷,哪来的自信和底气,认为,婉华郡主可以进的了晋王府,更遑论我原配嫡妃的地位。” 见东川王府世子瞪着眼,一脸恼羞成怒的模样,苏清蕙轻嗤道:“世子爷,莫越矩了,我苏清蕙是圣上和太后娘娘赐的婚!婉华郡主便是再品德高洁,再巾帼不让须眉,和我晋王府又有何干?” 东川王府世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苏清蕙的脸,便骂道:“妒妇,妒妇!” 绿意喝斥道:“世子爷,您逾越了!” 苏清蕙对着绿意挥一挥手,起身,温婉地笑道:“承世子爷谬赞,不过,便是我真是妒妇,我苏清蕙也秉承着‘出嫁从夫’的!” 东川王府世子见晋王妃这般淡定从容,似乎压根瞧不上自个妹妹,一时心里竟有一种羞耻感攀上来! 不及苏清蕙跨出门槛,便甩着袖子,先一步走了! 苏清蕙看着东川王府世子的背影,倏然意识到什么,对绿意道:“一会,让吴大和赵二过来!” 先前,贺承和安郡王都病着,东川王府世子的意思,所有的救灾安抚工作,都是婉华郡主出面的,如若这回,回京,岂不是都是她婉华郡主和东川王府的功劳! 吴大和赵二自周郎中来了以后,干活倍儿有劲,听王妃传召,忙放下手头的活,两人一溜烟地便跑了过来,恭敬地问王妃:“可是有何吩咐?” 苏清蕙见二人大汗淋漓的,让绿意端了两碗冰好的绿豆汤过来,笑道:“这些日子,王爷病倒了,着实累坏了你俩,不过,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你们啊,可歇不得!” 吴大憨些,被王爷粗使惯了,从没被这般温声细语地夸过,一时不自在地挠着脑袋,一个劲地道:“娘娘客气,客气!” 赵二踢了他一脚,恭声道:“这是属下等份内之事,不知娘娘这边,可有什么任务,我兄弟二人定当义不容辞!” 这二人一个憨厚,一个细心,难得是都对贺承忠心耿耿,一时心里竟起了拉媒的想法,温和地笑道:“正有一事,要是办好了,回去,我就给你俩娶房媳妇!” 见二人都有些难为情,言归正传道:“目前锦城依旧被封锁,人心惶惶不说,这场瘟疫,两位王爷,一直都病着,这抗洪救灾,倒没他俩的银子,我想着,这最后一步,可得认真做好了,不然,回了京,说不准,还得顶着一个渎职的罪名!” 第87章 水花乱溅 苏清蕙从知道东川王府的婉华郡主住进了行宫,心里便想到东川王府是想在这次的救灾中分一杯羹,让婉华郡主挤到京城贵妇的面前,甚至是圣上的眼里。 看着赵二和吴大有些期待的神情,苏清蕙笑道:“我先前让管三先生和药材一起,运了些月石过来,你们明天在锦城里找些石刻匠人来!” 吴大和赵二对视一眼,一时不明白王妃的意思,还是恭声应下。 不到晌午,锦城大大街小巷都贴了陆知府的告示,言:晋王爷和安郡王要在行宫粥棚外分发汤药,并圣女娘娘的平安符。 沉寂了许久的锦城,像是注进了一汪清水般,瞬间有了些许活气,百姓死沉沉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点红晕。 没一会,看榜的人群里便有人说:“哎,这次的平安符说是晋江的宝贝,向来不外流通的!” 另一个听了些行情的,插话道:“何止,何止哟!这一回晋王妃娘娘特地将平安符请玉山的主持师太在圣女娘娘面前开过光的!灵得很!” 旁边一个抱着一个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孩的妇人,哭道:“圣女娘娘啊,救苦救难、赐福赐寿的圣女娘娘,定是你将晋王妃派到锦城来的!” 因了管三先生那些年在蜀地的经营,圣女娘娘的“恩泽”在蜀地总是比旁的地方更多一些,蜀地的百姓,一直都认为圣女娘娘保佑安康,赐福赐寿! 这时候,分发平安符,倒比药材更让锦城百姓信赖一些! 而行宫里的绿意,此时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苏清蕙道:“主子,咱府上和安郡王府一向不太往来,这回为何,要带着安郡王一起出头呢?” 一旁的白芷笑道:“难为绿意姊姊跟着主子后头还念了一点书,连我一个草莽丫头都知道,枪打出头鸟啊,你想,王爷和安郡王一起来的,要是回去,只王爷一人荣耀加身,京城里,包括安郡王会怎么想?” 绿意呆呆地问道:“怎么想?” 白芷扬眉道:“自是扭成一股绳,一起孤立王爷了!” 苏清蕙一向只见过绿意教导菡萏的份,倒是头一回见白芷这般侃侃而谈,一时心里也不免有些诧异。 上辈子,在她的印象里,白芷一直只是个恭敬有礼的丫鬟,直到后来为了救她死于大火中,她才略微知道,也是个忠心实诚的。 苏清蕙心里不禁暗暗思量,管三先生原是有意让白芷作为自个女儿的贴身丫鬟的,怕是自幼白芷也是个副小姐般培养的,倒是难为她后来真个在张府当粗使丫鬟! 先前无意说给赵二和吴大配媳妇的想法,竟不期然地又冒了出来。仔细打眼看了看白芷,见其有些瘦削,身量儿平正,要是换了一身男装,当真让人雌雄难辨! 苏清蕙这边安顿好了事情,心里觉得一阵闲适,连日赶路的倦累,也缓了许多,有心和绿意、白芷讨论起吃食。 白芷道:“主子,奴婢先前看见木瓜开始黄熟了,奴婢改天给您摘几个回来!” 苏清蕙意味不明地扫了眼白芷的身前,一脸嫌弃,绿意瞅着还愣呆呆的白芷,努力忍着笑。 院外的声音响的如此突兀,“世子爷,晋王妃娘娘还在用膳!”守院门的丫鬟朗声阻止试图要进院来的人! 妹妹今日还是吃不进去药,整个人都像脱了水一般,脸色黄蜡的像涂了一层黄泥一般,让他不忍心抬眼去看!而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凭什么享着她妹妹奢望不到的一切! 在整个藜国,除了圣上的血亲,便属她妹妹是最尊贵的女孩儿! 东川王世子听见苏清蕙这个时候还在闲闲的用膳,一时火气,哼道:“晋王妃娘娘真是养尊处优,这等时候,郡主为了锦城百姓,已然病倒多日,晋王妃娘娘还在此处享清福!” 东川王世子的声音,犹如扯开嗓子的公鸭一般,咯咯咕咕的,在这带些许清凉的夏日的清晨,让人不由不悦地皱了眉。 绿意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低呼道:“主子,这是要踩您呢!” 白芷拿起放在殿门口角落里的剑,冷哼一声,“世子爷为了捧自个妹妹,真是无耻的够可以!” 苏清蕙心里头也窝了火,这般天天来闹,气道:“带着院里的几个侍卫,直接将人扔出行宫!” 白芷面上一喜,急急应道:“奴婢这就去!”说着,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生怕主子又反悔喊她回去似的! 半张着嘴,话还没说完的苏清蕙,只好对绿意道:“让他屋里的丫鬟也收拾一番,将世子的东西一并扔出行宫去!” 先前还眼巴巴地看白芷跑出去出气的绿意,瞬间也提了精神,乐呵呵地笑着应下,道:“主子,这一对姊妹,我和白芷,并院里的护卫,一早就看不惯了,真当这里是东川王府,东川王是土皇帝呢!” 苏清蕙轻轻仰着脸,见绿意鼓着脸,笑了下道:“等婉华郡主病好了,我就让王爷派人送她回东川王府!” 绿意动了动唇,想问,婉华郡主药都不吃,能好吗? 可是主子这般开心,绿意也不愿意扰了她的兴致,毕竟现在主子怀着身孕,什么婉华郡主,什么世子,哪有她们的小主子重要! 晚间,在外察看疫情的贺承,一推开屋,就将坐在烛光下等着他的小王妃搂在了怀里。 屋里四角都放了冰块,贺承忍不住舒服地微微吁了口气! 清蕙轻轻挣扎道:“一身热气,先去换了衣服!” 贺承也怕熏了她,忙转到屏风后头,见浴桶里已经备了水,跳进去洗了一通,苏清蕙怀了身孕,也不愿和他打闹,站在屏风外,将白日东川王世子的事大致提了几句! 却听里头水花乱溅,贺承低声怒骂道:“真是狗娘养的,老子还在,就欺负到本王王妃的头上了!” 清蕙心头一暖,轻声安抚道:“贺承,已经将他赶了出去,你也莫气了,我只是让你心里头有个数,”苏清蕙心情一暗,低声道:“别,别,郡主怪我,毕竟郡主也是为了你!” 说是不在意,是假的,她不在的当儿,她的夫君病倒在床,人事不知,却是另外一个痴恋的女子侯在他的身旁,为此,不惜丢了命! 她不清楚,婉华郡主这般牺牲,贺承心里头,当真能一点情意都没有,那日,在婉华郡主院里头,说给东川王世子听的,或许也只是为了欺骗他自己吧! 苏清蕙正愣着神,忽觉一双微凉的手捏了她的脸,贺承直直地看着她,皱眉道:“蕙蕙,你再胡乱想,明日,我就不洗澡了!这样,蕙蕙就不用担心,还有人看得上我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苏清蕙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流落在外的东川王世子,好不容易在受灾严重的锦城里头,找了间像样的客栈住了,睡的半梦半醒间,忽然屋里闯进来一批黑衣人,二话不说,用麻袋兜着他的头,就是一顿胖揍! ****** 自婉华郡主病倒后,行宫外的粥棚,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主子露脸了。 捧着豁了口的瓷碗或木碗,甚至是瓦片来的灾民,一边使劲往前挤着目睹晋王妃娘娘的真容,一边又不时对着粥棚里那还在温着火的药汁一阵偷瞄! 白芷喊道:“大家排队,排队,一会,每人从最这边领了汤药,往前面去领平安符,一人一枚,为了让圣女娘娘知道谁在祈求,一会领的时候,你说下你的名字,这边工匠师傅会刻上!” 众人伸了脖子看过去,这才明白那边候着的三十来个工匠是作甚的!平安符求过许多,但是,还是头一回,知道,可以刻上自己的名字! 苏清蕙适时地柔声道:“大家放心,圣女娘娘的恩泽,定能保佑我们度过此次难关,克服瘟疫!” 人群里,并无一点回声,灾民们低着头,他们已经虚弱、麻木的不愿再多费一点力气去抬眼皮。 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比一次更深更黑的深渊,被封在城里十来日的锦城百姓,面如死水般,一丁点水波也无,仿若失了魂灵的人一般,跟着人群,木讷地领着汤药,咕哝哝地一口喝完! 苏清蕙心里低叹一声,也不再多说,如若不是她重来一世,她也不会相信,这些人,最会是能够得救的! 她今个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头发仅一支玉簪挽着,颈上带着一枚红线串了的月石,也即此次的平安符,不时地吩咐分发汤药的人注意老人和孩子。 见有一个农妇抱着一个小娃,后背上还背着一个,额发散乱,眼睛红肿,两个孩子像是刚出生,咿咿呀呀,像小猫一样哭着,让白芷下去将人接了过来。 那农妇受宠若惊,哆着唇磕头道:“民妇,见过王妃娘娘!” 她这一磕,怀里的孩子倒还好,后头的孩子一个倒仰,差点掉了出来,苏清蕙吓了一惊,忙伸手将小娃抱了起来,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农妇震惊地看着晋王府抱着自家孩子!姿势有些生硬,却小心翼翼的,生怕弄疼了孩子似的。 眼眶微湿,低声嗫嚅道:“王妃娘娘真是仙女儿一般的人!” 苏清蕙温和地对她笑笑,转身对绿意道:“我看孩子饿的声音有些微弱,你帮忙抱到后头,让奶娘喂一喂!” 农妇不知道王妃娘娘喊她过来做什么,此刻听到是要喂喂孩子,眼泪吧啦一下就从红肿的,哭的,已有些生疼的眼里,掉了出来,泪眼朦胧地将孩子交给过来的白芷和绿意。 先前安静下来看热闹的灾民,许多都有些动容,刚才那妇人一上去,他们就看到了,那背上的小娃娃闭着眼,面黄肌瘦的,怕是熬不过几天了! 晋王妃却一句话也无地,便要救这个孩子,锦城百姓被洪水瘟疫折腾了一个多月的饱经风霜的心,不由地都柔软起来,先前有些不愿排队的,都自觉了起来! 比起先前高高在上,微微淡笑着看着他们抢食的婉华郡主,这一个,是个真的善心的! 清晨的阳光轻轻地撒下了些许在树枝上,屋顶上,昨夜的露珠折射着淡淡的光泽,亮晶晶的,又轻盈盈的,像是一个个小小的即将能够展翅飞走的小飞蛾! 这是一个寓意着希望和活力的清晨,一个个焦急地等待着领汤药和平安符的灾民,心里又是惶惑,又是期待,这一次,是真的能救他们了吗? 多年后,昔日被晋王妃娘娘抱过的农妇家的孩子,在记载藜国嘉佑十一年的史事的时候,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当年还身为晋王妃的苏清蕙,“幼无幼,以及人之幼”所展现出来的圣洁的光辉! 第88章 两相胁迫 苏清蕙先前只记得大致的几味药,等找到周郎中之后,才知道缺少的几味药是什么! 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周郎中,在正厅里叩见晋王爷和晋王妃时,忍不住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看了一眼杨大头口中的“小姐”。 苏清蕙不妨这个老人家这般不拒礼节,不由看向了一旁闲坐的杨头领,杨头领起身笑呵呵地道:“我念叨的多了,周大夫这是敬佩小姐已久呢!” 周大夫在一旁点头附和,周家是江南的杏林世家不假,但是他周弼,只是家族的弃子,流浪在外几十来年,这个小丫头,从何处得知,他善解各种瘟疫? 苏清蕙自是知道周郎中的疑惑,但是她却并没有解释的打算,示意周郎中坐下,温声道:“周大夫这一路走来,实是辛苦,只是锦城现在情况危急,还劳累周大夫再辛苦几日!” 周郎中见这年约才二八的小王妃,一身清淡的装束,却难以掩盖自身高华的气质,心里暗暗点头,笑道:“怪道老袁对晋王妃娘娘称赞有方,实是难得一见的女子!” 更可贵的是,不贪名,那一枚枚五光十色的月石,说是圣女娘娘赐的平安符,也是将自身的功劳往圣女娘娘身上推,便是这次灾难过后,锦城百姓感念的也多是圣女娘娘的恩泽! 想起婉华郡主,这几日还是不肯吃药,不由蹙了眉,对周郎中道:“婉华郡主的事,周大夫可否想想法子?” 正低头喝茶的周郎中愣了一下,看了一下正厅里的众人,见不仅晋王妃,晋王爷,病好后才出院门的安郡王,都齐齐地看着他,周郎中一嗤,叹了一句:“心病还由心药医!” 屋里众人又都看向了晋王,苏清蕙微微笑着,拈了一枚蜜饯,甜的有些呕人,忙吐了出来,贺承见她不适,急道:“蕙蕙,怎么了?” 周郎中一奇,放下茶盏,上前请示道:“可否让老朽把把脉?” 苏清蕙轻轻一笑,伸出了手,周郎中闭着眼,仔细按了一会,面色忽地有点古怪,一旁的贺承,急道:“周大夫,可是有什么不妥?” 周郎中收了手,又仔细看了晋王妃的面色,无奈道:“王妃娘娘这一路颠簸,又是在有孕的头月,这胎,头三个月最是不稳,老朽给晋王妃开几服药,这几日慢慢熬了喝了!” 苏清蕙忽地想到,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个小镇上的大夫,似乎,忙转头对绿意道:“把前些日子开的那保胎药拿给周大夫看看!” 等绿意托着一个小锦盒过来,周大夫拈起一枚保胎丸,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揉碎了看,猛地一拍桌子道:“这药谁开的?” 白芷撇嘴道:“一个古怪的老头!” 周郎中逼近一步道:“他在那里?” “云城前面的一个通桥镇!” 白芷话音刚落,身边就一阵疾风而过,那周郎中竟然一瞬就没了踪影,白芷诧异地看着杨头领,问道:“这老头,也会身手?” 杨头领点点头,“江南周家的子弟,向来是以悬壶济世为己任的,行走江湖,自是会一点身手的!” 苏清蕙伸出的手,还没有收回来,看着周郎中消失的门口,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小腹,是她肚里的胎儿不稳吗? 黎贺承也察觉出清蕙的神色似有不对,握着她的手,安抚道:“蕙蕙,没事,我在呢!” 安郡王看不惯两人这般腻味,咳了一声,叹道:“西院儿里的郡主怎么办?” 黎贺承扔了一个桃子过去,骂道:“怎地,你不挑事生非,心里不痛快是吧?” 清蕙为了他的安危,千里迢迢带着肚子跑到锦城来,这般情意,岂是旁人能比的,他早已与清蕙成亲,婉华郡主,自身心头就不正,他的清蕙,是无论如何也受不得旁人的委屈。 安郡王啃了一口桃子,摇头晃脑道:“心病啊心病,心病哟!” 清蕙看安郡王和贺承之间似乎关系缓和了很多,默笑不语,她已经想出了,婉华郡主不喝药,不过是以死相逼罢了,她断定贺承不会见死不救,便是贺承真的狠心,行宫里的人也不会愿意。 毕竟,她是东川王府的嫡女! 苏清蕙抿唇笑道:“锦城的瘟疫也好的七七八八的,当务之急,还是看看锦城周围的云城,山城,那里怕也是有一定的疫情!” 既是正事,安郡王和贺承都沉默下来,他二人本是来蜀地救灾的,倒是齐齐病倒了,贺承淡道:“黎平,明个你我分头去各地城池看看,锦城,就先交给清蕙吧!” 安郡王点头,似乎现在才明白,为何毫无根基背景刚回京的黎贺承会坚持娶一个四品小官家的女儿。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生,可以并肩同行,死,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一时心里倒有点羡慕起黎贺承来。 比起他这个爹不亲,娘不疼的,黎贺承至少还有一个一心为他的王妃,会和心爱的人,生一群和他一样讨厌的小混蛋! 安郡王此时心里,忽有点想念起,京里的席家闺女。 京城里头,正坐在窗前,细细看着陆格送她的玉钗的席斐斐,忽地从莲裳手上接过一封来自蜀地的信,有些好奇地拆开一看,竟是安郡王,顿时什么绮念都烟消云散,扔给莲裳道:“烧掉!” ****** 婉华郡主病了也有十日,心里算着日子,当初安郡王是撑到十日才开始喝药的,这些日子她吐归吐,也多少喝了一些,可过了十日,她心里也有些没底。 一早便有些虚弱地问白离:“我哥这几日怎么不见?” 白离冷冷的一张脸上,立即松缓了许多,应道:“世子出了行宫,这些日子没住在行宫里头!” 婉华郡主向来心思敏锐,见白离虽不提为了何事,可是哥哥这一趟来,本就是为了逼晋王应了这门亲事,又怎会无故离开,心里升起了一点恼意。 憔悴地看着白离,轻声道:“哥哥是指望不住了,白离,你帮我去请一趟晋王妃!” 昨个晋王便和安郡王出了城,她等了一日,不见晋王妃来。 这些日子,行宫上下对晋王妃交口称赞,白离,一下子忽然不希望这般憔悴枯槁的郡主,去见那个容光四射的女子。 微微踌躇道:“郡主,您要不先喝了药,待好了,有了力气再见?” 婉华郡主不妨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白离,竟然反驳她,冷哼道:“白侍卫,这是忘了谁是主子吗?” 白离心头一痛,立即弯腰,恭声应道:“卑下僭越了!” 婉华郡主看着他做这么一副主子奴才的样子,心里头也有些不大痛快,不耐地挥手! 白离到了晋王住的院落门口,对着守门的丫头道:“侍卫白离求见晋王妃?” 丫鬟仔细看了他一眼,应道:“你等着!” 苏清蕙听到东川王府的侍卫求见,继续喝着周郎中开的保胎药,口里苦的发麻,等喝完,忙抿了一口水蜜桃,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对绿意道:“走,去看看吧!” 这般久,苏清蕙也有些好奇,婉华郡主是个怎样的女子,要说贺承是亲王,可是毕竟有了正妃,这行宫里头,还有安郡王不是,婉华郡主何以这般持之以恒? 白离见晋王妃什么也不说,便直接让他带路,明眼看着,这是等着郡主老邀的,想到还躺在床上的郡主,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行宫里头,西院一向是个女眷住的,倒比东院要别致精细许多,院儿里各种应季的花花草草,带着露珠,格外的新鲜明妍,苏清蕙正待进屋,胃里忽地一阵泛酸,忍不住看了下旁边的一株小紫花。 强忍着不适,苏清蕙也不进厢房了,对着绿意道:“这花看着别致,绿意,你采一朵回去给我簪发!” 白离瞳孔一缩,上前拦道:“此花是我家小姐的挚爱,还请晋王妃手下留情!” 苏清蕙淡淡地瞥了一眼厢房里头,试图要起身的女子,面容憔悴,一双黛眉轻轻蹙着,像是忍着极大的苦楚,苏清蕙心里一阵反感。 前世,她见多了张府后院里头,各式女子的手段,只能说,婉华郡主,还太嫩了些! 站在厢房外,温声道:“郡主即使不适,该当喝药才是,这株花,我们挖走了!” 婉华郡主心头一震,抬眸见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淡淡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羞恼,失声道:“婉华对晋王一片深情,还望晋王妃成全!” 苏清蕙顿了一下脚步,嘴角微讽,带着白芷和绿意,并那一株花,准备出去,白离见势要拦,白芷猛地抽出了一把小短刀护在苏清蕙身前!笑道:“怎地,这是鸿门宴不成?我家王妃,可连一口水都没喝!” 第89章 狠厉 婉华郡主没有理会白芷的嘲讽,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看着穿了一身茜红色衣裙的晋王妃,在晨光里,一缕缕薄亮柔和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肩上,发上。 低着眉,平静地道:“我只求在晋王府有一个容身之所,我是东川王府的嫡女,圣上钦封的郡主,晋王妃理当知道,让我进府,对王爷百利而无一害!” 有些逆光的苏清蕙,看着卧床多日,连日呕吐折腾的女孩子,低着头看着脚踏,既无助,又迷茫。 如果自己没有重生,只拥有这一世记忆的自己,或许会可怜这个用情这般深的女子。 苏清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更心狠了,自己此刻竟然并没有一点同情、悲悯的情绪。 “郡主,想必你清楚,你对贺承即便百利而无一害,可你对我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婉华郡主静静地抬头看着苏清蕙,一时四目相对,不过一瞬,苏清蕙抬头摸了下鬓发,笑道:“郡主养着吧!” 面前的白离已然握紧了拳头,脸上的神经也崩的紧紧的,眼眶微红,看向苏清蕙的眼里,隐约有一丝狠厉! 白芷忙推开了白离,嗤道:“哪来的狗胆!”又对外头呼喝道:“来人,此人对王妃不敬,拉下去等王爷处理!” 涌进西院的护院,立即就要上前捆绑白离,婉华郡主一惊,也顾不得身子,忙扶着床栏起身,一边道:“王妃娘娘勿怪!白侍卫只是近日劳累,神思有些恍惚!” 苏清蕙并不关心白离怎么了,挥了手,带人缓步离开,绿意一手护着挖出来的花。 婉华郡主闭着眼,冷冷地道:“我要喝药!” 白离眼前一亮,立即去了厨房吩咐熬药! 苏清蕙听到消息,并无波动,吩咐绿意道:“那花拿给行宫里的大夫们仔细看看,将东川王世子带过去听着!” 真当他们晋王府是好欺负的,婉华郡主和东川王世子这般逼婚,还试图欺压她一个有孕在身的妇人,苏清蕙并不打算就这般算了! 东川王世子被赶出行宫几天,头一天夜里又被揍了一顿,心里自是有数,是晋王派人做的,已经写信回东川王府,想来此刻,东川王已经去信向渊帝哭诉。 心里正得意着,每日派人在锦城里诋毁晋王和晋王妃。 以为是晋王妃放低了姿态,大摇大摆地进去,便见里头一群大夫正在热烈地讨论着: “这花,又名紫天竺,花香刺激人的肠胃!” 另一个老不死的大夫道:“体虚者和孕妇,一旦闻到会出现呕吐、头晕目眩,未嫁女会导致不孕,有孕的,十月怀胎后,可能产下畸形儿!” 东川王世子也不知道这一群老大夫在说什么,有一当没一当地听着,等茶盏里的水喝完了,对着侯在一旁的绿意吼道:“没眼力见的,还不滚过来添茶!” 绿意身形不动,见众大夫讨论的差不多了,叮嘱道:“众位大夫若是确定了此花的特质,还请细细写下,再请各位大夫按个手印,事关婉华郡主和晋王妃的安危,马虎不得!” 东川王世子神情一震! 众位大夫一时面面相觑,互相两两三三地讨论起来,“这,这,…” 绿意朗声道:“难不成,等两位主子出了什么不适,各位大夫再愿意以脑袋来担保不成?” 为首的一位老大夫,只得轻点了下头,提了笔,绿意上前研磨,等写好了,绿意拿起来吹了一吹,才拿给各位大夫道:“还请诸位按个手印!” 东川王世子眯着眸子,阴鸷地看着绿意道:“这是什么?” 绿意轻轻一笑道:“这是导致婉华郡主一直呕吐喝不下药的毒花,王妃准备送进京让圣上和太后娘娘帮忙查一查!可不能让婉华郡主白收了这般久的苦楚! 东川王世子直觉晋王妃身边的这一个丫鬟,在酝酿什么恶毒的计划,从椅子里一跃而起,试图来夺,绿意也不躲避,大大方方地递给他。 东川王世子冷冷地看了一眼绿意,忙不及地扫了一眼什么紫天竺,什么呕吐,有孕,不孕,心头一炸,忽地明白妹妹为何一时吃不下药。 想说晋王妃污蔑,可是晋王妃来之前妹妹便呕吐了! 绿意轻轻地从世子手里扯出那张纸,“世子爷既是不下手,我这边交给我家主子了!” 小碎步迈出了门,对着外头的护卫道:“世子爷的事办完了,劳烦各位还将世子请出去!” 东川王世子咬了牙,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眸色凶狠。 ****** 五日后,贺承和安郡王先后回来,锦城也正式解了封,京城里传来圣旨,招安郡王和晋王回京述职。 几日不见,贺承胡子拉碴的,清蕙看着又是嫌弃,又是心疼,让丫鬟打来了水,亲自给他擦着背。 清蕙将郡主和花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漱洗过后一身清爽的贺承忍不住唏嘘道:“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他如何也想不到,婉华郡主是有意不吃药的,还用了毒性如此大的紫天竺! 黎贺承揽过清蕙到怀里,对着蕙蕙那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发现有孕后的蕙蕙,似乎更柔媚可人,鲜艳欲滴的唇,贺承忍不住伸手轻轻地碰触那一处柔软。 忽地一阵刺痛从手指上传来,苏清蕙咬着贺承的手指,盈盈笑着看着他,还眨了眨眼。 贺承一时心头一热,将唇抵在她的额头,低声呢喃道:“蕙蕙,便是你再坏,我也不会放手!” 苏清蕙不由撇了嘴,轻嗤道:“傻瓜,我要是那么坏,你不怕我毒死了你啊!” 清蕙声音软糯,像是春日的桃花在东风里轻轻落地的触感,黎贺承执了她的手,微微眯起眸子,笑道:“你舍得?” 清蕙微微挑眉,哼道:“你要是敢有侧妃,纳小妾,你看我舍不舍得!” 见蕙蕙亮了小爪子,贺承眸中竟隐隐发热,炙热地盯着蕙蕙,连忙表白心迹:“王妃如此凶狠,小王哪敢,还望王妃娘娘给小王机会才是!” 清蕙一本正经地点头,淡淡地应道:“嗯,本王妃考虑考虑!” 贺承见她神态可爱,低头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耳坠,顿时一股电流划过四肢百骸,苏清蕙忙推了推她,喃声道:“不许闹,孩子还不稳呢!” 贺承红着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水雾朦胧地看着自个王妃,心里微微泣血,哑声道:“都这般了,我怎么都没想过纳妾呢!” 清蕙看他颇委屈的模样,心里沁蜜一般。 怕他一直想着那事,自个身子难受,转移注意力道:“贺承,我们也该收拾一番回去了!这路上的安全,可得好好准备!” 贺承轻轻地环着她,手伸到蕙蕙的小腹上,神色有些黯然地道:“来的时候,难为你了!” 这一回,可得将那伙人一锅端了! 晚间,黎贺承便去安郡王的院儿里,和他讨论了一番回京的安排,黎平瞧着一把羽毛扇子道:“还以为能在锦城逍遥个几日呢!” 贺承提醒道:“清蕙来的时候,遇到了埋伏,这一趟回去,我们也得小心!” 黎平立即消了笑,放荡不羁的样儿瞬时不见了踪影,肃声道:“我躺在床上的那些日子,一直觉得,那日我去打猎,有些不对劲,当时忽然眼前闯出来一只梅花鹿,我一直追着它跑到了深林里,当时四周十分寂静,我像是见到了好些死鼠!” 贺承顿时一阵不寒而栗,紧紧盯着黎平的眼,“你是说,这场瘟疫,也是人为!” 黎平点了点头,神色凝重,“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瘟疫的源头是那片林子,那么那一批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又能那般迅速地将我引过去!”如果不是黎贺承也染了病,并且全力挽救他,黎平此刻会不排除,这人也有可能是黎贺承,可是现在,似乎只有他亲爹和亲哥能做这事了! 贺承也想到想除了黎平的,提醒道:“你身边的人,也要注意一下,你要出去打猎,也只是临时起意!” 黎平不期然地笑道:“这一回回去,不若你我二人联手如何,实话说了吧,我对那位子,也没啥想法,只是你没出现的时候,我要是走不上那位子,等着我的,只有一个‘死’字!” 贺承抬眸,笑道:“其实,我若不回来,等着的也是这个字!” 如若不是岐王派人查到了他的存在,并想灭口,她现在估计也和清蕙在蜀地,只是在,在修建洪水过后的家! 贺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叹道:“人生无常,且行且珍惜咯!” 黎平一扇子拍在他肩上:“你唏嘘什么,有妻有子的,有本王一个孤家寡人可怜吗?” 顿时,两人的脑海里,都闪过一个活泼的身影。 黎贺承:我还有个妹妹,叔祖母,外祖母! 黎平:我也快有个小娇妻! 远在京城的席斐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不好意思地对着身前的夏太后和安言师傅吐了吐舌头。 两个老人家无奈地摇摇头,安言师傅道:“幸亏是个郡主,不然,这以后嫁了人,可不得吃亏!” 夏太后笑道:“枉了我想的那‘明珠’二字,该取个‘鱼目’的!” 斐斐一扬脖子,骄矜地道:“除了蕙蕙,藜国有比我美,又有我这般机灵善良的姑娘吗!” 夏太后看她那一副自以为是的小模样,笑的眼睛都快出来了,“当然,我们家斐斐啊,便是当皇后,也是够了的!” 身后的夏嬷嬷,不由看了眼夏太后,一时不明白,这是不是,玩笑? 第90章 回京 苏清蕙、黎贺承和黎平动身返回京城的时候,婉华郡主的病还没有完全好。 离开的前一日,苏清蕙和黎贺承亲自去陆府拜访陆知府和陆家夫人。 陆夫人是一个纤瘦婉约的妇人家,这些日子锦城的水灾和疫情,怕是也让这个小妇人忐忑不安,面上神色十分疲倦,又努力打着精神。 苏清蕙执着陆夫人的手,柔声道:“这些日子也多亏陆夫人的细心招待,先前在京城里见到陆家公子,便知养出这般翩翩儿郎的定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母亲!” 天下再没有女子不爱听旁人夸自个儿子的了,况说这话的人还是近来被锦城百姓封为救命菩萨的晋王妃。 陆夫人弯着眼睛笑道:“不想犬子还曾拜见过王妃娘娘,那孩子一向不知轻重,不周之处,还望王妃娘娘多多担待!” 苏清蕙忙摇头道:“陆夫人太谦虚了,令公子仪表堂堂,进退有度,我看,估摸在京城里有不少闺秀倾慕呢!对了,不知令公子是否婚配了?” 这话一出,陆夫人心里一奇,见身边的晋王妃端庄雍容地看着她,像只是在闲话家常一般,也笑着摊手道:“哎呦,哪有姑娘愿意看上他哦,可愁死我了!” 前头黎贺承和陆知府说完了锦城后续的救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清蕙,见她和陆夫人相谈甚欢,脸上隐隐有光彩流动,心里也十分熨帖。 转身对陆大人道:“此次陆大人在救灾一事中,居功甚伟,本王和安郡王回京以后,定当像圣上禀明陆大人的功绩!” 陆知府不想天上猛地掉了这么一大块馅饼,心里一阵颤抖,一揖到底道:“臣谢过王爷提携之恩!” 历朝历代,否管什么赈灾救援,但凡,上头有人下来,首功必然是上头的不须说,下头不追责就不错了,谁还敢等着论功行善? 午膳过后,陆知府和陆夫人亲自将晋王和晋王妃送上车。 马车正待走,苏清蕙想起一事,掀开车帘,轻声嘱咐道:“婉华郡主还望陆知府多多照看,如有什么问题,还望陆知府及时告知!” “下官定当留意,还请王爷和王妃娘娘放心!”陆知府应道。 等马车走后,陆夫人叹道:“真是没见过这般平易近人的王妃娘娘!” 乍一见面,她心里还有点唬的慌,没想到,一聊起来,竟如邻家妹妹一般,可是,那浑身的气势,又让人不敢小觑。 陆知府捋着胡子笑道:“夫人,为夫这回可沾了你的光了,刚才晋王看晋王妃开心,主动允诺我回在圣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怕是,咱们要提前一年回京城了!” 苏清蕙和黎贺承刚回到行宫,便见大门外,东川王世子身边的侍卫正和行宫守门的侍卫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时有几句威胁冷嘲。 门口右侧,正停着一辆马车,不用猜,苏清蕙也知道里头是东川王世子,轻轻对贺承道:“算了,咱们也要走了,让他进去吧,婉华郡主还要他看顾着呢!” 贺承点点头,直接从行宫大门进去,临过对守门的吩咐道:“外头的那辆马车也放行!” 守门的侍卫躬身应下,对着和他争辩的东川王府侍卫挥一挥手,道:“进去吧!” 马车里的东川王世子,“咔嚓”一声,扳断了手中的扇子。 第二日一早,白芷、绿意并吴大、赵二,以及安郡王手下的侍卫,兴冲冲地往马车上搬行李,在锦城困了这般久,期间,还受到瘟疫的威胁,众人的思乡之情,难以言表。 晨光微露的时候,晋王带着晋王妃和安郡王出来,苏清蕙回头看了一眼行宫大门,对贺承笑道:“以后怕是不会再来了!” 安郡王摇着扇子,随口道:“我等都差点命丧于此,这锦城,怕是与我们八字不合,以后不来也罢!” 苏清蕙看着贺承刚硬的侧脸轮廓,心里隐隐不安,何止是他们,贺承的父亲、母亲、舅舅、叔祖父,都藏身在蜀地,这地方,便是贺承,也九死一生! 黎贺承察觉到蕙蕙绵软的手似有一点颤抖,低下头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周郎中的药喝了几幅,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效果,可恨这周郎中竟跑的没了踪影。 苏清蕙微微迟疑了一下,嘴角轻轻翘起道:“在想,这次我怕是要拖累行程了!” 来的时候颇颠簸,对胎儿多少有点影响,这一次圣上传召,又不得不回去,苏清蕙轻轻地抚着小肚,这个孩子真是跟着她受罪了。 黎贺承轻笑出声:“你这小傻瓜,这只当什么,这可是我们晋王府第一个小主子,先前便委屈了你和他,我在你身边,哪能还让你们受苦!” 二人笑闹着,前头马夫来问:“王爷,王妃,安郡王那边已经妥当了,我们这边是否也可以启程?” 黎贺承点头,马车便开始“哒哒”地像一条长龙般从行宫外出发。 婉华郡主倚在门口,见马车渐行渐远,那棕红色的马和车都见不到了,才捂着口咳嗽了两声,对着身后的哥哥道:“他们就这般走了?” 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东川王世子眯着眸子,阴声道:“妹妹既是不想他们走,他们又当如何走得掉!” ***** 出了锦城,穿过了云城,前面不远便是苏清蕙来时就医的通桥镇。 想到前一次那个大夫的古怪,且,周郎中似乎也去找那郎中了,苏清蕙提醒道:“贺承,我们不若再去那个小医馆看看!” 黎贺承也准备找到周郎中,先前把脉说的那番话,他心里一直有些隐忧。 安郡王对什么小医馆并不敢兴趣,倒宁愿去街头看看,向黎贺承要走了当初来时救下来的那一对小兄妹,花花和二憨子。 不过一个多月,二人已经幡然一新,穿的都是行宫里头丫鬟和小厮的行头,花花也丰腴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竟隐隐有长开的趋势。 安郡王扫了一眼,淡淡道:“走,你们会蜀地话,一会,遇到什么还价的,给我机灵些!” 花花吓得一瑟缩,二憨子立即跨前一步道:“小的定当让王爷满意,只是我姊姊胆子小,还请王爷见谅!” 安郡王嗤笑道:“怕什么,本王又不是洪水猛兽,本王要给未来的安郡王妃,买些首饰,一会花花去帮本王挑些!”听是这事,二憨子的心微微放了一些,却不知道,他姊姊,在后头,已经惊得一身冷汗。 这边,贺承和清蕙很快找到了昔日的那家小医馆,里头竟只有一个小伙计在秤药,并无一个大夫。 那小伙计见这么一群人进来,朝医馆里头喊道:“周大夫,外头有求医的来了!” 门帘一掀,周大夫,也即离开行宫几日的周郎中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招了清蕙和贺承见里间,才叹道:“这家医馆的大夫,是老朽的故人,实不相瞒,老朽以前,和这位故人一起,是伺候在安王身边的!” 原来,当年安王出生以后,先帝极为重视这个贵妃所出的唯一的孩子,特地从民间选取了好几位大夫前去侍奉安王。 周大夫和这家小医馆的洪大夫便是当时相识的,这一侍奉便是将近二十来年,然后,安王惨死,安王府的一众幕僚、侍卫,包括他们这些医官,都被一一清算。 他是江南杏林世家周家的得意子弟,并没有受多少牵连,或什么严刑拷打,倒是同为医官的洪大夫,却被施了宫刑! 黎贺承眉眼一动,“原来如此,怪不得周大夫一身医术,却落得了个行脚郎中的下场。” 周大夫摇头道:“老夫此次来,除了叙旧,另外很重要的一件事,是洪大夫给王妃娘娘开的保胎丸,实则和老大夫开的保胎药是一样的!” 他那日发现晋王妃的脉似有些混乱,竟有两条脉搏,又一强一弱,按惯例,怕是只能得一个的双生脉! 清蕙和贺承听的古怪,不由对视了一眼,便听周大夫道:“王妃娘娘肚子里的这一个孩子胎脉强劲,老朽推断,应该是一只凤凰!” 贺承心头一喜,忙抱着清蕙,傻笑道:“蕙蕙,我喜欢女孩儿!” 周大夫见他似乎没有理解话中的重点,眉峰一动,笑道:“王妃娘娘这胎甚稳,老朽偶遇故人,便在此处逗留片刻!” 苏清蕙和贺承自是没有不许的。 二人出了医馆,出了通桥镇,洪大夫才顶着烈日回来,对周大夫点头道:“安排妥当了!” 抹了抹额上的汗,又抖了抖衣衫,见周围没了人,压低声音道:“已经安排妥当了,这次定能一网打尽,只是,事后,席首领便将暗卫营交给晋王爷了!” 周大夫长叹了口气,“快二十年了!再不想,你我还能见到这一日!” 第91章 被咬 一路出了通桥镇,沿途都是水灾后重建的景象,看到的灾民也少了许多,像是各地已着手灾民的安顿。 黎贺承特地问了先前救下来的花花和二憨子,“是和本王回京,还是返回故土,本王也可赐你们一些银两!” 花花和二憨子对视了一会,齐齐跪下磕头道:“感念王爷的救命之恩,我姊弟二人在蜀地已无亲人,希望能够追随王爷和王妃娘娘!” 吴大勒着马,瓮声瓮气地笑道:“主子,二憨子手脚麻利,人又实诚,留着给俺当个徒弟吧!” 黎贺承无可无不可,淡淡点头。 那边黎平看这二人跟着他们留下,也没多言,掉转过马头,先一步走了。 花花上了绿意和白芷的马车,乖乖巧巧地坐在角落里,风吹起车帘时,也忍不住瞥两眼车外的景色。 夏日的风,带着些许炎热,可是花花的心里却格外的沁凉,安郡王的马不知怎地又转了回来,从她的马车边呼呼而过,风带着沙子进了她的眼睛。 白芷连忙警告道:“别揉,掐掐眼皮儿,淌些泪出来就好了!” “是,谢谢姊姊!”柔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孱弱,几分惊惶。 白芷和绿意听这声音,倒略显意外,这小丫头的声音竟像玉玦相碰一般,冷泠泠的,说不出来的悦耳,又仿若六月的荷叶出水的声音,让人心底都冒出小水珠来。 二人正暗自嘀咕着,忽听赵二一声嘶吼:“快护着王爷和王妃!” 白芷立即掀开车帘,见前面的官道上涌出许多黑衣人,回头叮嘱绿意道:“马车上不能待,一会惊马就不好,赶紧去王妃那边!” 说着,竟冲到了前头的打斗中。 绿意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遭遇这种险情了,此时竟不太慌张,前头马车里的清蕙,更加淡定,轻声对贺承道:“既不是那个医馆的问题,也只有京城里了!” 苏清蕙摇头道:“你莫忘了,东川王府,也不是好相与的,这次,世子和郡主都过来了,却一无所获,我想,东川王府不会轻易罢休!” 贺承苦笑道:“这回又是我连累王妃了!” 贺承心里有些数,蕙蕙来之前并不知道自个染了瘟疫,而且先前她已经对瘟疫做了防范,这一回,来此,怕是也有婉华郡主的原因。 心里也有些懊恼,如果,自己做的足够好,她是不是就不会怀着身孕,千里迢迢的来锦城? 苏清蕙不妨贺承竟真的自责起来,伸手在他脸上拍拍,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嗯,烂桃花也忒多了些!这一下两下的,咱们能承受的住吗?” 贺承点了点头,神色也有几分凝重,“我们来的时候便是轻装上阵,手头的侍卫并不多,这一回两回的还能抵抗,要是次数多了,也是危险!”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白芷惊呼道:“主子,当心!” 贺承立即抱着清蕙往车外跳,苏清蕙在贺承怀里惊魂未定,仔细一看,马车并无事,只是马却被一行人与前头安郡王的人马断开,被赶往官道旁的树林里! 吴大和赵二连忙护到晋王和晋王妃跟前,安郡王也往这边厮杀,兵器相撞的叮咚声,深深地刺激着清蕙的耳膜,可是,这等时候,越得镇定端庄! 苏清蕙静静地抚着肚子,站在贺承身边,默默看了看四周黑衣人的人数,足有二十多个,烈日之下,不一会儿,清蕙额上便布满了汗珠,嘴唇也隐隐发白。 贺承担心清蕙有孕身子受不住,想速战速决,手中的剑,无意识地轻轻抬起。 周大夫带着一群人冲过来的时候,苏清蕙的惊诧之情难以形容,这四十多人,像是从平地里蹦出来的一般,除了前面的一个树林,四周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树林,刚才不是已经有马车乱闯了进去,并无一点动静! 忽然多至的四十人,对晋王来说,真是如虎添翼,黑衣人顿时做鸟兽四散状! 一身劲装的周大夫上前道:“王爷,王妃娘娘,卑职来迟!” 黎贺承皱眉道:“抓活口!” 周大夫朗声应下,只是这些黑衣人像是死士,除了有一个上颌被周大夫拧脱了臼,没办法咬合,其他的竟都吞药自杀了! 贺承看着一个犹张着嘴,淌着唾沫的黑衣人,沉声道:“吐出了主子,想咬死也不迟!当然,其实你不说,本王也猜到了八成!” 安郡王骑在马上,拉着缰绳道:“呵!这么一批死士,除了我亲爹亲哥,满京城还有谁有这能耐和心性!” 那死士眼神一闪,不过须臾,贺承便道:“拉下去,灭口!” 安郡王对黎贺承这一回的果决倒有几分刮目相看,嘲讽道:“我还以为你这回又大发善心!” 见贺承不语,收起了表情,有些无趣道:“这只是前奏,他们既已经一而再地出手,这回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回了京城,还有的折腾!” 贺承不免一愣,想到眼前的这个还是那人的亲生儿子,嫡子尚且如此,何况他这个拦路的,贺承睨了他一眼,兀自笑了:“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 “你不怕被咬就行!”安郡王扔下这句话,便骑着马跑开了! ****** 苏清蕙给席老夫人斟了一盏茶,见她面上的皱纹又增了一些,可是整个人却神采奕奕的,不由羡慕道:“和老夫人一别已有两年多,不曾想,竟是这等时候见面!” 席老夫人细细品了两口茶,这般清香犹如雪上初梅的味道,真是让人十分怀念,“还不是我家老头子,游着游着,又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什么公务!” 糟老头子陪她游玩不到大半年,忽然便收到了管三先生的密信,说是手头的暗卫要移交! 过了二十多年了,许多人都已经在某个小乡村里扎根落脚了,这次再聚集,也是他们培养的下一代暗卫了! 席老太爷在蜀地一个山头上,操练了这批暗卫一年多的时间,这才觉得勉强能拿的出手了,他倒是想再拖一段时间的,但是,贺承这边情况紧急。 当初,安王便在奉旨外出的过程中,被暗算致死的。 蜀地,当真是安王一脉的一大劫难! 席老夫人一手拿着茶盖,一手端着茶盏,见清蕙似有赧色,笑道:“你这丫头也是好运道,便是我老人家,也没料到,你有一日会入皇家!” 二人正聊着,便见安郡王派了侍女过来,言道:“我家王爷,仰慕席老夫人已久,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见,特让奴婢送了些许糕点过来!” 席老夫人打量了这侍女一眼,见其脸上泛着红晕,心头有些不乐,继续品着清蕙斟的茶,汤色水漾漾的,里头似是放过茉莉干花,又捡了去,带了些许茉莉花的清甜。 这侍女见没人搭理她,也不打退堂鼓,上前一步,福身道:“奴婢是安郡王跟前的,席老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婢!” 席老夫人端着茶,轻轻哼了一声,“真是好大的面子,晋王妃跟前,竟一点不知谦卑!” 席老夫人自是不会在此处久留,老爷子将暗卫移交过去,他们还是要继续云游的。 只是,这两年从京城里得来的一星半点的消息,让席老夫人,一直预感,她家斐斐的归宿,或许是这一位行事有些偏颇的安郡王! 她倒不担心斐斐,夏泽辛既是知道了斐斐的存在,定是会照顾妥当的,这个老婆子,折腾了这么些年,她不信,凭着夏老太婆这么多年的经营,还能委屈她的斐斐。 只是,这安郡王倒真让人有些头疼,既是有意讨好她,可这派来的丫头,看着,便像是拎不清的! 她家斐斐那个火爆脾气,真要在一处,还不有的闹! 那来送糕点的侍女,先前看着席老夫人和晋王妃在一处眉开眼笑的,极为慈和,万不想对她竟如此不假辞色! 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轻狂,望席老夫人息怒!” 清蕙对白芷抬一抬眼,白芷立即上前将人拖了下去。 席老夫人这才叹道:“老身不在斐斐身边,以后啊,还望王妃娘娘多看顾一二!” 苏清蕙一时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一向温和的老夫人为何刚才动了怒,敛目应道:“老夫人放下,斐斐待我向来一片赤子之心,我也是当她做妹妹的!” 安郡王和斐斐,可是,席老夫人知道,斐斐已经相中了陆家的陆格吗? 晚上清蕙和贺承都躺下休息,清蕙忍不住道:“贺承,我看席老夫人的意思,竟有意将斐斐许给安郡王!” 岐王势必是要被拉下马的,然后,他和黎平之间,也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夏太后和赵皇后之间,也是有宿怨的,这二人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夏太后的外孙女,赵皇后的孙子,黎贺承怎么想,都觉的,有些不可思议! 清蕙见他沉默,轻叹一声:“斐斐的脾气,你不要忘了!” 屋里一阵沉默,半晌,清蕙都快睡着了,贺承忽地道:“黎平也不错!” 清蕙累了一日,困意已经袭来,昏昏沉沉地咕哝道:“可是还有陆格呢!”身边的贺承,惊异地借着透过纱窗的半地月光看了一眼蕙蕙的侧颜,他不过是让陆格带了一封信回去,何以和斐斐扯上关联! 见蕙蕙眼皮耷拉着,已然快进入梦乡,哑声道:“最后还得看她自己!” 见枕边人呼吸渐稳,忍不住抬头摸了摸她的脸,手指滑到唇部,那丰软的触感,让贺承一时舍不得撒手,来回摩挲着。 本已凉快下来的夜里,贺承觉得身上某处,像是有小蚂蚁在嘶咬一般,蠢蠢欲动。 苏清蕙觉得嘴上痒痒的,一口咬住了那游移的手指。 贺承一时吃痛。 认命地抱着清蕙沉沉睡去! 第92章 山或美人 晋王、晋王妃和安郡王一行到达京郊的时候,京城里头夏太后和渊帝便已经在皇宫里翘首以盼了。 以岐王世子为首,文武百官都侯在京城城门里头侯驾,苏清蕙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岐王世子黎凌吉在说着恭迎的话。 安郡王难得没有作声,传来贺承平静的声音,“有劳圣上挂念,微臣定当铭记圣上一番情意!” 黎凌吉如何也想不到,黎平和黎贺承竟然都能从锦城一而再的死里逃生,暗暗咬着牙,按捺着内心的愤慨,唇边泛笑道:“回来便好,圣上和太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贺承和平儿就随我一同进宫吧!” 安郡王头都没有抬一下,一双和贺承极为相似的琥珀色的眼,四处张望着,这京城,一别两月,竟生生地如两辈子一般。 以前总觉得来生不要再托生在皇家,不要再掉在这父不父,母不母的狼窝里,可是,这一趟死里逃生,他竟然有几分怀念他的郡王府。 竟还记挂着京城里的某个人! 黎凌吉将黎平的动作看在眼里,倨傲而冷然地道:“平儿有时间回去看一趟母妃才是,你去锦城这些日子,特别是染病卧床的时候,母妃抹了好几日的眼泪,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这是在说,岐王妃并不当真在意他这个嫡子的生死? 坐在马上的安郡王眉眼斜飞,神情冰冷,冷淡地道:“多谢世子爷转告!” 慢腾腾地理一理衣袖,接着猛一声“驾!”,伴随着一道如闪电般虎虎生威的鞭子,马儿吃痛,风一般地从岐王身子眼前飞驰而过。 幸好今儿个清了道,不然安郡王免不了要惊扰了百姓,可是,这时候除了忍着怒意的岐王世子,围观百姓甚至都鼓起了掌,啧啧叹道:“安郡王当真是好身手!” 张士钊站在文武百官里头,一身石青色的四爪五蟒朝服,并不显眼,他知道那辆华盖马车里头,坐着的是离京月余的晋王妃。 等马车过去,张士钊才抬了头,或许,有一日,这个女子,会接受他的跪拜。 张士钊心头泛起一股苦涩,微微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当真是造化弄人! 此时的张府里头,张老夫人端着茶盏,一头乱麻,看着面前的卢氏、阮氏、李氏,怎么也不明白,为何这么一群搅家精竟齐齐进了张家! 有心想苛责卢氏两句,抿了抿唇,淡道:“笏儿,你是正妻,该有个正妻的样子才是!” 说着淡淡看了一眼卢氏,却不想,卢氏竟白着脸,倚在后头的丫鬟身上,额上泛着冷汗。 张老夫人心里一阵惊惶,忙喊道:“快扶你们夫人坐下,坐下,哎呦,可是我家小重孙不舒服?” 卢笏皱着眉,要哭不哭道:“祖母,笏儿也不清楚,就是腿发软,站不住!” 张老夫人忙吆喝身边的妈妈,“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我家宝贝小重孙哦!” 又对着阮璎珞啐了一口,“你个搅家精,再闹腾,回去伺候你姑母去!”见李氏低着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心里记挂着,这孩子这一两年来的孝心,微微摇了头,到底没说一句责怪的。 卢笏见老夫人这等时候还护着李妍儿,心里对李妍儿更忌讳了一些,她好不容易,使劲了千般手段,才仗着肚里的孩子嫁了进来,不曾想,一个李妍儿不够,江南竟还有一个阮璎珞! 不是张士钊对她看管的严,真是一两包药就灭了这两个狐媚子! 李妍儿见卢笏拿乔作势,悄悄翻了个白眼,母凭子贵,呵,想的也太早了! ****** 皇宫里头,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等着了,进了宫门,苏清蕙便和贺承、安郡王分了道,径自往慈宁宫去。 许是清蕙自个敏感,竟隐隐觉得,后宫像是比以往更冷幽了许多,一路行来,除了几个小宫女、太监,竟没见着一个出来玩赏的。 到了慈宁宫,夏嬷嬷已经在等着了,亲自上前执了清蕙的手,责怪道:“王妃娘娘,您当真不和老奴说一声,竟就只身往蜀地去了,唉,可吓死太后娘娘了!” 苏清蕙歉疚地低了头,软声道:“夏嬷嬷,当初听到王爷的消息,我也顾不得许多,就怕晚一步,就见不到了!” 时至今日,苏清蕙想起当日听闻锦城封城的消息,心里依旧泛着骇浪,微微红了眼。 苏清蕙微抿着唇,勉力笑道:“一会,还请夏嬷嬷帮我求个情,别让皇祖母真恼了我!” 夏嬷嬷无奈地点头,心里却清楚,太后并不当真会生气,晋王妃对晋王爷情深意重,荣华生死都可以抛之脑后,再没有这般让太后满意的了。 当日晋王妃出走的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她也只是微微感慨一句:“是个难得的女子!” 慈宁宫正殿里头似是点着檀香,苏清蕙刚一进去,胃里便翻江倒海,极力压着心里的翻涌,规规矩矩地给太后行了大礼,却伏在地上起不来了,一个劲地用手揪着自个的胸口。 慈宁宫上下都惊怔了,夏太后有些莫名地看着夏嬷嬷,白芷忙磕头道:“回太后娘娘,我家主子怕是害喜了!还请娘娘准许奴婢扶主子起来!” “害喜?” 夏太后嘀咕了一声,眼睛忽地一亮,心间顿时涌起一股狂喜,胸口起伏不定,伸着手,指着白芷道:“快,快,快扶起来!” 急的不行,自个起身就要过来扶清蕙,清蕙脸上一片惶恐,夏太后不以为意道:“真是傻孩子,这事竟不一早写信给哀家!” 转身对夏嬷嬷道:“让夏太医过来,给晋王妃把把脉!” 苏清蕙两世头一回知道,怀了身孕,长辈会这般喜悦,看着夏太后围着她嘘寒问暖的,对这个老太太,竟一下子觉得亲近了许多。 夏太医不一会儿便提了药箱过来,细细地又给晋王妃把了一次脉,心里微惊。 面上不动神色道:“胎儿脉息十分有力,只是先前晋王妃前往蜀地颇是奔波,以老臣看,还是开几幅药方子煎水服下,在家休养一两个月为好!” 夏太后也点头道:“理当如此,这宫里头,清蕙暂时也不用过来请安,自个在家好好养身子!” 夏嬷嬷闻言,略略有些不自在,知道太后是怕宫里的阴气冲撞了这个孩子! 等夏太医走了,夏太后又仔细地嘱咐了一些生养之道,拉了清蕙说了一个多时辰,等贺承从御书房过来接的时候,夏太后还是意犹未尽,叹道:“不若,我派两个嬷嬷……” 忽地一顿道:“这段时间,晋王府还是莫进人为好,先前的教养嬷嬷就够了!” 苏清蕙和贺承明白夏太后的顾忌,“皇祖母,派谁去,您这颗心都放不下,不然,跟着孙儿在回府住些日子?” 夏太后看着贺承含笑的眼,一个“好”字,在喉咙里百转千回,“哀家才不去操那个心,自个的孩子,你们自个还能不看好!” 贺承回来以后,她竟疏忽了许多,才会让岐王一脉有机可乘,险些一下子便拔了贺承和平儿,这两个她的心尖子! 皇上这边,她还得看紧些。 苏清蕙出了慈宁宫,先前的不对劲更明显了,问夏嬷嬷道:“夏嬷嬷,这宫里,怎么一下子这般空荡?” 她记得,有好几个年轻的嫔妃,最喜欢来御花园逛得,上一次来,一路撞见了好些,怎么这回,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夏嬷嬷皱眉,走进晋王妃,低声道:“那个乡下丫头没了!连带着没了几个!” 苏清蕙恍惚地看了眼这一路前前后后开的姹紫嫣红的花,先前去蜀地之前,斐斐是和她说,鸾嫔和岐王有不伦,赵皇后和岐王妃母家都跪求到御书房外。 清蕙直觉,这是太后对岐王动手了,鸾嫔只是被牵连的,也或者是,太后本来就想除掉的。 怪道太后让她不要进宫来请安,阴私事这般多,许是担心冲撞了肚里的孩子。 出了宫门,清蕙拉着贺承的手,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门,轻声道:“贺承,我不想困在这里头!” 先帝当年独宠了二十多年的皇贵妃,二十年来,如二八少女一般纯真明朗,可是,最终也被这吞人的地方吞下去了。 贺承明白清蕙的担忧,摸着她似微微透明的小耳垂,在宫里染了犀利薄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柔和,轻轻一笑道:“但凭王妃吩咐!” 贺承应的干脆,清蕙心里微微放了一点心,不管贺承以后,会不会舍得放下那个位子,至少现在,他是应了她的。 贺承扶了清蕙上马车,后头安郡王就跟了过来,嬉皮笑脸地道:“本王可在这外头等你们好长时间了,总算出来了,想我们患难一场,本王至今还没去晋王府用过膳,今个,顺道一起吧!” 清蕙举着帕子,微微掩了嘴角,唉,安郡王是积极了,可是,斐斐看到这人,怕是得跳脚的! 第93章 如夫人进门 斐斐皱着眉,在正殿门口张望了一会,叹气道:“这都快午时了,怎地还没有回来呢!” 身后的陆格笑道:“该是还去了慈宁宫的,估摸着快回来了!” 说完,起身准备往大门外去。 院里头忽然想起小厮的雀跃声:“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斐斐一喜,忙提着裙子快步往大门外去。 贺承正扶着清蕙的下马车,猛不丁地见妹妹冲了出来,用拳头抵着嘴唇,低声道:“郡主别忘了仪态才是!” 安郡王流利地一下打开扇子,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斐斐,嘴里鄙薄道:“晋王爷管的也太宽了一些,明珠郡主向来活泼!” “学生见过晋王、晋王妃、安郡王!” 一道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安郡王一愣,对着这个有些眼熟的书生模样的人,竟微微起了一点警惕之心。 这人,虽行着礼,可那挺直的脊背,坦然的面容,安郡王在这京城里头见过许多,不外乎是那些寒门子弟,或是落魄的富贵人家的子女,便是京城里的杏花阁里头,也有些这般相似身姿的人物。 而他,最不喜这一种! 苏清蕙和贺承对看了一眼,又看向了斐斐,贺承上前虚扶了陆格一把,笑道:“先前还有劳陆公子了,今日,可是找本王有事?” 陆格身形一顿,不卑不亢地道:“草民得知王爷今日回府,想来问一问锦城是否安好?” 一旁的安郡王轻蔑地瞥了一眼,转身进了晋王府,众人都还在门口,安郡王此番,不禁让一干人都微微尴尬。 斐斐跺着脚道:“这人怎么还这般无礼,”见安郡王丝毫不理会,脑袋一热,冲口而出道:“就该留在锦城不要回来!” 还不如得病死了呢! 清蕙心口一缩,忙看向那个已经入了府的安郡王,见他如没听到一般,自顾去了正殿里,见斐斐怒红着脸,垂了眼睫,知道她也反应过来,话说的重了些。 贺承却并不准备饶她,斥道:“前朝之事,明珠郡主需慎口!” 他和黎平在锦城守望相助的那些日子,便是清蕙,他也没有多说,怕她心疼,那是瘟疫啊,多少人怀了必死的心,黎平也是皇家子弟,这般担着生死前往蜀地。 在斐斐眼里,竟就不是一条鲜活的命吗? 而,黎平,还一直巴望着见到斐斐。 陆格倏然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对,先前还露着微笑的晋王和晋王妃,已然变了脸色,平静地道:“草民考虑不周,今日贸然来访,还请晋王爷和王妃娘娘恕罪!” 斐斐依旧气愤地红着脸,不言语。 陆格无奈,只得接着道:“今日不敢打扰王爷,草民改日再来求见!” 他这话一说,斐斐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贺承,见他崩着一张脸,又看向了清蕙,见清蕙正瞪着她! 贺承略带歉意道:“先前多亏陆公子伸出援手,初回王府,诸多琐事,改日本王再另行下帖子请陆公子喝茶!” 话说到这里,陆格自是要告辞了。 等人走了,苏清蕙和贺承也不搭理斐斐,往正殿去,斐斐看看上了马的陆格,又看看清蕙和贺承,心里的不安一点点扩大。 安郡王坐在正殿里头,闲悠悠地品着茶,许久没品过京城里这等贡品,乍一喝,竟觉得余味无穷,口齿留香,轻轻晃着手里的玉瓷茶盏,对进来的贺承道:“你也尝尝,我怎么觉得这一口灌进去,才像回了魂呢!” 贺承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是被斐斐一刺激,才从梦里醒了呢! 可是毕竟是自个的亲妹,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地道:“你也回去歇着吧,怕是一日也是闲不住的!” 他们两个多月不在京城,也不知道岐王和岐王世子,是不是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黎平本也是准备从晋王府过一趟见了斐斐就回去的,现在人也见了,也不多说,放下茶盏,哼道:“当我会赖在你府上不成,小王我这就走!” 也不看斐斐一眼,像是刚才门口的事并没发生一样! 斐斐看着那孤绝的背影,眼睛有些不愿多看,心里也后悔刚才脑子一热,话说的重了些,不死,让他多病几日也好啊! “斐斐,这些日子是不是又荒废了礼仪,教养嬷嬷的课可还在上?” 贺承淡淡地问道,看向斐斐的双眼,犹如寒芒一般。 斐斐低着头,不出声,太后娘娘回宫后,陆格时不时上门拜访,她好像,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上课了,太后不在,清蕙不在,连李妈妈也不在,压根没人能管她! 福伯过来禀道:“郡主殿下,安郡王刚才留了一车东西,说是给您的,您看,要不要去看看?” “啊?” 安郡王给她的? ****** 苏清蕙从蜀地回来,不到两日,便收到了许多夫人、郡主、县主送过来的帖子,苏清蕙摸着晋江小白的脑袋,听着绿意念了一刻钟,挥手道:“你也歇歇吧,不外是赏晚荷,赏新菊!” 菡萏轻声道:“主子,你这么些日子不再,小白倒十分乖觉,就是夜里不太愿意睡在屋里头,总爱在墙根下转!” 白芷想着这胖墩肉嘟嘟的一晃一晃的,笑道:“估计在找小玩伴呢!” 苏清蕙笑笑不语,蓦然想起道:“这一段时间,京城里头可有什么热闹的?” “主子,你一走没十日,张府的状元郎便娶了卢家的四小姐,前几日,杨国公府的世子和明远侯府的小姐定了亲!清汐小姐,像是有孕在身了!”菡萏立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道。 张士钊和卢笏? 苏清蕙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似乎老天冥冥中自有安排一般,张士钊这一世待她是有些执念的,现在娶了妻,本该是前世因果至此结束,可是,他娶的是卢笏! 菡萏想起一事,压低声音道:“卢家四小姐,也是带着身孕入了张家的门,听说,张老爷子差点呕出了血,可卢家这回,咬着口,不让卢笏做妾,非得明媒正娶!” 不光苏清蕙,白芷、绿意都眼冒金星地看着菡萏,苏清蕙笑道:“得,这么多热闹,改天也带你们出去放放风,好好见识见识!” 苏清蕙并不知道,京城里的热闹,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越滚越大! 苏清蕙头一日还说要出门看热闹,第二日一早,出府买菜的厨房娘子,兴冲冲地带着小道消息回来,将红白条肉往案板上一扔,用水冲着手上的油星,一边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绿意正在厨房里头吩咐今日的菜色,笑着问道:“妈妈,今日又听了什么段子?” 胖厨娘抿着嘴,摇头道:“你姑娘家家的,怕是不一定喜欢听,是张状元郎,连着两日啊,歇在了杏花阁头牌房里头!” 另一个老婆子道:“哎呦,哎呦,张府有得纳一门妾侍了!这都第几个了?” “第三个!”绿意数了一下,不加上正妻。 胖厨娘一张满是横肉的脸,笑的快见不了眼,“哎呀,姑娘,你也知道张家的风流韵事啊!我可和你说,听说,那姓阮的妾侍,勾上了张家那好男风的三老爷了呢!” 厨上干活的几个娘子,又一块说起张家窝里的龌蹉事,什么龙阳之好,媚骨之术。 这话绿意却不爱听,端了一盒糕点,就走了。 苏清蕙听了,不在意地道:“还有第四个,第五个呢!” 绿意给主子通发的手,一顿,略诧道:“主子,你怎么知道?” 选着衣裳的菡萏,头也不回地道:“张大人才不到双十,不及弱冠之年呢!”不同于上一世,至少张士钊是仕途得意以后,才开始收妾侍的,这一世,张士钊怎么一头便栽到女人窝里了! 看来自个上辈子还挡了他不少朵小桃花呢! 苏清蕙对着镜子里装扮妥帖的自己,看了一眼,道:“今个戴那支玉桃花簪子!” 绿意取出,帮苏清蕙戴上,这支簪子是她在成婚时的贺礼中见到的,最普通的一支,在一堆各类宝石翡翠水晶石里头,苏清蕙乍一眼看到还愣了愣,这么一支普通的簪子,莫名地就透着一股春光烂漫的味道。 自古桃花,便一直承载着一代代少女的绮思迤梦! 想起早上贪了许久,就是不愿起床去上早朝的贺承,苏清蕙忽觉的心里头格外的踏实。 不相匹配的人,纵使再努力勉强在一起,也是一场慢性□□,在时光里耗尽心力,和年华! 苏清蕙刚刚装扮妥当,前头丫鬟来报道:“王妃娘娘,前头张翰林家的夫人过来拜访!” “张翰林?张士钊,卢笏?”苏清蕙奇道,见那丫头点头,一时不解:“她不在家相夫教子,□□妾侍,来这里作甚?” 这张府才进了一个杏花阁的头牌,她卢笏忍的住? 到底,这人也是救过自己的,苏清蕙揉了揉眉心,道:“让她去前头厅里候着,我用了膳便过去!” 第94章 私奔 卢笏的肚子已经有三个月了,穿了一身稍微宽松的月华裙,肚子微微露了一点圆,由芽儿扶着进了殿里头,芽儿比几个月前长胖了一圈,脸圆团团的。 苏清蕙轻轻地转着手上的镯子,想到了先前将空易从寺庙里接到王府时说的话。 卢笏轻轻福身给苏清蕙行礼,苏清蕙虚虚地抬了一下手道:“肚子这般大了,该仔细些才是!” 卢笏脸一红,悄悄看了一眼苏清蕙,见她眼底清澈,不像是暗讽的意思,心里头微微放心,略带歉意地道:“臣妇先前莽撞,给王妃娘娘添了许多麻烦,此次得知王妃娘娘回京,特地来请罪!” 这话说的,呵呵,听着似乎有些实诚,可是她卢笏若真有歉意,就不给再出现在她苏清蕙面前。 以前,苏清蕙只当卢笏是和李妍儿、阮璎珞一样的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惜不择手段,可是,现在,这般近地打量张家少夫人,苏清蕙才恍然大悟,卢笏其实是和张士钊是一类人! 这些交际手段玩起来,总是如行云流水一般。 “张家少夫人客气了,过往的事,无须再提,眼下,张家少夫人既已成家,早些开枝散叶才是卢府和张家的福气!” 苏清蕙说起这事,不免多看了一眼卢笏的肚子,这一胎怕还是个女儿。 卢笏垂着眼,晋王妃做出的疏离姿态,是再明显不过的,温婉地轻笑道:“臣妇也是托了王妃娘娘的福气,等肚里的孩子出来了,不知可否请王妃娘娘赐个名儿,给孩子添添福!” 给前世夫君的现世妻子的孩子娶名字? 让他的孩子带着晋王妃赐名的记号? “不,”苏清蕙不觉竟直接说出了口,接道:“孩子是张家一家老小盼着的小福星,本身福气就足够旺了,我年纪还轻,该请老人家取名儿正一正福道才是正经!” 说到这里,卢笏心里已然有数,晋王妃说了不管她,是真的不管了,张嘴欲再说,苏清蕙忽地伸手摸着光洁的额头道:“绿意,我眼前有点晕!” 绿意忙从身后站出来,扶着清蕙的胳膊便往内室去,一边道:“主子,我这就去宫里请太医来,您先赶紧躺下!” 卢笏扶着肚子站起来,看着苏清蕙和绿意的背影,嘴角微翘,晋王妃当真是嫩的慌,竟使出这般破绽百出的逐客的手段。 卢笏只得和王府的丫鬟告别,笑道:“还请这位姊姊,代转王妃一声!” 出了晋王府的大门,卢笏忍不住回身凝视了一会那圣上御笔亲书的“晋王府”三个大字,今日之后,她怕是再也进不了这颇得圣宠的晋王府了! 芽儿扶着卢笏道:“小姐,我们回去吧,不然一会儿李姨娘又不给我们留饭了!” 卢笏淡淡地看了一眼珠圆玉润的芽儿,冷声道:“以后莫要再叫我小姐了,我是夫人!” 卢笏说着,神色间有些激动,“夫人”二字,带了些许凌冽之意。 正劝着的芽儿,猛地打了个结巴,“是,是,是小姐,夫人!” ****** 绿意伺候着主子用了一碗燕窝,这才笑道:“主子,这些人,真是顺着竿子往上爬,自己做出未出阁便和男子有了肌肤之亲,还好意思腆着脸来求您赐名!” 