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兄长是先帝》 作者:薄荷貓   文案:   奉太后死后重生为威国公府四小姐顾清宁,家庭和睦美满,过得十分顺心,唯有一点不那么合意,就是她上辈子的丈夫,成帝萧胤居然也重生了,还重生为她的同胞兄长。   于是,上辈子没掐完这辈子接着掐。   可掐着掐着,两人发现,皇帝居然要削兵权,要给他家治罪了!   于是,迫不得已握手言和,转头去掐不懂事的儿子。   -   【小剧场1】   某日,孝帝在御花园中召见新来的太子伴读,一时兴起,想要考校一番。   然而看到面前那人的神情,他忽然从灵魂深处涌出一股敬畏。   “不……不用考了,赏点东西跪安吧。”   顾泽慕面无表情地谢赏,然后跪了下去。   天边突然响起一个炸雷。   众人:“……”   孝帝腿一软:“不……不要跪了。”   【小剧场2】   孝帝听说威国公府四小姐顾清宁貌美贤淑,准备指给自己的儿子做王妃。   结果在皇后宫中见了一面之后,当晚就梦见自己的亲娘奉太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一晚。   “逆子,你还想乱了辈分?!”   第二天,孝帝醒来后,痛哭流涕地撕掉了圣旨。   孝帝:当皇帝不要面子的啊!!(╯‵□′)╯︵┻━┻   #看文须知#   1、伪兄妹,前期只有亲情,男主恢复身份之后才有感情线。   2、朝代架空,设定为剧情服务。   3、前期家长里短日常互怼流,后期轻微朝斗,基本靠金手指大杀四方。   4、作者逻辑死,宅斗、权谋,不存在的,小白苏爽,博君一乐。   5、男主上辈子有嫔妃有庶子女,不愿接受的朋友请点叉,谢谢。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相爱相杀 爽文   主角:顾清宁,顾泽慕 ┃ 配角: ┃ 其它:   作者简评:   奉太后死后重生为威国公府四小姐顾清宁,家庭和睦美满,过得十分顺心,唯有一点不那么合意,就是她上辈子的丈夫,成帝萧胤居然也重生了,还重生为她的同胞兄长。就在两人延续上辈子的恩怨互掐之时,发现皇帝儿子居然要削兵权,为了保护自家,两人联手回去掐不懂事的儿子。   本文故事情节轻松有趣,人物形象生动丰满,不走寻常路。先帝后重生为孩童,与上辈子的子女、臣子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令人耳目一新,让人对情节的发展充满期待。作者文笔娴熟诙谐,生动有趣。 第1章   天气将暖,可宫中的气氛却并未随着天气一般渐渐转好,反倒因为皇帝萧胤的病而越发显得压抑而小心。   萧胤是大周第四位帝王,他的父亲恭帝在位时曾因大肆封赏宠妃家族而差点引发宫闱之乱,萧胤登基后韬光养晦许多年才将这些后患扫除,甚至为了让太子登基后位置坐得更稳当一些,还打压皇后母族,造成他的结发妻子奉氏与他离心。   萧胤躺在龙床之上,耳旁是儿女与嫔妃的低低啜泣,却并不令他动容。他慢慢地转过头颅,嘶哑着声音道:“太子。”   太子萧湛恭敬道:“父皇,儿臣在。”   萧胤闭了闭眼睛,才低声道:“你的母后呢?”   萧湛脸上似乎有一些为难,但还是答道:“母后在佛堂为父皇诵经祈祷,望父皇早日康复。”   萧胤听着这谎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只怕是祈祷朕早点死吧。”   萧湛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连忙跪下来,惶恐道:“父皇何出此言……”   萧胤觉得有些腻味,他这位嫡长子虽然聪慧,性子却太过温厚懦弱了,不仅不像自己,甚至也不像他那性烈如火的母亲,实在是有些可惜。   萧胤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萧湛松了口气,却还是谨记礼仪:“父皇安心养病,儿臣先行告退。”   待到所有人都离开,萧胤才对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大太监徐方道:“去坤宁宫传朕旨意,请皇后前来……”话还没说完,萧胤又自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她不会来的,当年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如今反倒是朕看不开了。”   徐方轻声道:“娘娘那是气话,陛下还不知道她的性子吗?嘴硬心软,只怕心中不知怎么担心陛下呢。”   “你不必说这些好听的来安慰朕了,朕与她早就是解不开的死结了,伏姬之死,奉展之死,早就将我们之间的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了。”   徐方急忙道:“可陛下,奉少爷之死与您……”   萧胤摇摇头:“你不必说了,这件事的真相你就牢牢地放在肚子里,不必告诉她。”   “陛下……唉,奴才领命。”   萧胤望着床帐上活灵活现的金龙,当初他曾经听说过,这金龙的一只爪子都要一个绣娘绣上大半个月,这样一件床帐要一年时间才能绣出来,而用在了龙床之上,也不过一两月光景,一旦这绣线褪色一丁点,就会马上换上新的。   那人当初还说过,所有人都如此渴望那个位子,其实为的不过就是这一点奢靡而已。   自己当时还反驳了。   那人是谁?萧胤陷入昏睡之前还在想着,他记得那人爱穿大红色的衣裳,爱涂大红色的丹蔻,喜欢养鹦鹉,他与那人结发夫妻,只可惜最后他们既没有生同衾,只怕她也不愿意与自己死同穴吧。   -   在坤宁宫念佛的奉皇后忽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珠串突然断裂,滚圆的佛珠洒落一地。   一旁的大宫女连忙跪下来捡,奉皇后却道:“现在是几时了?”   “回娘娘,已是戌时初刻了。”   奉皇后轻轻地叹口气:“罢了,不要捡了。”   宫女不敢质疑她的话,喏喏地站在一旁。   奉皇后慢慢地朝殿外走去,天色已经黑了,一颗闪亮的流星划过天际。   而就在此刻,一声尖利的哭声划破夜空:“陛下驾崩了!”   奉皇后身子一软,差点没有站住,幸好一旁的宫女急忙扶住她,她却并不在意自己,凝神听去,却只听见簌簌的风声,她急忙问宫女:“你快听听,是不是有骚乱之声?”   “没有什么声音啊,娘娘是不是听错了?”   “本宫不会听错的!”奉皇后斩钉截铁道,“他们说皇帝驾崩了,你听!”   宫女吓得直接跪了下来,虽说萧胤早已病入膏肓,所有人也都做好了他随时离世的准备,可像奉皇后这般说出来,万一被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然而还未等她再劝,坤宁宫的大门却被人敲响了,自从六年前奉皇后自闭宫门,这还是这六年间坤宁宫的大门第一次被敲响。   宫女懵懵懂懂地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奉皇后自己朝着大门走了过去。   沉重的大门从两边慢慢打开,出现在奉皇后面前的却是萧胤的贴身太监徐方。   徐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展开一卷圣旨,尖着嗓子道:“皇后奉氏接旨。”   奉皇后仿佛确认了什么,她的手渐渐握紧,在徐方的目光之下慢慢地跪了下去。   “自朕继位以来……”   后面徐方说什么奉皇后已经听不清了,她只知道萧胤死了,她终于熬死了他,可是她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内心一点高兴的情绪呢?只觉得空落落的,仿佛有风从胸口吹过一般。   奉皇后的脑中忽然闪过许多记忆。   她当初嫁给萧胤的时候才十五岁,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萧胤温文尔雅,又对她体贴备至,她怎么会不心动?只可惜她并不知道,对于萧胤来说她不过是个为了制衡朝堂的棋子,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宫女出身的伏姬。   年少气盛的奉皇后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她借口伏姬对她不敬将其禁足宫内,所以后来伏姬身死,萧胤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认定是她所害。奉皇后当然可以辩解,只是她没想到,在萧胤心中自己竟然是如此恶毒的女人,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此生注定要与自己的丈夫渐行渐远。   奉皇后怔怔地出神,连圣旨什么时候念完都不知道。   徐方叹了口气,低声道:“太后娘娘,您请接旨吧。”   奉皇后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道:“臣妾……接旨。”   徐方道:“还请您先换了孝服,去见先帝最后一面吧。”   宫女见奉皇后又痴了,忙对徐方道:“公公放心,奴婢定然好好伺候太后娘娘。”   徐方又看了一眼奉皇后这才慢慢地离开。   -   待到奉太后换了孝服见到棺材中面容安详的萧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她的丈夫吗?为什么他的容貌如此陌生?   新帝萧湛连忙过来扶了自己的母亲,他与母亲虽然六年未见,可并不曾减少一点他对奉太后的敬畏。萧胤说的没错,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萧湛的性子有些太过于软弱了。   奉太后被他扶着慢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此刻在灵堂之中的活人除了他们俩就只有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徐方了。   萧湛见母亲仿佛失了神一般,正想叫太医来瞧瞧,就被奉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臂,那力道如此之大,完全不像是女人所使出来的一般。   萧湛脸色变了变,却仍旧温和地对奉太后道:“母后还有何事?”   奉太后慢慢地回过神来,一双凤眸并不曾因为这些年幽居一隅而显得浑浊,还与她当年执掌六宫之时一般凌厉,她问萧湛:“先帝的陵寝可曾建好?”   “回母后,两年之前已经竣工。”   奉太后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笑容:“那便好。你记着,待到哀家百年之后,万万不可与先帝同葬。”   萧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旁的徐方却没有半点惊讶之色,仿佛早就知道一般,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放心,陛下当年修建陵寝时,曾在一旁建了一座稍小一些的,可作娘娘百年之后的居所。”   奉太后一愣,却大笑起来:“好!好!好!萧胤啊萧胤!你果真……”   话还没说完,她身子一软,竟直接向下滑去。萧湛看着自己胸口盛开的大团血花,又看了看昏死过去的奉太后,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徐方却早已反应过来,一边大喊道:“太医!太医!”一边朝外跑去。   奉太后只是觉得胸口一畅,仿佛多年积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突然被搬走了,她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的,却只觉得气力在不断流失。   在闭上眼睛之前,奉太后只想到一点:哀家好不容易熬死了先帝,居然只当了一天的太后,也太特么憋屈了!   -   萧胤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京城一片缟素,高官勋贵及其家眷都匆忙换了素服进宫哭灵。   威国公带着儿子们早早进了宫,威国公夫人闵氏却只是一脸焦急地看着内院,旁边一同站着的还有长媳宜安郡主朱氏和次媳柳氏,而在房中正在生产的是小儿媳陶氏。   陶氏生性胆小,先前被丧钟一吓,居然提前引发了生产,如今生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看到孩子,更要命的是,这还是头胎。   闵夫人听见里头传来陶氏的惨叫,紧紧地锁着眉头。柳氏也紧紧地捏着衣袖,神情严肃地盯着院子。   朱氏虽然也忧心,但眼看着哭灵的时辰快到了,也不得不走过来劝道:“娘,进宫哭灵的时辰快到了。”   闵夫人没有办法,只能让自己最信任的李嬷嬷守着,自己则带着儿媳们忧心忡忡地进了宫。   就在她们走后不久,又一声丧钟敲响。   威国公府内人心惶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此时,产房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过了一会,李嬷嬷满脸喜色地走出来:“生了生了,三奶奶生了一对龙凤胎!” 第2章   两个婴儿被并排放在床上,虽然才刚出生,却并不像旁的孩子一般皱巴巴红通通的,而是胎发浓密皮肤白嫩,看着十分可爱。陶氏不顾身体虚弱,怜爱地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李嬷嬷掀了帘子进来,见状连忙道:“三奶奶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陶氏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孩子,才顺着李嬷嬷的力道躺下去。   “娘和夫君他们还没回来吗?”陶氏问道。   李嬷嬷一边忙碌一边回道:“先帝驾崩后,太后也薨逝了,只怕宫中如今也是乱糟糟的,在新帝登基前,只怕国公爷他们得一直在宫里了。不过奴婢让人在宫门口守着了,夫人只要一出来便会知道。”   陶氏松了口气,但脸上又露出一丝忐忑:“孩子生在国孝期,娘和大嫂她们会不会觉得不吉利,会不会不喜欢他们,我……”说着说着,竟然悲从中来,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哎哟,我的三奶奶,这会儿可不能哭,仔细眼睛给哭坏了。”   听李嬷嬷这么说,陶氏倒抽了口气,眼泪被逼在眼眶里,就是不敢掉下来。   李嬷嬷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和善地劝道:“您放心,夫人很关心您和孩子,若不是哭灵的时辰到了,只怕会一直守着您将孩子生下来呢。”   “真的吗?”   “奴婢怎么会骗您呢?”   陶氏这才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任由李嬷嬷将脸上的泪水擦掉。   李嬷嬷语重心长地劝道:“三奶奶,这月子里可要当心,要是不注意,落下了什么病痛,以后可就麻烦了。”   陶氏连连点头:“我都听嬷嬷的。”   李嬷嬷便趁势讲了不少月子里该注意的事情,又服侍着陶氏睡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三奶奶生的貌美,性子又柔弱温婉,哪哪都好,偏偏有个毛病,爱哭。李嬷嬷一直跟着闵夫人,看的也大多是闵夫人和宜安郡主朱氏这样端庄大气爽利果决的女子,对陶氏这种水做的美人实在是有些难以招架,如今将她哄睡了,才放下心接着做旁的事情。   她让外头的两个奶妈进来,恩威并施地说了一番话,才将两人分别指给了两个孩子。   -   隔天,闵夫人才略带疲惫地同两个儿媳走出宫门,一出来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停在一旁,她惦记着生产的小儿媳,顾不得身体不适,连忙走过去:“三奶奶可生了?”   “生了,您走后没多久,三奶奶就生了一对龙凤胎。”   闵夫人松了口气,不妨旁边的朱氏和柳氏也跟着松气,三人对视一眼,柳氏立刻别开脸:“老三家的就是娇气,生个孩子都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朱氏淡淡道:“你关心人家就直说,偏要拐七八个弯,难怪玉娘每次看到你都战战兢兢的。”   “我又没怎么她,怎么看到我就战战兢兢了!”   “行了,一个个都少说两句。”闵夫人按着额头,两人连忙闭了嘴,朱氏又扶着她上了马车。   三人回到威国公府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去梳洗,闵夫人想着刚出生的一对孙子孙女,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便朝着老三家的院子走去,谁知刚到了院子门口,就见大儿媳朱氏和二儿媳柳氏都已经到了,柳氏身旁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朱氏和柳氏连忙同闵夫人行了个礼,柳氏身旁的顾清姝也有样学样地行了礼。   闵夫人看到孙女,脸上的表情和缓了许多,问道:“清姝怎么也跟着来了?”   柳氏无奈道:“这丫头鬼精鬼精的,一听说我要来看她三叔家的弟弟妹妹,就跟着我出来了,劝都劝不回去。”   闵夫人看着古灵精怪的孙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只能干脆牵了她的手:“无妨,清姝向来是个懂事的。”   待到几人走到门前,闵夫人却突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转向朱氏:“不凶吧?”   朱氏:“……”   陶氏胆子小,每次看见闵夫人板着脸就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因为这个爱哭的媳妇,闵夫人虽然头疼的很,但每次同她说话之前都要先活动一下嘴角,好歹扯出一点笑意,免得她害怕。   朱氏只得违心地夸了两句,闵夫人这才满意地进了门。   两个奶娘正在抱着孩子喂奶,李嬷嬷则在服侍陶氏喝汤,见了闵夫人,陶氏就要下床,闵夫人眉头一皱:“躺着。”   陶氏一抖,便僵在了原处,一双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花。   闵夫人:“……”   朱氏暗叹了一口气,上前安抚着陶氏,她掌着府里的事情,陶氏时常和她打交道,情绪总算慢慢平复下来,朱氏这才将目光转向两个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可爱。”   朱氏倒不是在客气,实际上她也吃了一惊,按理说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长开,不可能好看到哪里去,可现在躺在床上的两个小娃娃,裹着同色的襁褓,眼睛牢牢地闭着,只有长长的跟小刷子一般睫毛覆盖在嫩嫩的眼睑上,白嫩的脸蛋上像涂了两块胭脂一般的红晕,如同两只刚刚出炉的小包子。   陶氏鼓足勇气看向闵夫人:“娘,你要不要……抱一抱孩子?”   在闵夫人面前,陶氏从来是不敢说话的,这次为了孩子能够得到祖母喜爱,也是突破了自我。闵夫人的脸色缓了缓,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孩子抱了起来,软绵绵的孩子让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孩子似乎有些不舒服,花瓣一般的小嘴动了动,让人的心都要跟着化了一般。   闵夫人声音都忍不住放柔了:“孩子很健康,辛苦你了。”   陶氏受宠若惊,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红,她本就是无一处不美的美人,便是此刻不加修饰,发丝凌乱,也依然不减半分美貌,更别说此刻眼角含泪脸颊微红的模样,便是在场众人身为女子,都看得转不开眼去。   柳氏轻哼了一声道:“你这身体怎么这么差?孩子都生下来这么久了脸还是白的。恰好我那有一株老山参,一会我让画屏送过来,你也赶紧补补,免得别人还以为咱们府里欺负你了。”   朱氏实在是那这个傲娇的弟妹没辙了,只能在一旁替她描补:“二弟妹说的没错,这女人生完孩子是该好好补补,我一会让莲子拿了牌子去仓库,该拿什么就拿什么,再请王大夫来看看,看看要怎么补。”   陶氏正想说“不用了”,闵夫人已经点点头:“是该这样,就按老大家的安排吧。”又看向李嬷嬷,“这屋子里看着还算干净,不过老三家的毕竟是头胎,没个老成点的老人看着也不行,你就暂时留下吧,等孩子大一点再说。”   李嬷嬷连忙应下来。   闵夫人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陶氏:“老三家的,这样安排你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我都听娘的。”   陶氏在没有嫁入威国公府之前,只是工部侍郎陶大临的侄女儿。平日里听京城的八卦,都是这些豪门里的爱恨情仇,什么丈夫纳了十七八房的小妾,一进门就被婆婆立规矩,生下孩子也要被抱到婆婆身边养着,妯娌之间更是各种陷害和攀比,听着就吓人。陶氏也就当趣闻听听,毕竟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就是嫁个普通人家,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嫁入豪门的机会,而且嫁的还是京城的顶级豪门。   从开国至今的四大国公,如今就只剩下威国公和安国公。安国公子弟不肖,如今也只是抱着爵位苟延残喘,早已没有了昔日荣光,只剩下威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抵御外族,战功赫赫。   而威国公夫人闵氏是昭武侯的嫡亲妹妹,长媳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宜安郡主朱氏,次媳是当朝柳太傅的孙女京城第一才女柳如臻,和她们相比,陶玉娘就像是一个误入了仙鹤群的小麻雀,从嫁人开始就一直就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丈夫对她好得不得了,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原本受尽宠爱飞扬跋扈的国公府三公子在她面前收敛了全部爪牙,就怕把她给吓坏了。   而婆婆虽然严肃,却是个嘴硬心软的,别说什么立规矩了,每次同她说话还要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就怕吓着她。大嫂是郡主,负责掌家,虽说严格了些,却从不摆架子,相反,她还十分细心体贴,陶氏能这么快适应威国公功夫的生活也多亏了她。至于二嫂柳氏,却是个傲娇的性子,从来都是默默关心,但面上永远都要做出一副清高嫌弃的模样。   陶氏虽然胆小爱哭,却是个分得清好坏的,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能在父母双亡后,得了叔叔一家庇护,幸福地长大,嫁人后又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   陶氏这么想着,眼泪又有些止不住了,她怕被众人误会,只能低着头用力克制。却不妨底下突然探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顾清姝眨巴了一下眼睛:“三婶婶,你别哭了,你要是疼,姝儿给你呼呼~” 第3章   陶氏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小可爱给软成了一滩水,顿时破涕为笑:“婶婶不哭了,谢谢姝儿,你要不要过来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姝个头矮,只能眼巴巴看着几个大人抱着弟弟妹妹,得了陶氏的允许,立刻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   顾清姝连忙拉着柳氏的大腿,让她把自己给抱上床,柳氏无奈地叹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子:“你这小猴精,可别吵着婶婶和弟弟妹妹了。”   顾清姝连忙点头,柳氏这才给她脱了鞋子抱到了床上。顾清姝趴在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两个小娃娃,她很想伸手去戳一戳,但弟弟妹妹实在太小了,她生怕会戳坏了他们,只能咬着指头眼巴巴地看着。   陶氏看到了她的眼神,便拉过她的小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小婴儿的脸蛋。   “好软啊!”顾清姝碰到了心心念念的弟弟妹妹,便心满意足了,趴在他们旁边,“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懂的语言。   朱氏等人也没有待太久,见着陶氏露出了一丝疲态,便道:“我们先走吧,让三弟妹好好休息。”   柳氏将恋恋不舍的顾清姝抱起来,又嘱咐了陶氏几声,这才和朱氏一同离开了。   闵夫人却落后了一步,等到人都走了,才看向两个孩子,面色复杂地对陶氏说道:“委屈你了。”   陶氏连连摇头:“娘你在说什么呢?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   闵夫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前去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既然嫁入了顾家,这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家了,你不必过于谨慎小心,家人之间怎么会没有一点磕磕碰碰呢,但大家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从前在娘家是如何,现在依然是如何,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若是有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只管同我或者你大嫂说,恩?”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娘……”   闵夫人:“……你先别哭了。”   “儿媳也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自己就掉下来了……”   闵夫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又不会像朱氏那般劝人,只得给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还从未见闵夫人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柔声劝慰陶氏,好不容易将她的眼泪给哄了回去。   陶氏不好意思地看着婆婆:“娘,我以后一定努力,争取不哭了。”   闵夫人也知道有人天生就是爱哭,从陶氏嫁入威国公府,就是开心也哭,害怕也哭,便是看到花儿草儿枯萎了也要哭一哭,便道:“你不用特意为了我勉强你自己,不过月子里还是不要哭了,免得到时候把眼睛给哭坏了。”   “嗯,我都听娘的。”   看到陶氏乖巧点头的模样,闵夫人原本要说的话也咽了下去,又嘱咐了一遍院子里的人,这才离开。   -   奉长宁模模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她一惊,正想挣扎,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道:“宁姐儿是饿了吧。”   紧接着有什么塞进了她的嘴里,源源不断的液体安抚了饥饿,奉长宁这才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   是了,她已经死了。   在听到萧胤过世的那一刻,那些怨恨、痛苦,仿佛都化成了飞灰,她心头一松,这些年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动力似乎也没有了。奉长宁不由得在心头埋怨萧胤,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自己死了,还得把她也给拖下去。   