拉着小白的两个前爪带小白做运动的白芷,接道:“她是想借主子的风头压了那些闲言碎语呢!” 前世张士钊骂她不守妇道,说柳姨娘都比她干净,这辈子,张士钊娶了这样一个更加声名狼藉的女子为妻,不知道是什么想法,会不会也对着卢笏骂:杏花阁的姑娘都比你洁身自好! 前头赵二带着小厮抬了两箱东西过来,苏清蕙从窗户里见到,吩咐绿意道:“你出去看看!” 不一会绿意脸红扑扑地跑过来道:“主子,是定远侯夫人送了些消暑的瓜果菜蔬过来!” 又递过一封信给苏清蕙! 回京不过两日,近来日头又实在高,苏清蕙这两日都有些乏力,也不想多跑,昨个苏家人来王府看她,她便连娘家也没回。 定远侯府自是也没去一趟,拆了信,以为是叮嘱一些养胎的事宜,却不妨见里头提了静沅长公主府,苏清蕙不由上了心。 细细看过去,苏清蕙心里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又觉得荒缪之极,静沅长公主的驸马养的外室,兰念儿,被静沅长公主用指甲划伤了脸后,郝石峰当着兄长的面说要休妇,自是被郝家拦了下来。 只是,却是撤离搬出了静沅长公主府,带着兰念儿在紫兰巷里头,整日醉生梦死,两个人在小院里头也不知道做些什么。 静沅长公主砸了好些瓷器,可是,驸马不回来,她也没撤,宫里头苦求了一会,圣上当时正烦着蜀地的瘟疫,也懒怠听女儿诉苦水,一个下嫁给大臣家的当朝唯一的公主,日子还真能憋屈了不成! 渊帝不耐,斥道:“同是公主,藜泽何时和先帝诉过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不说旁的,当时安王在蜀地遭了难,先帝意志消沉,还是藜泽伺候在膝下! 可自己的公主呢,前头蜀地瘟疫就要折损两个皇家儿郎了,两个都是她的亲侄子,她竟然丝毫不关心,不说贺承,平儿可是她一脉同支的啊! 静沅长公主被渊帝说的一怔,见父皇脸上带着疲累,收了泪,低头告辞。 转了身,却是将一纸休书扔到了紫兰巷! 郝石峰看着那娟秀的字体,酒也不醉了,当即对兰念儿道:“什么都不要,只捡了银票,咱们这就走!” 兰念儿对着烂醉如泥的郝石峰已有半月,不妨在白天见到那一双泡在酒缸里的眼,熠熠生辉,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愣愣地点头,从墙根底下扒拉出自己藏银票的匣子。 “老爷,这是奴家想着以后度后半生的,现在,既是要走,都带着吧!” 二八年华的少女,睁着一双水润的清澈的眸子,崇敬地看着自己,年过四旬的郝石峰,一时觉得枯燥的心灵犹如被大雨冲刷后的雨后,一片清凉,澄净,几近于透明。 郝石峰一把年纪,被年少稚嫩的兰念儿说的红了眼,接过兰念儿手中的银票看过去,都是一些五十两、一百两的,细细地叠好,堆在一起,也不过是二十来张。 最多不会超过两千两银子,连公主府里头一件尚可的瓷器也不如! 可是,在公主府里头唯唯诺诺了许多年,甚至生养了三个孩子的郝石峰,觉得距离当年藜泽离宫后,自己的心,又开始跳跃了! 久违的万丈豪情,溢满了胸腔! 等郝家反应过来,紫兰巷的二进小院已经人走院空,屋里什么都没带,大学士郝石宏也不知道,人到底去了哪里! 郝家将京城每条巷子都找了一遍,可是,依旧不见弟弟的身影! 渊帝这才得知,静沅长公主擅自休离了驸马,当堂斥道:“胡闹!” 静沅长公主却和没事人一般,坊间传闻,静沅长公主还养了两个俊俏的小郎君! 谁能想到风平浪静的背后,竟是暗流涌动呢! 苏清蕙看到末几句,起身站了起来,来来回回地在屋里走,在身后打着扇子的绿意,打着络子的菡萏,还有白芷,都定定地看着她,也不敢上前打扰。 气氛一时诡异的厉害,几个丫头一时面面相觑,白芷心急些,揪住了小白肥肥宽大的耳朵。 小白不适地蹬着前爪。 看到末一句:静沅长公主府,大势已去! 苏清蕙放下了信笺,心里暗暗心惊,静沅长公主真是被逼疯了,竟然将郝石峰和兰念儿掳走,扔到了当时瘟疫横行的锦城! 而且,还派人当着郝石峰的面,让一众人侵犯了才不过比安宁郡主大一岁的兰念儿! 作为正室,她两世都不待见什么姨娘外室,只是,她对静沅长公主的行径还是无法苟同,便是卖给一户农户,过些苦日子,也比这般欺凌要能看一些! 现在锦城瘟疫过去了,郝石峰只身一人回京,若无其事地举着忏悔书求静沅长公主原谅! 苏清蕙朝几个丫鬟道:“出去打听打听,郝石峰是否又进了公主府!” 白芷应了一声,倏地一下就跑没了影,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白芷便兴冲冲地赶了回来,道:“主子,您又错过了一场好戏,郝石峰当着一众郝家人的面,跪在长公主跟前忏悔,求回王府!” 这一点苏清蕙已经知道,并不稀奇,听白芷顿了顿,神秘地笑道:“这么一副浪子回头的模样,主子您猜怎么了!公主新养的两个小郎君上前扶起了郝石峰,喊‘哥哥’呢!” “啥,哥哥!”屋里主仆三人,都被雷到了! 这不仅是打郝石峰的脸,还有郝家啊,郝石峰和静沅长公主还养了三个孩子呢! 静沅长公主真是完全豁出去了! “主子,静沅长公主让驸马进去了!” 苏清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郝石峰绝不会放过静沅长公主,她甚至觉得,静沅长公主府不需要旁人动什么脑筋,甚至不必等到渊帝过逝,便已经撑不下去了! 第95章 求和 按照前世,渊帝在位还有十二年,苏清蕙收好信,回身对绿意道:“你去那堆请柬里看看,可有和长公主府府上关系尚可的近来宴客?” 不消一会儿,绿意就拿了两张请柬过来,道:“主子,一张是兵部尚书楚家的,岐王的侧妃是楚家庶女,一张是皇后母家威武大将军府上的!” 苏清蕙接过来,楚家是嫡女及笄,赵家是赏荷,这两家,赵家的份量重些,可是老顽固估摸也不少,去了少不得听些口舌,倒是楚家,楚侧妃只是楚家的庶女,自古嫡庶之间的弯弯绕绕多着。 楚家的恰好便是明日! 苏清蕙捡了楚家的帖子出来,递给绿意道:“备一份隆重些的及笄礼,过两日去楚家,另外,将我从蜀地带回来的蜀锦也挑两匹出来!” 她和静沅长公主一早便积了怨,可是不见一面,她这心里总不能确定! 前世,她隐约记得,静沅长公主在岐王世子和安郡王之争中,是起了很关键的作用的,当时,谁也想不到,向来在皇家并不受重视的静沅长公主,竟然在最后使了那般大的力气。 险险的,安郡王差点死于非命。 想到安郡王,苏清蕙看了看屋外的日头,对白芷道:“你去席府一趟,让斐斐过来,就说我喊她!” 前日,她和贺承都没多给陆格笑脸,斐斐当面不显,心里却是生气的,当晚就回了席府。 以前刚来京城,觉得安郡王是个异类,心思歹毒,惯会使阴谋,可是,这锦城之行,让苏清蕙对他改观了许多,甚至一度认为,是不是该撮合斐斐和安郡王这一世的姻缘。 上一世,斐斐也是嫁了他的。 小白这些日子像是有些厌夏,整日里有些恹恹的,白芷一走,就伏在苏清蕙脚下,清蕙摸着它的脑袋,想着小白一直一个待在府里,小时候还能和小猫一块儿玩,个头大了后,小猫见它都躲得远远的,委实寂寞了些。 席斐斐过来的时候,苏清蕙一眼便看到斐斐肿了的眼,眼睛也不看她,微微低着,明显是在怄气。 苏清蕙当不曾注意一般,吩咐绿意道:“这大热的天,你去厨房里端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来给郡主!” 又对着斐斐道:“你也别和我别扭,我们俩从仓佑城就好着,现在,我还是你嫂子,你心里有事,不和我说,还和谁说!” 斐斐不作声,微微别过脸。 清蕙许久没见斐斐这般别扭的模样,和菡萏、白芷轻轻对视一眼,掩了帕子,擦了擦嘴角。 见清蕙不知声了,斐斐又忍不住转过头来道:“你说,先前去蜀地的时候,我看你和太后娘娘都有意促成我和陆格的,怎么一趟回来,你就变了卦了!” 苏清蕙无奈道:“斐斐,不是变卦,你的喜好,还得看你自个,只是昨个,我和贺承都不在,师傅又向来不理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接待外男。” 便是斐斐不懂,饱读诗书的陆格能不懂吗? 这是看着王府和斐斐待他亲近,越发不拘礼数了,可主人不在家,陆格这番,当真是过了! 而且,当时,安郡王还在! 斐斐脾气大些,人却不傻,起身看着清蕙道:“哼,都是假的,昨个我就看出来了,是为了黎平!你和晋王都希望我嫁给黎平!”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斐斐也不顾忌,一边红着眼,一边委屈道:“我和他自幼便有缘分,这么多年后,还能再相识,怎么就不能在一块了!” 你和安郡王还两辈子牵扯呢! 苏清蕙想到陆格那张皮囊,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一时也不敢高声,怕刺激了斐斐,压了声音缓缓地道:“姑奶奶,你喜欢谁,欢喜谁,我和你哥都不拦着,你哥都说了,就指望你一辈子随心所欲!” 这是贺承刚认了斐斐的时候,便说的话,随心所欲,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斐斐一下子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何尝不知道哥嫂疼她,可是,昨个看他们和安郡王的态度,她便知道,这是和解,甚至达成一定的协议了! 皇位不是哥哥的,便是安郡王的,两人无论是哪一个,唯有将她嫁给安郡王,双方才能放心! “蕙蕙,我是头一回喜欢一个人呀!头一回呀!”席斐斐声嘶力竭地喊道。 刚和贺承一起进了院子的安郡王,脚停在了正殿门口,贺承也不妨一回来,就听到斐斐在喊,摸了摸鼻子,对安郡王摇了摇手,自个进了正殿,留着安郡王守在正殿墙根下。 苏清蕙见贺承回来,松了心神,轻声道:“委屈着呢!” 贺承将哭成泪人的斐斐提溜起来,放到椅子上,自个将桌上的绿豆汤喝了,心里的燥热才压下去一些。 瞥到长木条桌上放着的请柬,淡淡道:“心情要是不好,这几天也别在家闷着,和蕙蕙出去玩玩,女孩子家,哪有那么多苦大仇深的!” 斐斐抽抽噎噎地抹了泪,他们不会逼她,是她自己舍不得,舍不得让他们为难,舍不得,这个初一相认便要她无法无天地活着的哥哥。 苏清蕙让白芷带斐斐下去梳洗一番,门口忽然传来花盆倒了的声音,苏清蕙正待让白芷出去,贺承示轻轻摆手,见清蕙明白,才看向还在用帕子盖着脸的斐斐,眉头不动地道:“她心里的委屈估摸还没倒完呢,给她坐着!” 夜间,清蕙想到斐斐哭的皱巴巴的一张脸,心里有些不忍,侧过身对贺承道:“斐斐自个看中了陆格,你看,不然,就随了她的心吧!” 贺承环着清蕙,冲着清蕙眨巴的大眼睛笑道:“还能真的迫使她不成,她喜欢谁,谁能拘谨着她,便是娘亲和爹爹在,也会随了她的愿的!” 清蕙一时不明白,“那你今个,怎地不当着她面把话说了,我还当你真起了将斐斐当吉祥物送过去的心呢!” 其实她私心里,也觉得,斐斐嫁给安郡王,更合适些,斐斐性子憨直,向来看不惯的都挂在脸上,以后,夏太后不在了,席大人不在了,贺承要是落败,谁能保证斐斐以后过得还这般随心所欲呢! 她本来就是藜泽长公主的女儿,天生就是该傲视世人的。 贺承皱了眉,轻轻抚摸着清蕙的肚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妹子才认回来不到两年,这就要操心着出嫁了,“斐斐的事,得抓紧些了,今日圣上收到北边荻国的信,似乎有意言好,不日将要派使臣过来!” 荻疆在藜国的西北边,是游牧国度,常常秋来春初便要扰边民,苏清蕙皱眉道:“威武大将军守得便是北边儿吧!” “是在北边,此事也是荻国先和威武大将军通了声的,再由威武大将军以八百里急件呈到圣上案前!” 若是旁人,圣上或许还有猜忌一二,可是,作为皇后的母家,渊帝向来对威武大将军十分信赖,他膝下只有一子,将来岐王继了位,威武大将军府可保百年富贵无虞。 清蕙猛地抓住贺承的手,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相信地道:“所以说,这回若是荻国求和成功,或许会联姻!” 现在皇室没有适龄的公主,只能从适龄的郡主里头挑,身份尊贵些的,有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东川王府的婉华郡主,没有皇家血缘的,还有武威大将军府的嫡长女青端郡主,席府的明珠郡主。 明面上,斐斐的地位最低! 清蕙立时觉得口舌有些干燥,“斐斐现在,没有适合的人呀!” 贺承一笑,捏着清蕙的耳骨朵儿道:“我也不过一说,祖母在,出不了多大的岔子!” 话是这般说,可是,若是荻国的人自己看上了斐斐,执意求娶呢?圣上会不答应吗?除了斐斐,哪一个不和渊帝沾亲带故。 比起荻国,她忽然觉得,斐斐嫁安郡王或是陆格都一样了,好歹都在藜国境内,还能看顾到。 心里存了事,苏清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天快亮时,才沉沉睡去,等起来,贺承已经去上早朝了,绿意和菡萏进来伺候,见苏清蕙眼下一片青黑,忙拿了铜镜给苏清蕙看。 苏清蕙自己也吓了一跳,以往也有过睡不着的时候,也不曾青黑成这般,这回怕是连遮都遮不住了!今个,还要去楚府呢! 放下镜子,认命道:“你一会看着,遮不住就算了!” 菡萏轻轻笑道:“娘娘,今天刚好和明珠郡主凑一对儿!” 苏清蕙拿起镜子,又仔细看了下,叹道:“那个比我怕还是要重些昨个哭成那般,眼睛都成小鱼眼了!”昨个斐斐应了她,今个和她一起去楚府,那姑娘估摸比她黑的还要重些。 白芷刚好进来,听到这一句,满面是笑:“主子,明珠郡主便是当猫熊,也比您凶猛些!” 第96章 楚府设宴 斐斐本是不愿意去楚家的,她和京城里这些贵女并没什么交集,以前胡氏还是席府夫人的时候,自家庶妹们排斥她,外头的大家小姐也瞧不上她! 黎贺承说了让她去散心,她也不愿意让哥哥担心,她心里愿意陆格,可是,她竟有一种宿命的感觉,这场纠葛里,到头来,她逃不过。 苏清蕙在门口见到斐斐上身是烟罗紫牡丹花纹锦对襟衣裳,下头配了一条品竹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发上只一枚玉牡丹花簪子,露出衣袖的一双皓腕上松松地套着一双金镶玉镯子。 整个人俏盈盈地立在门前,从来没有过的端庄华贵。 绿意轻轻捂着嘴,笑道:“一直不知道,郡主这般打扮起来,竟这般有气度!” 斐斐轻轻翘着嘴,瞪了绿意一眼,轻轻地摸了摸鬓发,叹道:“真是没眼力的丫头,看不出来本郡主的国色天香!” 苏清蕙见斐斐虽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心情却尚可,心里也放心了许多。 一路过去,前面见是晋王府的马车,都往两边避让,苏清蕙倒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楚府,楚家夫人亲自迎到前头,身量颇为欣长夫,一张长脸,笑吟吟地道:“晋王妃和明珠郡主能来,真是小女的福气!” 苏清蕙听她说的喜悦,面上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想到先前自己及笄,娘亲也是这般,心里对这个初谋面的楚夫人,不禁生了些好感。 楚夫人将苏清蕙和席斐斐领到夫人们聚首的厅里,一眼扫去,来的倒有一些面熟的,明远侯夫人,杨国公夫人,礼部尚书郑家夫人,郑家小姐,等等,楚夫人将苏清蕙引到上位去坐,苏清蕙略略推辞道:“今个好些宗亲都在,我倒不好托大,楚夫人莫客气!” 说着和斐斐一起坐到了左边前两个空出来的位上。 斐斐一向对这些不在意,尽管夏太后派了教养嬷嬷来,行为举止,还能注意些,这些应酬的繁琐事,斐斐是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 两人坐下,斐斐看了看桌上的瓜果和蜜饯,轻轻地用小银叉子叉住了一块小水瓜。 苏清蕙对招待的楚夫人道:“楚夫人,今个府上热闹,我们自行坐坐就好,你只管去忙!” 这倒是第一回,楚夫人听见个王妃让她不用招待的,楚家是名将世家,她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是直脾气,不是女儿及笄,也懒怠弄什么宴席,听晋王府这般说,心里的大石松快了不少,笑道:“哎呦,晋王妃娘娘,今个臣妇也斗胆失礼一回了!” 吩咐了左右丫鬟好好招待,又和几家夫人打了个招呼,楚夫人风似地出去了。 斐斐咬着瓜,看看对面的什么夫人,有许多都颇为眼熟,去年这时候,在静沅长公主府,这里头也有许多人在看她和蕙蕙的笑话。 以前祖父常说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就是这么个境况了! 这两人这般镇定,厅里头的其他人就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不认识的夫人上来搭讪道:“听说晋王妃先前去了蜀地,不知道蜀地现在灾情如何了?” 众人一时都看向了苏清蕙这里,斐斐没看见似地继续吃瓜,吃蜜饯,苏清蕙敛了笑,缓声道:“虽是救援了许多,但是毕竟接连遭了瘟疫和水灾,今年收成不成了,到了冬天怕是也要难捱!” 斐斐吞了一小口瓜,皱眉叹道:“那有什么法子,就算你我耗尽了嫁妆钱,那么大一个蜀地,也不能缓一二分!” 旁边的另一个像是户部侍郎家的夫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抿着嘴道:“臣妾家里尚有些许闲置的银两,希望也能略表心意!” 此话一出,一时厅里雅雀无声,斐斐叉蜜饯的小银叉子顿了顿,一张抿了口脂的小嘴微张,户部侍郎家的夫人。 见众人都看着她,一时有些局促,低着头道:“也没有多少,只是想略表表心意!”她想着讨好晋王妃,忘记这里还坐着诸多的公侯夫人了! 郑夫人勉强笑道:“蒋夫人真是说笑,前头朝堂的事,哪用得着我们妇人家管,自有圣上和各位家大人看着,蒋夫人还是尽早生个儿子,为蒋家延续香火才是!” 说到这句,厅里知道蒋家夫人一口气生了三个女儿的,都忍不住掩了唇,郑夫人略有些得意,抚掌叹道:“也是我口快,蒋妹子莫介怀,咱们女人家,就该以为夫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为己任!” 别说斐斐,便是清蕙看着郑夫人打着为你着想的招牌,死里作践人的模样,真是恶心的起了一身小疙瘩! 蒋夫人原本只是侍郎夫人,比不得郑夫人是礼部尚书夫人,听着郑夫人夸夸其谈,也不敢悖,面红耳赤地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着今个没给夫君露脸,反而又跌了份,心里委屈的想哭,可是这许多人在,又不敢露出来。 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红,再白。 苏清蕙看着她都要闭过气去了,有些怜悯,这和去年她在长公主的境遇有何不同呢,让绿意将蒋夫人扶着坐下,淡淡道:“郑夫人真是好伶俐的牙口,想来郑家小姐,该是得了郑夫人真传的!” 苏清蕙怕蒋夫人真闭了气去,带着蒋夫人去外头的藕榭转转,蒋夫人得了这机会,刚才的屈辱散了大半,替苏清蕙和斐斐解说起来。 楚家在京城里也颇有些根基,只是,毕竟是武将世家,亭台楼阁布置的并不雅致,处处透着一股粗犷,也是在楚夫人连生了三子后,生下一个明艳的小女娃,才动了些心思在府里头。 “不然,这楚家怕是连一个藕榭都没!”楚夫人有些落寞地笑道。 众人正说笑着,通往藕榭的桥上,忽地转出了一个人影,白芷提了脚步,三下两除二地将人拿住。 身量弱小,像是有些气虚不足,脸上却带着一股朗朗正气,被擒住,也不告饶,一个劲地嚷道:“晋王妃娘娘,草民有一副对子想请晋王妃娘娘对对!” 苏清蕙见他一身书生打扮,倒有些好奇,白芷见势,踢了这书生一脚,便见书生耳朵泛红,脸上出了一层汗,也不知是急的,还是躁得。鼓着气念道:“映月井映月影,映月井中映月影,月井千古,月影千古!” 这是师傅以前流落在外时做得对子,下一句是“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苏清蕙却并不应答,反问道:“你是哪家公子?” 郑致挣了挣白芷的桎梏,白芷见主子似乎认识,撇了撇嘴,松了手,眼睛却依旧警惕地看着郑致,主子现在有孕,马虎不得! 郑致作揖道:“小生是礼部尚书郑家的次子,先前一直仰慕程先生和安先生,去年在公主府便曾试图见一次晋王妃!”郑致说着,脸上似乎有些绷不住,低着头看着两边的水面。 郑家的小子! 苏清蕙记得,当时为了什么江南才女,这小个子还和杨府世子大打出手。 斐斐见郑家小子躲闪的眼,心里有些好笑,低声对绿意道:“你家主子忽然飞来的烂桃花!” 绿意隐着声,咕哝道:“王爷,还不弄死他!” 斐斐别了绿意一眼,上前一步对郑致道:“郑家公子也是大家公子,这般出现在女眷的地方,楚夫人知道了,还不引疚自责,郑公子要是想讨论学问,也给和书院里的先生讨论才是,实在钦佩晋王妃,便给王府递帖子也好!” 话音刚落,便见前头楚夫人带着静沅长公主和安宁郡主过来,二人都是一身华贵闪耀,静沅长公主以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强装的温婉,现在一张脸上,弱气尽去。 张扬明艳,便是以往的小细纹,也细细地匀好了妆容,看不出分毫。 静沅长公主扫了一眼,便挑了眉:“晋王妃真是好礼数!” 楚夫人不想二人竟是连面儿情都不留,今个毕竟是自家女儿的及笄礼,这边要是闹起来,可不好看。 求助地看了眼晋王妃。 苏清蕙一脸莫名所以地看向静沅长公主和楚夫人,粲然一笑道:“怎地,长公主要在楚家教清蕙礼数?”微讽地勾了唇。 静沅长公主风评虽一般,可却从来没这般光明正大地跋扈过,她能靠的,是渊帝的父女之情,可是,这一番番闹下来,静沅长公主竟然还有这番胆量。 苏清蕙忽地便想到了束妃,和已经去世的鸾嫔,这是又出了一个鸾嫔? 楚夫人眼看着两边就要闹起来,忙站出来,朗声道:“今个天热,实在是闷得慌,我家老爷特地在藕榭设了凉亭,不妨去坐坐,总比这里有趣些!” 苏清蕙今个来便是谈一谈静沅长公主,却又不能和她离得太近,她毕竟怀着身孕,冒不得险。 这水榭,不去也罢! “公主先行,……” 苏清蕙刚开口,眼角余光便瞥到谁往这边倾了倾,这是一个拱桥,她恰站在桥中间,可是这力度,倒像是要冲过来似的! 竟是直直地往她身上倒过来,说是迟,那是快,一个人影再次闪了过来! 随着水花噗通一声,郑致被撞到了桥底下,落入一片半枯的荷叶里头。 第97章 功德 这边人冲过来,白芷和绿意都反应了过来,此时已经将清蕙护在了身后! 见有人落水,时不时晃神的斐斐才反应过来,手帕里兜的果脯,一股脑儿里扔在了安宁郡主的脸上,“你想谋害皇家子嗣!” 这桥说宽不宽,说窄不窄,两人并行还可以的,郝蓝玉刚才在清蕙下头,竟能这般冲上来! 斐斐气的红了眼,蕙蕙还怀着身子,这帮人,心思太毒! 安宁郡主冷眼看着席斐斐和苏清蕙,面无表情,也不言语。 苏清蕙站定,心还噗噗跳,对楚夫人道:“楚夫人,郑家公子掉下去了,耽搁不得!” 对着突如其来的混乱毫无防备的楚夫人,心头情绪复杂,点头应下,吩咐小厮下去救人。 众人此时见一片有些萎靡的藕池扑腾着伞柄长的水花,“郑家二公子也是年少犯痴,今追到这儿来了!” 寂静无声的桥上,这话显得异常清晰,那妇人说完,自个也愣了!抬头一看,晋王妃一双水亮的眸子冷飕飕的。 不禁打了个寒颤,往静沅长公主身后移了移。 苏清蕙对白芷轻轻抬了下巴,白芷会意,手放在腰上一抽,“哗啦”一声,一条软鞭如游龙一般从腰上现了出来,大伙儿还没看清楚,便见白芷甩了一条鞭子出去。 当即便听刚才说话的妇人惊魂般地“呀!”了一声,鞭子落下的肩头,苏绣的衣裳微微划了丝。 楚夫人全瞧在眼里头,却佯装看着藕池里的郑致,似乎对桥上的事丝毫没有上心,作势拿了底下小厮手里的一根竹篙,伸向不断挣扎的郑家二公子。 等人救上来,郑致已经灌了许多池水,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在扫到苏清蕙安然无恙地站在旁边时,立即熠熠生辉。 郑夫人闻风踉踉跄跄地过来,一把将郑致往怀里猛塞,哭喊道:“儿啊,你可吓死娘了!哪个天杀的!” 郑致看了眼晋王妃,见她低声和侍女说着什么,推了推娘亲,有些不自在的道:“娘,我没事,我今个约了楚家二公子,先过去了!” 郑夫人这才恍惚想到,今个是楚家嫡女的及笄礼,来的都是各家夫人或未出阁的姑娘,致儿怎会出现在这里,当着外人,郑夫人压着好奇,一边抹泪一边点头道:“既是路不熟,就跟着下人走!” 郑致点头,垂着眼,对着各家夫人小姐拱手道:“失礼,失礼!” 一身青色长衫,湿漉漉的套在身上,一步一个水印,脚步却不显得慌乱,苏清蕙心里叹一声,回头还得让贺承和郑大人道个谢! 郑夫人收了泪,轻声对楚夫人道:“致儿向来有些呆气,还望姊姊莫在意!” 刚才见到水人二一般的小儿子,郑夫人心里头便明了,为何今个致儿说要送她来楚府,还探听来的有哪些家眷,这是!郑夫人想到这,心里发苦,孽障啊! 楚夫人只当难缠的郑夫人开了窍,有些意外地笑道:“郑家夫人客气了,致儿和我家阿二也常来常往,今个还意外落水,实是我府上招待不周!” 这边事了了,苏清蕙也不提先前被郑致冒犯的事,对静沅长公主笑道:“不知道长公主今个也来,更想不到,安宁妹妹这般热情,竟要往我身上飞扑过来,改明儿说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听,想必会十分乐见安宁妹妹这般亲近于我!” 安宁郡主淡淡地看了晋王妃一眼,冷不丁地道:“晋王妃真是命大,竟能从锦城死里逃生!不知,这瘟疫会不会跟着人跑?” 郝蓝玉一点也不在意什么措词,就差说:“你苏清蕙就该死在锦城!” 苏清蕙脸上原本的三分温婉,也消了,看了眼在场的诸位夫人,口里道:“郡主不过略比本王妃小一岁,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娶了去,真是个口齿伶俐,心思亮透的姑娘!谁家娶了,真是祖上积来的福气!” 斐斐肆无忌惮地笑了,“老祖宗怕是得从地底下被气活了!” 下头的夫人,度着静沅长公主近来的风头,都不敢应声,却也低了头,有几个年幼些的小姑娘,肩膀微微耸动,显示憋笑憋得辛苦。 虽是日头还在东边,但在这桥头耽搁了些许时候,苏清蕙额上已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扶着她的绿意,觉出她的不适,忙要扶主子下桥,苏清蕙摆手,直面静沅长公主道:“三番两次得长公主和安宁郡主青眼,清蕙必将不忘!” 静沅长公主一双凌冽的凤眸生起寒意,“恰逢本宫闲来无事罢了!” 苏清蕙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安宁郡主裙子上压得一对玉佩,白玉镂空的七尾凤凰! 回了厅里头,及笄礼也开始,楚家女儿长得有些许英武,特别是一双一字眉,生生地添了两分喜感,举止倒落落大方。 礼毕,随着母亲来见礼,苏清蕙见她好奇地睁着一双透亮的大眼打量,笑道:“楚家小姐,是见过我?” 楚冰咬唇儿摇头道:“不曾,只是今日一见,觉得王妃娘娘是个温柔的美人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楚夫人警告地瞪了一眼女儿,楚冰忙低头道:“臣女轻浮,娘娘莫怪!” 她是听卢荻说过,卢荻的庶妹,正是应了这晋王妃才得以回府,她原想着,帮卢笏的,当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见了,竟觉得,似乎又不是。 苏清蕙不知道楚冰心里头的弯弯绕绕,听的人家夸她美,不由心里头欢喜,从荷包里拿出一枚薄叶金蝉递过去道:“有空来王府玩!” 晋王妃打开荷包的时候,楚冰还略失望了一下,这些王妃公主,整日就知道赏什么串子珠子,回头娘又要逼她带! 哪知道是一枚栩栩如生的金蝉,苏清蕙伸出芊芊玉手,对着金蝉的侧边一个小凸出来的点,笑道:“这里,扭一扭,再松开,会叫的!” “啊?”楚冰张着嘴,十分惊讶,“会叫!” 苏清蕙点点头,这是侯生玉送到她府上的,三舅从海上带回来的,西洋的玩意,她喜欢,没事就扭一扭,听金蝉慢吞吞地叫,坐马车时,打发时间最好。 在座的各家夫人小姐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一个亲王妃,这大庭广众的,竟出手一块小金子,毕竟是四品小官家的女儿! 还把这楚家小姐稀罕的,啧啧,真是一个两个的都没见过世面! 楚夫人原想托辞两句,见女儿喜欢,便道:“还不快谢过晋王妃娘娘!” 到了静沅长公主那里,静沅长公主直接从手上撸了一只白玉雕海棠花的镯子,苏清蕙眼尖,那镯子倒和安宁郡主裙上的玉佩是一个品种。 也都是从她晋王府上出去的! 三舅父先前一回跑的远些,带了许多稀奇的东西,这金蝉是其中一样,还有好几块成色极好的玉,她挑了一块翡翠绿的送到了慈宁宫,挑了一块玉白色的让贺承送给了渊帝! 束妃早已不得宠,能流到静沅长公主府里头,呵,怕是她猜的准了,静沅长公主又送了女子进宫! 这一回怕是知道掩人耳目,这玉光是雕刻,打磨,少也得半月时间,,竟到现在都没有一点风声。 苏清蕙心里头有了明确的答案,也不再多留,宴席过了一半,便和斐斐先离开了。 不想外头还和来时一样,竟有许多人,朝着城门方向去,一会白芷上来道:“主子,荻国使臣提前来京了!” 所以,这是去城门口看荻国人的? 斐斐本都在打瞌睡了,听白芷这般一说,拉着蕙蕙的衣袖道:“蕙蕙,我知道前头有一处茶楼,果茶挺香的,咱们去看看可好?” 斐斐这两日因着陆格的事,心里头异常憋屈,什么宴请之类的,除了听人斗口舌,斐斐找不到第二件乐趣,猛然知道前头有热闹瞧,怎能错过! 斐斐尚且不清楚,很快,京城百姓都在瞅她的热闹! 苏清蕙几次出城,都从那茶楼下走过,自是知道斐斐说的是什么。 苏清蕙在这京城里闲逛的机会,记忆里还不曾有过,一时也对那荻国使臣好奇,“行,咱们远远看,不然,贺承知道了,我两往人堆里跑,我可吃不消!” 斐斐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保证,保证,你还有着身孕,我哪敢乱跑!” 她还等着抱侄子呢! 见清蕙轻声细语地和白芷说掉头,斐斐巴巴地道:“你做我嫂子,真是功德一件啊!” 也唯有蕙蕙,会这般理解她,心疼她,依她! 白芷只得出去吩咐车夫掉头,往城门去,直接停在了一家二层小楼的茶馆前,苏清蕙和斐斐都带着面纱,店家叹道:“说好了三日后来的,我这茶楼定的都是三日后!” 第98章 凤凰白玉 城门外陆续进来许多骑着高头大马的粗壮男子,都是高鼻梁,栗色的头发,许多都留着络腮胡子,端的是人高马大! 穿的衣裳比较粗糙,像是葛布的,不过,身上佩戴的刀剑,剑柄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荻国地处藜国北边,以放牧为生,却盛产矿石。 荻国王子出现在茶楼下的时候,引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连斐斐也踮起了脚尖,前身半趴在窗栏上,一手摇着蕙蕙的胳膊道:“你看,你看,那个穿佛头青花素绫衣衫的!” 苏清蕙怕她站不稳,拉了她的手,笑道:“那估摸是荻国的王子,你看,他腰上配的是虎纹犀带!” 斐斐亮着眼道:“怪道这一个长的眉清目秀的,他的母妃肯定是他们草原上的美人!” 楼下骑马走过的阿鲁特耳朵微动,不经意似地抬头看了一眼茶楼上方,楼上忽传来一声轻呼,一张红扑扑的杏仁小脸一闪而过,那如墨般的发髻上的牡丹玉簪子在阳光下透着光亮。 阿鲁特轻轻一笑,看向两边看热闹的藜国女子,或羞涩或端庄,或妩媚或娇柔,想起临行前母妃和他说的话,阿鲁特有些跃跃欲试。 将藜国最高贵美丽的女子带回去! 茶楼上斐斐捂着心口,“哎呦,吓死我了!要是被看到,下回圣上设宴,见到了多尴尬呀!” 苏清蕙微微笑着,看着斐斐这般能闹腾,她竟觉得赏心悦目,仿佛这两年多的时光并不曾在这个女伴身上留下痕迹,她还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女孩子。 “毕竟是荻国的,你往日里也要注意一些,万一被王子看上了,嚷着要娶回去,我可就见不到你了!” 斐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蕙蕙,你不是吓我吧?荻国王子还要来选妃?” 苏清蕙半真半假地哼道:“怎么会是吓你,这些日子,可得好好的在家待着!” “那哪行啊,我可是我爹的心头宝,我不在,可不要了他的命!” 自从席恒峰知道斐斐是藜泽的女儿后,对斐斐简直是纵容的令人发指,席家几个未出嫁的庶女,再也不敢在斐斐跟前溜达,就怕大小姐一个不痛快,爹爹要训。 两人回王府的时候,安郡王正好和贺承在商讨此次荻国王子的接待。 “先前并未提及荻国使臣会带着阿鲁特王子一起过来,此次,荻国的目标十分明确!”贺承把玩着剑穗道,眼睛却斜斜地看向了安郡王。 安郡王无奈,“这事,她既无意,难道我真当要抢吗?”惯有的低沉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嘲讽和失落。 不说和席斐斐要好的晋王妃会怎般护着,便是席大人怕也是舍了席家三代老臣的脸哭到御前。 锦城之行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顾虑这些,他一直将席斐斐视为囊中之物,她再怎样蹦跶,他一直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在锦城那场瘟疫里,在那些以为自己不能活着回京城的夜晚。 席斐斐的脸,生气的,愤怒的,嚣张跋扈的,都一一闪在他眼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希望这个人能够一直这般乐呵呵地活下去。 仔细想来,他选中斐斐,一开始是为着太后和席府在朝中的势力,席家唯一的嫡女,席家几辈人积累的家产,并着席恒峰、席老爷子在藜国积累的人脉财力,都会被他收入囊中。 可是,他以为的大家闺秀,温婉贤淑,秀外慧中,无一点能在席斐斐身上看到。 她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却又带着良善与单纯,看人的眼,永远是爱恨分明,喜怒随性。 这事,贺承也无奈,如果没有碰到陆格,也许斐斐会无所谓地应下和黎平的婚事,可是,陆格出现了,他做哥哥的,也狠不下心来勉强她,斐斐自幼流落在外,前些年受了前席胡氏许多委屈,他只希望,以后的人生里,斐斐能够一直肆意地生活。 桌上的两盏茶放了一些时候,已经渐渐冷却,细细的淡青色茶叶浮在水面,像是夏季沉睡已久的金蝉。 殿里各角落的冰盆一点点地散着凉气,空气里渐渐凝聚了一点莫名冷意。 “菡萏,快,快,给本郡主上点吃食!”楚府的宴席,因着不讨喜的人在,斐斐都没动上两口,清蕙更是不敢大意,等静沅长公主府上的人来了,一点吃食没沾。 绿意随身携带的糕点,这夏日的,一点都咽不下去,清蕙这两日明显感觉到,孕期反应开始了,对绿意叮嘱道:“端碗酸梅汤给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正殿里来,见到安郡王,两人都愣了一下,斐斐敛了笑,也不吱声,坐在清蕙下手。 安郡王索然无趣,起身道:“今日府里还有些许公文要处理,改日再议!” 斐斐垂着眼,摆弄着压裙的玉佩。 安郡王不着意地瞥了一眼,路过斐斐面前,那一段淡淡的清幽的茉莉香,幽灵般地萦绕在安郡王的鼻翼两端,不禁轻轻地深吸了口气。 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外宾一般是由鸿胪寺卿负责接待,只是此次来的是藜国的外敌,渊帝和文武百官都极为上心,如果两国能够签订友好的契约,藜国北疆便能休养生息。 是以,由晋王和安郡王协同鸿胪寺卿招待。 此时,安郡王和晋王在各自府上,苏志宏侯在接待外国使臣的驿馆,迎了一行人进去,代传渊帝的旨意。 藜国和荻国交着界,此次来藜国之前,阿鲁特也是做了功课的,知道眼前的这位鸿胪寺卿是晋王妃的父亲,是以,极为热络,当场并让使臣奉上从荻国带来的上好的珠宝珍品! 一个四方的两尺来长的箱子,红的,蓝的,亮的人晃眼,苏志宏捋着胡子,道谢道:“阿鲁特王子客气,此番在藜国,若有什么想法,尽管和微臣沟通,微臣定当上奏陛下!” 既是没有推辞珠宝,阿鲁特心里微微定了心,示意了一下使臣送苏志宏。 苏志宏听到使臣打探后宫嫔妃和适龄的公主郡主,心里暗暗留了心眼,嫔妃挑了几个说了,郡主,却是打了马虎眼,“适龄的也多,但是,郡主都随父亲居住在封地!” 驿馆里头,阿鲁特王子察看了一下住处,安排随行人员安置好行李,便换了一身藜国文士的青衫,摇着一把纸扇,从侧门出去。 他不似荻国汉子那般粗犷,换了一身细布衣裳,带了一顶文士的帽子遮了一头的栗色长发,混在藜国百姓里头,也并不甚起眼。 阿鲁特一路走到了先前进城时见到的那个茶馆,里头正做着许多人,除了讨论他们这一行的,他意外地听到了藜国皇室? 街头巷尾,最近都沉浸在静沅长公主府的荒唐事儿和晋王安郡王回京的事儿,长舌的妇人,深究女德,敏感些的文人,直觉这回晋王和安郡王怕是已然联手。 阿鲁特有些稀奇,这叫“茶楼”的地方,见每张桌子上,不过是一两壶茶,几碟寡淡的如花生米,干丝,茴香豆之类的吃食。 荻国是游牧民族,部落和部落之间往往隔着许多距离,百姓从没有机会能这般坐在一个叫“茶楼”的地方,聊着或许是空穴来风的八卦。 阿鲁特饮了一壶茶,脑海里想起今个看到的那枚白玉牡丹簪子,抬眼看了一眼上二楼的楼梯,起身过去,不妨上头下来一个衣着华贵却戴着面纱的女子。 那一双压裙的七尾凤凰白玉,栩栩如生,阿鲁特自幼深得父王和母妃的宠爱,是当做王储培养的,熟读藜国的各类地方志和经史典故,自是知道这一双玉佩在藜国的含义! 下着楼梯的安宁郡主,忽然脚下一滑,便要往下头栽去! 随身伺候的丫鬟大惊,伸手要抓,只是坠力太大,竟是拉不住,两人一起往地下栽去。 磕了好几个台阶,安宁郡主不期然地落在一个安稳有力的臂弯里,便是一起摔下的丫鬟,也被阿鲁特用脚撑着背。 茶馆里瞬时涌起一阵赞叹声,阿鲁特将怀里带着面纱的女子扶正,带着谦谦笑意看向她,问道:“姑娘可否有恙?” 安宁郡主眼角带笑,忽地,一巴掌抡向阿鲁特,一双凤眸带了几分鄙夷:“轻狂!” 在众人的愕然中,施施然地离开,身后跟着的丫鬟,悄悄地抬了眼看了一眼阿鲁特,歉意地点了一下头。 阿鲁特揉了一下脸颊,凭那对玉佩,这一巴掌,定当能够奉还! 稍后下来的卢笏,抚着肚子,掩着嘴角笑意,看了一眼阿鲁特,想起刚才和安宁郡主透露的消息,挺着脊背出了茶楼。 却不想,被一个外藩的一路尾随至张府门口,看着她进府才离开。 第99章 藤萝 晚间,阿鲁特从街头回来,使臣便立即上来禀道:“王爷,一个是七品小官张翰林家的夫人,一个是静沅长公主府的安宁郡主!” “茶楼那个摔下来的女子,是安宁郡主?” 阿鲁特眯着眼,手上捏着的茶盏隐隐有裂纹。 使臣躬身道:“正是,属下打听到近来长公主府事故频发,先前静沅长公主榜下捉婿,看中了藜国的状元,反被状元郎拒绝了,接着,驸马恋慕上了一个妙龄少女,更是一度被长公主休离!” 这些事儿,阿鲁特今个在茶馆略有耳闻,晃着手上的茶盏,微微弯唇道:“将那个驸马看上的女子找出来!” 阿鲁特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妙龄的少女,是长公主府的隐痛! 虽是来议和不假,他更不介意,在藜国搅一趟浑水! 使臣应下,“阿鲁特王子,临行前,陛下交代此行务必要带一位藜国高贵的女子回去,此事,还请王子上心!” 阿鲁特眉头微皱,看向使臣的眼里多了几分不耐,漠然道:“阿耶贡也累了多日,明日还要赴宴,还是早些歇息吧!” 阿耶贡也不敢在第一日便惹恼了阿鲁特王子,立即退下。 “第二日,渊帝在宫中设宴款待荻国王子和使臣,此次不仅是皇室宗亲参加,还有四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 苏清蕙对着绿意拿出来的头饰一阵头疼,这酷暑的天,绾发没一会儿便汗湿了,再插上这些估摸有一斤多的珠宝,在宫里静静地端坐两个时辰! 苏清蕙想想都觉得心里苦得慌! 可是,这究竟是国宴,咬咬牙对绿意道:“上妆吧!” 绿意略略犹疑一下,轻声道:“主子,也就一会儿等出了宫门,奴婢就给您卸下来。” 贺承下午从外面顶着一身暑气回来,拿起桌上的冰镇绿豆汤便要喝,苏清蕙从镜子里看到,忙喊道:“水,水!都放着晾好的!” 天气炎热,夏太医特地叮嘱苏清蕙不能贪凉,顺带提醒晋王爷,“从外头回来莫立时喝冰的,不然,易脾胃不适!” 贺承看了一眼镜中正匀着胭脂的蕙蕙,只得放下绿豆汤,一口灌尽一盏茶水,这才拿着小汤勺,一口一口地吃着绿豆。 晋江小白摇着尾巴在他跟前晃,耷拉着脑袋,倒像是在思索什么。 贺承拍了拍晋江小白的脑袋,问一旁候着的菡萏,“小白近日食欲如何?” 菡萏想了一会道:“像是比以往少了一些,许是厌夏!” 贺承俯身扒拉起小白的两只前爪,看向小白幽深的淡绿色眸子,心里默算了一下,从当初的青芜庵将小白送给清蕙,至今已有快三年了!按照这族类的习性,小白该回去寻找配偶了! 贺承看了看清蕙的腰身,等一年半载后,恰好小幼崽可以和小主子作伴。 想到小幼崽和小婴孩,贺承唇边的笑容忽地扩大,起身走到清蕙身后,柔声道:“你既是不喜欢,应付一下也就是了,你这几日又孕吐,身子正弱!” 苏清蕙实是没有想到,新婚就怀了孩子,还没表现什么雍容大度,就开始各种骄矜了,难免有些抹不下脸皮。 握了贺承的手,“昨夜和你说的事儿,你办了没?” 贺承点头,“嗯,下了朝便向郑大人道了谢,已经让福伯送了谢礼到郑府!”郑致替清蕙挡的那一下,贺承心里头也感激,不然,凭那小子单单凑到清蕙面前,他也是绕不过他的。 “安宁郡主和静沅长公主越发狂妄了,我今个去慈宁宫,皇祖母没说,但是夏嬷嬷悄悄透露,束妃近来有些挑衅皇祖母!” 贺承的声音里带了些寒意,一直没有腾出手来收拾静沅长公主,一而再地给了她们可乘之机。 拍了拍清蕙的手道:“行了,这些事,我处理便好,蕙蕙好好养胎,咱们养个小娃儿,以后府里也热闹一些!” 苏清蕙握着贺承的手,摸向了还不显怀的肚子,两人相视不语,这是,他们共同的期待。 ****** 这是苏清蕙成亲以来,第一次参加皇家的宫宴,前世,在张士钊致仕之前,她也曾陪他去过,疏淡地坐在他身边,垂着眉眼,她没有孩子,不存在会有谁家夫人过来和她讨论孩子姻缘什么的。 若是想讨好张士钊的,也不会走她的路子,新进府的小妾,正得宠,一点珠宝金子,便讨好了,似乎人人都沾不得她,李妍儿给她戴了一顶虚晃的不洁的高帽,而张士钊,似乎要用他的行动来证明,这顶帽子的存在。 随着李公公一声“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众人便开始叩礼问安! “皇上万岁万万岁!” “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待皇上、太后和皇后娘娘走过,贺承扶着清蕙起身。 太后今日着了一身玄色织金的宫装,百鸟朝凤髻上的九尾凤钗熠熠生辉,这是一个女子一生最高的荣耀。 苏清蕙许久没见过皇后娘娘,觉得她神色似乎比太后还好一些,一身明黄色的宫装,和渊帝并列站在一起,神色坦然自若,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来自太后娘娘的压力。 苏清蕙垂眸,忽然想起来,皇后娘娘的母家,正是武威大将军,负责藜国和荻国的边界,此次荻国和藜国言好,日后威武不将军便不需再在边疆出生入死,赵家的儿郎可在这繁华的京城里安享富贵。 一时管乐丝竹,便有舞伎翩然而至。 许是为了迎合荻国王子和使臣,这是一曲柔旋舞,打头的伎人戴着面纱,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万种。 苏清蕙觉得这姑娘的眉眼和斐斐有些神似,又说不上是哪里像,不由多看了两眼。 对身后伺候的白芷轻声道:“你去夏嬷嬷那问一声,这女子,是哪处的?” 白芷应下,悄然从宫殿里溜了出来,找慈宁宫的小丫鬟去了。 这边阿鲁特代父王和母妃问候了渊帝、皇后和太后娘娘,恭维了两句:“藜国当真是地大物博,一路走来,风景秀丽,国泰民安,令我等好生羡慕!” 渊帝见荻国的小王子是个眉目俊朗的小郎君,面目慈和了许多,笑道:“听闻荻国风俗淳朴,游荡在蓝天与碧草之间,路不拾遗,夜不关门,朕年事已高,不然也想去看一看!” 渊帝说完,慨叹一声,满是唏嘘。 夏太后雍容华贵地看着底下,眉眼不动,年纪大了,诚言说起谎来,也如数家珍一般,连她都分不得真与假了。 当年她嫁先帝,诚言一度万念俱灰,逃到了北疆,不然,何以遇到时值威武大将军之女的赵倪笙! 镶着细钻的指甲套在灯光下像星星般耀眼,夏太后看着底下坐着的贺承,清蕙,还有斐斐。 如若不是这几个孩子,她这一副老身骨,怕早两年就去了,人到老来,除了为子孙打算,竟是一点奔头都没有了。 这边阿鲁特应和了渊帝两句,由着阿耶贡和渊帝聊,眼睛向下头的贵女一溜眼地望过去。 斐斐在戳杏仁佛手,百无聊赖,一抬头遇上阿鲁特灼灼的眼神,心里一突:这家伙不会认出我了吧! 脸上微红,露了八颗洁白的牙齿,嘴角弯成一个弧度,一侧的青端郡主好奇地看着斐斐,好意低声提醒道:“笑不露齿!” 斐斐一愣,忙收了牙齿,垂眸盯着小矮桌上的奶白色的杏仁佛手。 阿鲁特端了面前的酒杯,遥遥地对着,安宁郡主,道:“一早便听闻安宁郡主是藜国有名的水晶美人,今日得见,果真国色天香,恰似天山上的雪莲,比我荻国草原上的太阳也毫不逊色!” 安宁郡主温婉带着几分羞涩地看了阿鲁特一眼,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正正好地露了半截光洁的脖颈。显然并不记得,她曾在茶楼给过人家一巴掌。 席斐斐看的目瞪口呆,敢情郝蓝玉还是个端庄的美人胚子呢! “我呸!” 斐斐求救似地看向了蕙蕙,见蕙蕙坚决地摇头,只好坐在原位上不动。 阿鲁特将席斐斐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和静沅长公主闲聊了几句荻国的矿山。 进来时,他便从斐斐那张杏仁小脸认出了,正是那日在茶路上惊呼他容貌的姑娘,他这人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待见到斐斐低下头,他却不想她成为众矢之的,这才转向安宁郡主,他阿鲁特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生平最厌恶别人动他脸,他不认为,他会绕过安宁郡主。 最尊贵的女人,剥下家族的依靠,也只是一个依附着生存的藤萝,什么尊贵,雍容,不过是权位上的男子赏赐的一点儿表皮。 这么一瞬间,阿鲁特竟想到将安宁郡主娶回荻国,那里,有更多的荻国尊贵的女子! 第100章 心仪的贵女 苏清蕙搜了一眼上座的各位妃嫔,有好几个是新面孔,渊帝即便是念着旧情,这些年里,对太后娘娘也不过是格外恩宠罢了,比不得先帝独宠夏贵妃一人。 她的下首坐的是岐王府的世子和世子妃,世子妃是大理寺卿家的女儿,大理寺卿和她的父亲虽都同归于三卿,但是,鸿胪寺和大理寺相距甚远。 苏清蕙淡淡地扫一眼,是个端庄的美人,那世子妃见晋王妃看过来,有礼地抱以浅笑。 看上去甚是寡味。 便见那戴着面纱的舞伎变戏法儿似地拿出一个酒杯,盈盈走到荻国王子跟前,含羞带怯地看着他。 阿鲁特从美人手里接过,一口饮下,将酒杯翻过来朝各位示意,又道:“一直听闻荻国女子个个多才多艺,不知小王此次可有眼福?” 殿里众人一时面面相觑,交头接耳,阿鲁特说的轻松,可是,此次来赴宴的都是宗室的女儿,或者如席斐斐和威武大将军府的青端郡主一般,自身就有爵位在身。 上座的赵皇后,笑着道:“今日在座的都是宗室的女儿,个个顽劣,不比各位大臣家的掌上明珠肯花功夫在琴棋书画上!”又看向下头的各家贵女,“既是荻国王子有此雅兴,你们可愿出来露个怯?” 虽是笑吟吟地朝下头问了这么一句,可是,在场的谁都知道,答案只有一个。 便听底下顿时一片娇莺啼鸣的声音:“臣女愿意!” 斐斐垂着眉,却被隔壁的青端郡主掷地有声的“臣女愿意”唬的一跳! 她可不想去荻国,至于出风头什么的,还是让给各家厉害些的郡主和县主吧! 在皇后娘娘的赞赏中,青端郡主第一个上去,手里提着一把软鞭,她自幼跟家里兄弟一起习武,一手软鞭舞的晃了众人的眼,难得的是,腰肢柔软,便是荻国使臣也忍不住拍起了掌。 青端郡主舞完,两颊一片驼红,回座位时对着看的目瞪口呆的席斐斐眨了眨眼,席斐斐尴尬地露了一口小贝牙。 接下来上场的是岐王府才十三岁的庆嫣小郡主,是岐王侧妃楚氏的女儿。 庆嫣郡主今个头上戴着一顶牡丹花冠,上头一排排地镶着翡翠、玛瑙和红宝,花冠前头中间是一颗皓亮的金刚石。庆嫣郡主表演的是一曲古琴。 斐斐见她坐下,众人都在看着,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庆嫣郡主还未及笄,一曲《平沙落雁》却弹的隐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的意境,鸿鹄之远志,逸士之清幽,如汩汩清泉般灌入心间。 渊帝带头叫了“好!”这是他唯一的孙女儿,虽是个庶女,平日里也甚是宠爱。 赵皇后挑了挑眉,不想,这个平日里没注意到的孙女儿竟有这等功力,那楚氏虽是个庶女,膝下两个孩子却都极出色。 静沅长公主掩着手帕笑道:“这两个郡主,都这般出色,合该露怯的是我家安宁了!” 安宁郡主面色温婉地上台,微微一敛衽,划着檀木旋的通体米分缎的绣花鞋,无绣无花,鞋尖却弯个铜钩儿。 这双鞋一出,苏清蕙便了然,便是荻国王子不提,今个,各位宗室女儿也是要上去表演一番的。 有些担忧地向斐斐的位置看去,却忽见先前还坐着人的位子,竟然空了,莲裳也不在。 低头问贺承,“你可见到斐斐出去了?” 贺承点头,“随她去吧!”斐斐不会去荻国,也不愁嫁,不需要这般哗众取宠。 舞自是好舞,安宁郡主身姿薄弱,这舞显然是公主府的舞伎特地为她量身编的,一个抬眼,一个回眸,都让人心下赞叹。 苏清蕙有些不懂,这般费尽心力,难道是要将安宁郡主嫁到荻国去? 荻国和藜国的争端先不说,便是此次言和,谁又能保证能安稳几年,如若两国再起事端,嫁过去的宗室女儿该怎么办? 且,荻国和藜国风俗差异较大,便是公主嫁过去,也只是荻国□□众位美人中的一位,在藜国备受尊荣的安宁郡主,真的愿意过去? 安宁郡主这一舞,座上众多有些眼力的都看出来了端倪,上头的夏太后心里微嗤。 安宁郡主八个连转结束了此次表演,额上细汗已然薄薄一层,骄矜地笑着,看向荻国王子的位置,赫然发现,荻国使臣身前的阿鲁特王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然不在。 不由看向了另一个也空的位子! 呵!席斐斐真是好手段! 此时大殿外头,天上有半轮极细的下弦月,像一把小弯刀一样,斐斐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夜间微凉的晚风吹拂着衣袖,她有意避开宫人,带着丫鬟转到了殿外的一棵百年老树后头。 阿鲁特见她坐在汉白玉大理石上,仰着头似乎在数着星星。 “明珠郡主真是好雅致,这边儿风景真是独好!” 突兀的男声,前头坐着的两人吓一跳!席斐斐和莲裳不觉立即惊站了起来,见是荻国王子,席斐斐轻轻笑道:“原来想出来的不只我一个呀!” 阿鲁特点头,“论歌舞,藜国女子并比不得我们荻国女子!”且,若他选的是舞伎、乐伎,又何必周章地来藜国皇室选,天底下的歌舞伎最多的该是乐坊才是。 他不过,是想看看眼前的人罢了。 席斐斐听他贬斥藜国的歌舞,不置可否,她又不擅长这些,接道:“等阿鲁特王子回国,还请送藜国几个擅长伎人过来,给我等看个稀奇!” 这话说的颇为诚恳,丝毫没有为殿里头那些女子辩护的意思,阿鲁特先一怔,随后说:“明珠郡主若是喜欢,大可随我去荻国观赏一番塞外的风光!” 斐斐立即否道:“那哪成,我上头还有老父,哪能抛下他凄苦地终老!”杏仁小脸微扬,似乎这是个不可辨驳的理由。 莲裳偷偷瞅了一眼阿鲁特王子,心里敲着小鼓,见阿鲁特王子终于露了真面目,想拐走自家郡主,轻声道:“郡主,您出来的有些时候了,里头怕是注意到您不在了!” 莲裳低着头,却依旧能感受到头顶上方的寒气。 斐斐轻轻点头,和莲裳去殿里头。 看着人进去了,阿鲁特笑道:“人都走了,兄台是否可以出来了!” “王子真是好眼力!”从大殿外侧的转角处闪过来一个人影,一身蓝色蟒袍,米分底缎靴,赫然是安郡王。 气氛瞬间骤冷,安郡王平静的声音里有丝异样道:“藜国贵女多,最尊贵的也是与皇家有血缘的女儿,若是阿鲁特王子想从藜国带回一位王妃,明珠郡主并不是合适人选!” 阿鲁特倏地挑眉,有些吃惊地看着安郡王:“安郡王确定?藜国有比明珠郡主更合适的贵女?” 安郡王点头,“自然!她不是皇家女儿!” 阿鲁特脸上的笑容忽地放大,挑着嘴角,“既是如此,安郡王为何不将此女娶了回去,又何必这般巴巴地跟着明珠郡主,不惜做隐形人呢!” 阿鲁特先前还随意洒脱的眸子,此刻透着锐利和精明。 安郡王一窒,半晌,一甩袖子,羞恼而去。 阿鲁特站在原地心情甚是愉悦,喃喃自语道:“这里,果真是比荻国有趣多了!” 安郡王回宫殿的时候,里头气氛静的诡异,见他进来,众人的眼,仿佛瞬间着了火一般,黎平几乎能觉察出里头的火焰就要跳出来一般。 待他坐定,上首夏太后开口道:“平儿,荻国使臣提议,荻国和藜国联姻,藜国出一位郡主,荻国出一位公主!你意下如何?” 太后的眼睛平静如水,仿佛不过在转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可是,单独拎出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他,黎平在太后膝下进孝也有十来年,也曾一度厌恶过她,正是她,使得圣上犹疑不决,背着被后世史官口诛笔伐的危险。 可是,不可否认,夏太后,在他被父王母妃遗弃的头几年里,给了他细致入微的关怀,如果不是夏太后,或许他早就死在楚氏的手里。 他知道夏太后给他挑中斐斐,也是煞费苦心。 “回禀皇祖母,孙儿心里一早便有了心仪的姑娘,藜国和荻国既是缔结永世之好,待过两年,皇弟皇侄们长大了,再迎娶荻国的公主怕是更合适!”安郡王恭敬地回道。 夏太后眼睛一亮,脸上神色立即生动了起来,微微笑着看向荻国使臣阿耶贡。 阿耶贡起身,恭敬地行了礼,道:“我等一路过来京城,沿途听到许多百姓说起安郡王和晋王深入贵国蜀地救援百姓,九死一生的事迹,深感敬佩晋王和安郡王,晋王早已娶妻,不成想,安郡王竟也心有所属,我等也不强求,只是,不知,安郡王心仪的是哪位贵女?” 安郡王贵为渊帝的亲孙子,且是藜国人最为重视的嫡孙,既是迟迟不与夏太后和渊帝说起,这当中定是有隐情,只要安郡王说不出,他们荻国的公主…… 阿耶贡一双小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安郡王,就等着他说出是哪家的贵女! 安郡王不妨这荻国的老匹夫竟然不饶不休,求救地看了贺承一眼。 岐王妃本雀跃能娶回个荻国公主,对平儿的路必当大有裨益,不想,平儿竟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有心仪的狐狸精! 一时捂着胸口,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 贺承却也无能为力,对着安郡王的眼,默然不语。 这等时候,要么娶荻国公主,要么,说出斐斐。 “感谢荻国使臣的关怀,小王心仪的女子正是我朝吏部尚书席大人的嫡女,圣上钦封的明珠郡主席斐斐!” 安郡王看着木愣的斐斐,一字一句道。 席府嫡女,明珠郡主! 夏太后忍着心头的大喜,温和地对渊帝道:“皇上,既是平儿有了喜欢的,这事,便绕过平儿吧!” 渊帝捋着胡子笑道:“小儿女心性,平儿也该成家了!” 席斐斐脸上像是被煮熟了的,软皮的虾子,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坐,还是站,愣了半晌,脸上一片苍白。 第101章 一女二许 “只是此事只怕是安郡王一厢情愿!”阿鲁特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端着琉璃盏,里头的百花酿,幽幽散着些许沁凉的醇香。 举着酒杯敬渊帝道:“小王未料到还能在藜国见证一回郡王爷的雅事,只是不知道藜国风俗,女子是否有自主择婿的权利?” 安郡王放在身侧的手,不禁捏紧,一双深邃的眼带着警告地瞪着阿鲁特。 苏清蕙轻轻捏了贺承的手,悄声道:“他们有意斐斐!” 渊帝不动声色地道:“自然,不说席斐斐贵为藜国郡主,便是普通百姓,在藜国也有择婿的权利!” 阿鲁特点头,“我荻国女子地位也一直不逊于男儿,”又看向已经紧张的无以复加的席斐斐,微微勾了唇角,道:“不知,明珠郡主对这桩婚事意下如何?” 席斐斐涨红着脸,见阿鲁特眼里锐光闪过,一双大眼里满是惊恐,此时只要她应下,她便是将自己许给了安郡王,如若不应下,阿鲁特是要带她回荻国! 此时,斐斐才恍然明白刚才在殿外,阿鲁特对她说随他去荻国见识塞外风情,竟然不是戏言。 “启禀皇上,臣女,臣……,”忽地掩了声,道:“姻缘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听爹爹的安排!” 斐斐说出这句,心口犹如刀子划过一般,一阵阵钝痛,爹爹一向有意安郡王,如若不是她自己不愿意,怕是二人一早便定下了,只是,此刻! 定远侯下手的席恒峰,从荻国使臣开口联姻之事,便已经绷紧了弦,此时,出位道:“启禀皇上,安郡王天资聪颖,宅心仁厚,多年来甚斐斐绝望地闭上了眼,身子如筛笠一般颤抖,前两日,她还收到陆哥哥的信,伯父和伯母不日就要进京了,已经备好聘礼来席府提亲。 阿鲁特没想到看似野性的席斐斐会选择妥协,眼睛微微眯起,见席斐斐闭着眼,心里不禁自嘲:看来比起令人厌恶的安郡王,他这个荻国王子,才是真的洪水猛兽。 苏清蕙察觉到斐斐的异样,捏了把贺承,贺承忙举杯道:“陛下,此次毕竟是接风宴,主角是阿鲁特王子并阿耶贡等使臣,岂可让安郡王的姻缘这等小事耽搁此等良辰美景呢!” 太后微笑着接道:“是呀,陛下,咱们如此可真是慢待了阿鲁特王子和阿耶贡大人!”夏太后看着斐斐微微发白的小脸,心里一阵抽痛。 当年她就是这般逼迫藜泽,藜泽应了,往事再现,此时换了她的外孙女儿。 夏太后轻轻地看了渊帝一眼,便是那一眼,渊帝竟看出了一点乞求的意味,心里瞬间软和的如天上的白云一般。 举着酒杯对殿下众人道:“同饮一杯,望藜国和荻国结永世之好!” 散席的时候,斐斐还瘫在椅上,腿脚发麻,浑身冰冷,清蕙过来扶她,斐斐抬着眼,水汪汪的,像是下一刻眼泪便会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清蕙低声道:“再等一等!” 出了宫门,斐斐上了马车,倚在清蕙身上,呜呜地抽泣,清蕙一遍遍地拍着她的背,哄道:“傻斐斐,别怕,还有我和贺承呢,定会如你意的!” 斐斐心口在翻滚,泪眼朦胧地看着蕙蕙摇头。 她知道,谁也帮不了她。 她恨黎平,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她的名字! 她一早便和他说清了,她不喜欢,她不愿意! 他明明都已经见到了陆格! 马车外头,绿意大声禀道:“王妃,安宁郡主过来了!” 苏清蕙将斐斐护在自己身后,撩了一半的帘子,问对面马车上的安宁郡主:“安宁妹妹有什么事?” 安宁面无表情地摇头,在苏清蕙微皱的眉中,诡异地笑道:“听见明珠姊姊在哭,妹妹过来看一看,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苏清蕙脸色也有些不好,嘲讽道:“安宁此次一曲舞,必是入了阿鲁特王子的眼,当真是皇家贵女的典范!日后成了荻国王妃,在荻国的□□中定当能鹤立鸡群,一支独秀!” 安宁郡主一张淡漠的脸上显了几分愤色。 苏清蕙仰脸笑道:“听说驸马爷回来了,改天,真是可喜可贺,公主殿下向来是软和人。” 又低下头,有些担忧地道:“安宁妹妹可得帮着些镇着那什么兰念儿才好,听说也就比安宁你大个一岁多呢!” 见安宁眼睛几乎在喷火,苏清蕙微微一笑,对贺承道:“王爷,我们快些回去吧,出来这么些时辰,臣妾想早点回去!” 贺承应下,甩着手上的鞭子,一鞭子挥出去,清蕙的马车竟只动了一下,安宁郡主的马倒被抽痛的一阵疯跑。 清蕙轻轻地抿着嘴道:“咱们将她送走吧!越看越心烦!” 许是因了张士钊的事,苏清蕙一直被安宁郡主不待见,一出手便是青茹庵里趁黑毁她清白,她不在意都不行。 贺承乐道:“怎地,我家王妃忍不住了?” 见蕙蕙鼓着嘴,不理他,贺承暗暗垂了眸子,安宁和静沅长公主,他都没想过要放过,便是走,也得身败名裂的走。 ****** 接待了荻国使臣,锦城知府并着蜀地几位官员一起回来述职,说起此次水灾和瘟疫,众人将安郡王和晋王好一番夸赞,便是晋王妃,也添了两句。 陆知府还上呈了一份锦城百姓编的感激晋王、安郡王的儿歌。 渊帝心头微微皱眉,展开一看,第一句是:“蜀地涝,陛下慈,一箩子孙至……” 他的子孙,呵,渊帝心头大悦,抚掌大笑道:“此番甚是辛苦晋王和安郡王了!” 不日,赏赐便如流水一般涌入晋王府和安郡王府,不知谁放出的消息,陛下有意再安郡王大婚后,赐封他为亲王! 苏清蕙从一堆锦盒里,挑出一个小孩腕臂般大的夜明珠,笑吟吟地道:“以后晚上可不用油灯了!”以往还不觉得什么,近日来,随着孕期反应,她连平常点的油灯的烟味儿也有些受不住。 贺承心疼她,两人晚上都是一早便歇息下了,也睡不着,摸着黑在屋里闲聊,她现在起夜又多,贺承总得先下床来给她点油灯。 正摩挲着夜明珠,绿意进来道:“王妃,席府的李妈妈来了!” 李妈妈是斐斐在仓佑城便在的教养妈妈,一向视斐斐如己出,“你将人带进来!” 李妈妈一见门便跪了下来,要给苏清蕙磕头,苏清蕙忙让绿意将人拉起来,道:“李妈妈起来说话,你和我客气什么!” 李妈妈看着座上的晋王妃,摇着头,依旧跪着道:“王妃娘娘,您和我家郡主,向来交好,您又一向待她如亲妹子,这回,你可得去劝劝她,已经两日不进食了!” 李妈妈说着便抹起了泪,“老爷怎么劝,郡主都不应声,这般熬将下去,老奴怕她亏了身子呀!” 宫宴当日,斐斐说要回家,清蕙便和贺承一起将她送到了席府,以为她哭哭便好了,事情也没到最后一步,安郡王只要不再提这茬,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斐斐竟然钻了牛角尖。 忙起身道:“白芷,快去套马,”又让绿意将李妈妈拉起来,“你老人家也别跪了,和我一起回去看你家郡主吧!” 屋外头十分闷热,有几朵黑云,眼看着似乎就要落雨了,绿意怕一会下暴雨,又转回屋里备了雨伞和蓑衣。 马车里十分闷热,苏清蕙也不敢多用冰,马车上头只放了一小块冰,绿意和白芷几个轮番打着扇子,苏清蕙身上还是不一会便湿透了里衣,贴在身上,黏黏的。 李妈妈见她怀着身孕,这般遭罪还要往席府去,红着眼道:“郡主有您看顾着,真是莫大的福气!” 苏清蕙笑道:“斐斐一向待我亲厚!”前世那番光景,斐斐对她恨铁不成钢,这辈子,又几次三番为她出头。 车夫稍微快了些,赶在落雨之前,到了席府,刚一踏入大门,便哗啦啦地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像小鱼在江里跳跃一般欢腾,白芷落后一步,在车里头收着东西,不一会儿,便湿了半边身儿。 席恒峰正在前厅里急的跺脚,见到晋王妃过来,忙见礼,道:“王妃娘娘,这回又得劳烦您了,斐斐,这孩子转不过弯儿来,当时那场景,我若不应,难道要让斐斐去荻国吗!便是她真个不愿,我拼了这顶官帽不要,也不会让她不如愿啊!” 席大人红着眼,神色恍惚,说到此处,情绪悲恸,像是为着斐斐,又像是在说某个往事。 苏清蕙劝道:“席伯父莫急,您先好好喝口茶,我这就去看看!不说您,便是我和王爷,也不会让斐斐受委屈的!” 斐斐正在自个的小院里头的秋千下坐着,莲裳和两个丫鬟里一层外一层地撑着伞。 见到清蕙过来,猛地一下子扑过来,看的绿意和白芷心间一闪,生怕将王妃扑倒了,两人都用手防着。 “蕙蕙,陆哥哥走了!” “什么”苏清蕙惊愕不已,不是安郡王,是陆格走了? “宫宴上的事传了出来,陆哥哥写信说他走了,望我珍重,他走了,我要怎么珍重!”席斐斐哭道。 他都没有听她解释一句,他都没来亲自问她,他凭什么就这么走了! 前头席恒峰听了下人的禀报,知道斐斐不进食的缘由,心里头叹了一口气,藜泽的遭遇,他的遭遇,都在斐斐身上重演了一次。 “老爷,老爷!” 管家在大门一路狂奔过来。 席恒峰皱眉道:“怎得了?” 外头雨势大,管家已经淋得水汤汤的,7老爷,阿鲁特王子不知怎的拿到了郡主的庚帖,说是我府上夫人许了他的婚事,正四处请和尚合八字呢!” 第102章 降爵 席恒峰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管家:“夫人,哪来的夫人?” 管家轻声道:“明远侯府!” 明远侯府,明远侯?还是胡氏? 管家接着道:“老爷,荻国使臣嚷了出去,说要按藜国风俗来,先合八字,再着手准备聘礼,现在,已经,已经街知巷闻了!” 管家没敢说的是,外头已经有谣言在传,他家郡主是一女许二夫了! 席恒峰见他神色有异,定当瞒着什么,斥道:“什么时候了,还不说!” 管家无法,只好如实将外头的谣言说了一遍! 席恒峰气的手颤抖,胡氏这是要和他不死不休呢!他还真不介意让明远侯府给她垫背! 朝后头指道:“去,去备车,我要进宫!” 实是欺人太甚! 先前胡氏和他和离,一直在外散播斐斐是小妾生的,现在竟敢动斐斐姻缘的主意! 他这一辈子,乱糟糟的,得了斐斐这么个女儿,人生才有了点盼头,现在斐斐滴水不进,他还在乎什么! 事实上,明远侯府就是断定席恒峰说不出席斐斐的出生,要是能说出,早在他们散布谣言说席斐斐是婢生子的时候,就已经站出来了,是以,胡氏的动作,明远侯和侯夫人才会视而不见。 关于街头巷尾的流言,也是明远侯府小姐胡楚芜灵机一动加进去的,胡氏也没有反对,她为了席恒峰委屈了那么多年,一辈子连半点血脉都无,也不知哪来的野种就要认在她的膝下! 她就活该让席府的人作践吗? 既然她疼爱这个小狐狸精,她不介意,让他更“疼”一点! 不是不愿意去荻国吗!她就偏要让席斐斐去! 胡氏疯狂,明远侯府的人也听之任之,左右他们站在岐王之边,迟早也会得罪安郡王,不过是早一步还是晚一步罢了! 待明远侯接到宫里的传召,也不当回事儿,最多被陛下责罚几句罢了,明面上席斐斐是席家的外孙女,母亲、外祖、舅舅关心女孩儿的姻缘,再正当不过的。 明远侯宽心地跟着李公公的小徒弟小桂子进了御书房。 便见渊帝坐在里头,跟前是神情肃穆的席大人,明远侯跪下向渊帝行礼,等着渊帝叫起。 却迟迟没有声音,御书房里静谧的诡异。 明远侯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不敢擅自动,以头抵地跪在地上。 半晌,渊帝冷哼道:“你耍的那些心眼,你当旁人都是傻的?” 冷汗湿透了后背的明远侯,听到这一声,犹如久旱逢甘霖般,忙解释道:“臣不敢,微臣不敢隐瞒,只是,在宫宴之上,夫人见阿鲁特王子似对斐斐有意,臣妹想着斐斐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去了荻国,怕是会更无忧无虑……” 明远侯正说着,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砸了过来,也不敢躲,正中脑门,正是渊帝惯常用的砚台。 