她如今应当是转世投胎了吧,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也不知是投胎到了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觉得眼睛上有一层膜,看什么都不清楚,只得凝神听着周边人说话。   正在这时,她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旁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好奇地转过头。   陶氏身边的丫鬟绿柳忙道:“三奶奶,您看,四小姐在看三少爷呢!”   奉长宁听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同胞哥哥,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她还是奉家嫡长女奉长宁的时候,她就是家中最大的孩子,唯一的亲弟弟奉展比她足足小了六岁,她还从未有过被兄长关爱的体验呢。   听绿柳和陶氏说话,她也知道了,她的哥哥叫做顾泽慕,她叫做顾清宁,他们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似乎有事在身,所以没有陪在身边,且听口音,应该就在京城。   正当奉长宁,不对,现在应该叫顾清宁了。   顾清宁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京城有哪些姓顾的人家时,就听到一声元气满满的男声:“玉娘!我回来了!”   顾清宁顿时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随后就是陶氏惊喜万分的声音:“夫君!”   两人倾诉别情,房中其他人都纷纷避开了,只有顾清宁没有选择,只能老老实实地听着两人满含情意的对话。   顾清宁还在想他的身份,京城,姓顾,家境很好,排行第三,又是这种仿佛缺根筋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想明白,陶氏已经引着他来看孩子了:“这是哥哥泽慕,这是妹妹清宁。”   顾清宁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抱在一个宽厚的怀中,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汗臭味,也不知这一身衣裳是多久没换了,她顿时用力挣扎起来。   顾永翰却十分惊喜:“小丫头脾气还不小,这小脚真有劲。”   “定然是你熏着宁姐儿了,现在不许你抱孩子了,你先去洗澡。”   顾永翰丝毫不敢违逆老婆的话,连忙将顾清宁放下来,又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甘不愿道:“还好啊,我没觉得自己臭。”   陶氏嗔怪了一声:“你这是入鲍鱼之肆,久闻而不知其臭。在宫里那么多天,又没带什么换洗衣服,不臭就怪了。”   “好好好,我去洗澡。”   而就在此时,一道灵光从顾清宁脑海中划过,她突然想起对方的身份了。   在她还未闭宫之前,曾经觉得太子太过温吞,想给他重新找两个伴读来着。当时她考虑过威国公府三公子顾永翰,但是当年才十一岁的顾永翰在进宫的短短半日之内,先是一脚踩死了太子最喜欢的兰花,然后惊走了淑妃的猫让一众宫女太监在皇宫里找了一下午,还差点害得柳太傅摔进池子里。   这一切都给当时的奉皇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如果真让顾永翰入宫,她该担心的就不止是太子,还有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当时奉长宁还和萧胤开玩笑来着,往后这顾永翰长大了,万一娶妻生子,恐怕真是一场灾难。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当时她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会成为对方的女儿。   顾清宁顿时有点绝望,她都能想象自己的未来将会多么的多灾多难。   就在她在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顾永翰已经迅速地洗了个澡又钻进了房,看着妻子含笑拍抚着两个孩子,他的心都仿佛软成了一团水。   顾家行伍出身,顾永翰的两个哥哥都在军中,大哥顾永暄文武双全谋略无双,二哥顾永焱武功高强屡立战功,唯有他,因为是嫡幼子的缘故,父母对他宠溺了些,从小就爱惹祸,甚至曾经有成为太子伴读的机会,也被他这性子给作没了。   但如今不同了,他有娇妻幼子,不该再由着性子来,而是要为他们多考虑考虑了。   顾永翰心头火热,拥着陶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玉娘,你放心,我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绝不会让你们娘仨出去被人看低了。”   陶氏感动地眼泪汪汪,顾清宁也有点对他改观了。   正在这时,陶氏忽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   “泽慕尿裤子了……”   “!!”   顾清宁感受着旁边的鸡飞狗跳,决定先把评价收回来,还是看看顾永翰日后的表现再说吧。 第4章   顾清宁的婴儿生活正式开始了,然而威国公府的生活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   上辈子的奉长宁出身自定国公府奉家,与威国公同属开国四公之一,然而奉家却是典型的京城豪门的模样,家中人口众多,光奉长宁的父亲就有六个小妾,庶出子女更是数不胜数。奉长宁是嫡长女,一出生就受尽宠爱,但也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学会了勾心斗角。   而奉长宁的母亲顾氏就是出自威国公府,奉长宁还小的时候不知多少次见母亲暗暗流泪。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嫁给萧胤,她才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你全心待他,必然会期望他全心待自己。   只是奉长宁却以为,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如外祖父和舅舅那种男人实在是太稀少了,但直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顾家从上到下,从威国公顾宗平到幼子顾永翰,全是爱妻爱子的好男人,而妯娌之间更是清清爽爽,没有半点龌龊。   因为在国丧期,所以兄妹俩的洗三和满月都办的十分低调,闵夫人大约觉得亏待了他们,不知暗中找补了多少东西。朱氏负责掌家,直接让人抬了几箱子吃的用的过来,又细细地嘱咐了陶氏,缺了什么一定要尽快派人来找她。   这一切简直让顾清宁叹为观止,也难怪上辈子多的是姑娘想嫁给顾家的男人,在这种人家生活,怕是连饭都要多吃一口。   随着顾清宁慢慢长大,她眼前的那层膜似乎也慢慢褪去,让她能隐隐约约看到眼前的景象了。   她的生母陶氏是个绝世大美人,一双细长柳眉,一对仿佛时刻都噙着泪的杏眸,生就一副令人怜惜的模样,笑起来却又如春花灿烂,旁人见了她,便是声音都要低几分,就怕吓着她。不过她除了胆小爱哭,却是个相当温柔体贴的性子,看似柔弱,却如同一株百折不弯的蒲草,有着柔韧而坚持的品质。   至于生父顾永翰,还真如他所说的开始为未来打算了,威国公托了关系将他送进了羽林军,这一阵子都在军队训练,没有回来。   但即便如此,顾清宁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单调,几位伯母时常会带着哥哥姐姐来看她,聊些家常和京城的趣事,说到兴起,柳氏还会抚琴作画,而一向端庄的大伯母朱氏竟然意外地擅长跳舞,让顾清宁简直看不错眼。   虽说婴儿的身体总有种种不便,但因为这样的生活,顾清宁却也觉得自己可以接受这一点小小的不便。   -   陶氏弯下腰来用手背探了探顾清宁的脖颈,发现并没有出汗,这才将她抱起来,却只是停在隔间外头,神色担忧地看着里面。   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里面大夫和丫鬟正在忙碌着。   一天前,顾泽慕忽然发起了高烧,陶氏慌得大半夜便让人去请大夫,把全家都给惊动了,用了许多办法,今天才刚刚退掉热度。闵夫人她们陪着熬了一宿,见退烧了才纷纷回去休息。   陶氏却睡不着,只是怕打扰到大夫看病,只能抱着顾清宁在门外等着。   过了一会,大夫才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出来。   陶氏快走两步:“王大夫,怎么样了?”   “烧是退了,不过三少爷实在太小,还是得要小心着。”王大夫细细嘱咐了一遍,陶氏也同丫鬟们一样仔仔细细地听着,唯恐漏掉一个字。   等到大夫离开后,陶氏将女儿哄睡,却没有放回摇篮里,而是放到了自己床上,自从顾泽慕生病之后,陶氏对女儿就越发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才好。   看着女儿粉嫩嫩的睡颜,陶氏的目光又转向里间,那里躺着她另外一个孩子,她犹豫了一会,才走了进去。   顾泽慕沉沉地睡着,肉肉的脸颊因为这场病显得消瘦了些,脸上带着红晕,却不像昨日被烧的通红那样,陶氏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顾永翰的声音:“玉娘。”   陶氏抬起头,才发现顾永翰出现在了门口,身上的衣服乱糟糟的,脸颊和脖子上都是汗,可见是刚刚知道了消息就匆忙赶了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   陶氏连忙“嘘”了一声,又回头看一眼发现顾泽慕并没有醒来,才放下心,快步走了出来。   顾永翰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泽慕突然发烧,吓得我连假都来不及请,就赶紧回来了。”   陶氏看到了丈夫,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之前强撑着的坚强一下子就垮了,眼泪刷的落了下来:“我也不知道……昨夜里好端端的泽慕就发起了烧,到了今日才退下去,他年纪那么小,我真担心……”   “好了好了,没事了。”   顾永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多少有些不放心,两人便一同走到房间里,陶氏习惯性地给顾泽慕掖了掖被子,顾永翰试了试他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再烧,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陶氏看着这一切,突然低声道:“夫君,我是个坏女人。”   顾永翰一愣:“怎么了?”   “在看到泽慕生病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时间竟然是庆幸的,庆幸生病的不是清宁,我……我当初答应娘要对他们一视同仁,可是……”   珍珠似的泪珠顺着陶氏的脸颊落了下来,砸在顾永翰的手背上。顾永翰看着面露痛苦和自责的妻子,心里如火烧一般难受,他伸手拭掉陶氏脸上的泪珠,安慰道:“这本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你的错。”   陶氏摇摇头,红通通的眼睛看着顾泽慕,想到王大夫说的那些话,心中痛意越盛:“我小时候,隔壁就有个孩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把人给烧傻了,万一……万一泽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永翰无奈道:“不会的,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发烧,也没见我烧成傻子不是吗?再说了,王大夫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泽慕的。”   听到顾永翰这么说,陶氏虽然仍旧自责,但心里总算好过一些,她看着孩子幼小的脸蛋,心中暗暗发誓,就算泽慕真的烧傻了,她也会依然疼爱他,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   萧胤觉得自己似乎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前尘往事从两旁划过,他听说人死了之后会看到自己生前的记忆,所以此刻,他是在走黄泉路吗?   两旁的记忆几乎都是有关奉长宁的,然而萧胤看到这一切却恍如隔世,他记忆中的奉长宁,是执掌六宫高高在上的皇后,是为了维护太子不顾尊卑当面斥责他的母亲,是视他如仇雠自闭宫门与他相决绝的妻子。   可是记忆中的奉长宁原来是这般明艳动人。   从两人成婚,他在盖头下看到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庞开始,他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却不知这张脸在当时就已经烙在了他的心上。   曾经他们不是没有过美好的回忆的,可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让他们渐行渐远。   幼年他读到那句“至亲至疏夫妻”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如今才懂的其中三昧。他与奉长宁少年夫妻,不知携手走过多少风雨,最后却落得隔阂丛生,一道宫门便阻隔了他们,生前不相见,此后天人永隔,更无相见之期了。   萧胤按了按胸口,按理说他已经死了,却为何仍在心口处感觉到丝丝缕缕的疼。他生前是英明果决的帝王,却在死后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苦笑一声,只是他知道再悔恨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了。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属于帝王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将那一瞬间的软弱压回心底,不再看两旁的记忆,而是加快步子朝着这条路尽头的光亮走去。   当他走进那道光芒之后,只觉得浑身一重,下面似乎有一股吸力将他往下拽去。   萧胤身体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素色的床帐,旁边似乎挂着一些缝制成小动物形状的香囊,他动了动手脚,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紧紧包着。碰到这种情况,他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观察着旁边的环境,房中的摆设并不华贵,却也透出多年的底蕴来,绝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可他不是死了吗?   萧胤心中生出狐疑,莫非是有人用了妖法,将他的魂魄禁锢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想要借此做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脑中一瞬间划过许多念头,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吸声。   萧胤身体一僵,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一张属于婴孩的脸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正眨巴着看着他。 第5章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个正着,只见他那双黑色的眸子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完全不同于孩童的清澈,顾清宁吓了一大跳,正欲细看,顾泽慕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让顾清宁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房间里忽然传来几个杂乱的脚步声,她便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又来了。   顾清芷一手拉着顾清姝,一手拉着顾泽浩,顾泽浩才两岁,胖乎乎的,走路都摇摇晃晃的,看着憨态可掬。   顾清芷是世子顾永暄与朱氏的长女,虽然还只有五岁,却已然看出了长姐的担当。顾清姝与顾泽浩都是柳氏的孩子,比起顾清姝的古灵精怪,顾泽浩的性子更像其父,脾气极好,不论看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除了他们仨,还有朱氏所出的大少爷顾泽禹和三小姐顾清薇,顾泽禹在书院上学,所以至今未见到,顾清薇也才一岁多,还在奶娘怀中喝奶呢,自然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一起到处乱跑。   顾清芷把他们带到了床边,却只许他们在床边看看弟弟妹妹。   顾清宁听着耳旁的童言稚语,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清姝一脸惊喜:“大姐,你看四妹在同我笑呢!”   顾泽浩扑腾着小短腿,也要看看妹妹,顾清芷连忙将他托起来一点,却也只能刚刚趴到床边,三个孩子探着头看着顾清宁脸上的笑靥,发出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正在这时,李嬷嬷将门推开,见他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慕哥儿和宁姐儿在睡觉呢,几位少爷小姐过来吃些点心吧。”   顾清姝嘟了嘟嘴:“四妹妹醒着呢!”   “好好好,不过你们刚刚一路走过来,这么大的太阳,不热吗?”   陶氏亲自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几个小碟子,水果被切成小块摆在上面,然后浇上微凉的酥酪,因着几个孩子都还小,所以不敢放冰,酥酪也只是在刚打上来的井水里稍微冰镇了一下,稍有点凉气便拿了出来。   顾清芷年纪毕竟大一些,见到陶氏还会乖乖先行礼,顾清姝已经拉着弟弟飞快地跑到了陶氏身边了,嘴甜地叫着“三婶婶”绕着她打转。   陶氏本就喜欢孩子,更别提这几个孩子都十分乖巧懂事,每次他们过来,陶氏都会特意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招待他们。   孩子们的童言稚语和陶氏温柔的声音汇成了一曲优美的曲子,顾清宁听着,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困意上涌,她秀气地打了个呵欠,又看了一眼身旁睡着的顾泽慕,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闭着眼,可心里却如涌起了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想到竟然是活了。   从一代帝王变成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饶是萧胤向来英明果决,此刻脑子里也如一团浆糊一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萧胤自小就知道隐忍蛰伏,遇事从不慌乱,他本以为自己不管遇到了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但此刻他却只是一个话都不会说,甚至连爬都不会爬的婴儿,便是他再有计谋再有心机又能怎么办呢?   在这一瞬间,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种荒诞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直接死去呢。说什么帝王是真龙之子,受上天护佑,结果,竟然是这么个护佑法吗?!   萧胤在心底发泄了一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此情此景,他除了接受和适应难道还有别的法子吗?若是表现的太过于惊世骇俗,恐怕要被人当成是妖怪烧死吧。   萧胤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经意便看到了一旁睡着的顾清宁,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他的同胞妹妹。   萧胤看着对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有些莫名,偏偏这种亲切的感觉挥之不去,最后他只能将这归结为血缘之间的神秘联系。   耳旁听着顾清宁均匀的呼吸,他也仿佛被传染了困意,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顾清宁发现,顾泽慕病好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这话说着有些可笑,毕竟要从一个婴儿脸上看出差别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顾清宁的这种感觉却极为强烈。   比如说顾清芷他们过来的时候,从前的顾泽慕偶尔也会睁开眼睛同哥哥姐姐们傻笑两声,现在却只是默默地看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头接着睡去。   再比如,从前的顾泽慕不管喝奶还是尿尿都是很乖巧的,哪像现在,只要奶娘一喂奶他就嚎啕大哭,最后只能用小勺子喂一些米糊,朱氏又找人从庄子里弄了一头羊,勉强这么喂着,而每次给他换尿片的时候,他更是臭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如同陷在了一团黑雾中一样,弄得原本就担心失业的奶娘越发战战兢兢。   不过这些都只是顾清宁的怀疑,至少从外表看,顾泽慕就只是一个坏脾气的小婴儿罢了,王大夫也说了,小孩子没有定性,性子变化是很正常的,更别提顾泽慕之前还生了那样一场大病,成人大病一场之后都可能会改了性子,小孩子身上发生这样的事情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陶氏不疑有他,自从顾泽慕病好之后,对他又多了几分疼爱,见状也只是吩咐丫鬟和奶娘愈加细心罢了。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了两人八九个月大的时候,此时已经入冬,威国公府烧了地龙,房间里暖如春日。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只穿了单衣,顾清宁在床上趴着,面前是拿着玩具逗弄她的陶氏,而顾泽慕似乎看不上这种活动,兀自一个人坐在一旁拿一个九连环在玩。   顾清宁当然也看不上,奈何她这美人娘实在是太敏感。先前陶氏一直在教他们说“爹”和“娘”,顾泽慕不捧场,顾清宁也觉得要叫一个比自己前世年纪还要小几轮的女人做娘,实在是略尴尬。陶氏教了大半个月都没有一点动静,差点以为他们俩是哑巴,不仅慌慌张张地找了大夫,还偷偷地流了几场泪。   顾清宁自认为是个心地善良恩怨分明的好姑娘,也不忍见陶氏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整日以泪洗面。仔细想想,陶氏毕竟是他们的生身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他们生下来,给了他们新的生命,顾清宁是女人,知道生孩子有多痛,若是刨除前世,叫声娘也是应该,心一软,便拉下脸开了口。   陶氏高兴地不能自已,当晚就写了三页纸给顾永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而顾清宁自从开了这个口子,也就不再那么抵触,每日甜甜地叫上一声,陶氏能高兴一个上午。   没想到这件事刚过去,陶氏又开始张罗着让他们学爬了,顾清宁悔不当初,然而看着面前笑容满面充满鼓励的陶氏,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支撑着自己软绵绵的手脚,在陶氏慈母的目光下往前挪了几步。陶氏顿时一副感动得快要落泪的模样,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顾清宁原本的那点小不甘也在这样毫无保留的爱意中消融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就当是彩衣娱亲了。   正当母慈女孝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人掀开,朱氏身边的大丫鬟红豆走了进来,先同陶氏行了礼,才说明来意。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虽说是在国孝期内,不能大肆饮宴,但这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饭,还有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的。陶氏是小儿媳,按理这种事情是同她无关的,不过朱氏心细,送到陶家的礼物还是拿给陶氏过目,让她自己斟酌一二的,再者,陶氏跟着多学一些东西,日后出门同旁人打交道也不至于怯场。   陶氏不敢耽搁,让李嬷嬷与奶娘照看着孩子,丫鬟绿柳连忙给她换了棉袄,又穿了厚厚的斗篷,这才跟着红豆匆匆去了朱氏的院子。   陶氏走后,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李嬷嬷同丫鬟们在给两个孩子缝制衣裳,顾泽慕将一个拆的七零八落的九连环扔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看向燃着的香炉,一张幼嫩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沉思的表情。   顾清宁看着他,心中的疑惑却越发地深了,她与顾泽慕一母同胞,她是亡魂重生,会不会顾泽慕身上也不简单?可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顾泽慕除了有时脾气差点,不大爱理人之外,其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清宁想了想,慢慢地爬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感觉到了身旁的动静,从沉思中回过神,就看到自己的妹妹趴在旁边,那双圆圆的眼睛正不住地盯着他看。   顾泽慕心头一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对顾清宁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重视亲情的人,不管陶氏如何宠爱,他心里也没有半分触动,却偏偏在顾清宁身上屡屡破例。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一串雷声“轰隆隆”地落了下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李嬷嬷第一时间跑过来,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摸着他们的额头不住叫他们的名字,小孩子魂轻,她唯恐他们被这雷声吓掉了魂。   顾清宁虽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没事了,倒是顾泽慕眉头轻轻一皱。   