头上立时便出了血,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血混着墨汁滴到地上,明远侯也不敢伸手捂脑袋。 渊帝咆哮道:“你当安郡王和阿鲁特王子是你胡家的鸡和狗呢?想吃哪只杀哪只?”渊帝目光如炬,恨不得再在明远侯身上添几个窟窿!此次阿鲁特是来言和的,这帮酒囊饭袋这般闹腾,搞不好就得出了茬子! 席恒峰黑着脸道:“陛下,明远侯府子弟都走科举或得了荫封的,想来都不了解边关的境况,才会这般随心所欲!” 这话一出,明远侯瞬间面无面色,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席恒峰! 也顾不得头上的伤了,磕头如捣蒜一般地道:“微臣知错,请求笔下开恩!请求陛下开恩!” 渊帝冷冷地望着明远侯,斐斐深得泽辛宠爱不说,他都默许让斐斐做他的孙媳妇了,“呵,侯府真是好大的胆子,明珠郡主也是郡主之身,你们也想帮着拱手让人?” 这一声喝骂,明远侯吓得噤了声。 明远侯府,众人见侯爷许久不回来,只当在陪笔下下棋,也不当回事,等到了天黑,眼看宫门都要落钥了,还不见侯爷的影子,这才打发着家下仆人去宫外头看看。 明远侯正跪在宫门外,头上脸上,衣服上又是墨汁又是血迹,脸色惨白。 明远侯府被褫夺侯爵,降为伯爵的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得了荫封的侯府世子,也被夺了封号,明远伯也只沿袭在这一代,不再世袭! ****** 苏清蕙当夜待斐斐用了小米粥睡下了,才从席府回来。 贺承心疼她,给她揉着肩,道:“本想护着斐斐一辈子的,没想到,不是肆无忌惮地活着,就会开心!” 清蕙转过头,握着他的手道:“这事,我们都不能预料,陆格此次不告而别,虽让斐斐受了伤,可是,他也未尝不是成全斐斐!” 席府和太后,都将斐斐娇养的太重了,这等女孩儿,便是那带刺的玫瑰,只能养在权贵之家,陆家,并不能提供这朵玫瑰生存的土壤。 “许是,通过这次,陆格看清楚了她和斐斐之间的距离,二人情投意合固然可以,可是斐斐,她什么都不懂啊!以后,并不能作为一个贤内助辅佐陆格!”苏清蕙轻声道。 贺承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斐斐能够早些看开!”又搂了清蕙,看着清蕙水泠泠的眼,柔声道:“那一年,我在蜀地传了死讯回来,也是难为你了,谢谢你一直等我!” 如果,当时清蕙和陆格一样,觉得他们不适合厮守终生,但凡蕙蕙退一步,他怕是就会永远失去她! 搂着怀里馨香的人儿,贺承难以想象,如果当时,蕙蕙没有坚持! 清蕙觉得贺承的身子似有些轻轻颤抖,就和前世,张士钊死后,他来祭拜后跟着管家出门时一样,轻轻捶着他的胸口,笑道:“快勒疼我了!” 贺承赶紧放开。 清蕙眼睛淡淡地斜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可累了一天了,赶紧给我上些吃的,饿着我,还饿着孩子呢!” 这边绿意和菡萏刚提了食盒过来,外头赵二就过来,在门外传话道:“王爷,王妃,圣上将明远侯府降爵了,世子的封位也被夺了!” 赵二说完这话,里头许久没有声音,过了片刻,才听到王爷吩咐道:“你再去打听打听后续!” 赵二立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苏清蕙吃了几口小鲜藕,并着几口粥,便没了胃口,让绿意澈下去,贺承看了一眼,对绿意道:“让厨房里多研制一些新菜式出来,王妃多吃几口,便有重赏!” 清蕙笑道:“改天厨娘们还不都求到我院儿里来,让我多动筷子!” 绿意接话道:“可不是嘛,王妃娘娘,过几日,奴婢几个都得拿东西拿到手软了!” 一时笑闹完,苏清蕙对贺承道:“明远侯府也算倒了,得防着别狗急跳墙,另外,先前宫宴上,那个舞伎你可还记得?戴着面纱的那个!” 贺承想了一会,点头道:“我问了黎平,他也从未见过这个舞伎!” “自是不曾见过的,我让白芷去夏嬷嬷那里打探,夏嬷嬷都不知道,这一个,我那日瞅着,总有些怪怪的!”苏清蕙有些不放心地道。 静沅长公主定是往渊帝跟前塞了人的,只是,这人却一直不曾在宫里头露面,既是静沅长公主想护着她,也说明,这人身份极低,许是还不如先前那个小家之女的鸾嫔。 见她皱着眉,贺承忍不住伸手去抚平,“你现在孕吐这般厉害,也不要多劳神,你哪里不放心,交给我做就好,不然,回来,叔祖母和皇祖母都不会饶了我!” 他对蕙蕙的肚子总是有几分担忧,周郎中私下悄悄和他说,蕙蕙肚里的是双生子,一强一弱,只怕,另一个有些挂碍! 只是贺承是不准备和清蕙说的,他已经打定主意,生产那日,要是那个弱些的,真的不能存活,他不会和蕙蕙说,便是抱个小女孩回来养也好。 如果不是为了他去蜀地奔波,也许,这两个孩子现在都健健康康地在蕙蕙的肚子里。 贺承看着蕙蕙温柔地摸着肚子,眼睛酸了酸,哑声道:“以后这种天气,不许再出门了!” 苏清蕙诧异地看着贺承,知道他毕竟是担心她,这些日子也是有些受不住。 听贺承这般说,沉吟了一会,有些忐忑地道:“我想请娘亲来府上住些日子,师傅上了年纪,我也不好多劳累她!” 贺承轻轻地捏了清蕙的脸,又揉了揉她散下来的头发,笑道:“傻蕙蕙,便是你不说,我也有意让岳母过来照看你一段时日,不然,我在外面也不放心没人盯着你用饭!” 苏清蕙笑笑不语,毕竟是出嫁的女儿,虽然上头没有正经的婆母,可是,娘家人住进来,毕竟不是太合适,上一次,她更是成亲后,难得再见母亲。 第103章 双喜临门 明远侯降成了明远伯,更不会世袭罔替,京城里各家权贵都始料未及,这一次明远侯真是踢到渊帝的铁板了。 阿耶贡得了消息,劝阿鲁特王子道:“王子,既是如此,不若娶了安宁郡主吧!眼看秋季就要到了,我们的牛羊将要熬过漫长的冬季!” 这些年藜国渐渐强盛,在入秋之前,就会对他们荻国进行防御工程,甚至将边界的居民往内城迁,荻国举朝通过,和藜国进行联姻。 他们的目标本来便是庆嫣郡主或安宁郡主,都是渊帝的血脉,再将荻国的公主嫁给藜国未来的帝王。 如此,荻国可以得到至少二十年喘息的机会,二十年,足以让荻国开拓疆土。 阿鲁特王子知道阿耶贡的忧虑,应道:“阿耶贡放心,我们定当能够带回一位郡主!” 顿了顿又道:“不知道阿耶贡注意到没,父王交代的,关于羊皮卷的事,藜国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晋王府!” 阿耶贡不妨这些日子闹得鸡飞狗跳的阿鲁特王子,竟然还记得羊皮卷的事,心下不免一阵唏嘘,难怪阿鲁特王子会在一众王子中脱颖而出,来荻国选取王妃! 此刻恭敬地道:“老臣打探,如果真的羊皮卷还存在世,定当在晋王府,晋王妃的师傅是程明昭的遗孀,晋王妃在两年以前,曾经和程明昭的侄孙程修有过亲事,所以属下揣测,最有可能是在这位晋王妃身上!” 阿耶贡转念一想,心中忽然大动,“所以,王子对明珠郡主做的这一切,只是是试探晋王妃和晋王的势力吗?” 阿鲁特淡淡地看着阿耶贡,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对席斐斐不过是一时的因缘际会罢了,牵扯上晋王府,也是后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半晌道:“阿耶贡,晋王府守备森严,你万不要贸然行动,我们这次的首要目的是娶一位藜国的郡主回去!” 说到后一句,阿鲁特看向阿耶贡的眼里,带了些许警告。 阿耶贡心头一激灵,忙道:“臣不敢!” 手心里却隐隐发热。 阿鲁特扫了阿耶贡猛然崩直的瘦弱的脊背,心头冒上一丝寒意,“本王子不允许任何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但凡影响了父王交代下来的任务……” 阿鲁特略略停顿,阿耶贡瞬间觉得一道阴森的目光盯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便听阿鲁特王子道:“父王不会计较我为了两国联姻,所做的任何举动!” 包括死了一个谋臣! 阿耶贡脑子里瞬间崩出了这句,额上冷汗涟涟。 待阿耶贡出去了,阿鲁特坐在窗前,铺了纸,醮了墨,提笔细细地写了一副正楷小字,他自幼得母妃和父王细心栽培,纵使这些年,母妃在□□里有些失意,但是他在幼年得到了荻国最好的成长资源。 包括由藜国隐士教的这一首藜国字,放了笔,阿鲁特轻轻地吹了一吹,待墨迹干了,才卷起来,塞在袖子里。 ****** 晋王府里,苏清蕙和贺承并席大人,商量着斐斐的亲事,席恒峰道:“纵使明远伯府遭到了惩罚,可是,先前斐斐的生辰八字是真的,胡氏名义上是斐斐的母亲,如果不早些决定,我怕,会被荻国钻了空子!” 斐斐的真实身世一旦被荻国人发现,她对荻国的作用无疑于会大于现在藜国的任何一位郡主,便是太后库房里的那些,无疑也都是斐斐的。 她的嫁妆将能够媲美藜国的几座城池。 皇位最有力的三位竞争者,一个是斐斐的亲兄长,一个对斐斐情有独钟,娶了斐斐,荻国无疑会实现最大的利益。 贺承道:“席大人所言甚是,斐斐和安郡王的亲事要尽早提上日程,如果席大人这边没有问题,我便让安郡王进宫请旨吧!” 在斐斐的婚事上,黎贺承一直都支持安郡王,却见席大人极为痛苦地用双手遮住了脸! 又放了下来,深深地吸一口气,吐出,道:“我怕她会恨我呀!” 他也是疼了她好些年的,这两年里,格外的偏爱,什么好的都往她身边塞,一直想着她是藜泽的女儿,便值得一切最好的。 可是,现在。 苏清蕙叹道:“席大人也是为了斐斐,她不会怨怪您的!” 席恒峰点点头,起身道:“这事就有劳晋王和晋王妃了!” 贺承也拱手道:“席大人偏累了!” 席恒峰苦笑着摇摇头,落寞地走出了王府。 “不会怨怪”?说出这句话,苏清蕙自己也有些疑惑,说不会怨怪? 苏清蕙正有些惴惴不安,白芷进来禀道:“王妃,定远侯夫人来了!” 苏清蕙忙起身,便听到殿外传来定远侯夫人的嗔怪声:“你怀着身子呢,安心坐着,我不过几步就到了!” 苏清蕙又只好坐下,贺承出门对定远侯夫人笑道:“孟姨,你和蕙蕙唠唠话,我找管三叔去!” 定远侯夫人挥挥手,“去吧,去吧!” 又迫不及待地对清蕙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让我查那个舞伎吗?”见清蕙点头,眼睛亮晶晶地道:“你猜是谁?” 苏清蕙一愣,“这般说,此人我也识得?” 定远侯夫人摇头道:“不一定识得,但一定听过,紫兰巷的!” “紫兰巷?”苏清蕙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是兰念儿?她竟然回来了,还混进了皇宫!” 定远侯夫人蹙着眉道:“八成是兰念儿,我派去的人打探,她像是有意针对束妃娘娘的宫殿,只是,和兰念儿又不是太像,先前兰念儿不是险些被静沅长公主毁了容嘛,但是这女子脸上一点伤疤都没有!” 苏清蕙喝了一口茶,定神,“便是不是兰念儿,也是和兰念儿有关的!”想到先前兰念儿的惨剧,苏清蕙心里有些不忍,对这个女孩儿下手。 联系千方百计求静沅长公主原谅,回了公主府的郝石峰,讶声道:“这两人是一起回来复仇的!” 她先前以为,只有郝石峰,以为兰念儿怕是已经遭了不测,没成想,还能逃出虎口! 看着定远侯夫人,有些开不了口地道:“母亲,我有些不落忍,毕竟兰念儿……” 定远侯夫人拍了拍清蕙的手,道:“我明白,同是女儿身,她的事儿任谁听了都不落忍,我会让下面的人去问她,如果她自己愿意,要知道,便是我们不联系她,她自己也会扑上去的!” 清蕙纠结地点了头! 静沅长公主一个接一个地往渊帝身边送人,她们也可以! 恰菡萏端上茶来,定远侯夫人一闻,便知道是她近来爱喝的白茶,加了茉莉花的,十分受用地道:“有个闺女,就是贴心!” 苏清蕙脸微红,惭愧道:“都是母亲帮女儿良多,清蕙还不曾为母亲做过什么!” 定远侯夫人看着清蕙,抿嘴一笑,爱怜地替清蕙理了理头发,“傻闺女,有了你这么个闺女,看你好好儿地,我能三两天有人陪着聊些家常,就比什么都好了!” 细细看了眼清蕙的面色,摇头道:“还得好好补补才成 定远侯夫人又想起道:“斐斐那丫头怎么样了,这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清蕙有些泄气地道:“我也往席府去过信,她没回,近来贺承又不让我出门!” 定远侯夫人道:“这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转弯,只是,她和安郡王成亲已成定局,也不能闹得久了,不然,以后成亲,安郡王想起这么一茬,心里怕是会不痛快!” 任何一个女子没有得到时,可能男子会千捧万宠的,如果成了亲,还心不甘情不愿地一块儿过日子,这日子可不就到头了! 苏清蕙有些忧心地应下,“我再劝劝她!” 可是想到斐斐的执拗脾气,苏清蕙心里也有些没底,斐斐一向是一根筋通到底的,许是还在等着陆格回来呢! 七月初八,安郡王进宫请旨,渊帝下旨,将席府嫡女,明珠郡主席斐斐许配给安郡王! 婚期定在来年正月! 斐斐接了旨后,好像没有丝毫不对,席恒峰观察了几日,见没有异常,心里才微微放松,四处张罗着斐斐的嫁妆。 阿鲁特得了消息,只是有些邪魅地挑了挑嘴角,带着些许淡蓝的眸色散发着诡异的光彩,对阿耶贡道:“准备下,进宫去,合该给藜国陛下一个双喜临门!” 阿耶贡眼睛一亮,“阿鲁特王子,微臣这就去准备!” 明珠郡王和安郡王被赐婚不到三日,安宁郡主便许配给了阿鲁特王子,阿鲁特王子特念安宁郡主要远赴荻国,特地请求安宁郡主在藜国多待半年,直至明年正月才去荻国。 渊帝大笔一挥,将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的婚期定在了一天,正月初十! 苏清蕙得了消息,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这是要和斐斐同一天嫁娶? 第104章 蕙蕙已瞎 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先后被赐婚,京城里的各家夫人,沉寂了好一段日子。 一下子就去了两位郡主,剩下的庆嫣郡主又太小,下面州城的郡主又太远,够不着,掰指一算,京城里头,就只剩下了皇后母家威武大将军府的青端郡主。 是以,威武大将军府的媒人比前些日子多了一倍朝上。 苏清蕙正苦夏,苏侯氏在王府里陪着,定远侯夫人也时不时的过来坐坐,外头的事,大伙都有意不让她烦心。 安安稳稳地到了九月,苏清楠大婚在即,娶得正是仓佑城才子莫奇先生家的莫漪。 苏清蕙是由衷地盼望,这一世二人能顺遂。 到了九月初九,许久没露面的明珠郡主也跟着晋王妃出现在苏家长子的喜宴上,面若桃花,虽瘦削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头还好。 苏家在京城并无根基,虽后头有晋王府这么个靠山,但是,苏家并未大宴宾朋,只苏志宏几个合得来的朝中大臣,苏清楠的同窗,并李焕,及特地从江陵赶来的侯家众人。 侯家三房的侯玹,这段日子一直跟着父亲跑海运,整个人晒得油光水亮的,贺承见到,打趣道:“三表哥这般,怕是不好娶媳妇了!” 侯玹的娘亲,侯杨氏捏着帕子,轻轻笑道:“可不是,还得托着王爷和王妃帮忙留意留意,这孩子,转眼也得十七了!” 贺承煞有介事地点头道:“自然,此事,本王和蕙蕙定当帮三表哥留意一番!” 苏清蕙笑笑不语,淡淡地斜了眼贺承。 他就知道这人小肚鸡肠,三表哥不过就往府上多送了几回胭脂水粉和首饰,这人心里就疑上了! 待苏清蕙和贺承去了前头,屋里的众人对苏侯氏感慨道:“您这女婿当真是没话说!”对岳母的娘家子侄都这般关照,这得护晋王妃到什么程度哟! 苏侯氏平素低调惯了,此时心里虽颇受用,还是谦道:“也是陛下和太后娘娘教的好,王爷向来是一副好心肠!” 兵部尚书楚夫人道:“先前我家冰儿及笄礼上见到王妃娘娘便觉得她额庭饱满,像是个有福气的,今个见了,可不是天大的福气哟!” 被藜国最年轻的亲王如此视若珍宝,苏家女儿的一生,是几辈子寄来的福德。 此时外头丫鬟进来道:“夫人,花轿到了前头街来,一会便要到了!” 各家夫人都起身去前门看热闹。 莫漪是提前八天便从仓佑城出发的,一路又是车又是船,颠簸的厉害,此刻终于到了京城,心里头悬着的心微微放下。 花轿到了苏府大门的时候,胸前绑着大红花结的苏清楠,满面红光地伸脚轻轻踢了踢花轿,一旁默言许久的斐斐喊道:“踢,踢狠点,不然我们家莫姊姊,一会可得欺着你了!” 苏清楠耳根一红,笑道:“我家夫人定当贤良淑德!”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斐斐眼神微暗,如若陆哥哥不走,或许,她再坚持一点点,也有这样一个一心等待的男子,来踢她的花轿。 眼前,苏清楠牵着大红花绸的一端,另一端是莫漪。 斐斐的眼睛有些酸涩。 新人进了正厅,媒人唱和着一拜天地,苏清蕙和席斐斐等都站在一边,忽然有个声音低声道:“郡主,您的帕子掉了!” 苏清蕙本能地看了一眼斐斐,这才惊觉,身边的人已是满脸泪痕,只得让绿意带斐斐去她闺中时的院里休息一下。 席斐斐也只是一时失控,有些汗颜地跟着绿意下去了。 苏清蕙此时才回头看刚才的那个声音,笑道:“李家哥哥,也该尽早些才是!” 苏清蕙此时忽地想起,卢家的亲事,卢笏嫁给了张士钊,也不知道,李焕后来和卢家如何了? 李焕道:“已经定了卢家的三小姐!” 苏清蕙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缓了一下,道:“恭喜,听闻卢家三小姐,极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李家哥哥真是好福气!” 苏清蕙此时心里像无数的鸭子晃晃荡荡地逛过,所以,李焕要和张士钊成为连襟了? 前世不死不休的二人,这辈子竟然又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牵扯到了一块儿。 李焕一走近,贺承并已经察觉到,只是先前侯玹的事,担心蕙蕙会不痛快,才忍了这般久,听二人一来一往地聊了几句,没想到李焕如此不识相,往前迈一步道:“王妃,你身子重,还是别挤在这里了!” “啊?”清蕙听贺承说这么一句,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被贺承拉着,只得往后退了两步,从后头出了屋子。 深呼吸了两次,清蕙才揪着贺承的耳朵道:“夫君近来颇有些不务正业!” 贺承见她一双眼睛亮如星辰,里头独含着有孕的妇人的母性光辉,笑道:“我家王妃这般美,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我家的小孩儿,妄想结个娃娃亲,我得提前替我家娃儿守住不是!” 虽是七分笑闹,苏清蕙还是听到了那后头三分的醋意。 挽着贺承的胳膊道:“再酸,晚上你就去找安郡王对酒长叹去吧!” 说着,哼了声,别过脸,不理晋王。 贺承忙告饶道:“王妃,我再也不敢了!”对比,这些人在自个王妃眼前晃,安郡王在斐斐眼里,也正是这种不受待见的。 ****** 苏清楠大婚后,苏清蕙便一直在王府里安心养胎,到了十月中旬,孩子约有五个月的时候,苏清蕙明显觉得,体力有些不支,有时又像是胸口那里不舒服,有时又是胃部。 请了夏太医来看了几回,也只是说,孩子在长,在肚子里动,些许不适,都是正常现象。 安胎药却没少吃,苦的苏清蕙连胆汁都快呕出来了。 不过几日,苏清蕙脸色便开始变得微黄,她自个照镜子,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等夏太医再来把脉的时候,有意盯着夏太医瞅,问些没边际的问题,可是夏太医一直稳如泰山,守口如瓶。 一日,苏清蕙闹了半宿,总算睡着了,忽觉得脸上有道视线,朦胧地睁开眼,便见贺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苏清蕙惊得忙坐起了身,瘪了瘪嘴,忽地哭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你别瞒我!呜呜~~~~(>_<)~~~~!” 贺承心下觉得瞒不住,只好犹疑地指着她的肚子道:“孩子在跑,我刚挨你躺着,他踢了我一下,我以为是错觉,然后他又踢了我一下!” 见清蕙睁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得握着清蕙的手摸过去道:“就这里,还有这里!” 怕清蕙害怕,哄道:“没事儿,已经去让绿意递宫牌到宫里了,夏太医一会儿便到,蕙蕙你别急!” “什么,你递了牌子,请夏太医!”告诉他,我的孩子要跑! 夜里的夜明珠散着幽幽的冷光,苏清蕙觉得自个眼已瞎,吞了吞口水,颇艰难地道:“完了,明个你我二人,就是街头,最大的笑谈了!” 堂堂晋王爷不知道胎动,惊吓的半夜往宫里递牌子! 贺承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看清蕙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蕙蕙,别怕,别怕!” 苏清蕙头靠在贺承的肩上,心里头一阵酸楚,前辈子,她苦了半辈子,没有尝过当母亲的滋味,而,贺承,何尝不是等了她一辈子。 捂着贺承的手,摸到自己一鼓一鼓的肚皮上,极温柔地道:“贺承,这是胎动,是孩子,在翻身,踢腿,他不会跑!” 他会来到这个世上,和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被大动干戈闹起来的夏太医,刚刚穿戴好,便又有小公公进来禀道:“夏大人,晋王妃派人来传话,说是晋王爷闹了误会,只是胎动!” 夏太医看了小公公半晌,掐指一算,可不正是到了胎动的时候! 被忽然喊起来的无名火,“噌”地一下子串了上来。 第二日,皇宫里便传遍了晋王昨夜闹得笑话,夏太后听了夏嬷嬷的转述,笑的发上的钗环横斜,特特赏赐了晋王一个木瓜! 而王府里的众人,很快便发现,王妃近来像换了个人似的,孕吐似乎一夜便消失了,每天坚持和宫里的嬷嬷练柔旋舞,粥能用一碗多,又是膳食合口,能用大半碗饭。 与王妃忽地食欲大振比起来,王爷因胎动闹得笑话,便可以忽略不计了。 若干年后,在黎仓佑还是个小奶娃的时候,便听许多人说,当年母妃怀着他和妹妹时,所闹下的笑话。 妹妹每次听,都是咧着嘴笑,露出几颗小奶牙,憨憨的,像府里养着的小小白,也像足了母妃被父王哄骗时的模样。 他从来不曾怀疑过,妹妹不是亲生的,亦比如,他自个,六岁以后,就没有相信过他的身世。 第105章 作死 京城里近来火了一个话本子,讲述一个小家碧玉,因了姿色出众,颇有几分才名,在闺中时并闺名大盛,引得各家儿郎争相求娶,孰知,这小家碧玉颇有野心,勾的城里三大才子大打出手。 却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怀着别人的骨肉,进了权贵之家,做了正妻。 这戏请的是京里最火的梨园演的,班主柳生演这么一个小姐,一投手一顿足,都妙不可言,一连演了七天,戏馆里天天爆满。 不过两日,风向却又变了,有流言传,这是根据真事儿改编的,风头不知怎地就指向了晋王妃。 御史更是闻风而动,竟在朝堂上弹劾起晋王妃有辱皇家体面,理应休弃! 贺承当场就没忍住,给了那御史一个窝心脚,跪地请求渊帝道:“微臣请求陛下将此等妖言惑众,辱骂晋王妃的别有用心之人刺死!” 这些人当真狠毒,自古名誉一事,向来是百张嘴百个说法,便是最后证明此事是假的,对蕙蕙的声誉也有碍! 蕙蕙怀着身孕,最受不得刺激, 想到这里,贺承想当场弄死这个御史的心都有了! 安郡王、定远侯也出位力证晋王妃的清白。 渊帝平静地看着下头的众位大臣,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晋王妃一事,事关皇家体面,理当查探清楚,若是证明是有人蓄意诬蔑,定当连诛!” 黎贺承一下子红了眼,激愤地看着渊帝:“陛下,微臣相信王妃的清白,这事完全是恶意造谣,王妃正怀着身孕,他们此番行为,是想让微臣断后!” 黎贺承硬着脖子,直直地看向渊帝,他不信渊帝不清楚,一句“查探”便足以让蕙蕙坠到深渊! 渊帝没有理会黎贺承,众人只听李公公朗声喊道:“退朝!” 黎贺承嘴角不由露了丝凉薄的笑,原来,便是向来看起来与外祖父和舅舅的死无关联的渊帝,也是希望自己断后的! 此举不言而喻! 转身对着还跪在地上一副大义凛然的御史道:“褚大人,千万保重!” 褚御史头抵在地上,并不搭腔。 出了宫,安郡王和定远侯都道:“此事,我们定当帮你查看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 贺承摇头,眼里迸着寒光道:“此事我心里已经估摸出来,不须劳烦你们!” 安郡王轻轻地拍着贺承的胳膊道:“有需要尽管提,此事宜早些解决!” 贺承点头,三人就此别过。 贺承上了马,不想马上回府,怕脸上的怒气惹得蕙蕙猜疑,拍马缓缓地到了百味楼,准备给蕙蕙挑些吃食再回去。 刚一进去,后头便跟进了一人,赵二轻轻道:“主子,是张大人!” 张士钊面无表情地道:“相请不如偶遇,既是在此处偶遇晋王爷,不若微臣请晋王爷小酌一杯?” 他说的坦荡,黎贺承却嗅到了张士钊内心的忧急,看了张士钊一眼,随即,大手一挥,道“请”! 明显感到张士钊似是松了一口气! 二人上了楼,进了包厢,张士钊开口道:“张某一直钦佩王爷在蜀地的鞠躬尽瘁,许久前便想请王爷共饮一杯!” 黎贺承淡淡地笑着,知道这不是张士钊的重点。 果然,等小二下去了,便见张士钊挪了挪椅子,轻声道:“实不相瞒,我已投靠了岐王殿下名下,此事,正是岐王纵容静沅长公主府做的,需尽早处理,不然,后期,可能晋王妃真的会冒出什么奸夫来!” 见黎贺承瞬间愠怒,忙用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既是敢闹得这般大的声势,必不会是三两点毛毛雨的!” 贺承咽了气,盯着张士钊,冷声道:“张兄既是已经跟了岐王殿下,为何又担着背主的风险,告知我这一声?” 张士钊微微苦笑,“晋王爷,明人不说暗话,张某此生没有机会,却希望她一切安好!” 黎贺承看着张士钊,笑容放大,倏地冷了脸,将桌子猛地一翻,“张大人,请顾好自己的本分!” 小二敲门进来的时候,便见着黎贺承倨傲地走出了包间。 有些忐忑地问坐在里头的张士钊,“客官,可还上菜?” 张士钊轻轻地挥了挥衣袖上被溅到的茶水,一派风轻云淡地道:“熏鸭,酱猪蹄,都来一份!” “啊?”小二愣了一下,立即手脚麻利地扶好了桌子,殷勤地道:“好,客官稍等,一会便上!” 张士钊点头,转头看了眼窗外,黎贺承带着两个油纸包,扔给了身后的赵二,上了马。 举起了手中的茶,轻轻地抿了一口,满口的苦味,顿时涌向四肢百骸。 张士钊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后院侧门处远远地便见着一个丫鬟探头探脑的,见张士钊过来,忙上前道:“少爷,少夫人今个去了岐王府,有事和您相商!” 张士钊没有看芽儿一眼,径直去了主院。 正院里头灯还亮着,窗户上映着卢笏的身影。 卢笏正在做小孩的衣裳,小小的一块,一针一线,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听到声音,见张士钊进来,忙放下针线活,迎道:“妾身备了热水,夫君要不要先沐浴?” 张士钊没有应,走到卢笏跟前,哑声道:“是你和安宁郡主透的口风?” 卢笏眼睛一闪,强笑道:“夫君说的是什么?妾身今个去了岐王府……” “啪”地一下,卢笏脸上一阵剧痛传来,口里立即涌上血腥味,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士钊。 张士钊环顾了一下厢房四周,也不看卢笏,沉缓地道:“如果你还想保住张家少夫人的位置,就请好自为之!” 也不听卢笏的强辩,大步跨出了厢房,对外头的丫鬟婆子道:“少夫人今个出门动了胎气,要在府中静养,你们得看顾好了!” 卢笏心中一寒,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小腹一阵绞痛,努力稳着心神唤道:“快,快请大夫来!” 院儿里一时大乱,张士钊在书房里置若罔闻。 对着安宁郡主找人编的那本话本儿细细地研读起来,是不是标注几句。 没过几日,书店里便出了一本相似的话本,隐隐指摘杨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接着,又出了一本,像是在指摘兵部尚书楚家的夫人。 褚御史一日夜里出去和同僚喝酒,被一帮地痞流氓揍死在巷子里,等第二日早上,有人出门经过时,才发现了满地的血迹! 接着,静沅长公主府似乎被人恶作剧,竟时不时地在后花园里,院子里,甚至是书房里,厢房里,发现长虫,老鼠,白的,黑的,吓得安宁郡主和静沅长公主夜夜不敢寐,公主府的长媳金氏更是吓得回了娘家威远伯府。 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长公主的几个面首为了讨公主欢心,每日里轮流着在长公主院儿里守夜,成为京城的一大笑谈! 便是尊贵的岐王世子妃去玉山烧香,竟也被一群不知名的流氓截下,好一番调戏,又是捏脸,又是摸手,不是世子妃身边的丫鬟忠心,冒死相救,世子妃差点被拖走! 这下子,宗室不淡定了,纷纷上奏渊帝严查,誓要将京城的这一股邪恶势力揪出来! 晋王却出位奏道:“启禀陛下,微臣听闻长公主府和岐王府近来扰民颇多,百姓甚是怨言,需对公主府和岐王府排查,以证长公主和岐王的清白!” 渊帝冷不丁地被气的差点翻了白眼!拍着龙椅喝道:“放肆!” 晋王忙跪下,言辞诚恳地道:“微臣全是为了皇家声誉着想,还望陛下明白微臣的一番苦心!”一字一句,宛如肺腑之言! 朝上众人,像看怪物一般地看向了晋王爷! 这一位,当真不怕掉脑袋? 黎贺承自是不怕的,他算看明白了,在渊帝眼里,不会让自己好好儿地活着,沿袭血脉,也不会灭了他的口。 渊帝要让他顶着安王之子的名义,活在众人的视线里,呵,皇祖母,还当真以为这个男人至少是一片真心待她? 扬眉吐气地回到府上,贺承见岳母在指导着蕙蕙绣虎头帽,心情大悦,苏侯氏见女婿回头,忙起身到厨房里张罗饭食了。 为了提防女婿再闹出笑话,苏清楠成亲不久,苏侯氏就将管家大权移交给了儿媳,提着包袱来王府照顾女儿。 贺承自是感激不尽 眼看清蕙肚子越来越大,外头的事更不许绿意、菡萏几个在她面前提。 苏清蕙安安心心地在府里养了一段时日,整个人由里到外都透着光彩,肤色水嫩嫩的,像一碗刚出锅的蛋羹。 清蕙见贺承似乎心情很好,笑道:“乐什么?” 贺承捏着她柔柔的脸颊,柔声道:“没想到我家王妃这般贤惠,当的了才女,还当的了绣娘!” 苏清蕙哼道:“可不,晋王殿下,您可真是捡到宝了!” 束妃甍了的消息传到苏清蕙耳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 苏清蕙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远远超出了一般十月怀胎的妇人的肚子,苏清蕙自个看着都隐隐心惊。 晋王府里头众人更是怕她磕着闪着,可是苏清蕙担心肚子太大生不出来,还是坚持每日里练柔旋舞。 夏太后派了夏太医并一个年轻的孙太医镇守在晋王府。 实在是清蕙的肚子太大,众人都怕等不到足月,孩子便要出来。 第106章 生死不可查 束妃虽然向来惹人厌烦,但是苏清蕙直觉她的死,必然不如表面说的“病逝”,从贺承嘴里听到,清蕙捏着红枣糕的手不由顿了顿。 问贺承:“怎会好好的病逝?” 贺承清了清他嘴角上涨的糕点屑子,笑道:“也只是早晚的事,束妃向来嚣张,最近因着献了新人上去,行事更是跋扈,看不惯她的也多了!” 清蕙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她约莫觉得,此事和贺承、安郡王怕是有些关联,知道贺承是顾忌着她肚里的胎儿,那些不好的不愿她知道。 贺承轻轻地摸着蕙蕙像个大圆球一般的肚子,掩了心里的忧心,软声道:“等娃儿出来了,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母妃这般吃苦!” 清蕙忍不住嗤笑道:“这话你也说的出口,回头要是个女娃儿,你可比忘了!”说着还不忘向贺承眨眨眼睛。 那模样说不出的生动可爱!贺承伸手便又捏住了清蕙的脸颊,叹道:“这些日子吃的也不少,都到娃儿身上了!” 安言师傅过来的时候,便见着两人坐在椅上,言笑晏晏地说着话儿,轻轻咳了一声,见两人恍然地看过来,安言师傅笑道:“我听白芷那丫头说,束妃逝了,过来问问你们,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贺承起身扶着安言师傅坐下,低声道:“不瞒叔祖母,此事是我授意的,皇祖母也知道!” 心里猜测是一回事儿,真听贺承说出来,清蕙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贺承并不是沉不住气的人,这回? 贺承示意二人稍候,出去喊了声赵二,吩咐了赵二几句,才走进来接着道:“静沅长公主一直在给岐王打头阵,束妃,便是静沅长公主最大的依靠!” 清蕙敏锐地觉出什么不对,看着贺承道:“静沅长公主府最近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贺承摇头,“没有什么,只是想着趁她们没有防范意识,赶紧端了,省的一直让我们闹心!” 这话说的平静,可是,清蕙还是听出贺承声音里的咬牙切齿的感觉,轻轻点了头,“既是如此,你看着办便好!” 安言师傅从怀里摸出个纸片儿,递给清蕙道:“你们看看,我近日临古篆,越看越爱,要是女孩儿,便叫这个名儿吧!” 清蕙和贺承接过,见上头用小楷,写着“骊”。 安言师傅笑道:“你们也莫怪我偏心,我教清蕙,她已经有近十岁了,我也就在诗词上头教了她,我这毕生,凝注最多心血的,是金石,就盼着是个女孩儿好传授给她!” 若是男孩儿,作为晋王府的未来主子,他要承担的远比金石诗词要重的多,安言师傅自觉已经上了年纪,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就盼着蕙蕙头胎是个女孩儿。 清蕙握着安言师傅的手,有些歉疚地道:“徒儿惭愧,未能用心继承师傅的衣钵!” 清蕙一直不知道,师傅是想让她和程明昭的金石研究流传下来,前世,师傅是怀着怎样的遗憾走的啊! 安言师傅弯着满是褶皱的眼,笑道:“我就盼着你早点成家,不然,当初贺承来仓佑,我便跟着他回蜀地了,好给我个小徒弟,哪想到,最后,你俩竟走到一块去了!” 她不知道能教小娃儿几年,若是走得早了,以后还得蕙蕙稍微指导一下,当初也是因着这般顾虑。 另外,就是,那羊皮卷,她近来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忍不住叮嘱道:“你们对那荻国的王子当提防些,我一直觉得二十多年前,那次,恐不仅仅是藜国人!” 时隔多年,安言师傅想起那夜的大火,心里就隐隐作痛,清蕙见她面上泛白,忙起身帮安言师傅顺着气道:“师傅,师傅,不要多想。” 贺承忙让门外候着的赵二去请孙太医。 安言师傅挥手道:“没事儿,人家是来看顾蕙蕙的肚子的,咱们可不好这般折腾人家,不然,以后,蕙蕙再生养,可就请不动人家了!” 清蕙不放心,道:“师傅,我们待人家周到一些便是,您还是看看我才放心!” 安言师傅见蕙蕙执意,怕争执多了,蕙蕙又闹心,只得应了。 孙太医过来看过,道无碍,清蕙才让绿意送安言师傅回耦园。 过了一会,清蕙对贺承微叹道:“都当师傅是个传奇女子,可是,到头来,夫君早逝,半个子嗣也无,还有忧心着毕生心血难以延续!” 见贺承默言,轻轻地抚着肚子,缓声道:“贺承,我现在真希望,肚里的这个是个女孩儿!” “定能如愿的,蕙蕙你就安心吧,我前些日子,梦见了一朵蝴蝶,定当是个女娃!”贺承轻声笑道。 便是不是个女娃儿,他也是准备给蕙蕙一个女娃的!夏太医已经明确说了,蕙蕙肚里的两个,一个气息越来越弱。 ****** 十二月初,卢笏产下一子,张家老太爷十分激动,要在京城城门外施粥七日。 张士钊刚从外头回来,得了消息,便直接去了老爷子的书房,恳请道:“祖父,此事不可!” 张老太爷胡子一吹,瞪着眼道:“我给我孙子行善,怎么就不行了!” 张士钊默了一会,沉声道:“孙儿成亲还未满九月!” 旁人一算,便知道,这孩子是婚前便珠胎暗结的。 张老太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伸着拐杖,指着张士钊道:“真是,真是作孽哦!” 张士钊淡声道:“还望祖父以孩子未能足月生,是以身体弱为由,取笑满月礼!” 张老太爷神情一顿,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张士钊,“啥,你连满月礼,都不准备办?” 张士钊无声地点头。 他投靠岐王府,是应时之举,可是卢笏既是搭上静沅长公主府,意图谋害苏清蕙,他是不准备留这么一条毒蛇在身边! 张老爷子,头一回觉得不认识这个孙子,冷望着面前的儿郎,那双张家遗传的桃花眼,和他年轻时一般深邃。 张老爷子双手握着拐杖,捣着地道:“行了,别和我说这些虚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士钊也并不准备瞒着祖父,听了这话,跪下道:“卢氏搭上长公主府,先前晋王妃的事,便是她和安宁郡主谋划的,现在,束妃已经逝了,长公主府也撑不到多少日子,要是咬出卢氏,张家也得给她陪葬!” “哐啦”一声,张老爷子手里的拐杖掉在了地上,沿着地面滚了一小段儿,进了书架下头。 书房里一时静寂无声。 “你的意思是,留不得了?”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寒意。 张士钊摇头道:“毕竟为我张家产了一子,日后,我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怨恨我,所以,孙儿想休弃!” 张老爷子点头,“这事,你看着办吧,只是,有一事,我提前说好了,你屋里头的那几个狐媚子,一个也别想扶正,你便是再娶,也定当的是清清白白的闺女,正经的大家闺秀!” 张老爷子有些后悔,让儿子在女色一事上如此荒唐,才以致孙子自小耳濡目染,招惹了这么些祸家精回来! 张士钊从张老爷子书房出来后,张老爷子喊来了三儿子,淡声道:“晋王妃的事,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我记得那个梨园的班主柳生,是你的人?” 张三爷暗暗心惊,面上还是嬉笑道:“爹,什么晋王妃,李王妃的,儿子整日里忙的像个陀螺一样,那清楚这些女人家的事!” 张老爷子将手边的茶盏猛地扔向了三儿子,恨声道:“要想保住自个小命,那个柳生,你还是弄掉,不然,你准备,让老张家都陪着你送死吗?” 张三爷一手捂着头,一手摸着脸上的茶水,小心翼翼地问道:“爹,真有这般严重吗?孩儿对柳生的情分是真的!” 张老爷子一口气差点憋过去,骂道:“真的,假的?你没看,宫里那位娘娘都没了吗?你,张家,还能比那人的枕边人还贵重,儿啊,老父我这一大把年纪,没就没了,你呢?钊儿媳妇才生的小娃儿呢?” 张老爷子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 钊儿虽然是有意护着苏清蕙,可是,他说的没错,卢氏是留不得了,那个戏子柳生,也是留不得了。 张老爷子无力地叹道:“自古红颜祸水,我老张家,却栽在了男色上头哦!” 张三爷昏昏然然地从张老爷子的书房出来,看着满天的星星,每一个似乎都比往日格外璀璨些,不自觉地向马厩走去。 牵了自个的马,马厩的小厮有意讨好几句,张三爷像木头人一般,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接向大门走去。 史书记载,嘉佑后,延续三十多年的藜国第一首富,张家,在嘉佑十年,曾有一位嫡三子失踪,自此杳无音讯,生死不可查。 第107章 生和离 正室添了个男娃,除了头一日老太爷和老夫人一连声的“祖宗保佑”、“菩萨保佑”外,整个张家转瞬便无声无息,仿佛卢氏生子一事不过是众人的臆想一般。 张家众人都隐约猜出,卢氏是不得公子的喜欢,连老夫人和老太爷也不待见她,是以,才会连张家下一代的第一个嫡子都能被漠视。 加上三老爷一夕之间便不见了,张家众人不免将这两件事,连在了一块。 李妍儿先前在仓佑城便是得了张三爷庇佑的,二人前后脚来了京城,张士钊身边妻妾多,李妍儿自觉有张三爷做后盾,在张家一向过得如鱼得水。 张三爷的突然失踪,让李妍儿一时仿徨无措,在屋里不敢出来,也不去张老夫人跟前献殷勤。 才进门没有几个月的,昔日杏花阁头牌的柳姨娘每日里也不往正院儿里凑,只一心一意地描眉施粉,从杏花阁跟过来的丫鬟好意提醒道:“主子,现在正是打压卢氏的好时候,您可不能错过了!” 柳姨娘流水潺潺的眸子轻轻地瞥了丫鬟一眼,接着拿起黛笔,细细地描着眉,一边不在意地道:“什么时机不时机的,既是进了府,守住男人的心才最要紧!” 她是看出来,李妍儿和阮璎珞也都不待见卢氏,特别是卢氏这一段日子以来,一直凭着肚子欺压她们几个,那两人这回定当不会轻易放过卢氏。 她只要好好的看戏便好。 铜镜里的人,朱唇轻点,一双远山眉,衬得脸如冠玉,眼似水波,窈窕的身形里头着了一件深棕底绣花小纱衣,外头是一件葱绿底色云水牡丹妆花缎,耳坠上的猫眼石一晃一晃的。 柳姨娘颇满意地放下镜子,对丫鬟道:“去灶上备一份杏仁佛手!” 丫鬟领命下去,不一会儿竟匆匆地一路跑进柳姨娘的厢房,拖着音颤抖地道:“姨娘,阮姨娘在被杖刑!” 柳姨娘心口猛跳,她就知道李妍儿和阮璎珞定当会有人出手,没想到阮璎珞动作竟这般快,逮着丫鬟的胳膊问:“大公子在?” 丫鬟胳膊被掐的疼的直咧嘴,摇头道:“公子不在是少夫人吩咐动的手!” 柳姨娘神情一滞:“卢氏?”收回了迈出了半步的脚,吩咐丫鬟道:“你一会不准再出去了,去将跨院的门拴好!” 卢氏自身难保,还有精神头教训阮璎珞,而且,作为阮璎珞姑母的夫人此次竟然没有出头! 除了李妍儿得老夫人喜欢,又是第一个跟着张士钊进京的,得了一个单独的小跨院外,她和阮璎珞合住一个小跨院,这一晚却许久不见阮璎珞回院子。 等到夜里,忽然便见主院那边亮了灯,有丫鬟在大声嚷着:“阮姨娘死了!” 一时夫人、老夫人都被丫鬟簇拥着往主院去,柳姨娘听着人声,才带着丫鬟也过去,她实在想不通,卢氏,竟敢有如此大的胆子杖毙了夫人的娘家侄女! 到了主院,张老夫人一个劲地转着佛珠,念着“阿弥陀佛”,夫人张刘氏瘫在椅上,嚎啕不哭,便喊着“苦命的珞儿啊!” 柳姨娘眼皮直跳。 里头次生了孩子的卢氏拥着锦被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眼带倦色,漠然地看着上头的两重婆婆。 半晌,张老夫人一双锐利的小眼冷森森地盯着卢氏道:“卢氏,你太胆大妄为,仗着为张家添了嫡子,便敢如此罔顾人命!” 张刘氏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爬起来,就要往卢氏的身上扑,芽儿吓得睁大了眼,本能地上前护着卢笏,哭道:“夫人,我家少夫人才刚生了孩子呀,还没好呀!” 张刘氏红着眼,眸色晦暗,还是一个劲地挣着芽儿要往床上扑去。 卢笏漠然的一张脸上,忽地动了动,露出一排整齐的牙,看着张刘氏,笑的骇然。 从被子里摸出一把剪绣线的剪刀,锋刃处亮晶晶的,张刘氏眸中倏然一惊。 看着儿媳,不由后退了一步。 屋子里一时阒然无声。 床上的卢笏轻轻地哼了一声,有些干涸的嘴,微微张口,冷笑道:“我卢笏还不到被人这般作践的地步!” 眼睛淡淡地从屋里众人脸上溜一圈,“我无论如何,也是京城卢家的女儿,怎地,老夫人,夫人,你们以为,可以在这张家大宅中,悄无声息地将我弄死?” 见众人不吱声,浅笑道:“实不相瞒,这桩婚事,还是晋王妃娘娘允的,我卢笏虽是庶女出身,奈何,嫡母贤惠,万不会让卢家的女儿在外头让人这般蹂~躏。” 床上的卢笏神色憔悴,一双眼却炯炯有神,像黑翟石一般,又黑又亮,火焰四射! 柳姨娘悄悄地退出了屋子,低声对丫鬟道:“你去打探一下,大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这两重婆婆显见是要逼死卢氏,她原先以为,卢氏许是犯了什么忌讳,现在看来,怕是惹了什么事儿。 张士钊至深夜才回府,主院里已经清了干净,卢笏和衣躺在床上。 听到响动,卢笏警惕地将手伸到了枕头下面,摸到了那冰凉的剪刀,心里才定了些,抬头看,竟是张士钊过来了。 伸手道:“夫君,扶我起来吧!” 脸上挂着从容的笑意,似乎今天的事,和她无关似的。 张士钊没有应声,却是上前两步扶起了卢笏,将枕头掖在她背后。 卢笏轻轻地吐了口气,缓缓问道:“是为了晋王妃,对不对?” 也不待张士钊回答,又接着道:“我卢笏自以为是个心狠的,又舍得下脸面,进张府之前,我想着只要得了正妻的名头,我在张家便不会太难过。” 张士钊倾身听着,也不打断。 卢笏像喃喃自语般,道:“我身体底子好,养几个孩子该是没有问题,只要养了孩子,在张家立稳了脚跟,你张士钊便是心里眼里没我,我也能过的比家里的嫡姐要好,比京城里的泰半贵女要好!” 一滴眼泪不期然地落在了大红的锦被上,便是昨天,张家上到老太爷,下到丫鬟小厮,哪个不将她供着,她命太好,一举得男! 张士钊眸中带着审视,淡望着卢笏,“我既肯娶你进门,也是曾经以为,你至少能够做好一个理家的妻子!” 卢笏神情微怔,泪眼朦胧地看着张士钊,她知道他这话不假,当时他连安宁郡主的婚事都可以推掉,却答应卢家以正妻之礼娶她进门。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是有一点心的,也就是这么一点侥幸心理,让她以为她背靠着张家,便是出了什么岔子,张家不会丢掉嫡长孙媳。 “卢笏,你太过了!张家不会为你背锅!” 张士钊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卢笏最后一点绮思。 便见张士钊从袖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卢笏。 “和离书”三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卢笏觉得自个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崩断了! “不!”歇斯底里的声音从住院里传出来。 ****** 张士钊成亲不过七月多,便和卢家庶女和离,且还是在卢家女产子的第三日! 京城里一时又传的沸沸扬扬。 而晋王府里头,夏太医预测,晋王妃肚子太大,怕是等不到足月便要生产,王府里头,一时人心惶惶的。 贺承已经几夜没敢合眼了,就怕清蕙夜里头羊水破了。 稳婆都安排在正院里头住着,灶上夜里也安排人不停地烧着热水,夏太医和孙太医夜里都和衣而眠。 贺承怕蕙蕙知道了提着心,不准众人在蕙蕙面前露一句,外头的事儿,府里众人更是不敢在苏清蕙面前露一丁点口风,就怕晋王妃情绪波动。 是以,王府里严阵以待的时候,晋王妃每日里还是该吃吃,该睡睡,等了好几天,也没见肚子有什么动静。 饶是如此,贺承提着的心越发往嗓子眼上涌,早朝也不去了,想来渊帝也不喜欢看到他兢兢业业的模样,黎贺承干脆正大光明地在家陪媳妇。 苏清蕙这一日晨间醒来,觉得肚子有些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怕弄醒了贺承,唤白芷给她洗漱。 吃了满满一碗砂锅煨的鸡丝面,热的额上冒汗,直觉得肚子好撑,想起来走两步,忽觉得底下一阵缩疼,又剧烈,又快。 白芷刚端了碗下去,苏清蕙疼的连喊得声音都发不出,伸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壶。 “蕙蕙!蕙蕙!”黎贺承一惊醒,本能地起身喊蕙蕙。 这才发现床上没人,忙走到外间,便见蕙蕙瘫在椅子上,忙将她一把抱起,放到床上! 一边大喊着:“稳婆,太医,太医,要生了,要生了!” 王府里立即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一般。 稳婆最先赶来,忙招呼着王府里的几位嬷嬷帮忙将晋王妃的下裙褪下,又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 一回头见晋王还留在产房里,急道:“王爷,这里您待不得,您赶紧出去!” 黎贺承脑子一轰,见清蕙挥着手示意他走,也不敢让她分心,忙哑声道:“你别急,我这就出去,我在外头等着你和孩子!” 孙太医和夏太医闻讯赶来的时候,产房里的声音忽地又弱了,稳婆掀了帘子出来道:“才开了一指,还得扶王妃娘娘在屋子里走动走动!” 贺承又立即冲了进去,见清蕙头发已经汗湿,贴在两鬓上,正待上前,苏清蕙忽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稳婆急弯腰来看,道:“哎呦,赶快扶着躺下,这娃儿急着出来了!” 第108章 满,仓佑 黎贺承和安言师傅守在产房外头,见里头丫鬟一会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黎贺承头一阵阵眩晕。 安言师傅转着佛珠道:“贺承,蕙蕙会母子平安的,你先别转,我这头晕!” 贺承一遍遍深呼吸,盯着产房门上的帘子,目不转睛。 里头苏清蕙疼的每根神经都要抽搐,可是,孩子还是不出来,稳婆一个劲地鼓气道:“娘娘使劲,使劲啊!” 苏清蕙疼的脑子一片空白,耳边一直传着让她使劲的声音。 忽地,稳婆惊喜道:“哎呀,看到头了,娘娘再使把劲儿!” “头出来了,娘娘,使劲!” 黎贺承捏着拳,敛神屏气地听着里头清蕙的呜咽和稳婆一个劲的催“使劲”的声音,心口碰碰跳,他既怕这个孩子生了出来,又怕生不出来! 眸色有些癫狂。 “哇!” 忽地一声,产房里头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接着便听到稳婆惊喜的声音:“是个公子呢!” 这下她的赏钱可得不少! 苏清蕙大口地喘着气,想要看看那个孩子,未张口,下`身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稳婆心里一慌,急道:“王妃娘娘,还有一个呢!” 苏清蕙脑子已经疼的一片混沌,浑身像是被抽了气一般,又困又乏累。 稳婆掐着苏清蕙的人中,喊道:“娘娘别睡,别睡,还有一个呢!” 抱着孩子的嬷嬷手忽地一抖,“啊,娘……”忽地脑子一震,颤着音道:“娘娘,加把劲儿呀!” 浑身颤抖地悄悄抱了孩子出去,黎贺承和安言师傅看到嬷嬷抱着一个襁褓出来,忙接住,便见那孩子满脸皱巴巴的,小的可怜,面色却并不是一般婴孩的红通通的。 嬷嬷立即跪下,低声道:“王爷,小主子有些不好!” 贺承隐着心神,见那一双痛苦地闭着的双眼,微弱的呢喃声,“太,太医!” 孙太医和夏太医已经察觉出这边有不对,忙将孩子抱到正院的偏殿里去,怕这边晋王妃听到了声音。 夏太医神色凝重地给孩子把着脉,又查了舌苔,摸了筋脉,忽地眼睛大睁,瞠目结舌地道:“王,王,此子,走了!” 孙太医也赶紧摸了脉,见已经没有了跳动,垂了手。 黎贺承忙将孩子抱在怀里,贴在脸上,双眼落下微烫的泪,他微微翘起的小嘴,还皱着的小眉头,竟和清蕙十分相像。 黎贺承仰了头,哑声问道:“王妃知道这是个男孩子吗?”黎贺承的声音有些变音,极度的痛苦让他全身麻木,抱着怀里的孩子,想把他揉进血液里。 他不敢想象清蕙知道后,会是怎样的心情,这是她怀胎九月生下来的孩子,多少个日夜,他们一起期待他的出生。 嬷嬷不妨晋王有此一问,硬着头皮道:“王妃,知道,但是没来得及看这孩子一眼!” 黎贺承看着嬷嬷低下的头颅,漠然道:“这孩子交给夏太医,会医治好的,嬷嬷既是皇祖母派来的,理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晋王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言而喻的警告! 嬷嬷心头一凛,低声道:“是!” 黎贺承看了赵二一眼,嬷嬷被带了下去。 安言师傅上前抱过孩子,轻声道:“这是小仙人来凡间看一眼呢!” “啊!!!” 忽然产房里又传出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似乎要冲破笼罩在晋王府上空的云层! “蕙蕙!蕙蕙!” 贺承心头一慌,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门口的丫鬟忙上前拦着,贺承红了眼,一脚踹开了。 冲进产房里头,稳婆正抱着一个咿呀呀哭的孩子,同样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红通通的。 稳婆笑嘻嘻地道:“王爷,是位千金,刚好凑了一个好字!真是恭喜恭喜!” 黎贺承右手微抬,对稳婆道:“辛苦刘妈妈了,一会去管家那里领赏银!” 刘稳婆咧着嘴笑道:“哎,好,民妇谢过王爷和王妃娘娘!” 黎贺承勉力笑道:“多亏了刘妈妈! 见清蕙闭着眼,贺承忙两步上前来,一旁的另一个嬷嬷忙道:“王妃累晕过去了,休息休息便好!” 贺承蹲下身子,见清蕙的头发汗湿的几乎能拧出水,眉头却舒缓,心头百感交集,轻轻地搂着清蕙的头。 泪水混着汗水低落在清蕙的脖颈里。 夜里,贺承给熟睡的清蕙掖好了被角,轻轻地关了门,出来,交代绿意和白芷道:“看顾好王妃娘娘,要是醒了,便说我一会就回!” 说着,便带着赵二,带着一个小盒子,往玉山方向去。 “王爷,您当真准备瞒着王妃娘娘,这,要是被外界知道了!”赵二说了一半,那一半“毕竟是混淆皇家血脉”怎么也吐不出来。 黎贺承没有应声,一步一步地顺着晋王府到玉山的小道,往山上去。 他原先以为,气息弱的是个女孩儿,便是收养一个女孩儿,以后长大了出嫁,蕙蕙和她彼此不知道,自然会是一对贴心的母女。 却是个男孩儿! 一个和他晋王府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儿,日后,长大了,会能成为女儿的依靠吗? 可是,他还是选择了隐瞒! 只有他知道,蕙蕙是多么珍惜这两个孩子,每每摸着肚子,都能一个人笑出声来,那幸福的模样,像是空谷花开一般。 明净又温暖! 赵二埋着头,跟在晋王后头,忽听前头的晋王说:“今夜满天星辉,这个孩子,便叫黎满吧!” ****** 清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直觉得浑身上下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般,贺承趴在床边。 绿意见主子醒了,忙端了杯温水过来,“主子,您可算醒了!” 贺承猛地被惊醒,“蕙蕙!” 苏清蕙眉眼间十分倦怠,细声问道:“孩子呢?” 绿意笑道:“两位小主子都抱下让奶娘喂奶了,一会就抱过来!” 贺承一手握着清蕙的手,一手轻轻理了理清蕙有些凌乱的发丝,柔声道:“等你有力气了,咱们给男娃取个名字吧!” 清蕙亮着眼睛,轻轻嗯了声。 两个奶娘抱着娃进来,贺承扶着清蕙靠在榻上。 两个小娃儿都裹着大红的小锦被,里衬是柔软的细棉布,这都是苏侯氏做的。 黎贺承怕苏侯氏在,要是出了什么事,苏侯氏瞒不住,是以,特地提前几日,将苏侯氏支了回去。 苏清蕙伸着纤细的手指,碰了碰小娃儿的脸颊,像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两个小娃仔细地来来回回瞅了瞅,眉头微皱。 黎贺承心微提,手心里隐隐沁出了冷汗。 忽见苏清蕙“噗嗤”一声,笑道:“我还以为龙凤胎都是一模一样的,怎地,这两个,瞧着,都不大像!” 绿意笑道:“主子,奴婢还特地问了厨房的妈妈呢,她们都说,要是两个男娃或两个女娃是有些像的,要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一般就不太像!” 贺承暗暗吐了口气,点头道:“孙太医也是这般说的,说这两个孩子,怕不是同一日有的!” 清蕙脸一红,轻轻地嗔了贺承一眼,就着绿意的手喝了几口温水。 贺承看着清蕙神色并无异样,望着两个咬着小手的小娃娃道:“女孩儿,叔祖母已经起了名字,叫黎骊,男孩儿,不若,叫仓佑吧,黎仓佑!” 宫里夏太后得知晋王妃一举产下龙凤胎,喜得合不拢嘴,拉着夏嬷嬷的手,一时笑,一时哭,反反复复地念叨道:“正是一个‘好’呢!好呀,好呀!” 夏嬷嬷心里也颇为唏嘘,谁能想到,先帝一脉,还能有骨血遗世,眼下,又再添了一个“好”字。 夏嬷嬷低声道:“主子,是个好兆头呢,”接着话音一转,揶揄道:“只是,怕是您老人家仓库里的东西快要不够分了呢!” 夏太后红着眼,却弯了嘴角,用帕子擦着眼,道:“可不是,哀家可得要再攒些!” 夏太后像是瞬间便被燃了斗志一般,整个人神采飞扬的。 此时才想起来,“两个娃儿名字取了没?” 夏嬷嬷“哦”了一声,恍然想起道:“老奴忘了,晋王府里的人禀说,大名起了,让您给起个福气些的小名呢!” 夏太后闻听,也不意外,安言师傅是和她说过,给女娃儿起名字的,道:“就叫金角和银角吧!” “啊?”夏嬷嬷一愣,见夏太后看过来,忙违着心道:“又是金,又是银的,可不是福气满满,老奴,这就去告诉王爷和王妃!” 一时退了出去,心里头还有些诧异,金角银角的,以后再生,岂不是得叫翡翠、玛瑙、琉璃? 慈宁宫这边喜气洋洋,夏太后指挥着宫女从私库里搬着东西,流水一般地往晋王府送去。 赵皇后宫里,却是砸了好几个金贵的玉瓶和珊瑚,皇帝过来的时候,便恰巧见到宫女往外头倒碎片儿。 第109章 观音童子 十二月的天气,西风冷冽,渊帝外面披了一件玄色大氅,进了皇后的寝殿,顿时一阵热浪袭来,前后宫人将渊帝的大氅脱下。 渊帝点点头,见皇后有些拘谨,淡声道:“晋王妃生了一对龙凤胎,皇后作为一国之母,也该备些礼!” 赵倪笙深呼吸一口,忍着怒意道:“太后都要将仓库搬过去了,还能少了我这里一点不成!” 赵倪笙也不看渊帝,自从他登基以来,他为了夏泽辛这个老妖妇,让她做了多少让步,呵,不过是庶孙有了一对儿女罢了,还能宠上天不成! 夏泽辛这贱`人,竟还想着让自己给晋王府那一对孽障做脸! 眼下荻国王子还在,今年北边也没闹什么乱子,赵倪笙自诩赵家在这里是有大功的,便是对渊帝,也不由的傲慢了一些。 渊帝见她不如以往般忍气吞声,温婉可人,不由皱了眉,有些不耐道:“你看着办便是,别让天下人嚼舌头根子!” 赵倪笙轻轻一笑,仿若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眸中带笑地看着渊帝,嘴角微凉,道:“敢问陛下,臣妾是一国之母,谁敢嚼臣妾的舌根子?臣妾自问一言一行并无不当之处!” 不过是,在不喜欢的人眼中,便诸般挑剔般了,他赵倪笙是威武大将军府的女儿,当年也是京城一等一的贵女! 夏泽辛是什么?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狐媚女子! 先帝再宠爱她,还不是够不上国母的资格! 渊帝瞪了赵皇后一眼,甩着袖子走了! 赵皇后身边的叶嬷嬷,忙跟上解释道:“陛下,皇后只是一时言语不当,陛下……哎呦!” 渊帝听的不耐烦,一脚朝叶嬷嬷的膝上踢去,“狗奴才,你还能做的了主子的主不成!” 这嬷嬷是赵皇后在娘家便伺候在身边的,这些年,二人在宫里相依为命,很得赵皇后依赖,便是渊帝往日里也给这叶嬷嬷两分体面。 赵皇后怒火中烧,眼里像是要喷出火焰来一般。 都说打狗看主人,陛下这是当众给她没脸! 看着渊帝出了宫门,寒着脸,对叶嬷嬷道:“给晋王府备一尊白玉观音!”赵皇后说的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白玉观音砸在夏太后和晋王头上一般。 叶嬷嬷立即会意,忍着膝上的剧痛,有些忧虑地轻声道:“主子,要是晋王府发现了,恐有碍您的名声!” 赵皇后不在乎地挥着手道:“名声?能糟的过夏泽辛一女侍`二夫?” 赵皇后眯着眼,神情冷森,不是在乎那一对孽障吗?她就早一点帮他们去见先帝好了! ****** 苏清蕙在府里坐着月子,好在是冬日,还没那么难捱,每日里逗逗两个小娃。 苏侯氏得了女儿生了龙凤胎的消息,好生地抹了一番泪,对着清蕙感慨道:“当日那般艰难,没成想,你和贺承还有这般大的福气!” 两次定亲,又是玉山青茹庵,又是蜀地锦城,谁能想到她的蕙蕙,会这般顺当地就有儿有女了! 苏清蕙抬了手,轻轻抚摸娘亲的脸颊,感激地道:“蕙蕙长这般大,让娘操了不少的心!” 也是有了孩子后,苏清蕙才真实地悟出,爹爹和娘亲待她的心意。 苏侯氏一向是个柔弱的主儿,女儿两句一说,便又红了眼,苏清蕙忙打趣道:“可是,为啥,娘一根白头发都没呢!这脸都能掐出水来了!” 苏侯氏轻轻地打掉女儿乱捏的手,嗔道:“女儿家,除了理家辅助夫君,这一张脸还是得拾掇的,不说旁的,别是出去应酬,颜色好些,旁人就是想说酸话,也挑不出来!” 苏侯氏看了女儿一眼,柔声道:“王爷这几月为你这般守着,也是难得,只是府里和外头的那些想上爬的,还得提防,男人总是心粗,若是着了谁的道,有你哭的!” 二人正说着,外头绿意进来道:“王妃,皇后娘娘派人送了贺礼来!” 已是第三日,太后头一日,她还睡着,便张罗了许多东西过来,这两日想到什么都往府里送。 倒是皇后,她以为是不会送的了,一时不免惊诧,却也是不准备见皇后宫里的人的,对绿意道:“你回送礼的宫人,说我睡下了!” 绿意去了,苏侯氏点头道;“虽说有些失礼,但是还是得防范些,比起孩子安危,那些虚头巴脑的,也没必要应付!” 过了一会,绿意回来,道:“主子,除了衣料人参鹿茸,有一樽白玉观音特别讨喜,观音莲座上有两个羊角小娃娃,雕的栩栩如生,那观音手上的净瓶像是要从玉上头出来一般!” 苏清蕙点头,“宫里出的东西,自然是好物件,仔细收好,放进库房里,衣料补品,另外收好,别和府里用的混了!” 苏侯氏闻听,蹙眉道:“我听你爹的意思,那什么荻国王子,近日倒和威武大将军府走的极近,和静沅长公主府,却没什么往来!” “威武大将军府里子嗣一直镇守在北疆,荻国王子和他府上交好,也不难理解!”苏清蕙解释道。 倒是静沅长公主府上,她这几月,倒没注意了,一孕傻三年,她这有了身子后,也诸事不操心了。 苏侯氏笑道:“也就和你提这么一句,让王爷心里有数便成!” 苏侯氏用了晚膳便回去了,近来莫漪也有了身孕,府里也要她看顾,苏清蕙也没多留。 这一世和娘家都在京城,爹娘身体安康,哥哥娶了心仪的姑娘,一家和和美美的,隔几日便能见上一面,真是上一辈子不敢想的。 晚间贺承回来,抱了一会仓佑和骊儿,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也看不够似的,还拿着小指头搭在骊儿嘴上。 一口便被骊儿含住了,那温润的气息,让贺承一怔,半晌看着蕙蕙道:“耶,她怎么什么都吃呢!” “何止吃,以后有了牙齿,还会咬呢!” 苏清蕙眸子忽地微沉。 这时苏清蕙才想到,太医该是一早便知道她怀的是双子的,责问贺承:“是两个孩子,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贺承从奶娘手里又接过仓佑,低着眼,长长的睫毛将眸中神色遮盖的难以探寻,轻声道:“你要是知道怀的是两个,还不得更焦虑!” 清蕙白了他一眼,“我以为就一个,生了仓佑,我还想着,这回可以睡了呢!” 说着,不由自个先笑了,“还好是龙凤胎,要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男娃或女娃,以后长大娶亲可怎么办!” 贺承抬眼,“说起娶亲,斐斐和黎平的亲事也快了,这几日阿鲁特在京城里蹦跶的挺欢,我瞅着,他特地待在京城这般长时间,怕是不只是因了亲事!” 苏清蕙也有同感,“刚才娘亲还和我说,阿鲁特和威武大将军府走的近,荻国王子多,阿鲁特许是为了在藜国给自己拉联盟!” “王妃,王妃!”院里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绿意进了屋子,见两个小主子在王爷怀里吐着泡泡,忙走进晋王妃身边,略带急促和惶恐地道:“王妃,那观音童子有问题!” 贺承唤来隔壁的奶娘,将两个小娃带下去。 绿意才继续道:“奴婢先将库房里自家药材罗列好,才准备将皇后送的东西归置一下,然后,奴婢手拙,不小心打倒了油灯,火苗窜到了一旁的观音童子上!” 绿意看着王妃,许是怕她惊到了似的,小心翼翼地道:“里头有黑影!” “去,将那观音童子带过来!”贺承忍着火气道。 皇后隔了这么几日送东西过来,这是忍不住还是要出手呢! 绿意见主子要看,从袖子里掏出来那一樽栩栩如生的观音童子,贺承将它放到桌上,用剑柄轻轻一击,豁然碎裂。 露出一截黑黑的又亮晶晶的东西。 黎贺承用剑挑出碎片,拿起一看,立即头晕目眩! 绿意探头一看,忍不住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恐惧! 靠在床上的苏清蕙斜着身子问道:“是什么东西?” 贺承手一转,塞到袖子里,淡道:“不干净的东西,你在月子里,还是莫看!” 苏清蕙却不依,清润的眸子盯着贺承的脸,“孩子都生下来了,不用这般担心,给我看看!” 一旁的绿意劝道:“主子,你看了要污眼的,我扔了就是!” 苏清蕙无动于衷,有些执拗地道:“拿来!” 贺承轻叹口气,“你先镇定一些,这事,我会处理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了那一截扎着针的两个小小长长的人偶! 上头写着的,赫然是仓佑和骊儿的生辰八字! 苏清蕙身子一倾,定目看着贺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我要去大理寺状告赵倪笙!” “不,你这头月得在家歇着,我去!”贺承握着清蕙的手坚定地道! 清蕙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贺承心下剧痛,缓缓地拍了拍清蕙的背,吩咐绿意道:“你去将皇后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打包,我让夏太医和孙太医过来看看!” 在清蕙没生之前,那些人屡次动幺蛾子,希望这个孩子生不下来,蕙蕙生了孩子,她们竟然还想到如此龌蹉的手段! 苏清蕙努力平复着心神,抓着贺承的手,沉声道:“贺承,我不想忍了,她们,太狠毒了!” 她的两个稚子,何其无辜! 第110章 三司会审 玉山上的黎满是黎贺承心里的伤痛,多少次他陪在熟睡的清蕙身边,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他果断拒绝了岐王等人要他去蜀地的建议,那么蕙蕙也不会因为担心他而连夜赶路前往蜀地。 那么他就真的有一双可爱的儿女,一个叫骊儿,一个叫仓佑! 第二日一早,今日休沐的大理寺卿詹雷在家中和夫人用早饭,每月休沐,都是夫人亲自下厨。 摆在面前的是一碗汤色清漾的小米粥,一碟甜酱萝葡,一碟五香熟芥,伴着他钟爱的酱拌小黄雀,虾籽冬笋,詹雷哗哗地吃了两碗热滚的小米粥,并一碟小馒头。 