民间有谚语:冬雷震震,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第6章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进入腊月,京城的上空就开始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因是国孝,家家户户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和白幡,街上行人稀少,大多裹得严严实实,行色匆匆的样子,看着十分萧索。   而出了城门,城墙根上不少乞丐瑟瑟发抖地缩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城门边上的粥棚,只是此刻里面清锅冷灶,还未到施粥的时辰。   陶氏坐在马车中,掀开帘子往外望去,只见天地苍茫,远处的房子山水似乎都和天连成了白茫茫一片,墙根处就像拱起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小鼓包,只有当他们动一动,才发现那下面竟然是人。   一阵冷风顺着这个小豁口刮了进来,陶氏被寒意一激,这才将帘子放了下来。   绿柳将暖炉里的炭火拨了拨,又重新合上盖子,小小的车厢中暖意融融,与车外的天寒地冻仿佛是两个世界。   陶氏垂下眼睛:“这天太冷了,一会你让人去多买一些柴火,待到施了粥,那火也别熄。”   绿柳应了下来。   马车到了粥棚旁边,这像是一个信号,城墙根边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但很快又有一辆车也跟了上来,几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从车上跳了下来,将粥棚围了一圈,几个家丁这才开始从后面那辆车上搬运柴火和米。   就这么个当口,人群已经老老实实排好了队,手里捧着形状各异的碗,眼巴巴地看着那被倒入锅中的白花花的大米。   绿柳扶着陶氏下了马车,便是身上已经裹了厚厚的棉袄,但陶氏还是被凛冽的北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绿柳忧心道:“三奶奶,您还是回车里吧,这里有奴婢看着就行了。”   “不妨事的。”陶氏笑了笑。   自陶氏小的时候开始,母亲每到冬天都会将去城外施粥,她告诉陶氏,这都是一些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可怜人,靠着这一碗粥说不定就能熬过这个冬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陶氏耳濡目染,也跟着形成了习惯,便是后来父母双亡她寄住在叔父家中,也没有改。陶家是积善之家,每年也都会施粥,陶氏便将自己每年的那点零花钱都攒下来换成大米,然后跟着一同去城外施粥。   朱氏虽然掌家,却并不专制,凡事也会与两个妯娌商量着来,陶氏自知没有别的本事,便自告奋勇将施粥一事给揽了下来。   火烧的旺旺的,锅里开始“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渐渐飘出了米香。   陶氏也没有在意自己如今身份贵重,同仆人一起替那些排队的乞丐开始施粥。   顾永翰骑着马跑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见陶氏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这般在给乞丐施粥,风吹掉了她的兜帽,那一眼,顾永翰便知道他找到了那个放到心上的人。   等到将粥施完,陶氏才同绿柳一起回马车,结果就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的顾永翰,顿时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顾永翰“嘿嘿”一笑:“羽林军也放假了,我想着干脆过来接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到了车里,顾永翰拉过陶氏的手,原本纤细如春葱一般的手指因为寒冷而有些红肿,顾永翰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我知道你心善,但往后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了。”   陶氏轻轻一笑:“那不一样的。”   顾永翰将她的手揣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热,陶氏看着他,眸中流露出温柔:“我一直觉得我能过上如今这样的好日子,是因为我娘多年行善,如今我做这些,不仅仅是因为那点善意,也是想要替你和孩子们积福,只愿上天能看到我的诚心,好好保佑你们。”   顾永翰身体一顿,有些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你……你都知道了?”   “我虽然不如大嫂她们聪明,却也不是傻子,最近你时常和爹还有大伯他们商量事情到很晚,又时常看着我和孩子们欲言又止,我多少也猜到了些。”陶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替顾永翰整了整领子,眼泪却不自觉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她慌忙擦去,才仰头看着顾永翰,“什么时候出发?”   顾永翰:“国丧之内不兴兵戈,怎么也该等到国丧之后吧。”他心疼地用手指拭掉陶氏眼角的一滴泪,又连忙补充一句,“至少能陪着泽慕和清宁过了周岁,你放心吧。”   两人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去看孩子,对这些事情只字不提。他们并不知道,顾泽慕心中对这些已如明镜一般。   外族狼骑战力强大,在萧胤在位时,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萧胤筹谋多年,殚精竭虑想要铲除外族,为此他甚至将奉展也调来了西北,将外族打的哭爹喊娘。若非最后定国公府出了乱子,奉展被人陷害,在西北战死,狼骑只怕早就被赶出了西北草原。   不过虽说功亏一篑,但外族也受到了重创,后来萧胤病重,对这些事情便有些力不从心,威国公一直在西北驻守,却也只能保证狼骑不过邺城。   萧胤了解儿子,他性子温厚,是极好的守成之君,但想要做开疆辟土的君王,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果决,他便只是嘱咐对方牢牢守住西北,只要邺城不破,可保边境无虞。   只是萧胤怎么都想不到,他才驾崩不到一年,邺城就出事了。   之前威国公将邺城守得和铁桶一般,这么多年外族都只敢在城外的村庄劫掠一番,便是打也只是小打小闹一番,所以威国公被召回京时,也不甚在意,只是嘱咐让留下的守将严守城池。   后来成帝驾崩,新帝登基,威国公这样的老臣子自然要留在朝中镇着宵小,再加上秋天的时候外族试图劫掠,却因为固若金汤的城池落了个无功而返,眼看着入了冬,他们便也都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外族的牛羊被冻死了大半,其中名叫噶颜部的一支竟然铤而走险,派人混入邺城,并在寒冬之中突袭了邺城,探子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狼骑冲入了邺城,没有了高大城墙的保护,整个邺城就如一只露出了柔软腹部的羔羊。   狼骑行动迅速,趁着守将还未反应过来,抢了东西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邺城。这就像是一记闪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新帝和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前,八百里急报将这个消息递上了今上的案头,今上震怒,连夜召了重臣进宫议事,其中就包括了威国公顾宗平。顾宗平镇守西北多年,若要出征,除了他再无更好的人选。   顾宗平虽然愤怒,却也没有失去冷静,分析之后,他毫不保留地告诉新帝,虽说寒冬会让外族实力大减,但也有极大弊处。   外族是朝廷对西北草原上的部族的统称,取的是化外之族的意思,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一个民族,西北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族各自为政,彼此之间也有争斗。狼骑虽然凶猛,但只要他们一直保持这样松散的状态就不足为患。   偏偏今年冬天极寒,大部分部族都受损严重,而横空出世的噶颜部却恰恰相反,他们抢了邺城,这些物资足够他们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个冬天,到了开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若这噶颜部首领目光长远,定然会趁此机会统一各部族,若是真被他做到了,西北危矣。   这几天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重,一点也不像是快要过年喜庆模样。   顾泽慕早就从父母和仆人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只可惜他就算有什么想法,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境况也是无法同旁人说的,只能一个人郁闷。   顾泽慕在心底忧国忧民,冷不防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恼怒地差点没一巴掌拍在面前那张讨人嫌的大脸上。   顾永翰仿佛看不到儿子一脸不耐的模样,没有丝毫自知之明地把一张大脸凑到他面前:“儿子,叫爹!”   顾泽慕:“……”   你知道你管谁叫儿子吗?大不敬!!   顾永翰当然是听不到顾泽慕的腹诽的,锲而不舍地在他面前教他喊爹,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眼睛一闭,装作睡了过去。   顾永翰颇有些遗憾地将他放到床上,又去骚扰女儿。   顾清宁只是高贵冷艳地看了他一眼,她今天破廉耻的份额已经全部给了娘,连个边角都匀不出给这个不靠谱的爹了。   顾永翰接连在儿女面前碰了两个大钉子,委屈巴巴地去找老婆求安慰了。   只是他没想到,陶氏正在和大嫂说施粥的事情,于是他这接连吃瘪的故事成了一个笑话,顿时就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   而这个略带一丝沉重的年也因为顾永翰无私贡献出的笑话而多了一丝轻松。   但是过完年,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一变,家中亲卫都知道他们马上就要上战场,最近一段时间演武场上都是人满为患。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周岁宴悄然而至。 第7章   因为顾泽慕和顾清宁生在国丧期内,洗三满月和百天都不能大办,只是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来府中。如今出了国孝,加上又是周岁宴这样的大事,闵夫人早早就大手一挥,大办!   即便是有了威国公等人即将出征的事情,周岁宴也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待到出了国孝,官府发了除服令之后,各家各户才将门前的灯笼换成新的,把白幡也收起来。威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将府中打扫一新,在门廊下挂上了弓箭和桃枝。   大周很重视周岁宴,礼仪更是繁多。比如说,家中若有男孩就挂上弓箭,若有女孩就挂上桃枝,以此作为孩子的替身来阻挡灾祸,待到周岁宴结束之后,弓箭和桃枝都要烧掉,代表灾祸离身,从此平平安安。   威国公和闵夫人坐在中堂,而世子顾永暄带着两个弟弟在前面招呼宾客,朱氏和柳氏更是忙得团团转。   陶氏和奶娘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   两兄妹被打扮一新,承袭自父母的好容貌让他们俩得到了一众夫人小姐的喜爱,哪怕是顾泽慕紧紧地皱着眉头坚决不许别人抱,也没有影响一群人在旁边叫着可爱。   陶氏笑容满面地抱着女儿,顾清宁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小脑袋搭在陶氏的肩膀上,闻着熟悉的香味有些昏昏欲睡。比起一直冷着脸的哥哥,看起来乖巧多了的她自然没法逃脱夫人们的魔爪,为了抗争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被陶氏解救出来,自然累了。   陶氏摸了摸她的脸蛋,发现体温是正常的,便任由她去睡了。   到了吉时,顾永翰才和陶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端端正正地走到中堂,开始周岁礼。   周岁礼主要就是家中长辈对孩子的祝福和期盼。   顾永翰和陶氏先抱着孩子见过父母,威国公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顶,沉声道:“我顾家的儿女,这一辈子只需要记住两件事,第一是忠君爱国,第二是抱诚守真。我顾家蒙受皇恩,位列国公,有多大的荣耀就有多大的责任,但身为长辈,我只希望你们健康平安就好了。”   顾宗平的话让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心中都受到了触动。   接着是闵夫人和孩子的伯父伯母的祝福,婢女端着的放礼物的托盘都快放满了。   等到周岁礼结束,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对于大周人来说,抓周时孩子抓到了什么就会预示他以后人生的道路,故而都十分重视。   威国公府为了这一次抓周,所有东西都是特意定做的,十分精美,还特意请了整个京城最好的礼官,替孩子唱诵。因是龙凤胎,所以按照习俗是同时抓周的,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到了桌上。   在两人的周围四散着木头雕刻的小刀剑、笔墨、算盘、吃食、头花等物,皆是精致小巧,而四周的宾客也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两个孩子究竟会抓到什么。   顾泽慕一如既往不动如山,而顾清宁看着眼前的情形,倒想起了上辈子听母亲说起自己抓周时的趣事。   她当时是奉家那一辈的第一个孩子,周岁宴办的极为盛大,在抓周时,父亲还专门将他那枚随身印章也放在了桌子上。据母亲说,她当时看都不看那些胭脂水粉宫纱绢花一眼,径直就朝着印章抓过去,结果父亲喜不自胜,当即就将她从桌上抱了起来。   后来,那枚印章伴随着她长大,又伴随着她入了宫,见证着她从太子妃变成了皇后又变成了太后,也见证着奉家从兴旺一步步走向衰亡。   顾清宁回过神,这才发现陶氏正在叫着自己和顾泽慕的名字,鼓励他们去抓东西。   顾清宁心有所感,环视四周,就看到在桌子的一角放着一枚青黄色的印章,她想也不想便朝着那枚印章爬去,谁知就在她要拿起印章的时候,另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也从旁边和她一起抓住了这枚印章。   顾清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看见顾泽慕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她往回抽了抽手,没想到顾泽慕却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住了,顾清宁对着顾泽慕眨巴了一下眼睛,谁知他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然牢牢地抓住那枚印章,丝毫不让。   顾泽慕一向不太和妹妹计较的,换了平常,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枚印章似乎势在必得。   而顾清宁也不打算轻易放弃,便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同他争抢起来。她身体向后一仰,想要借着这股力道将印章抢过来,谁知顾泽慕牢牢地把着印章,直接就朝她倒了过来,两小只像两颗落到了锅里的团子,滴溜溜滚做了一团。   围观的宾客们却都傻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抓周礼。顾永翰一把捂住了额头,陶氏又不敢打扰抓周,又怕两人摔下去,只得在一旁急得手足无措。   倒是那礼官及时反应过来:“恭喜三爷三奶奶,两个孩子都抓了印章,我们三少爷日后加官进爵,必然得天恩护佑,而我们四小姐抓到了印章,说明日后定然旺夫助子兴家立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有了礼官的这句话,顿时就化解了尴尬,众人连连附和,跟着赞叹孩子。   只是两个孩子却依然如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互相争抢着那枚印章。   最后反倒是威国公突然笑起来,走过去一把握住顾泽慕的手:“慕哥儿,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才是。”   顾泽慕身子一顿,顾清宁立刻瞅准机会将印章抢走了,威国公随手拿出另一个印章放到了顾泽慕手中,笑容温和地看着他:“如今你跟妹妹一人一个了。”   顾泽慕握着印章,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但好歹两人是没有再争抢了,见此情形,顾永翰夫妻连忙将孩子抱走。   乳母将两人手中的印章拿过来放在荷包里装好,这是大周的习俗,抓周的东西会一直保存起来,一直跟着孩子长大,直到他死去,这东西也会跟着陪葬。   在场的宾客啧啧称奇,还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抓周礼,一时间传言纷纷。   -   陶氏与奶娘将两个孩子带回房间,给他们换了衣服,然后一人点了一下鼻头:“真是两个小淘气,平日里那般乖巧,怎么在这么关键的抓周礼上闹起来了呢?”   顾泽慕不吭声,而顾清宁虽然最后抢到了印章,但其实回过神来之后却恨不得自己能够再投胎一次。上辈子加这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和人打架,从前的她,即便私底下带着奉展淘气的不行,但是在人前向来都是端庄大气的,如今,这形象算是彻底毁了。   其实顾泽慕也在懊恼,他知道抓周的意义,所以从一开始就准备抓那块印章,哪里知道竟然和顾清宁给撞上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搭错了哪根筋,就这么和顾清宁争抢起来,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滚成了一团,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氏给两个孩子理了理衣服,见他们仍旧是背对背坐着不理对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恰在此时,绿柳走了进来,说是朱氏有事找她,陶氏只能让李嬷嬷和奶娘看着孩子,自己则匆匆出了门。   陶氏刚走,李嬷嬷见两个孩子只是各自坐在榻的一边,谁也不理谁的模样,想着也折腾了一个上午,两人应该饿了,便嘱咐奶娘看着他们,自己则去厨房拿辅食过来。   奶娘一口应下,李嬷嬷走后,两人坐在床旁边的小杌子上,一边低声聊天做女红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孩子。   到了这会,顾泽慕也冷静下来了,他怎么说灵魂也是个大人了,不像是顾清宁,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妹妹,自己本就该让让她的,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不妥当。   这般想着,顾泽慕便扶着榻上的桌子慢慢地站起来,然后走到了顾清宁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可是当顾清宁看过来,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顾清宁还在自暴自弃,就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她回过头,就看到顾泽慕抿着唇,一双眼睛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这般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顾清宁顿时觉得没有意思,撇了撇嘴就要爬开,谁知顾泽慕也正在此时往前走了一步。   顾泽慕原本走路就不稳当,被顾清宁的脚一绊,当即就朝她栽了下来。   只听见“砰”的一声,顾清宁一脑袋磕到了榻上,虽说上头铺了厚厚的褥子,也依然让顾清宁撞了个头晕眼花。而顾泽慕倒下来的时候位置不太好,脑门直接撞到了顾清宁刚长出来的两颗门牙上。   奶娘听见声响,抬头看过来,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来将两人抱在怀里,端着辅食进门的李嬷嬷也差点把手上的食盒给扔了,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鸡飞狗跳。   在这一片慌乱之中,顾清宁与顾泽慕隔着重重人影对视了一眼,有志一同地认定。   他们俩一定是八字犯冲! 第8章   周岁宴结束不久之后,宫中就来了旨意,命威国公出征西北,讨伐外族,原本府中一片欢乐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凝,但威国公却面色不变,淡定地接下了旨意。   这一次顾家父子四人都要一同出征,顾家其他女眷都已经习惯送别夫君这种事情了,只有陶氏,这还是她嫁进顾家之后,顾永翰第一次离开她。   原本威国公是不愿意让小儿子也跟着上战场的,所以才会把他送进了羽林军。谁知顾永翰却主动请缨,理由也十分充分,他是顾家男儿,享受了父兄这么多年的庇护,自然也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儿子懂事了,威国公自然不会阻拦,再加上顾永翰也成了亲有了后,如今人也沉稳了许多,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让他太过担忧。   顾永翰与羽林卫的一帮兄弟们喝了一晚酒,回到家中便坐在院子里用软布缓缓地擦拭着自己的剑。这一次出征,他会和父亲的副将一起负责押运粮草,虽说比不上大哥他们直面战场,但顾永翰还是有点紧张的,只是他掩饰的很好,连陶氏都不知道。   陶氏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永翰用手指拂过剑身,映出那张难得凝重的脸。   顾永翰被开门的声音惊动,连忙回过头。   陶氏柔声道:“夫君。”   顾永翰连忙将剑收入剑鞘,陶氏走过去,两人的手自然交握,顾永翰特意放柔了声音:“怎么这么晚都没睡?”   “我哪里睡得着……不光我,两个孩子也没睡呢。”   顾永翰一愣,陶氏已经拉着他走进了房间。   顾泽慕与顾清宁已经换了寝衣,两人十分不对付地坐在床的两端,听到响动,两人都一同看过来,顾永翰露出了平日的笑容:“你们也知道爹爹明日要出征,才这么晚都不睡吗?”   两个孩子自然都不答他的话,不过两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严肃表情,还是十分喜感的。   顾永翰“噗嗤”一笑,干脆坐到了床边,也不管顾泽慕听不听得懂,便道:“小子,你爹出征后,你就是家中的顶梁柱了,要孝顺祖母,照顾好娘亲和妹妹,不要让娘亲哭,另外,如果有人觊觎清宁,你就揍他……”   陶氏原本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看着顾永翰这一本正经地跟个一岁的小娃娃嘱咐,又被逗得破涕为笑:“你这个当爹的真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呢!再说,泽慕这么小,他怎么可能听懂你的话?”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见顾泽慕板着一张小脸对着顾永翰郑重地点了点头。   顾永翰:“……”   说真的,他原本只是见陶氏又要哭了,才用这种方法来给她逗乐子,没想到在顾泽慕点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有一种对方和他定下承诺的感觉。顾永翰晃了晃头,再看过去,顾泽慕已经低下头接着折腾他的九连环了。   顾永翰打了个哈哈,手贱地又伸出大掌摸了摸顾泽慕的头顶,谁知平日最讨厌别人碰他头的儿子破天荒地没有打开他的手,顾永翰十分惊奇:“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逮着机会多揉了几把。   顾泽慕原本是顾念着顾家多年劳苦功高,所以给了顾永翰一分面子,谁想到他竟然得寸进尺,当下眉头一皱,一把就把顾永翰的手给推开,然后转过身,用屁股对着他,十分高冷。   顾永翰摸了摸被那小肉巴掌打过的手背,颇有些讪讪的,然后又不甘寂寞地转向女儿那边。   “宁姐儿,叫声爹来听听。”   换作往常,顾清宁一定理也不想理他,但眼前一脸纨绔的顾永翰却莫名与她前世的父亲重合在了一起。   当年的定国公每回出征前都要抱着她,逗她说话,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便只是带着她在花园里走一圈,什么都不说。小时候的顾清宁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现在她明白了,即便他战功累累,但每次出征对他来说都有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征程。   他们不愿意被旁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只有在尚且年幼的女儿面前,才能在那么一瞬间流露出一丁点儿。   顾清宁抬眼看着顾永翰,他面上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容,可眸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茫然和忐忑,她心里一软,轻声开口道:“爹爹,平安。”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他侧过脸,似乎很急促地咳嗽了一声,身后的陶氏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顾永翰吸了吸鼻子,将顾清宁抱在怀中,珍惜地亲了一下她的头顶:“乖女儿,爹一定会平安的。”   陶氏走过来,轻轻地拉着他的手。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我今儿也算是沾着咱家两个小福娃的光了,你别担心,这一次我出去,一定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陶氏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顾永翰看着娇妻幼子,心中如暖流划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们,一定平安回来。”   -   第二天一早,一家女眷便要送别家中的爷们,父子四人都换上了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从闵夫人开始,一人替他们斟了一碗酒,然后轻声嘱咐他们。   威国公多年征战,对妻子充满了愧疚,但在这种情况之下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饮掉了杯中酒。   朱氏与柳氏早已习惯了这样聚少离多的生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同夫君小声地说着什么。便是陶氏,知道此时哭是不吉利的,也死死地忍住了泪水。   不过没说多少话,副将就提醒威国公出发的时辰要到了,在城外,皇帝还会带领百官送行。   威国公率先上马,顾永翰一口将酒水全部喝掉,然后拍了拍陶氏的手背。   “等我回来。”   女眷们却都没有回去,直到不久之后,远远地从城门外似乎传来了出发的号角。   威国公等人出征后,整个威国公府似乎顿时安静了许多,女眷们似乎都有一些恹恹的,闵夫人和朱氏有事情要忙还好一点,陶氏却不一样,两个孩子实在乖巧,并没有让她费多少心,她便整日都沉浸在思念顾永翰的情绪中,整个人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最后还是柳氏看不过了,提议去千佛寺小住几日,替威国公等人祈福。   其实威国公府本来就有小佛堂,不过柳氏之所以这么提议,除了祈福,更多的也是为了让陶氏不要整日闷在家里,出去散散心。不过她这个人向来不肯直白表现自己的好意,又将朱氏拉出来做幌子。   闵夫人不愿出门,所以就只有她们三妯娌,再加上除了顾泽禹之外的所有孩子。   因为过了周岁顾泽慕和顾清宁便断了奶,而且李嬷嬷照顾孩子有了感情直接留了下来,所以陶氏便放了两个奶娘出府。这一次去千佛寺,陶氏只带了李嬷嬷和绿柳。   此时正是入夏的时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顾泽慕和顾清宁也换上了轻薄的衣服。   对于顾清宁来说,入宫之后她就很少出宫看到外面的景色了,更别说她还自闭宫门六年,如今有了机会出门,对外面简直好奇的不行,拉下了脸皮“娘亲娘亲”的,让陶氏无奈地打开了车帘,顾清宁贪婪地看着外面鲜活的场景,陶氏就在一旁抱着她柔声讲解着,欢声笑语仿佛将这夏日的热度都去了几分。   与她相比,顾泽慕就淡定多了,如今陶氏也接受了儿子不爱说话的性子,不过因为顾泽慕平日的表现与其他孩子无异,甚至还聪明了几分,她也终于不再担心小时候的那一场烧把人给烧坏了。   陶氏不经意抬头,看到顾泽慕被李嬷嬷抱在怀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九连环也不拆了,心里蓦然一软,另一只手将他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自从周岁宴之后似乎就犯了冲,相当不对付,顾清宁记仇,哼了一声,直接拿后脑勺对着顾泽慕,顾泽慕自持身份不同她计较,却也将身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些许。   陶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分明周岁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这么记仇。   马车“嗒嗒嗒”地行驶着,路旁绿树成荫,大片大片的农田宛如一块块颜色极正的绿毯,偶尔还能听见牛叫声还有孩子的嬉闹声。   顾泽慕看着眼前的一切,耳旁听着陶氏温柔的讲解,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重生,似乎也挺好的。   -   等到马车入了山,众人顿时感觉到周身一阵凉意。   住持亲自出来迎接她们,几位女眷先去拜了菩萨,捐了香油钱,这才在小沙弥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千佛寺香火鼎盛,不少富贵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进香或者小住几日,所以这边的厢房虽然素净,却十分干净雅致。   千佛寺的后山遍植茶花,因为山上天气凉爽的缘故,此时还有茶花盛开。   朱氏与柳氏舟车劳顿,所以便回房休息了。陶氏精神却还好,她本就喜爱茶花,既然来了千佛寺自然想去一睹这边几株珍贵茶花的真容。   她见李嬷嬷面露疲色,便让绿柳抱上顾清宁,她则抱着顾泽慕一同去了后山。   据说这边的茶花是前任住持所种,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品,费了许多功夫才种植成功的。陶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便走得有些远了,等到发现时,已经到了深处的一个小院子附近。那院子不大,但门口却有几名护卫守着,见她靠近,一名护卫喝了一声:“站住。”   陶氏被吓了一跳,连忙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之前住持告诉她们的事情,据说今上的嫡亲妹妹元嘉长公主就在千佛寺替先帝与太后守孝,住持还特意嘱咐她们,元嘉长公主性子清冷,不爱与人来往,让她们千万不要打扰了对方。   想来,这院中的主人极有可能就是元嘉长公主。   陶氏连连道歉,正准备抱着孩子离开,却见那小院的门竟然打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衣服,分明是个婢女,却透着一股大气,这院子的主人不言而喻。   陶氏心中慌乱,不等她说话,便连忙道歉:“这位姑娘,妾身贪看茶花,打扰了长公主殿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开。”   那婢女愣了一下,连忙叫住她:“夫人请留步。”   陶氏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殿下邀请夫人进院中一叙。” 第9章   陶氏和绿柳抱着孩子走进了小院里,主仆二人神色中都带着一丝惊惶,还不如两个孩子来的镇定。   院中被打扫的十分干净,角落里种着一丛竹子还有几株兰花,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仿佛是随手从山中挖来的野兰,在院中央种着一棵菩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椅,其中一个石椅上坐了一个穿着素服的年轻妇人。   她看着才二十出头,肤色白皙细腻,发髻上只有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这般素净的打扮,却越发显得她艳色绝世,如神仙妃子。陶氏虽然长得也美,但与她一比,便缺少了那份顶级豪门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养出来雍容大气。   都不用猜,便知道眼前的就是那位名声响彻整个京城的元嘉长公主。   陶氏抱着孩子就要给元嘉长公主下跪行礼,却被对方阻止了。   元嘉柔声道:“这位夫人不必多礼,请坐吧。”   陶氏抱着孩子胆战心惊地坐了下来,一旁的婢女连忙奉上茶水。   元嘉微微一笑:“冒昧请了夫人进来,还望您不要见怪。”   “妾身……妾身不敢。”   元嘉见她太紧张,便只是随意说一些话题,聊了一会之后,陶氏发现她并不像是谣言中那般冷漠,反而脾气很好,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元嘉这才将目光移到了两个孩子身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看见这两个孩子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向来不爱与人交际的她甚至会破天荒请了个不认识的妇人进来。   “夫人这一双子女生的可真好看,夫人真是有福气。”她说着,一旁的宫女早已知机地拿了个匣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美玉做的长生锁,玉质洁白细腻没有一丝瑕疵,雕工细致如浑然天成。   陶氏顿时一慌:“殿下,这太贵重了。”   没想到元嘉只是淡淡一笑:“我喜欢这两个孩子,这对长生锁又恰好合适,再者,我与夫人难得投契,这份缘分莫非还不比这些东西贵重吗?”   她这么说,陶氏自然没法再拒绝了,元嘉又夸奖起两个孩子,陶氏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但一听到她这么说,顿时就忘记了胆怯,那张脸亮了起来,说话也流利许多。   元嘉恰到好处地搭几句话,她便如遇到知己一般,把什么都一股脑给说了出来。   顾清宁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她这个娘亲实在是太过于天真了,同元嘉的段数一比,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元嘉公主萧玉容是奉长宁唯一的女儿,也是成帝一朝唯一的嫡公主,她深受宠爱,一出生就享受了与太子同等的待遇,被成帝抱在膝头教养长大,虽说是公主,却是个调皮捣蛋横行后宫的人物,若非奉长宁严厉管教,长大了还不知怎样人憎狗嫌。   等到她及笄之后,自己挑了礼部尚书之子作为驸马,却又在怀着孕的时候和驸马和离。公主府的护卫将驸马连同他所有的东西全部扔到了大街上,让谢家受尽嘲笑。礼部尚书哭着去成帝面前求个公道,却被挺着大肚子的元嘉一字一句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灰溜溜地离开。   成帝虽然恼怒驸马行事不端,却并不希望他们和离,毕竟有了这样一遭名声,往后元嘉想要再嫁个好夫婿可就难了。谁知元嘉默不作声地去了宫门紧闭的坤宁宫前,一个时辰后,一张纸条从坤宁宫的门缝中递了出来。   成帝看完之后,默默地同意了和离的事情,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给孩子赐姓萧,起名衍之,赐封昭怀郡王。   驸马一家原本惴惴不安,担心元嘉公主报复,却没想到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仿佛当他们不存在一般。然而她这样做却让礼部尚书更加害怕,没两年便上了折子告老还乡了,而当时成帝重病,太子监国,连句挽留都没有,便爽快地同意了。   礼部尚书里子面子都没了,把怒火都发泄在了原本宠爱的儿子身上,当年京城第一美男子被折腾的如丧家之犬。有人为了讨好元嘉,将这些当做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却只得到她哂然一笑。   她从来就是不需要同情和怜惜这种情绪的,也不需要通过报复来得到快感,于她来说,和离之后与驸马的恩怨便如云烟散去,这人对她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她永远都知道应该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   顾清宁很清楚,元嘉外表娇美柔弱,实则内心极为强大,只是多年再见,看见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温柔稳重,她始终是心疼的。   只是如今身份骤变,这些情绪也只能埋在心底。   元嘉有些讶然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竟仿佛从这个孩子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慈爱,这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陶氏虽然平日里胆怯,但元嘉温言细语的样子却很好地安抚了她,且两人都是母亲,只要一聊起孩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她也就渐渐地放开了,话也多了起来,偏偏元嘉似乎并不觉得厌烦,即便和她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很有兴趣的模样。   一旁服侍的宫女掩饰不住惊讶地看了一眼陶氏,毕竟她跟在元嘉身边已久,深知元嘉的性子,还从未见过她对哪家女眷这般温和,聊了这么久。   两人相谈甚欢,元嘉知道陶氏还要在这边住几天,便笑道:“那正好,夫人若是有空可以过来陪我说说话……”   元嘉的话还没说完,厢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一个四岁的小娃娃揉着眼睛出现在了门口,他的容貌肖似其母,穿着素色寝衣,一抬手便露出一截如藕节般的手臂。   “娘亲,他们是谁?”萧衍之奶声奶气地问道。   元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朝他招了招手,萧衍之立刻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来,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然后小心地露出半张脸,好奇地看了一眼被抱在怀里的顾泽慕和顾清宁。   元嘉给萧衍之介绍了陶氏等人,萧衍之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虽然好奇但十分害羞,元嘉鼓励了许久,才小心地迈着步子走到了陶氏面前。   顾泽慕难得大方地朝他露了个笑脸,还开恩允许他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受到了鼓励的萧衍之又看向顾清宁,半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对顾清宁道:“妹妹,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顾清宁看着他,心里有一点复杂。   她虽然闭宫,却因为担心元嘉一直都有关注她的消息,也知道萧衍之的存在,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外孙,他长得像母亲,但脾性却很像他舅舅,温和且乖巧。   萧衍之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见妹妹没有拒绝他,回过头对着元嘉露出一个见牙不见眼的笑:“娘亲,妹妹好乖。”   元嘉也笑起来,对陶氏道:“衍之没什么朋友,难得见他和人这般投契,夫人若是这几日能带着孩子过来同他玩耍几日,我真是感激不尽。”   “长公主殿下言重了。”陶氏有些诚惶诚恐道,“如果殿下不嫌妾身,妾身定上门打扰。”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何必这般见外。”元嘉脸上的笑容加深,“我叫萧玉容,比夫人年长一两岁,若夫人不弃,称我一声玉容姐姐便是,还未知夫人闺名?”   “妾身陶玉娘,殿下……玉容姐姐叫我玉娘就好。”   “你我名字里都有一个玉字,可见是缘分。”   “……”   陶氏与元嘉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元嘉要做功课了,她才拿着礼物,和绿柳晕晕乎乎地回了厢房。此时朱氏等人却已经找她找的快疯了,若不是有小沙弥记得她去后山看茶花,又有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来回话,说她与公主在聊天,朱氏都要回国公府搬救兵了。   陶氏十分愧疚,连连向两位嫂嫂道歉,朱氏也知道她的性子,如今见到人平安回来,也就落了心,问她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陶氏没有隐瞒,将自己见到元嘉长公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却不知朱氏和柳氏都震惊了,元嘉长公主的大名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是先帝和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无忌惊世骇俗。虽说如此,想要搭上她的人却如过江之鲫,可她这个人十分冷清,向来不爱与旁人打交道,连朱氏这个表姐,她也只是淡淡地打一声招呼,更别说旁人了。   没想到她竟然会和柔柔弱弱的陶氏一见如故,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   陶氏自己也没想到,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朱氏看着陶氏充满了懵懂的脸,又看了一眼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显得十分淡定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一种运气了。” 第10章   有了元嘉的那句话,陶氏第二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那处小院,朱氏还特意让人回了威国公府带了礼物回送给萧衍之。昨日陶氏慌慌张张的,身边也没有合适送出去的东西,今天才补上。   萧衍之看了一眼元嘉,元嘉笑笑道:“既然陶姨给了你,那你收下便是。”   萧衍之这才小声和陶氏道了谢,将礼物交给身后的宫女,随后眼巴巴地看着顾泽慕兄妹俩。绿柳和元嘉身边的宫女将一块大毯子铺在地上,又拿了一些玩具出来,这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上面,萧衍之也脱掉鞋子,凑到了他们俩面前。   说来也奇怪,萧衍之比他们俩大三岁,在他们俩面前却乖巧地像个晚辈。   元嘉心中啧啧称奇,不过见他们三人玩的开心,倒也乐见其成。陶氏已经是第二次和元嘉见面了,终于不再是战战兢兢跟个鹌鹑一般,她性子单纯,旁人对她好,她便想要千百倍地回报回去。   元嘉性子独,在宫中的时候与其他公主都相处不来,而宫外的姑娘对她不是畏惧就是讨好,如今见到陶氏这般真心实意待她好的,倒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且陶氏性子单纯,说话也不如那些贵族家的女孩一般七拐八绕,与她相处十分舒心。   元嘉替父母守孝,平日里除了诵经祈福也没有旁的事情可做,生活十分乏味,陶氏的到来就像是一点小调剂,给这单调的生活添了一丝色彩。   只是陶氏等人毕竟只是小住,几天之后还是要回去的。   陶氏带着孩子同元嘉告别的时候,萧衍之顿时红了眼圈,不过他很懂事,只是抽抽噎噎地同两个好朋友告别。却不知顾泽慕与顾清宁的心情一样十分复杂。   顾泽慕初见萧衍之的时候还觉得十分怀念,毕竟当年他亲手抱过萧衍之,还赐了他姓名,只是后来他重病,元嘉怕扰了他的安宁,便没有再带孩子来看过,如今再次相见,这孩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顾清宁却没有他这么多前因后果,旁人都说隔辈亲,即便放到如今换了具躯体的顾清宁身上也不违和,当年的奉皇后对太子与元嘉公主有多严厉,对这个外孙就有多宠溺,跟他在一起的耐心比跟自家兄长要多千百倍,而萧衍之也最喜欢和她在一起。   元嘉陪着萧衍之将他们送到了院子门口,见儿子虽然低落却忍着哭泣的脸,元嘉心里莫名发酸,揉了揉他的头发:“到时候回了公主府,再邀请他们过府,好不好?”   萧衍之吸了吸鼻子,用力地点点头。   -   从千佛寺去了一趟回来,陶氏果然不再像之前那样沉溺在思念中了,她有了新的寄托,每日都去府中的小佛堂虔诚地给出征的家人祈福。   这个小佛堂原本是闵夫人的,陶氏一开始去还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闵夫人念经的时候十分专注,并不会注意到她,反倒慢慢平复下来了。婆媳俩有时候还能正常对话几句,闵夫人也庆幸地发现,三儿媳终于不会一见她就要掉眼泪了。   相比之下,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婴儿生活也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两人曾经也是人中龙凤,却没想到人生从头再来,居然还要从走路开始学起。   顾清宁之前便不顾身份时常爬行,手脚比起哥哥来说要有力许多,后来学走路也不怕摔,多摔几次之后,如今不需要人扶,也能稳稳当当地走几步了,   而顾泽慕显然还是有些抛不下皇帝的面子,周岁的时候因为走不稳一脑门磕在顾清宁的门牙上成了他永恒的黑历史,此刻扶着桌角,苦大仇深地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陶氏,陶氏正鼓励地看着儿子:“泽慕,到娘亲这里来。”   顾泽慕就像是握着桌角生根发芽一般,久久踏不出第一步。   实在是因为他之前摔得太惨了,分明知道应该要迈那条腿,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两脚一绊,直接就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妹妹顾清宁隔着一道软榻的距离,丝毫不顾忌他面子地发出惊天的大笑。   想起那阵笑声,顾泽慕的脸又黑了一点,不自觉就释放出了属于皇帝的威严,陶氏看着儿子的表情,有些不安地吞了口口水,然后抹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顾清宁故意在顾泽慕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发来幼稚的挑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着顾泽慕吃瘪,就十分开心。   自从周岁宴之后,顾清宁就看这个兄长十分不顺眼,在陶氏面前,两人尚且还能保持和平,私底下,互怼的机会不要太多,得亏现在两人还是包子形态,陶氏又看的严,这才没有引发大的冲突。   顾泽慕被顾清宁刺激了,直接松开了手,朝着陶氏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缓慢,表情也十分凝重,连带着陶氏也跟着凝重起来,仿佛他面前不是铺着地毯的地板,而是布满荆棘的战场。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长,也就七八步的样子,可是顾清宁都在旁边溜了一个弯,顾泽慕还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竟显得有些蠢萌。   顾清宁都替他着急,恨不得在他后面踢一脚,让他速度快点。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走到了终点,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这时门却突然被打开了,绿柳一脚踏进来:“三奶奶,大奶奶说……”   陶氏扭头看去,顾清宁趁她不注意绕到了顾泽慕身后,轻轻一推。   顾泽慕原本就一只脚抬着,被她一推没掌握好平衡,又一头栽了下去。   顾清宁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陶氏连忙将儿子抱起来,拍掉他身上和脸上的灰,一边斥责顾清宁:“宁姐儿,怎么能欺负哥哥!”   她这话竟像是刺激了顾泽慕,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顾清宁,然后便挣扎着要下地,决心一定要学会走路。   陶氏也没有办法,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她也不担心顾泽慕受伤,只是又嘱咐李嬷嬷,把两人隔开一点,省得两人又掐上了。   做完这一切,陶氏这才看向绿柳:“大嫂那边有什么事?”   “哦。”绿柳连忙说道,“是这样的,大奶奶问您有没有家书给三爷带去的,到时候跟着从驿站一起送过去。”   陶氏顿时就顾不上儿子和女儿,连忙跑到了书房,拿出厚厚一摞纸,她没有别的消遣,平日里思念丈夫的时候,不是在给他做衣服就是在给他写信,不知不觉竟然攒了这么多。   朱氏正在算账,见了陶氏进来也没大在意,等到她算完这一笔,抬起头来差点没给吓着:“怎么这么多?”   陶氏有些羞涩:“我平日里思念阿翰,便给他写一封信,还有两个孩子成长的事情,我都写在信里了,他是孩子的父亲,虽说如今没有办法看到孩子成长的过程,但想必还是很想知道的,我写在纸上,他便知道了。”   朱氏不由得感慨,陶氏真的是一个很细心的人,只是她这厚厚一沓,会不会衬得她和柳氏那薄薄的一封信有些太寒酸了?   -   信被送到西北的时候,威国公刚带兵同狼骑打了一仗,只是对方十分警惕,一旦发现他们强硬,立刻转身就逃,只丢下几具尸体。   威国公穿着盔甲,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尚未散去的煞气。   送信的人跪在下首,威国公没有去管家书,而是先看朝廷的回复。   从他们来到西北之后,已经同狼骑打了几仗了,然而比起从前,威国公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因为他发现狼骑这一次的进攻竟好似是有组织一般,最近的几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试探,这与外族从前的作战方式简直是天壤之别。   为此,他们特意派了探子深入西北,终于发现了令他们心情沉重的现实。   噶颜部已经吞并了大半个草原,除了那几个大的部族尚在坚持,不过最新的消息,噶颜部首领似乎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大部族首领做妻子。   这让威国公意识到,他并不简单,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定然是他们日后的大敌。   威国公不得不加急将这一消息送入京城,等待着皇帝的旨意,然而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向来温和甚至还隐约有一丝懦弱的皇帝,在这件事上竟然意外地强硬,只回了一个字“战”,并允许他们便宜行事。   这个回复让威国公松了口气,原本的担忧化作乌有,他就怕皇帝软弱,只让他们守城,毕竟如今噶颜部刚刚吞并其他部族,基础尚且不稳,且冬天刚过,外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打他们正合适,若真等噶颜部彻底站稳了脚跟,那才是麻烦了。   这时候,顾永暄和顾永焱也接到消息进来了,见到父亲的脸色,便知道这一次带过来的必然是好消息。   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看向家书,顿时就被那高高一沓的家书给吓到了,只是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一沓书信中,只有最上面三封是他们父子三人的,剩下的全是顾永翰的。   父子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觉得手中这封价值千金的家书,有那么一点……嗯,寒酸。   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他们感到辛酸家伙从门外窜了进来。   “爹!家里来信了是吗!玉娘的信也到了吗?” 第11章   顾永翰抱着陶氏的书信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喜闻乐见地被亲爹和亲哥哥给揍了一顿。   威国公揍完儿子,出掉了心中那口闷气,这才开始拿牌接下来的任务。   噶颜部的资料已经被摆在案上了,噶颜部早年也是一个大部族,可惜当年出了事,堂堂大部族分裂成了几个小部族,这些年一直苟延残喘,噶颜部的首领名叫卓格,据说是外族出了名的勇士。除此之外就没有更多有效的消息了,毕竟在去年冬天之前,噶颜部只是外族大大小小部族里最不起眼的那个,谁能想到他们竟然能够干出一件这么大的事情呢?   威国公说完,看向几个儿子:“你们有什么看法?”   世子顾永暄沉声道:“其实,现在那些小部族虽然臣服噶颜部,却也未必真的信服他,这些天一直都有小部族前来骚扰,但我观察过,他们都是同一部族的。