詹夫人温柔地看着他,见他热的出了汗,拿出锦帕给他抹,一边絮叨道:“晋王妃成亲不到一年,便一举得了龙凤胎,咱家闺女嫁去两年了,也没开怀!” 詹老爷想到自家闺女那雷厉风行的性子,也不由的叹了气,放下手中的小馒头。 叹道:“你有时间去一趟岐王府,让珊儿也得费点心才是,我听说,世子爷近来颇宠一个婢女,要是自己不想生,抱养一个也成!” 詹夫人听老爷让女儿抱养,急道:“不成,珊儿还这般年轻,只要世子多往珊儿院子里去,还能生不出来,老爷,你也给见见世子才是!” 詹老爷见夫人又像往常一般,念叨着让他去见那个整日里一副没睡醒模样的世子,也不出声,静静地啃着他的小馒头! “老爷,晋王告到了大理寺,是,是皇后娘娘呢!”府里管家匆匆地赶来道: 詹雷咽了一半的金银小馒头,就那般梗在了喉咙里,瞪着眼,咕哝不清地问管家:“谁?你说谁?” 詹府管家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慌张地道:“是晋王爷状告皇后娘娘!” “哐当”一声,詹雷将碗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插着有些微凸的腰,气愤道:“真乃可笑!” 斜着一只眼看着老管家,“晋王告皇后?谁给他的胆!” 詹夫人想到女儿是嫁给岐王府世子的,放下筷子,有些忧心地道:“要不我去一趟岐王府,问问女儿!” 詹雷摇头:“这节骨眼,你还是先莫动,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套了大氅,见外头寒风肆掠,紧了紧衣领,吩咐夫人道:“等我回来再说,切莫擅自拿主意!” 詹夫人嗫嚅了一下,见丈夫瞪着眼,无奈地点了头! 等詹雷搓着手进了大理寺,少卿,及大理正、大理丞都已经在了,晋王爷坐在一边闲闲的喝茶。 詹雷一进去,殿里骤然升温一般,几位大人都立即迎了上来,大理寺少卿将晋王爷的状纸递给詹雷,低声道:“这是晋王爷的讼书!” 詹雷摆手,并不去接,而是直接对晋王道:“晋王爷,大理寺是掌藜国折狱详刑之事,此番,晋王是否该前往宗人府,毕竟是皇家之事,大理寺恐不便干预!” 晋王淡道:“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理寺掌藜国的审判量刑,难道,本王的这一纸讼书里提到的巫蛊事件,还不值得詹大人提神?” 一旁的赵二上前展开用娟帕包着的观音碎片和小人偶! 正在表示认真倾听而点头的詹雷,触目所及,如被火焰溅到一般,猛地一惊,“什么?巫蛊!” 真是好大的胆子! 自古帝王家最忌讳巫蛊一事,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戳帝王的眼! 此刻,大理寺卿再想推脱已是不能够,如若是人命案子,他还可以往刑部和宗人府推,但是,竟是巫蛊! 大理寺卿一揖到底道:“下官鲁莽,还请王爷见谅,此事非同小可,下官这便进宫向陛下陈述此事!” 既是巫蛊,又涉及皇后娘娘,此事,怕是不会单单交由大理寺处置! “本王昨日回去已经夜深,此事王府里头下人一时惊悚,厨娘外出时,不意向东市屠夫家的娘子说了此事,给詹大人造成的不便,还望詹大人谅解!” 大理寺众位大人听晋王此言,不由都侧目! 京城人都知,东市和西市是最易传播小道消息的地方,晋王此举,是告诉大理寺众人,京城百姓都已悉知! 贺承来之前,已经问了定远侯管三先生,也料到大理寺怕是不敢接了这案子,詹大人定当会要求进宫一趟,只是,若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是不可能的! 詹大人连连告退。 黎贺承也不加拦阻,高声道:“本王便回府等詹大人的传召了!” 詹大人前往皇宫的时候,盛怒的夏太后一早便叫来了宗人府的宗人令,正带着宫人往渊帝的御书房去! 藜国这代的宗人令是由年过八十的皇叔黎桩担任,他是先帝和渊帝的亲叔叔,早四十多年前,更是手把手地亲自教导渊帝和先帝的剑术,在宗室里向来德高望重。 只是渊帝不知道的是,当年黎桩除了教他们二人剑术之外,还谨遵皇兄之命,教导时贵为太子的先帝御人之术,是以,二人关系一直比渊帝亲厚。 夏太后将黎桩推出来,自是相信老皇叔会站在贺承这一边! 詹大人求见的时候,渊帝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正听着夏太后哭诉道:“陛下,此事定当是有人栽赃皇后,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出于忠心爱国的威武大将军府,哀家担保皇后不会做出此事,还请陛下严查,还贺承和皇后一个公道!” 一旁的老皇叔沉吟许久,也颤巍巍地开口道:“巫蛊之术,向来是皇家大忌,却出现在了晋王府里头,事关皇家子嗣,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 渊帝头皮一阵发麻,纵使皇后不得他心,毕竟也是岐王的母后,威武大将军府的姑奶奶,帝王的直觉告诉他,此事,万不可查,定会伤筋动骨! 听到詹大人求见,渊帝如遇大赦一般,忙道:“詹大人今日休沐,此时进宫,必当有要事,还请皇叔和太后稍等!” 急的火烧火燎的詹雷,一进殿,便伏地叩礼道:“微臣有要事禀报圣上!” 渊帝心里一喜,见老皇叔和夏太后都看着他,不自在地微咳了一声,敛了敛脸上的喜意,肃声问道:“詹爱卿有何事启奏?” 詹雷忙道:“启禀陛下,晋王爷今日上大理寺状告,状……” 詹大人正想着措词,却冷不丁地被渊帝叫停道:“此事,朕已经知道了,詹爱卿不需复述!” 老皇叔黎桩适时开腔道:“陛下,既然如此,便由宗人府、大理寺和刑部三司会审吧!皇后是一国之母,当不得此番陷害,晋王府的龙凤胎,是我们藜国的祥瑞,竟有如此歹毒之人,想害这两小娃娃!” 詹大人出宫的时候,脑子还混混沌沌的,大理寺、宗人府和刑部三司会审? 若是真的是皇后所为,那又该当如何? ****** 贺承从大理寺回府,恰遇到安郡王,骑着马在街头溜达,身后的随从抱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 贺承拦了马,诧异地道:“陛下没给你事儿,你竟闲成这般?” 安郡王拉了拉护耳的紫狐帽子,呵着气道:“本王可是将要大婚的人,哪有功夫理那些琐事!” 安郡王脸上的神色满是骄矜,看的贺承牙痒痒,一挥鞭子抽了安郡王的马一下,惊得安郡王差点滚下马! 二人干脆一起到百味楼里坐下喝茶,贺承将巫蛊一事说与安郡王听,安郡王淡定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恨声道:“这些人,真是不甘心天下太平!” 轻轻地看了贺承一眼,这么些年,他是知道皇后对太后的怨愤的,便是他过继到安王一脉,皇后看他的眼神,也不如小时候那般慈和,他还是皇后的嫡孙呢! 小二上来换了一只茶盏,安郡王抿了一口,微微自嘲道:“自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让我黎平做决定的日子,竟来的这般快!” 贺承嘴角淡笑不语! 安郡王猛地踢了贺承一脚,道:“此事,想必你心里头也有数,她们既然起了这等心思,不一举击中,以后,怕还会对这两个娃儿起别的心思!” 这是明着支持他了,贺承举着茶盏,另一只手拍了拍安郡王的肩膀:“来,等骊儿和仓佑长大了,会急着你这个皇叔父的情!” 安郡王举了茶盏,两只茶盏相撞的时候,二人不由相视而笑! 他们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守望相助。 虽然二人曾在锦城共患难,但是京城毕竟是富贵温柔乡,权钱相交之所,此次事关安郡王的亲祖母,便是安郡王选择帮皇后求情,也是意料之中的,毕竟血浓于水。 但是,如若安郡王开了这个口,贺承觉得,他和安郡王自此便也分道扬镳了! 安郡王喝了一盏茶,定定地看着贺承道:“你这头已经儿女双全,别忘了,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斐斐最近,虽说待我不如以往那般仇视,但是,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怎么说呢,” 安郡王忽地一拍桌子,道:“是寡淡,这小妮子,心里还存着事呢!” 贺承琢磨了一会,勾着唇笑道:“看在我两难兄难弟的份上,哥哥我和你吐一句,当年,我追我家王妃也是这般,知道我后来怎么成的吗?” 安郡王不耐地道:“行了,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贺承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颇自得地晃着脑袋道:“庄子云,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 第111章 两宫交战 慈宁宫里,夏嬷嬷给太后娘娘脸上上了一层珍珠粉,轻轻地给太后按着脸。 一边劝道:“主子,你也别太生气了,晋王爷和晋王妃眼看也都立起来了,您稍微看顾一下就好,不然,以后,金角和银角两位小主子长大了,见到的曾祖母都是一脸褶皱的老太太!” 夏太后笑道:“道理我也明白,贺承和清蕙也是孝顺的孩子,只是,我若不试压,陛下还不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她压了赵倪笙大半辈子,赵倪笙弄死了她的儿子,还想弄死她的孙子,重孙子,这毒妇人,也该常常反噬的滋味了! “你瞅着给清蕙递个话,两个孩子这些日子要多看顾些,那脏东西虽发现的早,可孩子刚生下来,灵气弱,也不知道有没有妨碍!”夏太后闭着眼,忧心地道。 夏嬷嬷应道:“您放心,老奴一会就去一趟晋王府看看金角和银角两位小主子!” 夏太后微微“嗯”了一声,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夏嬷嬷便见太后睡着了,唤来宫人给夏太后拿了一床锦被盖上。 冬日的天,最是寒冷,太后这些年一想起安王和藜泽公主便心肝肺都抽搐,也是,晋王和明珠郡主回来了,太后才睡的安稳些,脸上也挂了笑容。 吩咐了宫人看顾好,夏嬷嬷穿了锦袍,准备去一趟晋王府,刚刚套上晋王妃送她的护膝,便听皇后身边的叶嬷嬷,趾高气扬地在慈宁宫门外训斥着小宫女。 夏嬷嬷招来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道:“一会趁她们不注意,你去一趟御书房,找李公公或小桂子!” 随即脱了外袍,露出一身精致庄严的宫装,带着几个宫女走到慈宁宫大门,福礼笑道:“不知皇后娘娘驾到,有失远迎,不知皇后娘娘过来,是?” 皇后冷着一张脸,似乎夏嬷嬷是个透明人一般。 叶嬷嬷嘲讽地低哼一声:“同是奴才,夏嬷嬷也别太把自己太当一回事,还是让太后娘娘出来吧?” 夏嬷嬷垂首笑道:“叶嬷嬷说的是什么,恕老奴没有听清,若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还是烦请皇后娘娘改日再来,太后今日太过劳累,已经睡下了!” 主子难得白日里会困觉,夏嬷嬷怎么会让这帮人扰了主子的清静! 皇后怒目瞪了一眼夏嬷嬷,上前一步,微微一笑,忽地脸上神色一变,带着护甲的手便要来呼夏嬷嬷耳刮子。 夏嬷嬷敏捷地往后一推,浅浅笑道:“打狗还要看主人,皇后娘娘,老奴的主子是太后娘娘!” “一个老贱妇,值当什么?”皇后便不管夏嬷嬷,轻轻一扬下巴,身后跟着的人,便要将夏嬷嬷拖走。 慈宁宫里忽地一瞬间出来百十个宫女太监,排在慈宁宫大门内侧,一个个垂着眼,面无表情。 赵皇后冷望着众人,气血上涌,便是她的坤宁宫,也不过百人,呵,这老妖妇,还有这般多的人伺候。 “不过昨日黄花,残羹冷炙罢了,皇上还是真心疼夏泽辛!”赵皇后咬牙道。 见众人丝毫不退,“本宫的儿子是陛下唯一的骨血,怎地,你们还想拦着本宫的路?”赵倪笙眯着眸子淡淡地威胁道。 这老妖妇敢哄骗陛下将她交给三司会审,她倒要看看,今日她赵倪笙拔了这贱人的皮,谁敢动她分毫! 夏嬷嬷见赵皇后神色间已有失控,刚刚跑出去的小宫女已经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先前还锐利的一双眸子,立即发红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毕竟是长辈,还望您注意言行!” 说着便跪了下去! “呵!”赵倪笙最见不得这副主仆,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仿佛世人都欺凌她们的模样,镶着一排细小的蓝宝的靴子,轻轻地抬了前尖头,往夏嬷嬷的脸上戳去。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道:“一女共侍二夫的东西,也敢称本宫的长辈,比那杏花阁的低等伎`人都不如的东西!” 赵倪笙吐出这口话,直觉得心胸舒畅,她忍这贱人多少年了,不要脸的东西,先帝孝期还未过,就搭上了陛下! 夏嬷嬷脸上一阵锐痛袭来,忙呼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是藜国的太后,还望您注意言辞!” 赵皇后懒怠理她,径直往慈宁宫里去,先前拦着的人,忽地全跪了下去。 赵皇后踩着身前宫女的背,作势便要过去。 “皇上驾到!”李公公尖利的嗓音,在这冬日的皇宫,惊起了慈宁宫外喳喳的小黄雀,像是要穿透云层一般。 赵皇后心里一沉,踩在宫女背上的脚,也不知是接着过去,还是放下来,就那样背着身,不愿转过来。 “皇后真是好威风!”渊帝怒火攻心地道。 “我倒不知,堂堂一国之母,还能辱骂太后,当真是天下苍生的楷模!皇后娘娘正不愧是名门闺女出身!”见赵倪笙背影微颤,寒声道:“皇后娘娘真是辱没了威武大将军府的门风!” 皇后低着头转身,低声福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垂着头,也看不见神色! 渊帝懒怠理会,吩咐道:“皇后娘娘外出感了风寒,好好在坤宁宫里休养一月,你们得照顾好了,不然,当心自己的脑袋!” “陛下!”赵皇后心怀怨怼地抬头看着渊帝,颤着音道:“你我毕竟才是二十多年的正头夫妻,从微末之时,一路走来,难道,都比不得这□□吗?” 夏泽辛这贱`人,都要把她送去给天下百姓看笑话了,她还维护什么里子面子,她要让天下人看看,藜国的皇上和太后,这一对无耻的小叔和嫂子! 跪在地上的夏嬷嬷看着脸上滴下的血迹,也不用帕子遮,膝行一步上前,低着头恳求道:“陛下,太后娘娘今日异常悲恸,哭的难以自抑,老奴向夏太医求了药,才让她睡下,还请皇后和陛下移步!” “移步,你这奴才哪来的狗胆,本宫是皇后!”赵倪笙已经疯魔,对着夏嬷嬷的膝盖又是一脚踢过去。 夏嬷嬷不妨,膝盖骤通,立马惊得直了脊背,忙又将头低下。 便是这么一瞬,渊帝也已经看到夏嬷嬷脸上血`淋`淋的一团,看了看赵皇后今天穿的鞋,嗤笑了一声:“这鞋子,多少年了,当年府里的那个玉儿,也是这双鞋毁的脸吧,你今日,是想毁了谁?” 渊帝盯着那鞋上的血迹,心间发寒,这是要毁了泽辛那张脸! “玉儿?”皇后心间一抖,那是皇上还是皇子时一位宠爱的侍妾,皇后一直以为自己做的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渊帝一直看在眼里,一时双腿发软。 “皇后回去吧,以后,不得朕的允许,不得踏进慈宁宫一步!”渊帝像是今日才彻底看清皇后,或是,今日才愿意揭开皇后的最后一层面纱一般,极冷淡地道。 等叶嬷嬷将失魂落魄的皇后扶上凤撵,渊帝才对夏嬷嬷道:“好好照看你家主子,你护住有功,一会小李子给夏嬷嬷送瓶玉露膏来!” 夏嬷嬷低头应“是!” 躺在榻上早已醒来的太后,见夏嬷嬷用帕子捂着半边脸进来,对一边的宫女道:“将我那瓶玉露膏那来!” 待夏嬷嬷擦了面,夏太后亲自给夏嬷嬷一点一点地上着膏药,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放她进来,不还有我吗?” 夏嬷嬷笑道:“主子,不碍事,只要您不嫌弃奴婢是个丑八怪,便是划花了脸,也不碍事!” 夏太后执着夏嬷嬷的手,不疾不徐道:“我不会让你白受这个委屈!” 不两日,皇后娘娘要被三司会审的事,便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虽说,官家给的是,坤宁宫的嬷嬷,可是,总有那么几个知道内情的,一传十,十传白! 威武大将军府知道此事,老将军,并着现任的威武大将军,连夜进宫求见皇上,却被皇上罚跪在宫门外! 驿馆里的阿鲁特王子听闻,饮着一壶酒,对阿耶贡道:“藜国的冬季,竟比荻国还要冷上几分!不过,戏却比荻国精彩!” 阿耶贡叹道:“王子,我们在藜国已经待了数月,荻国今年的冬季,牛羊又死伤许多,我们得将郡主及郡主的嫁妆尽快带回去!” 阿鲁特看着窗外清寒的月光,猛咕了两口酒,喝的太急,酒顺着下颌往脖颈上滴。 “你回父王,是想要今年未来四五年的粮食,还是想要几世都用不尽的粮食!”阿鲁特淡道。 阿耶贡一惊,“王子,你的意思,是,羊皮卷有下落了?” 传闻二十多年前,藜国的名士程明昭找到了上古宝藏,截杀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自此以后,刻有宝藏地址的羊皮卷便不见了踪影。 前些年,荻国拿到了一张羊皮卷,花费了数年,才发现是假的,那么真的,必定还在藜国! 第112章 废后之心 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寒冷,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清蕙的屋里头生了炉子,烧的是银丝碳,并没有烟火味儿。 她想给娃娃做两身衣裳,嬷嬷说,月子期间,不得伤眼,只得作罢。 苏清蕙什么都做不得儿,干脆就一心研究起先前绣在荷包里的金文。 两个孩子也抱在屋里头,不睡的时候,两个小娃睁着大眼,滴溜溜地转,看到什么都转着脑袋看。 贺承每日里从外头回来,也是先换了一身风霜的衣裳,才给过来抱孩子,就怕身上的冷气冻了孩子。 苏清蕙常笑他:“再没见过王爷这般精细的时候!” 贺承傲娇地勾着嘴角道:“这可是晋王府未来的主子,当然得细致些!” 王爷和王妃这般用心,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菡萏没见过这般奶白奶白的小娃娃,常借故留在屋里头照看着,绿意打趣道:“王妃,也该给我们家菡萏说门亲事了!” 菡萏红着脸,啐了一口绿意,轻声道:“论起说亲,也该是绿意姊姊先才是!” 苏清蕙猛地一拍脑袋,懊恼道:“我怎地把你俩的事儿,忘了,要是早一年,你俩现在都能生个小娃陪仓佑和骊儿了!” 两人不妨王妃当真,一时面面相觑。 清蕙平日里冷眼看着,这王府里头看上这俩丫头的挺多,笑道:“这两日我让福伯放出话去,给你俩挑婆家,你们要是心里有中意的,也赶紧说!” 这话清蕙不是说第一遍了,但是先前她这里事儿也多,这两丫头都没提。 菡萏忍了忍,还是略好奇地道:“那白芷呢,主子,她是和您说了吗?” 清蕙别有深意地看着两丫头,笑道:“白芷那般英勇,哪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我可没脸给她找婆家,不然以后,她婆家还不得背着我骂!” 绿意是和白芷一起陪晋王妃去了趟锦城的,知道的比白芷多些,掩着嘴笑道:“既是这般,那我回头和菡萏商量一下,再来求主子做主!” 清蕙点头。 这一世她有儿有女,也希望身边的人都过得好。 “蕙蕙,蕙蕙!”院里忽然传来安言师傅的声音,绿意忙出去。 不一会儿,绿意便扶着安言师傅进来,“蕙蕙,我和你说,我见过这布料!” 苏清蕙立即做起身来,菡萏拿披风将她围好,随即和绿意两个人去门外守着。 苏清蕙这才发现,师傅眼睛微红,像是在压抑着情绪,绿意和菡萏一出去,安言师傅眼角便噙了泪,“当年,那场大火里,我是见过这衣料的,那人,便穿着这料子做的衣裳!” “师傅,你是说,师公去世的那场大火?”苏清蕙脑子有些不灵光地道。 所以,这般说,当年师公和安王的死,赵皇后也脱不了关系? “哇,哇!”骊儿忽地张嘴大哭!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心头骤惊,安言师傅忙收了泪,将小娃儿抱起来安抚,等骊儿渐渐平息了下去,让绿意和菡萏将仓佑和骊儿抱到隔壁厢房去。 对清蕙道:“小孩儿耳朵净,以后这些事儿,可得避开!” 苏清蕙心情却异常沉重,万不想,赵皇后既然这般早便对先帝一脉动了杀机,那么,渊帝呢?他确有太后说的那般无辜吗? 这次三司会审,到底是渊帝想借此给风头正盛的威武大将军府一个警告,还是,当真才发现皇后用心这般嫌恶? ****** 巫蛊的事正式进入三司会审,皇后暂时只是有嫌疑,得护着一国之母的脸面,上公堂的是皇后身边的叶嬷嬷。 叶嬷嬷一口咬定,压根不知道此事,冷着一张脸道:“老王爷,皇后娘娘向来贤淑仁德,待下头小辈一直宽厚有加,此事,定是心怀不轨之人想污蔑娘娘,还望老王爷给娘娘做主呀!” 皇宫里的戏码,桩王爷自幼便熟知,那个深宫里,一路走来,能有几个心思还纯良的妇人。 直接无视叶嬷嬷的一番肺腑之言,拍着惊堂木道:“还不快如实禀来!” 皇宫里送出的物件,都有登记,这樽观音童子所用的白玉确实是从先前渊帝赐给坤宁宫的一块白玉上头雕出来的! 这玉极为罕有,还是多年前,岐王大婚时,渊帝派人搜罗来的,原本是给岐王做个摆件的,皇后喜欢,便留下了。 细细一算,也有二十多年。 单凭一块玉,当然定不得坤宁宫的罪,桩王爷捻着胡子,把玩着案台上放置的镇纸,问刑部尚书:“犯人不愿如实禀告,该当如何?” 刑部尚书马群祥,沉思一会,肃声道:“可适当动刑!” 这里头也只有桩王爷,能开口动刑,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嬷嬷,如若此次最后证明和皇后无关,却动了她的人,在场的几位主审必然得承受皇后的怒火,而,桩王爷开口,却是将责任揽了过去! 叶嬷嬷一慌,急道:“我乃皇后娘娘身边的四品风仪女官,怎可用刑!” 桩王爷却不理,对着衙役点头,立即便有两个小卒过来,将叶嬷嬷按在地上,开始打板子! 叶嬷嬷是皇后在威武大将军府伺候的老人了,一辈子跟着皇后,也是宫里头数一数二的嬷嬷,便是夏太后身边的夏嬷嬷,这二十多年来,也一直避着她的锋芒。 何曾受过丁点的苦楚! 板子挨到身上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回荡在公堂上。 桩王爷淡淡地看着案上的卷宗,丝毫不将叶嬷嬷的痛呼听入耳中。 叶嬷嬷痛的眼泪鼻涕齐齐流了下来,双目赤红,两个衙役数到了十,这冬日里头,叶嬷嬷都如在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冷汗都湿透了。 桩王爷拍着惊堂木道:“还不快快交代,也少受些皮肉之苦!到了我跟前,怎地,还想着宁折不屈,誓死护主?” 叶嬷嬷瞳孔一缩。 詹大人和马大人心里倏地一惊,却都看着叶嬷嬷,仿佛听不懂桩王爷的话一般! 护主?这是笃定此事和皇后有关! 晋王淡定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宫里的东西,大到银两,小到一针一线,都有备案,有些东西,他们查不出来,不代表桩王爷查不出来。 叶嬷嬷誓死不开口,纵使桩王爷上了拶刑,叶嬷嬷也是死死咬住了口,一直喊道:“奴婢冤枉呀!” 桩王爷见差不多,让衙役撤了拶子,叶嬷嬷垂着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微微张开,疼的脑门一阵眩晕。 一旁的刑部尚书马大人道:“老王爷,此犯人若是再用刑,怕也是吐不出来什么,不若押后再审吧!” 詹大人也道:“是呀,老王爷,稍后再审吧!” 桩王爷意味不明地看了两位大人,清声道:“两位大人掌着藜国的典律刑事,还望切记藜国的典律要义!” 马大人和詹大人心中微凸,忙恭声道:“下官谨记!” 桩王爷起身,走到贺承身边,贺承忙站起身行礼。 桩王爷摇摇手,拍着贺承的肩膀道:“今个去我府上喝两杯!” 贺承自打入京以来,也曾去拜访过桩王爷,但被婉拒了,没想到今日,桩王爷竟会相邀,笑道:“叨扰皇叔祖父了!” 詹大人见两位王爷此时丝毫不避嫌,心里头的忧虑更重! 一回府,詹大人便被自家夫人拉住,道:“老爷,你可千万手下留情,珊儿还在岐王府呢,若是此事真的判定是皇后做的,又由你审判的,岐王府会如何看待珊儿!”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年我就说了,岐王府这门亲事,不合适,你非说世子是天之贵胄!”詹大人哀声叹气道。 詹夫人轻轻地抹着泪,也不敢吱声,都道岐王世子深得岐王的宠爱,以后,岐王上位,必定是要被封为太子的! 细声嗫嚅道:“熬过了这关就好了,毕竟陛下膝下只岐王一脉单传!”熬过了这次,岐王府还是京城中众人趋之若鹜的亲王府。 詹大人长吁短叹地道:“夫人啊,此事,我一个区区大理寺卿怎能使上力,桩王爷在啊!”老皇叔黎桩向来嫉恶如仇,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这次出山,怕是心里对巫蛊一事甚是忌讳! 詹夫人想起今天在岐王府里见过女儿后,岐王世子悄悄对她说的话,心里头,一时上蹿下跳的。 詹大人心里估摸,按桩王爷的态度,此次怕是真的与皇后娘娘有关!一国之母,竟然用处如此手段,对付两个小奶娃,真是国之耻辱! 詹大人想到自家英姿飒爽的珊儿,盯着夫人警告道:“此次事关重大,你莫掺合,不要将詹家一门都陪在里头!” 先前心里头还犹疑的詹夫人,唬的一跳,心神不定地拉着夫君的衣袖道:“老爷,我今个去岐王府,世子送我出府的时候,让我偷你的卷宗,说,说,此次皇后娘娘不得出事!” “夫人,你卧病在床吧!明个我就传大夫过来!”詹大人扔下了这么一句便甩袖走了! 他作为大理寺卿,脱不了身,一旦审判结果确定是皇后所为,没有一子半女的珊儿必定在岐王府里头待不下去。 可是,詹大人又觉得莫名的有一种解脱感,幸好,珊儿没有怀上一子半女,此时离开,未尝不是幸事。 詹大人心里头便盘算开,一个人进了书房,吩咐长随不要让人来扰了清静。 一个人在里头,细细地琢磨起来,怎样才能让女儿无恙地摆脱皇家。 这次三司会审,已经表明了皇上的态度,但凡稍微为皇后遮掩一些,也不会闹得这般大,皇上这是有了废后之心啊! 第113章 子嗣夭 三司会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晋王爷和皇后娘娘杠上了,许多人都闹不明白,这两人何来的矛盾,便是斗,也是岐王和晋王。 自古后宫妃嫔不得干政,赵皇后在后位二十来年,一直以雍容大度、端庄尊荣的形象示人。 唯一能让人诟病的,只有后宫只岐王一子和静沅长公主一女以外,并无其他子嗣。 席恒峰从宫里回来,也是长吁短叹,先前他还可以置身事外,可是,斐斐和晋王爷的关系,他便是想袖手旁观也不得啊! 现在这般格局,还不若当初不要让这两个孩子掺入到皇家! 席恒峰正愁着,席斐斐拿了一身青灰色男式袍子过来,笑吟吟地递给爹爹道:“爹爹,你试试,我做的哦!” 这还是许多年来,席恒峰收到女儿的第二件绣活,当年斐斐还小的时候,也曾给过他一个香囊,被胡氏扔了,说是有碍观瞻! 席恒峰气的半月没搭理席胡氏,也是自那以后,斐斐好像再也不做绣活了。 席恒峰笑的眯了眼,接过来细细打开,见针脚虽不细密,却也平整,佯怒道:“这东西最费眼,往后莫做了!” 斐斐见老爹喜孜孜的,还装着一副她颇不务正业的模样,也当不知道,状似不经意地道:“我也想出去逛逛来着,只是最近连皇后都被诟病妇德,我只好缩在家里!” 席恒峰眼睛微眯,女儿一张俏丽的小脸上,一双大眼如夜空里的星星一般闪耀,半晌叹道:“你这是以退为进呢?” 席斐斐立即上前将爹爹拉进椅子里坐着,又是捶背又是捏肩的,嬉笑道:“爹,您可得帮蕙蕙!!” 席恒峰回头看着女儿,奇道:“我没记错,你几个月没去晋王府了,晋王妃的信,你也不回,今个,倒发奇思妙想了!” 席斐斐自定亲以后,性子沉稳了许多,也很少出门,偶尔出去也是查一下胭脂白脂粉店的账目。 对清蕙,斐斐心里,或许是有一丝怨怪的,在去锦城之前,清蕙明明已经看出自己对陆格的心意,可是,她们还是有意无意地将自己往安郡王的身边推。 这么多月过去了,陆格一封信也没有,仿佛当初二人约好的,待陆父陆母上京,便来席府提亲的事,只是她一个人的梦境。 苦而不得的梦境! 可是,即便是怨怪,蕙蕙生孩子,她还是送了贺礼,知道两个孩子一个叫仓佑,一个叫骊儿! 赵皇后竟要害这两个孩子,斐斐想到这里,心头气血上涌,也不理会爹爹的打趣,硬着脖子道:“反正,你得帮蕙蕙!” 说着,便丢下老爹跑了。 席恒峰对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拿起女儿送来的衣裳,美滋滋地在自个身上比着,到了这般年纪,什么宏图大志,儿女情长竟都比不得这自小宠着大的女孩儿幸福如意重要! 席恒峰放下衣裳,拿开镇纸,细细地醮了墨汁,沉吟片刻,刷刷地写了四封信,等墨干,封好,交给身边的长随道:“按着上头地址,天黑之前送过去!” 是夜,京城里头好几处巷子里的门都被敲开了,有西大街菜市里头一处窄巷里头的算命先生,也有紫兰巷的琴师,还有柳叶巷的某位御史台的大人。 席恒峰的长随回来回话的时候,席恒峰还在院里头看着满天的星星,像是在祝祷什么,又像是在对着故人诉说情怀。 ** 贺承从桩王爷府上回来,已经是深夜,赵二和吴大扶着,到了二院,绿意和菡萏接过来,两人在主院厢房外,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扶着王爷进去,还是再扶到前院去。 清蕙听着外头动静,出声问道:“绿意,什么事儿呀,我怎么闻到了一股酒味?” 绿意一急,道“主子,没事,就是,就是王爷他喝多了,奴婢不知道能不能扶王爷进去,怕主子你闻着味儿不舒服!” 腊月的深夜,北风呼啸,清蕙虽能下床,可也不敢出去着了凉,急道:“先进来吧!” 这还是清蕙第一回见贺承醉的这般不醒人事,整个人都快挂在绿意和白芷身上,白芷还好些,绿意已经累得额上出汗! 只得吩咐二人将贺承扔到隔壁厢房去,让府里的小厮给贺承冲了澡,才又抬回主屋。 身上的酒气依旧十分重,清蕙忍着不适,让绿意又上了醒酒汤,躺在脚踏上的贺承,一边皱着眉,还一个劲地喊着“皇叔祖父”。 清蕙心里头再多的话,也只得忍了下去,让绿意给屋里重新上了炭盆。 不妨那炭火一闪一亮的,醉的迷糊的贺承一睁眼便看到无数的星星在眼前跳跃,猛地对着那炭盆一扑,眼看便要往炭火上倒,白芷眼疾手快地甩出腰上的软鞭将黎贺承拉住。 一时屋子里闹得人仰马翻的,苏清蕙躺在床上唬的一跳,干脆将炭盆子先撤了下去。 重新倒在榻上的贺承,紧缩眉头,也不嘀咕了。 清蕙探下身来,伸着细长有些微凉的手指,戳着贺承的脸。 淡淡的酒气扑在她面上,空气都带了两分醉人。 却不想贺承忽地睁了眼,用食指比着中唇。 清蕙点了头。 好一会,屋外忽地传来一阵打斗,贺承起身,对清蕙道:“我已让赵二和吴大守在仓佑和骊儿屋外,无碍!” 屋外的箭矢簌簌地落下来,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闷哼。 不同于在水阳江上的那次,清蕙此番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知道贺承既然敢将贼人引到府里来,必然已经做好了策略。 半刻钟后,护卫首领过来禀道:“王爷,依您的吩咐,中了一箭,让他逃走了!” 贺承肃声道:“加强府中防卫,夜里加大巡视!” 护卫首领恭声应下,“是!” 侍卫下去,贺承转身对清蕙道:“我去隔壁看看两个孩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吓醒!” 清蕙点头,夜里,北风呼啸,也不敢将孩子抱过来,怕着了凉,轻声对贺承道:“让奶娘晚上看好,别踢了被子!” 奶娘都是精挑细选的,夜里还派了个嬷嬷一起值夜,贺承知道清蕙是关心则乱,也不戳破,笑道,“我去去就回!” 隔壁的小屋里,两个奶娘正抱着小娃儿哄着,值夜的嬷嬷在一旁唱着小歌谣,见晋王进来,笑道:“王爷,两位小主子夜里精气神儿足,两人闹上了!” 贺承过去一看,两小娃娃盯着彼此看,黑翟石一般的大眼,笑的眯眯的,嘴里吐着泡儿。 一个奶娘道:“先前被吵醒了,哥儿哭了一声,姐儿也哭了一声,然而两个小人就发现了彼此,笑了起来,也不肯睡呢!” 贺承捏了捏两小娃肉嘟嘟的脸,对奶娘道:“夜里露寒重,妈妈们也注意取暖,有不适应的,去和福伯或绿意说!” 怕清蕙等的急,贺承又叮嘱了几句,便回了房。 又换了一身衣裳,才上床抱着清蕙,用自个的额头抵着清蕙的,轻声道:“回来的时候,被跟了!” “是皇上,还是岐王,威武大将军府?” 贺承摇头,“那身姿,倒有几分像我在阿鲁特身边见到的侍卫!” 多事之秋,什么虫鼠蛇蚁,都不安生! “阿鲁特特特将亲事定在了正月,我一直觉得,他是找着借口留在藜国。”苏清蕙隐约觉得,阿鲁特是有所图谋的。 眼睛一亮道:“贺承,是不是师傅给的,那张皮子?” 两人是如此之近,灼热的气息在清蕙的脖子上来回回荡,像是要燃了那一寸皮肤,清蕙心里头警铃大作。 贺承哑声道:“许是!”他府里头也没什么机密,这人一路跟踪他到王府,一路都无异样,显然不是来刺杀他的,怕是想搜寻什么。 贺承将下巴抵在清蕙脖子上,柔声道:“今日在桩王爷那被多灌了几杯,桩王爷似乎是有意要将我灌醉,倒是没醉,只是为了早脱身,干脆装醉了!” 轻轻的气息萦绕在脖子上,隔着皮肤,清蕙心里一阵酥麻。 不由推了推,悄声道:“还没出月子呢,注意些!” 耳朵却仿佛红的要滴血一般。 见贺承坐好,清蕙便将师傅和她说的布料一事,说与他听,见贺承微微垂着眼睫,像是早有察觉似的,清蕙顿道:“你知道?” 贺承点点头,早在清蕙有孕之时,渊帝听信褚御史的谏言,准备查证清蕙的清白时,他便明白,渊帝对他是有提防之心的。 只是如若早二十多年前,舅舅安王的死,真的有赵皇后的掺和,那么,赵皇后对仓佑和骊儿的嫉恨也是如出一撤的。 这一次,为了两个孩儿的安危,也得将皇后拉下凤位。 怕蕙蕙担心,笑道:“今时不同往日,不必忧心!” 先帝的暗卫都已经归到他的麾下,安郡王这边又达成了共识,比初来京城事事警惕要好上许多。 绿意端了燕窝进来,贺承接过,递给清蕙,一边道:“今日桩王爷邀我去他府上,说了许多先帝和安王的旧事!我琢磨着,桩王爷这回似是有意相帮我们!” 只是,桩王爷似乎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毕竟,以先帝和桩王爷的关系,桩王爷或许是知道当时安王身边的情况。 但是,太后娘娘亲自确认了他的身份,并且他回来以后,太后确如焕了新生一般。 “既是如此,我们是否应当防着皇后这边找替死鬼?”清蕙皱眉道,毕竟是一国之母,一个布偶又怎会轻易地就能将她搬倒。 这一点贺承却是一早便已经和管三先生讨论过了,沉声道:“管三先生的意思,要给皇上下一剂猛药!” 苏清蕙放下手中的燕窝,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真希望阎罗早些将这些人收走,日子会不会就会肆意痛快许多。 苏清蕙心里头嘀咕着,竟不意说了出来,贺承宠溺地捏捏她的脸,“想那般多作甚,一步步来!” ``` 晋王府遇袭的消息,一夜之间,便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东菜市里头瞎了双眼的算命先生,一清早便念念有词地道:“动了小人哟,小人哟!” 在京城里头,算命先生口里的小人,向来是巫蛊的代称,来来往往的人一早便被算命先生唬了一跳。 接着,巷子里头的小孩儿举着藕节般的小手臂,拍着拍子,唱:“小人跳,小人笑,西山末,哭嚎嚎,晋城霜草哀连天;硕鼠出,长虫跑,东江没,烟落落,日薄西山子嗣夭。” 皇宫里,渊帝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奏折,猛地一下子扔在了大殿上,怒道:“诸位爱卿,难道是特地来给朕添堵的不成!京城里出了此事,难道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三岁孩童,知道什么是子嗣夭” 渊帝眼里似要喷火般! 昨日才三司会审,今个,便闹了此事,有心想要敲打一下晋王,眼风扫到。 却见晋王黑着一双眼,像是随时要倒地一般,心头火顿起:“晋王,这是金銮殿,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也不知渊帝手头拿了什么在龙椅上猛地一拍,殿内大臣顿时吓得雅雀无声,毕恭毕敬地一个个低着头站好。 贺承出位,弯腰禀道:“启禀殿下,昨夜微臣王府里出了刺客,闹腾了一宿没睡,不想今个会殿前失仪,还请陛下治罪!” 半句求饶的话也没有,渊帝紧紧盯着黎贺承,眼神晦暗不明。 接着安郡王便出位求情道:“陛下,晋王身为亲王,在王府里却能遭遇刺客,可见,京城近来匪寇猖狂!还请陛下下旨整顿京城风仪!” 渊帝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发不出,咽不下! 定远侯,礼部尚书,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许久不上朝的桩王爷,户部尚书,御史台大夫,却在此时一一出列启奏京城盛传的“小人”一事! 个个只字不提皇后,坤宁宫,却句句意指,皇后不堪为天下妇人表率,犯了众怒。 殿里头的威武大将军几度要晕厥过去,赵家是尚武世家,虽个个熟读兵书,却在辩论上头,和这些靠笔杆子吃饭的大臣,拍马也赶不及,急的口舌发涩。 龙椅上的渊帝,也没比威武大将军好上多少。 岐王见父皇神色不对,忙朗声道:“诸位大臣莫见风便是雨,巫蛊一事,牵连深广,岂能凭黄口小儿几句童谣,便要给本王的母后定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桩王爷微闭着眼,淡淡地道:“岐王殿下莫忘了太傅教导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御史台大夫接着道:“蜀地才遭大难,正是全国祈福的时候,却在此等时候,出了巫蛊一事,恐群情激愤,还望陛下早日定夺!” “嘭”的一声,渊帝手头的一颗东珠,倏地砸在了正振振有词的御史台大夫的额上,顿时额上便鼓起了一个血包! 桩王爷沉声道:“自古忠言逆耳,藜国开国以来,御史台一直是作为君王的铜镜而存在,还请陛下克制!” 第114章 摇摇欲坠 一场朝会以皇上怒沉沉地甩袖而走结束。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公公扬着嗓子,喊了一声“退朝!”便腿脚利索地追上了暴走的渊帝。 李公公赶上渊帝,轻声道:“陛下,是否去兰美人那里去坐坐?老奴听说兰美人新近学会了一支舞,连乐坊里的琴师都夸呢!” 渊帝步子一顿,点头道:“去砚宫!” 李公公心头一松,轻快地道:“摆驾砚宫!” 殿里大臣这才叽叽喳喳地讨论开,许多人都过来向桩王爷请安。言辞间不无敬佩与怀念。 皇上执政多年,统治早已稳固,在朝堂上也越来越听不进谏言,退出朝政多年的桩王爷,今日的表现,实是让诸位大臣始料未及。 先前被渊帝砸了一个血包的御史台大夫眼含热泪地道:“老王爷,现在世风变了,微臣这一条命,还得靠老王爷搭救了!” 前有御史台褚大人启奏晋王妃不洁而横尸街头,现有他一句谏言而受了陛下枚夺命东珠。 在藜国屹立了百年的御史台,眼看便摇摇欲坠咯! 桩王爷看了这御史一眼,眯着眼,不乐意地道:“御史台什么时候混了这么一帮酒囊饭袋,不要忘了,上谏,是御史台的本职!” 顶着血包的御史,顿时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脸上一红,肃声道:“是微臣想岔了,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桩老王爷满意地点点头,那些原想过来打招呼的文武官员,都不由后退了几步。 皇上最近喜怒无常,难道,为了规谏皇上,他们都要时刻备着提着项上人头去见驾吗? 岐王冷哼道:“老王爷,您莫忘了君臣父子!” 老王爷随手一根拐杖,便打到了岐王身上,“这几年,倒是养刁了岐王殿下的眼界,你这是和我老人家说话的语气吗?” “你!”岐王见文武百官都看了过来,忍着气,挥袖而去! 桩王爷嘲讽道:“呵,这一点倒是学了陛下十成十!”忽地慨叹一声:“大厦将倾哦!”。 殿里的众人被桩王爷雷的外焦里嫩,纵使这许多年不见面,桩王爷还是这般不着调! 贺承见各位大臣瞬间静默,自顾离了大殿。 兰美人已经伺候渊帝许久,也该出出力了! 这兰美人便是先前荻国王子的接风宴上戴着面纱的舞伎,后来有一日夜间,渊帝在宫里随意走走,便在一处清幽处遇到正在练舞的兰美人,柔和的月光下,一袭白衣,宛若蛟龙。 不两日,宫里便多了一个兰美人,束妃未出世前,宫里藏着的那个小美人儿的风头,也一时被兰美人夺了去。 树倒猢狲散,束妃一去,她宫里的小美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兰美人一时独宠后宫。 皇后想了许多法子欲除之而后快,都被夏太后拦了下去。 渊帝前脚刚到砚宫,后脚,慈宁宫里头,便有人报与了夏太后,夏太后正养着一缸色彩斑斓的小鱼,一边散着鱼料,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以后,陛下不去砚宫,再来报!” 宫女应了一声下去,夏嬷嬷带着小心道:“主子,您这是?” 夏太后扔了手上的鱼料,闲闲地看了一眼夏嬷嬷,凄怆道:“我也是看明白了,诚言对我,不过是一种执念,这深宫里,什么深情!” 夏太后看着鱼缸里游过来游过去的小鱼,眼里的沉寂,将夏嬷嬷吓的心头发慌,跪下请求道:“娘娘,你千万别想不开,您还得等着给金角银角两位小主子存银子使呢!” “是呀!”夏太后脖子微仰,闭了眼,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 多少人骂她不守妇道,一女侍二夫,可是,他们不知道,诚言待她是真心的啊,她是诚言曾经愿意付出生命的女子啊! 时至今日,她却不得不承认,她和渊帝之间,只是苟`合,什么情分都是假的,当初先帝便能守着她一人,后宫三千形同虚设。 当她自己将一个女孩儿亲自推到渊帝面前,她自我欺骗了多年的那层遮羞布,便刷地一下掉了。 半晌,夏太后坐直了身子,寒声道:“那药,开始下吧!” 是夜,刑部牢房里,忽然传来狱卒的惊呼,外头守夜的忙冲进去看,便见头发散乱的叶嬷嬷口吐白沫! 众人忙将牢房里每日备着的喂猪的馊水给叶嬷嬷灌下清胃,又连夜唤了老郎中过来。 一直折腾到半夜,叶嬷嬷才醒转过来。 刚一睁开眼,便见刑部尚书马大人叹道:“在这里,求生不易,求死也不易,叶嬷嬷,你可得考虑清楚了!那人既能让你赴死,你又何苦熬着不吐!难道,是要带到阎王爷的宝殿里吗?不要忘了,你一旦担了罪,死了,九族还是要诛的!” 叶嬷嬷颤巍巍地哆嗦着唇,嗫嚅道:“大人,给我个全尸吧!” 马群刚见其抵死不肯开口,准备转身离开,忽听身后的人,微弱地道:“那料子,是多年前先帝赐下的,宫里头有记载!” “你们以先帝的东西来诅咒先帝的子嗣?”马群刚咬牙问道,先帝当年待当今陛下和皇后并不薄,更在安王死后,将皇位传给了渊帝,赵皇后竟这般回报先帝? 马群刚肃冷着脸,看着叶嬷嬷,这也是赵皇后毒害皇家子嗣的爪牙之一,还是两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转身对身后的狱卒说:“灌,接着灌!” 这群毒妇! 叶嬷嬷闻言身体一阵痉挛,喉咙里残留的馊味,让她一下子往监狱的墙上撞去,却被狱卒拦下了。 叶嬷嬷恍惚地看着面前一阵恶馊味的水,全身百骸瞬间明白,马大人说的“求生不易,求死,更不易!” ****** 渊帝在甩袖而走的第二日早朝竟当朝宣布,赵皇后御下不严,以致巫蛊在宫廷中滥用,禁足一年,便将凤印暂时移交太后保管。 听说,赵皇后被软禁的第一日,便让来看望的岐王灭了叶嬷嬷的口,岐王去刑部提人,却发现叶嬷嬷早已没了踪影。 一时京城各个出口都布了岐王的人。 叶嬷嬷在赵皇后身边伺候多年,什么见得的,见不得的东西,样样都有参与,便是岐王府妻妾之间的琐事,叶嬷嬷也知道的七七八八,这样一个人,如果叛变,岐王不能想象,后果会如何! 岐王府里后,岐王妃听了皇后被禁足的消息,头一回对自个的正妃之位有些心神不宁。 帝后尚且和睦,如今都闹到这般境地,岐王待她半分真情也无,以后登了大宝,还不是如弃敝履一般将她扔到冷宫里!让那楚氏小`贱`人上位。 于是前段时间,为着安郡王执意要娶斐斐,而不搭理自己娘家侄女儿,放言要断绝母子关系的岐王妃,再一次出现在了安郡王府门前! 带着满满一车的东西! 管家来报的时候,安郡王蹙了蹙眉,直接道:“你回岐王妃,我早已与岐王府断了血缘,还望岐王妃以后莫来打扰!” 管家支吾了一声,见安郡王执意,只得叹着出去见岐王妃。 安郡王把玩着手上要送给斐斐的一枚玉佩,斐斐是个直肠子,他若不提前处理好这些恼人的关系,以后,还不得被这些人欺压死。 想到这里,安郡王又忍不住掰了今天的第九次手指,一根一根地数过,离他和斐斐大婚,还有整整半月! 岐王妃受了气回府,心情暴躁,又狠狠闹了一番侧妃和岐王世子,干脆让世子夫人詹氏日日在她跟前挑着炭! 贺承听了赵二说的岐王府乱做一团的样子,笑道:“闹腾了这般久,现在,也该我们收网了!” 赵二附和了两句,便有些欲言又止,贺承笑道:“有话还不快说!” 赵二瞬间红了脸,吞吞吐吐地道:“王爷,属下,属下听闻王妃有意要将身边的侍女嫁了,属下,属意白芷姑娘,不知?” 晋王眼睛一亮,一双大手猛地拍着桌子道:“你小子掩藏的够深啊,竟瞧到了王妃身边!” 赵二见主子并没生气,挠着腮,喃喃道:“先前白芷姑娘陪着王妃到蜀地,属下见她英勇有加,心里便生了倾慕之心,还望王爷和王妃能够成全!” “别,别”贺承挥手道:“这事我和王妃成全不了!”见赵二神色顿变,才补充道:“王妃说了让她们自主选,这事,你得去问问白芷愿不愿意!” 吓得脸色苍白的赵二,忍不住捂了胸口。 贺承一时想到,赵二找个媳妇儿都能这般容易,可怜黎平,一个堂堂郡王爷,还在遥遥无期的追妻路上。 晚间贺承和清蕙提起,清蕙笑道:“也就你不注意这些,我在锦城便看出来了,就等着赵二来我这儿提呢!” 贺承点点头:“既是如此,这几日,便办了吧!” 年后事多,斐斐要成亲,阿鲁特王子也要带着安宁郡主回国,静沅长公主府,风光的日子,也到头了。 第115章 变天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是苏清蕙和贺承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王府里装扮的极为喜庆,福伯带着护卫在后花园里,廊道上,院门上,都挂了红彤彤的大红灯笼。 府里有了小主子,福伯也活络些,灯笼都是各式各样的,有鲤鱼跳龙门、兔子打洞、金鸡报晓、孔雀开屏,、双龙戏珠,及各式走马宫纱、琉璃灯、万眼罗灯。 除夕夜里,分了两拨护院去点灯笼,整个王府里头明亮如白昼,仓佑和骊儿看的目不转睛。 苏侯氏早几天便送来给两个小娃娃做的衣裳,两件喜庆的福字小袄、小裤,两双虎头鞋、虎头帽,瞧上去,极为可爱。 苏清蕙拿在手里,简直爱不释手。 夏太后又让宫里的银作局打了金灿灿的长命金锁、小镯子,并着一大包十二生锈的小金锞子。 可是,苏清蕙还有几日才能出月子,看着王府里众人来来往往的穿梭,又是除尘,擀面条、包饺子,苏清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怕清蕙吹了风,除夕宴特地设在了主院的偏殿里。 安言师傅坐在上首,看着两个小的在奶娘怀里转着眼睛,笑的合不拢嘴,“我先前还想着,想要个女娃儿,又想让清蕙有个男娃儿,没想到,真能一下子便都有了!” 是夜,安言师傅十分愉悦,多喝了几杯百花酿,贺承一看到这酒,便想起当年在仓佑城,岳父头一回那这酒招待他。 忽地笑道:“当年头一回喝这酒,若不是赵二和吴大拦着,我是要爬清蕙的院子的!” 苏清蕙挑眉,扫他一眼:“师傅在呢,也能这般瞎说,没羞没臊的!” 想起仓佑城的时候,自己战战兢兢地避着张士钊,也不知道,贺承是什么心思,那般惶恐又酸胀的心情,至今想来,仿若隔世。 安言师傅笑道:“如今有了娃儿,以后啊,贺承在蕙蕙心里可都得往后靠了哦!” 一语毕,苏清蕙便察觉到右手边幽怨的小眼神,心里好笑,面上装作不知道,淡定地吩咐奶娘看看要不要给小娃儿换尿布。 忽地,外头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赐了御菜下来,在食盒里温着,端上来,还是热的。 一盘玉掌献寿、一盘参芪炖白凤,贺承上了香,才过来用饭。 晚间,安言师傅先去睡了,贺承抱着清蕙,柔声道:“过几日便能出月子了!” 一双手,若有若无地在清蕙的胸前挪动。 清蕙一把握住,微微咬唇,看着贺承道:“再忍耐一段时日!”宫里的嬷嬷和她说了,她这回是双生,房`事上头要多缓个半月。 嬷嬷怕她纵着晋王爷,还特地叮嘱道:“王妃娘娘,男儿家向来血气方刚,便是再爱惜女儿家,也有把持不住,头脑发热的时候,只是这亏得却是女子的身子,万不可掉以轻心!” 清蕙想到嬷嬷的谆谆教导,怕贺承硬来,稍微吐露了几句。 贺承忽地心头一动,垂着眼睑,道:“此等大事,自是不可掉以轻心,是为夫鲁莽了,咱们得调养两个月!” “啊?”清蕙惊讶道,不妨贺承觉悟这般高,眼里不由带了几分审视。 贺承挑眉,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清蕙微张的嘴,“怎地,王妃这是后悔了?” 清蕙恍惚觉得,贺承的眼似有水波在流动,像琥珀一般,暗润生光! 夜里,外头北风呼啸,吹得廊上灯笼晃啊晃,福伯怕走水,特地在各个地段派了婆子值夜。 贺承等身边的人呼吸匀称了,才微微睁开眼,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套了外袍,去了偏殿里头,点了一柱香。 坐在椅上,倒了一盏茶水,一点点地倒在地上,看着香缓缓燃起。 满儿,爹爹给你守七七! 第二日一早醒来,外面已经白茫茫一片,想来昨夜后来是下了一夜的雪。 按照藜国惯例,新年第一天原本苏清蕙是要一大早便要进宫朝拜的,虽然皇后被禁了足,命妇们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守的。 苏清蕙因还没出月子,自是不用去的,绿意在门外听见里头响动,轻轻地叩了门:“主子,要洗漱吗?” “进来吧!” 绿意身上落了淡淡的一层雪,在外头弹了才进屋,笑道:“早上门房开门,发现门口被大雪堵住了,正在让护院铲雪呢,再过几年,小主子们大了,就可以打雪仗了!” 苏清蕙用温水漱了口,净了面,细细地在脸上匀了一层面脂,才见屏风后头贺承醒转过来,苏清蕙笑道:“睡的这般沉,莫不是昨晚做贼去了?” 贺承脑子晕乎乎的,惺忪着眼转过屏风,见清蕙面上带笑,心里才落了底,接过清蕙手上的热帕子,擦了脸。 不一会儿,两个奶娘便将穿戴一新的小娃儿抱了过来,两人穿的喜气洋洋的,像是从年画上走出来的吉庆娃娃一般。 身上带着浓郁的馨香,苏清蕙对着两人狠狠地亲了两口。 不妨前头福伯派婆子过来道:“王妃娘娘,新年吉祥!” 清蕙莫名地看着婆子,笑道:“老人家多礼了!” 婆婆摇摇头,“王妃,杨国公府世子身边的苏氏,来了,像是在外头等了许久,雪落得满身都是!” 福伯刚将府门外堆在门上的雪铲掉,便见到了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苏清汐。 见王妃不作声,婆子禀道:“苏氏说杨国公夫人将她赶了出来,还要请您给她做主!” 苏清蕙默了一会,道:“今个是新年,妈妈等她歇好了,从账房拿个百两银并一些干粮给她,让她回江南,或自己找个地方落脚!王府,以后再见,便视而不见吧!” 杨世子是个混不吝的,苏清汐的结局,苏清蕙一早便猜到了,只是,苏清蕙忽地喊住要出去的婆子,道:“派人远远地跟着,若是她要去苏府,便将人直接扔出京城!” 她娘最是个心软的,被苏清汐一求,说不准就应了留她下来住,莫漪还怀着身孕,苏清汐进府,无疑不是留了条毒蛇! ****** 苏清蕙赶在斐斐出嫁前几日出了月子,夏太后的意思,本是要给两个小娃娃办满月酒的,清蕙考虑到斐斐大婚在即,婉拒道:“小娃儿一日里要睡上泰半日子,不若等周岁了,周岁礼办热闹些!” 夏太后原是有意给这两个小娃娃办个满月酒,热闹一些,冲冲近来的晦气的,可是斐斐的亲事也是三日后,却是忙不过来,只得叹道:“倒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 苏清蕙连连摇头,“皇祖母您给两个孩子赐的东西,都快将王府的库房堆满了,还委屈呢?” 苏清蕙说着,用手比划了一座小山。 夏嬷嬷也笑道:“主子,现在天儿冷,娃儿又小,办满月礼,少不得要抱出来给各家夫人看看,小孩儿着了风寒您可得心疼了!” 苏清蕙和夏嬷嬷一人劝解了几句,夏太后才心甘情愿地答应取消满月礼。 夏嬷嬷送苏清蕙出宫,在半道上遇到了一个似曾相熟的宫妃,一双眼睛清澈又幽深,含着难以捉摸的风情。 那女子见晋王妃过来,三两步过来,夏嬷嬷低声道:“是砚宫的兰美人!” 苏清蕙胸口一缩,曾经的兰念儿,二八少女,一步步被逼到这深宫里来复仇,微微笑道:“今个天儿这般冷,兰美人怎地出来了?” 苏清蕙的声音柔和低婉,像是怕惊扰了眼前的女子一般。 兰美人堆着脂粉的脸仍难掩苍白,嘴角浅浅地微勾:“听说晋王妃进宫了,特地想来看看!”想看看,一个无忧无虑的,被宠爱的正妻,会是怎般的模样。 忽地,寒风肆虐,天空中一朵乌云缓缓地飘过来,夏嬷嬷着急道:“王妃,雨要来了,还得快上马车!” 苏清蕙抬头看了一眼,轻轻地对兰美人道:“冬季寒冷,难熬,美人身形这般消瘦,心放宽些,熬过冬天,春天就来了!” 说着对着兰美人微微点头,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走了一会,忍不住回来看了一眼还伫立在原地的兰美人。 她估摸也是想起了宫外的生活了吧! 苏清蕙有些心生不忍,这一世,若说最让她心软的,怕就是眼前的兰念儿了,出身贫寒,被驸马爷看上,懵懂的小姑娘做了外室,在驸马没落的时候,一心一意跟随左右,最后,却惨遭那般厄运。 “嬷嬷,你说,兰美人还能出宫吗?” 夏嬷嬷脚略顿,淡道:“王妃娘娘,她一旦进来,便是永远出不去了!” 见晋王妃神色委顿,又叹道:“那般遭遇,便是出去,也是难以苟活于世,不若藏在这深宫中,她是皇上的美人!” 这道理,苏清蕙又何尝不懂,上一世,不过是被李焕在船头拉扯到怀里,她的姻缘便颇受耽搁,而兰念儿,这般被玷污,便是郝石峰,也未必能接受她。 郝石峰愿意复仇,却很难接受一个破败的女子。 苏清蕙想起静沅长公主府,有些担忧地悄声问道:“兰美人在宫里头,会不会被长公主府知道?” 以长公主对她的愤恨,闹不好是要杀进皇宫的! 夏嬷嬷侧首看了晋王妃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现在便是宫里,静沅长公主也很难进来!”先后没了几个妃嫔,连皇后都被禁足了。 苏清蕙温声道:“嬷嬷多多看顾些吧,也才和我同龄呢!” 夏嬷嬷低叹了一声。 苏清蕙还不到王府,外头变下起了瓢泼大雨,车夫赶紧往王府驶,刚到王府大门,贺承正举着油纸伞在门口张望,见到蕙蕙下车,一把将人捞过来。 “嘭”地一声,一道惊雷从天空闪过。 京城,要变天了。 第116章 红妆 正月初十,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同时出嫁。 卯时正,明珠郡主和安宁郡主分别从席府和长公主府出发,往皇宫去。 太后娘娘和渊帝,以及各宫妃嫔一早便在慈宁宫里等着了。 都是极鲜艳的年纪,穿上正红的用金线挑着凤凰的嫁衣,红唇欲滴,皓齿明眸,一下子便照亮了慈宁宫。 夏太后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斐斐,眼含热泪,从托盘里接过两柄玉如意交给斐斐和安宁郡主,轻声细语地道:“以后出嫁了,不比在娘家,贵女的脾气也要收一收!” 说到这里,太后看了一眼安宁郡主,见其发髻上的七尾凤钗,心头闪过一丝笑意,毕竟皇帝在这里,还是教导道:“特别是蓝玉,嫁的是荻国王子,自此以后,山迢迢水迢迢,我们都不在身边,万事当忍耐些,要常给我们写信回来!” 安宁郡主低头应下:“蓝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二人从慈宁宫里出来,安宁郡主微微侧首,对斐斐道:“没想到最后竟是与你一同出嫁,只是你便要守在这一方皇城里了,我,从此以后,天高海阔!” 她看的出来,席斐斐便不是甘于困在一方天地里的性子。 二人早有不合,斐斐也不会觉得,在这么个日子,要和好,揶揄道:“北边风沙大,咱们的冰美人,可不要在荻国被风沙吹成了箭跺子!” 后面跟着的两位嬷嬷提醒道:“两位郡主,还请回宫稍作休整,莫误了吉时!” 本来斐斐是要在席府待嫁的,但是安宁郡主作为两国联姻的嫁女,要从皇宫出发,所以,渊帝也将斐斐安排从皇宫出嫁,特地挑了以前藜泽公主的宫殿作为临时备嫁的地方,一个在东殿,一个在西殿。 苏清蕙、静沅长公主、定远侯夫人,并宗室里的几位体面的夫人都过来帮忙。 这是苏清蕙生产后,头一回见斐斐,见她面颊瘦些,精神尚可,心里头一微微放了心,过去将她按在梳妆台前,道:“你这发髻梳得也太松了一些,一会在轿子里一颠簸,散了可就麻烦了!” 说着便让身后的一位全福太太过来,斐斐捂着脑袋,惊恐地道:“不,先前差点没把我头皮揪下来!” 蕙蕙却不管她,让全福嬷嬷动手给她散了发髻。 全福太太笑道:“女儿家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疼些怕什么,也就一日功夫!” 斐斐只好认命,乖乖地坐在镜前,全福太太紧了紧头发,手脚利索地挽了个凤头。 两鬓配了许多花钿,斐斐看的无聊。 忽觉头上一重,往镜子里一看,竟是定远侯夫人往她头上戴了一顶九龙九凤冠,九颗东珠依次缀在龙与凤之间,四周遍布蓝红绿宝石,璀璨的像江南夜空的星星。 定远侯夫人低下身,在斐斐耳边轻声道:“这是你母亲的嫁妆!” 斐斐心头顿起涟漪,看着镜子里明媚端庄的自己,这是她母亲出嫁的龙凤冠,可是她的母亲嫁给了蜀地的小将,这顶龙凤冠怕是外祖母珍藏了许多年。 待斐斐装扮妥当,屋里只剩下苏清蕙和斐斐,清蕙才从荷包里掏出一张小纸条,递给斐斐,叹道:“说了,你要是不愿,现在后悔也来的及!” 斐斐怔愣地看着清蕙,低头打开,只见上头写着一行小字:“如若不愿,尚可离开!” 斐斐心头一紧,抓着蕙蕙的胳膊,眼睛灼灼地看着清蕙的脸:“此话当真,怎么离开?” 苏清蕙额头一阵黑线,心里恨不得对安郡王猛踢一百脚,让你装好人! 可是想到安郡王的话,还是咬着牙道:“脱下喜服,床上枕头下有一身宫女的衣裳,一会会有人顶替你出嫁,你跟着花轿走便好!会安排你去找席老太爷和席老夫人!” 席斐斐呼啦一下起身,将身上的喜服三下五除二脱掉,她祖父祖母行踪不定,跟着他们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脱下凤冠的时候,席斐斐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这是她母亲的凤冠,本来她可以戴着出嫁,这是外祖母多年的心愿,也或许,是母亲的心愿。 等斐斐换好鞋子,壁橱里忽地转出来一个和斐斐身形差不多的宫女,已经穿戴整齐,苏清蕙拿过斐斐手里的凤冠,准备给这宫女戴上。 却不妨被斐斐一把夺去了,呛道:“这是我的,再给她找一个凤冠便是,盖头一盖,又没人看得见!” 蕙蕙也不想搭理她,又气斐斐,又气安郡王! 可是哪里去临时找一顶凤冠来,清蕙只好给宫女发上插了几根簪子。 又给斐斐梳了一对丫髻,拿出一瓶黄黄的膏药,在斐斐脸上抹了一层。 全程一句话也无,冷着一张脸。 斐斐也装作不在意。 辰时初,安郡王和阿鲁特王子的迎亲队伍便到了宫门外,二人坐在汗血宝马上,等着宫门开启,新娘出来。 阿鲁特拱着手对安郡王笑道:“恭喜安郡王得偿所愿!明珠郡主真乃中原的一朵奇花!” 安郡王心情愉悦,今天太阳还露了脸,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安郡王难得不吝啬地道:“安宁郡主是我藜国享有盛誉的水晶美人,阿鲁特王子好福气,能摘得我藜国的一朵牡丹!” 阿鲁特微微笑着,并不语,二人一时无话,安郡王闭着眼,等着宫门开启。 “吱呀”,巍峨的宫门缓缓打开,在古老的宫墙里,两辆系着红绸的马车慢慢驶出来,安宁代表藜国贵女出嫁,用的是6皮高头大马,斐斐仅4匹。 是以,单看马匹数量也可以看出那辆是斐斐。 只是安郡王的脸色在看到后头一辆马车旁边脸色蜡黄的宫女时,便变了。 迎亲的队伍从皇宫出发,一个往皇城根下的安郡王府,一个从京城东大门出去,直接穿过京城,穿过边疆,前往未知的荻国。 安郡王和阿鲁特两支迎亲队伍从皇城下便分了开,一早,席府的嫁妆也按着时辰出发,恰好在两支队伍分开后,跟到安郡王的迎亲队伍后面。 席恒峰嫁宝贝女儿,这次是将半个席府都掏了出来,应斐斐是御赐的郡主,本朝近十年都没有出嫁的公主,因此斐斐在嫁妆上头并没有什么限制。 安郡王的娶亲队伍,前头到了郡王府后,后头的嫁妆还一眼望不到头,红妆十里,说的大约便是席斐斐出嫁这一种盛况。 而准新娘一路跟在马车后头,看的连连赞叹,饶她知道爹爹十分宠溺她,也想不到,爹爹和外祖母竟会给她备了这般厚重的一份嫁妆,只是搬空了整个席家能搬的了! 外祖母的私库,爬也要小了一半。 纵使一直觉得前头时不时有个灼灼的目光看过来,席斐斐却始终不愿抬头,毕恭毕敬地垂着头。 前头的安郡王阴鸷着脸,快到郡王府的时候,勒了马,对着跟在花轿后头的一众宫女里头,一个脸色蜡黄的小宫女道:“郡主在里头怕是不便的很,你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吩咐!” 众目睽睽之下,席斐斐硬着头皮,答道:“是!” 说着,便准备爬上马车。 今个的马车有点高,席斐斐努力了一下,只能一只腿上去,有些束手无措地站在马车下头。 忽地,不知哪里一根软鞭袭来,捆在席斐斐的腰上,猛地一提劲,将席斐斐扔在了马车里头,马车倏地落了帘子。 马车到了安郡王府,新浪踢脚,新娘却迟迟不肯出来,观礼的客人都一起起哄,“哎呦,郡主害羞了,这不下马车,是要等着新郞进去背吗?” “一寸光阴一寸金,郡主,再耽搁,就误了良辰美景了哟!” “不急不急,咱们新娘子是憋了口气,不会新郞以后称王称霸!” …… 大家一人一句,可马车还是丝毫不动。 安郡王心里发凸,脸上的笑极为勉强,真想一脚踢进去看看,可是这般多人看着,也实在丢不得人! 此时冰人喊道:“新郞三踢轿马,新娘子莲步轻移,自此归得此门,便为此家妇!” 安郡王只好又踢了三下,踢得有些猛,前头的马略受惊吓,一个前蹄踢了起来,“哗啦”一声,死命地捂着红盖头的新娘,掉落马车,安郡王手快地接住。 安郡王险些闭过气去,隐约间见到红盖头露出的一点缝隙里见到的那张熟悉的脸。 脸上的笑容忽地灿烂无比! 看着众人一阵错愕! 新郞该不会吓傻了吧? 接着便是拜堂,安郡王已经入了安王一脉,所以岐王和岐王妃都没有资格坐在高堂的位子上。 取而代之的是安王和安王妃的牌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贺承看着妹妹和好友牵着红绸缎,一步一步地向郡王府后院走去,悬着多日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微微一错眼,便见观礼的客人里头,有一个人的身影十分熟悉,像是似曾相识。 贺承免不了多看了一眼。 等新人进了后院,那人竟从人群里往外走。 乍暖还寒时,寒冽的冷风直直地往人的脖子里灌,许是没有粘好,那人嘴角上方的一撇小胡子是假的! 是陆格! 在无影无踪快小半年后,他回来了,出现在了斐斐的婚礼上! 第117章 生不生 一对新人入了新房,男客都在前院儿里止步。 贺承交代了身后的赵二一句,自个不动声色地跟在灰色长衫的陆格后头。 他以为陆格已经死了心,主动退出,未料到此番会回来。 不敢是出于一种怎样的目的,在这一日,无论是斐斐还是安郡王,看到他,都会有变数发生。 安郡王先前便预料到今日不会太平,郡王府里头,一早便加强了护卫,陆格从小径试图进入二门,便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对护卫拦了下来。 冷着脸道:“这里是后院,闲人莫进!” 陆格谦谦地笑着,拱手道:“这位大哥,小生一时内急,不知茅厕在哪里? 那护卫头子丝毫没有被陆格一张温润的脸所蒙混,龇着牙道:“郡王府里头,也是可以乱转的吗?还请这位贵客,和我们去一趟前头见见老管家!” 陆格脸上的笑意迟缓了一点,手不由微微捏紧。 “哎呀,陆兄,你怎么跑到这来了,本王可好找!”贺承远远地喊道。 晋王爷常来郡王府,一对侍卫当下立即见礼:“见过晋王爷!” 贺承微微点头,揽着陆格的肩膀,道:“走,走,咱哥俩商量会,一会怎么灌新郎!” 既是晋王,那侍卫头领忙道:“是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这位贵人!” 贺承摆手道:“既是误会,各忙各的去,今个安郡王大婚,府里的守备可得抓紧了!” 说着,便带着安郡王往后头走,转到一处假山处,贺承放了手,淡淡道:“陆弟,今个来此,怎地还乔装打扮起来了!” 陆格一双略含沧桑的眼,盯着假山上缓缓留下来的涧水,满是讽刺地道:“怎地,晋王爷还不许我陆某踏进安郡王府不成?” 先前他和斐斐两情相悦,这些人并不过问,等安郡王回来,所有的人,都让他让步,这不是一个脚步,也不是一个官位。 而是一个妻子。 爹爹本来是要得晋王的推荐,因着他,太后掐着迟迟没有拿到调任书,娘亲每天都在他窗户底下哭泣,言他苦读十载,难道就要为了一个女子而功亏一篑吗? 他的祖父是先帝太傅,当年也曾在帝都显耀过,时过境迁,如今,他连追求一个女子的资格都没有。 京城的水,污浊浊的让人缓不过来气。 贺承见原先温润如玉的一个翩翩佳公子,竟被逼的此番愤慨,心里也有些叹息,缓了语气道:“陆格,你我二人也相识于危难,原先,我和王妃,还有太后,都是愿意尊重你和斐斐的感情,只是,中间插了一个阿鲁特……” “哈哈哈!阿鲁特,阿鲁特只是你们的一个契机!”陆格忽然尖锐地打断晋王! 满眼通红,圆睁着眼,熊熊的火苗像是要燃烧掉这安郡王府刺眼的,喜庆的,红! 冷冽的风如刀子般划在二人的脸上,贺承,恍惚间,竟觉得火辣辣的疼。 陆格仰着面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长叹道:“她是郡主,我陆家便算高攀,也是能攀的上的,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们认定了安郡王?” 见晋王不语,陆格冷笑道:“是筹码?她是你们二人手上的筹码,对不对?