这说明噶颜部尚未真正降伏他们,他们也对卓格抱有很大的戒心。”   威国公:“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挑动他们内部的斗争,他收服的那些部族,一方面是因为去年冬天他们冻死了许多牛羊,损失惨重,也怕那些大部族趁火打劫,倒不如依附一个骤然暴富的部族,至少能保全自己的族人,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卓格手上那些抢来的物资。”   顾永暄顿了顿,“这种联合十分松散,趁着现在他们彼此戒备,是最合适制造矛盾的,若是等日后卓格用小恩小惠把他们给收服了,这法子恐怕就没这么奏效了。”   威国公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顾永焱连忙道:“爹您别看我,我就一个莽夫,就会打仗,这些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可不懂。”   威国公被他这话堵得一窒,又转而看向顾永翰:“老三,你的看法呢?”   “恩?……恩!”顾永翰不知道走神到什么地方去了,听到威国公点名才回过神,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和兄长,随后小心翼翼地问,“爹,您刚刚说什么?”   威国公的手又痒起来了,很想再把这小子给揍一顿,顾永翰看到父亲眼中流露的“凶光”,非常有危机意识地一抱头。   威国公:“……算了,我估计你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转向顾永暄,“就按你说的先去安排,其他的,还是要等探子打探到更多消息再说。”   顾永暄应下来,率先走了出去,顾永翰也趁机跟着溜了出去,让想叫住他的威国公逮了个空。   “臭小子!”   顾永翰得意洋洋地逃出来:“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顾永暄看他这惫懒模样,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出门之前还说要建功立业,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   顾永翰振振有词:“谁说的,大哥你让我做什么我二话不说就去做,但这出谋划策什么的,我是真不会,而且,就算我乱七八糟瞎说一通,你们估计也不听,爹说不定还要揍我,你说我何苦呢!有这功夫,我不如去给玉娘多写几封信。”   顾永暄伸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写上瘾了是不是?怎么小时候让你读书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上心?——这次是不好辜负弟妹的一番心血,下次你就别想了,本就是顺带,你还真当驿站是咱们家开的了?”   顾永翰脸上的笑容顿时就耷拉下来,狐疑道:“大哥,其实你是在嫉妒吧?毕竟大嫂那封信薄的,最多只有两张纸吧!”   被戳中事实的顾永暄微微一顿,随即面露笑容:“老三,大哥好久没有指导你武艺了,趁着今天有功夫,我们去校场比划一下。”   “大哥,我错了!”   虽然顾永翰立马服软,但很显然顾永暄认为对付这种记吃不记打的人,还是要多教训几次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最后,身心受创的顾永翰可怜巴巴地把这一段写在了信里,一边控诉大哥的暴行,一边朝老婆示弱求安抚。   不过,等这封信到了京城,又被送到陶氏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陶氏的生活比以前丰富了许多,除了要照顾孩子,也帮着大嫂做一些事情,隔三差五还要带着孩子去一趟千佛寺,给元嘉长公主带些小礼物,再同她聊聊天。且在此之间,陶氏堂妹出嫁,闵夫人还特意让她回去帮帮忙,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被这些事情填满了生活的陶氏,将对于顾永翰的思念仿佛都被压到了一个角落,但随着这封信的到来,仿佛被戳开了一个口子,迅速地爆发了。   门外,顾清宁和顾泽慕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顾清宁率先离开了房门,顾泽慕顿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随着两人越走越稳,只要在院子里,李嬷嬷也不再像以前一般亦步亦趋地跟着,平日里都是绿柳跟着他们,绿柳当时还担心小姐和少爷听见陶氏的哭声会跑进去,还想要怎么拦着他们,谁知道他们竟然离开了,顿时让她松了口气,又连忙跟上两位小主子。   顾清宁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清芷拉着妹妹顾清薇的手走了过来,见了他们就是一笑:“二婶婶家里给她送了只小猫过来,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顾清宁对这些带毛的生物没多大兴趣,但此刻也不知道去哪里,便答应了顾清芷,顾泽慕自然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四人带着一行丫鬟往二房的院子去,没想到还没到,就看到一个和顾泽浩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把他压在地上,旁边也没个丫鬟或嬷嬷看着。   顾清芷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要把两人分开,只是她力气小,拉也拉不动,反倒差点自己摔了一跤。   顾清宁眉头一皱,当即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俩分开,再来个人去找二伯娘。”   也没人在意她一个才膝盖高的小豆丁在这边发号施令,丫鬟们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拉架的拉架,报信的报信,倒是顾泽慕,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好不容易将人分开,顾清芷拦在顾泽浩前面,沉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欺负泽浩?”   对面的男孩还没说话,顾泽浩已经开口了,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胖乎乎,说话也是慢吞吞的:“大姐,他是我表哥。”   所有人都愣住了,此时丫鬟也带着柳氏赶了过来,柳氏一看到眼前的景象,额头上的青筋就是一跳:“柳子骥!你又闯祸!”   那个名叫柳子骥的男孩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理都没理柳氏,只是看向顾泽浩:“你输了,那只蝈蝈是我的了!”   柳氏忍无可忍:“小小年纪的,你还学着跟人赌了是吧!”   柳子骥却一点都不怵她,还振振有词辩解道:“姑姑,我们这是君子协定,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柳氏看起来很像是要抽这熊孩子一顿了,却不知顾清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柳太傅端方儒雅,家风持正,没想到这样的家庭,居然也能养出一个这样的混世魔王。   柳子骥气完了亲姑姑,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战火之外的顾清宁和顾泽慕,顿时就像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一般,一路小跑过去:“这个妹妹真可爱,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柳氏还来不及阻止,就见柳子骥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假蛇往顾清宁面前一放,顿时就将四周的丫鬟吓得吱哇乱叫四下逃散,顾清宁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十分淡定地看着他。   柳子骥这条假蛇无往不利,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顿时就愣了:“你……你怎么不怕?”   顾清宁:“……”小子,姑奶奶拿假蛇吓人的时候,你爹都还没出生呢!   此时柳氏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柳子骥的耳朵:“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打量我教训不了你是吧!快跟妹妹道歉!”   柳子骥一边“哎哟哎哟”叫着护着自己的耳朵,一边胡乱道:“我道歉我道歉,姑姑,耳朵要掉了!”   柳氏虽然气得狠了,却也知道娘和大嫂向来惯着他,听他要道歉,便松了手。   柳子骥揉了揉耳朵,状似老实地站在比他矮个头的顾清宁前面:“妹妹,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顾清宁却不为所动,以她的经验,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熊孩子,一般不会这么轻易认输的。   果不其然,柳子骥认完错,柳氏脸色才稍稍缓和,他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假蟑螂往顾清宁身上一扔,然后哈哈笑着转身就要逃跑。   就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顾清宁突然抬脚在他背后一踹,柳子骥顿时身体不稳,朝前一个趔趄,而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的顾泽慕默契地伸出一只脚,柳子骥被他一绊,再也维持不了平衡,脸上还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转眼就摔了个狗啃泥。   柳子骥耍别人的时候很开心,但自己被耍了,顿时就哇哇大哭起来,顾清薇被他的哭声一吓,也跟着哭了起来,柳氏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顾清宁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一直以来互掐的两人,顿时觉得对方顺眼了许多。 第12章   柳子骥虽然摔了一跤,但地上都是软泥,所以他并没受伤,只是把自己弄成了一只泥猴。   前一只小泥猴顾泽浩已经乖乖地被丫鬟带去洗澡了,柳子骥哭了半天,也没见到亲姑姑来哄他,也就不闹了,老实地跟着丫鬟去洗澡。   柳氏这口气还没松完,这么会时间,陶氏也知道消息上门了。柳氏一看到未语泪先流的弟妹,就觉得有点头疼,她觉得这是比柳子骥还要难哄的人。   陶氏来的路上只是匆匆听了个大概,只当是自家儿女犯了错,一进门就先向柳氏道歉。   柳氏连连摆手,在她看来这都是柳子骥自作自受,再说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摔跤什么都是正常,便是她那极度护短的亲娘和大嫂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责怪两个才一岁半的孩子。   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暂时安抚了陶氏,等到柳子骥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同顾泽浩站在一起,白白净净活像两个招财童子。柳氏已经请了大夫过来,确定两人没有受伤,才放他们出去玩。   陶氏这才彻底放了心。   院子里,顾清芷正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在逗那只小猫,顾清薇和顾清姝蹲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偶尔伸手去摸一下小猫,顾清芷则是完全履行了一个大姐姐的职责,只是在一旁看顾她们。顾清宁对此没有太大兴趣,便只是和顾泽慕站在旁边。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讨人厌的声音:“你们怎么不去摸小猫?”   顾清宁回过头,发现是之前的柳子骥,此刻他正和顾泽浩手拉着手,好奇地问他。只能说孩子间的友情十分奇怪,柳子骥明明先前还欺负顾泽浩来着,这会两人又和好了。   不过顾清宁可没兴趣玩这套把戏,她刚刚看到陶氏已经不哭了,便要和顾泽慕一同回去,谁知柳子骥反倒不干了,他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根逗猫草交到顾清宁手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拿这个去逗它,它会跟着跑的,可好玩了!”   顾清宁不接,他似乎有点失望,又从袖子里掏出几颗琉璃珠子:“你不逗猫,那我们来打珠子吧!”说着就蹲在地上给他们示意玩法。   顾清宁简直叹为观止,也不知他往袖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顾清姝见状,站起来叉着腰道:“宁姐儿是女孩子,才不跟你们玩这种脏兮兮的游戏呢!是不是,宁姐儿?”   柳子骥做了个鬼脸:“女孩子最麻烦了!”又拉着顾泽慕和顾泽浩往一边走去,“走,我们三个人一起玩,不跟她们玩。”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僵硬地被柳子骥拖走,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刻,上辈子的事情仿佛已经离她好远了,她突然感激老天,让她能够降生在这样一户人家,告诉她人生还有另外一种活法,不需要承担太多,而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轻松快乐,平凡幸福。   -   屋内,柳氏与陶氏也难得这般平和地聊聊天,柳氏收敛起傲娇的性子,实则是个十分温柔细心的人。   只是两人聊到一半,却忽然听说柳太傅上门了。   柳氏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柳子骥这摔一跤怎么还惊动她亲爹了?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她爹向来对孩子都是放养,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上门,定然是有别的事情。   陶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起身告辞:“那二嫂,我就先回去了。”   柳太傅作为长辈,按照礼仪,他上门来,府里亲近些的晚辈都要去跟他请安的,只是威国公府的男丁们都出征了,女眷不好单独相见,柳氏便只带着几个孩子过去。   闵夫人正在中堂和柳太傅聊天,柳氏就带着一溜小萝卜头走了进来。   柳太傅肤色白净,唇角含笑,美髯也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保养得很好,完全就是一副风度翩翩君子端方的模样。   只是,他一开口便完全叫人打破这种幻想,柳太傅的目光划过一排萝卜头中自家的那只,笑着对闵夫人道:“还是亲家府里教导有方,连我家的这只猴精都被带着像个人样了。”   闵夫人:“……”虽说她早已见识过这父女俩一脉相承的毒舌,但对于向来严肃的闵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那么适应。   柳子骥早就习惯祖父的说话方式,一点也没有生气,还觍着脸撒娇:“祖父,我能不能在姑姑家再住一段时间?”   柳太傅还未说话,柳氏已经毫不留情拒绝了:“不行,你在这住一天我都老了十岁,你多住几天,我不得未老先衰?”   “反正姑姑你脸上敷了那么厚的粉,老不老也看不出来的。”   “你这臭小子……”要不是婆婆还在跟前,柳氏定然要上去接着揪他的耳朵了。   柳太傅司空见惯一般:“叫亲家见笑了。”   闵夫人捂了一下额头:“想来亲家和如臻有正事相商,我就先带着孩子们走了。”闵夫人说完,就领着几个孩子出门了,看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氏也顾不上和小屁孩生气,坐在柳太傅的下首,正色问道:“爹爹今日怎么会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柳太傅道:“今日皇后娘娘给各家赏赐瓜果,我恰好在宫中,便跟着顺道过来了。”他见柳氏皱起眉头,才笑了笑,“你放心,例行赏赐罢了,便是诚毅伯府也跟着得了赏赐呢。”   柳氏闻弦歌而知雅意:“诚毅伯?当年的定国公奉家?”   “正是。”   “他们这些年不是一直十分低调,游离于权力之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跳出来?”   “奉家毕竟是陛下母族,虽说当年不知因何事触怒先帝,以至于将爵位连降两等,但这些年奉家一直安分守己,且当年过继给定国公的那孩子也长大了,陛下秉孝,先定国公与太后娘娘一母同胞,他想要关照一二很正常。”   柳氏疑惑道:“但这与我们府上又有什么关系?”   柳太傅眉眼微垂,那双眸子里仿佛透出一种沉沉的光:“你难道忘了,当年定国公府也是因军功被封爵,我听说那位奉家的公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不论武功还是兵法谋略都可圈可点,且我刚刚离宫之时,陛下还口谕,让他拜扈老将军为师。”   柳氏一惊,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不……不会吧,就算陛下关照表弟,这领兵的地方也多了去了,怎么您口中透出来的意味……”倒像是要去西北?!   后面半截话柳氏没有说出口,但柳太傅也懂了,他挑了挑眉:“军功。”   的确,因为先帝休养生息的政策,近几年又风调雨顺,大周国泰民安,十分太平。也就南边海域还有些小打小闹,想要立功,便只有西北的外族还能一战,若皇帝想要抬举母族,军功是最好的选择,能立军功的地方,想都不用想。   柳氏一时心慌意乱,柳太傅见状便道:“我也只是瞎猜罢了,毕竟那孩子还年幼,陛下也未曾透露过这样的想法,就算陛下真的打算这么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恐怕只是想找个借口,名正言顺贴补母族罢了。陛下胸有沟壑,不会在大事上乱来的。”   听见柳太傅这么说,柳氏才暂且安下心来,她的父亲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教导他,对陛下了解颇深,他这么说,那就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柳太傅见女儿松懈下来,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些年也生活的太安逸了,连当初爹教你的未雨绸缪也不记得了,男人们在外拼杀,你身为他的妻子,并不是只有管好家中就算了,你婆婆不善交际,你们妯娌几个就该担负起这个责任来,在政治里,最要不得的就是‘独’,你可明白?”   柳氏心中一凛,敛容正色道:“女儿明白了,多谢爹爹教诲。”   柳太傅目中这才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就不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子骥今日怎么这般乖巧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个,柳氏只得将先前的事情都告诉了柳太傅,柳太傅听完,一点都不心疼孙子,还哈哈一笑:“就该这小子吃点苦头,免得同你那小叔一般不知天高地厚,让人操心。”柳太傅显然对顾永翰当年的行为刻骨铭心,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柳氏笑道:“巧了,让咱们子骥欺负不成反摔一跤的,就是小叔家的孩子。”   柳太傅一愣:“就是顾家老三的那一对龙凤胎?”   柳氏点点头:“他们周岁的时候,您不是还来过吗?”   这倒是,柳氏这么一提醒,柳太傅就想起那同时抓了印章的一对孩子,联想起刚刚走过去的那两个还没有膝盖高的小豆丁,分明个子最矮,却偏偏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气势。   他若有所思:“这两个孩子恐怕不是池中物,日后怕是了不得啊。” 第13章   被柳太傅断言不是池中物的两人,现在正一脸生无可恋地被迫看着柳子骥蹲在地上打珠子。   原本顾清宁是想回院子里去的,毕竟当初他们出来,也只是为了个陶氏一个独处的环境,如今陶氏看着已经从伤心中缓过神了,他们回去也无碍了。   只是顾泽慕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顾清宁想着两人联手对“敌”的默契,勉强决定留下来陪他一起。然后,她就被柳子骥抓了壮丁,让她给他和顾泽浩做裁判。   柳子骥不顽皮捣蛋的时候,看着还像模像样的,毕竟柳家人皮相好,从柳太傅开始,那张脸就让不少宫女春心萌动。   顾清宁突然就想起了她初见到柳太傅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柳太傅还不是太傅,只是一个名叫柳栩的翰林院小官。他少年中举,隔年便中了探花,进了翰林院,然后便在翰林院待了整整六年,纵然有学识,但他寒门出身没有背景,只能在翰林院苦熬日子。   恰好当时萧胤在替太子选择老师,他告诉奉皇后,满朝大儒论学识,谁都可以教太子,但他们想要替太子找的老师,却并不仅仅限于学识。   于是萧胤当时给翰林院发了一道题,论何为师?——以此作为第一道考核。   当时众人都知道这是为了给太子选老师,对于这些在翰林院苦熬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捷径,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文章恨不得做的花团锦簇,更有引圣人之言隐晦表忠心的,或者另辟蹊径分析要如何教导太子的,无一而足。   可萧胤一个都不满意,直到他看到了柳栩的文章。   那篇文章奉皇后也看过,说起来那篇文章十分朴实,似乎只讲了一个“因材施教”的道理,文辞也是偏简洁平实,并不晦涩,唯有那一笔漂亮飘逸的字,让人隐约窥得当年探花郎的真容。   后来,帝后二人在御花园召见他的时候,奉皇后见到那张过于年轻的面孔,还担心不已,只是柳栩进退得当宠辱不惊,才让她又对这个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即便如此,在他给太子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奉皇后还是不放心地坐在屏风后头,听他究竟会教太子什么。   当时的太子萧湛才八岁,大约是因为父母都太过强势的缘故,他自小就脾气极好,便是跟自己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很少发火。他很乖巧也很孝顺,又温厚有礼,满朝文武都对他赞誉有加。   但奉皇后却一直很担心,毕竟若他不是太子,这样的性格再好不过,他这一辈子都能过得很好。   可他偏偏是太子,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而作为帝王,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就是魄力。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柳栩第一堂课既没有讲四书五经,也没有大谈人品道德,他只是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殿下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湛想了许久,才道:“我想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那殿下觉得自己能成为陛下那样的人吗?”   这一次萧湛想了更久,似乎有一些不太肯定:“我有时候会听母后说起父皇以前的事迹,父皇八岁就已经学完了四书五经,才思敏捷,让满朝文武都为之赞扬,可我现在还差得远呢,更别说旁的了。我有时候会很沮丧,为何自己不够聪明,没法做到父皇母后心目中的儿子……”   柳栩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湛自己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先生,我是不是挺笨,挺没用的?”   柳栩却只是微微一笑:“在臣看来,殿下比那些自诩聪明人的人要通透得多,如陛下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满天下都找不出几个,然而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做一件事,或许用更笨的办法,花上更久的时间,但只要事情做到了,又何必在意过程呢?”   “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在乎结果,不需要在意过程吗?”   “臣的意思是,当殿下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那您所想的便是要如何做好这一件事情,不需要太在意旁人的评价,只要殿下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那就行。”   奉皇后听到这里,便没有再听下去,她有点儿明白萧胤为什么会选择柳栩作为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并未将自己当成帝师,而只是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孩子的老师,他的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太子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奉皇后一生好强,对于长子柔和的性子颇有那么一点恨铁不成钢,满心想要改变儿子的性格,却不知秉性天定,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奉皇后离开的有些早,所以她并没有听见之后萧湛说的那句话。   年幼的太子脸上已经透出一抹与他秉性不符的坚定:“但是先生,我还是想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柳栩一愣。   “在我看来,这便是一条正确的路。”   -   皇宫之中,曾经的太子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磨砺,依然保持着那种温润的性子,他坐在坤宁宫的软榻上,正在教导自己的嫡子。   三皇子萧恒虽然只有五岁,但生的聪明伶俐,一向颇得他的宠爱。   萧湛先是考了他最近学的知识,萧恒都顺利地回答出来了,答完题的萧恒又缠着父皇陪自己玩了一会双陆,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父子俩玩得开心,一旁的宫女太监也不敢打扰,若不是陈皇后过来,他们大概都会玩得忘记用膳。   陈皇后性子温婉和善,虽说容貌并不出色,但那平和的气质让人在她身边十分舒服。   萧湛与陈皇后夫妻多年,一向对她十分尊重,而每回萧湛过来,陈皇后都会亲自下厨做一道菜。   坤宁宫的餐桌是个不大的圆桌,桌上只摆了六菜一汤,且几乎都是素菜,虽说也是御厨精心烹调的,但作为帝后的膳食,未免显得有些简陋了。   萧湛看着便道:“皇后的手艺越发精湛了,这一桌子,朕竟看不出哪道是皇后所做,哪道是御厨所做。”   陈皇后笑道:“陛下是在打趣臣妾呢。”   