程校尉?”一双锐利的眼直直地看向晋王。 贺承被陆格冷冷的眼神看的心头一刺,他竟然探出来他是晋江的程修! 所以,他知道,斐斐是她的亲妹妹! 他以为,他是拿斐斐来交换什么? 贺承坚决地摇头道:“不,我黎贺承不会做出此等龌蹉之事,我承认,感情上我更倾向于安郡王,但如若此间没有发生变故,便是斐斐执意要嫁你,我也不会阻拦!” 见陆格脸上神色轻蔑,极为不信,贺承也不愿多说,只道了一句:“你该知道,我和王妃,也是历经波折,但是我们互相都没有退缩!” 便是他和太后借了阿鲁特之事的契机,也是陆格自个,先主动放弃的。 说完这一句,贺承便看见赵二带了两个侍卫赶了过来,晋王对赵二道:“过了今日,随他去哪!” 陆格像木头人一般地跟着赵二从侧门出了安郡王府。 从今以后,他心爱的女子,便要成为别人的娇妻! ****** 新房里头,安郡王正拿着喜秤,按着冰人的如意话儿,手微微发抖地伸到新娘的鸳鸯戏水红盖头下。 旁边看热闹的宗室夫人便笑闹开了: “平哥儿今个要露怯了!” “可不是嘛,真是头一回见,可稀罕着呢!” “下回进宫,可得给太后老人家好好描补描补!” 安郡王盯着面前的大红盖头,耳边的戏谑声充耳不闻。 一旁的冰人也看的愣了眼,急道:“郡王爷,再不挑,等新娘吃的饺子都要化了!” 安郡王手心微微发汗,众人便见他,右手微抖,轻轻地上挑,一边急着的小孩儿,干脆调皮地上前吹着气儿。 红盖头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巴掌大的瓜子面盘儿。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连跑到前面闹着要见新娘的小孩儿也不敢吱声了。 面前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的准新娘子,不见云一涡,玉一梭,也没有淡淡香味薄薄粉。 头上发髻凌乱,胡乱地套着个璀璨夺目的九龙九凤金冠,晃得人眼儿发蒙! 席斐斐露着一排如贝壳般的牙齿,顶着一张蜡黄的脸儿,笑的极为尴尬! 只有那一双眼睛一派清明。 鬼能想到,她被塞进车里的时候,里头竟一个人也没有,那个给她代嫁的新娘子竟也不见了! 外头催新娘出轿,她鬼斧神差地拿出先前藏在轿子里的大红嫁衣和头冠。 她压根没想到要逃婚,便是今个能逃得了,日后,哥哥和外祖母又该如何,她只是厌烦,安郡王一副明知她不会做,还故意做出一副让她走的大度姿势! 真是吞了一只苍蝇一般恶心!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小孩儿,“哇!”地一声喊道:“新娘子错了!明珠郡主是个肤白貌美的姊姊!” 这小孩刚喊完,忙被身后的一个妇人捂住了嘴,急道:“小儿开口雌黄!” 有那眼尖的妇人,认出斐斐头上的那顶金冠,寓意非凡,一时暗暗留心,只是实是想不通,这般大喜的日子,这凤冠,嫁衣,鞋履,手串儿,便是每一根发梢都是被精心打扮过的,怎地,新娘子的那张脸! 冰人饶是头一回遇到这事,心里暗暗腹诽,还是睁眼说瞎话地道:“呦,新娘子艳光四射,一下子可晃了各位贵人的眼了!” 从旁边丫鬟手里接过,一早备好的饺子,夹了一个给席斐斐,席斐斐闹了一天,也着实有些饿了,咬了一大口。 忽地皱了脸,怪异地看着冰人和安郡王。 冰人一张笑成千层花瓣儿的脸,喜滋滋地问道:“郡王妃,生不生!” 这老婆子是故意的,斐斐顿时怒火中烧,猛地吞了下去,恨恨地道:“生!” “哈哈哈哈哈!新娘子答得这般干脆,以后可不得三年抱两!”刚才捂着小孩嘴的那妇人笑道。 席斐斐顿时明了什么是“生不生”!双颊顿时染了红晕,别扭地看了一眼安郡王,抿着唇不语。 热闹中,冰人带着众人陆续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了安郡王和斐斐两人。 待房门“吱呀”一声,被带上,斐斐就势往床上一仰,想起头上的凤冠,又立即坐直,小心翼翼地要将它下下来,可是,凤冠怕是绊住了头发,一扯,头皮就揪心的疼。 “别动!”安郡王上前,拍下斐斐的手,极为轻缓地一根一根地解开斐斐的头发。 头皮一点儿知觉也没有,仿佛,头上根本就没有绊住什么似的。 斐斐忽然体悟到了,一种被珍惜的错觉。 就像舒缓的头皮,这般让人踏实,安定。 安郡王盯着那逐渐发红的耳根,眼里笑意渐浓,待取下凤冠,装作不经意地道:“我以为,今个要娶另一个明珠郡主,怎地,郡主,又回心转意了!” 斐斐一听这话,所有的迤逦气氛瞬间顿消,气道:“你把那代嫁的弄走了,又把我塞到马车上,我还能怎么办?穿着一身丫鬟服饰出来拜堂!” 斐斐越想越气,这人真是好手段,便是她想穿着那身宫女衣裳出来,可是,以后京城里的人会怎样看待席府!她爹以后还怎般见人!” 一旁原先还带着几分笑意的安郡王一呆,“什么?你说马车里没有人?” “你自己弄走的,你还问我?”斐斐白了安郡王一眼。 安郡王却顾不着,一把抓住斐斐的胳膊,急促地道:“不是我,是有人,想弄走你!这个房间不能待,我们去隔壁!” 也不顾斐斐的反对,一把将斐斐抱起来,就往壁橱里头走去,斐斐见安郡王表情凝重,也觉得事有蹊跷,乖乖地不敢动。 像一只收了利爪的小幼虎。 只见安郡王轻轻地转了一下壁橱里的一个格子,忽然门板便向里翻过去,竟又是一间房子! 安郡王轻嘲道:“一早提防着这么一天,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 他没说的是,这是用来提防他爹和他哥的! 将斐斐放在床沿上,轻声道:“你好好地待在这儿,先别动,我一会给你拿些吃食和水过来,外头是上了锁的,旁人不会闯进来,等我安排好了外头的事儿,就过来接你!” 等递了水和吃食过来,安郡王深深地看了斐斐一眼,如若不是他怕她心有不甘,做了一手欲擒故纵,只怕,今个马车里,丢的便是她了! 安郡王派人和晋王说了一声,便立即进宫禀报渊帝。 不一会儿,宫里便传出话儿来,言,明珠郡主身边跟轿的一个宫女,带着明珠郡主的房契地契失踪了! 而,从安郡王的迎亲队伍里,悄无声息地盗走了新娘子的阿鲁特王子,已经快马加鞭地带着人马,出了京城。 第118章 欲盖弥彰 安宁郡主待在六驱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手腕上串的金镶红宝石双龙戏珠手镯,她不喜欢这个。 只是娘亲说,荻国人野蛮未开化,只识得这些金的宝的。 她作为荻国阿鲁特王子的王妃,势必要在气势上压倒荻国的一众贵女! 郝蓝玉想到这里,眼眸一片幽暗,她的目标是荻国的王后,辅助阿鲁特登上王位,她便可以指挥千军万马来扫荡藜国! 她和娘本来是瞧上张士钊的,状元出身,又是藜国颇负盛名的豪富之家,加上长公主府的扶持,日后必能成为藜国的一大枭雄! 可是,呵,张士钊有眼无珠,竟然看中了一个四品小官之女! “郡主,王子问您要不要休息一会?”马车外一个随侍的宫女恭声问道。 郝蓝玉撩起车帘,看了一眼,茫茫的一片休耕的农田,似乎已经过了京城的郊区,朱唇微启,轻声道:“去回王子,听随他的安排!” 那侍女忍不住轻轻抬了眼皮,看了露出半张脸的郡主一眼! 她是长公主府里头挑选出来的陪嫁宫女,自是长公主的心腹,再明白安宁郡主的脾性不过,不曾料到,出了京城,郡主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淑女。 当下低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转告!” 阿鲁特听了下头人的回话,嘴角微勾,呵,他可还记的茶楼的那一巴掌呢! 心里忽地起了一点兴致,吩咐下头的人道:“将剑锋的水,分一些给安宁郡主!” 一时自个便骑着剑锋,往队伍的最后头一辆装货物的马车旁驶去。 剑锋是阿鲁特王子的坐骑,平日里最是疼爱不过,冬日里十分寒冷,许多河流都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阿鲁特怕剑锋喝不到水,特地让底下的人每每出行都给剑锋备几个水袋。 只是马儿喝的水,毕竟比不过人的,只不过是找了干净的河流灌了一些罢了! 要知道安宁郡主作为藜国贵女,又是渊帝的外孙女儿,她喝的都是冬日收集的雪水,或者从玉山上担下来的泉水。 是以,安宁郡主听到侍女说,这是阿鲁特王子特地送来的水,十分羞涩地接过,轻轻抿了一小口,那一小口,却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挨不过一会,还是对着车窗外,吐了出去,恶心的泪水涟涟,问一旁的侍女道:“这水,这水,怎地这般臭!像是,有一股,马腥味儿!” 侍女接过去一闻,呛得皱了眉,可是也不敢说,阿鲁特王子送来的水是臭的,灵机一动,转道:“郡主,荻国不比藜国繁华,想来,这水也要恶些,王子定是希望公主能提前适应!” 郝蓝玉嫌恶地看着侍女手中的水囊,不耐地道:“一会传话过去,说本郡主明白王子的一番苦心!” 外头传来一阵惊马声,接着便听到阿鲁特王子用着荻语咕哝咕哝地和阿耶贡交谈着什么,安宁郡主听的云里雾里的。 渊帝是给她配了懂荻语的女官的,只是因还没到荻国,女官在最后头的几辆马车上,此时外头马儿狂吠,郝蓝玉也来不及让人去喊。 队伍尾部的阿鲁特猛地连抽了三鞭对面的马,红着眼,死死地盯住马车里头那个穿着一身嫁衣,却从未见过的女子,用荻语怒吼道:“人在哪里!” 阿耶贡皱着眉道:“王子,此人确实是属下带着人从安郡王的迎亲队伍里偷运出来的!” 他们一早在新娘的马车里动了手脚,娶亲队伍出席府不过两条街,有一个转弯处,他们一早派人将那处凿空,待人过去的时候,几人用手举着石板,待轿子过去的时候,将那系在轿子上的线一拉,新娘子便掉了下来! 只是,此刻阿耶贡看着面前木然着一张脸的新娘子,一时也想不明白,怎么好端端地就换了个人呢! 连抽了三鞭的马受到惊吓,狂躁地踢着前蹄,颠的马车上的人晕头转向。 阿耶贡见阿鲁特王子脸色不好,轻轻地打探道:“王子既是中意,不若王子带着队伍先行,老臣再去探一趟安郡王府!” 以前在荻国,国王妻妾多,王子也多,阿鲁特虽是比较出色的一个,但在阿耶贡眼里,却并不是最值得投靠的,盖因阿鲁特性子过于阴阳不定。 搞不好哪一日便要被这人反咬一口,咬死了! 可是,经了藜国这一趟,阿耶贡忽然发现,荻国必将落在阿鲁特王子的手中,与其到时被动,不若此时在其羽翼未丰之时,主动投诚! 阿鲁特看了一眼阿耶贡,又转回看了一眼马车里被颠的东倒西歪的女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瞬间在冬日的凛寒里,化成一圈小白雾。 “将此女子关押看好,此次探访安郡王府,势必要带回席斐斐!”缓了一会,又淡淡地道:“安郡王府怕是已有戒备,此行需谨慎!”阿鲁特一双深邃的眸子,发着幽幽的淡光。 ****** 此时京城里已经出动了几百号御林军,沿着往北边去的大小路口查访,一直一无所获! 安郡王回到府里的时候,郡王府里头寂静无声,仿佛先前的人,都已经走了! 管家见郡王爷回来,急急地上前道:“王爷,岐王府的王妃来了,要见新娘子,却发现新房里没人,正闹着要进宫见太后和皇后娘娘禀明,王妃失踪了!” 安郡王将手中的剑扔给身后的小厮,快步往内殿走去,一边道:“岐王妃是长辈,理当封为上宾!安排到内殿好生招待,至于王妃,今个,本王新婚,改日再拜见便是!” 安郡王身量儿高,腿长,话说到一半便到了内殿的廊外,声音铿锵有力,如冬日的冰疱砸在琉璃瓦上,叮咚叮咚的,像是随时会将瓦片砸碎一般。 一早便端坐在内殿里头挑剔着安郡王府上茶水的岐王妃,气的手不住发抖,猛地拿起一旁的茶盏,“哐啦”一声砸在了地上,骂道:“逆子!” 也不管殿里头还有其他的宗室夫人,气冲冲地冲到门外,对着安郡王的背影骂道:“你这个孽障,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你就是这般为人子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安郡王嘴角轻扯,转身的刹那,身上的寒气一下子铺展开来,笑道:“叔母,您是玩笑话呢?我的母亲是已逝的安王妃!您,可是岐王妃!黎氏宗祠里可是写的一清二楚!” 黎平虽是笑着,可是,岐王妃还是感受到了一股不言而喻的寒意。 岐王妃气得嘴唇发白,看着安郡王,红着眼眶儿,竟是要落泪来。 安郡王不为所动地道:“侄儿的王妃在书房里头歇息,侄儿不想旁人叨扰她,特地将她移到了书房,还望叔母慎言!” 一个在儿子大婚的日子都不得安生的生母,安郡王不知道自个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是一想到那个恨恨地说“生!”的女子,所有的不痛快都瞬间烟消云散。 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徒留岐王妃在廊道的一段青白着脸。 一旁的嬷嬷低声劝道:“王妃,今个毕竟是郡王爷的大喜日子!”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王妃,嬷嬷看她这多年年来,一步步将儿子推远,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京城百姓都知道,安郡王对明珠郡主情深一片,为了拒绝与荻国公主的联姻,当着渊帝和荻国使臣的面当众表白,其用情之深,可见一斑! 王妃却还想在这般大喜的日子,为难这一对新人!嬷嬷再一次觉得伺候这么一个主子,心头慌得很! 安郡王到了新房的隔壁的时候,屋里头传来匀称的呼吸声,桌上的糕点肉脯动了些许。 席斐斐和衣躺在床上。 厢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女儿家的清香,像茉莉,像雏菊,又像忍冬。 床上熟睡的人,肚子一鼓一鼓的,像他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狸猫,只是,后来,岐王妃怀了双生子,认为小狸猫不干净,将他的小狸猫送走了。 安郡王走到床前,斐斐脸上的蜡黄还没有洗掉,手刚刚碰到,隔壁新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找着什么。 安郡王立即站直了身子。 斐斐醒来的时候,便见床头有一个身影,还是一个男子!! “啊!!!!!”“呜呜!” 席斐斐愤懑地看着捂着她嘴的人! 安郡王皱着剑眉,凑到她耳边道:“人来了!” 席斐斐瞬间清醒。 安郡王将斐斐藏到了床底下,低声嘱咐道:“切莫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斐斐的脸上,像小虫在爬! 斐斐忽地庆幸,脸上涂了一层蜡黄,黎平看不见她红了的脸! 黎平走到壁橱跟前,回头看了一眼,见斐斐躲在了里面,才从上头的架子上,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 斐斐躲在床底下,听见一阵锁链响,不一会儿,门又阖上了。 人声渐盛! 斐斐觉得小腿痒,好像是左腿,又好像是右腿,倏地,斐斐脑袋一激灵! “救命啊!救命啊!”斐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疯狂地甩着腿,随手拿着桌上的盆子敲打着双腿! 安郡王猛地推开门,便见斐斐的腿上,有两只黑糊糊的东西在爬。 斐斐觉得眼前一花,一个白刃反着烛光,从自己的双腿上唰唰而过,眼角瞥见那两个黑糊糊的东西掉在了地上。 斐斐忙踮着脚跑到黎平身后,额上吓得出了一层汗。 正抬着袖子抹着汗,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安郡王果然好剑法!” 安郡王反手一揽,将斐斐护在身前。 看着面前穿了一身黑袍的黑衣人道:“阿耶贡,你这是欲盖弥彰,难道你以为,你换了一个龟壳,我就不认识你了!” 第119章 不寒而栗 安郡王话音刚落,门外忽然降落十来号暗卫。 晋王爷风尘仆仆地赶来,见斐斐躲在黎平身后,也不多言,对着暗卫比了个手势,暗卫便一涌而上。 都是受训多年的高手,阿耶贡便是再有武力与智谋,被这般包围,也是受不住的,刀剑相撞,不过瞬间,阿耶贡便力有不逮,瞄着准备后撤,晋王却是压根不会给他机会的。 从阿耶贡的右边突袭而来,露着白刃的剑,簌簌地插入了皮肉之中。 一朵妖艳至极的花,在地板上伸出血色的藤蔓。 晋王看着被暗卫困住的阿耶贡,猛地一下子上前在阿耶贡的脖子上一个侧掌,便见阿耶贡顿时晕了过去! “送到宫门外头去,给藜国百姓瞧一瞧荻国人的居心叵测!”晋王冷着声音道。 渊帝想制造一个北无战争,内里安定的太平盛世的假象,他偏偏不让渊帝如愿! 安郡王见斐斐无事,让护卫捡起掉在地上的两只黑虫,拿去给御医看看,上前一步问晋王道:“此番,怎么处理?” 晋王拍了拍安郡王的肩,笑道:“你且安心!剩下的我来吧,你好好地做你的新郞,等过几日,有消息了,再说!” 阿鲁特的目标是斐斐无疑,可是他既敢一而再地要掳走斐斐,可见,他并未将藜国与荻国的盟约当真,该说,是荻国未将两国盟约当真,他们要的不过是几年的安稳过度、休养生息! 两代威武大将军一直守卫在北疆,不可能不了解狄国人的这一心理特征,只能说,威武大将军府动了不臣之心! 贺承心里隐约有了计较,和黎平微一点头,便转身准备出内院,眼角余光悄悄地瞥了一眼斐斐,见斐斐低着头,像是在思虑什么,心里头不由替黎平捏了把汗。 出了内院,赵二低声问道:“主子,属下瞅着,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愿意?” 赵二已和白芷成了亲,虽然平日里一个是内敛的人,一个是粗放的,但是做了一段儿夫妻,赵二也渐渐琢磨出女子的一些心思,刚才他冷眼望着,明珠郡主,眼里,对安郡王,似乎有些波澜不惊。 便是刚才阿鲁特想擒住安郡王借此脱身,眼看着剑要划到安郡王的脖颈了,明珠郡主眼里虽掠过一丝慌乱,可是,并不恐惧! 晋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到白日里见到的陆格,一时有些后悔,去年让陆格带信来见清蕙,如若没有这一出,斐斐不会认识陆格,可能会和黎平顺理成章地成亲。 想到这里,晋王轻声问赵二:“陆家小子怎样了?” 赵二略微迟疑了一下,禀道:“属下将陆公子送到了陆府,交给了陆大人,陆府前后门都派了暗线在盯着!” 二人正说着,转过前面一个回廊,便遇到了威武大将军府人高马大、憨头憨脑的二公子,赵汇。 这一代的威武大将军是赵皇后的兄长,赵汇是赵皇后颇为疼宠的子侄,向来和岐王一脉走的近,只是在对安郡王和岐王世子二人的态度上却一直不明朗。 只见眼下赵汇像是猛地发现了二人似的,夸张地张着嘴,讶声道:“真是巧遇,先前在前殿里头没有发现晋王的身影,窃以为您今日有事提早回去了呢!” 晋王看了眼夜色,淡淡地道:“夜这般深了,众位大人还没有散去?” 新郎官辞酒后,前殿里头已经三三两两地走了许多,只是,赵汇心头存着事,这才借着如厕的由头溜了出来,却不妨碰到晋王! 一时赵醉意微醺地笑道:“这瞧着是往内院去的路,晋王爷,是从里头出来?” 晋王眯着眸子看了一眼有些醉态的赵汇,视而不见地,走了。 赵汇忍着一口气,等晋王的身影不见了,朝着草丛里啐了一口,骂了一句:“乃乃个熊的!” 微醉的一双鹰眸,锐利地盯着内院的方向看了一会。 如果赵二看到,必定要惊讶,先前的莽夫,竟如换了个人一般! 第二日上朝的文武百官都被宫门口脱了外衣,只着里衣,背上还捆着荆条的荻国使臣阿耶贡表示惊恐! “不是才签了盟约?” “安宁郡主不是才出京城前往荻国联姻!”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位大臣絮絮叨叨地小声讨论着,实在闹不明白,这一清早的,天还蒙蒙黑,阿耶贡这是使的什么招儿! 金銮殿里头,渊帝比往日要迟来半个时辰,随着李公公的公鸭嗓子“皇上驾到!” 殿里头的大臣立即恭恭敬敬地站好,面带肃容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渊帝坐在龙椅上,淡扫了底下的一群大臣,视线转到晋王身上,道:“晋王今日气色甚好,想来是有什么喜事要启奏?” 渊帝说的平静,可是底下大臣却无端地觉察出一股火药味儿,一时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后挪了半步。 倒凸显的晋王鹤立鸡群一般。 晋王耸耸肩,笑道:“不瞒陛下,近日藜国喜事连连,微臣心情一直甚好,陛下既是说启奏一事,微臣昨日想起,安宁郡主作为皇室贵女为维护两国和平而远嫁荻国,实乃功不可没,微臣斗胆请求陛下封安宁郡主为公主!” 一个入了狼窝的他国皇室贵女,便是公主,又如何!渊帝将自个的嫡亲外孙女儿往火坑里推! 百年后,安宁郡主或许作为国之牺牲品而被名列被奉献出去的宗室女一列! 后人会从她的血脉,她的母亲,她的外祖父来论证,这是一个多么高贵显赫的皇家女儿,以此来衬托她的悲惨境遇。 渊帝便是对安宁郡主没有多少情意,可安宁毕竟是他的外孙女儿,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他的血! “晋王的提议甚好,准奏!”渊帝语气沉缓,不过声音却透着淡淡的森冷。 渊帝已然窥见,黎贺承是一只不驯化的狼,随时准备反扑一击! 御史台向来爱关注京城风化,此番却是盯在了阿耶贡的身上,出位禀道:“启奏陛下,荻国人心不诚,是否要将安宁郡主暂时带回?” 渊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再将左手上的一颗东珠砸出去! 朗声道:“诸位爱卿受累了,此事事关藜国和荻国作为友邦的情分,还需斟酌!” 贺承心里微微一嗤! 斟酌的结果,既不翻篇,也不抹消! 纵使阿耶贡的事违反了渊帝的意愿,但是,阿耶贡敢在藜国境内试图掳走他的孙媳妇儿,渊帝却是不能容忍的! 是以,渊帝直接将阿耶贡收监到了刑部,却与阿鲁特之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却是当堂赐安宁郡主为安宁公主,同一日里,小桂子带着一张明黄的帛布,来到了安郡王府! 成亲第二日,安郡王被封为安王,正式继承已逝安王的封位、俸禄。 清蕙和贺承听闻,并无意外。 渊帝此举不意是打晋王的脸,承认安郡王黎平才是安王膝下被宗室认可的子嗣! 清蕙抱着骊儿,微微拧眉道:“既是打你的脸,也该考虑下安郡王的安危才是,渊帝不是不明白安郡王和岐王之间的恩怨,此番,安郡王成了安王,是要和岐王平起平坐了!” 无论如何,安郡王才是渊帝的嫡亲孙子不是! 贺承知道她是担心斐斐,看着睡熟中吐着泡泡的骊儿,轻轻地摸着她的小脸,心里柔软成水一般。 温柔地看着清蕙,道:“等这边事了了,我们要么去江南,要么去蜀地,带着仓佑和骊儿,走遍藜国的大好河山!” 清蕙见他一脸憧憬,微微点头,只是心里不免疑虑,到那时,她们还可以走吗? 却也不愿喊醒他! 这般如梦的日子,得过一日便是一日! ****** 阿鲁特王子按着既定的路线,放缓了脚程,等了阿耶贡一夜,也不见其回来,敏锐地觉察出事有蹊跷,当机立断,让车队带着郡主的嫁妆速速回荻国。 他自个却以陪安宁郡主观赏藜国的大好河山而断后。 从京城向北,每过一个地方,阿鲁特都会亲自在灯光下绘出舆情图。 约莫过了有十七天,阿鲁特带着在外头略经风霜的安宁郡主赶到了荻国,放眼望去,传说中的绿草如茵,牛羊成群,似乎与这块土地并无关联! 荒漠如烟,成片的干涸,孤零零的几个小帐篷! 郝蓝玉心里一阵猛缩,不是说这里只是蛮夷未开化! 荻国的侍女过来请郝蓝玉下马车,要换乘马! 跟过来的女官,也是头一回来荻国,并不知道,在荻国,女子是不乘轿子的,越是贵族女子,骑射越好! 安宁郡主在一众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上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却不妨马尾传来一个响鞭! 马背上的安宁郡主一阵颠簸,嘶喊声、尖叫声混乱在荻国万里无云的天空中。 安宁紧紧地抓着马缰绳,四处寻找阿鲁特的身影,却见他端坐在马背上,眼带笑意地看着她在马背上喊叫。 安宁郡主的心瞬间降到了谷底,浑身顿时不寒而栗。 从马背上被摔下来的一刻,安宁郡主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她和娘亲精心挑选的荻国王子,她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却,这般,轻易地便被抛弃了! 第120章 崩 慈宁宫里头,夏嬷嬷让宫女接过李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搬来的几盆开着淡绿、软粉小花的腊梅盆栽。 笑道:“这等小事儿,还劳烦李公公亲自跑一趟儿!” 李公公摇头道:“陛下吩咐的事儿,可都不是小事儿!” 夏嬷嬷吩咐宫女去上茶,将李公公让到耳房里,笑道:“喝口茶,歇歇脚吧!” 见外头宫女太监都在搬着盆栽,李公公端起茶盏,举到嘴边,轻声道:“晋王怕是有危险,让娘娘注意些!” 夏嬷嬷心头一震,见李公公略带警告地看着她,忙收了脸上的诧异,见外头有宫女过来,淡淡问道:“都收拾妥当了?” “是,嬷嬷,还请嬷嬷去看看是否摆的合适!”宫女低头答道。 夏嬷嬷点点头,这边李公公顺势站起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杂家也该回去复命了!” 夏嬷嬷带着宫女将李公公送到宫门外,这才转身到太后的寝殿里。 正是晨间,夏太后刚洗漱完毕,宫女在梳着发,夏嬷嬷轻轻招手,示意宫女出去,自己接过梳子,三两下给太后绾好了发髻。 夏太后左右照了照,见镜子里的夏嬷嬷表情恍惚,奇道:“不是出去接了几盆梅花,怎么就这般魂不守舍的,那花树里有妖精不成?” 自从晋王妃添了一对龙凤胎,夏太后整个人都由内到外散发着活力,也能时不时和夏嬷嬷说几句玩笑话。 夏嬷嬷苦笑道:“主子,晋王殿下有危险了!”见夏太后立即变了脸色,夏嬷嬷忙给她拍着背,轻声道:“李公公说的,老奴怕,这回是陛下!” 这一点,夏太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如果不是渊帝,李公公也不会来传这个话儿,贺承现在手头有先帝留下来的暗卫班子,一般小事,自是不会让李公公这般担忧! 只有皇上动了杀机,贺承才算有危险。 夏太后直起身,对夏嬷嬷挥手道:“我没事!” 诚言终是辜负了她的信任! “阿音,让那美人儿最近多多伺候陛下几回!”夏太后倚在座椅上,语调沉缓的道。 夏嬷嬷眼眸微垂,应道:“是!”拢在衣袖里的手却微微发抖! 她明白主子的意思,这是要将渊帝送往西天极乐世界了! 兰念儿为了复仇,不惜以身血刃,每次服侍渊帝的当日,都会将摧垮男子身子的药放到自己的肚脐眼儿上,看着它慢慢融化进去。 此药又名“欢”,在极度的纵情中,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拖垮男子的身体,御医把脉时,一点儿都不会看出来,至多以为帝王纵情过度。 先前夏太后顾念着渊帝待自己的情分,只允许兰念儿过段时间用一次,现在,却是准备下杀手了! 一月后,御书房里。 岐王正在和渊帝说着荻国阿鲁特王子回国后待安宁郡主的事儿,却忽见上头似乎传来一阵匀称的呼吸声。 心下微惊,低低地喊了两声:“父皇,父皇!” 没听到反应,起身往案桌后头一看,见父王躺在了椅里头睡着了,口角还诞着口水! 岐王不由皱了眉,轻手轻脚地出了御书房,问外头候着的李公公:“父王近日是否太过于劳累?” 一双阴鸷的眼,冷冷地看着李公公。 李公公急的额头冒汗,连连摇头道:“陛下近日爱去砚宫!” “砚宫?”岐王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只是父皇最近宠爱的一个美人的宫殿。 李公公见岐王殿下没往什么方向去想,这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这两日精神头有些差,常常批着奏折就睡着了,岐王殿下和陛下毕竟是父子,还请岐王殿下多多规劝陛下!” 李公公说的实为诚恳,岐王微微打消了顾虑,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公公道:“父皇这边还有劳李公公照看,有什么动静,还请李公公及时通知!” 岐王说完这句,便大步流星地往宫门口走去。 心里头窃喜不已,他已经快四十,父皇身体却一直极为硬朗,没想到今日却被一个美人儿掏空了身子。 李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头微嗤,这一对父子比之先帝与前头的安王,是万万比不上的,渊帝还没驾崩呢,岐王这狼子野心也不收一收! 李公公正在心里头腹诽着,御书房里头忽地传来渊帝的叫唤声,忙推开门进去,“哎,万岁爷,您叫我呢!” 渊帝揉着眉间,朦胧地问道:“岐王呢?” “岐王殿下见万岁爷睡得太香,便先回去了!”李公公回道,又随口加道:“岐王殿下想让您多睡一会呢!” 李公公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出了喉咙,又想把它吞回去一般。 渊帝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公公话中的意思,想到这几日他在砚宫的辛勤耕耘,不免笑道:“要是宫里头再添个娃娃就好了!” 正在研磨的李公公手尖微凉,一时有些难以置信,渊帝是打着再添一子的念头,在这番高龄! 很快,渊帝不仅在改奏章的时候昏睡,有时候上了早朝,忽然说着说着,上头的陛下传出来鼾声。 御医给渊帝号了几次脉,旁敲侧击地劝渊帝房事节制,可是,近来兰美人十分粘人,渊帝但凡有一日不去,便要闹脾气,真是疼在心尖上儿的时候,花甲之年的老人,也焕发着少年的激情。 这一夜,清蕙刚哄睡了仓佑和骊儿,外头忽然传来鼓声! 一下,两下! 一旁已经躺下的贺承,立即爬起身来,轻声道:“陛下崩了!” 清蕙一时胡乱地给贺承穿着衣裳,一边急道:“忽地没了,王储都没定,岐王不知道会不会已经拿下了皇宫,你这时候去,不是羊送虎口吗? 贺承一把抓住她给他系着腰带的手,柔声道:“一早便备下了,无须担心,倒是你和两个孩子,不能在王府里头住着了!” 要是岐王动了心思,等他出了这个门,岐王怕就会来弄走两个孩子和蕙蕙! 贺承理了理蕙蕙散下来的秀发,道:“蕙蕙,你从小道去玉山!” 这是他一早便给王妃和两个孩子准备好的! 清蕙在夜色里,看着贺承骑上马,出了门,立即带着绿意、菡萏和白芷,并贺承留下来的四个暗卫,往玉山去! 青茹庵里头的主持师傅,已经在玉山小道的那头等着了。 清蕙将两个孩子交给绿意和菡萏带下去休息,自己带着白芷在玉山上看着皇宫里头灯火通明。 *** 被关了两月有余的赵皇后,披散着头发赤着脚出现在砚宫里,看着躺在床上,着了里衣,一点生息也没有的渊帝,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 狠狠地看着缩在宫殿角落里的兰美人,对着岐王恨声道:“将这个贱`人挫骨扬灰!” 她及笄那一年嫁给了赵诚言,本以为纵使他心里有颗朱砂痣,他们也依旧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颗朱砂痣实在太过碍眼,让她在忍受二十年后,立下誓要毁了夏泽辛的一切。 弄死了安王,弄死了先帝,赶跑了藜泽。 可是,即便是人老珠黄,赵诚言依旧爱夏泽辛,甚至甘愿背负勾搭长嫂的*之言。 到了那一刻,她才恍惚发现,她斗不过夏泽辛。可是,她相信这些年轻的美人儿可以。 她纵容静沅一次次地往宫里送美人,她要让夏泽辛尝尝她这些年的苦楚! 却也因此,送了赵诚言的命! 两个太监上前便要来抓兰美人,兰美人也不躲避,也不尖叫,漠然地坐在角落里。 身上胭脂色的襦裙像一朵朵轻盈盛开的花一般,清绝脱俗。 兰美人看着狰狞的赵皇后,微微勾起了嘴角,喊道:“是静沅长公主派我来的,她要给束妃报仇!” 喊出这一句,兰美人的嘴角便开始出血,妖冶至极的红。 静沅长公主正带着驸马匆匆地赶来,看到兰念儿的脸,脑子一嗡,却在看到床上的渊帝时,一下子便扑了过去,一声声悲切地喊着:“父皇,父皇,您怎可就这样丢下儿臣!” 渊帝的身上已经渐渐冰冷。 一种彻骨的寒意,让静沅长公主撒了手。 待她回身过来,角落里的吐血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驸马看,凄声道:“公主,我已经完成了任务,您一定要信守诺言,饶过驸马!” 说到这里,兰美人忽地浑身上下一阵抽搐。 郝石峰忍住自己的脚,眼睁睁地看着,兰念儿,睁着眼,看着他,死在他的面前。 双手不自觉地握拳。 静沅长公主却像发疯一般,对着兰念儿的身子一阵儿踢打,双眼猩红地看着郝石峰。 一字字疯癫地道:“你们想毁了我!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藜国的静沅长公主!这么个下贱玩意儿,也敢肖想我的枕边人!” 第121章 逼宫 兰念儿已经没了气息,整个人缩在角落里,任着静沅长公主踢打。 郝石峰由先前的愤怒,慢慢平静 赵皇后冷冷地看着疯了的静沅,怒喝道:“够了!” 静沅长公主被这一声怒吼吓得头皮发麻,恍惚间,想起,父皇去世了,这是岐王哥哥的天下了。 也是赵皇后的时代了! 立即收了手,恭敬端庄地道:“静沅莽撞,母后息怒!” 赵皇后不耐地道:“静沅,你父皇刚刚驾崩,你怎能在他的寝殿里这般喧哗!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静沅长公主忙跪下,认错道:“儿臣有错,请母后责罚!” 赵倪笙看着长公主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心里头有一种温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先黯淡的眸子,瞬间像燃亮了的烛火一般。 陛下罔顾二人多年情分,竟将她禁闭在坤宁宫,身边的美人儿换了一茬又一茬,何时记过她的好,此番走了,未尝不是她的解脱! 以后,在藜国便是她儿的天下了! 扫视了一下对着岐王道:“你是陛下唯一的嫡子,皇上仙逝,藜国的重任还要你挑起来!” 岐王朗声道:“儿臣谨听母后教诲!” 李公公在床榻旁边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赵皇后和岐王毫不掩饰的笑容! 这时,晋王、安王和诸位大臣姗姗来迟。 桩王爷满面哀色地上前问赵皇后:“陛下走时,可有人在旁?可有交代什么?” 赵倪笙矜傲地看了眼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兰美人,“今个是兰美人服侍的,已经畏罪自杀了!” 桩王爷看了一眼兰美人口角深黑色的血迹,一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忽闪:“太医在何处?” 李公公上前道:“已经派人通知了太医院,不知为何,迟迟未来!” “哦?”桩王爷拖着音调,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在场的岐王、赵皇后。 又上前探了渊帝的气息,见他确实没了气,且身子已经僵硬,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问李公公,“陛下可有交代什么?” 李公公红着眼道:“夜深,兰美人服侍着陛下睡下,老奴就在外头候着,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等兰美人尖叫的时候,老奴冲进来,陛下的身子就已经冷了!” 李公公说的声泪俱下,且兰美人已死,一时也死无对证。 可是一想到一国皇帝,就这般暴毙,桩王爷便觉得荒唐至极,沉着脸对岐王道:“此事必有蹊跷,岐王作为陛下亲子,定要找出事情真相,让陛下得以安眠!” 静沅长公主指着兰美人,看着桩王爷道:“是她,是这个贱`人,她竟然会藏身在父皇的后宫里!” 一边说着,一边极为可怖地看着郝石峰,“是你和这个贱`人合伙要谋害父皇,她是你的外室呀,呵呵,她怎么回进宫!” 郝石峰低垂着眼,沉缓地道:“公主,我的外室不是已经被你掳走了吗?没想到你竟然将人送到了宫里,伺候陛下!” 听到这里,文武百官都低下了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陛下甍逝的这一日,竟还能听到这般香艳的消息,翁婿共一女,此等伤风败俗的事,出现在了皇室! 站在文官之首的席恒峰站出来道:“老王爷,微臣恭请老王爷出来主持大局,陛下甍逝一事,既有蹊跷,定要查探个水落石出!谨防逆臣贼子毁了我藜国的根本!”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文官都跟着席恒峰表明心态,威武大将军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甍逝的原因要查,岐王殿下的继位大殿也要开始着手准备!” 席恒峰径直问李公公:“陛下先前可曾和公公透露,要立谁为储君?” 赵皇后嗤笑道:“怎地,席大人是对岐王还是本宫不满?岐王贵为陛下唯一子,又是嫡子,难道不是应当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吗?” 席恒峰不疾不徐地道:“微臣不敢!” 却是不多说一句解释的! “皇上刚去,席大人便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赵倪笙提高了音调责问席恒峰。 渊帝驾崩,岐王和晋王一脉的纷争必不可少,他的女儿与晋王是一母同胞,又嫁给了安王,他与赵皇后撕破脸也是迟早的事,席恒峰也不以为意,继续低首道:“微臣不敢!” 不说赵皇后,便是岐王看着席恒峰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也憋了气,指着安王道:“平儿,没看见你皇祖母气着了,有你这般忤逆不敬的吗?还不扶她坐下!” 这是指桑骂槐了! 安王淡淡地看了一眼岐王,“皇叔,我的皇祖母在慈宁宫里!” 当真以为渊帝一死,这藜国便是他们赵氏母子的囊中之物了! 岐王一噎,父皇已经驾崩,这逆子还敢忤逆他,当真以为他会顾惜父子亲情? 桩王爷忍了半晌,见这臣不臣,子不子的,顿时痛哭流涕道:“陛下啊,你就这么走了,藜国危矣!” 晋王、安王和岐王一时都默然不语,三王相争,势在必然! 李公公眼皮微抬,看了下殿里的局面,稍稍拢了拢袖子。 此时,小桂子忽地从殿外进来,气喘吁吁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宫外头集结了好些人马,像是要逼宫!” “什么!”原先还在地上痛哭的桩王爷立即跳了起来,拎着小桂子的领子,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小桂子立时被勒的脸红脖子粗,“是,是的!” 桩王爷将小桂子往地上一摔,阴沉着脸扫了岐王、安王和晋王一眼,“皇上龙骨未寒,你们便想逆反!” 安王和晋王都立即摇头,表示对此毫不知情,岐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道:“本王担心此等时候会有人趁虚而入,特地让京城的御林军守在宫外头,以防什么事情发生!” 桩王爷冷笑了两声,“哈,岐王,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三岁黄口小儿?” 见岐王不作声,跺着拐杖道:“本王告诉你,只要我在一天,藜国,还不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 微微缓了情绪,桩王爷又道:“这皇位当初是因着前安王和先帝相继离世,才传给陛下这一脉的,若是嫡系相传,也该回到安王手里!” 岐王不以为然,摇头道:“老王爷,您在说笑呢?”他的人马已经集聚在宫外,他不信,桩王爷,连命也舍得! 桩王爷拄着拐杖,走到渊帝床前,“陛下,您的皇位,老臣定能捍卫好!” 又转身对岐王道:“不要忘了,定远侯手里头还有禁卫军!你当真以为,京城是你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方?” 岐王笑道:“老王爷,禁卫军先前被父皇准奏,调了许多在郊外,京城内的不满二百人,有何用处?” 早在父皇在御书房睡熟的那一天,他便一直在筹谋这么一天。 宫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似乎有人在撞西边的宫门,贺承和安王对视一眼,都气定神闲地侯在殿里头。 有些大臣已经抵不住压力,直接对着岐王喊:“臣奏请岐王殿下早日举行登基仪式!” “臣附议!”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后头便如一阵龙卷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大殿。 静沅长公主也道:“父皇先前便说过,王兄是他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诸位大臣,难道对父皇的意愿有异议?” * 宫里正混乱的时候,苏清蕙看着宫外越来越明亮的灯火,像是集聚了许多人一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 贺承没有和她说,今日会行动,所以,这个是岐王一脉的人! 他们要围堵皇宫! 苏清蕙心口一阵乱跳。 身后的白芷,也看出来其中蹊跷,问道:“主子,这可怎么办?” 如果岐王真的准备在今日行动,里面的人,可能都出不得宫! 她们现在,必须找人去救晋王和安王,及一众反岐王一脉的大臣。 电光火石之间,苏清蕙想到了张士钊! 他现在深得岐王的信任,此次必定也参与了其中!可是,先前斐斐一事,他能来报信! 只要张士钊反水! 反水! 苏清蕙觉得自个脑子里,什么要跳出来一般! 却又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张士钊身上,如果,张士钊立意追随岐王,势必要将岐王托上皇位! 苏清蕙抿着唇,脸上前所未有的凝重,对白芷道:“你陪我下山!” 白芷立即拒绝道:“主子,王爷吩咐我一定要在山上护好您,您不能下山!” 现在下面战况一触即发,如果被流矢所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清蕙面无血色地道:“白芷,顾不得那般多了,万一岐王动了杀机,贺承便困在里头了,他身边的暗卫,怎能敌过这万马千军?” 她必须要下去,她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第122章 深夜求救 二月底的夜,依旧有些寒凉。 玉山上的樱花、桃花又到了盛开的季节,夜凉如水,花香带着淡淡的湿气,苏清蕙外头套了一件夹袄,跟着白芷,磕磕绊绊地从山路抹黑下去。 晋王府此刻是不能回去了,岐王的人或许已经闯了进去,想到这里,苏清蕙又有些担心山上的两个孩子,如果,她和贺承都出了意外,这两个孩子,便是孤儿了! 苏清蕙心里像琉璃被踏碎一般,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危险接近贺承。 “啊!”台阶上染了露水,苏清蕙一走神没注意脚下,从台阶上滑倒了,好在白芷及时拽住了她。 膝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苏清蕙咬着唇,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道:“无事,走吧!” 白芷看她面上十分痛苦,可是这等时候,也无法,只得搀扶着她继续下山。 玉山上的半轮下弦月,弯弯勾勾的,十分明亮,白芷轻声道:“主子,王爷要是知道了,得心疼死!” 苏清蕙苦笑着摇头,她要是不想法子救他,可能他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这一夜她受的罪了。 “主子,真的去张府吗?”白芷略带疑虑地问道。 她是苏家来了京城后才来到主子身边的,可是先前帮主子打探消息,也略微知道,张翰林和主子素有渊源,这两年来主子一直在避开张翰林,现在…… 苏清蕙知道她的顾虑,缓缓地道:“去一趟吧!” 去一趟,她心里才能够放心。 前一辈子和张士钊纠缠了那么些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张士钊的能力,和底线。 吴大一直守在山脚下的农家,得了消息,已经在下头候着了,见到王妃和白芷下来,忙牵了一匹马过来,道:“夫人,只有马,只能委屈您凑合了!” 要是不赶时间,他还能找到牛车过来,可是,王妃又急着,只有马了! 白芷接过缰绳,苏清蕙对吴大道:“我不在,你在这里多留意些,要是有状况,上山护孩子!” 这是明确拒绝他跟着了,吴大脸一皱,急咧咧地道:“夫人,属下得跟着您啊!” 苏清蕙摆手,不愿多说,直接让白芷将她扶上马,坐在马背上,看了吴大一眼,跟着白芷疾驰而去。 吴大只得在身后干瞪眼! 京城的城门已经关了,只是东城门的城门吏是定远侯的人,白芷拿出一枚玉佩,般被放了行。 大街上静悄悄的,只听到狗吠声,提着灯笼的巡夜人长一声短一声地敲着棒槌。 张府门前的两串灯笼在风中摇曳,白芷上前叩门! 里头的人不耐烦地开腔:“谁啊?这三更半夜的!” 白芷道:“张翰林可在家?我是卢府的,我家四姑奶奶出事了!” “四姑奶奶?卢府?”守门的睡眼惺忪地嘀咕了一句,忽地脑子一个激灵,呵,那不就是前少夫人? “啥事呀?这个点来?”守门的开了门,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身后的那个像是一个夫人,戴着面纱,面前的这个小丫头眉清目秀的。 白芷见终于开了门,心头一松,“我家主子从仓佑城过来,有要事要和张翰林说,还望小哥通传一声!”白芷顺势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了守门人手里。 守门人立即喜笑颜开,看着白芷道:“姑娘稍等!” 一边关了门,往少爷的院里头去通报。 张士钊正在书房里练字,这两年每到心神不定的时候,他便喜欢练字,听到宫里传来鼓声的时候,他便从床上起来,来到了书房。 按照计划,渊帝暴毙的时候,岐王会派人将诸王请到宫里去,再由威武大将军府的二公子带兵包围皇宫! 等天亮了,想必,藜国将要开启新的朝代了! “咚咚咚!主子,外头有一位夫人来找您,说是从仓佑城来的!”外头候着的长随轻声禀道。 张士钊握着的笔,尖端一滑,一滴墨滴在宣纸上,立即晕染开。 在一排排精致的银勾小楷后头,显得异常的突兀。 张士钊却顾不得,放下笔,呼啦一下打开门,瞪着眼问“人在哪?” “啊?”长随一时没反应过来,主子是怎么出来的,张着嘴,不知道要回的是什么。 张士钊耐着性子,又问“人!” “在,在大门口……哎,主子,你慢点,路黑!”长随见身前的人忽地一下子像一阵风一般地跑了出去,忙在后头提醒道。 张士钊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仓佑,是苏清蕙,一定是苏清蕙! 两人在门外候着,白芷担心主子的膝盖,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张士钊打开门的时候,便见着苏清蕙神情黯然地倚在丫鬟的身上。 纵使带着面纱,纵使像几年前,她离开仓佑城的匆匆一瞥,他也能认出,这是苏清蕙! 四目相望,张士钊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听着自己在轻声道:“外面露水重,进来吧!” 径直带到书房,底下的人上了两盏热热的茶,苏清蕙揭了面纱,接过茶捧在手里,才感觉,像是缓缓地回了一点气。 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外头的寒气太重。 “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不知你是否方便?”苏清蕙直接看着张士钊的眼睛道。 张士钊起身站在书桌一侧,看着刚才撒上去的一滴墨,笑道:“看来,晋王妃的消息比晋王爷要得的快!” 苏清蕙苦笑道:“不过是一个已经身在其中,挣不开罢了!现在京城里没睡的百姓,都知道宫里发生着什么!” 苏清蕙的语调十分冷静,张士钊不知道怎样描绘此刻心中的感受,他想过,他看上的女子定当是与旁的女子不一样的,却不曾料到,便是此等时候,她不仅不害怕,而是积极的为夫君奔波。 “晋王妃,这深夜,你本不该出来!”张士钊鬼斧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像是担心晋王,又像是嫉妒,苏清蕙可以为黎贺承做到这般! 苏清蕙望着张士钊,眼里带着几分乞求,“不论谁上位,我以性命担保,不会误了张大人的前程,恳求张大人伸以援手,救一次晋王和安王!” 这是第一次,苏清蕙在他面前,这般说话,便是那年水阳江旁,他不惜以身犯险去救她,她也是一脸划清界限的模样。 “可以,但是,你可否告诉我,为何,当年你那般坚决地拒绝我,张某自认,不至于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那般厌恶!” 张士钊沉静如凉月一般的眸子,盯着苏清蕙问道。 这事一直困扰在他心中,如果说,在她和程修订婚之前,他的身边还没有李妍儿、阮璎珞,也没有卢笏,苏清蕙到底是因了什么! 苏清蕙垂了眼,“缘分浅些罢了,张大人何必多想!” 张士钊笑了,看着窗外的月牙儿道:“我一直觉得,和晋王妃之间,缘分不浅,以致每每和晋王妃交谈,我都有一种像是认识了大半辈子的错觉!至于,是不是错觉,我想,晋王妃或许能给张某解惑!” 苏清蕙眼眸微闪,淡道:“张大人说笑了!” 苏清蕙表现得越淡定,越不以为意,张士钊心里头反而更加确信,他和苏清蕙之间,是有着某种不一般的联系的。 在他没有认识苏清蕙之前的人生里,一直顺风顺水,认识苏清蕙以后,他的人生,像是被什么不自然地扭曲了一般,向来不甚用功的人,头悬梁锥刺股地立誓要夺了状元! 只为能够在金銮殿上,和渊帝开口求娶那个被他下令申斥的鸿胪寺卿家的小姐! 果断地拒绝了长公主家郡主的亲事! 最后却莫名其妙地娶了一个名声有污的庶女! 现在,让他二十出头的人生像一只鞭炮一般崩炸后,这个名叫苏清蕙的女子,又出现了在他面前。 她求自己倒戈,救她的夫婿! 如果在五年前,料想到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肯定会拒绝,可是,张士钊知道,他不会拒绝,这是她亲自来求他! 他不会再让她多个理由去恨他或疏远他! 张士钊忽地弯着眼睛笑了,“苏清蕙,打开天窗说亮化,你深知我张士钊的为人,所以,在这般深夜,这等两房对垒的时候,敢出现在张府,且跟着我进了书房!” 见苏清蕙不作声,接着道:“我张士钊这几年过的委实跌宕起伏,实不相瞒,我只求一个明白,苏清蕙,你只要如实地和我说清,当年到底为的是什么,我张士钊这顶乌纱不要!” 张士钊指着自己的头顶,斩钉截铁地道:“也会救了程修出来!” 为的是什么? 苏清蕙闻听此言,说不意外是假的,她知道张士钊会以什么相交换来救贺承,只是没想到,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微微迟疑了一下,淡道:“没有什么,我只是预知了未来!” 知道你在迎娶我进门后,会嫌弃我的名声。 会一个接一个地将小妾带进府。 会和妾侍生几个孩子。 会在临终之前安排我在你逝后入庵! 第123章 危墙 窗外的月光浅浅,苏清蕙等着张士钊再问一句,可是张士钊却没有再提,只是道:“我让人送你回苏府!” 苏清蕙微微颔首,在张士钊要跨出书房的时候,出声道:“此番有劳张大人,我和贺承会铭记于心!” 张士钊没有接话,勉力一笑,轻轻点头。 苏清蕙见那个笔直的离去的背影,在寒风里袍角飞扬,粉底缎靴细咯有声,迈出去的脚步却并不果决。 心头滋味难辨! 张士钊吹了冷风,心头的燥热也平息了许多,他没有想到苏清蕙会来找他。 他一直以为苏清蕙对他似乎知根知底,每次两人见面,或争执或匆匆一瞥,他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千帆过尽后的平静,特别是每次二人的视线遇上,她的眼睛里似乎还含着一种格外熟稔的情绪。 她说“预知”,那些曾经梦里恍惚的片段,便如雪花般飞来,宿命,头一次,让张士钊有些动摇。 如果不是宿命使然,苏清蕙对他的天然的熟稔、躲避,有时候冷不丁的相信、倚靠,又该如何解释? 她的眼中,坚信,他有能力出手,坚信,他会帮她! 这般匪夷所思的事,让张士钊心头再次狂跳不已!听到“预知”。他竟然不敢深问,他怕,曾经的那些残忍的梦境都是真的! 他真的曾经拥有过她后,和她互相折磨! 张府的长随上前来禀道:“少爷,马已经备好了!只是,刚才后头院儿里的老太爷听到了响动,派人过来问,小的回了,是卢府来人了!” 张士钊点头,“不仅老太爷,所有人若问起,都是卢府!” 苏清蕙顶着卢府的的名头,想来,对他府上的事情,也一直有关注。 现在细细一想,如果去年不是因为苏清蕙让卢笏得以回卢家,他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这是苏清蕙给他选的妻子! 张士钊心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颤动感,便是她死命地要逃,可是她苏清蕙的人生,就是和他张士钊,纠缠不清。 这一刻,他甚至想毁约,他希望黎贺承葬送在皇宫里头,如果当年黎贺承还是程修的时候,真的死在了,他一举夺魁,现在,是否已经娶了苏清蕙! “驾,驾!”张士钊猛地甩开了鞭子,往皇城去! 他答应了苏清蕙,黎贺承不会死! “驾!” 身后的长随,看着突然疯了一般的主子,心里隐约明白,主子对晋王妃的心思,怕是一直没变! ~ 同样看到了宫外被包围的,还有定远侯及夫人! 在苏清蕙刚下玉山,定远侯夫人和赵汇便已经拼的赤红了眼!定远侯夫人穿着一身铠甲,碧奴跟在她身后,同样是一身铠甲! 皇宫里头,岐王已经带着皇后退了下去,黎贺承、黎平和桩王爷并席恒峰,以及一帮追随的大臣,和渊帝一起,困在了砚宫里。 外头的嘶喊声、刀剑声、箭雨声,想要掀掉屋顶一般,桩老王爷拄着拐杖,哼道:“这小子,是想将咱们一锅端了!好大的气魄!” 席恒峰低声道:“老王爷,这座宫殿不需担心,我几人也能支撑一会,只是,等到明日,只要岐王找到了玉玺,造了伪书,一切便成了定局了!” 先前赵皇后忽地嚷着头晕,岐王安排人抬到了坤宁宫,去喊了御医,这边正和威武大将军讨论着储位一事,忽地便见赵老头往外面退去,宫殿的门霎时间全部关上。 晋王和安王坐在位上,也不碰茶。 屋里一时静悄悄的。 忽地,外头的锁“哗啦啦”地断开。 门外闪进几个黑衣人,带着二月夜里的寒气,对着晋王禀道:“主子,已经安排好了!” 贺承起身,对着诸位大臣道:“此番事出突然,但是,”贺承看着诸位大臣,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里寒光迸发:“岐王和赵皇后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陛下到底有没有留下诏书,暂且不论,现在首要的是控制住局势!” 安王也站在晋王身边,朗声道:“皇位之事,以陛下诏书为准,若是没有诏书,也是诸位大臣和宗室商量!” 老桩王爷拄着手中的拐杖,连连跺脚道:“谁说我黎氏没有不恋慕权位的儿郎,好,好!”桩王爷激动的满面通红,胡子一颤一颤的。 席恒峰问道:“那依晋王之意,眼下该当如何?” 贺承握了握手中的剑,眸中暗沉,沉声道:“平定匪军!” 一句话出,屋外忽地闪出来几十号人,都着了统一的黑衣,神情冷峻地站在大门两侧。 桩王爷皱着眉,忧心忡忡地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你和平儿都是亲王,刀剑无眼,怎可打前锋去冲!” 此时,宫门的方向忽地升起来一束红光! 贺承眼里一阵惊喜!定远侯夫人带来的人马已经杀到了宫外。 贺承看着手中泛着寒光的剑,心头一紧,带着人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随后的安王看着席恒峰叮嘱道:“一定要照顾好斐斐!” 席恒峰寒着脸,看着贺承、黎平、定远侯,都冲出了重围,心里明白,此番境遇,斐斐和晋王妃,怕是,又要受些苦楚了! 外头刀光剑影,这里有好些大臣是文臣,此等时候,席恒峰带着几个会些拳脚的守在前面。 忽地想到了慈宁宫的太后,席恒峰心下一凉!猛地抓住桩王爷的胳膊,喊道:“老王爷,太后怎么样了?” 桩王爷脑子一激灵,急道:“陛下不在,赵倪笙必然容不下太后!” 可是,现在这状态! “快看,火,火,是慈宁宫的方向!”一个不意抬头看到的大臣指着慈宁宫方向攀腾上来的火蛇,一阵惊呼。 火苗蹿到了慈宁宫宫顶! “太后!”席恒峰瞪着眼,也管不得这里的大臣,急奔往慈宁宫。 那是藜泽的母亲! 慈宁宫外的宫女、太监端着铜盆、木盆来来回回地倒着水!慈宁宫殿里头备着的几水缸,已经被敲碎。 热浪像火蛇一般吐着信子。 席恒峰想冲进去,却被两个小太监拦住了,一边道:“席大人,来不及了,太后娘娘自己放的火!” 就在这个时候,小桂子过来喊道:“席大人,老王爷正找你呢,岐王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荻国人,混在禁卫军里!” “啊,荻国人?” 正在救水的宫女太监,纷纷大惊! **** 张士钊到了宫门口的时候,正遍地狼藉,张士钊报了名字,问:“里面现在如何?” 守门的禁军摇摇头,“岐王未传话,属下不知晓!” 张士钊忍着性子,“安王和晋王如何?” 那禁军还是摇头表示不知! 皇宫里头弥漫着一股浓烟,北边的火焰越蹿越高,张士钊心头有些慌急,也不管禁军,亮了腰牌,直接骑马进去! 岐王正在金銮殿里头摸着龙椅,见张士钊找来,笑道:“黎贺承和黎平已经逃窜!” 说着又细细地摩挲着龙椅上的花纹,为了这把龙椅,他等了二十来年了! 张士钊眸中泛冷,恨声问道:“是否要追杀?” 岐王停了手,转头看向张士钊,不免笑道:“以士钊之意,当如何?” 张士钊垂眸嘲讽地道:“成王败寇,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殿下的手掌,只是,天明后,必然人心惶惶,殿下,不若趁此时机,细细斟酌,如何俘获人心!” 岐王听到这话,暗自点头,想着这张士钊确有状元之才,自古得人心者得天下,只要俘获了百姓的心,以后,便是黎贺承和黎平杀个回马枪,也不妨碍大局! 张士钊见岐王颜色和悦,趁机道:“殿下首要是善待宫里的大臣,以及安王和晋王的家眷,以安抚人心!” “哦,本宫听着,怎么是张大人对苏清蕙余情未了的意思,这是假公济私?” 殿外,赵皇后带着忽地进来道。 张士钊坦然一笑,“微臣虽休了妻,但家中姬妾也有数人,万不会惦记犯王之妻!如若皇后娘娘有异议,微臣定当听从!” 张士钊深深地作了揖。 赵皇后轻轻勾了嘴角,“便是张大人当真还惦记着,也是无妨的,本宫素来爱成人之美!” 张士钊不答,轻声禀道:“殿下,皇后娘娘,现在已是丑末,城里的荻军,若是还不撤掉,必当引起民众的恐慌!” 岐王皱着眉,和皇后面面相觑。 请神容易,送神难! 现在荻军已经分散在京城各处,一时又要如何召集的住! 心里一时又后悔不该引狼入室,可是,定远侯手里头握着两万御林军,他们的禁卫军只有八千,而威武大将军在北疆的兵力如果调动,必然难逃黎贺承和黎平的眼。 岐王只好答应了阿鲁特的援助! 第124章 苦果 嘉佑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渊帝崩。 次日,岐王策反,安王和晋王突围后,不知所踪。 传闻当夜除了渊帝宠极一时的兰美人的砚宫,慈宁宫更是火蛇缭绕,整整烧了一夜,待天明时,整个宫殿的火才被扑灭。 断壁残垣中,早已不见夏太后的踪影,夏太后的贴身嬷嬷夏嬷嬷跪在废墟旁依稀可见昔日金碧辉煌的旧影的大门处痛哭。 夏嬷嬷已经在这里跪了一夜,昔日巍峨如云霞的一头黑发已经两鬓斑白。夏嬷嬷跪在那里,不言不语,也不哭。 仿佛自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周遭的一切,恍然未闻。 昨夜,席恒峰到了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又因牵扯荻国的事,不得已转身去了宫门外,再回来的时候,便见着夏嬷嬷跪在门前,漠然不语。 席恒峰这些年先是因着藜泽,后又是斐斐,一直和夏太后走的颇近,在夏太后的心里,席恒峰更是她心里承认的女婿。 是以,席恒峰十分清楚夏太后和夏嬷嬷之间的情分不是一般的主仆可以比拟。 夏太后死了,依着二人的情分,夏嬷嬷没有殉主,只能说,她是应下了夏太后的嘱托。 席恒峰低声叹道:“夏嬷嬷,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着,晋王妃在苏府!” 夏嬷嬷伏身对着面前冒着青烟的废墟,终于流出了一行清泪,心里默念:主子,老奴定会好好的照顾晋王妃和金角银角。 半晌起身,抹了泪,微垂着头对席恒峰道:“多谢席大人,还有劳席大人带老奴出宫!” 席恒峰点头,昨夜一战后,岐王和赵皇后并没有囚禁他们这批老人,而是允诺,一笔勾销,还是按照渊帝在世时一般行事,各司其位,特地允许席恒峰安排夏太后的身后事。 岐王和赵皇后的寓意不言而喻,希望借此以笼络人心,可是,也无疑是对他们这批站在安王、晋王身后的老臣一个缓口气的机会。 今日早朝,有许多人已经递了请辞的奏折,临时代政的岐王都留中不发。 席恒峰并没有请辞,并不是没有意向,而是,在情分上,他希望能够风风光光地处理夏太后的后事。 夏太后的遗体并没有找到,或许,是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夏嬷嬷找出几件夏太后的衣裳,只能立个衣冠冢。 夏嬷嬷跟着席恒峰出了宫门,站在宫门口仰望着缓缓关上的大门,这长长的四十多年,仿若只是这厚重的朱门开和关的瞬间。 自豆蔻年华陪主子进宫,她的大半生都耗在了这里,陪着一个万众瞩目的女子历经荣华、羞辱。 看着她亲手点燃困了她身与心二十年的慈宁宫。 这个标志着她由先帝的贵妃,成为嘉佑朝太后的宫殿,由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娇百媚的女子,变成与人苟且的荡`妇。 昨夜,夏太后举着火把说:“阿音,我害死了诚言,诚言也不欠我什么了,我受够了,以后的事,就多劳烦你看顾了!” 夏太后最后平静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如四十多年前,那个被先帝初招进宫的女子,眉目清淡,眼神明亮。 马车“轱辘轱辘”地到了苏府,席恒峰请夏嬷嬷下马车。 苏府大门紧闭,席恒峰上前拉着环子,叩了三声,里头应声有人吆喝道:“谁啊!” 声音像在门后,门却迟迟不开,席恒峰忽地意识到,苏府的防备,忙开口道:“吏部席恒峰!” “哗啦”一下,苏贵拉开了门,对着席恒峰轻声道:“席大人,快快请进!” 待二人进去,苏贵左右看了一眼门外,又忙将门关上,引着二人往前厅去,道:“最近不太平,老爷叮嘱我们不要轻易开门,不当之处,还望席大人见谅!” 席恒峰摇头,表示理解。 晋王妃在苏府,不说岐王,京城里头那些三教九流的此刻怕都盯上了苏府,乱世,谁都想捞一杯羹。 一时想起家中的斐斐,心里长叹口气,他骄阳跋扈的女儿呵! 几人到了前厅,苏府上下,除了苏清蕙,都在里头严阵以待,莫漪挺着四月大的肚子,苏清楠站在她身后,让莫漪轻轻地微靠一点。 个中柔情,让席恒峰不由晃了神,当初,他也曾期待,以后和藜泽细水长流的日子,现在,一心维护他的太后娘娘也不在了。 时光,正在抹消昔日所有的痕迹。 苏志宏一眼看到席恒峰身后背着一个小包袱的夏嬷嬷,有些疑虑地起身迎道:“这,这?” 席恒峰神色凝重道:“太后娘娘甍了,夏嬷嬷来伺候晋王妃和两个孩子!” 厅后的珠帘忽地叮叮咚咚地一阵乱响,苏清蕙冲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席恒峰,“席大人,皇祖母甍了?什么意思?” 明明贺承留了人在太后身边的,说好了,宫里要出意外,就从暗道出去的,是以,便是听闻慈宁宫着火了,她也不是太担心。 以为那只是贺承或太后娘娘自己使的调虎离山之计。 夏嬷嬷“扑的”一下跪在地上,头深深地贴着地,哽咽道:“王妃,太后,是自己不想活了!” 夏嬷嬷缓了缓气,又踉跄道:“是皇后,是皇后啊,她来慈宁宫里侮辱太后,她老人家才会这般想不开!” 这么多年,过不也过了,夏嬷嬷始终无法接受,在安王和先帝的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的时候,主子都能坚持撑下去,现在不过是流言蜚语主子竟然这般轻易地选择了自戕! 苏清蕙扑在夏嬷嬷的怀里,他们争夺,却连累了这个老人家! 夏嬷嬷伸出一双打满皱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清蕙的脸,呢喃道:“孩子,太后娘娘自己选择的路,她知道,你们熬过这一关,就好了,可是,她陪不动你们了!” 她在人世间繁华盛开了四十多年,一直是藜国最荣耀的女子,她可以忍辱负重为子孙周旋,却没有精力隐姓埋名,做一个乡下老媪。 或者说,她不愿意让贺承和黎平为她大费周折。 她和赵皇后之间的恩怨,甚于岐王和晋王、安王之间的皇位之争,所以那日当赵皇后极尽羞辱之后,夏太后选择让这座藜国最璀璨的宫殿,陪自己一起逝去! * 宫里的火渐渐熄灭,贺承站在山岗上,久久驻立。 身后,是同样没有表情的黎平。 过了一会,黎平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拧眉道:“谁也没料到,岐王在不动赵家兵力的情况下,竟能够包围皇宫!” 他们一直将重心放在威武大将军手上的兵力,不曾想,岐王竟然不惜引狼入室。 贺承将脸埋在双手里,声音有些异样道:“如果我不曾回来,她还是那个深宫里虽冷漠,却,尊荣无比的太后娘娘!”便是赵皇后也得避其锋芒。 黎平紧紧抿着唇不语。在他年幼的时候,也是她护着他,才能安然躲过父兄的算计而成长,曾经也有濡慕,却在不经意中知道她和渊帝的不伦关系后,一度厌恶。 黎平扳着贺承的肩,盯着他的眼,咆哮道:“她是不想我们有后顾之忧!” “啊啊啊!!!!!!!!!!” “啊!!!!!!!” 空旷的山谷中,传来一阵阵高高低低,回环不断的痛苦的吼叫声! 