但凡在陈皇后这边用膳,他们就不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萧恒在旁边童言稚语惹人发笑,让萧湛心情十分放松。   不过今日,陈皇后发现萧湛的心情似乎比往日更好一些,便问道:“臣妾瞧陛下今日兴致高涨,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萧湛笑道:“朕刚刚收到前线的捷报,威国公前些日子小胜一场,斩首两百余人,这不是喜事吗?”   “这自然是喜事,还是大喜事,臣妾恭喜陛下。”   萧湛摆了摆手:“外族这么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父皇在位时便一直想要铲除外族,只可惜功亏一篑,朕自幼便见他在此事上殚精竭虑,登基之后,朕便决定一定要替父皇完成夙愿。”他顿了顿,“只是就算朕做到了,父皇母后也见不到了。”   陈皇后连忙安慰他。   “朕没事,只是来了你这坤宁宫,看到你这儿还保留着当初母后在的时候的样子,这才突然想起母后了。”   陈皇后与萧湛结缡十载,对于奉太后既尊敬又害怕,但也不得不承认,进宫之初多亏奉太后悉心教导,这才在东宫站稳脚跟,于是对于奉太后十分感激,后来迁宫,她也依然保留坤宁宫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做太多改动。   萧湛重情,陈皇后这一举动恰恰熨帖了他的心,让他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虽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是为人子,一夕父母双亡,旁人却只庆贺我登临帝位,只有你还记得孝道,不仅保留坤宁宫的样子,还记得让御膳房准备素菜,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陈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臣妾……”   萧湛拉着她的手:“走吧,咱们去院子里走走。”   帝后二人走大殿,此时已经暮色低垂,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色花木娇艳舒展,唯有角落里有一棵葡萄藤,看着实在与这院子不搭。   没想到萧湛看到了那葡萄藤,竟径直走了过去,在绿叶之中,隐约能看到挂着一串一串紫黑色的葡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萧湛目露怀念,摘了一串下来,洗也没洗,就这么吃进了嘴里,陈皇后吓了一跳:“陛下!”   萧湛竟还笑着道:“这葡萄还挺甜的。”说着,好似起了谈兴,缓声道,“说来这株葡萄藤还是我和元嘉一起种的呢。”   陈皇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内幕,不由得一怔。   “元嘉小时候很爱听宫女讲宫外的故事,有一次听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乡的事情,不知怎么就说要种葡萄了,当时我陪着她胡闹,将母后院子里那些珍贵的花木给拔了,又把葡萄籽埋进土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它们发芽,后来元嘉都忘记这档子事了,却是这院子里掌管花木的太监发现了一株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葡萄藤。”   “那么多葡萄籽,也就这一株活下来了,母后纵容我们,还让花匠给搭了架子,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她都会把那些葡萄摘下来,给我和元嘉吃,其实并不好吃,酸得很,我每回都是忍着才吃掉了。没想到后来母后自闭宫门,她不再见父皇,甚至也不再见我和元嘉。我再想吃这上面的葡萄也吃不到了。”   “如今,这葡萄甜了,可惜,母后却已经不在了。” 第14章   元嘉正在房中默念经文,却突然被人打断了,她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走出来才发现竟然是宫中来人了,且来的还是她皇兄身边的大太监张礼。   张礼一见到元嘉,立刻就行了个礼。   “张公公起来吧。”元嘉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知张公公此来,可是皇兄有什么旨意?”   张礼这才正色敛容:“陛下口谕,元嘉长公主接旨。”   元嘉连忙跪下去,张礼忙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不必跪。”   元嘉摇摇头:“皇兄体恤,臣妹却不能不知尊卑礼数,请公公接着说吧。”   张礼知道这位长公主为人如此,也不敢劝,只得加快了语速:“朕知你孝顺,然而山间清贫,眼下入秋,天越来越凉……”   元嘉:“……”   她怎么忘了,她皇兄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个话唠,必要絮絮叨叨一通才进入正题,看来之前让她不必跪还是有道理的。   也亏了张礼将这裹脚布一般长的话硬是给记住了,还加快语速给复述出来了,前头都絮叨到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最后点了个题,赏了她一堆金银还有吃的用的。   元嘉:“臣妹多谢陛下赏赐。”   张礼说的口干舌燥,却还是赶紧先让人将元嘉长公主给扶起来。然后又亲自从身后的人手里提过一个篮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串一串的葡萄。   元嘉一愣,儿时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她面露怀念:“没想到这株葡萄藤居然还在,皇嫂有心了。”   张礼道:“这些葡萄都是陛下亲手摘的,陛下说这葡萄比从前要甜多了,所以特意送一篮子过来,让您尝尝。”   元嘉拈了一个,细细将上面果皮给剥了,一尝,果然比记忆中要甜许多。   “皇兄说的是,果真甜了许多。”   张礼忙记下她的回复,好回去向皇帝交差。   元嘉让宫女拿了个荷包过来,张礼连忙推拒:“殿下使不得。”   那宫女道:“公公远来一趟辛苦了,殿下赏些茶水费罢了,算不得大事。”   张礼这才接了荷包,入手便沉甸甸的,让他不由得在心中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公主气度,虽然深受圣宠,却从不恃宠而骄,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打点地周到细致,若是日后回了京,说不得这京中的局势都要变一变。   这般想着,张礼的笑容越发真诚:“奴才出来之前,陛下还问起郡王殿下呢,今日怎么都没见着郡王殿下呢?”   听到他提起萧衍之,元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那孩子,跟他的两个好朋友去功德池看乌龟去了,估摸着不到日落是不会回来的。”   张礼愣住了,他一直跟在萧湛身边,自然是知道这位昭怀郡王有多怕生。当初陛下还未登基之前,元嘉长公主带着才两岁多的萧衍之来东宫,三皇子原本想要带着萧衍之一起去玩,谁知萧衍之碰都不让他碰,一碰就哇哇大哭,紧紧地抱着元嘉长公主的手臂,便是哭累了睡着了也不松手。   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这位郡王殿下竟然改了性子了?   张礼忙道:“也不知是哪位大师座下的小沙弥有这样的福气?”   元嘉却笑起来:“不是什么小沙弥,也是一位香客的孩子,虽说年纪小,但我初见就对他们十分有亲切感,衍之也是,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去跟旁的孩子玩呢。”   如果说之前张礼还只是惊讶,现在就是震惊了,比起年纪尚小还未定性的昭怀郡王,这位长公主殿下才是真正的不爱同人来往,虽说在外从不会让人挑出什么毛病,但她对任何人都是淡淡的,这满京城的贵女就没有一个能与她交心的,没想到竟在这山野之地,让她如此亲昵熟稔地说起旁人。   张礼好奇的不行,忍不住问:“可是哪位贵人家的子弟?”   元嘉倒也不藏着掖着:“说来也巧,是威国公府三公子的妻儿,我听说,皇兄小的时候,这顾家老三差一点就成为他的伴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张礼:“……”   张礼是从小就跟在萧湛身边的,自然是记得那位顾三公子的丰功伟绩,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儿还有这般际遇。   张礼魂不守舍地带着人走了。   元嘉也没在意,让人将这些赏赐都放好,这才问自己的宫女素衣:“把果子洗了,送到功德池那边去,不要让孩子们玩得太累了。”   素衣连忙应了,洗了一盘果子,装在篮子里,亲自往功德池那边去了。   -   素衣走到功德池边,远远地就看到萧衍之趴在池子边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只乌龟,奶娘在旁边焦急地看着,却又不敢出声。   而在萧衍之旁边则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顾泽慕手里迅速地拆解着一个九连环,顾清宁拿着一根树枝,也不知在地上画些什么。   素衣加快了步子:“郡王……”   她话还没说完,萧衍之立刻就转过头,把手指竖在嘴唇边上“嘘”了一声,奶凶奶凶地对她说道:“不要吵!”   素衣愣住了,过了好一会知道事情原委,简直哭笑不得。   也不知萧衍之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身负功德的人能够在这功德池里的乌龟背上能看到彩虹,于是便拖着顾家的两个孩子来这边看乌龟。   谁知一刻钟都没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先后说自己看到了彩虹,萧衍之不甘心,瞪着眼睛看着那乌龟的背,坚持要看到彩虹。   然后就变成了素衣如今看到的样子了。   素衣也有些无奈:“郡王,那只是传言,不是真的。殿下让奴婢洗了果子过来,您要不要先吃一点?”   谁知萧衍之十分执拗,固执地趴在池子边不肯走,一定要看到彩虹才罢休。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已一样的无奈,顾清宁也没想到这孩子居然和他母亲一样固执。   看着萧衍之表情严肃地趴在池子边上,眼睛都快盯成斗鸡眼了。   顾清宁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走过去拉了拉萧衍之的袖子,萧衍之以为是素衣还想让她不要吵自己,没想到回身看到顾清宁,脸上顿时流露出委屈:“清宁妹妹,为什么我看不到彩虹,佛祖是不是不喜欢我?”   顾清宁一直很想纠正萧衍之对自己的称呼,毕竟整天听着自己的外孙叫自己妹妹,这感觉着实很酸爽,但是此刻她也顾不上这点细枝末节,直接就道:“我也没看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他也没看到。”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可是……”   顾清宁不给他可是的机会,拉着他便往旁边走去,萧衍之分明还比她高许多,但却不由自主地跟上了她的步子。   素衣知道萧衍之虽然年纪小,但向来固执,他决定的事情除了长公主殿下没人能改变,没想到这顾清宁竟然能做到,这让她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多看了顾清宁一眼。   萧衍之被顾清宁拖走了,伺候的人也连忙跟了上去,李嬷嬷跟在顾泽慕身边:“三少爷,咱们也过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只是走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乌龟,阳光落在了乌龟的背上,一道细小的彩虹从龟背上落入了水池中。 第15章   张礼回了宫,第一时间便向皇帝复命。   萧湛问:“元嘉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瘦了?”   张礼连忙回道:“奴才觉着,长公主殿下确实是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倒是很精神,殿下还问起陛下和娘娘,奴才说您一切都好,就是担心殿下,殿下看起来十分感动的样子。”   萧湛笑骂道:“你少糊弄朕,元嘉的性子朕还不知道吗?她最多也就说个谢字,哪有那么多话同你说。”   “奴才不敢,长公主殿下虽然没说,但奴才从她眼中都看出来了。”   张礼虽然看起来诚惶诚恐,但他知道陛下并不生气,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果然,萧湛只是挥挥手:“行了,那葡萄呢?元嘉吃了吗?她说什么了?”   “殿下一见就认出了这葡萄的来历,还说皇后娘娘有心了,殿下尝了一颗,说葡萄很甜,看着很怀念的模样。”张礼说完,又小声补了一句,“这可都是真的了,奴才不敢瞒陛下。”   萧湛点了点他:“你这滑头。”   张礼谄笑了一下,随即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奴才这次去还有一桩趣事。”   “哦?”   张礼便将萧衍之与顾家三房那对龙凤胎的事情讲了出来,末了,还道:“奴才难得见长公主殿下同旁人这般亲昵,这两个孩子也是好福气。”   萧湛也来了兴趣:“是吗?你可见到了他们?”   “奴才远远地瞧了一眼,的确是粉雕玉琢,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   萧湛笑道:“朕还记得当初母后打算让顾家老三给朕做伴读的,结果这小子闯祸的本事太大,把母后都给惊着了。哪成想这么个祸头子,倒养出了一双好儿女。若是有机会,朕也想见见这两个孩子,看是不是像你说的这般有福气。”   张礼听陛下这么说,心中感慨,可不是有福气吗?先是被长公主喜爱,如今又被陛下记住了,这满朝上下,有谁家的孩子有这般际遇的?   -   顾清宁和顾泽慕没想到陪着萧衍之去看乌龟,居然还看出了这样的后文,这一天他们玩得太晚,回来就早早洗漱睡了。   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陶氏侧卧在旁边,一边给他们打扇,一边哼着小调哄他们睡觉。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且还是以前世自己少女时期的形象,她的旁边都是云彩,低头望去,发现千佛寺竟然在自己脚下,她错愕之中,捏了一下自己,发现一点都不疼,顿时明白过来了,这大概是梦吧。   她心念一动,整个人顿时就从千佛寺移到了皇宫内,这宫中似乎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顾清宁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四周往来的卫兵仿佛看不到她。   四周场景变幻,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内静悄悄的,烛火都灭了,墙角的灯座上摆着的夜明珠也用灯罩给盖上了,发出柔和的光线,龙床之上隐约可见有人睡在那里。   顾清宁慢慢地走过去,伸手掀开帐幔,然而看到那个睡着的人的脸时,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萧胤已经死了,如今睡在这里的,是她的儿子。   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上了她的心头。   那时候的奉长宁才刚刚成为皇后不久,她的父亲定国公暴毙,她尚且年幼的弟弟奉展成为了新的定国公,奉展自小崇拜这个姐夫,待萧胤比她这个亲姐姐还要殷勤,萧胤也对他像是亲弟弟一般。   当时朝政混乱,萧胤不得不将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这上面,但奉长宁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个要收复西北的愿望。奉展年少气盛,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任务去了西北,这一去就是二十年,甚至连他的婚姻和子嗣都耽搁了。   然而二十年的筹谋,好不容易看见了胜利的曙光,没想到萧胤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候自断臂膀,害奉展命丧西北,甚至连回来的尸身都是不全的。不仅如此,在奉展死后不到一年,他就褫夺了奉家定国公的爵位,降为诚毅伯。   从前奉长宁以为,他们之间纵然没有情爱,但这一份结发之情,萧胤多少还是要顾忌着的,没想到是她太高估对方,在萧胤心中,恐怕没有什么能胜过他手中的权力吧。   他拨乱反正,治下清平,他是名垂千古的明君。   然而在奉长宁眼中,这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刽子手,哪怕奉家倒了之后,她依然是后宫之主,统御六宫的皇后娘娘,可她却觉得倦了。   她对着萧胤说“恩断义绝”说“黄泉碧落永不相见”,她第一次看到这个从容不迫、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慌乱。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奉长宁却不想听了,为了她的儿女,她不能把萧胤怎么样,但至少她可以选择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之外。   坤宁宫的大门紧紧地闭了六年,她以为自己放下了,其实并没有。   她是怨的,是恨的,甚至还有一丝不争气的爱意。   然而这一切随着萧胤的死,随着她的死,已经化为了尘土,虽说她的这段新生出了一点小问题,但她已经想明白了,尘归尘,土归土,此间种种都已经是前世之事,她如今只要想着如何过好今生就好了。   或许,有一天她会在轮回中再遇到萧胤,但那时候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她也能当做一个陌生人一般与他擦肩而过。   顾清宁缓缓地出了一口浊气,不再沉溺于过往,她又看了一眼萧湛,才准备转身离开。   谁知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她的身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声音。   “母……母后?”   -   顾清宁坐在原地,听儿子絮絮叨叨快一个时辰了,心里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喜慢慢地变作不耐烦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湛这么能说的。   大约母子二人都知道是在梦境中,所以都减少了一些伪装。   萧湛一点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反倒像是村头那些没事做整日里张家长李家短的碎嘴大妈一样,拉拉杂杂地说了一通没用的废话。   “母后,您与父皇在那边过得如何?可缺什么吗?您说,儿子一定给您办到。”   顾清宁想了想:“我是不缺的,改天你父皇给你托梦,你问问你父皇吧。”   “这……莫非母后在那边没有见到父皇?”   这可让顾清宁怎么回答呢,她连那边都没见到就直接从陶氏肚子里被生出来了,还真没见着萧胤,鬼知道他在那边干什么呢。   不过顾清宁听萧湛这么说,还是狐疑道:“你是不是把我和你父皇合葬了?”   “没有没有,儿子怎么敢违逆父皇和母后的遗训呢。”萧湛眼睛闪了一下,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他倒是没有让父皇母后合葬,但却把史书给改了,多亏母后看不到,否则还不得跟他生气?   顾清宁知道他向来不会和自己说谎,默默地松了口气。   萧湛看着比自己还年轻的母后,眼中流露出孺慕之情:“当初母后随父皇而去,子欲养而亲不待,儿子心中十分悲痛,但如今见母后恢复年轻,应该过得不错,儿子也放下心来了。”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还能在梦里待多久,便也懒得计较他把自己和萧胤扯在一起的那句话,抓紧时间嘱咐道:“你如今是皇帝了,朝政之事母后没什么好插嘴的,唯有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健健康康的,母后就满足了。”   萧湛的眼眶顿时红了:“母后……”   顾清宁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钟声,她的身后有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就将她给吸走了。   “母后!”   萧湛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张礼已经带着侍卫们冲了进来,焦急道:“陛下!陛下!发生何事了?”   萧湛茫然四顾,母亲手掌上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那么地真实,可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罢了。 第16章   顾清宁回到了现实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醒过神,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这一瞬间她仿佛有些分不清哪边才是梦境,哪边才是现实。   待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要翻个身继续睡过去,结果猝不及防就对上了同样睁着眼睛的顾泽慕。   顾泽慕的眼睛很黑很亮,当他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双眸子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但此时,那双眼睛里却透出一抹利光,仿佛能够看透一切。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刚刚平复的心又开始乱跳起来。   千佛寺的钟声又一次响起,悠远的钟声在夜色中仿佛荡出了层层涟漪,将两人从对视的状态中惊醒,顾泽慕眨了眨眼睛,将那片过于锐利的光敛了下去。   顾清宁转过头,又一次开始怀疑她这位兄长的身份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刚感觉到自己进入梦境的一刹那,顾泽慕就如有心灵感应一般也睁开了眼睛,在顾清宁记忆中很长的一段时间,实际上只有很短暂的一瞬间,她流露出的迷茫与怀念也都落入了顾泽慕的眼中。   两人各怀心思,这一晚睡得都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陶氏就来叫二人起床,却见两个孩子都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她无奈地摇摇头,和李嬷嬷一起给他们换了衣服,又洗漱完,这才抱到桌前吃东西。   陶氏为了给家人祈福,所以每个月初都会过来烧香,且小住几日,但恰好明日是朱氏的生辰,所以他们必须得赶回去的。   等到吃完东西,两人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陶氏便带他们去和元嘉辞行。   元嘉知道原委也没有多留,还让宫女素衣拿了礼物出来:“我如今为父母守孝,表姐的生辰不便上门庆贺,就烦托玉娘妹妹替我把礼物给表姐,权当是替表姐庆贺了。”   陶氏一口答应下来。   那边萧衍之很是舍不得两个小伙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但好歹他知道下个月又能再见到小伙伴,所以尚且能懂事的和他们说再见。   陶氏带着孩子上了马车,朝着京城而去。   他们一走,整个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元嘉原本最喜欢这种安静,如今竟然也感觉到一丝寂寞,她看了一眼素衣:“衍之呢?”   “郡王去功德池那边了,不过有奶娘和侍卫跟着呢,殿下放心。”   元嘉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怎么还没死心?”   昨日的事情元嘉也听说了,虽说顾清宁把萧衍之给哄回来了,但萧衍之却还是耿耿于怀。元嘉原本担心朋友离开会让他难过一阵子,没想到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元嘉正同素衣说着什么,却听到小院的门被人敲响,一院子的护卫忽然跪了下来。   元嘉回过头,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皇兄,你怎么会来?”   来的人正是当今皇帝陛下萧湛,如今微服出行,一身常服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富家公子,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见到妹妹,他的眸光一软:“张礼还说你只是瘦了一些,我看是瘦多了。”   元嘉忍不住笑起来:“臣妹还觉得自己胖了些呢,这儿清净,没那些俗事烦人,心宽可不就体胖了吗?”   “我还当你在这佛法里熏陶了一年,会变得沉静一点,谁知还是这般促狭。”   萧湛打趣完妹妹,又左右看了看:“衍之呢?”   “这孩子,现在简直就像是生根在功德池边一般。”元嘉无奈地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抱怨着。   萧湛还记得昨天张礼说的事情,便道:“是和顾家老三的那两个孩子一起玩吗?”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突然说起顾清宁他们,愣了一下才道:“清宁和泽慕已经回京了,才走不久。”   “那可是不太巧,我还想看看让咱们长公主殿下都青睐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呢!”萧湛想起什么,笑道,“可不能让恒儿知道,这孩子向来霸道,要让他知道,姑姑和表弟都喜欢上了别家的孩子,估计得气哭了。”   “皇兄!”元嘉娇嗔道。在哥哥面前,向来行事大气的长公主殿下也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小女孩的娇憨。   兄妹二人坐在椅子上,张礼早奉上茶之后,便知机地将人都给带出了院子,给这对兄妹留出谈话的空间。   元嘉看向萧湛:“皇兄今日怎么会有空来千佛寺了,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轻轻一叹:“我昨日梦到母后了。”   元嘉一怔。   “母后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可惜没有见到父皇,母后也似乎仍未原谅父皇……”面对着妹妹,萧湛也忍不住絮絮叨叨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元嘉嫉妒地眼睛都要红了:“母后都未曾给我托梦。”   萧湛咳了一声,不大有诚意地补救了一句:“母后估计也挺忙的,还没来得及找你吧。”   元嘉:“……”   “我想着,给父皇和母后做一场法事,全我为子的孝心,也不必劳民伤财,免得本末倒置,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喜。”   元嘉点点头:“皇兄说的是。此事找住持便是,臣妹领你过去。”   萧湛颔首,两人便一同去了住持的院子,住持骤然见到皇帝,颇有些诚惶诚恐,不过听到了萧湛的来意,又得了一大笔香油钱,便将此事一口应承下来。   