像一匹野狼失怙。 黎平咽了泪,他们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便是冲出皇宫的那一刻,他们依旧满怀壮志,现在,却一遍遍地自责,为何没有提前安排好太后娘娘! “贺承,当务之急,是尽快地赶走荻国人,岐王这次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不要紧,万一,荻国人里应外合,荻国大军随后而至,那你我现在的兵力也是难以抵抗的!”黎平苦笑道。 贺承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星空,攥了攥拳,又放开,平静地道:“荻国人不会轻易退回北边,渊帝入陵之后,岐王必然会举办登基大典,荻国首领定在受邀观礼之列,我们不妨在这一日出击!” 黎平点头,轻声道:“这事,回头,我们瞅准了时机,再和定远侯、岳父大人商量细节!” 提到山下的人,两人一时无话。 静静地看着山脚下的京城,渐次明亮,晨间的风,带着清晨惯有的寒冽。 今日过后,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昔日名声大噪的安王和晋王都将隐姓埋名。 京城贵妇圈里炙手可热的晋王妃和新出炉的安王妃,都回娘家,闭门休户,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他们的一次失误,是所有的亲人陪着他们一起承受苦果! 纵使清蕙身边安排了暗卫,贺承依旧不放心,毕竟不在身边,真的有急事,他这边也是鞭长莫及。 贺承不知道的是,他该担心的不是清蕙的安危,而是自个的墙角。 第125章 八 苏府里,苏侯氏将新做好的百家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明天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 一个月前还曾细细筹划来着,先前满月遇到斐斐和安王大婚,便没有办礼,而这一次! “真是委屈了这两个孩子!”苏侯氏轻轻地摸着仓佑粉~嫩的小脸颊,有些低落地道。 皇家百年才有的一对鸾凤胎,正经的祥瑞吉兆,本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却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便忍受颠沛流离之苦,现在这一番变故,这两个小娃的命运又不知道如何! 苏清蕙心里也是心疼这两个孩子,但是见娘亲这般,还是笑着宽慰道:“以前那般艰难都过来了,这两个孩子是我和贺成的福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女儿能想的开,苏侯氏也不多说,百日宴是办不成了,可是自己家还是可以办桌酒的,两人便细细商讨起来。 林妈妈过来的时候,二人正聊到是从百味楼叫一桌酒席过来,还是自个亲自下厨。 林妈妈忐忑的声音,瞬间让厢房安静了下来,“小姐,外头张翰林来求见老爷,老爷喊你过去,你看?” 自家小姐和张翰林的事一直是坊间热聊的话题,从仓佑城到京城,一个执意,一个冷漠。 原以为小姐嫁给晋王,张翰林娶了卢家小姐,这两人间的孽缘也算尘埃落定,可没想到先是张翰林和离,再是姑爷出事。 眼下张大人来苏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苏清蕙将手中的虎头鞋理好,细心地放进锦盒里,苏侯氏做了两双,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底色,一双绣的是紫色的虎面,一双是绿色! 并排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小巧可爱。 “既是爹爹传唤,那女儿就先去看看,娘先帮我照看下仓佑和骊儿!”苏清蕙不疾不徐道。 又从厢房里那面铜镜里看了看自个的装扮,一身胭脂色的袄裙,带着初春三月的暖意。 苏清蕙想起当年李妍儿正是偷了她这色系的衣裳去见张士昭。 张士昭和苏志宏隔着一张书桌,正静静地喝着茶,空气像是停滞似的。 苏清蕙踩着白底蓝色缎面的绣花鞋过来的时候,便见着这般奇异的一幕。 苏清蕙微微启唇:“不知爹爹唤女儿来,所谓何事?” 已是初为人妇的苏清蕙,脸上莫名地染了些许风霜,一样的眼睛,一样的脸颊,当初的清爽,不觉便加了些苦涩。 张士昭起身,平静地道:“岐王殿下和皇后娘娘都宣布先前的事宽大处理,王妃可以回王府生活!” 见苏清蕙垂头不语,又接着道:“岐王殿下对先前的事不会追究安王和晋王的责任,皇家子嗣缘薄,但凡他二人回来,便还是我朝显赫的亲王。” 张士昭说的面不改色,苏清蕙却勾了嘴角,淡声道:“所以,张大人今天来,是为了劝安王和岐王回来朝拜?” “我只问张大人一句,你信吗?”苏清蕙睁着一双清凌凌的眼,平静地看着张士昭。 饶是混迹到岐王身边第一谋士的位置,张士昭在这双眼睛年前,依旧有无所遁形之感。 这种窘迫,常常让张士昭陷入对苏清蕙的谜团中,前些日子,她夜访张府,说是归因于她的预知能力。 她说的荒谬,张士昭却鬼斧神差地信了。 张士昭喝了一口茶,努力压下去心头的不适感,徐徐道:“岐王殿下向来宅心仁厚,晋王妃娘娘大可放心!” 一旁做了许久隐形人的苏志宏轻轻地咳了两声,看着二人道:“既是岐王和皇后娘娘传的话,定是不会有错,张大人难得来一趟苏府,不若留下来用顿饭?” 苏志宏这话一出,张士昭和苏清蕙不由都看了过去。 半晌,张士昭抬手笑道:“苏大人盛情,可是张某人还有差事在身,改日再来相聚!” 张士昭走的时候,苏清蕙并没有送,前世生活那么多年,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张士昭是个怎样的人,今儿的一番话,与其说是传达岐王和赵皇后的意思。 不如说,只是张士昭一个来苏府的借口。 二人纠缠了那么些年,真心还是假意,苏清蕙已经没有耐心去细细验证。 ~ 三月初八,仓佑和骊儿生辰的百日,苏侯氏一早便亲自下厨,挑了庄上新送来的紫云英,春水鱼,野鸡,兔子等,做了一桌野味。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一张大圆桌,仓佑和骊儿,一个被苏侯氏抱着,一个被苏清蕙抱着,穿上苏侯氏先前从旁家一尺一厘讨来的碎布头做成的百家衣。 斐斐送来了一对金锁,张士昭送来了一箱子的金银珠子,其余,便再无旁人来。 因着贺成的事,苏家再次遭了难,可是从苏志宏到苏清楠,甚至苏莫氏,都并无半分颜色给苏清蕙。 酒过三巡,苏志宏道:“蕙蕙,三四年前你落水后再次醒来,我便觉得你似乎更勇敢了!” 许是酒酣,苏志宏头次吐露道:“我当时已经打探到张家大公子,如若不是你自个有主意,而今,世事怕是又是另一个样!” 做父母的不求儿女大富大贵,只是希望她们能平安顺遂,晋王三番两次将女儿置于这般艰难的境地,苏志宏便是不责怪,心里也是心疼女儿的。 苏侯氏怕苏志宏多舌,惹得女儿不痛快,忙打断道:“真是上了年纪,什么话都爱胡说!” 说着轻轻在桌下踢了苏志宏一脚。 苏清蕙明白父母的心意,淡淡应着。 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回府了。 爹爹看似在混说,可是苏清蕙却意识到,她自己挑选的亲事,已经影响到苏家,贺成的每一次沉浮,都会给苏家带来无可估量的影响。 这个家毕竟以后是哥哥继承的。 苏清蕙在百日席后的第三日清晨,便让白芷套了马,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晋王府。 苏侯氏得知后,抹了一回眼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福伯开了大门来迎,几日不见,以前精神饱满的老人,像是一夕间便垮了似的,整个人都奄奄的。 苏清蕙将两个孩子给福伯看,温声道:“王爷不在,我和孩子,还得福伯多多看顾,等王爷回来!” 福伯哽咽道:“王妃,老夫人和老爷要是地下知道,少爷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定当备感欣慰!” 清蕙笑着摇头。 认真地看着襁褓里的两个孩子。 这一世,至少有爱她的夫君,还有两个孩子,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无法接受的磨难,至少,她是一个完整的女子。 张士昭得知苏清蕙回了府,骑着马在晋王府外头徘徊了几日。 京城里一时又是风言风语。 张翰林和晋王妃,就是岐王和赵皇后听到,也得抿着嘴笑。 晋王不在,多少人巴望着这时候,晋王府门前出些是非。 赵皇后更是对岐王直接道:“再不曾看出张士昭是这般狠心的人,这时候往苏清蕙头上泼一点脏水,本宫不信晋王还有颜面回来,便是顶着头上的绿色回来,也不会饶了晋王妃!” 赵皇后的眼里崩射出凶狠的光! 她恨夏泽辛,她的后代,每一个都得斩草除根! 什么最荣宠的女子,她赵倪笙就让这一切成为一个笑话! 赵皇后嘴角的邪魅,让岐王不觉打了个冷颤,轻声道:“母后,你看,那安王妃又该如何?” 赵皇后淡淡地看了一眼儿子,这个将要做帝王的儿子,是她一手将他推到了这个位置! 一种无法言表,无与伦比的心情在赵皇后的胸腔中激荡开。 轻轻启唇道:“皇儿,万不可一家独大,不要忘记你父皇是怎样没的!” 岐王心头一惊! 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可是也盼着他死!那他的世子呢! 顿时冷汗涟涟! 对着赵皇后恭敬地道:“母后的意思,皇儿明白,安王毕竟是我的亲生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皇儿会留他一条性命!” 赵皇后点头,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呀! 你明白就好,赵皇后欣慰地道。 她年纪也大了,也不知道能看顾几年,一时希望她的后代都好好的,但是这个并不一定能实现,一时觉得十分荒凉,似乎她死后,什么都没了趣味。 但是这个又是无法言表的,只能默默地接受。 她多希望,自己没有来过这一世,没有受过这些罪,可是这都是梦了,现实没有办法改变。 她十六岁入了这黎氏,一辈子便都葬送在这里了! 夜凉如水,赵皇后闭了眼睛。一滴清泪滑落,像是夜晚的霜,凝结在脸上,冰凉凉的。 第126章 浮出水面 张士钊近来在京城里风头大盛,渊帝下葬大典的一切相关事宜,都由他协助礼部和宗室办理。 张家的门槛,比先前媒人来给张士钊说媒时踏的更多。 都盛传,岐王一旦继位,礼部侍郎的位置,张士钊是稳坐的! 张士钊今年不过二十,刚及弱冠之龄,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便是李妍儿和柳氏,最近也常收到一些商贾小官的礼,都是求能在张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谁都知道,张士钊是岐王跟前的第一谋士。 翰林院的大学士郝石宏因了驸马爷郝石峰的事近来十分低调,冷眼旁观了一些日子,见张士钊处理的游刃有余,便也当做不知情,过往如何,还是如何! 张士钊自进了翰林院,一直是他一手提拔的,他和岐王搭上,他也一直看在眼里,他的弟弟毕竟是岐王一派的静沅长公主的驸马,有些事,他也乐见其成。 他在官场沉浮了数十年,见多了浑浑噩噩一辈子不挪一步的,也见惯了一朝得势,目下无人的。 可是,这地方,便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是以,当驸马爷郝石峰在书房里和他谈及张士钊与晋王妃的时候,郝石宏手里的狼毫抖了一抖,落了一滴墨在即将收尾的画作上。 上头远山青黛,两块石头中间凭空长出一棵松树,耸立在山之巅。 墨便滴在了松树上,郝石峰叹道:“真是可惜了,这幅图勾勒的栩栩如生,尤其是这松树,深入浅收!” 郝石宏收了笔,难以相信地看着弟弟,“你是说,坊间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郝石峰点头,见兄长神色有异,才觉出不对,问道:“哥哥何以如此?才子佳人的闲话,自古有之!” 郝石宏摇头,叹道:“皇后娘娘真是下的一盘好棋!”不仅是要毁了晋王妃,也是,在逼张士钊成为佞臣,一旦这消息坐实,张士钊便是觊觎旁人的妻子。 这在士林间,却是坏了信誉的。 “哥哥要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和弟弟说,反正我现在也是刀架在脖子上,随时准备死一死的人!”郝石峰轻轻笑道。 渊帝的死因还没有查出,兰念儿临死时吐的话,虽然是为了混淆视听,但是他没有跟着殉情,这时候,估摸连他也是预谋者之一。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没有和兰念儿一起殉情,他们相约了复仇,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更是承受了无以复加的屈辱,并且付出了生命,但是在她临终的那刻,他却忽然发现,如果他死了,他是为了一个破败的女子自杀! 他已经是郝家的罪人,不能让郝家再一次沉沦在民众的唾骂声里,可是每到夜深人静,那个娇羞的女孩子仰着脸看她时眼里的纯真,总是一次次地刺激着他的神经。 现在才发觉,原来有些事,在有生之年,或许都没法解脱。 郝石宏窥探出弟弟话中的失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要是不喜欢现在的生活,便出去游学或流浪吧!” 要是可以走,他也不会和兰念儿再回来,搭上皇家,他郝石峰这辈子的命便已有了定数。 “哥哥若是有意扶一把张士钊,我回头想想法子!”郝石峰轻描淡写地道。 郝石宏不经意地看了弟弟一眼,他二人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弟弟的手段和能力,不免抬手道:“此事,你莫插手,自己的日子过好便成!” 说完这句,郝石宏也觉得有些自欺欺人,他和静沅长公主,闹成这般,已经不可能回头。 又补充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眼下晋王和安王暂时撤离众人的视野,依你之见,岐王胜算有几成?” 郝石峰抿了一口茶,沉思了一会,低声道:“不说胜算,只说渊帝皇位的得来缘由!” 见哥哥眼睛猛地看过来,郝石峰道:“赵氏母子使惯了龌蹉的手段,若是有朝一日,一飞冲天,百姓和文武百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郝石宏轻轻地摸着胡须点头,他也是这般认为,眼下若想保存郝家,至少得站在中立状态,此次晋王吃了这等侮辱,怕是,一旦复归,会带着盛怒冲击而来! * 晋王府里,渊帝驾崩当日,便被岐王派人扫荡过一次,满府遍地的狼藉,而许多侍女、小厮,也被福伯借机遣散。 苏清蕙回到晋王府,身边也只有绿意、菡萏、白芷几个丫鬟,两个孩子的奶娘当初是夏太后送来的,眼下夏太后也不在,苏清蕙一时心里头有些虚。 还好夏嬷嬷投奔来,经过这一番变故,安言师傅的身体又差了一些,夏太后一走,夏太医也在御医房里受排挤,这几日便要告老怀乡,临走来看了安言师傅,嘱托苏清蕙好好照看。 苏清蕙应下,却还是强行留下了夏太医,她从夏嬷嬷那里得知,夏太医一辈子没有成亲,回了乡下,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 对此,安言师傅并没有异议。 自此苏清蕙更是关紧门户,好好过日子。 正值阳春三月,夏太医在王府里头开辟了一块苗圃,自己种药草,福伯便开辟了一块菜圃。 外头的风言风语,苏清蕙不放在心上,王府里的人也不乱嚼舌根子!外头想看热闹的,进不了晋王府,也无可奈何。 除了担心贺承,苏清蕙的日子也过的优哉游哉。 到了七月初,渊帝忌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岐王的继位大殿也开始筹划的差不多。 京城里隐约又有暗流涌动。 荻国派了阿鲁特王子来观礼,同行的还有王妃郝蓝玉。 不过半年的时间,郝蓝玉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坐在荻国的高头大马上,脸不喘心不跳地独自骑着马进程。 如若不是都才见过安宁郡主和阿鲁特王子大婚的热闹场面,众人怕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与昔日藜国的水晶美人相提并论! 此次阿鲁特王子再次来访藜国,还是在市坊里引起了不小的喧闹,当初大婚之际,明珠郡主丢失的财产还不曾找到,矛头自然而然地指向当时同一日成婚的安宁郡主和阿鲁特王子。 而更令民众哗然的是,先前做贼被藜国收监起来的荻国使臣阿耶贡,被岐王和赵皇后从刑部大牢里提了出来。 越离大典越近,苏清蕙心里越是有些惊慌,晋王府门外,似乎探点的人更多。 黎贺承和黎平依旧没有半点消息。 这些日子斐斐也闭门不出,苏清蕙回到晋王府的第二日,席斐斐也带着李妈妈,并太后娘娘赏赐的嬷嬷,也回了安王府。 有时候回来晋王府看看两个孩子,和安言师傅、苏清蕙一起打理菜圃、药圃。 晋王府的瓜果蔬菜,几乎都可以自给自足,苏清蕙想着,又让福伯去买了几只小鸭子回来,在后院儿的湖里养着。 安王走后,斐斐的性子像是转变了很多,以前爱笑爱闹的一个人,像是一夜之间,便成了大家闺秀。 整日里也不言语,最多在清蕙心急,嘀咕一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时”,附和一句“嗯!” 整个人的存在感瞬间为零,以致,苏清蕙有时候练金文,也不排斥她。 所以,当席斐斐第一次见苏清蕙在纸上写下一个金文时,她竟识得时,笑道:“这个不是玉字!”以前她去玉山的时候,还曾在山顶上的一处石碑上依稀见过! 这一个“玉”字,犹如惊天霹雳炸在苏清蕙心头,她拉着席斐斐,舌头有些打颤地问:“你为何确定是‘玉’字?你在哪见过?” 席斐斐奇道:“玉山上有块石碑上有呀!”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当时她还好奇,还曾问过陆格来着,可是陆格都不清楚,她却从后面的“山”字,一眼觉得,这是“玉山”的玉! 苏清蕙拿着纸,也顾不得席斐斐,直接往安言师傅的院儿里去。 风在耳边唰唰而过,苏清蕙感觉,心要跳出来一般,如果,真的是玉山,那那些东西都可以找到! “师傅,师傅,师傅…”苏清蕙直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谁也没法估量这个字的价值。 安言师傅在给夏太医的药草撒水,听到清蕙激动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直起身,擦了额上的汗,眼前的星星才少了一点,正待喊清蕙,一抬头,不妨看到院墙上有个人。 只一眼,安言师傅便识出,是贺承! 阳光刺眼,安言师傅用手挡了一下,准备仔细辨认,那墙头上的人便瞬息不见了。 苏清蕙过来的时候,正看着安言师傅对着墙头使劲的瞧,一把拉住师傅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掩住心头的惊喜,轻声道:“找到了,师傅,那个字,男子和女子!” 第127章 没 第二日一早,许久不出门的晋王妃一早便乘着马车,往玉山上去。 晋王府门口卖糖葫芦的小贩,看到一个年老的,走路有些颤颤巍巍的妇人,和晋王妃一起。 安言师傅一路拉着清蕙的手,面上神情紧张。 她查找了多少年了,这一个字,一直没有识出来,如果,真的是在玉山,贺承这一回的胜算又要大几成。 苏清蕙被师傅握着的手,也在隐隐发抖。 马车到了玉山脚下,苏清蕙扶着师傅下来,看着长长的台阶,苏清蕙有些担忧地道:“师傅,你在马车里坐会,我上去吧!” 安言师傅这一段日子,身体越来越不好,如果不是夏太医住进了晋王府,苏清蕙真是不敢想象。 安言师傅微微笑道:“缓一缓,也上得去!” 苏清蕙无法,只得让白芷和绿意,将安言师傅搀扶好。 玉山上的主持师太,见到晋王妃,甚是惊讶,握着一串佛珠,双手合十,微微低着头问道:“阿弥陀佛,施主这一次来是为了?” 安言师傅笑道:“王爷许久未回来,王妃来求个平安福!叨扰师太了!” 苏清蕙适时地在一旁做忧虑状。 虽然先前宫变那一日,贺承也曾将自己和孩子托给师太照顾,但是,此次,是漏不得一丁点口风的,当年先安王和师公程明昭都因着这羊皮卷藏身在穷乡僻壤。 苏清蕙始终觉得,一定有什么看不见的势力,隐藏在暗处。 特别是近来听说荻国王子阿鲁特又带着郝蓝玉回了藜国,虽不曾正面遇到,可是,她对这两人的忌惮,却不曾减少分毫。 主持师太垂眉敛目道:“也是一对痴儿女,施主既是来求平安,不若和贫尼念一卷金刚经再回去!” 经,以前在这里住的时候,也是常念的,只是,今个主持师太,像是有话要说,苏清蕙轻轻点头道:“许久不曾聆听佛音,今日有劳主持师傅!” 已经上了山,便是心里焦急,安言师傅也只得道:“既是如此,我便在外头祈福好了,等你们好了,再来找我!” 绿意和菡萏留下来照看安言师傅,白芷陪着苏清蕙去了主持师太的屋子。 里头已经摆好了两个蒲团,苏清蕙跪在主持师太的左后边,一时只听到主持师太缓缓的佛音,苏清蕙也跟着念。 前头敲着木鱼的主持师太,念着念着,换了腔调,低声道:“晋王妃,先前你住在玉山,同住一个院儿的卢府姑娘,现在又回来了,贫尼冷眼看着,她似乎和静沅长公主府接上了头,此次阿鲁特王妃回来,这二人似乎又在密谋着什么,千万当心才是!” 说完,主持师太又叨叨地念起了经文,苏清蕙看着她挺直的背脊,微微低垂的眉,心头一暖。 苏清蕙出了主持师太院子的时候,安言师傅正在椅子上走神,见到清蕙过来,喝了半盏茶,才启口道:“我在这里坐久了,竟觉得美的很,庵里可有空房?我还真想来住几天!” 一边的一个小师傅道:“现在正是避暑的时候,庵里也不太清闲,施主不若下半月来!” 这声音空灵软糯,苏清蕙一下子便想到了先前和卢笏身边的芽儿一起找肉吃的空易。 抬头看过去,见这小尼虽低着头,那眉目依稀便是空易。 苏清蕙也装作不知,扶着安言师傅来后山里看看景色,斐斐说的石碑在后山的悬崖断壁处。 得穿过一片小树林,斐斐记得比较清晰,苏清蕙根据斐斐的指示,很快便从一堆草丛里,发现了这块石头! 上头密密地布着许多金文,看样子有好些个年头,有些字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只剩下一两笔。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大致译出这石块是说玉山的起源的,既是如此,那打头的那个男子背着女子的字当是“玉”字无疑。 安言师傅走上前,苍老的手摸着上头的“玉山”二字,眼里顿时浑浊。 努力忍着泪水,轻声对清蕙道:“这是几代人的心血啊!” 却在这般不经意间,被发现。 根据羊皮卷上记载,这是几大宝藏的埋藏地之一,只是玉山是京城的守护屏,绵延几百里,若是想找出来,还是得费些周折。 石头周围,是些砂砾,并几株长的茂盛的草,草越有一人高,是以,掩盖了石块几分,不是误打误撞,斐斐怕是也注意不到,这里有块刻着字的石头。 昨天斐斐和清蕙一说,清蕙心里头便知道,这是以前斐斐和陆格相约的时候,来的地方,这里有些偏僻,儿女诉衷肠,是再好不过的。 苏清蕙正轻轻安抚着安言师傅,身后的小树林里忽地传来一阵争执声。 苏清蕙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点头,悄悄上前去查看,苏清蕙则扶了安言师傅站到了石块的左侧,刚好从树林那边看过来,看不见她二人。 “郡主,臣女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希望能重新回张府!” 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是道。 接着,苏清蕙又隐约听到一声冷笑,接着便听到有人开口道:“你以什么身份回去?张翰林现在是岐王身边的第一人,他日必将一飞冲天,你不过是卢府的庶女!” “…莫说你,便是你的嫡姐,也是没这资格的!” 苏清蕙忍不住捏紧了绣帕,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卢笏和郝蓝玉! 一阵惊呼传来,苏清蕙听到郝蓝玉紧急说道:“你敢,你要是敢坏了我的名声,我必将你打入地狱!” 郝蓝玉的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苏清蕙和安言师傅相识看了一眼,这二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合作来着,却发现只有砸钱的份! 又是一阵哭嚎,苦苦的哀求声,卢笏似乎拽住了郝蓝玉的衣袖,求她略微施以援手。 不用想,也知道,郝蓝玉既是开口斥责了卢笏,自是从来没将她放在眼里,苏清蕙想起,以前郝蓝玉是要嫁给张士钊的。 郝蓝玉败给了自己,然后,卢笏接手张士钊,以郝蓝玉的性子当不会不记仇,只是这二人到底合作的又是什么? 半晌,等林子里没了消息,白芷回来,禀道:“主子,奴婢打探到,卢笏近来常常约见静沅长公主府的人!” 苏清蕙点头,卢笏和张士钊和离,卢府向来不待见她,此番怕是更不会留情面,卢笏无处可去,回到了玉山,可是,被赶出家门的女儿,和被赶出家门的妇人,并不是等同的! 前者,至少还有被娶回家中做管家太太的可能,而卢笏! 卢笏这是狗急跳墙,抓到一个是一个! 安言师傅见到“玉”字,一直神情激动,便是卢笏和郝蓝玉莫名来了一场,安言师傅的注意力也一直没怎么降低。 苏清蕙怕她一会下山,发困又看不见路,让绿意和菡萏先带师傅回客房里小休片刻,她自己留下来把这些字拓一遍。 今日来的早,此时也不过是辰时初,太阳照在半空中,隐隐有热浪袭来,苏清蕙也不急,一字一字地细细看。 身后的人出现的时候,不说苏清蕙,便是白芷,也没有听到动静。 白芷还拿着木片儿,对着上头莫名其妙的字发呆。 直到剑柄上的宝石在阳光下反射,两人才被这刺眼的光惊醒,苏清蕙刚一转头,一只拳头对着她的胸前袭来。 白芷忙闪到苏清蕙的身前。 那人却手腕儿一反,露出一把五光十色的短刀来,白芷提着剑要挡住,却不意对手左手忽地也来了一掌。 白芷被拍飞到地上,捂着胸口喘气。 苏清蕙眼前一闪,见到了一身荻国骑射服的郝蓝玉,头发都梳了起来,上头绑着一根发带,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无可言表的强势。 “苏清蕙,再不曾想到,还能相见,当初,晋王爷鼓励我去荻国,你们怕是不会想到,我会活着回来,以阿鲁特王子王妃的身份!”郝蓝玉盯着苏清蕙,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阴鸷。 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料到,她能够活着回来,可是,她坚持了下来,那些非人的折磨,都成了过往,她郝蓝玉,要让藜国这些昔日的女子,一个一个,从她面前由云端跌落! 而跌至谷底的苏清蕙,能让她出口恶气的,也唯有这条命了! 郝蓝玉看向苏清蕙的眼里带了两分嗜血的味道,白芷在一旁看见,心里一急,摸摸索索着,从衣袖里掏出一根小竹筒。 正待拔出火线,郝蓝玉身边的侍女一个眼尖,将白芷手里的东西踢了出去,顺带对着白芷的心窝又是一脚。 苏清蕙尚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忽地骤疼,从地上飞了出去,耳边风声呼啸,心头顿时一片死寂! 下头是悬崖呀! 第128章 悬崖 “主子!”白芷一个纵身虎扑,拉住了苏清蕙的右腿,整个人都趴在了悬崖边上。 白芷胸口一阵阵的抽疼,后头的郝蓝玉带着人又朝这边走来,可是,白芷还是不甘心放手! 还是她们大意了,最近岐王发话不会为难晋王的家眷,暗卫都留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了,却没料到会碰见郝蓝玉。 从荻国回来的郝蓝玉像脱胎换骨一般,以前总是带着几分病弱的感觉,现在整个人气势全开,并且身边跟着的人,身手太过凶猛,完全将白芷碾压。 “怎地,要上演主仆情深吗?”郝蓝玉微微笑道。 身边的人立即上前,对着白芷的腿一个猛踢! “白芷,白芷!”苏清蕙听到了骨头的碎裂声,心头大恸,前世便是白芷为着她葬身在火海,这辈子,她又要连累白芷藏身在悬崖吗! 心头的无助感猛地袭来,苏清蕙挣扎着腿,试图从白芷手里掉落出来,白芷却依旧死命地抱着她的腿,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苏清蕙的脚踝处。 一滴,两滴,三滴。 上头的嘲笑声,戏谑声,苏清蕙充耳不闻。 她一心想死,一心想让白芷早一点解脱。 是以,当有人将她一把提起来的时候,苏清蕙犹如在梦中,她梦见贺承来了,就像那次火灾,就像在仓佑城水阳江的那次遇到水匪时一样,他总会来救她! “蕙蕙,蕙蕙!”黎贺承轻轻摇着清蕙的肩膀,只见她看着自己默默地流泪,不言不语。 被困住的郝蓝玉扯着嘴,哼道:“晋王当真是好威武,只可惜,晋王妃已经,吓,傻,了!哈哈哈啊哈哈哈!” 吴大不耐地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弯上。 郝蓝玉一阵惊痛,大喊道:“你敢,我是荻国的王妃!黎贺承,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如果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你就不怕荻国大举兴兵!” 黎贺承没有理她,轻轻地将清蕙拥在怀里,哄道:“好了,好了,我来救蕙蕙了,没事了!” 那边赵二正给白芷看着腿,一边抹着泪,待摸到骨头已经错开时,眼里的恨意,一下子朝郝蓝玉射过来! 吴大禀道:“王爷,这泼妇怎么处置!” “杀了!”一声突兀的怒吼声从晋王怀里爆发出来! 苏清蕙红着眼,定定地看着郝蓝玉,在郝蓝玉惊恐的无限放大的瞳孔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道:“打断腿,推下,悬崖!” 苏清蕙的声音平淡的像冬日屋檐下静静滴水的冰溜子,贺承却听出了彻骨的寒。 搂着清蕙,心痛地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对不起,清蕙,我不该将你留在府里!” 他不愿意清蕙跟着他在山上风餐露宿,原想着他只要没死,依着岐王和赵皇后的性子,定当不会为难清蕙。 而且,他离她也只有一个山上和山下的距离,却不曾想,会冒出来一个郝蓝玉。 苏清蕙没有理贺承,对着吴大冷冷地道:“打断腿!” 吴大看了一眼黎贺承,见他点头,粗蛮地将郝蓝玉双手扭住,往地上一摔,用厚重的剑柄对着膝盖处就是两个重击。 “啊!!!!!!” 郝蓝玉的痛呼惊起了树林里的鸟儿,一时只听到各种鸟儿扑着翅膀的声音。 吴大这才反应过来,从郝蓝玉身上撕扯下一块布头,塞在了郝蓝玉的嘴里,在郝蓝玉满面流泪,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将郝蓝玉扔下了悬崖。 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随从,吴大命人先将人带走。 这里毕竟是庙庵,主持师太和晋王府又有些渊源,是以,黎贺承不会让此处闹出什么血光之灾的坊间传闻。 白芷已经痛的昏了过去,赵二满手血迹地包好她的腿,额上也是冷汗涟涟。 黎贺承轻声道:“你速将白芷送回王府里,让夏太医看看,这几日就留在那里照看着!” 赵二语带哽咽地应道:“是!” 苏清蕙看着赵二抱着白芷的背影,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也不看贺承,低声道:“我欠她!” “不,是我欠你们的!”贺承紧紧搂着清蕙,觉得一切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为着他,她又险些…… 这一辈子,他欠清蕙的,永远也还不回来了! 苏清蕙神经一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贺承将她背在背上,缓缓地从玉山的小道将苏清蕙背了下去。 “你一直在哪里?”半路上,苏清蕙轻轻浅浅地问道。 黎贺承心间缩痛,低声道:“一直在玉山的另一条山脉上,今日听说你来了庵里,特地过来看看!” 苏清蕙闭着眼,没有再说话,所以说,他一直在她身边。 等背上传来匀称的呼吸声,贺承心里才松了松,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和清蕙说,四个月,他都没有和她联系。 岐王的人,围着整个晋王府,这两日,荻国王子来了,才从这边抽了些人过去,晋王府的查控才松一些。 苏清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绿意守在她的床前,见她醒来,忙端了杯温水过来。 “王爷呢?”苏清蕙扫了一眼屋子,并不见贺承的身影。 绿意扶着她起来喝了口水,才道:“王爷走了,说,至多半月,就会回来!” 绿意想起晋王走的时候,看着王妃恋恋不舍的眼神,心里也是喟叹,怕主子伤心,提起两个小主子道:“今天奶娘说,两个小主子吃的特别欢实!” 苏清蕙点点头,示意绿意下去歇着。 一个人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悬崖上的无助感似乎还沉淀在心底深处。 这是她不曾了解过的生活,陷在权势的漩涡里,提心吊胆,时时有生命危险,纵使这次她逃过了,以后呢? 她以后,还有她们的孩子! 苏清蕙仰在床上,想到郝蓝玉掉落悬崖瞬间眼里迸发的恐惧,竟有一种淡然的感觉。 苏清蕙感觉身体内像是有一种嗜血的东西在叫嚣,还有卢笏! 曾经的过过往往那些以恶毒的姿势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人,一一在苏清蕙脑海里闪过。 七月的夜,晚风缓缓地吹进窗柩,带着院里头紫色茉莉花的淡淡香味,苏清蕙顿时心头一惊! 她这是怎么了,刚在那一刻,她竟然有灭口这些人的念头! “绿意,绿意!” 一直侯在外间的绿意听到喊声,忙拿着油灯进来,“主子,怎么了?” 苏清蕙看着那豆绿大的光,缓了声音道:“给屋里留一盏灯!” ****** 卢笏被静沅长公主府的人绑了起来,京城里盛传嫁给阿鲁特王子的安宁郡主,带着侍卫在玉山上失踪了! 玉山上下,被搜刮了好几遍,依然不见郝蓝玉的踪迹,静沅长公主急的心急火燎的,连夜带着驸马进宫里求赵皇后派军队去找。 此等紧要关头,赵皇后懒怠理这位公主,但是,郝蓝玉毕竟也是盟军阿鲁特王子的王妃,赵皇后忍着性子,派了一对护卫军去! 对静沅长公主道:“蓝玉也是出了嫁的人了,行事也该有个章程才是,以后在荻国,还能指望你我出手不成?” 静沅长公主一生二子一女,对这个女儿最是疼爱,此时听赵皇后警告,也只得喏喏地应下。 想着等阿玉在荻国立稳了脚跟,生下了孩儿,她不信,赵皇后还敢这般给她脸色看! 可是,静沅长公主在山上来来往往好几趟,连玉山后头的小池塘都捞了一遍,除了几条鱼,并不见女儿。 一旁的郝石峰过了后山的那片小树林,在悬崖边看了许久,长公主心里头积着郁气,吼道:“呵,你那一脸伤怀的样子给谁看,这时候还在悲你的念儿不成!郝石峰,我告诉你,蓝玉要是找不回来,你也不用回公主府了!” 但凡这个男人争气点,对她们母女俩多谢关怀,她和女儿又怎么会棋走险着,和荻国联姻! 蓝玉不见了一天了,阿鲁特也只派人通知了她,却不见一兵一卒出来找,说什么对藜国不熟悉,这是一个夫婿该有的态度吗! 一想到女儿嫁的人又是一个不是东西的,静沅长公主心里头像剜了肉一般的疼! 看着杵在一旁依旧不语的郝石峰,上前,猛地打了两巴掌! 她当年怎么就选了这人做驸马!她本是父皇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本该享尽世间的荣宠,却落得个母妃意外逝去,现在女儿又下落不明。 郝石峰看着身边又有些疯癫的女子,眼睛向悬崖下头看去。 安宁郡主一直没有找到,过了七月十五,京城里都在盛传,安宁郡主或许是被荻国王子弄没了! 七月十八,中元节过后第三天,是岐王的继位大典。 所有宫室成员,不论男女,都和文武百官一起侯在祭坛下。 苏清蕙带着两个孩子,和斐斐站在左边,两个人一个穿着茜红,一个穿着明蓝,都是喜庆的颜色,在五彩斑斓的宗室女子里,并不显眼。 第129章 登基 辰时初,岐王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在宦官的拥护中升殿,礼部尚书席恒峰捧着诏书来到案前,加盖国玺,将诏书置于金楠木龙凤盒中。 威武大将军之长子赵光举着楠木盒子,由殿东门出去,门外大乐启奏,一直到午门外,宗室诸侯上前迎接,至祭坛处。 此时礼官鸣赞,文武百官、宗室成员就位,乐声再起,全体四拜,乐止,宣读官和展读官上去列在渊帝右侧下三台阶。 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藜国先祖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为天下福泽计,立先皇之子岐王为新帝……” 苏清蕙和席斐斐随着众人一同跪在地下,前面读的是什么,压根没仔细听,怀里的骊儿睁着眼使劲上翻,要看那响着的乐。 苏清蕙对她努努嘴,一旁的仓佑也转着眼珠子。 等上头宣读结束,苏清蕙随着众人又拜了四拜,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苏清蕙垂着眼帘,跟随着众人准备出宫,一边候着的奶娘,忙上来要接孩子,苏清蕙抱着骊儿,斐斐却接过了仓佑,两人什么也不说,直接朝宫门走去。 已荣升为太后的赵倪笙身边的嬷嬷三两步地过来,拦着苏清蕙道:“今日大喜,太后娘娘请晋王妃和安王妃过殿坐坐!” 苏清蕙脸上带着笑,道:“有劳太后娘娘挂念,只是今日骊儿和仓佑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一直有些闹人,恐在太后娘娘面前失仪,不知可否允许臣妾回府稍作打点,再进宫来觐见太后娘娘!” 苏清蕙说的是,稍后再来。 老嬷嬷抬眼静静地看了一眼面前抱着孩子的晋王妃,眼角带笑道:“太后娘娘就是想热闹热闹,晋王妃和安王妃定是要把孩子一起带去才好!” 见这边打定主意要带走她们,苏清蕙只得颔首,道:“还请嬷嬷前头带路!” 斐斐不安地看了一眼清蕙,赵太后难道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要将她们扣下来? 苏清蕙安抚地看了一眼斐斐,对着斐斐怀里有轻微挣扎的仓佑道:“不哭不哭,咱们去和太后娘娘讨宝贝去!” 一侧的老嬷嬷瞥了一眼咿咿呀呀的仓佑,一时嘴边泛起嘲讽的笑来,想着昔日最荣宠的两位亲王妃,如今,连她一个老嬷嬷的脸面都驳不得! 这皇宫啊,真是一浪又一浪,多少人要死在沙滩上! 转过一座宫殿,骊儿正划着手看前头的一株虞美人,茜红的花瓣,黑色的花心,在这七月上午的皇宫里,透着一股沁冷。 路上并无几个宫女太监,许是今日大典,都在前头忙和。 湖里的荷花正碧绿绿的一片,粉的白的荷花在风中摇曳,两个小娃儿看的目不转睛,清蕙笑道:“不知可能劳烦嬷嬷帮我采两片荷叶过来给两个孩子拿着玩!” 老嬷嬷也不吱声,转身就掰了近些的一片荷叶,拿在左手中,又接着掰第二支。 清蕙往后面退了一步。 哄着骊儿道:“一会就有香香的荷叶了!” 老嬷嬷掰好了第二支,正待转身,忽地被人塞了口,迅速被捆了手,沿着湖壁,悄无声息地被沉了下去。 粉色宫装的宫女踢开刚才老嬷嬷掉落在地上的两片荷叶,回身福礼道:“还请两位王妃跟着奴婢出宫!” 苏清蕙依旧在一个劲地哄着孩子,头也不抬地对斐斐道:“孩子们闹得慌,咱们快些回去!” 这粉装宫女刚瞅准了时机,一刹那间,周围并没有人。 斐斐跳了跳眼皮,紧紧抱着仓佑,跟在清蕙身后。 面上血色皆无。 一路上有宫女会驻足行礼,苏清蕙都淡淡地应着,到了宫门口,晋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那了,粉装宫女朗声道:“奴婢带太后娘娘送晋王妃、安王妃就到这里了,两位王妃有空不妨多来慈宁宫看看太后娘娘!” 苏清蕙点头道:“这是自然!” 粉装宫女又扶着苏清蕙和席斐斐上了马车,苏清蕙察觉,这宫女多看了斐斐好几眼,像是有意打探,可这姑娘刚才给他们解围,必是贺承的人无疑! 苏清蕙从车窗里,见这姑娘看着马车走开,才进了宫。 那背影,似乎有几分熟悉! 是花儿! 贺承和黎平去蜀地的时候救下的花儿,她弟弟是二憨子! 从蜀地回来,接连发生了许多事,苏清蕙几乎忘记了这一对姐弟,怪不得她打量斐斐! 当年,在锦城,黎平总是若有若无地挑逗这姑娘来着,没想到,最后,却是将她送进了宫里头当了宫女! 马车刚在晋王府门口停下,里头的福伯便跑出来,急急地迎着苏清蕙道:“主子,府里出事了!” 待进了院子,福伯才道出实情道:“王爷传话,今个动手,怕连累您和小主子,让您和小主子躲进密室里!” “安言师傅呢?”清蕙看福伯急慌的样子,心里头对贺承不免担忧,明明昨夜,她还有几分埋怨他! 可是此刻,想到,他又要舍身入险地,心里就不可避免的颤抖! 福伯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道:“安师傅一早便已经安排到密室里了,明珠郡主既是过来,也省了老奴再跑一趟腿,主子们,里面都安排好了,等这边没了动静,老奴亲自来接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出来啊!” 几人来回说着,便到了后院的湖边,已经有竹筏等着,清蕙和斐斐抱着孩子上了竹筏。 竹筏有些破旧,像是用了多时的,有些许水迹湿了裙角。 贺承离家后,府里解散了大批丫鬟、妈妈、小厮,就留了苏清蕙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并两个孩子的奶娘,此时,连撑篙,都得老管家亲自来。 原来是湖心的凉亭,当初夏太后在渊帝跟前说了几句,渊帝下令将晋王府后头的几处老宅子的地都给了晋王府,花了大工程,造了这么一个湖,湖中心的凉亭更是垒的十分高。 却没想到凉亭下头,竟是密室。 平日里头将凉亭四面的窗户关上,旁人根本不知道里头的事。 果然,苏清蕙到了凉亭,便见安言师傅坐在里头。 老管家对众人道:“这几日就委屈几位主子了,等王爷传了话回来,老奴就来接主子们!” 苏清蕙将孩子交给奶娘,带着斐斐下了密室,见里头,有两间卧室,有生火的炉子,两大缸水,有几日用的瓜果蔬菜,孩子的尿布都备了许多,她的绣活也被拿了进来。 床上的被褥都是她喜欢的胭脂色,还有枕头,是她惯常用的水晶枕,却又和她厢房里的那一个并不是一样的制式。 床边的衣架上,镶着一枚夜明珠。 不知怎的,苏清蕙就掉了泪,有那么一瞬间,苏清蕙怀疑,贺承一早便在这里备好了。 他说不到半月就会回来,是定好了在今日出击! 午饭是绿意做的,简单地凉拌了一个黄瓜,一份腌水芥皮,热菜有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两个孩子还没有断奶,是以,给奶娘多备了一份珍珠奶鱼汤。 几人吃了几筷子,都没有什么胃口,一旁伺候的绿意小声地道:“主子,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几日呢,还是吃一点吧!” 安言师傅也提了精神道:“是啊,别等贺承和平儿回来,我们都饿倒了!” 斐斐赶紧拔了一碗饭,安言师傅看在眼里,不禁乐了,想着要是夏太后还在,看到斐斐和平儿有了几分情分,估计也会乐的,兜兜转转这么些年,夏泽辛都忍下来了,没想到渊帝驾崩,她竟也跟着去了。 安言师傅看了眼奶娘抱着的骊儿,她到头来的几年,就指望着这个小娃娃活了。 忍不住又往旁边奶娘那一小桌上分了一点莲蓬豆腐、一点西兰花,两个奶娘受宠若惊,安言师傅挥手让她们坐下,笑道:“孩子还吃你们的呢,多吃些!” 已经满了七个月,估摸着未来一两个月里就能开口崩字儿了,安言师傅准备两岁便给骊儿启蒙。 众人正吃着饭,王府里头突然响起了烟火的声音,众人忙收拾了碗筷,抹了地,弓着身退到了密室里。 清蕙给孩子的耳朵里塞了一点点棉花。 斐斐拉着清蕙的手,蹙着眉问道:“蕙蕙,你说是不是来王府里搜我们了?” 清蕙拍着她的背,点头道:“可能贺承他们动手了,这是想拿我们做人质呢!” 她一直不认为岐王和赵皇后留着她和斐斐是怀着什么好意,譬如这等时候,便可以以他们相威胁了。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像是有队人马从湖边走过。 斐斐趴在墙上,竖着耳朵听。 两个孩子吃着奶,睁着眼睛,也不哭闹。 刚才她们将凉亭的窗户开了两扇,怕全部关起来,会更惹人怀疑。 纵使如此,在威武大将军府上的二公子搜遍了王府,没有见到苏清蕙的影子时,还是瞄准了湖心的凉亭,看着湖边停靠的破败不堪的竹筏,问老管家:“这竹筏多久没用了?” 老管家哆哆嗦嗦地道:“回禀大人,王爷不在家后,仆人走了许多,也就老奴偶尔上去打扫个灰尘,不瞒大人,老奴昨个才去过!” 赵汇一双鹰眸看了老管家微微打颤的腿,吩咐底下人道:“你们过去看看!” 第130章 破宫 不一会儿,赵汇手下的两个兵便带着老管家上了湖心的凉亭,苏清蕙有些紧张地看了怀里的孩子,仓佑正吧嗒吧嗒地吃着奶水,骊儿睁着黑白分明的小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她。 上头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福伯在一边哀求道:“各位军爷可得慢点,我一把老骨头,可没劲收拾哦!” 福伯的声音带着几分乞求。 苏清蕙眼一酸。 闹了一会,上面便没了声音,像是走了,不一会听到福伯喊道:“哎,军爷,还是我来撑吧!” 苏清蕙抱着骊儿,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一滴滴滚烫的滴在骊儿的小脸蛋上。 骊儿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娘亲,柔柔的小手乱挥着。 苏清蕙用帕子擦了泪,深呼吸,轻声道:“等那些人出了府,再出去吧!” “娘!” 苏清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糯糯又清晰的喊声,苏清蕙懵懵地看着骊儿和仓佑。 “娘!” “娘!” 是骊儿! 似乎有一股沁凉的甘甜涌上心头,苏清蕙弯下身子,将脸贴在骊儿的小脸上,柔软光洁的触感,让苏清蕙想贪恋这温暖的时光。 外面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一旁的安言师傅双手合十,眼泪涟涟地道:“菩萨保佑,骊儿开口说话了!” 安言师傅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开始暗暗算起来,要再过多久给骊儿启蒙合适! 可怜的小骊儿,还不知道,曾叔祖母已经等着她长大继承衣钵了! 不知道新帝派来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为安全起见,福伯也没敢来湖心报信,等天黑了,众人也不敢生火做饭,好在是夏天,吃些冷的也并无碍。 苏清蕙就着酱菜吃了一张饼。 当夜幕完全降临,众人爬到凉亭上乘凉。好在两个孩子十分乖巧,这一日也不曾哭闹,倒是省了许多事。 夜里的湖面黑漆漆的,借着月光,依稀能见到一点水波,时不时会有鱼跃出水面。 溅起一点儿水花,水面又归于平静。 斐斐和安言师傅也都不开口,今夜,怕是,贺承和黎平会进攻皇宫,几人有时会忍不住看皇宫所在的北边。 好在凉亭当初是盖了三层的,不然被树木、院墙挡着,怕是什么都见不到。 一直到深夜,约莫丑末一刻,北边忽地起了大火,火光映的北边十分透亮,王府外的大街上,人声开始鼎沸。 苏清蕙心里却十分平静,过了今夜,她们该何去何从,便有了定局! 苏清蕙看着窗外北边的火焰,轻轻问斐斐:“你怕吗?” 席斐斐嫁到安王府两月不到,渊帝便出了事,她和黎平的关系才缓和了一点,新婚那晚的温柔,却让她整个人都沉溺在其中。 斐斐忽地红了脸,仰着头道:“我相信哥哥和安,安,夫君!” “夫君”二字,斐斐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 ****** 正是登基大典的第一日,一切都很顺利,渊帝忙碌了一天,晚上回到寝宫,楚贵妃已经候着了。 今日大典过后,渊帝便加封了生母赵氏为太后,正妻陈氏为皇后,侧妃楚氏则为贵妃! 按着本意,楚氏毕竟是他的心头欢,又给他生了一双子女,应该封为皇后才是,只是现在晋王和安王,并桩王爷,定远侯等人,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这时候他也不敢做的出格,引发民众不满。 是以,只得哄着楚氏暂且忍耐,让陈氏做一阵子皇后。 楚氏软磨了许久,见新帝不松口,心里便有了数,收了眼泪,深明大义地道:“陛下大业为重,是洁儿莽撞了!” 跟着新帝这么多年,又能一直碾压作为正妃的陈氏,楚氏心里头对新帝的脾性是拿捏的准准的! 果然,新帝便开口让她今晚留宿在他的寝宫养心殿,今天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按理是该帝后同寝的,但是皇上恩准了她,这无疑是生生地甩了皇后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等下皇后脸面,给她撑腰的事儿,楚贵妃怎会拒绝。 这不,一早便来到了养心殿,又是安置冰块,又是调了几种口味的酸梅汤,便是今晚床单被褥至寝衣的颜色、花色,都是选了又选。 新帝进殿的时候,便见楚贵妃温香软玉的身子挨了过来,伺候着他换了外袍,两人正你侬我侬,在帝王床榻上,犹如当年初一夜*的时候。 外头小太监轻轻地叩着门道:“陛下,皇后宫里的人来请安!” 说是请安,是请皇帝过去同寝! 新帝正在兴头上,不耐地吼道:“滚!” 下太监吓得心头一跳,忙收了正待再敲的手,低着头出去,对着皇后宫里的嬷嬷轻轻摇了头。 嬷嬷一路皱着眉回坤宁宫,忽地路上遇到一对人马,竟是骑着马进来的,嬷嬷心头一慌! 她跟在陈皇后身后许多年,自是知道,骑着马在皇宫里这般肆无忌惮地乱跑的,定是匪军! 安王和晋王反了! 嬷嬷忙跪地抱头,“老奴就是个嬷嬷,饶命啊,饶命啊!” 嚷了半晌,并没有人理她,老嬷嬷睁开眼,发现刚才的一对人马已经没了踪影,一时吓的惶惶的,也不敢回慈宁宫,灵光乍现,往西北角的冷宫跑! 那里人迹罕至,荒草丛生,躲在树丛里,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被老嬷嬷躲过去的一对人马直接奔到了养心殿,先前李公公跟前跟着的徒弟小桂子,现在是新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正伺候在养心殿外。 听到马声,一脚踹开了门,喊道:“陛下救命啊,救命啊,反贼来了,啊!” 一阵短促的尖叫声后,小桂子没了声音,里头正迷蒙的楚贵妃和新帝,忙拉了寝衣,也来不及披上外袍,便跑到外头来看。 只见宫里竟瞬间没了人影,空荡荡的,门外小桂子并几个值班太监的尸体都没有。 新帝按了按手上的宝剑。 里头楚贵妃见皇上站在门口不动,轻声唤道:“陛下,出了什么事?吉儿过来没?” 吉儿正是楚贵妃和新帝的儿子,原来的岐王世子黎凌吉! 新帝没有吱声,握着剑站在门口,在这七月的夜里,竟觉得寒风刺骨。 外头一个人都没有,并没听到杀戮声,所以,这些人是自己跑掉的!暗卫一个都没有出来,所以,他们也背弃了他! 赵二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剑便击中了楚贵妃的左边胳膊,一剑带下,血肉分离! 半截胳膊掉落在楚贵妃的怀里! 楚贵妃痛的一阵眩晕,待看清怀里的胳膊,整个人立即晕了过去! 新帝反应过来的时候,赵二又提着剑冲了过来,新帝呲着牙崩着脸,恨恨地瞪着赵二! 赵二轻轻地将手放在嘴唇边,一声口哨回荡在养心殿里。 一众穿着宫廷侍卫衣服的援军立即便涌了进来,不过片刻,刀便架在了新帝的肩上。 赵二笑道:“陛下,奴才一直怀疑,陛下是否真的可以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这一刀下去,陛下刚好去阴曹地府,给奴才看一看是否属实!” 赵二笑的邪魅狷狂,眼里流露着嗜血的兴奋! 一想到前些日子疼的咬破了嘴的媳妇,他心头就一阵怒火袭来,不是这些人将荻国人迎了进来,白芷和王妃怎会遇到身为荻国王妃的郝蓝玉! 新帝扔了手中的剑,看着赵二,嘴边扯着嘲讽的笑道:“黎贺承和黎平真是好一出反间计!” 新帝虽有意强撑着,可是,这句话,还是不由带了些许苦涩,竟能将他身边的人全部反水,并且,在他登基的这一日! 新帝不由有几分懊悔,如果今夜他留宿在皇后的坤宁宫,黎平是不是会顾忌着他的母亲而不好动手! “美色误国,真是美色误国呀!”新帝仰天长叹道。 赵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他母子作死,一个劲地惦记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不择手段,现在何至于落到这地步! 亲自上前将新帝的口塞住,又捆了起来,交给身边的侍卫:“带下去,仔细看好,等王爷来提审!” 丑时正,皇宫里外四处着火,宫女太监和侍卫来来回回地跑,赵太后身边伺候的人除了吴嬷嬷和几个大宫女,都跑的没了影子,火焰已经燎到屋檐了! 先前夏太后将慈宁宫烧了,赵太后将原来皇宫东北角的春晖宫改名为慈宁宫,刚好离御花园的湖比较远,便是救火,一时半会,也浇不灭。 火是从床幔上引起来的,然后宫女扶着她往外逃,发现整个慈宁宫四处都着了火,一截掉下来的横梁,将她们堵在了大殿的正厅,这里,正是平时各处宫妃过来请安的地方。 布置的十分华贵,连案上放的插花的瓷瓶,都是哥窑出产的。 此时,花瓶里插得一束紫薇花已经躺在瓷瓶的碎渣上,案上还有一束木槿花斜斜地横在上头,伴着水迹。 黎贺承踩着黑底金面的靴子过来的时候,赵太后正在吴嬷嬷的拼死救护下出了大厅,可是宫殿门口,竟也堵着一根房梁! 赵太后玄色的凤袍已经染了许多黑灰,有些地方被火烫了好几个大洞,整个人看着像是从锅灶下才钻出来的烧火的婆子。 黎贺承踢走一块木头,站在宫殿外头,对着里头的赵太后道:“赵太后既是这般想追着我皇祖母去,本王自是要成全的!” 在赵太后尖叫的声音,惊恐的眼神中,黎贺承缓缓地扔了两根火把进去。 “不!不!”赵太后的声音似乎是要穿破云霄。 第131章 久别重逢 宫殿上支撑的另一根房梁”咔嚓”一声掉了下来,砸倒了赵太后,她的右腿被压住了,身后窜出来一个宫女,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来一床棉被,将自己裹严实,从吞人的热火中冲了出去。 被困在里头的赵太后伸着手,顿时怒火攻心:“叛徒,你胆敢抛下哀家,哀家定要让皇上诛你九族!” 贺承身后的侍卫提防着这宫女,上前要拦阻,贺承伸了手,示意众人莫动。 那宫女扔下棉被,露出一张染了黑灰的脸,若是苏清蕙在,定能认得出来,正是花花。 贺承看着花花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先回去歇息!” 花花大口喘着气,恭声道:“是,主子!” 房梁砸到腿上,赵太后的右腿已经血糊糊的一片,此时见近来颇为提拨的宫女是晋王身边的,忍着痛咬牙切齿道:“黎贺承,你不过是藜泽那个小娘皮肚皮里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贱`种,你竟敢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贺承见赵太后像发了疯一般地狂咬,冷着眉眼,淡淡地看着她,火势越来越大,赵太后眼里的惊恐已然不见,转为一片死寂。 “小贱`种,哀家告诉你,就算哀家死了,哀家还有儿子,还有孙子,他们迟早会为哀家报仇的!夏泽辛,一辈子被哀家踩在脚下,她的孽种,也别妄想扳回一局!” 黎贺承无动于衷,眼睛看着熊熊大火,又像透过这火,看向了另一个在火中逝去的人! 夏太后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的血亲长辈的关怀,她几乎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整颗心掏出来给他,纵使他们前十八年都不曾见过,就因了血缘,她便待他毫无保留地付出! 以前和清蕙的婚事不被允许,心里也曾一度怨怪过,可是,最后,她还是成全了他,待蕙蕙也是拿真心换真心。 想到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整日里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每日里都要往王府里送几回东西,有时候,他就忽然明白,为何外祖父会独宠外祖母一人。 她付出的时候,会毫无保留。 他原想让她安享晚年,却没预料岐王逼宫那一日,她会存了死志。 黎贺承仰着头,微微闭了闭眼,也不知是不是被烟火熏了眼睛,再睁开时,睫毛上沾着一点水迹。 里头赵太后已经被熏的咳嗽不已,一声比一声剧烈。 黎贺承轻轻一笑,吩咐身后站着的众人道:“救人!” 想这般就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了这妇人,她害死了舅舅,外祖母和外祖父,还有叔祖父,想要就此了结,真是笑话! 身后的众人立即将手里准备好的湖水呼啦啦地往门上浇,不消片刻,宫殿门口的火势灭了,侍卫将奄奄一息的赵太后提溜起来,扔到门外。 赵太后已经没了动静,大概是晕了过去,贺承冷声道:“处理了伤口,灌了哑药,扔到东大街上!” 他要赵太后好好地活着,用卑贱的余生来偿还她对外祖母的罪孽。 整个慈宁宫的火势越来越大,像是要化为一条火龙奔腾而去。 吴大匆匆地过来禀报道:“王爷,黎凌吉不见了!我们派去围剿驿馆的人回报,阿鲁特王子也不见了!属下估计,是一起逃跑了!” 贺承收回了视线,看着吴大,不紧不慢地道:“京城四门已经被我们堵住了,先不要管驿馆,加强各处的防守,王府里也多抽些人过去!” 已经到了这一步,新帝和赵太后都已经被束手就擒,一切已成定局。 ****** 新帝登基当夜,京城百姓还在梦里揣度着这般大动干戈后,会不会减轻赋税,会不会大赦三年! 又是一场耀眼璀璨的大火浇灭了他们的期待,各家都关好了门窗,怕有宵小趁乱打家劫舍! 家有少妇、女孩子的,都藏在床底下、地窖里,也有院里头有枯井的,也爬了下去。 上次岐王逼宫的血淋淋的教训还犹在众人眼前,多少人家无故被灭门、欺凌! 一直到曦光微亮,许多人家哆哆嗦嗦地也不敢开门。 到了辰时,才陆陆续续地有人开了门,发现街道整洁,并无宵小纵火抢劫的痕迹,左右邻居互问后,都没遇到事儿,众人的心才渐渐定了。 一时又有人轻声问:“难不成昨夜,宫里头只是失了火?” 另一人矮着身子,悄声道:“昨夜,又是马声,又是呐喊声,过一会,怕官府就会贴告示了!” 先前岐王登基,市坊里头都在暗暗嘀咕,晋王和安王怎会这般轻易地放弃,一直看着登基大典顺利结束,宫门都落了钥,众人都以为安王和晋王和不会有动静了,岐王为新帝,已成定局。 哪知道深更半夜,安王和晋王带着人马席卷而来! 官府的告示,在午时便张贴在各大街上,上头写着岐王谋害渊帝,偷得皇位,安王和晋王遵从渊帝遗旨,匡扶社稷,另,渊帝早已将帝位传给安王! “嚯,是安王!” 围观的民众里顿时发出“啧啧”声,这一切动乱都是晋王回归后,不然,岐王是渊帝唯一的儿子,自当继承大宝。 便是安王和岐王世子之间的争斗,也是再过个几十年,京城的这一盘棋,因着晋王而错乱,眼下,皇位又辗转到了安王手中,那,晋王,真的能善罢甘休? 不管旁人怎般猜测,亥时一刻,离家四月之久的晋王,终于骑着那匹棕红色的马,又回到了晋王府。 瘦的有些脱形的福伯正靠着大门里侧在守夜,今日新帝的人才来过,他怕万一宫里有什么变动,那帮人,又要来府里搅和。 外头门环叮叮咚咚的响起的时候,福伯心里立即打起了警惕,朗声问道:“这么晚了,谁呀!” “福伯,是我!” 黎贺承努力保持着平静,可是,那一份急切,还是让身后跟着的吴大和赵二侧目。 “哎呦,王爷,你总算回来了!” “王妃呢?” “还在湖心呢!老奴这就去通知王妃!”福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就要往湖边去! 贺承拦住他,笑道:“您也好久没睡个安稳觉了,回去睡一觉吧,这两天福伯就好好养着,一切都好了,我自个去找王妃!” 又喊身后的吴大道:“照顾好福伯!” 吴大笑嘻嘻地应了,领着福伯往他的屋子去,福伯得了主子的准话,心里也松快了许多,一边走一边问吴大,等两人走的远了,贺承依稀还能听到吴大在央求福伯给他找媳妇。 骑着马,直接到了湖边,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对着湖心喊道:“清蕙,清蕙,我回来了!” 平静的湖面,顿地起了一层层涟漪,贺承心里压抑许久的情感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地一时装满了他的胸腔。 清蕙一开始听到响声,立即弓着身子下了密室,等贺承的声音响起,犹如在梦中一般,还是斐斐拉着她的袖子道:“嫂子,嫂子,哥哥回来了!” 已经熟睡的两个孩子被吵醒,都咧着嘴哭了起来,苏清蕙一时哄着骊儿又要哄着仓佑。 连个小娃儿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就闹。 黎贺承上来的时候,便见着清蕙在一个劲地哄着两个孩子。 一时怔愣地站在那里,像是没被看到一样。 “清蕙!”贺承的声音里有一丝疑惑。 苏清蕙这才看向他,皱着眉道:“孩子正哭呢,你先去洗洗睡吧!” 屋里众人都愣住了,这是久出家门才回来的王爷啊! 安言师傅微微咳了一声,叹道:“既是没事了,今个我也不住这密室了,回自个院子咯!” 又悄悄对贺承挤了挤眼睛,贺承忙上前道:“这些日子委屈你和孩子了,还是先回院子吧!” 其他的船只都收了起来,贺承撑着木筏两趟,才将众人从湖心拉回。 斐斐自会自个在晋王府的小院儿,清蕙跟着贺承回院里。 贺承一手抱着一个娃,两个小娃现在也不哭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爹爹看,几月不见,两个小娃已经不认识这是谁了。 清蕙跟在一旁,神色寡淡,不惊不喜,像是晋王回来不回来,都无可无不可一般。 身后跟着的丫鬟、奶娘察觉到两个主子间的异常,都低着头,极力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到了院里,先安顿好两个娃娃,才去生火烧水,热锅! 绿意和菡萏整理屋子,等热水上来,将凉席细细地擦洗了一遍,又将浴桶装满,端了两碟子糕点上来,这才带上门退下去。 油灯在晚风中,忽闪忽闪地。 清蕙已经换了寝衣,散了头发,自顾自地跑到床里头去躺下。 贺承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心里微苦,涩着声道:“清蕙,你帮我擦洗下背可好!” 他的声音低沉又黯哑,带着说不出的乞求,清蕙心头忽地不忍,却依旧强自镇定装作没听见。 贺承无奈,只得自个转去屏风后头沐浴。 水声哗啦啦的。 苏清蕙忍了许久,终久还是麻溜地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来到屏风后头,拿起旁边的胰子,细细地给贺承打了一遍。 第132章 关门 贺承一直竖着耳朵听,等清蕙悉悉索索地起了床,嘴角便不由微微上扬。 贺承在外头的四个月觉一直都很浅,睡觉的时候榻上也放着剑,怕岐王突袭,从前个到现在更是就没合过眼,清蕙一双柔软的手抚上肩,轻轻搓洗的时候,贺承便困得合了眼。 苏清蕙半晌见他没说话,微微前倾着身子,看了一眼,才发现他已然睡着,心里一时又气恼,又心疼。 细细地给他洗干净了,才摇着他的肩道:“起来,到床上睡去!” 贺承正睡的迷糊,朦朦胧胧地看着清蕙,咧着嘴喊道:“蕙蕙,蕙蕙!” 从浴桶里出来,一直傻呵呵地跟着清蕙走,一挨到床,又呼啦啦地睡着了。 七月的夜里,晚风刚刚略去了一层炙热,虽然屋里放了冰,贺承在木桶里泡了一会,还是冒了一层细汗。 清蕙拿着一把扇子,坐在床上,缓缓地给他扇着,看着那安静的剑眉星目,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人是安全回来了,以后的日子,真的能保证会安稳吗? 门外的狗吠声,吵闹声,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如此的突兀。 外间的绿意过来道:“主子,前头安王爷来了,说是来找安王妃,你看?” “不用管他,你也下去睡吧!”听是安王,苏清蕙心里便有了数儿。 今个贺承回来了,斐斐还不回去,显见就是来等黎平来请的,苏清蕙伸手捏了捏贺承熟睡的的脸颊,贺承微微皱着眉,咕哝一声。 第二日晋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赶紧下床穿了鞋,外头连伺候的侍女也没有,忽然想起来,四个月前,清蕙便解散了府里的仆役。 “王妃,王妃!”贺承在后院里嚷着嗓子喊着。 旁边的奶娘过来道:“王爷,王妃去了前头,今个管家又采买了一批人回来,王妃娘娘正在看呢!” 贺承点头,径自去梳洗。 一会绿意端了午膳过来,在一旁看书的贺承奇道:“今个怎不摆在偏厅里,王妃呢?” 绿意露着一口细碎整齐的小白牙,笑道:“王爷,王妃在前头算这几个月的开支,说让您先用,她在前头先随便吃两口!” 绿意说的十分清楚,贺承却觉得哪里有一点怪异,点头道:“好,你先去前头伺候王妃吧!” 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头的芫爆仔鸽,才感觉不对来,今个的菜,都是红色的:辣汁鱼片,米椒肉片,麻婆豆腐,辣子鸡。 虽都是他爱吃的菜,但是,这都是冬日的,他和清蕙提过,夏季里喜欢清淡些的,这火热的七月,这么一桌菜吃下去,他心里的火不得烧个几天。 