萧湛了结了一桩心愿,心情轻松了许多,也不急着回宫,便让元嘉带他参观一下寺庙,又想起什么:“不是说衍之在功德池那边吗?先去找他吧。”   “原本该让这孩子过来拜见舅舅的,如今倒好,还得让皇兄你屈尊纡贵去找他。”元嘉无奈道。   “咱们一家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张礼带着护卫早早地将路上的人都肃清了,又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保护着两人,只能看见元嘉长公主说了句什么,将皇上逗得哈哈大笑,间或还飘来只言片语,大多都是有关两人小时候的。   陛下温厚,待异母所出的弟弟妹妹都不差,两位王爷还算尊本分,但乐平长公主近半年却是骄狂过分,一些眼皮子浅的贵妇还上赶着捧着,等元嘉长公主回了京,可就有好戏看了。   兄妹二人很快就到了功德池边上,萧衍之果然又和之前一样,趴在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乌龟看着,连来了人都不知道。   奶娘和伺候的宫女连忙跪下来,萧湛摆了摆手,让她们不要出声,这才慢慢走到萧衍之身边:“小郡王,你在看什么呢?”   萧衍之连余光都不给他,只是抿着嘴唇认真道:“你不要吵我,我在看乌龟背上的彩虹呢。”   “乌龟背上的彩虹?我怎么看不到乌龟背上有彩虹?”   “有的,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只有身负大功德的人才能看到……”   “衍之!”元嘉公主连忙打断他的话,“还不拜见舅舅?”   萧衍之这才反应过来,就要朝萧湛跪下,谁知萧湛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礼了,一家人跪来跪去像什么样?”   萧衍之软软道:“舅舅安好。”   “乖!”萧湛抱着他,却好奇地同他一起看池子里的乌龟,“你看了这么久,看到彩虹了吗?”   萧衍之沮丧地摇摇头。   元嘉适时地在旁边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若真如你所说,你舅舅身为帝王,身负苍生,功德还不大吗?”   萧衍之紧紧地闭着嘴唇,最后还是没忍住反驳道:“可是清宁和泽慕都看见了。”   元嘉想不到他这么固执,拧起眉头看向奶娘,奶娘连忙道:“没有的事,顾小姐和顾少爷后来都说了没看到。”   “才不是,他们之前分明是看到了的。”   元嘉不想他再萧湛面前乱说,厉声打断他:“衍之!”   萧衍之闭上了嘴,只是看起来还是很委屈的样子。   萧湛连忙制止元嘉,又拍了拍萧衍之的后背:“好了好了,我们衍之说看到就看到了。”说着,便抱着萧衍之往另一条路走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元嘉只得在心里暗叹了一声,提着裙子跟上他们。   萧衍之的注意力很快被分散了,萧湛才放下他,让张礼等人带着他去一旁玩了。   萧湛问:“你们口中的清宁与泽慕就是那顾家老三的孩子?”   “是。”   萧湛笑道:“从前你可是从来不对衍之疾言厉色的,却为了维护这两个孩子凶他,可见你是真的很喜欢他们。”   “臣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到他们就有一种亲切感,总是忍不住对他们好。”元嘉看起来也有些困惑,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他们俩也很乖巧就是了。”   萧湛见状便道:“既如此,看在皇妹的面上,若这次顾家老三在西北立了功,不管大小,我便赐这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诰命,如何?” 第17章   元嘉听了萧湛的话,顿时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才道:“那臣妹就代他们先谢谢皇兄了。”   “其实我本就有心对顾家补偿一二,倒当不起皇妹这一声谢。”萧湛顿了顿,才道,“我想着,等奉翎再大一些,便将他送到西北,谋一点军功,将舅舅那一脉给立起来。”   奉翎就是从旁支过继给奉展的那个孩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年纪小小便十分努力勤奋,又懂得感恩,与奉家庶出那几房完全不像是一家人。   元嘉见过他几次,心里也有些怜惜:“奉翎是个好孩子,每年的年节还有我的生辰他都会记得送礼物过来,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要考虑那么多。”   萧湛皱了一下眉头:“当年奉家人才济济,如今剩下的这些人除了扯后腿就没别的能耐了,他一个孩子要肩负这么多,可不得多想一些?”   元嘉犹豫了一会,才问道:“皇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难道真是父皇派人害了舅舅,又打压奉家?”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元嘉还小,但萧湛已经跟着父皇学习处理政务了,只是关于这件事他知道的也不比元嘉多多少。   不过萧湛想起记忆里那个爽朗大笑的男人,每次来宫里都会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还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教他射箭,教他骑马,带着崇拜同他说,父皇是他在这世上最敬重的人。而父皇每次见到他,都会和母亲数落着他最近干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脸上却是露出无奈又温和的笑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都是亲亲密密坐在一个小圆桌前,母后照顾着他和妹妹,而父皇则和舅舅相谈甚欢。   这些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欢声笑语,让萧湛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派人杀了舅舅,也不信父皇将奉家撸下来是为了打压。   可是,宫中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母后又决绝地自闭宫门,这一切都指向了萧湛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他甚至在梦中见到母后都不敢问这件事,就怕这是真的,将他记忆里那些美好的画面都给打碎了。   “皇兄……”   萧湛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与奉翎也没什么关系,母后当年做主将他过继给舅舅承继香火,父皇也默认了。便是如今我要提拔他,想来父皇在天之灵,也不会为难这样一个孩子吧。”   元嘉见萧湛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劝:“既然皇兄都想好了,臣妹也就不多言了。”   萧湛也就跳过了这个话题,同元嘉说起准备法事的事情了。   -   话分两头,顾清宁与顾泽慕并不知道他们刚刚才和自己的儿子擦肩而过,两人昏昏欲睡地回了京城,反倒清醒了。   马车驶进了威国公府,陶氏和李嬷嬷将他们从马车上抱下来,换了衣裳便去主院给闵夫人请安,谁知当他们进了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十分热闹。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家人居然都在,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正坐在闵夫人下首,亲热地说着什么。   见到陶氏他们进来,他站了起来,拱手一礼:“泽禹见过三婶婶,三婶婶安好。”   顾清宁顿时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这就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嫡长子,也是顾家这一辈最大的孩子顾泽禹,他一直在西山书院读书,很少回家,再加上顾清宁他们年纪尚小,一直只闻其名,未曾见过。   他年纪虽小,但已然有了一股从诗书中浸润出来的风华气度,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让人观之可亲。   陶氏陡然见了这个侄儿,颇有一点局促,只得呐呐道:“不必多礼。”   顾清宁知道母亲的性子,为了化解她的尴尬,便自己走出来,朝顾泽禹行了个福礼,口齿清晰道:“大哥安好。”   顾泽慕也有样学样,拱了拱手:“大哥安好。”   顾泽禹好奇地看着第一次见到的这双弟妹,两人虽是同胞所生,但看起来并不相像,顾清宁笑眯眯的,顾泽慕则冷淡许多,两人宛如冰火,却又意外地和谐。   顾泽禹让丫鬟将盘子端过来,上面摆着两个盒子,他将盒子递给两人:“这是大哥给你们的见面礼。”   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副设计精巧的璎珞,一个盒子里却是一个小巧的玉质九连环。想来他也是知道顾泽慕喜欢九连环,所以特意去找人打造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于他的细心,乖巧道:“谢谢大哥。”   过了这段小插曲,顾泽禹又同闵夫人说着话,从话间,顾清宁才知道,顾泽禹这次回来原本是为了考童生试的,不过想要赶上朱氏的生辰,这才早早和学院请了假回来。   朱氏虽然心里高兴,但还是嗔怪道:“娘的生辰哪里比得上你的学业重要,何必这般匆忙回来。”   “孩子孝心可嘉,你欢欢喜喜应了便是。”闵夫人劝了她一句,自己却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只是,你年纪还这么小,现在去考童生试会不会太早了些?”   “老师说孙儿如今所学应付童生试应该没有问题,孙儿也想试着下场看看,若是考不上也无妨,反正孙儿年纪还小,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顾泽禹虽然这么说,但却能听得出来他其实很自信。   朱氏也在一旁道:“娘放心,泽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再说,书院的老师都这么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想起了什么,又看向柳氏,促狭道,“差点忘了,咱们府上还有个女状元呢,有她教导,不会比西山学院差的。”   柳氏当初还在闺中的时候,跟着柳太傅耳濡目染,一手策论写的沉博绝丽,令人拍案叫绝,当年的会试主考官还亲赞她有状元之才,这才传出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声。   “大嫂,你又取笑我!”柳氏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但转向顾泽禹的时候又露出了往常的端庄笑意,“虽说二婶久疏笔墨,但你若是有什么考试相关的想问,二婶只要知道,绝不藏私。”   顾泽禹露出惊喜的表情:“多谢二婶。”   顾清宁看着一身书卷气的顾泽禹,并不是像是勋贵人家的孩子,倒像是从诗书传家的清流家养出来的,她又想起了顽皮捣蛋的柳子骥,不得不感慨这两人怕不是投错了胎。   众人说了一会话,闵夫人便累了,朱氏也忙着去给顾泽禹收拾院子,顾泽禹自忖精神还好,便接过了带弟弟妹妹的责任。   只是顾清宁却发现,顾泽浩几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勉强,甚至顾泽禹的亲妹妹顾清芷,宁肯跟着母亲去收拾院子,也不愿留下来和哥哥多说一会话,不过她也没如愿,顾泽禹几句话就说服了母亲,把她一并给带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   顾清宁满心的疑惑终于在顾泽禹领他们去书房的时候被解开了。   威国公府是有自己的家塾的,只是顾家毕竟以军功起家,对文化知识看得就没有那么重了,家塾也只是教孩子们认字懂礼,更深的却没有了,先生也知道,所以课业安排的很松,这几日因为朱氏要过生辰的缘故,还给他们都放了几天假。   万万没想到,顾泽禹回来之后,竟领了先生的活计。   没错,顾泽禹带孩子的办法就是带他们读书。   便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个还没有桌案高的,也被他安顿到了第一排,跟生无可恋的哥哥姐姐一起乖乖地听着顾先生给他们讲课。   说来,教孩子读书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事情,但顾泽禹却有他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屋子的小萝卜头收拾的服服帖帖,虽说年纪还小,但讲课条条是道,思维清晰,也不是一味引经据典,能看得出来他自己还是有很多思考的。   也难怪他的师长会放他出来考试,他这样的水平,考个秀才是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对于一向轻松的顾家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噩梦的开端。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细心地纠正了顾清姝握笔的动作,又鼓励了顾泽浩和顾清薇,最后用温和的语气指出了顾清芷的错误。终于把目光转向了他们俩。   顾泽禹看着乖乖坐在椅子上的一双弟妹,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却是满意。   他半蹲在两人面前,柔声开口:“你们年纪还太小,不适合现在握笔,大哥教你们算术吧。”   “三婶给了清宁和泽慕一人一块甜糕,清宁吃掉了自己那块,又吃掉了泽慕那块,清宁一共吃了几块甜糕?”   顾清宁:“……” 第18章   第二天是朱氏的生辰,顾泽禹也不好再接着抓他们念书,因不是整生,朱氏也不想铺张,便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但即便如此,柳氏还是带着他们给了她一个惊喜。   所有的孩子都有自己做的礼物,便是顾清宁和顾泽慕也一人一边在朱氏脸上奉了个吻,当然,要忽略顾泽慕脸上黑的要滴出水来的神色,以及顾清宁那只抵在他脑后的小胖手。   朱氏向来爽利大气,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从未这样手足无措,几乎要被他们弄得掉下眼泪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顾清宁处在这种环境中,仿佛身处其中,又仿佛抽离于这之外,隔着这一幕,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奉展还在,他刚刚袭爵,整个人还带着一股少年的毛躁。定国公麾下军队,几位老将都是跟着他们的父亲一路走来的,多少有些倚老卖老,将他这个新任定国公当成孩子哄,府中几位庶兄都在朝中任职,与他也不甚亲密。   奉长宁在后宫,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弟弟,奉展有什么都会去和萧胤说。萧胤和他不同,他母后早亡,他虽然有太子之位,却并不受宠,在后宫活得十分艰难,经历了这一切的萧胤心理十分强大,仿佛从来没有什么能难住他,只要站在他的身边,就会十分有安全感。   有的时候,萧胤也会留奉展吃饭,奉展吃饭最不消停,从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他们和和乐乐,亲如一家,让奉长宁几乎忘记了,萧胤是个帝王,还是个城府深沉的帝王。   现在想想,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奉展功劳太大,又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如果他能够学习威国公这般谨言慎行,或许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吧。   顾清宁回过神,陶氏已经把元嘉的礼物给拿出来了,朱氏看起来很吃惊,笑道:“这倒是一份难得的贺礼,光这名头就足够我出去炫耀好几年了,我也算是托了弟妹的福。”   陶氏连连摆手,不敢居功,到了最后,也只是小声道:“玉……长公主殿下喜爱清宁与泽慕,我也只是沾光罢了。”   朱氏看了一眼乖乖坐着的两个孩子,微笑着道:“那也是你们的缘分。”   是不是缘分不知道,不过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有了元嘉长公主的名头,往后陶氏出去交际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朱氏想到这里,和柳氏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   朱氏的生辰过后,顾泽禹又化身严厉的师长,甚至连家塾的先生都被他的气势所摄,不再这么放纵他们。   然而顾泽禹仍不满意,他是顾家的第一个孩子,又从小就展现出不同于常人的天分,早早就被大儒陈以勤收为弟子,带到了西山学院读书。在他之后出生的顾清芷等人才是正常的顾家人的状态,论舞枪弄棒,一个个都不怵,哪怕是如今才三岁的顾清薇,也能拿着一把小木剑追着厨房里养的鸡满院子跑。可要说到读书,这一群加起来都不如顾泽禹一个。   顾泽禹围观了几天先生给他们上课,那温润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总觉得这样下去,这一群孩子很有可能都长成他二叔和三叔那个样子。   于是他找上了他二婶。   顾泽禹读过柳氏的文章,对这位二婶婶的才学是十分敬佩的,柳氏没想到顾泽禹找上自己居然不是为了他的学业,而是为了这一群小辈。   毕竟顾清芷都快六岁了,至今连自己的名字都还写不好,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要传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   听完顾泽禹的话,柳氏顿时惭愧起来。   顾家氛围轻松,她嫁过来第一二年尚且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但很快就被这种过于安逸的生活给腐化了,整日里吟诗作画看书,顾永焱若是不出征,还会时常带她出去玩,也就疏忽了对孩子的教育。   于是,柳氏便毅然接下了教导孩子的义务。   顾清芷一开始还很高兴,毕竟不用对着先生那张老脸,再说二婶婶向来温柔和善,定然不会像大哥那般吓人。不得不说,顾清芷小朋友还是很天真的,比如她就没有看到,深知母亲真面目的顾泽浩和顾清姝脸都白了   柳家诗书传家,柳太傅这一脉都是自幼勤学苦读才有如今的成就,柳氏虽然是女子,却也是和哥哥们一起在柳家家塾念书长大的。   柳氏完全照搬了柳家家塾的制度,不仅对孩子们严格要求,她自己也以身作则,每日天一亮就起床,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开始念书。除去原来的授课先生,还另外请了书画、围棋、琴艺等其他师父,再加上顾家原本就有的骑射课,如今还只有顾清芷在上的女红课,课业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   整个威国公府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连陶氏都被这种氛围所感,每日起早贪黑,将两个孩子送到家塾,这才去接着念经祈福。   一群孩子被弄得苦不堪言,朱氏早早就发了话,孩子交给柳氏随意管教,她一概不问。   顾家孩子的苦逼日子正式开始了,之间柳子骥还上门来找顾泽浩玩,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便立马带着人灰溜溜跑回家了。   顾清宁却看得很有趣,比如说顾清芷上课的时候没有把该背的背下来,柳氏一点都不心慈手软,直接让他把昨天学的罚抄十遍。   顾清芷目瞪口呆,弱弱道:“二婶,太……太多了吧?”   柳氏温柔一笑:“不多,你能记得住吗?”   顾清芷委屈巴巴的道:“您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和善心疼我们的二婶了。”   “清芷,二婶告诉你,所谓温柔和善,都只是面具,咱们自家人就不需要这种东西了。”柳氏摸了摸顾清芷的头发,说出来的话却很残忍,“虽说要抄十遍,但是今天的内容也还是要背的哦,如果明天我查的时候,你们还没有背下来,可就要抄二十遍了。”   顾清芷:“……”   顾清宁看得兴起,然后就被顾泽禹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顾泽禹除了自己的功课,偶尔也会过来客串一下老师,一般主要是教顾清宁和顾泽慕。   在顾清宁的强烈抗议下,他终于不再执着于用顾清宁和食物来出题了。   比起哥哥姐姐,他们这边的进度明显喜人,顾清宁本就是成人的灵魂,这些东西都记在脑子里的,不过她没想到,顾泽慕学的并不比她慢。   顾清宁不服气,她一个再世为人的,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孩子吗?为了争一口气,她也不藏着掖着了,偏偏顾泽慕也卯着一股劲,两人你争我赶,让教书的顾泽禹十分有成就感。   在这种情况之下,顾泽禹很快就改变了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教导他们也更加用心,而在这种一心两用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顺利地考完了童生试,拿到了不错的名次,成为了一名秀才。   考完童生试,顾泽禹就要回西山学院接着读书了,他看起来还有些依依不舍,只得将两人郑重托付给了柳氏。   柳氏一见两人的学习进度,顿时就吓了一跳。   顾清宁和顾泽慕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了争一口气,显示出过于惊人的学习速度,没有惹来家人的怀疑,只是让顾清芷这些真真正正的小孩被操练地更惨,这却又是后话了。   -   孩子们这般努力学习,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又是一年莺飞草长。   柳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趁着天气好便给他们放了个假,恰巧朱氏提议去庄子上玩一两日,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闵夫人不去,便只是她们三个妯娌带着孩子们一起过去。   因为人多,东西也不少,装了四辆车。顾家的孩子被按着老老实实念了大半年的书,连过年都没歇几天,得了这个放风的机会,一个个简直开心地要起飞。   柳氏和陶氏还有顾清宁、顾泽慕一辆车,顾清姝和顾泽浩这半年被亲娘欺负惨了,想也不想就上了大伯母的车,四个孩子前面闹腾的,连最后一个车厢都能听得到声音。   因正是踏青的时节,路上马车不少,车夫小心翼翼地驾着车,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和另外一辆车给撞上了。   柳氏和陶氏原本在聊着天,忽然感觉到马车一停,接着前面便传来几个孩子的尖叫。   柳氏脸色一变,不等丫鬟反应过来,便提着裙子跳下了车,陶氏也连忙和李嬷嬷一人抱个孩子跟着下了车。   朱氏他们乘坐的马车和另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撞到了一起,对方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两方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拐角,这才撞了一下。   所幸两辆马车都不算快,撞的也不重,只是突然一下有些吓人罢了。朱氏和护卫把惊魂未定的孩子们带到了一边,准备去上前和另一辆马车的主人交涉。   谁知她这般诚恳地求见,那马车中竟然只出来一个婢女,还一副鼻孔翘到天上的模样。   “你知道这马车里坐的什么人吗?这可是乐平长公主殿下,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你们竟敢伤了殿下,是不想要命了吗?!” 第19章   朱氏原本是担心两家的马车堵在路中间,会挡了旁人的道,所以好声好气地同对方商量。毕竟这件事两方都有错,她也没打算搬出威国公府的名号来仗势欺人,谁知她将身子放矮了,反倒让对方嚣张起来了。   乐平长公主是先帝时敏妃之女,因敏妃过世地早,她被奉皇后抚养过一阵子,大约是因为这层关系,今上登基后,对她还算关照,她仗着这一点近来很是风光。   不过朱氏可不吃这一套,她冷下脸:“长公主殿下好大的威风,我倒想看看,你要如何要我的命?”   那婢女仗着乐平长公主向来跋扈惯了,没想到这一次竟然踢到铁板了,她虽然嚣张却不是没脑子,既拿不准朱氏的身份,便不敢再口出恶言。   过了一会,那马车帘子微动,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子走了出来,看到朱氏时,身体似乎一僵,随即便露出一点笑意:“原来是宜安表姐,许久未见,表姐安好。”   朱氏轻笑一声:“长公主殿下这声表姐,我可担不起。”   乐平长公主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随即便一脚将那婢女踢下了马车:“你这恶奴,仗着本公主对你宠爱,竟这般嚣张跋扈,败坏本公主的名声,还不速速向宜安郡主请罪!”   那婢女被她突然踢下来,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却连痛都不敢呼,急忙爬起来跪在朱氏面前不住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求郡主饶了奴婢……”   朱氏紧锁着眉头,心中怒意更甚,分明是乐平嚣张跋扈在先,但这婢女的举动倒像是她得理不饶人一般了。   乐平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看着朱氏,脸上带着笑意,柔声地添油加醋:“表姐息怒,不要为了这样一个下奴气坏了身子……”   这边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柳氏和陶氏那边,柳氏也是听过乐平长公主的名声,对她很不待见,陶氏却想起了元嘉长公主,内心很是惊讶,分明都是长公主,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顾清宁更是震惊,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她身后怯弱可怜的乐平,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泽慕却是冷冷地看着乐平,他当年虽然格外疼宠太子和元嘉,但对其他子女也并未苛待,且乐平丧母之后,担心她被人欺负,还多关照了一些。没想到如今尚在孝期内,她就穿红着绿,还如此嚣张跋扈,实在令他心寒。   乐平原本在和朱氏打机锋,忽然被一道冷冽的目光一刺,顿时打了个寒战。她猛然往旁边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蓦然生出了一股寒意,这目光实在是太像父皇了。这让她不敢再和朱氏争吵,不安地咽下了原本要说的话,匆匆钻进马车里,便让车夫离开了。   朱氏看着乐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瞬间的愕然,原本以为还要和乐平掰扯一阵子,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简直不像是她的个性。   不过虽然这么想,她也没打算和在这里浪费时间,让车夫检查了一下马车,然后就叫上孩子们出发了。   