黎贺承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家小王妃,还在生着气呢! 一时放了筷子,直接往前院里飞奔而去。 苏清蕙正在前头与王府下头的一帮掌柜的对着这四个月的账目,自古虎落平阳被犬欺,再稀松平常不过的。 岐王占了皇宫,晋王和安王杳无消息,下头的这些人的贼胆便开始膨胀,虽短短四个月,这里头有好几家的账目都是一片混乱。 有几个还有脸哭诉:“王妃娘娘,先前王爷不在,我们后头没人撑着,都遭各家商户排挤,这,这,账目实是入不敷出啊!” 苏清蕙也不打断,微微笑着,听下头的几个掌柜的,一个个哭诉,等他们说完,直接吩咐福伯:“老管家,将东西呈上来!” 福伯一下子便提了好几个包袱过来。 那些刚才诉苦的,顿时脸色煞白,一个个眼神闪烁。 苏清蕙笑道:“几位掌柜也是好能耐,不过四个月时间,就敛了这么一笔银子!”又对福伯道:“东西留下,包袱便赏给几位掌柜了!留着做个念想!” 几位刚才还声泪俱下的掌柜,立即跪下来,头磕的嘣儿响,“王妃娘娘高抬贵手,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日后再不敢了!” 苏清蕙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两口润喉,见几位掌柜磕的头皮都破了,才对福伯道:“带下去吧!” 她这两辈子都最恨被背叛,一双清明的眼看着还在殿上的众位掌柜道:“幸赖众位掌柜在危难时刻依旧恪尽职守地为王府辛劳,回头各位掌柜去账房上领这四个月各自店铺里赚得的五分之一的银子,这是王爷和我给各位掌柜的忠心的表彰!”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实在想不到晋王妃会如此大方! 晋王府做的营生,都是极挣钱的,便是书肆,应打着安言师傅的名头,也是比一般的老字号书店都要好些。 “谢谢王妃,谢谢王妃!”反应过来的众人对着苏清蕙当真是感激涕零。 黎贺承便在这一片欢呼里闯了进来,在苏清蕙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便径直走到苏清蕙跟前。 嘴唇微微蠕动,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弯腰将坐在椅上的苏清蕙扛在肩上。 众目睽睽之下,晋王爷掳走了晋王妃! “这,这?” 刚还谢晋王妃慷慨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福伯笑眯眯地拍着手道:“各位掌柜的,王爷和王妃恩爱,今个,要不,就先回去?若是有事,我再通知各位!” 老管家话还没说完,殿里头便爆出了一阵笑声,掌柜们连连点头,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出了府。 黎贺承将苏清蕙一路扛到寝殿,光天化日的,苏清蕙红着脸,也不敢动。 等到了主院,贺承进了屋,吩咐后头迈着小碎步快步跟过来的绿意道:“门关上,不需要伺候!” 绿意见王爷虽冲动,说起话来,倒是不紧不慢,料想,是太想念王妃了,低着头应下,带上门退了出去! 被放在床上的苏清蕙,一张粉嫩的小脸上桃红乱飞,咬着牙,看着贺承。 贺承见她果然是带了气的,上前便咬住了清蕙的耳朵,呢喃道:“惦记了这么久,可得给我好好吃几回!” 一边按住清蕙敲在背上的拳头,见清蕙眼里含着泪,轻咬慢捻地吻了上去。 这一日,骊儿和仓佑没见到母妃,闹了许久,两位奶娘都被绿意红着脸拦下了。 * 京城里的皇位接连变动,虽眼下爆出渊帝将帝位传给了安王,但是京城里还是暗自揣测,晋王是否会甘心? 安宁郡主的尸首被一个采草药的郎中发现的时候,已经在腐蚀,爬满了各种虫蚁。 郎中喊了人过去,交给仵作,验出,这是失踪多日的安宁郡主,荻国阿鲁特王子的王妃! 静沅长公主闻讯赶来,几度哭晕在府衙! 卢笏听到消息,立即收拾了衣物银子,连夜准备出城,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士兵大吼一声道:“定远侯有令,京城各处城门只进不可出!” 卢笏忍着心惊,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那士兵却看都不看。 卢笏忍着心痛,又摸出了一锭金子,低声乞求道:“大人,奴家就这么多了!” 那士兵这才正眼打量了卢笏一眼,卢笏惊疑不定地努力露着一张笑脸,忽地,只听那士兵喊道:“快快拿下此人!” “啊!大人,奴家只是想回老家看望病了的爹娘,还望通融通融!” 守门的士兵却是不听,用绳子将卢笏的手反绑在身后,喝斥道:“念叨什么,到赵大人面前说去!” 士兵说的赵大人,正是赵二。 安王和晋王一致认定阿鲁特和黎凌吉还在京城里头,是以,对各处城门丝毫不放松。 赵二近几日正惦记着白芷的伤势,对安宁郡主恨得咬牙,见到卢笏,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可记得,芷儿说过,这卢笏和安宁郡主是狼狈为奸的! 这几日正忙,没来得及收拾,她倒自己装在枪口上了! “将人带下去,仔细问一问!”赵二提着剑幽幽地说道。 卢笏怎么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又在张士钊身边待了一段时间,自是明白这带下去后的后果,忙匍匐在地上,大声道:“大人饶命,我是卢府的四小姐,张翰林的夫人!” “呵!”赵二不禁笑了,他认得这人,这人却是不识的他一个小将的。 摸了摸剑鞘上的剑穗,道:“卢四小姐,张翰林不是已经将你休弃了,和安宁郡主谋划的什么,还是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也免得多受一些皮肉之苦!” 卢笏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透心凉,对上赵二似笑非笑又带着恨意的眼睛,喃喃道:“你,你,是,晋王妃的人?” 赵二冷笑一声,对着下头的人道:“问仔细了,吐干净为止!” 如木头人一般的卢笏,呆怔怔地看着上头拖她的人! 卢笏还不明白,如果她今日不急着出城,或是不故作聪明地在脸上抹了一层蜡黄,又换了仆妇的衣裳,便是拿出十锭金子来,守门的也不会怀疑! 卢笏要是只拿出一锭银子,士兵还可以视而不见,这关头,京城是是非之地,多少人想出去避一避风头。 可是,卢笏为了易行路,穿了一身仆妇的衣裳,却拿出了晃眼的金子,就不得不让守门的士兵怀疑。 第133章 凶光乍现 兵部尚书楚家的小姐楚冰带着李夫人来拜访,让苏清蕙十分意外。 李焕去年年底和卢府三小姐卢荻成婚,苏志宏帮衬了喜酒的席面,苏清蕙却并没有送礼过去。 李焕只是和苏家有情分。 是以,苏清蕙听到李夫人上府求见的时候,还愣了愣,一边揉着腰,一边问身边的绿意,“最近什么事儿,能让她过来?” 她和卢荻毕竟一直没有交集。 绿意默想了一会,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卢笏?王妃,我前儿听吴大说,赵二的手下在城门口拦住了形迹可疑的卢笏,送到了牢里扣押着呢!” 苏清蕙心里头大致有了数,待见到一番盛装打扮的楚冰和卢荻,苏清蕙眼前还是亮了亮,这一段时日,她也很少出门,衣服也是捡了简单的式样穿,楚冰这十二幅牡丹吐蕊的罗裙,或明或暗,颜色搭配的恰当好处,当真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楚冰还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一上来便挽着晋王妃的手,亲热地道:“城里紧张了好些时候,我都不敢出门,现在可算稳定了!” 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吐舌头。 苏清蕙笑道:“刚好在家磨磨性子!”她对楚夫人感官甚好,觉得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是以,对楚冰,也有两分自然的喜爱。 闲话两句,楚冰表情略有迟疑,见晋王妃温柔可亲地看着她,缓缓地开口道:“苏姐姐,卢姊姊有事想和你求个情!” 苏清蕙一早便察觉到卢荻看过来的目光,笑道:“既是楚家妹妹带来的,若是可以,定当帮衬帮衬,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了?” 苏清蕙眼波微转,看向了卢荻。 卢荻低着头,有些赧色地道:“实不相瞒,此事也唯有晋王妃能帮忙!” 顿了一瞬,卢荻抬起头灼灼地看着苏清蕙:“家姊前几日被晋王爷的下属抓了起来,虽是庶姊,毕竟也是卢府的子女,家母的意思是,难免会有损卢家子女的名声!是以,不知可否劳烦晋王妃和晋王爷说说情?” 卢荻说的小心翼翼,只是眼神里说到卢笏时的轻蔑,让苏清蕙不觉想起先前卢四小姐抢了卢三小姐未婚夫婿的事。 她可听说卢荻和卢笏是结了仇的,卢荻这番舍了脸面求过来,估摸也是被逼迫的,卢笏倒是好福气,到如今,卢家还没舍弃她! “李夫人,这事,我也尚不清楚,待晚些时候我问问王爷,若是家姊没犯什么事儿,定是让家姊早日回家与李夫人团聚的!” 在苏清蕙心里,赵二定是知道卢笏和安宁郡主的事,白芷这次为着救她伤的那般重,赵二心里不可能不恨安宁郡主,连带着她的同伙卢笏,怕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卢荻见晋王妃说的诚恳,忙起身道谢:“一直仰慕晋王妃娘娘的风采,今日得以亲见,果真如外界说的风姿绰约!” “李夫人过奖了,听闻李夫人在闺中时也是才女,以后,不妨常和楚姑娘一起来府中坐坐!”苏清蕙笑道。 晋王妃说的是和楚姑娘一起,卢荻微微垂眸应下,心里却是明白,这是一般的交际用语罢了,当不得真! 待楚冰和卢荻告辞,苏清蕙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 当年卢笏在青茹庵里救过她一回,作为报答,她让卢笏如愿回了卢家,没料到,她自个,却成了卢笏和张士钊之间的跳板。 这一次,莫说白芷和赵二不愿意轻易放过卢笏,便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就这般饶恕了卢笏。 先前卢笏将自己夜间被贼闯进房的事说给了安宁郡主,城中上下一时盛传骊儿和仓佑不是贺承的孩子,这般污蔑,什么恩情也一笔勾销了,连渣滓都不剩! 苏清蕙理通了思绪,正待起身,腰上传来一阵酸疼,苏清蕙忙伸手按住,身后的绿意见到,过来给苏清蕙揉了揉,说道:“王妃,王爷下手也太狠了些!” 苏清蕙脸一红,拉住绿意的手,将她拉到跟前,笑道:“你知道什么不成?” 见绿意竟无半分脸红,叹道:“行,我可和你说,有人求到我跟前了,既是如此,那我批了!” 绿意眼一亮,灿灿地笑道:“主子,奴婢都听您的,您许,奴婢自当愿意!” 苏清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绿意光洁的额头:“早就预谋好了,就等着我掉套儿呢!” 正说着,前头绿意哥哥苏贵过来喊妹妹,递了一封信给绿意:“张翰林府上下人送来的,说是给娘娘或是王爷,你看着给吧!” 绿意接过,直接进殿里递给了苏清蕙:“主子,张翰林府上送来的,说是给您或是交给王爷都行!” 张士钊? 岐王事拜,张士钊也有一定的功劳,在安王那里也是得到重用,他能有什么事而找她和贺承? 苏清蕙轻轻开了口子,掏出里头的信,是他一贯用的宣纸,苏清蕙看了一半儿,倒是奇了,张士钊也是为卢笏求情,言,他和卢氏还有一个孩子,不想让孩子背着生母德行有亏的污点,求请晋王爷高抬贵手! 苏清蕙收了信,心里一时举棋不定。 卢荻可以不管,张士钊却是不行的,先前贺承那般危急,她求到张士钊府上,他竟答应帮忙,在岐王独揽大局后,更是几度扰乱岐王侦查安王和贺承的计划。 不然,贺承和黎平不一定能如这般先发制人! “王爷什么时候回来?”苏清蕙看着信件轻声问道。 主子,怕是得到午时呢,王爷这些日子不是一直挺忙?”绿意提醒道。 清蕙轻轻地摩挲着手上的镯子,贺承倒是好说,可是白芷为了她受了那般多的苦,若是就这般放了卢笏,她心里也会对一心为白芷出气的赵二有些过意不去! 苏清蕙拧眉问绿意:“是来为卢笏求情的,可是你看白芷!” 绿意听到这个,不由“嘿嘿”地笑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主子,以前奴婢看卢笏在青茹庵里待着也挺快活的,就让她在那里待一辈子吧!” “一辈子?”苏清蕙看着绿意,她明白绿意的意思,“让她出家?” 绿意点头,“对呀,主子,她不是念慕权势,喜欢勾心斗角,那就让她清心寡欲地过一辈子,不是最好的惩罚吗?” 一辈子清心寡欲,是最好的惩罚?苏清蕙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让她下江南,去仓佑城的青芜庵吧!”苏清蕙淡淡道。 贺承回来的时候,苏清蕙和贺承说了一句,贺承沉思半晌后,道:“蕙蕙,这番是你和白芷受了牵累,还是问一声赵二和白芷好些,她们拿命为我们,总得和人家交代一声!” 清蕙郑重点头,白芷待她真是拿了两辈子的命了,此事确当问下她们的意见。 * 夜里,张府里头,张士钊听了下人的回话,知道黎贺承愿意放了卢笏,只是她需到江南青芜庵里出家,也是常常的松了一口气! 卢笏如何,他并不关心,只是,他得为孩子考虑,张家他这一脉,保不齐只有幼儿这么一滴骨血了,就算不养在爹娘身边,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遂,不会因爹娘的过错而耽搁他将来的前程。 苏清蕙想到那个送出家门事还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站在书桌前,看着墙上挂的一副稚儿图,看了许久。 这是孩子出生三天后,他临摹的。 也是第三天,他将孩子送了出去,他有时想,他是不是当真铁石心肠,是不是苏清蕙一早就看出,他是薄情寡义的? 正一个人陷在不可名状的悲伤氛围里,书房门忽地被推开,李妍儿站在门口,轻声道:“少爷,妾身已经哄了老太太睡下了,只是老太太睡着了还在睡梦里喊着小少爷!” 阮璎珞死了,卢笏走了,现在张士钊身边,只剩下她和柳氏,柳氏出身青楼,这辈子也别想在张府有一席之位,倒是她,好歹也是书香名门之后,她哥一旦下场,必当一飞冲天,她的身份倒是也会水涨船高。 只是,孩子,还是张士钊给,才有的。 李妍儿一早便知道,张士钊喜欢她什么,最是她半露微露一截脖颈的时候,微微侧着脸,半仰着头。 像极了张士钊喜欢的一个人。 朦胧的夜里,带着些许沁凉的晚风吹得人心头微醺,在昏暗的油灯下,李妍儿微微露出的一截光滑的脖颈,像丝绸般,缠绕在张士钊的眼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叫喧,张士钊伸出手勾住了李妍儿的腰带。 衣物应声而落,瘫在了门边,张士钊踢上了门。 倒在怀里的李妍儿微微挣扎,带着哭腔道:“士钊,这是在书房呢!” 张士钊眼中的火焰被撩`拨的越发旺盛。 半眯着眼,张士钊将头抵在李妍儿的肩上,“蕙儿!”一声低喃从喉间溢出。 李妍儿眸间凶光乍现,立即低了头,伸出娇`嫩的手指,轻轻抚在张士钊紧闭的眉眼间。 第134章 仓佑失踪 卢笏走出大牢的时候,心头还忍不住颤抖。 里头霉湿的空气里带着的阵阵恶臭,仿佛还萦绕在她的笔端,喉咙间又是一阵翻滚,忙捂着口,抢自压下心口的不适。 许是在潮湿阴暗的地方待了几天,乍一出来,竟觉得天光有些刺得人睁不开眼。 正往前走着,一辆马车忽停到她面前,正准备避让,下来一个仆妇过来道:“四小姐,三小姐有请!” 卢笏这才发现这妈妈像是卢府里的,迷糊糊地跟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在城东的茶楼处停下,卢笏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东大街,也是在这里,去年,她还曾和安宁郡主一起来喝茶的,也是在这里,她告诉安宁郡主,苏清蕙曾被贼人夜闯香闺。 “四小姐,三小姐在楼上等你!”带路的妈妈不紧不慢地道。 卢荻今个并未盛装打扮,一身八成新的湖蓝襦裙,手腕上套着一只羊脂白玉镯子,往那一坐,便是十分端庄娴静,那微微拿着茶盖拨茶叶沫子的右手,像是天然地带着几分飘逸。 见到卢笏过来,卢荻微微抬了抬头,身后的妈妈忙关了包厢的门,卢荻客气地道:“四妹妹坐,今儿一别,怕是你我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了!”卢荻的声音十分平淡。 卢笏嘲讽地笑了,“怎地,三姊姊,想必正值新婚燕之际,妹妹我当年抢你未婚夫婿的事,三姊姊都可以忘记了?哦,对,三姊姊现在的如意郎君,当年可是先看中妹妹我的,不知道三姊姊是用了什么手段,从妹妹这里抢了过去?” 李焕一开始确实是由李家老爷做主,和卢笏换了庚帖的,如果不是卢笏挑了张士钊这支高枝,确是没后来卢荻成为李夫人的可能性。 卢荻的眸中带了点鄙夷,看着卢笏笑的癫狂,手上的茶水,一个没忍住,就整个地泼在了卢笏的脸上,哼道:“今个妹妹又一次让三姊姊领会了,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卢笏抹了一把脸上的茶叶,冷声道:“我无耻,不要脸,你是冰山上的雪莲,圣洁,冰清,那请问美的不可方物的卢家三小姐,你今个约个贱人在此处,是为了喝茶?” 侍女又重新给卢荻上了一盏茶,卢荻看着上头氤氲的热气,道:“晋王爷答应放你出来,前提是你要去仓佑城的青芜庵出家修行,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今个便上路吧!” 卢荻见卢笏表情惊恐,笑了笑道:“不要试图逃,晋王爷的人会一路护送你,那庵子,晋王已经打点好了!姊姊祝妹妹能够在庵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卢笏万没想到,等着她的会是这般结局,卢家和张府都不会看着她戴罪死在牢里,她是卢家的小姐,张府小公子的生母,所以,她卢笏不能有污名,她们想到了将她送到庵里! 呵,真是好计谋! 她准备了折腾了这么久,自以为能谋的张家,成为站在张士钊身后的女子,却成了他往昔的背景。 卢笏觉得喉头发腥,紧紧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面前泰然自若,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卢荻! 微微启口道:“便是我低到尘埃,我依旧是爹爹曾经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唯一的掌上明珠,你和你娘,永远只配在我和我娘面前摇尾乞怜,就算我去了庵里,我的儿子,依旧会比你的儿子站的更高更远!” 卢荻身后的妈妈,见卢笏已然有几分骇然,忙扭着她下了楼,直接塞到马车里。 卢荻从二楼窗户上看着车轱辘留下的一串串印记,恍惚中想起小时候,卢府后院里你追我闹的两个小姊妹! 那时候爹爹独宠卢笏的姨娘,府里什么最好的最稀罕的都是卢笏和姨娘的,她常常陪着母亲默默抹眼泪。 从她有记忆以来,一直到十四岁,卢笏一直是她生命里绕不过去的阴影,后来爹爹去世了,她和母亲并不觉得哀伤,反而有一种解脱,以后卢府便是她们正房的天下了! 可是母亲和她,都做不到决绝,她们绕过了卢笏,以致卢笏起了歹念夺她的姻缘! 到那时,母亲才反省,卢笏就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走到今日,她对卢笏是有怨恨的,而今日以后,这个曾经让她一直饱受煎熬与痛苦的妹妹,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卢荻回在柳叶巷尾的李府时,李焕正在书房里看书,从窗户里见到卢荻回来,心间有些复杂。 他是知道卢荻前些日子去了晋王府找了晋王妃,他本意是不愿意卢荻去的,毕竟,虽然清蕙不说,可是,他们毕竟在一个屋檐下待了几年,他对清蕙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便是以他和苏府的情分,清蕙也不会拒绝卢荻! 什么卢笏影响了卢家的名声,李焕一点都不关心,他不想让晋王妃为难,那晚,也是他和卢荻成婚以来,第一次闹矛盾! 他不愿意她去找晋王妃,她去铁了心要去! 在院子里头的卢荻也看到了书房内的李焕,微微提了一点裙摆,上了台阶,推开书房的门,窗台上一盆君子兰清清幽幽地展着叶儿。 李焕并不看她,摇头晃脑地念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 卢荻也不在意,兀自开口道:“夫君,我自问不比苏清蕙差,只是你遇到她的时间早些罢了!”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李焕仿佛没有听到卢荻的话罢,依旧自顾自地读着,卢荻看了一会,落寞地退出书房。 里头的李焕神经质似地一遍遍背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当夜府里众人都睡熟以后,李焕留了张字条在书房里,背着一个小行囊,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管家报给卢荻,卢荻也只从书桌上的镇纸下,摸到一个小纸条,上头写着:“云游四方,勿挂,勿念!” 嫁到李府一直以端庄雅静示人的卢荻,头一回发了疯似地扔着桌上的东西! * 苏清蕙月半才从苏侯氏那里听到李焕云游的消息,心里一时不无慨叹,她以为,上辈子是她耽搁了李焕的仕途,重来一辈子,李焕还是选择了云游四方。 苏清蕙吃盅里的燕窝,递给绿意,用娟帕擦了擦嘴角,问道:“白芷那边如何了?” 绿意一边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一边回道:“奴婢今个去看了,气色已经去前几日好了许多,现在就剩下好好休养筋骨了!” 二人正说着,骊儿的奶娘抱着骊儿匆匆地跑过来,一边抚着骊儿的小脑袋,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小公子,不见,不见了!” 苏清蕙脑子一翁,瞪大着眼看向奶娘,“你们不是在后花园里看金鱼?” 在密室里的日子,怕两个孩子无聊,钓了好些鱼养在屋里,给两个小孩看着往,看惯了,没有反而会急,是以,两个奶娘每日午后都会抱;骊儿和仓佑去湖边看鱼。 贺承特地在湖边设了栏杆,确保两个孩子不会一不下心掉落下去。 “王妃,土匪,土匪啊,抢了小公子,立马就没了踪影!” 奶娘有些语无伦次地道。 那人动手太快,她和同伴还没反应过来,小主子便被一把掠走了! “那,那仓佑的奶娘呢!”苏清蕙犹不相信,她们是在晋王府,怎么会,哪来的歹人! “她,她,跳湖了!”奶娘瑟缩着肩膀道。 小公子是王府正妃的嫡子,又是嫡长子,将来必定是要继承王府的,现在却在她的怀里被抢走了! 王爷和王妃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胡闹!”闻讯赶来的贺承,听到刚才那一句,忙斥道! 苏清蕙两步并做一步地扑到贺承怀里,全身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软软地靠着他,抓着贺承的胳膊道:“一定,一定要找回来!” 那一双向来清凌凌的大眼,此时溢满了眼泪,看向贺承时竟带了几分乞求和无助。 贺承知道她心里的恐惧,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着,“会找回来的,会找回来的!” 想起葬在玉山上的满儿,贺承心里满是创痛,这时候能够进王府偷的也唯有失踪了的黎凌吉和阿鲁特! 贺承知道清蕙心里的担忧,安抚了清蕙,贺承便立即派人通知了管三先生,让他加强各处城门的堵截! 除了定远侯,贺承还想到了一个人——张士钊! 京城李大大小小的客栈和落脚的农户,都被御林军查访了个遍。 而,张翰林带着小分队人马的失踪,并不为大家知悉。 很快,晋王妃的小公子被刺客抢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度引起京城众人的恐慌,尤其是有孩子的人家,王府的小公子都能被夺走,何况他们这些平头百姓! 第135章 爱煞 仓佑丢失的前两天,清蕙一直望着窗外愣神,门口有一点动静,便会受到惊吓似的,跑到门外来张望。 十足一个失了心魄的妇人。 贺承看着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早知道会有这样的意外,他宁愿早一点告诉清蕙,那个孩子没了。 贺承不忍看清蕙这般,带着人马又挨家挨户搜查。 京城短短一段时日,先后两次大换血,百姓都有些疲惫,对着贯穿始终的岐王一脉早已心怀怨恨,但凡有些蛛丝马迹的,都和官府报备。 只是每每赵二或吴大带着人马赶过去的时候,都已经人去楼空。 日子一天天过去,晋王府的小公子依然杳无音信。 晋王府主院,菡萏见着绿意端着一蛊燕窝过来,上前打了帘子,对着绿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绿意不禁蹙了眉,走进去见依靠在窗前的王妃,浑身不由一颤,不过十日,王妃已经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绿意将燕窝放在桌上,轻声道:“主子,这是厨上新炖好的,您多少用一些垫一垫吧,这些日子,奴婢眼看着您都和换了个身形一样!” 苏清蕙握了绿意的手,温声问道:“可去看了白芷,好些没有?” “好些了,今个看到奴婢还想下床来着,赵二知道她的急性子,特地安排了两个粗壮的妇人守在她床前!”绿意有意哄主子开心,将今个白芷的小媳妇模样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苏清蕙想到白芷素来的脾气,也不由笑了,对着绿意叹道:“这几个月也是苦了你们了!” 绿意见王妃缓了点神,忙将燕窝又递了过来,见王妃吃了一半儿,心才微微落下,出去的时候,又让奶娘将骊儿小姐抱过去陪王妃逗乐。 苏清蕙抱着酥香柔软的女儿,听她时不时蹦出一个含糊的“娘”,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涩,细细地看着骊儿的小眉眼,却怎么也看不出来和仓佑相似的模样。 骊儿举着肉嘟嘟的小手,挥舞着朝娘亲摸,苏清蕙贴过脸去,小小的人儿,忽地便咧着嘴“哇”地一声哭了。 一旁的奶娘忙要将骊儿抱起来,苏清蕙挥了挥手,道:“不妨事,奶娘这两日也回家看看孩子吧,骊儿我先带两日!” 奶娘也是刚生了孩子,丢下自家孩子来得王府,心里自是对家里的小冤家挂念,可是王府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也不敢贸然答应,努努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蕙唤进来菡萏,道:“给奶娘取五十两银子,让福伯安排个车马送她回家待几天!” 菡萏知道这是主子又软了心肠,用胳膊肘碰了碰犹在一旁呆愣的奶娘,笑道:“还不谢谢王妃,我这一等大丫鬟,也没得过五十两一回的打赏呢!” 奶娘再次听到“五十两”,脑子一晃,惊喜地跪谢道:“谢谢王妃娘娘,奴婢回家定然全家老少都日日祈福保佑王妃和小主子长命百岁!” 苏清蕙微微笑了一下,脸上露了倦容。 菡萏忙拉着还没从惊喜中回过神来的奶娘出了门,回头见王妃抱着骊儿小主子哭,心里也不由地哽咽。 贺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带了一身露水回来,一进屋子,见床上的母女俩睡的香甜,眉头不由松了些,也不敢惊醒清蕙,蹑手蹑脚地出去,让下头的送了热水去隔壁屋里洗漱。 已经有十日了,孩子还没有一点消息,城门口四处一直只进不出,他甚至怀疑,黎凌吉和阿鲁特或许是从密道里出了城。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守在通往荻国必经处的张士钊了。 贺承换了身清爽的寝衣,小心翼翼地抱起骊儿交给绿意,刚刚挨着清蕙躺下,清蕙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清蕙翻了个身,抱着贺承有些微凉的身子,含糊道:“怎么才回来?” 说着,头往贺承的身边拱了拱。 显然,这一刻,清蕙忘记了,忘记了那个丢失的孩子。 贺承理了理她拱的有些杂乱的头发,那张以往略有圆润的脸,早已经瘦削下去,贺承嘴抵在清蕙的额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告诉清蕙,那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早就已经没了。 额头,眼睛,鼻梁,嘴唇,脖颈,热血来的是如此的快,清蕙的身子化为了一张柔软的绸缎,温凉地贴在贺承的身上。 多日来的焦虑,悲伤,在这一刻都化为玉山上清泠泠的水。 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贺承的脸上,贺承顺手抹去,那柔滑的脸颊上,早已布满了泪。 “蕙蕙,蕙蕙!”贺承低声地一遍遍唤着清蕙的名字,喉间的那一句,“那不是我们的孩子”却始终没有吐出口。 许多年后,贺承有想过,或许是出于不忍,或许是,这个孩子,在他心里,已经是他和清蕙的孩子,是代替满儿来到他们身边的。 极尽的酣畅过后,疲倦缓缓袭来,清蕙带着难言的痛苦与满足,被贺承抱在怀里。 “蕙蕙,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会将仓佑带回来!那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孩子!” 清蕙微微地应了一声,便再一次昏沉沉地睡去。 ****** 仓佑失踪,安王的继位大典却是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中,黎平有意拖延,先找仓佑,但是不说朝中老臣不答应,便是贺承也不愿意耽误黎平。 目前新帝虽成了阶下囚,但是黎凌吉还在逃,北边的荻国虎视眈眈,挥军北定迫在眉睫,朝中局势急需稳定。 京城关闭了一月的城门,终于重新开启。 八月初八,安王登基,改年号为“佑”,追封前安王黎洪为威帝,加封前安王妃为孝慈皇后,加封生母陈皇后为陈皇太妃,为加封骊儿为安敏郡主。 李公公身边的小桂子,现在已经是总管大太监,晋王府的圣旨,却是不假于人手,亲自来宣读。 对着福伯递过来的赏银,笑呵呵地领了,拱手道:“奴才谢谢王爷王妃的打赏!” 苏清蕙今日着了正一品的亲王妃服饰,头上的头饰顶的她头有些发晕,勉力笑道:“桂公公客气了!” “客,客气!” 一声软糯糯的声音忽地从边上蹦出来。 正是奶娘怀里抱着的安敏小郡主。 白嫩嫩的小人儿穿着一件大红的小衣裙,十分明艳可爱,一双黑亮如宝石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桂公公,似乎在上下打量。 桂公公手上的拂尘一挥,笑道:“怪不得皇上和皇后娘娘爱煞了您府上的小郡主,这便是奴才这等冷心肠的人见了,也觉得眼前暖融融的!” 见晋王妃脸上的笑容暗了暗,桂公公忽地想起来,那个流落在外的仓佑小公子。 一个月了,这已然是皇宫里和京城里的禁忌,席皇后和晋王妃在闺阁中便情同姊妹,皇上和晋王更是生死弟兄,桂公公甚至不意听见帝后戏谑,若是以后没有孩子,不妨让给晋王府! 这晋王府丢的哪是娃呀,这是藜国丢了一个小主子哦! 是以,便是一夜间攀上了一个太监官宦生涯的顶峰,桂公公待晋王府一直恭敬有加,谁也说不准,也许哪一天,这天下,真的会风水轮流转地转到晋王府! 待桂公公走了,清蕙对贺承道:“放进祠堂里吧!” 贺承点点头,虽说现在登基的是黎平,自古君臣有别,往日再亲如兄弟,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 贺承收起圣旨,亲自拿进祠堂,告了祖宗,焚了香,供在里头。 骊儿指划着小手,想要摸一摸明黄的圣旨,贺承准备将她抱起来,却被清蕙拦了下去,摇头道:“惯不得!” 骊儿湿濛濛的大眼睛,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眼里像是忍着泪水。 却是将一旁的安言师傅逗乐了,“这小冤家,我看着,是可以给我了!” 清蕙不妨师傅,这时候就开口,知道师傅在苦苦撑着日子了,将骊儿递了过去,笑道:“师傅管一管也好,丁点大的人儿,已经皮的管不过来了!” 清蕙说着这话,仰脸看向身侧的男人,见贺承微眯着眼,似乎有些不舍,捏了他手背,嗔道:“给叔太太,你还不舍不成?” 清蕙自那一夜后,整个人忽地便振作了起来。 贺承却是更心疼她,此时见王妃一个眼里一个柔波抛过来,心里便立即软了,自是没有不应的,刚毅的脸,看着女儿萌乎乎茫然的小眼神,果决地点了头! 清蕙知道他心里还是心疼,可是,她也知道,师傅,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王爷,王爷!” 祠堂外众人正商讨完毕,苏贵气喘吁吁地跑来,“小主子找到了!” “什么!”苏清蕙心上震动,揪着贺承的衣服紧紧地盯着苏贵! “是,是赵将军那边传来的消息,找到了!” 第136章 月离 贺承心头微跳,一把扶住有些站立不稳的清蕙,声音略带沙哑地道:“你等我回来!” 说着便阔步急急走开,走了几步,又回身叮嘱绿意和菡萏道:“照顾好王妃!” 清蕙软软地靠在绿意身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她不愿意贺承和师傅担心,一直强撑着,老天保佑,终于找到了仓佑了。 绿意见王妃情绪激动,和菡萏微微对视,二人一起哄着让晋王妃坐在软塌上。 一旁的安言师傅看着软塌上的骊儿无忧无虑地玩着线球,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自古都说养儿防老,可这养大一个孩子,得费多少周折啊! 安言师傅给清蕙递了一盏茶,安慰道:“有些事啊,都是命里定好的,仓佑和骊儿一出生便是藜国的祥瑞,以后啊,还会继续造福藜国的,你安心才是!” 清蕙捧着茶,喝了一口,苦笑道:“师傅,我也不求这两孩子怎样成才,只要他们健健康康地长大便好!” 为人母以后,清蕙才能深切地体会当初爹爹和娘亲待她的那份心。 阿鲁特不说,黎凌吉这人便是有些心术不正的,当初,从他待大理寺卿詹家的女儿那般薄情寡义,便可看出。 詹家! 苏清蕙脑子一震,倏地坐直了身子,吓得安言师傅和绿意忙看过来。 苏清蕙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绪,对绿意道:“你去定远侯府上找义母,让她找到黎凌吉身边宠幸的那个婢女!” 绿意抬头见主子一脸凝重,也不由的提了精神,匆匆地出了门。 苏清蕙看着绿意的背影,眼神渐渐放空,黎凌吉宠幸的那个婢女四月前便已有了身孕,这是黎凌吉唯一的骨血。 他不可能不管她! 绿意一去便是许久,定远侯府那边想是正忙乱,也没个消息传来,安言师傅见清蕙额上沁出一层层的冷汗,过去拍着徒儿瘦削的肩,柔声道:“好闺女,这时候你得稳住!” 清蕙心思不属地点头,如果,万一,遇到了什么不测,她的孩儿! 一阵冷颤从脚底升起。 苏清蕙紧紧握着手中温热的茶盏,白瓷金边的茶盏里氤氲出淡淡的一层热气,像苏清蕙心头火烧火燎的烟雾。 日头渐渐落山,七月傍晚的余晖斜斜地从厢房的窗柩里穿透过来,洒在屋中那张暗红色的条形桌上。 一只小猫不知道从哪里窜了进来,窝在苏清蕙身旁。 骊儿的视线立即便被这只小猫咪吸引住了。企图从软塌上爬下来。 吓了旁边的安言师傅一跳,奶娘忙将骊儿抱下地,众人便见骊儿手脚并用地往小猫那里爬。 奶娘犹疑地跟在骊儿身后,想上前抱起来,又见众人一副好奇地看着小主子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安言师傅见奶娘拘谨,摆摆手道:“不妨事!” “喵,喵!” “呜,呜!” 一娃一猫,两人互相看着。 不一会,便见小奶猫爬到骊儿的身边,软嘟嘟的小爪子蹭在骊儿的小爪子上。 骊儿眼里似有光华一闪,啪地一下子一巴掌拍了过去,小奶猫的小爪子被打了下来,不觉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骊儿,前爪微微前倾,似乎要扑上去。 看的一旁的几个大人心里咯噔一下。 忽地,骊儿一把拽过小奶猫抱在怀里,紧乎乎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也是这时候,清蕙才看到小奶猫凌空起来的小爪子上和小白一样的,不由起身,提着裙子往屋外去! 是小白回来了! 空荡荡的王府里,下人一个个看着提着裙摆,在王府里慌慌张张东跑西望的女主子。 七月的太阳十分晃眼,苏清蕙嘴唇发干,直觉告诉她,她没有追上小白!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苏清蕙的心头。 “小白,小白!你在哪里?” **** 不出贺承所料,黎凌吉和阿鲁特确实逃出了京城,一路向北,为了防人耳目,他们扮作了前往北方的商人。 按照他们的计划,便是晋王和安王察觉他们已经出了京城,也要几日以后,这几日,足够他们甩掉追兵。 却不想贺承为了以防万一,在当天便将张士钊派往通往荻国的必经之镇——黑塞。 张士钊跟在岐王身边也有数月,对岐王世子也有些熟悉,便是易了容,观其身形也能察觉出,是以,当黎凌吉和阿鲁特载着绸缎布匹经过的时候,便被一群人围剿起来。 黎凌吉和阿鲁特都做了易容,只是荻国人骨骼比藜国人要高大些,阿鲁特即使扮作商队的马夫,也显得有些突兀。 张士钊骑在马上,周围的火把渐次围拢过来,一时明亮的像七月白日里的太阳,竟有几分灼人之感。 黎凌吉淡淡地看着张士钊,嘲讽道:“不过是我父王身边的一条走狗罢了,就凭你,也想拦我的道?” 张士钊淡道:“世子多虑,我只是要带回晋王府的那个孩子而已!” 张士钊眼风微微扫向黎凌吉身后的马车。 努力隐着心头的起伏,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笑道:“只要世子让我能够回去复命,世子便是想去荻国,我也不拦着,还请世子和阿鲁特王子稍作考虑!” 张士钊身后的兵士举高了火把,一时灯火灿若星河,一眼望过去,有气压山河之势。 黎凌吉看了一眼阿鲁特,却见阿鲁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凌吉一咬牙,从马鞍上抽出剑,举在头顶,喊道:“张士钊你若敢拦半步,你的小主子,就将命丧黑塞!” 张士钊叹了口气,极为真挚地看着黎凌吉,颇为感伤地道:“我也追随岐王许久,世子爷,你要知道,你迈出这一步,是永远也回不了藜国了!” 见黎凌吉面上有哀戚之色,又道:“世子爷,如若你坚持去国北上,还望世子爷一路多多珍重!” 说着,身后的兵士让出一条路,一只马从让出的路里哒哒地出来,上面驮着几个布袋子! 张士钊对阿鲁特喊话道:“阿鲁特王子,世子爷只是去你那客居,我藜国奉上金银,还请荻国信守承诺,能够好生招待世子爷!” 这突然来的一出,配上张士钊眼里欲落不落的泪水,让阿鲁特心里微惊! 却见那匹驮着东西的马已经走到了商队的跟前。 阿鲁特额上的青筋一个劲地跳,警惕地看着张士钊。 忽地,一只箭羽飞过来,射在了马背上,顿时一阵烟雾从马背上散开,马惊吓的不停的打转跳脚。 阿鲁特凭着感觉要第一时间抓住那个马车上的孩子,却已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得拼命突围。 赵二将马车牵了出来,张士钊看着马车里捆绑了手脚昏迷不醒的孩子,怒道:“放箭!” 箭羽顿时像雪花般簌簌而下,对着中间的包围圈一顿猛射。 苍白着脸儿,神识不醒的仓佑被张士钊护在怀里,张士钊伸出手,颤抖地抹了抹仓佑的小脸,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仓佑的脸颊上。 谁也不能明白他对这个孩子的感情! 赵二上前问道:“张大人,是否立刻将小主子送回京城给太医诊治?” 张士钊抬头看向赵二,半晌眯着眼答道:“赵大人负责善后,我先行一步,带着孩子回京城!” 赵二犹疑了一下,正待反驳,却又听张士钊道:“赵大人跟着晋王爷出生入死多年,不在乎这微末的功劳,这回就做个人情,让给我张某人吧!” 赵二不及反应,张士钊已经拍着马,远走了! 赵二只得返身处理还在箭矢中的阿鲁特和黎凌吉! 赵二不知道,他少有的一次退步,成全了张士钊,也成全了贺承! 等了一日的苏清蕙,只收到了贺承的简笔信,说孩子在黑塞,他已经赶过去了。 苏清蕙收了信,宿命的感觉再一次袭来。 当时有身孕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是两个孩子,仓佑像是上天忽然送给她的。 软塌上的骊儿已经抱着小奶猫睡着了,清蕙让奶娘将这一娃一猫带回隔壁屋里睡下。 苏清蕙面色十分平静,可是菡萏却觉得这平静的有一点让她打颤。 就像七月的天,你看着艳阳高照,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是一阵电闪雷鸣。 恰好厨娘端着晚膳进来,菡萏轻声道:“主子,安师傅多少用些吧!” 苏清蕙本能想拒绝,一侧头看到师傅满鬓的梨花白,将“不了”二字噎了下去,微微笑道:“师傅,您陪我用一些吧,等了这许久也没个消息,我这肚子,真有些饿了!” 安言师傅上了年纪,几番动荡,不是心里惦记着没将一身技能传给心心念念的骊儿,怕是早在一次次动荡中早已撒了手。 苏清蕙端着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吞着,顿时心口一阵钝痛,苏清蕙惊叫了一声,整个人忽地瘫在了椅上,捂着胸口,疼痛难言。 第137章 红豆 夜风微凉,张士钊用软布将孩子绑在背上,手里的缰绳勒的隐隐渗出血迹来。 张士钊却丝毫不觉,耳边的风呼咧咧地吹,两旁葱葱郁郁的树木像一个个注视着他的路人。 看着他的痛苦与决绝。 身后的兵士渐渐有些追不上张大人的马。 接连两个转弯,不见了张大人的身影,一众人勒着马徘徊在马路的交口,一是往右,前往京城,一是往左,去往南方。 张士钊身边的长随眼眸微眯,盯着左边隐约可见的马蹄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人道:“张大人另有要事,我们先回京复命!” 底下的人略有微词,支吾道:“可,可张大人若是遇到埋伏可如何是好,我等怎可就这般撇下他!” 长随看着这兵士急的通红的脸,轻轻笑道:“走吧,张大人自有主张!”说着就打马往右边走了。 后面几人面面相觑,犹疑了一会,也跟着往右边去了。 晚风吹在张士钊的脸上,有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柔和清爽,再往前,便要出了黑塞了。 他把仓佑带走,苏清蕙真得记恨他一辈子了,可是,不带走,早晚有一天这个孩子会知道自己不是王府的子嗣,以后,清蕙若是还有别的孩子,兄弟反目便是他的罪孽了。 他能为她做的,便是让她继续待在晋王的羽翼下,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孩子在他身边,她知道不会有事,念想却是肯定的。 后来黎贺承带着人马追到黑塞的城门,守门的说,张士钊出了黑塞,便消失在去往南方的一望无前的道路上。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 张士钊的随从却是回了京,派人上了一趟晋王府,告知晋王妃仓佑小公子已找到,由张大人照顾着,请王妃勿忧心。 然后,这长随便当即带着一家老小,出了城门。 ****** 又是一年三月,春和景明,微风轻拂,百花盛开,骊儿坐在樱花树下,摇头晃脑地背着: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安言师傅在给墙角的蔷薇花浇水,阳光照在她白的闪亮的银发上,似乎都变得更温柔了些,时光终于在晚年眷顾了这个老人。 安言师傅听小徒弟背完,缓缓起身,笑吟吟地问骊儿:“今天吃糯米糕还是红豆呀?” 五岁的骊儿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露着一口小小整齐的牙,朗声道:“骊儿要吃红豆!还要吃奶糕!” 白芷正端着热乎乎的杏仁奶茶过来,闻言,笑道:“小郡主,昨个你踢毽子没有比过宸儿,是你自个说的,今个的点心都让给她了!” 骊儿这时也想起来了,耷拉着小脑袋怏怏地坐在小凳子上,半晌撅着小嘴,犹不死心地问白芷:“姨姨,那骊儿今天还剩下什么?” 娘亲规定她每日的点心只准有两样,她都输给宸儿了! 白芷见她睁着一双黑亮清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过来,别提有多可人疼。 白芷把心一横,道:“你先喝了杏仁奶茶,姨姨给你偷去!” 骊儿却并不惊喜,一把抓住了白芷的裙子,仰着小脸笑道:“姨姨,可不能了,这月已经过了三次了,要是再被娘发现,骊儿又要进宫学规矩了!” 这话说的,刚才还满腔热血,势为小主子一口吃食而去两肋插刀的白芷也泄了气。 想起上一次进厨房,被绿意发现,告了王妃,气的王妃几日没理她,她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安言师傅见这主仆为了口吃食,愁眉不展,抿嘴笑着不语,清蕙惦记她的寿数,唯恐她走之前未能如愿将悉数才艺传给骊儿,平日里对骊儿稍微严苛了一些。 一主一仆在这花树下,忽地就一起悲春伤秋起来。 绿意经过,觉得好笑,回去告诉苏清蕙,苏清蕙无奈道:“这宫,骊儿便是不想去,也是得去的,我是怕她知道她不去也得去,心里会有阴影,才和她立了规矩,偷吃要去宫里!” 便是不是偷吃,她也会用其他的法子让骊儿去宫里。 她私心里也是不想骊儿去的,可是,斐斐在宫里啊! 宫里的华妃生了一个男孩,比骊儿小上两岁,最是巴着骊儿,骊儿却特别讨厌华妃。 绿意知道主子在忧心皇后娘娘,出声安抚道:“皇后娘娘也是太倔了一些,前几年一直和皇上闹矛盾,以致让华妃捡了漏子!” 四年了,皇后一直无所出,眼看帝后关系也越来越淡漠。 再这般下去,这江山,以后搞不好真是华妃的了! 谁能想到晋王爷一时心悯救下的饥民,若干年后会成为皇帝的宠妃! 苏清蕙揉了揉眉,笑道:“别嘀咕了,出去备一下,以后我带骊儿进一趟宫!”顿了顿,又道:“给骊儿备五色糕点,再盛一点牛乳,给她车上吃!” 绿意一听,立即笑道:“奴婢就知道还是主子最心疼小郡主,奴婢这就去!” 苏清蕙看着绿意瞬间跑的没了影儿,想着这骊儿可是将府上上上下下的心都拢了去了,便是往日里扮着黑脸的绿意,私心里也舍不得这小人儿少一口吃食。 只是想到斐斐,还是不由叹了口气。 骊儿被提溜上马车的时候,满脸的委屈,见母妃光华灿烂地坐在里面,嘟声道:“骊儿又没有偷吃,母妃为嘛还带骊儿去宫里!” 苏清蕙将她抱在腿上,指着一旁的食盒,温煦地道:“母妃自己想犯规,舍不得骊儿没得吃,这不,给骊儿带了好几样,这皇宫,骊儿就勉为其难陪母妃走一趟可好?” 骊儿从绿意姨姨打开的食盒里捏了一块奶糕,轻轻咬了一口,眸子立即亮了起来,点着小脑袋,“骊儿陪母妃去!” 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宫门的人接了腰牌,见是晋王妃,立即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这边晋王妃刚进来,那边便有人去通知了华妃娘娘。 这一两年,华妃娘娘对晋王府小郡主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莲裳听到前头传话,说晋王妃带着小郡主来了,忙迎到宫门前,对着晋王妃和小郡主福礼。 骊儿迈着小腿跑上前去,伸出小手拉着莲裳道:“姨姨,免礼啦!” 莲裳见小郡主肤白胜雪,奶里奶气地做出小大人的模样来,疼惜地道:“皇后娘娘见到了小郡主,还不知道又得多欢喜呢!” 这话一出,清蕙本能地觉察出,斐斐和皇上怕又闹出矛盾了,一双清亮的眼,不由便看了眼莲裳,莲裳走到苏清蕙跟前,低声道:“前儿十五,皇上来殿里,被主子赶走了!” 清蕙带着骊儿,信步走入,只见寝殿里珠帘垂地,悄无人声,一缕淡淡的清香从碧纱窗中透出,骊儿雀跃地唤着:“姑母,骊儿来了!” 里头传来一声嘤咛声,席斐斐揉了揉眉,见到清蕙和骊儿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用手拍了拍脑袋,奇道:“你娘俩今个舍得进宫了!” 清蕙白眼道:“我可没有不舍得进来!” 斐斐忙唤人进来伺候她穿衣梳头,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可闷死了,你娘俩个把月没来了!” 骊儿举着小手指,驳反道:“六天,姑母,是六天!” 席斐斐扔了一个小荷包给她,笑吟吟地道:“行,六天,小郡主,吃去吧!” 骊儿抱着装着蜜饯的荷包,走到凤床的脚踏上,坐下来,先数了有几颗,然后宝贝地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带上,这是皇后娘娘御赐的,娘亲和绿意姨姨,可不敢来抢,够她吃两天了! 捡出一颗大的,塞到嘴里,吧嗒了一下,美的往后仰去,睡在凤床的脚踏上。 斐斐看着骊儿的小模样,拍着清蕙的胳膊道:“你说,你女儿怎么比你小时候还要招人疼啊!” 清蕙拍了她的手,冷声道:“别扯远了,我问你,你和皇上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先前还趣味盎然的席皇后,立即便如霜打了的茄子,托着下巴道:“还能怎么,难道我还和一个饥民抢男人不成,他既然爱华妃,便去宠着爱着好了,我自个在这宫里过我的日子!” 清蕙登时撂下脸来:“斐斐,封后大典,可是你自愿的!” 席斐斐笑道:“我何尝说不愿做皇后了,只要不见黎平,这皇后做的也挺乐的!” 见清蕙还是皱着眉,嬉笑着道:“你看,我想给骊儿什么就给什么,满皇宫的珍宝,我都要给骊儿做嫁妆,等过几年,骊儿再大一点,我就舍了脸,再给她求个公主的恩典!” 二人正说话,有个小丫头走到门外,莲裳出去一会。 斐斐见莲裳出去,便皱眉道:“那宠妃又来了,蕙蕙,我可和你说,孩子我是不会生了,你得生一个,不然,你我百年,这藜国还真交给她不成,这可是我黎家的!” 清蕙见她不像说笑,心里沉了沉,虽说帝后这两年也一直在闹,但是斐斐还不曾说过不会生养的话来,这几天,看来,华妃又膈应很了斐斐。 清蕙握着斐斐的手,软和的劝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先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若真是不喜,何必一直忍着!” 这话一出,清蕙见斐斐的眼圈儿微微红了一点,瞬息又见斐斐仰着脸,笑的张扬地道:“怎么是忍着呢,我可是皇后呢!” 便是为了蕙蕙、骊儿和哥哥,她这皇后的位子,也得坐稳了! 第138章 不巧 苏清蕙也没有想到贺承从蜀地救回的饥民花花,最后会入了黎平的后宫,和斐斐争宠! 更是趁着黎平一次酒醉,爬上了龙床,尽管事后,华妃口口声声说,是皇上错将她认成了皇后,可是,寝宫里,那般多的宫女侍卫,她若无心,也不会有今日的华妃。 黎平继位没几年,黎凌吉父子的余孽还没有清楚干净,朝中诸位大臣对这个新上任的皇帝并没有如渊帝在世时的敬畏。 当年黑塞,抓住了黎凌吉和阿鲁特,但是还未押解到京城,荻国人便将二人救走了,这几年贺承时不时要去北疆镇压蠢蠢欲动的荻国人。 斐斐这般只要占着后位的无可无不可,暗地里也是和定远侯府、席府一起为浴血在北疆的贺承保障后方粮草供应的太平。 苏清蕙看着斐斐一脸无谓的样子,十分心疼这个从江南和她一同走过来的女伴,心疼地道:“日子终归是自己的,这般怄气下去,也不是法子。” 斐斐扶了扶头上的九尾凤钗,一张杏仁小脸更显瘦削了,轻声道:“日子也不是我过成这样的!” 那个人口口声声誓死要娶她,渊帝还在位的时候,他当着外邦使臣的面,说,他爱慕吏部尚书席大人府上的小姐,呵,他以为是孤注一掷喊出的话。 结果,她和陆格永无可能,陆格至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将她娶进这深宫,白白地蹉跎她的年华。 席斐斐看了眼在榻上玩的欢的小骊儿,若不是为了晋王府上下,她怕是早脱离了铁笼。 席斐斐拍了拍纤细洁润的手,对小骊儿笑道:“来,到姑姑这里来,给姑姑抱抱!” 骊儿一个虎扑冲了过来,趴在皇后姑姑怀里,手里还攥着一块糕点,斐斐也不在意,捏着她软糯糯的小脸蛋,柔声笑问:“最近师傅教你什么了呀?” 骊儿咽下去嘴里的糕点,不急不缓地背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骊儿一开口,斐斐便笑了,笑容里带些苦涩。 肉嘟嘟的骊儿浑然未觉,满心喜悦地咬了一口糕点,肥肥的小手上都是糕点屑子。 她知道,在皇宫里,娘亲看在皇后姑姑的面上,一向纵容她,唉,要是宫里只有皇后姑姑,她真想不回王府了! 正咬着糕点的小胖妞,想到这里,小眉头不由打了结。 恰这时,莲裳进来,禀道:“主子,华妃娘娘带着大皇子来了!” 席斐斐起身,整了整衣襟,对着清蕙伸手道:“走吧,带你去见一见咱们这位宠妃,近来架子可比往日又大上了些许,不是你来,怕是都不会进我这门儿!” 清蕙将手搭在斐斐手里,无奈道:“何苦呢,若是不喜欢,发到冷宫就是了,你若真做了,皇上也不会多说什么!” 斐斐宠溺地看了骊儿一眼,嘱咐绿意看好骊儿,才转过头对清蕙道:“你不明白,难得有一个入眼的,他既喜欢,由着他去好了,我只要稳坐正宫,保证以后,咱们的小骊儿是最荣宠的公主就好!” 清蕙忽地脚步略顿,看着斐斐波澜不惊的侧颜,白花花的阳光三五不时地穿过院里花树的间隙儿投在斐斐的身上,清蕙可以清楚地看见她施的一层薄米分。 “斐斐,你是恨他对不对?” 清蕙盯着斐斐的脸,掷地有声地问道,她怎么忘记了,斐斐这般豪爽的女孩子,会能容忍华妃蹦跶这许久,她只是在等皇上。 她是一个骄傲的姑娘,大婚之际和皇上还在磨合,却平地里出现了一个华妃,她心里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也不允许她放低身段。 斐斐忽地咬了牙,别过头,不愿看清蕙。 墙角下花树叶子的沙沙声,像是一阵阵涌入清蕙的耳朵,在这阳光热腾的午后,清蕙有些心悸。 她之前是怕斐斐绕不过这个弯,和皇上同寝养育一个孩子便好,可原来,斐斐是已对皇上用了情,下了心。 呵,不说三宫六院,黎平开了戒,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斐斐这傻姑娘要的真心,这皇宫怕是盛不下了。 两人静默许久,半晌斐斐叹道:“多想无益,走,这宠妃的气势,你得和我一起去见见!我还就指着她给点乐子了!” 清蕙不动,不屑道:“一个妾侍罢了!” 斐斐不语,拉着清蕙往前头去。 华妃坐在偏殿的左上首,膝前站着在吃着蜜饯的大皇子,她正拿着娟帕在给他擦沾在脸上的糖霜。 见到有人影晃过,忙抬起头,一双温柔的杏眼,温和地看着席皇后和晋王妃,起身福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斐斐虚虚抬手,“免礼!” 华妃直起身,对着晋王妃道:“晋王妃比前些日子看着气色又好了许多,看来这晋王府的风水真是怡人!” 清蕙勉强笑道:“华妃娘娘谬赞了!” 苏清蕙无力搭理华妃,在她眼里,不过是可比如芥草的人,却正是皇上和斐斐心里的那条银河。 华妃见晋王妃不怎么搭理自己,面上也有几分尴尬,见二人身后,并没有安敏郡主,眼神微闪,轻声道:“皇儿一直嚷着要和安敏郡主玩,没想到,安敏郡主今个没来!” 清蕙见华妃提起骊儿,丝毫不加掩饰,漠然地看了眼华妃,冷声道:“花儿,大皇子也有三岁了,也该是时候启蒙了!” 华妃神情一震,藜国皇子一旦启蒙,就必须离开母妃的宫殿,独自居住。 这是每一个皇子必须要走的路,华妃并没有异议,可是,苏清蕙喊她“花儿!” 这是她最开始告诉晋王和安王的名字,当她跪在晋王的马下,乞求一粥一饭的时候。 一股屈辱感袭上心头,华妃攥紧了衣袖下的拳头,浑身微微颤抖起来,仰着头道:“晋王妃,妾身早由皇上更名为雨檬了,还望晋王妃莫记混了!” 苏清蕙前世和张士钊的后院周旋了许多年,即便是重生回来,对妾侍还是有一种天然的反感,纵使,这一捷径让华妃一飞冲天,成为宠耀后宫的妃子。 华妃的忍耐看在苏清蕙的眼里,并不当回事儿,她的丈夫当年一时善心救下的贫女,这时也好将主意打到她女儿身上,若是十多年后,两个孩子双方有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斐斐见华妃已经气的面色涨红,淡声道:“华妃若是无事,便先退下吧!” 华妃也不搭理斐斐,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对面用茶盖抹着茶叶沫子的苏清蕙,大皇子似乎察觉到母妃的情绪,怔怔地看着她。 苏清蕙坦然地任由华妃打量。 一阵诡异的静谧过后,华妃抱起大皇子,气咻咻地走了。 席皇后不免诧异:“以前我觉得我的性子已经够急得了,没想到清蕙你也这般!” 清蕙笑叹:“古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苏清蕙心里是打定主意,等贺承这次回来,一定要他和斐斐说好,这皇后不当也罢了,斐斐不过二十来岁,真要困在这里自怨自艾不成! ****** 华妃是哭着去御书房的,外头的桂公公,远远地见华妃牵着大皇子过来,便眯起了眼。 嘱咐手底下的小吉子,你一会有时间去皇太妃的宫里串串门。 小吉子是新帝继位后进的宫,一次被别的大太监欺负,桂公公路过见到,收到了手底下,做徒弟栽培。 小吉子人也比较活泛,桂公公话一出口,他便明白,这华妃又得吃顿皇太妃的苦头了。 “哎呦,华妃娘娘,您今个有空来看皇上啊,真是不巧,皇上刚说不让人打扰呢,您看,要不,您晚会再来?” 桂公公对着近前来的华妃说的客套,却并不热络,不说旁的,便说他的师父李公公当时是夏太后的人,他当然也得站在席皇后这边,而且,他在新帝身边伺候了几年,也并不觉得,华妃真有如外界所传的那般得宠。 华妃睥睨了桂公公一眼,将身侧的大皇子往身前一推,“大皇子想念父皇,桂公公只管去禀一声便是!” 大皇子睁着懵懂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母妃。 桂公公笑的脸上犹如罩了一层暖暖的阳光,爽快地点头道:“华妃娘娘既然吩咐了,老奴自当遵命!” 又转身对小吉子道:“还不快带华妃娘娘去偏殿里头喝口茶,歇歇脚!” 说着对着华妃娘娘微微低首,进了内殿,皇上正在批奏章,见进来的是桂公公,将朱笔搁在了笔架上,“怎么,华妃没走?” 刚才门口的动静,他也是听到了一点,在御书房外敢这般吵闹的,也只有华妃。 若是那个人,怕是不会吵闹,直接闯了进来。 皇帝心上微微有些苦涩。 第139章 福分 桂公公见皇上一双剑眉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里暗如星辰,带着些许凉意,低头禀道:“启禀主子,华妃娘娘说大殿下挂念皇上!” 在这位帝王身边伺候了几年,桂公公也能七七八八地摸准了主子的脾性,别看华妃娘娘现在风头正盛,这后宫啊,皇上才是天。 殿里一时静默。 黎平看着桂公公毕恭毕敬的一张脸,略抬抬手,淡声道:“回华妃,回宫里等朕一起用晚膳!” “是!” 桂公公心头微微一动,皇上这是还要用着华妃呢!轻手轻脚地出了御书房,走到外头,日光晃的人有些刺眼。 偏殿里头,刚沏好的龙井茶还微微冒着热气,上头轻嫩的叶片已经舒展开,清漾漾的,却是一口都未用,华妃见桂公公过来,忙站起来要往御书房去。 却被身前的小吉子拦住了,华妃不耐地看了桂公公一眼。 桂公公笑道:“陛下真有要事处理,还请华妃娘娘移步回宫!陛下忙完了,会去看大皇子殿下!” 华妃心口一噎,她正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脑子里一直是晋王妃的那句“花儿!”她早已是帝王的妃子,并且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子嗣,一个王妃凭什么这般折辱她! 看着桂公公要笑不笑的一张脸,华妃直觉气血上涌,眼前金星直冒,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口里,华妃扶着身边的宫女,沉沉地吐出一个字:“回!” 小吉子看着一行人走了,挨到师傅跟前,低声道:“师傅,这是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呢!” 桂公公尖细的嗓子咕哝道:“该回了!” 见小徒弟懵懂地看着自己,桂公公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晋王殿下就要回来了,皇后娘娘还顾忌什么! 御书房里头的黎平,见外头没了声音,知道是华妃大约走了,不由琢磨起,招进桂公公进来问了几句,知道是晋王妃进宫了,心下不由惆怅,斐斐现在还估计着带兵在外的贺承,等贺承回来,这宫里,怕是就留不住她了! 只是前几年局势未定,内忧外患的,多少王公大臣明着暗着要把女儿送进宫来,博得一点恩宠,他不愿意委屈斐斐,也不想毁了他对斐斐的诺言,才将计就计,利用了一下花花。 他也没想到,花花得势后,会这般猖狂,连皇后都敢顶撞,可是,无疑,花花又是顶好的一把枪,堵住了众大臣的悠悠之口,他的皇后反而是“贤德淑良”。 黎平想到这个字,不由的嘴角便带了两分笑意,那个在新婚之际,还意欲逃亲的斐斐,有朝一日竟和这四个字联系到了一起。 他这些年路过她的宫殿的时候,也曾疑惑过,他将那如百灵鸟一般的斐斐留在宫殿里,到底是对还是错,也许当年,他该成全她和陆格? 陆格在哪里,他是知道的。 黎平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 许久拧眉唤道:“小桂子,天气渐暖了,让御膳房做些鲜嫩可口的野味送到皇后宫里,各地送上来的新鲜物什,也都往那边送去!” 他知道斐斐不稀罕这些,可是他能做的,却只有这些! 桂公公微微叹气,都一一应了。 东西送到席斐斐跟前,席斐斐却是一眼都没睇,懒懒地对小骊儿道:“去看看,喜欢什么让绿意记下来,都是你的!” 小骊儿摇了摇脑袋,“不要,骊儿不稀罕这些花的绿的,骊儿就喜欢甜蜜蜜的东西,其他的骊儿都不稀罕!” 骊儿一边说着,一边眼巴巴地水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母妃。 苏清蕙伸手一拽,将她怀里的小绣囊拽了出来,“行啊,知道藏食了!” 小骊儿见母妃将自个才悄悄放进去的两块蜜饯拿走了,嘴巴一撇,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里,便蓄满了晶莹的水珠,吧嗒吧嗒,就要往下掉。 斐斐将她揽了过来,护在身前,用脸颊去蹭骊儿的,笑道:“哎呦,小心肝,你母妃坏,留在宫里,陪姑姑吧!” 小骊儿缓缓地摇了小脑袋,“姑姑会有弟弟妹妹陪!” 斐斐见她说的认真,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颊:“我的小公主,姑姑有你就够了!” 从她皇外祖母,到她母亲,甚至她,都和这皇家牵扯不断,却没有谁真正享了作为皇家妇或皇家女的福分,她要骊儿独享这份福分! 苏清蕙在宫门落钥之前出了宫,骊儿在宫里蹦跶了一天,怏怏的窝在绿意身上,三月的春风时不时吹起车帘的一角,苏清蕙隐约见外面稀稀落落地摆着小玩意的摊子。 见女儿睡意朦胧,爱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脸,吩咐绿意道:“让车夫停一下!” 清蕙带着白芷下车,选了一对糖人,又买了些许装蛐蛐的小笼子,她本意并不希望骊儿这般小就跟着师傅念书的,只是师傅年纪渐高,却是等不得的。 正在挑选珠花的苏清蕙,视线触及右边,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摆摊的老大爷见这位夫人看着男孩儿玩的木刀、弓箭出神,心里嘀咕,这估摸又是哪家生不出男孩儿的夫人。 苏清蕙却是想起了那个被张士钊带走的孩子,也不知道仓佑怎么样了,这几年,她不提,贺承也不提。 “这几样,也一并包着吧!”清蕙指着弓箭刀轻声道。 “哎,好勒!”卖东西的老大爷乐呵呵地道,又拿了几串今个串好的兰花递给白芷,“我家老婆子串着玩的,给小姐夫人戴个新鲜!” “咯吱、咯吱”,王府马车对面,又过来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苏清蕙五米外。 王府的护卫瞬息间要过来护着王妃,被苏清蕙一个眼风扫过去,都缩回了迈出的步子。 苏清蕙看到,这是张府的马车。 “夫人,你看,这把小弓箭好精巧,少爷一定喜欢!”一阵香侬软语从马车里飘了出来,空气里隐约浮动着些许脂米分味儿。 苏清蕙鼻尖微痒,拿起娟帕擦了擦鼻端。 一旁的白芷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人皱了眉。 张士钊带着仓佑失踪后,张府里的妾侍李妍儿却是被查出有了身孕,由张老太太做主,升了贵妾,下头的人见风使舵,唤她一声“夫人”,她也稳当当地应着。 张士钊不在,张老太爷,也睁只眼闭只眼,那个孩子不见了,以后,张家或许都是奎儿的了。 此刻,李妍儿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她今天是去李家回来,嫂子卢荻三年前将母亲从江陵接了过来,爹爹和姨娘也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没想到嫂子却将他们拒之门外了。 当时爹爹和姨娘在李府门前又哭又闹,卢荻让卢府的兄长带着一帮人强制性地将他们送回了江陵。 可是哥哥一直没有回来,李妍儿坐在马车里有些恍惚,哥哥不见了,夫君也不见了,她之前一心钻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左护右拥,奴仆成全?紫服加身,珠冠加顶? “夫人,您说少爷会喜欢哪个?” 李妍儿被侍女的声音惊醒,撩开车帘,便见到了那个忘不掉的身影,苏清蕙于她,大约是一辈子的梦魇了。 “行吧,你觉得好,就都包起来!奎儿就欢喜这些!” “婢妾拜见王妃娘娘!”李妍儿像是才看到苏清蕙似的,湖蓝色的裙摆下,一双隐约可见的米分底蓝面的绣花鞋急急地后退两步福礼。 苏清蕙并不搭理,兀自在看着摊前的小玩意儿。 “王妃要是喜欢,这些都算婢妾的,只是,府里的幼子一直哭闹着要小弓箭,男孩子就喜欢这些,还请王妃割爱,改日,婢妾送些女孩子家欢喜的到王府赔罪!” 李妍儿上前两步,轻轻巧巧,语带笑意地道。 却字字剜心。 苏清蕙放下拿在手中观看的小兰花戒指,微微转身,对着李妍儿有些红晕的脸,“啪”“啪”两下,簌簌有声。 李妍儿一张俏脸,瞬间便肿胀了起来,苏清蕙吩咐白芷付了钱,去到下一个摊子上买了几串糖葫芦,才上了王府的马车。 李妍儿站在大街上,仰脸看天,呵,再尊贵又如何,夫君在外九死一生,唯一的男孩儿还被张士钊带走了,苏清蕙又比她李妍儿好过几分? 苏清蕙上了马车,见绿意怀里的骊儿睡的香甜,摸了摸女儿柔软的头发,低声吩咐白芷道:“一会让赵二去一趟张府见张家老太爷,卢笏去了青芜庵,玉山上,不是还有一座青茹庵!”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容忍李妍儿在她跟前蹦跶到现在,“张府不是还有个柳姨娘?” 白芷点头,“是的,主子,柳姨娘这两年带着家仆,四下找寻张士钊,并不在京城!” “断了她和张家的联系!” 她想看看,她一个女子在外面,又要如何生存! 以前想着,有些人这辈子不再打交道便是,可是再看到李妍儿的这一刻忽然发现,人与人之间,也是有宿命的,比如她和李妍儿,比如苏清汐。 第140章 番外三 苏清蕙昨夜被张士钊惊扰的半宿没睡,等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困意袭来,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午时,她听着白芷在外间里悉悉索索地摆着什么东西,轻声唤了一声:“白芷!” 白芷刚从厨房用食盒提了午膳过来,正犹豫着要不要摆开,喊夫人起来? 她进府这许久,也没见到夫人睡到这个点,以前茉儿在,这些活茉儿应付的轻巧,轮到她,却有些为难。 听到夫人唤她,白芷忙轻步进了里间,“夫人,奴婢伺候您起床!” 见夫人没有拒绝,白芷这才上前,将苏清蕙微微用力抱了起来,苏清蕙也没有拒绝,许是昨日在山里跑的太久了些,她现在觉得身上各处关节都酸痛。 模模糊糊地净了面,用了些午膳,靠在院里的秋千架上,闭着眼,轻轻地晃悠着。 白芷在廊上打着络子,时不时看两眼夫人,老管家将她提做了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特地吩咐她,旁的活计不需做,只要看顾好夫人便可。 她针线活儿不好,也只能假装打打络子,她一个粗使丫鬟,就这般阴差阳错地成了贴身大丫鬟,幸好,这位夫人也不太在意身边的这些小事。 空气里的浮尘在淡淡温煦的秋光里隐约可见,苏清蕙闭着眼,隐约要入梦乡,不妨被白芷轻轻地唤了起来。 “夫人,老管家在院外,说有事要请示您,您看?” 苏清蕙挑挑眉,揉了揉鬓发,扶着秋千两边的绳索,下了秋千,微微一动,便觉得身上扯着疼,深呼吸了一口,才道:“让管家进来吧!” 老管家低着头进了院子,微微迟疑了一下,道:“夫人,五味楼的掌柜的,送了一对姊妹花过来,说是送给夫人您听个小曲的!” “小曲?”苏清蕙脑子里转过这个词,便反应了过来,她爹在官场沉浮多年,她自小便见过娘亲应对这些唱曲的,唱戏的,拉弹唱奏,说来说去,也不过是,给您府上送小妾来了。 “收了吧,将西院里的厢房再收拾两间出来,和茉儿一块儿住着!新来的,管家多看顾一些!” 苏清蕙不疾不徐地道。 他张士钊既然开了例,收了一房,她这个原配夫人,再帮他收几个也是应有之义。 “夫人,您看,您要不要过目一下?”老管家硬着头皮问道。 “哦,有什么过人之处不成?”苏清蕙奇道,见老管家不应声,对白芷招手道:“来,扶我去看看!” 她的脚肿的疼,可这疼,好像又是可以忽略,可以自我麻痹的。 “夫人,要不,我让那两人过来这边,也省的您跑一趟?”老管家见苏清蕙略有不便,提议道。 苏清蕙抬头看了一眼老管家,忽地有些泄气,“算了,不见了,给掌柜的一些银子,等会老爷回来,就说是我送他的!” 她和张士钊是没法过下去了,各自相安估摸是最好的状态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见什么姊妹花。 老管家想到门外候着的一对双颊染着红晕的姊妹花,又看着有些颓势的夫人,摇头离开了。 张士钊回来的时候,杨氏姊妹花已经安顿好,都在西院西侧一排四间的小房里,先前是放杂物的,连着茉儿一起,都住了进去,一人一间,还空了一间。 东院的烛火已经熄了,西院里却甚是亮堂,张士钊一踏进去,被那一排三间烛火吸引,有些莫名其妙,身后的长随禀道:“主子,刚才老管家说,五味楼送了一对姊妹花过来,夫人帮您收着了!” 张士钊脑子一顿,“姊妹花?五味楼?” “是,属下估摸,正是那天在五味楼,您听小曲的那一对姑娘!” 张士钊默言,难道是程校尉送来的?可是,程校尉看似是十分洒脱之人,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总会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 不是程校尉,便是五味楼的掌柜了,看那天的样子,他是极护着这一对姊妹花,怕被染指的,又为何送到他府上。 “你去查一下五味楼的掌柜,那一对,既是夫人收下的,还是给夫人吧!” 长随正准备应下,却见张士钊脚步微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还是留在西院吧!” 俊朗的眉宇间有些烦闷,这一段时日,他明显感觉到苏清蕙是有意和他缓和关系的,他也准备借驴下坡,昨晚,与其说是程校尉把他灌多了,不如说,是他自愿醉的。 他模糊地记得进了她的院子,依稀闻到些许兰花香,他知道是她放在窗台的那一盆,放心地睡了过去,没想到,却被一个婢女搅乱了! 张士钊眼里起了一点阴影,咬牙道:“告诉管家,以后,茉儿就负责西院的粗使活计!” 长随见主子转身往东院去,忙跟在后面。 真的来到了东院门口,见里头黑漆漆的,一轮半弦月挂在树上头,张士钊盯着院里东窗下那棵黑簌簌的树,眼神有些落寞地道:“明天和夫人说,我约了程校尉并几个同僚中秋来家夜宴,届时麻烦夫人准备招待各家夫人小姐!” 身边的长随见怪不怪地应下,有多少个夜晚,他陪着主子走到夫人的东院外,主子总是在间隙里,便会想到诸如此般的宴席,需要夫人共同前往。 其实,他想,为的也不过是,多见夫人几眼吧! * 中秋佳节,苏清蕙一早便起床安排各处事宜,她在交际这事上向来不和张士钊斗气,张士钊为了官场,她是希望认识几个处得来的夫人或小姐,偶尔也可走动。 再者,她也希望,爹娘每每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也是琴瑟和鸣的。 夜幕渐渐降临,便有客人络绎来到,苏清蕙侯在二门外,接待官夫人小姐们,蜀地嗜辣,人也奔放热络,相较于江南的女儿家,苏清蕙觉得和这样的相处,更省心些。 前院里男子们的喧哗声透到后院里,女眷也就两桌,三三两两地聊着些许趣味或琐事,苏清蕙听的兴趣盎然,不妨,白芷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清蕙歉意地站起来,落落大方道:“管家娘子寻我,我去去就来,诸位夫人小姐暂且聊着,可莫怪我招待不周呵!” “哪里,哪里,张夫人尽管去!” “是咯,妹子忒客气了,我们一处聊着逗乐,可费了妹子不少心劲,妹子去便是!” 苏清蕙虚应了两句,跟着白芷出来,走到拐角,低声问道:“你说那一对姊妹上去唱曲了?” 白芷回道:“是的,夫人,是程校尉说了一句,老爷就让管家娘子来后院寻那一对姊妹了,可是,姊姊无论如何不肯让妹妹去,正闹着呢!” 本来是送给张士钊的,府上一个子嗣都没有,姊妹俩只要有一个有了孩子,便是两人都在这府上扎根了,现下这般,张士钊是顺手推舟,想把这姊妹再送出去。 不说张府也是豪富人家,便是张士钊自个,也可以算作前途无量了,她又连半个孩子都无,说来,做小,也没有比张家更好的了,更何况,下一家,还不定是什么样的人家。 姊姊不愿意妹妹一起出去,也是爱护妹妹。 苏清蕙静默了一会,道:“妹妹不去便不去吧,和管家娘子说,让妹妹过来女眷这边唱曲儿!” 程修见到只单单那个年纪大些的过来,有着一双剪水秋瞳的豆蔻少女并不见,不由看向了张士钊,轻笑道:“我可听说是一对的,张兄是宝贝着,不舍得给我们瞧一眼?” 张士钊挥着手道:“程弟莫急!”看向管家,“怎地还有一个呢?” 老管家禀道:“夫人听说大人这边要听小曲,说女眷那边也想听个乐子,另一个,正在夫人那边呢!” 张士钊和程修都微怔,一时不明白苏清蕙是何意。 程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 先前听说五味楼的掌柜给张府送来一对姊妹花,他还私下动了肝火,此番,不过是准备将那一对喊出来弹奏一曲,让别的大人带回去,省的苏清蕙看着心烦,看来,苏清蕙,却并不准备领他的意。 苏清蕙实是不准备领程修的意,尤其当她见到那个娉娉袅袅抱着琵琶走进来的少女时。 她的脸颊烧的火辣辣地疼。 虽是一对眼睛,可那神情,却也分明和她像了六分朝上,两桌的女眷见进来这么一个,都有些怔愣,顿时面面相觑。 还是先前喊苏清蕙妹子的妇人拍掌笑道:“张大人真是对妹子体贴入微,哪儿找来这般灵巧的会唱小曲儿的!” 诸位夫人如得了赦令一般,都纷纷附和,交际场上,看得清,说不破,十分真的事,也是没影儿的事,不要说,也才像了五六分罢了! 不过,还是有妇人暗下咂舌,放着这么一位美人坯子的夫人在家,还搜摸着这赝版的出来。 一个晚上,姓杨的小姑娘唱了些什么,苏清蕙并未听清,等宴席散了,苏清蕙看着小姑娘抱着琵琶我见犹怜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第141章 番外四 苏清蕙两个月没有接到家里的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下有些疑惑,连写了几封信回去,那边却一直没有音讯。 索性在蜀地也是无甚事做,苏清蕙收了行礼,准备回仓佑城一趟,再过两月便到年下了,她赶在年前回来尚可。 白芷有些犹疑,忐忑地问苏清蕙:“夫人,要不要和老爷说一声?” 苏清蕙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但是他们二人近来也有月余没有碰面了,她的存在对张士钊来说该是可有可无的,“让老管家转告一声就好!” 老管家看着夫人和白芷登上马车,嘴唇嗫嚅几下,终久是说出了口:“夫人,要不等老爷回来再动身?” 苏清蕙笑笑,“老爷公务繁忙,不知几时回来,老管家转告一声便好!” 毕竟是女主子,老管家无奈。 到了城门,守门的听是知州的夫人,忙放行。 出城门的那一刻,苏清蕙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这一去,如果可以不回来,该有多好,或许她可以流失在这蜀地到江南的任何一段路上,自此行云野鹤,自由自在地来往于山丘河流之间,而不仅仅是那一处宅院。 前头马夫“驭”地一下,马不满地抬起前蹄叫了一声,马车一阵晃动,白芷掀起一点车帘,问:“大叔,怎么了?” 眼睛却是看向前面的一人一马时,怔愣住了,一身青色官袍想是还未来得及换下,一双昔日似挑非挑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凝霜的森寒,白芷不禁打了个寒颤,直觉不好! “夫人,为夫来接你回去!” 张士钊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带着不易察觉出的隐忍和怒火。 苏清蕙不禁自嘲起来,刚还想着纵游于山水之间,转眼,却是出个城门便是极限了。 “夫君,爹爹和娘亲许久未有音讯传来,我心上挂念,想去探望一下,年前便会回转,夫君不必担忧!”苏清蕙的声音轻轻浅浅,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果决。 张士钊眼神微暗,抿紧下唇。 一时只听得见马儿焦虑的踢蹄子的声音。 “夫人,蜀地现时匪乱多,路上极不太平,你这般轻车简装出门,遇到匪寇,也是平白让岳父岳母忧心,不若跟为夫先回去,我让程校尉派手下送一封八百里急件到苏府!” 张士钊说的坦诚,可是苏清蕙却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又不可否认,张士钊说的在理,将要过冬,匪寇都在打家劫舍储存粮食。 城门的守卫,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到先后出城门的知州夫人和大人又双双回转,一时不禁咂摸,这是二人闹别扭了呢,没想到知州也是疼婆娘的,亲自追了出来。 当张士钊成为张尚书之后,这一段事故传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话。 而此刻,苏清蕙回到张府,里头小杨氏和茉儿都在里头候着,张士钊看见这二人,眉上显出不耐,斥道:“回去!” 大杨氏那晚便被刘副将军收到了府上,只留小杨氏一个在张府,真是惶惶之际,被张士钊一阵断喝,心里一害怕,脚下一软,竟摔倒在地上。 茉儿想扶又不敢动,眼巴巴地看向苏清蕙,哀怜地唤了一声:“夫人!奴婢知错了!” 苏清蕙眼皮未抬,淡声问张士钊:“不知夫君什么时候准备正式给这二人行入门礼,我也好早些安排!” 张士钊看着苏清蕙请冷冷的模样,心脏骤缩,“为夫并没有此意,夫人当粗使丫鬟使唤便好!” 茉儿和地上的小杨氏绝望地低了头,也不敢再造次。 苏清蕙略有意外,仿若无人地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张士钊看着她的背影,心上一阵烦乱,错过了那一晚,他和苏清蕙的裂缝,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圆囫。 要是日后苏清蕙知道她爹爹已经去世,是他拦截下来那封信,并且拒绝让她回去奔丧,她怕是会恨他吧! 张士钊有时觉得,他和苏清蕙之间,好像是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开头错了,便是步步错,诚如苏清蕙在新婚之夜所言,他确实是以色相谋,便是后头有了一点真心,二人之间却早已千山重重了! 张士钊回了书房,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交代了这边的大致情况,让苏清楠暂时代为相瞒。 苏志宏的丧事,苏清蕙没有回来奔丧,只言片语都没有,苏侯氏和苏清楠又悲痛又担忧在外的清蕙是不是出了事,收到张士钊的心,难免又是一场痛哭,可是没有什么比清蕙的安危更重要,当即,苏清楠和苏侯氏各写了一封信保平安,只说要到年尾,苏志宏公事繁忙,没空提笔。 苏清蕙收到娘亲和哥哥的信,也不疑有它! * 寒冬,苏清蕙晨起开窗,见外头白茫茫的一片,问白芷道:“箩筐备好了吗?” 白芷正端着温水进来,笑嘻嘻地道:“都备好了,夫人,您先用早膳!” 苏清蕙半月未出门了,上一次去山上取景入画,脚下的石头上结了一层薄冰,苏清蕙直接从山腰上摔了下来,还好白芷反应快,抓住了她。 却也是摔伤了胳膊和腿,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了。 白芷为了给苏清蕙解闷,教苏清蕙捕麻谷。 窗外的那棵树到了冬天,光秃秃的,上面却栖了许多麻谷,时不时飞下来,在院里的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苏清蕙喝了一碗热粥,白芷已经在雪地上支了一个箩筐,箩筐下面的白雪上塞了许多秕谷。 一根绳子从箩筐上一直牵到屋里,苏清蕙一眨不眨地盯着树上时不时飞下来又警惕地飞走的麻谷,紧张的脸上都上了一层红晕。 衙门里今天休沐,张士钊晨起在府里各处走动,晃到东院门前,见里头寂静无声,不由多看了两眼,便见到东窗前的树底下置的箩筐,眼眸微眯,顺着线看向了趴在东窗口看着麻谷的人。 她的两颊微红,睫毛上沾着冬日的雾气凝聚成的点点水珠,张士钊忽然想到古诗里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红霞,不浓不淡地点缀在瞳孔上,那双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画。 “噗”地一声,树下的箩筐应声而下,“哎呀,好像抓到了两只!” 东窗旁的人,忍不住雀跃。 苏清蕙直觉地右转,便见到了立在院门口的张士钊,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寒风凛肃,张士钊的头发上氤氲着一层水雾,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像是不染纤尘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对望一眼,张士钊忽地开口道:“冬日寒气重,不若我请几位同僚一起过来烤鹿肉,夫人意下如何?” 张士钊的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 苏清蕙转了转手上的绳子,树枝上的雪在寒风中一点点地飘落下来,箩筐里罩着的两只鸟儿在里头扑腾着翅膀。 “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让管家安排好!” 苏清蕙说完这句,对着张士钊微微颔首,便对白芷道:“外头寒气重,窗关了吧!” 张士钊意兴阑珊,干脆找程修喝两壶!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许多,到晚间,又薄薄地结了一层冰,苏清蕙左手抱着暖炉看白芷提着食盒进屋子来,笑道:“你和我一块儿用吧!我一人也索然无味!” 白芷点头,摆好了苏清蕙的饭菜后,夹了一点坐在绣凳上一点点地扒饭,苏清蕙无奈,分了两碟菜给她。 收拾碗筷的时候,白芷想起来似的,对苏清蕙道:“夫人,刚奴婢在厨房里听说,老爷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较远,怕是得有几天才回来!” 苏清蕙奇了一下,“这不是程校尉的活吗?他怎么去了?” 白芷笑道:“许是觉得新鲜,想去看看吧!” 苏清蕙闻言笑笑不语,该是闹得严重了些,才使张士钊也不能安心地稳坐后方。 前头的事儿,苏清蕙并不感兴趣,她的胳膊和腿还没好,只能窝在府里,伤的是右手,却是连提笔作画也是不能够的。 一连晴了两天,枝桠上的雪都化完了,苏清蕙罩了十七只麻谷,留了两只看着机灵的,养在笼子里,其他的都让白芷送给老管家下酒了。 这一夜里,苏清蕙睡的燥热,只觉得要喝水,却一只醒不来,心里知道怕是魇住了。 却忽地被白芷推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 苏清蕙倏地惊醒,睁眼却见火势已经蔓延到窗户上,晴了两天,窗柩极易燃着,苏清蕙赶紧起来,屋外却传来男子粗犷的声音,吓得两人浑身一激灵! 白芷本能地将苏清蕙护在身后,门外显然便是纵火的,白芷一咬牙,将苏清蕙扶着,一步一步地往门口挪。 外头的人见里头有人出来,传来爽笑声,苏清蕙头皮一阵发麻,刚到门口,外头忽然射过来一只带着火星的箭羽。 白芷努力稳住心神,对苏清蕙道:“夫人,暂且出不得,奴婢先去把这些贼人杀了,再来救你!” 苏清蕙隐约见约有四五人,有些心冷地道:“算了白芷,你一个姑娘家,外头都是有身手的,我腿脚不便,就留在这屋里吧,你自个走吧,要是有人来救,是我命大,不然,不能白添了你一条命!” 白芷没有吱声,挑了门边倚着的扫帚便冲了出去,苏清蕙略略诧异,她都不知道,白芷竟也有些功夫的底子。 也许是半柱香的功夫,也许是一刻,那短短的须臾,在苏清蕙往后的记忆里一直犹如一辈子那么长。 火势越来越旺,那些人将箭羽主要集中在西院,显然是之前便打听好的,白芷心下狂躁不已,再这般下去,就算她最后杀死了这几个,主子也得葬身火海了! 眼看火已经燎起了整间屋子,门口挡风的厚实的布帘正烧的噼里啪啦,上头的珠子滴在地上像是砸在白芷的心脏上,一下又一下! 当官兵冲进来的时候,白芷猛踢开身前的大汉,也不管踢出去的一脚是不是有刀,脚上的倏痛白芷尚来不及感知,便一头扎进了火屋里,苏清蕙躲在房间的一空地上,已经被烟熏得有些神志不清。 “夫人,夫人,白芷一定会救你出去!” 白芷将苏清蕙整个人倚在她肩上,试图带着她出去,没走两步,苏清蕙觉得自个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轰”一声,白芷将她甩了出来,房上的大梁掉了下来,砸中了白芷,苏清蕙飞离的那一刻,她看见了白芷的眼睛,闪着火光。 顷刻间,整个屋子塌了。 苏清蕙碰地的瞬间,震得整个左半边身子都木了。 “清蕙!清蕙!” 苏清蕙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修,衣袍上沾了许多血迹,瞳孔要裂出来似的。 第142章 番外五 程修是跟着匪寇一路追过来的,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张士钊和他在树林里熬了两夜,那边匪寇大队人马一歼灭,就病来如山倒,险些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张士钊和程修都以为,这一帮逃窜的匪寇只是要混到城里来,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想到会直接冲着张府来。 张士钊是在第二日到的城里,张府东院儿已经化作了废墟,西院儿还遥遥地立着,茉儿和小杨氏昨晚在各自屋里不敢出来,躲过了一劫,老管家伤了一条腿。 张士钊风寒猛地入体,又惊闻府中出事,纵然病的头重脚轻,还是要来看一眼躺在床上未醒的苏清蕙。 她的胳膊、腿都上了绷带,整个人像蚕蛹一样,眉目凄惶,该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 昔日倔强清冷的模样再不复见,张士钊忽地就红了眼眶,他在前头立了功,却连累她受此灾祸。 程修不期然望见张士钊眼眶泛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士钊兄,大夫说嫂夫人只是伤了些筋骨,养些时日便好了!” 张士钊定定地看着程修摇头,“子休,真是对不住你,我厚着脸皮从你那讨要了白芷来,没想到却……” 张士钊得知程修手下有会拳脚的女子,特地讨要了一个过来,放在苏清蕙身边,说是看顾苏清蕙,有时,也是眼线,没想到,这丫鬟真的舍命救了苏清蕙。 程修默然,白芷是他向管三先生要的,是管三先生培养了多年的,此番,管三先生怕是会动怒! “噗通”一声,张士钊整个人忽地向后仰去,程修尚未反应过来,忙大声喊大夫。 老大夫把了脉,颔首叹息道:“本是一两副药便好的,现今,老夫,先开两服药熬熬,明日再看看!” “大夫,我的病怎么了?”张士钊醒转过来,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不就是伤寒吗?怎么老大夫一脸颓丧。 “大人呀,你是风寒侵体,可这来势凶猛,你又急怒攻心,若再不好好调理,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老大夫说着到窗前的桌子上研磨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一旁的程修也怔了怔,见张士钊目里有些不置信,宽慰道:“士钊兄这几日安心养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兄弟我做便好了!” 张士钊有些感激地看向程修,“为兄这般境地,也不和子休客气,还托子休多为看顾一些了!” 他和程修也相处了些日子,平日里常一起喝酒,对程修的为人也有几分信重,这次,苏清蕙还是多亏程修的手下舍命相救才得以脱离火海,现在,他夫妻二人双双有恙,张士钊也不和程修客气。 苏清蕙睡了两天都没有醒来,程修让人每天给她喂水喂药,可是睡梦中的苏清蕙并不配合,常常脖子上都是药汁水迹。 程修问老大夫,老大夫也只说:“自己不想醒,老夫也无能为力!” 程修听到这话,心里有些沉重,他和张士钊作了一段时间的酒友,也趁张士钊酒意朦胧的时候,套过几次话,对她夫妻二人的生活,有大致的了解。 “苏清蕙,你还这样年轻,以后的路,谁又能说得清呢,睡过去,就什么也没了!” 程修像是呢喃,又像是呼唤。 当日,程修便让人在苏清蕙的房间里插了梅花,放了两只麻谷,她和白芷捕的那两只也葬身在了火海里。 这边苏清蕙没醒,那边,张士钊的风寒越来越严重,夜里开始盗汗。 程修将那批匪寇交给刘副将军,请了几日假在家里照看张士钊夫妻二人,将管三先生那边的大夫都拉了过来。 这一夜,又下雪了,雪花轻轻洒洒地飘在地上,没一会儿便融化了,程修做莽夫惯了,今夜却忽地起了点伤怀,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张士钊? 是因为苏清蕙是他叔祖母的关门弟子,还是他们初来蜀地,他在城门远远的一瞥,那个像三月桃花一样柔美的女子,有一双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里刚刚脱胎的小蝌蚪,又像无数个守着山头堵截匪寇的夜里,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就那般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眼睛,进入到他自个也摸不着的内心深处,开辟出来一块柔软无比的空地。 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像有魔力的手,在那块空地上撒上种子,待风吹过,会长出轻盈盈的花。 程修无意识地推开苏清蕙的门,不禁皱了眉头,里头守夜的丫鬟竟不知所踪。 程修近前两步,那向来莹润的脸颊因了多日卧床有些干涩苍白,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像随时会飞走的小火蛾。 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红色的线,可能挂着吊坠。 程修微微低头,香脂的清香从鼻翼掠过。 右手小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子,有些微凉。清滑。 走廊有脚步声传来,程修迅疾退出了房,拐到走廊另一端,回头看,是苏清蕙房里伺候的丫鬟回来了。 程修这才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那一瞬间,他竟有战栗的感觉。 “少爷,少爷,张大人不好了!” 院里传来赵二疾呼的声音。 程修锁着眉,三两步跑过去,却见张士钊躺在床上浑身颤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张士钊的长随递过来一封信给程修,“程大人,老爷说,如若他熬不过这一关,烦请您把这封信交给夫人!” 程修匆匆接过,见上头写着:“贤妻清蕙亲启” 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许是这两天张士钊一早便写好的! 程修将信塞到怀里,对张士钊的长随道:“吩咐下去,给屋子生暖炉,你备些酒精,给你家主子擦拭!” 有那么一瞬间,程修脑子里闪过那个小巧的鼻子,闪过张士钊就此过世的念头,可是,他脑海里的另一个小人不屑于这般做。 也许是死马当活马医,后半夜张士钊身上的温度开始下降,老大夫摸着胡子笑道:“算是熬过来了!真不容易啊!” 张士钊的长随当即便对着程修下跪,“程大人,我家老爷的命是您救的!” 程修舒了一口气,笑道:“没事就好!” 第二日张士钊还在昏睡,苏清蕙却醒了,在晨光微曦的时候,一缕淡淡的云霞透过云层,射出些许白亮在天边。 苏清蕙的眼睑被微微刺了一下,忽然就睁开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仓佑,她要回仓佑! 程修得知苏清蕙已醒的消息,腿立即便拔开了,却又立即收了回来,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吩咐丫鬟们要好生伺候着,若是再出了丁点纰漏,就等着被发卖吧!” 管家福伯微怔,这还是第一回,他从少爷的口里听到“发卖”这个词。 张士钊是在下午的时候醒的,得知苏清蕙已经醒了,不由又湿了眼眶,他以为他和她这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程修笑道:“士钊兄,等你们两口子好了,可得好好犒劳我,给我保一门好亲!” 张士钊声线微弱地笑着应了。 他不知道,他和苏清蕙的真正磨难在这一日才开始,自此永无回还的可能性。 这一点在丫鬟传话过来,说张夫人想要回仓佑城的时候,张士钊便开始惊觉。 张士钊并不能拖托多久,因为这一回苏清蕙归心已定,她能下床扶着丫鬟走动的时候,便备好了马车。 张士钊赶到门外,人马俱已齐备,他没有再拦阻她的理由,匪寇已除! 张士钊扶着马车,凝声道:“一路珍重!” 苏清蕙看他微微侧着的身子有些羸弱地靠着长随,轻轻道了一句:“夫君也珍重,这一去,怕是到年初以后才回来,望夫君谅解!” 张士钊颔首。 他并没有看苏清蕙,也没有告诉她岳父已逝。 或许,是这一刻,张士钊面对他和苏清蕙百孔千疮的关系,没有勇气再亲自在上面划下一道血痕。 纵然待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也会明白,她的爹爹已不在的现实。 可是,现在,看着她满是期翼的眼睛,对归巢的眷恋,张士钊始终没有开口。 在日头许多个日夜,张士钊常常回想起这一天,他目送着苏清蕙上马车,对她说“一路珍重”,她的眼里划过一丝劫后的温情。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上,她的眼睫上挂着清晨的寒霜,带着些许朦胧。 如果在这一刻,他敢于面对,敢于直言,或许,她不会如后来那般对他完全封闭。 世上许多事,是回不到那个点的,藜国素来信宿命,张士钊常常报以不屑,在张士钊从朝堂上退下后的那几年,他回想起年轻时候的往事,猛然发现,一切早已冥冥中注定。 他和苏清蕙各自执拗,不愿服软的性格,注定了他们之间的宿命。 第143章 番外六 苏清蕙回到仓佑城以后,一封信也没有。 张士钊心下不放心,研磨给苏清楠写了一封信问及家中状况,末尾一句,提了一句苏清蕙。 信写好,他拿起来在窗口的风下晾了晾,才折好,吩咐管家拿到驿站寄出去。 他是知道苏清蕙对于岳父的依赖的,这一趟回去,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上,也不知道那个素来寡淡的女子,能否受得住? 仓佑城张府的管家也给他来过信,言苏清楠的夫人李氏在岳父去世后,有些偏帮着苏志远侵占苏家二房的钱财。张士钊有些不放心,又提笔给仓佑城的现任知州写了一封信,请他多看顾几分岳家。 他在程修住的巷子里,重新置办了一处宅院,依旧是东西两院的格局,东院依旧留给苏清蕙,请成衣铺子的绣娘按照苏清蕙以往的尺寸,置办了一年四季二十套衣裳,休沐的时候就和程修一起去古玩店珍宝店里头淘些他以为苏清蕙会喜欢的东西来放在空荡荡的东院里头。 尤其是春节前后,东院里头依然琳琅满目,可是张士钊像是着了魔一般,东院里放不下,就放到仓库里头,便是盥手的盆儿,他也选了两个样式回来,一个喜鹊登梅如意铜盆,一个梅兰竹菊祥云铜盆,他试想着她那一天无意打开仓库,发现里头竟是她喜欢的插屏,古琴。 张士钊是和程修在一起过的年,闲来无事便和程修去走街串巷,喝几壶酒,一场生死过后,张士钊视程修为兄弟。 也是在这时候,程修才真的发觉了张士钊对苏清蕙的情意,他不解,既是视若珍宝,又何以闹到这般不相往来的境地? 心里的一点火焰,程修再也没表露出来过,年少的时候,他也以为不过是一点思慕之情罢了,待到许久以后,在管三先生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大家闺秀给他,他的脑海里却总是苏清蕙的面影的时候,他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有些思慕是可以成为过眼云烟,有些,却像是烙在心间。 饶是去了信,张士钊对苏清蕙去仓佑城以后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苏清楠并未回他的信,年后,他又去了两封信,却始终没有收到苏家的回信。 苏清蕙是在正月过后才从仓佑城回来的,事先未打一声招呼,她到家的时候,张士钊并不在家,而是去锦城赴总督大人的宴席,一去五天,中间接到管家的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近三个月的音信杳无,他甚至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紧赶慢赶,他在第五日的夜里回到了家。 那晚,他满心期翼,一路上默默地在心里盘算如果她记恨他,他该如何?如果她自此不愿多看他一眼,甚至闭门不见,他又该如何,许多忐忑恐惧的念头伴随着那樱口琼鼻,那纤纤素手,在张士钊的脑海里来回翻滚。 从城门到府上的路,忽地变远了许多,想起年少时,在京城初见柳儿时候的怦然心动。 这一次,是她的夫人。 他一度忘了,他的夫人,妇德有亏。 他刚入府,便见管家吞吞吐吐,要他去夫人房中看看,呵!他看到的是什么! 修长的玉颈下,春娇玉嫩,红唇微张,一身白色软烟罗襟下一片湿漉漉,正是苏清蕙,桌上是苏家特制的百花酿。 而对面的男子,正是故人,昔年借居苏家的李焕! 管家低声道:“是李公子送夫人回来的,已经在府上住了两天,今日,李公子拜别,夫人特地为他饯别,大人,这酒估摸烈性太强了!” 张士钊没有吱声,婚前他约模知道苏清蕙是一个有些不墨守成规的女子,偶尔时有放浪形骸之举,除了那一次在船上闹出的事,并未有不能对人言之事,而这一次,一个已婚妇人,在夫家,竟敢明目张胆的和男子共处一室! 在他所不知道的,她会仓佑城的那些日子呢,怪道三个月,一封音信也无,岳父对李焕有知遇之恩,他定当会去奔丧! 他的夫人,原来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过这个男人! 张士钊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触眼所及,都是他热头热闹地挑选回来的花瓶,屏风,连墙上挂着的山居图,还是他从程修府上的仓库里翻出来的。 张士钊未出一言,冷冷地看着这二人,大步走开,跨上长随还未来得及牵到马厩里的坐骑,直奔程修府上去! 老管家看着他去的方向,料到该是去找程校尉喝酒了,吩咐下人将李公子带回了客舍。 * “老爷,老爷,你醒醒,醒醒!”一双有些微皱的手在张士钊身上推搡。 张士钊混混沌沌地睁开眼,便见着柳儿伏在她的床前,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对着他柔柔地笑道:“老爷,你是不是梦魇了?我见你喉咙里一直在囫囵地喊着什么,怕老爷被梦魇住了!” 张士钊微微一叹,问道:“柳儿,我病了多少时候了?” 柳姨娘面上不由带出几分凄色,转又轻轻笑道:“有大半年了,老爷,妾身还等着你好了,带我出去游船呢,妾身在这院里,可要闷坏了呢!” “夫人呢?”张士钊哑声问道。他好像梦见了二十多年前,他大婚的时候,他掀开红盖头,苏清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眸子,是他见过最亮的眸子,他的夫人是个美人。 柳姨娘垂着眼,这么些年了,原来,老爷心上一直记挂着后院里的那个女子吗?轻轻地将棉被往张士钊的颈下压了压,低低地道:“夫人还在后院里头呢,听说新作了几张画!老爷要是想见,妾身帮你去请夫人!” 两滴温热的泪滴在张士钊露在锦被外的手背上,沿着皱巴巴的皮肤,慢慢地滚落,张士钊怔怔地看着柳姨娘面上细细的纹路,当年艳冠京城的柳儿也老了,苏清蕙呢? 这是他纳的第三个妾侍,也是他少年时在京城求学时遇到的第一个撩动他心弦的女子,她是杏花阁的花魁。 那年他考取了举人回乡探亲,她竟一路从京城追随至仓佑城,第二年他又考取了贡士,随后应母之命,回仓佑城娶亲,她一路送到仓佑城外,无语凝噎。 他娶的是仓佑城知府家的小姐,素有仓佑城第一才女之称,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也是一个私德有亏的女子,待字闺中时,便爱慕上了借居在苏府的江陵李焕,一度打算与李焕私奔,在仓佑城里闹得风风雨雨,他张家还是将她取回来了。 因她是四品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备受娇宠的女儿。 他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以色相谋,不惜玷污张家祖祖辈辈的名声! 新婚当夜,撩开红盖头的时候,烛光下妍丽明媚的俏佳人,睁着一双清灵灵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肌骨莹润,粉若初霞。明明是这般端方的女子,他却觉得莫名的轻贱。 他自顾转身睡了塌下,她在红艳艳的拔步大床上窝了一晚,自此开始了他们长达二十多年年的夫妻生活。 婚后第一年,苏清蕙便跟着他前往各地宦游,他每每酬宴带着她一起,看她三步成句,七步作诗,佳词妙句信手拈来,在一帮脂粉堆里,如日光般耀眼。 头几年,苏清蕙喜欢光华万丈、荣耀加身的感觉,他喜欢看她在人群里锋芒毕露、璀璨夺目,他甚至不介意做一两回伉俪情深的模样。 像是麻痹众人,也像是麻痹自己。 他记得,似乎是第三年,她由淡漠变得体贴,每日吩咐厨下备下他爱吃的糕点送到他的书房,他曾试图从她的贴身丫鬟茉儿那里问及她的过往。 那时候茉儿还不是他的妾侍。 从十四岁落水到十六岁出嫁,她站在窗前的苦患树下,双手捏着帕子的忐忑,仿佛就在他的眼前,她也曾绣过鸳鸯戏水,鸳鸯头上的线轻轻浅浅地用了四五样,活灵活现,他在她的箱底见过。 他不曾想他素来只爱诗词歌赋,双手不染尘埃的夫人,竟也有这等小儿女情肠的时候,在新婚的第三年,他猛然间惊觉这不过也是一个不满双十的小女孩,什么样的错误,值当堆在那柔弱的肩上一辈子呢! 昔年的旧事泛上心头,张士钊嘴角微扯,他和苏清蕙真是一段孽缘啊!不过不可否认苏清蕙的眼光是极好的,李焕现在也是藜国的名士,名头比他这个致仕的前任尚书要响的多。 他多年来若有若无地打压了李焕半辈子,还是未能压的住! 柳姨娘见老爷睁着眼,嘴角带着两分笑意,不知在想什么,心下有些讪讪,抹了泪,笑道:“老爷,我去喊夫人!” “不”张士钊一把握住柳姨娘的手,“春光正好,让她安安静静地画吧!” 第144章 大结局(一) 大雪纷飞,又是一年冬天,晋王妃,定远侯夫人,一早便乘着马车侯在了城门口的茶楼上,骊儿窝在白芷的怀里,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时不时舔两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舍不得下口去咬。 母妃担心她牙疼,不给她多吃甜食,这糖葫芦也是好久才能吃一次的。 定远侯夫人看着骊儿娇软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和糖葫芦上的冰霜一样妍丽,满心的疼惜。见义女一直守在窗户旁看着城门口,轻声道:“一会到了吉时便进来了!” 晋王三年终于平定了一直蠢蠢欲动的荻国,直入荻国王宫,荻国国王写了降书,愿意成为藜国的附属国,愿意交出阿鲁特王子给藜国。 藜国开国以来一直饱受侵扰的北疆,终于自此安定,新帝龙心甚悦,要大开城门,率领文武百官亲自迎接。 和贺承分别了许久的苏清蕙,此时只能眼巴巴地期待在茶楼上匆匆看贺承一眼。 骊儿不懂母妃的焦急,她已经许久没见父王了,每天过的也挺开心的,现在眼前的这一串糖葫芦,要怎么一颗一颗吃完,才是她最挂心的。 辰时初,城门大开,宫乐奏响,以晋王黎贺承,定远侯管三先生率领的平定北疆的大军陆续到了城门外。 苏清蕙站直了身子,向窗外张望去,只见那坐在马上熟悉的身影,率先入城,他的背影,像是瘦削了许多。 黎贺承看了一眼茶楼上的开着的窗户,便立即下马,跪在了新帝的面前:“微臣不负圣上嘱托!带领我藜国将士守住了藜国的疆土!” 新帝黎平立即将晋王扶了起来,朗声道:“晋王是我藜国的大功臣,保我藜国千万百姓的安危!为藜国开疆辟土!朕得晋王辅佐,是朕之幸,也是藜国百姓之福!” 新帝又对着黎贺承和定远侯身后的士兵说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话,底下群情激动,但是苏清蕙一句也没有入耳,她看到贺承刚才下马的时候,右腿有些不自然的弯曲,眉头瞬间紧皱。 她知道,他右腿肯定受伤了,这一仗,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 苏清蕙的肋下隐隐传来麻痛感,六年前,她和斐斐也是在这里,看着荻国王子阿鲁特入城,六年后,斐斐坐在深宫,她带着骊儿来迎接贺承。 “哇,那是我父王!父王,父王!” 被白芷抱到窗前的骊儿被床下气势如虹的士兵震惊到了,小小的脑袋里,只看到她母妃惦念的父王在人山人海中,像一只遗世而独立的苍鹰! 小人儿的胸腔中,溢满了骄傲和得意! 那是她的父王! 软糯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周围的人都侧目,看一个软萌可爱裹得像糯米团子一样的小姑娘,露着一口小贝牙,眉开眼笑地对着窗下喊,有猜到这是晋王府的安敏郡主。 苏清蕙见众人都看了过来,忙让白芷将骊儿抱进屋来,笑道:“这下好了,本来是来看将士们的,可给你抢了风头了!” 见女儿手上抱着的糖葫芦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两颗,捏捏她的小脸颊:“这三颗留给你父王吃吧!” 骊儿这回倒不含糊,立即应了。 苏清蕙看着骊儿童真烂漫的模样,不由又想起了那个被张士钊带走的孩子,她有时候想到仓佑,觉得,或许真是命,她上一世没有一个孩子,这一世,一下子有了两个,她一个,张士钊抢走了一个。 没一会儿,皇上开路,后头跟着晋王爷和定远侯,再是众将士,浩浩荡荡地进城。 苏清蕙看着贺承上马时依旧不自然的右腿,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马上的人似乎也感受到前上方炙热的目光,轻轻地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空气被久别的思念点燃。 苏清蕙觉得炉里的炭火一下子热了许多。 等着将士都过去了,街道上的人群也三三两两地散去,苏清蕙和定远侯夫人才开始下楼,准备回王府。 定远侯夫人自从找到藜泽长公主的骨血后,又看着一个封王,一个登上了后位,整个人都忽然闲适起来,现在晋王和夫君又凯旋而归,一心只想着和管三先生好好过些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出了茶楼,天又开始疏疏稀稀地下起了雪,落在毛茸茸的大氅上,都不由得有些瑟缩,白芷裹紧了骊儿的小披风率先抱着孩子上了马车。 “走,走,走!拿着快走吧,今天都是贵人在里头,可不能放你进去冲撞了!”一声吆喝声从身后传来。 苏清蕙不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咿咿呀呀地求着茶楼的小二,老妇是一个哑巴,像是无家可归的,头上包着的布巾一块块结成块的黑渍。 也难怪小二不给她进去,今天里头的客人都是京城王亲贵族包了来看将士进城的,那小二也是好心肠,给的两个白馒头还冒着热气。 苏清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一手提着裙摆,一手准备搭上头白芷的手,上马车,却忽地背上有什么东西飞过来,风呼呼的,刹那间见身边的义母似乎抽出了腰间的软鞭。 什么白花花的东西骨碌碌地转到了她的脚底下。 苏清蕙低头一看,是还冒着丁点热气的馒头,许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已经不复刚才的雪白,沾了点黑泥。 “哎呦,祖宗哎,你怎么谁都敢砸!”店小二责骂了一句哑妇人,诚惶诚恐地上前来对苏清蕙求饶道:“夫人,这是个疯子,您莫和她一般计较!她时常一犯病,拿到东西就砸人!” 苏清蕙疑惑地看着那老妇人,只见那块肮脏的头巾下,头发稀稀拉拉地垂在脸前,倒盖住了大半张脸。 那双眼睛满是阴鸷,倒像苏清蕙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太像,太像,苏清蕙猛然一惊,是赵倪笙,渊帝的皇后! 那疯婆子见苏清蕙眼神微动,知道是认出了她,神情更是激动,也不知从随身背着的包裹里掏出什么东西,又要往苏清蕙身上砸。 定远侯夫人手上降红色的软鞭“呼啦”一下将那东西抽到地上,一个回鞭,摔过那疯妇人的脸,鞭子带起来的风,将疯妇人面上遮着的头发带了起来,苏清蕙看到一张垂垂老矣的脸。 疯妇人不妨挨了这么霸道的一鞭子,顿时疼的直咧嘴。 一旁收回软鞭的定远侯夫人显然也是认出来了,轻轻一跃跳上马车,对苏清蕙伸着手道:“上来吧!” 苏清蕙回头看了看痛苦地捂着脸的赵倪笙,又看看眉眼平静的义母,终是伸了手,借着义母手上的力道,上了马车。 “是贺承和黎平商量的,让她一直活着,就活在他们生活的京城里,这附近的几家店铺也是关照了的,给她一口吃食,饿不死,冻不死!”定远侯夫人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点笑意,她倒没想到,赵倪笙竟然就这般舍不得死了。 赵倪笙和夏太后一脉的仇恨,苏清蕙私心里觉得怕是比她认为的还要深一些,时至今日,她已经快忘记这个人了。 说是留给父王吃,骊儿的三颗糖葫芦便一直揣在怀里舍不得拿出来舔,可是贺承到了傍晚也没有回来,用了晚膳,苏清蕙无奈,只得先哄了骊儿睡。 骊儿握着那一串糖葫芦,有些不舍地道:“母妃,父王还吃不吃呀,要是留到明天,就有蚁虫了!” 苏清蕙笑道:“吃,一准吃,从骊儿小虎口中抢下来的,你父王稀罕着呢!” 骊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母妃说的在理!” 小脑袋瓜儿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苏清蕙让绿意带骊儿先回屋里,她自个干脆倚在榻上,随手拿了一本游记翻翻。 说的是蜀地一块儿的风俗人情,她上辈子在蜀地待过几年,看着有几分熟悉感,翻到扉页,见是一个叫“佑父”的写的,一时觉得有几分眼熟,心下一默想,大约是她想到仓佑了。 合上书,拿起剪刀将灯花剪了一点,屋里又亮了一两分,屋外的寒风,这时候听起来像是在嘶鸣。 苏清蕙坐在灯下,有些恍神,想到上一世她就在这样的冬日在庵里没的,这一世,曾经高高在上的赵倪笙,竟成了流落街头的疯婆子,人生的幻灭感袭上心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外头的冷风忽地冲了进来,苏清蕙不禁浑身一哆嗦。 黎贺承解下外头套着的大氅,直接扔在了地上,一把紧紧地抱住苏清蕙,“清蕙,蕙儿,蕙儿!” 男人饱含的声声呢喃,已是思念入髓后的释放,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怀里的人,也被自己被惊醒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一般。 此时此刻,这副尚沾着几分寒意的身躯,让苏清蕙心里顿时活泛起来,所有的幻灭感,虚妄感,烟消云散。 她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好好地和这个人在一块儿生儿育女,过庸常夫妻的生活吗! 第145章 大结局(二) 骊儿十岁的冬天,安言师傅没有熬下去。 临终前,安言师傅拉着苏清蕙的手,气息微弱地叮咛道:“清蕙,骊儿不比旁的女孩子,她这一生,为师不希望她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子,为师走后,你要,咳咳,接着督促她的学业!” 苏清蕙含泪点头,泪光中却见师傅手指颤抖地指了指她身上的荷包,轻声道:“给,给骊儿!” 苏清蕙一怔,看了眼伏在师傅床边淌眼泪的女儿,默默应下。 安言师傅一辈子的心愿,都落在了这个小小人儿的身上,便是当初她夫妻二人用生命护着的羊皮卷,也要留给她最珍爱的小弟子。 经过这几年安言师傅和苏清蕙的考察,玉山上藏着宝藏,这事,只有黎贺承和苏清蕙并安言师傅知晓,因了黎平和斐斐这几年的关系并不融洽,是连黎平也没告诉的。 眼下,师傅的意思,是要留给骊儿了,羊皮卷上破译出来的仅玉山一处,没有研究出来的字,也是一并留给骊儿了,也算师门传承。 安言师傅见清蕙应承了,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又看了眼站在床头的夏太医一眼,眼睛就此定住了。 众人也不敢打扰她,夏太医早已泪水糊了眼。 夏太后过世后,夏太医一直留在晋王府,苏清蕙远远看着,他和师傅像是有一段往事,但师傅一直不提,她也没问,常常见二人一起在院子里对着诗词,抑或给花翻土剪枝。 安言师傅又在众人脸上轻轻地掠过,嗫嚅道:“谁没有这,这,一天呢!帮我,看好,小,小骊……” 昔日带着无限疼宠的“儿”字,却是忽地没了音,昔日神采奕奕的眸子,忽然散了光。 小骊儿在耦园里哭了三天,到后来苏清蕙怕她人小伤了眼睛,才不准她落泪,却也在棺前陪满了七天。 安言师傅走的第二年的春天,宫里传下旨意,封安敏郡主为安敏公主,赐封地锦州和晋江二城。 骊儿自幼便从安言师傅那里接受了最高规格的贵女的教育,言辞举止是整个藜国女儿都望尘莫及的。 京城百姓都说,晋王府的女儿,怕是宫里头的那位小公主也是比不得的。三年前华妃又生育了一个小公主。 骊儿接受晋封的那一天,春光明媚,百花齐放,席皇后特地为她在宫中办了宫宴,京城里四品以上的大员家的夫人和小姐都收到了邀请,皆盛装打扮去赴皇后的宴。 骊儿长到十一岁,更加甜美可人,和她母妃一样有着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格外传神,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垂挂髻,两鬓簪着紫色的牡丹珠花,一双莹润的耳骨朵上缀着小巧玲珑的玉葫芦,脖颈上是一枚羊脂白玉,整个人白嫩的像发光一般。 席皇后让身边的莲裳姑姑将骊儿喊到跟前,在众人的瞩目之下,从内殿里走出来一个托着托盘的宫女,托盘上只有一只黄梨木雕花盒子,看着精致华贵无比。 都知道这是要赏赐什么东西了,和昔日的楚家小姐,今日的恩国公夫人聊天的苏清蕙也不由的看了过来。 斐斐好像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岁月的刻痕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记,北荻刚投降的那两年,皇上一直对斐斐示好,但是斐斐无动于衷,每逢初一十五也和皇上同寝,其余的时候,皇上却是半步不得进坤宁宫的。 三年前,皇上似乎也没有了耐心,不然,怕是华妃也没有机会又生下一女,便是这一女,也正是斐斐和皇上之间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如苏清蕙和贺承所料,人一旦登上了那个位子,总会变的,三年前的黎平,或者是更早,早在黎平登基的那一天,他就已经不是和他们一起共患难的黎平了。 或许也还念着曾经的情分,正如他对斐斐也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他自己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的心里有了别的,比儿女情长更重要的东西,而斐斐,苏清蕙望向那个十多年前和她一起从江南来到京城的女子。 “嘶!”整个大殿里都是吸气声! 身边的恩国公夫人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苏清蕙仔细一看,也震惊了! 一顶九龙九凤冠戴在了骊儿的小脑袋上,九颗东珠依次缀在龙与凤之间,四周遍布的蓝红绿宝石,还像多年前苏清蕙在斐斐大婚当日见的那般璀璨,像江南夜空的星星。 席皇后似乎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一笑,漾起一对小酒窝,“这是昔年我和皇上大婚时,皇祖母送给我的!” 说到这里,斐斐眼神微暗,又提了精神接着道:“本宫这辈子怕是都不能生育,倒想做一回歹人,晋王府的安敏公主,以后也是本宫的女儿,本宫百年后的一切妆奁,都是安敏公主的!” 众人忽地都变了脸色,这,这皇后,怎么倒像是交代后事一般,苏清蕙也听着有些怪异,上前两步,缓缓笑道:“皇后娘娘这般爱惜骊儿,是骊儿的福气,可是,晋王府哪装得下娘娘您的小金库啊!您这不是埋汰臣妾呢!” 苏清蕙嘴上说的笑意融融,心上却在打颤,看着斐斐,眼泪都要落下来,“皇后娘娘多年没去晋王府看看了,哪天娘娘去转转,就知道了!” 她倒宁愿当年没有默认斐斐嫁给黎平,她自己不愿意当皇后,却将斐斐推进了这个漩涡中。 席皇后看着多年的挚友红着眼眶看着自己,一把搂住小骊儿,笑道:“晋王妃你不稀罕,我们小骊儿可稀罕本宫的妆奁呢,你看,骊儿这个凤冠戴的多好看!” 底下一众官夫人小姐,已经不懂的这藜国最显赫荣华的两位女子在说什么笑话了,她们的脑子已经被吓得像煮糊了的粥,可以做浆糊了! “娘娘,骊儿不要,骊儿要娘娘给骊儿生个妹妹!” 十一岁的女孩儿,看着红着眼眶的母妃,和多年来一直疼爱她的姑姑,直觉,她们好像在商议她不知道的东西,她看母妃要哭了,肯定不好的。 席皇后摸了摸骊儿的小脑袋,点头道:“好,给骊儿一个妹妹!” 她说的平静,苏清蕙却心上微颤。 这一场宫宴没有请华妃,至于三岁的小公主,也不在应邀之列。 骊儿是整场宫宴唯一的主角,年龄相等的各公侯家的小姐,看着晋王府的郡主莫名其妙地成了公主,都暗羡黎骊的好福气,便是心里瞧不上骊儿一副不染尘埃的模样,也不敢吱声。 黎骊还是郡主的时候,便已经独得席皇后的宠爱,便是皇上,也是亲昵地唤她“银角”! 听说还有一个叫“金角”的,是她哥哥,被什么得道高人带走了。 当时众人以为的席皇后的遗言,不到一个月便成真了。三月二十三,子时,宫里传出鼓声。 席皇后临终前的一场盛宴,奠定了黎骊在藜国皇室中的地位,这是席皇后最疼爱的公主,是要授其私奁的公主! 便是席皇后去世后,皇上也一直对安敏公主宠爱有加,便是其他的皇子公主,见到安敏公主,都得停下步子,端端正正地喊一声“皇姐!” 两年后,皇上看着外头桃花又开了,忍不住起身,朝坤宁宫走去,他的皇后,就是在这样的阳春三月,失踪了。 他知道,她厌倦了这个深宫,而他,却渐渐沉沦进来,习惯了上朝批奏折,杀伐决断的日子。 他一旦有了更挂心的东西,并不能再任性地像以往那般空着整个后宫了,五年前,在华妃再次有孕之前,他便准备充盈后宫,为了朝堂的平衡,他需要这些重臣的女儿们进宫,给大臣们一个期许。 这一辈子,是他辜负了斐斐,他强行娶了她,却,并没有好好爱惜。 将她困在深宫里十年,他曾经也一度想过,这个女子会不会就此在宫中枯萎?他也曾幻想过,她会磨了棱角,和他一起和共赏这大好河山,留些属于他二人的血脉。 可是,没有,她给予了骊儿,晋王府最高的荣耀后,只言片语都没有留给他,便失踪了。 他才猛然想起来,这是一个不墨守成规的女子,便是一国之母的身份,也不能将她困在这深宫里。 他曾经派人去陆格所在的江南,却在半路又将人撤回了,他给不了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希望,另一个男子可以给她! 他是知道,这些年陆格隐匿在乡野小镇,四处串游,并未娶妻,便是一星半点的脂粉味儿都没沾过。 斐斐走了半年以后,他昭告天下,皇后已甍。 而,后位,却是一直空悬的。 斐斐不在,昔日盛宠的华妃忽地便从云端掉到了沼泽里,大皇子早就独个住了,小公主交给嬷嬷带着,皇上也没剥夺华妃的封号,却是将她禁足了! 苏清蕙知道,这是皇上迁怒华妃,可是,其实连她也是厌恶华妃的,斐斐那几年,确实让华妃恶心了好些回。 第146章 大结局(三) 冬日大雪纷飞,晋王府门口,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守门的忙过去牵马,里头探出来一个男子的身影,只见他轻轻跳下马车,牛皮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有声。 不一会儿,一只素白的手伸出马车,搭在前头男子的手上,露出一张温婉的面容。 苏清蕙另一只手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贺承见清蕙不一会儿脸便冻得通红,心下略急,一把将人抱起来就往厅里疾走。 苏清蕙窝在贺承怀里,抬眼看了看身旁的丫鬟,见她们脸上并无异色,心里才微微定些,白了一眼贺承。 晋王却是混然不觉的。 王府的下人这些年见得多了,也见怪不怪,待王爷和王妃走远了,还是得叹一声“王妃真是好福气呵!” 王妃自嫁进门来十六年,一直得王爷独宠,这些年不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王爷身边飘过,前些年,还有个婉华郡主,后来也没了声息。 即使外头人说王妃这些年仅有一女养在膝下,一子游荡在外,王府应该多开枝散叶,但是王爷从未理会。 厅里的炭火一早便烧好了,上好的银丝碳,并未呛人的烟火气,苏清蕙从贺承怀里下来,见他并未一点气喘,笑道:“以后我可不拦你一早起来练武了!” 贺承将她披风上的雪掸了,轻柔地解开交给身后跟着的丫鬟,这才笑道:“不若蕙儿每日也和为夫一起起来练武吧,我看你一到冬天都要缩成球了!” 不知道是那一年生双胎的时候折损了身子,苏清蕙现在每到冬天就格外的怕冷,贺承就差将她塞进怀里给她取暖了。 苏清蕙轻轻一睇眼,微微笑着不应。 “王妃,王妃!”外头忽然传来绮儿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喘。 苏清蕙两步过去,喊道:“慢些,路滑呢!” 绮儿却是一点都没减缓步子,看见王妃,急急地道:“娘娘,公主被堵在东大街了!” 绮儿是牡丹的女儿,上一世陪着苏清蕙一直到临终,这一世,在她四五岁时,便派人到老家将绮儿领了来,陪着骊儿一起长大的。 苏清蕙听是这事,神情略缓,看向贺承:“夫君,你看?” 贺承也是头疼,“让赵将军去一趟吧!” 女儿是小时候养着心疼,大了,就是糟心了,将她千百般地教好,却是一不小心京里的混小子们惦记上了,这不,但凡出门漏了点消息,就别想安生。 都是京城的贵胄子弟,皇上喊去申诉了几回,也不管用,这帮混小子们该堵还是堵。 骊儿也是安静的性子,遇到这等时候,便安生地在马车里看书,要是和斐斐当年一样火爆,怕是王府每日都得来一班伤残病号了。 绮儿拿了折子,去王府东边巷子里去找绿意姨姨了,这时候,赵将军怕是也不在家,还得委托绿意姨姨派人去说一声。 苏清蕙看着绮儿跑的飞快,笑道:“还好绮儿腿脚利索,这搬救兵的活儿,一向做的好!” 贺承扶额,叹道:“蕙儿,你说,骊儿也快及笄了,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她找个婆家了?” 清蕙深深地看了一眼贺承,半晌叹道:“夫君,我知道你是心疼她,可是,师傅临终前,也说了,她教导骊儿的意图,并不是让骊儿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骊儿的路,让她自己走吧!” 上一世,爹爹和娘亲为她择的一门亲,也正是她悲剧一生的开端,她希望,骊儿能自己找寻幸福,她和师傅精心教导出的女孩儿,当比她当年要出色。 此时东大街上并没有围堵的喧哗,众位公侯子弟依着先后顺序,挨个上前,站在套车的马前五步距离处站定,对着车上的女孩儿一诉衷肠。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 这些诗句,黎骊都听了好几个轮回,她还未满十岁的时候,这些便都会了,并不觉得新鲜,大约有□□个以后,黎骊开始蹙眉,怎么绮儿还没回来? 东大街上的行人不赶时辰的,都驻足观望,这安敏公主眼下还未及笄,倾慕的儿郎都已经堵在大街了,这等及笄了,还不知道该如何热闹呢! 黎骊没有等到绮儿搬救兵来,却是等到了大皇子,祧王。 被围堵的水泄不通的大街上缓缓地开出一条道,一身杏黄色太子服的祧王骑着马缓缓地往安敏公主的那一头去。 骊儿听到外头的叩拜声,放下了手中的书。 片顷,便听到外头那个熟悉的温润的男子声音:“骊儿,我来送你回去!” “谢谢大殿下!”马车里头的少女莺喉婉转,听起来清脆明亮。 祧王扯着缰绳,勒了一下在人群中有些狂躁的马,目光向眼前即便临时避让也排着队的一伙少年郎,依稀认出有恩国公府的三子,清远侯府的世子,新晋的沅妃的侄子,程国公府上的长孙,放眼望去,后头还有礼部尚书的公子。 祧王眯了眼,看来上次这些猴崽子们在家挨得鞭子还不够,一本正经地黑着脸训斥道:“诸君将来都是国之栋梁,切勿沉迷在歧途中荒废学业,古语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诸君切思量!” 带头的恩国公府的三公子,带头响亮地应下:“我等谨记大殿下的教诲!” 祧王看着马下的人,并无应声,回头对骊儿道:“里头光线暗,莫要看书费了眼睛!” 众人看着玉树临风的大皇子就这样将安敏公主带走了。有那先前还没来得及上前表露心迹的,懊恼的恨不得捶了地。 等施离了东大街,路上行人愈益稀少,祧王并与骊儿的马车并行,轻声问道:“怎么今个王叔和王婶又将你一个人丢后头了?” 骊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父王一到冬日,就怕我娘冻了,下了玉山后,我还没上马车呢,这两人就先走了!” 也是自己父王母妃心大,每每被那么一群少年郎堵着,一点都不担心她们女儿看上了哪家小子! 祧王皱了眉,盯着那个时不时轻轻晃开车窗帘子,露出一点儿人面的姑娘道:“不若我让父皇专门拨一队禁卫军给你,也免的你每次都被这般围观!” 骊儿摇头道:“算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忘了已经父王给我一排护卫,那些人往我马车上扔香囊水果,连小箭头都蹦出来了,过两年,我不在京城就好了!” 里头的人说的随意,外头骑马的人却是生生地一震,“不在京城?王叔和王婶要将你送到哪去?” 过一个月骊儿可就及笄了,难道王叔和王婶已经给骊儿许配了夫家?可是骊儿毕竟是公主之尊,婚事也是要父皇同意才行啊! 父皇就他一个儿子,不可能不将他疼宠的小公主许给他! 骊儿并未回祧王,外头却传来绮儿的声音,“公主,哎呀,你都已经突围了啊!” “微臣见过大殿下,见过公主!” 是赵叔叔的声音,这回绮儿去找的是赵叔叔,还以为白芷姨姨回来救她呢,噢,忘记了,白芷姨姨又怀了一胎。 赵将军上前道:“谢陛下解围,微臣奉晋王爷之命,特来护送公主回府!” 祧王神情一窒,勉强笑道:“听闻安敏被堵,就去看看,既是赵将军来接,那本王就先回府了!” 赵将军身子往边上一侧,摆手道:“请殿下先行!” 祧王看了一眼稳稳的马车,握着缰绳快速地离开了街道。 赵将军看着他的背影,眼睛微垂,这两年祧王对公主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这事还是得再提醒王爷和王妃,当年席皇后一事,两主子怕是再不会让自家的女孩儿进宫了。 骊儿到家的时候,并未见到父王和母妃,旁边伺候的丫鬟道:“公主,王爷和王妃去了耦园,府上来了客人!” 耦园是师傅的院子,自师傅走后,只有夏爷爷常常去打理花草,这是来见夏爷爷的? 骊儿喝了一盏热茶,身上暖和些,便起身往耦园去瞧瞧,能带进后院的,估摸也是熟人。 “夏太医,您说这孩子可还能治好?” 女子的声音带着颤抖,又像是母妃的声音。 “伤寒是重了些,在别的地方怕是没有命,既送到老夫跟前,还有些许生机!”夏太医缓缓地道。 “不瞒您老,只是当年被张士钊带走的那个孩子!您老得救救他!” “哥哥!哥哥!” 骊儿小腿一颤,忙提了裙子跑过去,“母妃,你说,这是哥哥?” 面前的男孩儿苍白着脸,十分痛苦地皱着眉,整个身子好像都在蜷缩,旁边还站着一个和父王一般大的伯伯,眉眼间,却是,却是,和哥哥极为相像! 骊儿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在男孩和伯伯之间来回看! 她听娘说过,她有个哥哥,被人带走了,许是到了弱冠之龄就会回来。 苏清蕙抹着泪,十分复杂地看着张士钊和贺承,“所以,你们俩一早就知道这不是我的孩子,这是张家的孩子!” 此刻,苏清蕙不需想就已然意识到,他的那个孩子,是没有成活下来的。 张士钊苦笑道:“即便我不带走,你也会迟早看出来的!”当年岐王吩咐他看好了晋王,见黎贺承暗地里找女孩子,他便意识到,苏清蕙那一胎或许有问题。 他一直在找女孩儿,显然也没想到找一个男孩儿来承了家业,可是,偏偏那个夭折的就是男孩儿,而且苏清蕙昏迷前还知道那个是男孩儿。 苏清蕙产后极为虚弱,他也担心当她知道孩子没了后,会不会心情动荡致产后失血,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性,他也和黎贺承一样,无力承受。 因病痛蜷缩的男孩儿迷茫间睁开了眼,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妍丽娇美的小仙子,嘴角露出傻傻的笑,在这三冬日,像和煦的春风,荡进了骊儿的眼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