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受了一点小惊吓,便不再嫌弃自家娘亲,而是紧紧地跟着柳氏上了她和陶氏那辆车。   马车一路开进了庄子里,庄头立刻带人出来见主家,这个庄子平日里给威国公府送新鲜瓜果,但因为景致普通,所以主家一直没有来过。   庄头知道主家要来之后,将这儿里里外外打扫地干干净净,还早早准备了不少新鲜的食材。   中午便是用这些食材做的午饭,几个孩子都吃的很欢。吃过饭,几个大人就要去午睡,孩子们精力旺盛,便由护卫带着去田间地头玩耍。   顾泽浩拉着顾泽慕在田垄上慢慢地走着,颇有大哥哥模样地带着他去抓蚱蜢,顾泽慕很不耐烦,却还是没有甩开顾泽浩的手,甚至看到顾泽浩有时候要摔倒了,还会伸手拉一下他。   几个女孩子则去摘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顾清薇看到了蝴蝶,又抛下了花环去追蝴蝶了,让跟在身后的嬷嬷追得要跑断了气。   到了这种地方,顾清宁似乎也放松下来,她就这么躺在草地上,看着碧蓝的天,感受着轻柔拂过的风,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似乎很多年都未曾有过了。   比起奉长宁来说,她似乎更喜欢顾清宁这个身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兄弟姐妹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是她从前一直渴望却从未得到的东西。   曾经的奉长宁,母亲早逝,为了保全自己和弟弟,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将自己变成所有人眼中完美的大家闺秀,后来入了宫,也依然摆脱不了虚情假意和明争暗斗。   这么多年,她早就累了,如今有幸重活一遍,却没想到老天会给她这样一份大礼,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如此轻松快乐,能活成真正的自己。   -   这一趟出来,柳氏大发慈悲没有给他们布置作业,几个孩子简直就像玩疯了一般,不过几天时间,都仿佛晒黑了一层。   陶氏和柳氏坐在树底下,柳氏正在烹茶,一手茶道如行云流水,令人惊艳,末了,将一杯茶放在陶氏面前。   陶氏接过,一口就喝了下去。   柳氏没来得及阻止,见状没好气道:“你怎么同顾永焱那货一样,只会牛饮,糟蹋好东西。”   若是从前,陶氏定然会因为这番话而战战兢兢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早就知道了柳氏嘴硬心软,也敢细声细气地同她开玩笑:“就算二伯牛饮,你不也嫁了他吗?”   柳氏一噎:“你现在还学着大嫂一般促狭我了是吧?”   陶氏笑得羞羞怯怯:“大嫂说你就一招,只要拿话堵住了你的嘴,你就得偃旗息鼓了,我听大嫂的。”   柳氏气得牙痒痒,原本像小白兔一般的三弟妹,如今也跟着大嫂一般黑心黑肺了,实在太让人郁闷了。   就在她暗中诋毁朱氏的时候,说曹操曹操到,朱氏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几封帖子。   陶氏见了她,连忙道:“大嫂,二嫂煮了茶,你快来尝尝。”   朱氏走过来,坐在另一张空椅子上,柳氏将一杯茶推到了她面前,朱氏细尝了一番,顿时赞不绝口。   柳氏给陶氏使了个眼色:“这才是你该和大嫂学的东西,别总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陶氏捂着嘴笑起来。   朱氏见她们俩打哑谜一般,忍不住道:“又在这说我什么坏话呢?”   “我们哪敢说大嫂你的坏话,你可是掌管府中内务的,要是克扣我们月钱可怎么办,是不是,三弟妹?”柳氏故意说道,但说到一半自己却又笑起来。   朱氏好笑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也故意严肃道:“你这般说了,我若不克扣一下你的月钱,岂不是对不住你?”   陶氏看着她们俩你来我往地开着玩笑,也跟着笑起来,随后不经意看到桌上的几封请柬,有些好奇道:“大嫂,这是谁家的请柬,怎么会送到这里来?”   柳氏和朱氏也跟着看过来,朱氏这才道:“差点忘了,这是元嘉长公主发来的,下个月初她要在公主府设宴,特意发了请柬来请我们过去。”   陶氏惊喜道:“玉容姐姐回京了?”   “是,说是前日才回来的。”朱氏笑起来,“只怕如今京中也不消停,不知多少贵女想要拿到这张请帖呢,咱们得早些回去做准备才是。”   柳氏点点头:“大嫂说得对,做衣裳打首饰都要时间,还有三弟妹,宫中礼仪也该学起来了。”   陶氏愣了一下,顿时就有些慌了,因为元嘉平易近人,她与元嘉相交向来都是十分自然的,如今才意识到这场宴会中可不是只有元嘉的,那点儿胆怯又占了上风。   朱氏心细,发现陶氏不对劲,便连忙道:“玉娘别担心,这些礼仪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差不多就得了,反正元嘉又不会在意。”   陶氏勉强地点点头,她已经习惯了在威国公府这般自在的生活,如今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么多陌生的贵妇交际,却难以抑制地整个人都紧张起来了。   朱氏很清楚陶氏的性子,她本性单纯,在熟悉的人面前还好,在生人面前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想当初她刚刚嫁到威国公府的时候,动不动就流泪,如今才算好一些,但元嘉的这场宴会,只怕对她来说又是一个艰难的挑战。   她柔声劝慰:“你别担心,我与二弟妹都会陪着你的。”   柳氏也难得收敛了自己的毒舌,轻咳一声:“若是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不把她喷个体无完肤,再也不能出来见人。”   陶氏左右看了看,美眸一眨,眼泪又掉出来了。   朱氏:“……”   柳氏:“……”   “我没哭。”陶氏一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一边忍着哽咽道,“我就是觉得有大嫂和二嫂在,一点都不害怕了呜呜呜呜……”   朱氏和柳氏无奈地对视一眼。   得嘞,也别说旁的了,先安慰人吧。 第20章   元嘉坐在软轿上,四个力士稳稳地抬着轿子,前后又各跟着八名宫女,领头的更是大内总管张礼身边得用的小太监。原本在大内,除了帝后,都是要步行的,但当今心疼她这个妹妹,特意开恩,让人用软轿将她抬进来。   轿子是往坤宁宫去的,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姚黄早已在宫门口等着,见到元嘉便是福身一礼:“奴婢见过元嘉长公主殿下,娘娘在殿内等着殿下呢。”   元嘉扶着素衣的手下了轿,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让皇嫂久待了,是元嘉的过错。”   说着,便跟着姚黄进了殿。   陈皇后看着逆着光走进来的那个女子,竟觉得恍如隔世,她原本以为三年清修,会让元嘉变得消瘦不堪,心中还暗暗担心着,谁知走进来的女子靡颜腻理,甚至比三年前还要美貌,或许是因为佛法熏陶,她身上原本的锋芒都敛去,整个人如同被打磨得温润柔和的羊脂玉一般。   陈皇后原本是坐在主位上的,见她进来了,快步走下来迎她。她这举动让一旁的宫女都吓了一跳,陈皇后性子严谨,极重规矩,便是她娘家求见也都是规规矩矩行礼,还从未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失态过,纵然她们都知道元嘉长公主身份不一般,但如今却要更重视几分。   元嘉正要行礼,就被陈皇后拦住了。陈皇后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视她片刻,才轻叹道:“三年未见,元嘉可是消瘦了许多,苦了你了。”   元嘉露出惯常的笑意:“让皇嫂忧心了,我自己倒是觉得还好。”   “你倒也学着那些人报喜不报忧了,你胖了还是瘦了,我难道还看不出吗?”陈皇后似乎带着嗔怪,却拉着她往旁边坐去,“我先前以为你还要几日才回来,还同陛下说要找人去接你的,谁知你自己竟这般默不作声就回了京……”   训练有素的宫女早已将茶水和点心奉上,陈皇后挥了挥手,两名大宫女便带着她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怎么不带衍之进宫来?”陈皇后问。   “衍之似乎有些受凉,我便让他在家里待着,日后他好了,再进宫见他皇伯父和皇伯母。”   陈皇后便道:“可严重?怎的不去请太医来看看?”   “皇嫂放心,府中大夫给他看了,没有大碍,许是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快,吃了服药,已经好多了。”   两人从萧衍之又谈到了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她们姑嫂原本相处的就不错,也有话题可聊,只是聊了这么大半会,却连皇帝的影子也没看到。   陈皇后自是知道萧湛对这个妹妹的重视,连忙和元嘉解释道:“你皇兄知道你今日要过来,原本也要在坤宁宫里等着的,只是他此刻尚且有事在御书房忙着,不过我已经让人去禀报了,想来他一会就过来了。”   元嘉忙道:“臣妹不敢打扰皇兄正事。”   “你怎么同你皇兄生疏了?在他心中,你回来如今便是第一等的大事情。”   “皇嫂这般倒是折煞元嘉了,皇兄正事要紧,元嘉多等一会无妨的。”   陈皇后又劝了几句,见她是真心这么想的,心中慨然一叹。   元嘉是萧湛胞妹,萧湛登基后,她就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尊贵的女子。可她并未沉迷眼前的荣华富贵,先帝和太后故去以后,她主动提出要给先帝和太后守孝,在千佛寺苦熬三年,莫说是她这样的天骄贵女了,便是民间,这般有孝心的人愿意做到此的人也不多。不止萧湛对她敬重,便是这朝野上下,对她这位长公主也是多有赞誉。   如今元嘉从千佛寺回来,她的身份就更不一般了,她却依然没有半分张扬,时刻谨记本分,这才是最难得的。   陈皇后自知自己不论容色还是才华都比不上后宫那些女子,所依仗的不过是正妻的身份和陛下对她的尊重,她知道陛下重情重义,所以不论是对故去的太后还是元嘉,从来都是抱着十二分的和善。便是元嘉张扬跋扈,她也不会因此而对其改了态度,偏偏元嘉从未依仗身份做些骄横之事,如今从千佛寺回来,倒是越发谦和了。   这些年,陈皇后时时刻刻关心她,多少是带了真心的,如今见她这样,竟有些心疼起来。   元嘉见陈皇后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皇嫂,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皇后连忙将脑子里那些念头给挥去,同元嘉聊起她在千佛寺的事情来。   两人聊了大半个时辰,萧湛才姗姗来迟,他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才道:“元嘉等久了吧?”   元嘉摇摇头:“同皇嫂聊着天,只觉得时间还过得太快了些。”   萧湛哈哈一笑,陈皇后才道:“元嘉是脾性好,倒是你这做哥哥的,说好了要等着妹妹回来的,怎的还耽搁了这么久?”   陈皇后替元嘉打抱不平,萧湛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道:“是西北的消息,处理地久了些。”   他这么说,陈皇后便也不再多问了,起身道:“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臣妾去让人准备几道元嘉爱吃的菜,咱们一家人中午一起吃个团圆饭。”   萧湛似乎很喜欢这个形容,朝着陈皇后点点头:“你费心了。”   待到陈皇后离开,萧湛看着妹妹,感慨道:“没想到一晃三年就过去了,三年前父皇母后骤然离世,你又执意要去千佛寺守孝,我本以为这三年十分难熬,倒也这么过来了。”   元嘉轻声道:“当初是臣妹任性了。”   “你一片孝心,哪里任性了。”萧湛温和地笑笑,“这几日我时常想起幼年的时候,母后不喜铺张,咱们一家人便也只坐一个圆桌,咱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父皇还给你我夹菜,母后细细过问我读书的事情,哦,你还挑食,每次父皇给你夹了不爱吃的菜,你都偷偷夹回我碗里……”   元嘉那清冷的表情撑不住了:“皇兄,你说这些做什么?”   “其实,父皇和母后都是知道的,母后常说,便是身份尊贵,终究只是给外人看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与那些平民家的也差别不到哪里去。”萧湛顿了顿,“只是,元嘉你是什么时候同我这般生分了呢?”   元嘉默然无语。   她与皇兄终究是不同的,他眷念这种平凡的温情,可她却早就看清楚,皇族的亲情中,始终阻隔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当初奉展殒命,奉家频频出事,当初煊赫的奉家一夕之间败落,她当时就躺在坤宁宫的隔间,听着母后声嘶力竭地同父皇控诉,却没有得来父皇的一句解释。   那时候她就知道,纵然父皇对母后有情有爱,但比起权力来说,终究是不值一提的。这几年在宫外她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没想到被皇兄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湛见元嘉不说话,误解了她的意思,无奈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或许也觉得我这样太过懦弱了些……”   “皇兄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湛摆了摆手:“当初我曾偷听到父皇和母后说过,我这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做皇帝,只是因着母后的缘故,才一直保留我的太子之位。”   元嘉震惊地差点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萧湛却不以为意:“这些事早就过去了,日后除了你我,恐怕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说着他又自嘲一笑,“这些年,除了母后托梦过一回,父皇却一直未曾回来看过我,想来还是我不够优秀,不如父皇的意吧。”   “皇兄!”   萧湛看向元嘉,却见她一脸正色:“臣妹虽然一直居住在外,但关于京城的事情却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兄登基三年来,勤于理政,选贤任能,朝廷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若这样还算不上一个好帝王,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父皇满意了。”   “你是我妹妹,故而才这般向着我。”萧湛虽然这般说着,但神色还是轻松了些,“不过这几年我也想明白了,父皇若不满意,我便做到他满意就是,他当年未曾做到的事情,我都会替他完成。”   元嘉看着皇兄,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这些话给咽了下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得到父皇和母后的中肯,对萧湛来说有多重要。   当年皇兄的字写得不够好,他怕父皇不喜,每日除了课业之外,还要额外练习写字。他知道父皇喜欢昌劼的字,便一直临摹,直到写出来连昌劼后人都看不出差别为止。   元嘉很了解自己的皇兄,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对什么事都不甚苛求,但唯有在这件事上,他却有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从前的元嘉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到了今日皇兄自己说出来,她才知道。   可元嘉却没法相劝,她太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已经成为了皇兄的执念,她是没法劝的。   最后她也只能徒劳无功道:“皇兄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不必再苛求自己了。”   萧湛只是笑了笑,便将话题给揭过去:“你回来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元嘉还未反应过来:“就养养花看看书,再教导衍之长大,还能有什么打算?”   萧湛怕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直接道:“你毕竟还年轻,可有再嫁的意思?”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我当初就和父皇说过,我有衍之就够了,并不想再嫁。”   萧湛急了:“当初是谢浙对不住你,但这世上的好男子千千万,你可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你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替你撑着腰呢,再没人敢这么对你的!”   元嘉被萧湛那着急的样子给逗笑了,原本因为君臣之别而有的那一点隔阂也消失无踪,这还是那个疼爱她宠溺她的皇兄。   “皇兄,我不嫁,难道就不是大周最尊贵的长公主,皇兄难道就不给我撑腰了吗?”   “话不是这么说……”萧湛见她主意已定,也只得叹口气,“我知道了,随你便是。” 第21章   吃过了午饭,元嘉才从坤宁宫中走出来,她坐在软轿上,脑子却在想着之前皇兄同她说的话。   谁知快到宫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叫住了。   元嘉回过神,看向来人,对方穿着一身洒金织锦的裙子,身后跟着几个宫女,婷婷袅袅地走过来,正是乐平长公主。   虽说乐平曾被奉皇后养育过一段时日,但元嘉与她却并不相熟,或者说,因为乐平隐隐约约对她露出的敌意,让元嘉很是不喜与她接触。如今见乐平从后宫的方向过来,应该是去见淑妃了,不过她很明显并不是打算直接出宫,反而像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一般。   元嘉挥了一下手,素衣立刻让力士停下。   乐平已经走了过来:“元嘉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相比对方的惊喜,元嘉却显得冷漠地多,她扶着素衣的手走下轿子,微微颔首:“皇姐。”   乐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却还是扬着笑容:“妹妹可是刚从坤宁宫过来?”   元嘉淡淡地回了个“是”,直接把乐平后面的话都给噎住了。   然而乐平却并未因此放弃,她扫了一眼那软轿,心中腾升起嫉恨,面上却笑着道:“皇兄果真还是最疼妹妹的。”   元嘉似笑非笑:“我与皇兄同胞兄妹,他不疼我又该疼谁?”   这话让乐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她是敏妃之女,敏妃性子软弱,加上并不是特别得父皇宠爱,将满宫的奴婢都养得心大了,等到她故去之后,乐平的生活越发不好。有一日她被几个奴婢欺负,恰好被母后看见,母后便出手教训了那几个奴婢,那是乐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磨得母后心软,将她养在了坤宁宫,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兄对她也是如亲妹妹一般温柔,还有当初那些欺辱她的宫女,如今看到她都是战战兢兢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这么幸福地长大,谁知母后竟然再次怀孕了,乐平顿时生出了危机感,越发讨好母后,只是没想到却被父皇从坤宁宫带出去,交给了淑妃抚养。   淑妃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倒是待她不错,只是乐平仍旧不甘心。   再后来,她看到元嘉出生,得万千宠爱于一身,父皇母后都将她当成掌上明珠,皇兄更是心里眼里都只有这一个妹妹。还有她的封号,一个“元”字就足够展示她的身份,将她与自己区分开来。   在那一刻,她对元嘉便生出了无边的嫉恨。   这三年元嘉不在,是她过得最如意的时候,但她为何又要回来了呢?!   元嘉虽然不知道乐平在想什么,但也并不想和她再聊下去,直接便道:“皇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恕我先行一步。”   “等等。”   乐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轻言细语道:“妹妹久未归京,想来京中有些人你都不认识,不如姐姐办一场宴会,将京中贵女请来,给妹妹接风洗尘,如何?”   元嘉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知是乐平傻还是觉得她傻?她虽然一直在宫外,但也不是对京中的事情一无所知的,乐平的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原本不当一回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还要撞到自己面前。   元嘉的神情冷了下来:“这件事就不劳姐姐费心了,至于我认不认识什么人无关紧要,只要她们认得我就行了。”   说完,元嘉便径自坐上了轿子,力士稳稳当当地抬起轿子,朝着宫门离开了。   乐平被她这句话弄得羞愤交加,看着她的背影,恨得几乎将帕子给撕碎。   -   却说元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公主府,才知道给陶氏等人的帖子已经送过去了,这些帖子是她亲笔所写,至于别人的帖子,却是素衣等人安排的。   萧衍之从房里跑出来,抱着元嘉的手臂不说话。   元嘉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烫了,奶娘这才拿着斗篷急急忙忙跑过来,要给萧衍之披上,萧衍之却一扭身躲到了元嘉身后。   奶娘自然不敢绕着元嘉同这位小爷捉迷藏,只得喏喏站在一旁小声劝慰。   元嘉拉着萧衍之的手:“怎么又发脾气了?”   “娘亲什么时候出门的,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萧衍之话语里似乎还有着委屈。   元嘉一怔,萧衍之生性胆小,又因为没有父亲,所以格外黏她一些,只是在千佛寺的时候,他时常同顾清宁与顾泽慕一起玩,元嘉都以为他渐渐好了,谁知道回了京城,他竟然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元嘉只得耐心地同他说了理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如今的萧衍之已经快六岁了,虽说还是离不开母亲,但至少能够与他讲道理了。   萧衍之抽了抽鼻子,算是接受了母亲的解释。   元嘉见他不生气了,才从奶娘手中接过斗篷,披在他身上。   萧衍之仰头看着母亲:“娘亲,您不是说回了京就可以邀请清宁妹妹和泽慕弟弟上门的吗?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还要一个月吧。”元嘉说道。   萧衍之有些失望。   元嘉见状,忽然心念一动,她记得上次陶氏来千佛寺的时候曾经说过,顾家的家塾如今是她二嫂柳氏在主持,且顾家的孩子年纪与萧衍之都差不多大,如果可以,倒是可以让萧衍之到顾家的家塾去念书,或许对他的性子会有所改变。   不过,她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具体要如何做还是需要从长计议的。   元嘉便暂时没有和萧衍之说,只是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   元嘉尚且还只是想想,但有的人却是真的将主意打到了顾家的家塾上。   柳氏听了柳太傅的话,整个人差点傻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要将子骥送到我们家来?”   柳太傅捋了捋自己的美须,十分淡定地点点头:“正是。”   “爹!您……您没糊涂吧?”柳氏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还是说,您在打趣女儿?”   虽说如今顾氏家塾由她管着,的确比从前好了许多,但也没有好到让他爹慕名把孙子给送进来的地步吧。柳家自己就有家塾,便是不去上家塾,柳太傅自己就是太傅,她的大哥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大嫂亦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这一群人莫非还教不好一个孩子?   柳太傅笑道:“你觉得我休沐不在家好好休息,跑了这么远来打趣你?”   “但……但这是为什么啊?”   柳太傅道:“我和你大哥公事繁忙,没工夫教导他,你娘和你大嫂又只会宠着孩子,家塾的先生也不敢随意管教他,以至于他的功课稀松平常,连他几个庶出的弟弟都比不上。在这里至少有你看着,你的身份也足够管教他。”   “您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坏人都让我给当了。”柳氏无奈道。   “何至于这么严重?”柳太傅轻飘飘道,“你大哥在你小时候不是总偷偷欺负你吗?现在我把他儿子交给你,父债子偿,多好!”   柳氏:“……”   柳氏知道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定还有别的原因,但她爹不说,她也没有办法,反正她爹总不至于害她,便答应了下来。   在屋外的柳子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祖父给卖掉了,还兴致勃勃地和顾泽浩说着自己要搬过来同他一起念书的事情。   顾泽浩有些纳闷:“可你之前分明看到我们家家塾就跑了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柳子骥咳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之前他爹威胁他,若是不来这边念书,他就要亲自教导。柳子骥两害相权取其轻,觉得姑姑虽然凶了些,但应该不至于像他爹那么凶残,于是就答应了祖父。   这傻孩子,大概是不知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柳氏的凶残程度可不比其兄低。   顾泽浩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依然兴致勃勃的柳子骥。   就在柳子骥幻想着日后的幸福生活的时候,顾清宁与顾泽慕却走了进来,柳子骥一看到顾泽慕顿时就站直了身体,不敢再和顾泽浩嘻嘻哈哈。   顾清宁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俩,顾泽慕虽然年纪小,却意外地有领导能力,不论是柳子骥还是萧衍之,年纪比他小,却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顾泽慕听闻柳子骥要来顾家家塾念书,居然难得露出一抹笑容:“挺好的。”   柳子骥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又兴奋起来,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顾泽慕这个笑容中的含义。   顾清宁也和顾泽浩一般,开始有点同情这个傻乎乎的柳子骥了。 第22章   柳子骥就这样留在了顾家,祖父承诺每十天来接他回去,他还十分不以为然,觉得自己一定能在顾家乐不思蜀,然而第一天就被打脸了。   天还没亮,柳子骥就晕晕陶陶地被丫鬟从床上叫起来,他正想发脾气,就被从隔壁房间出来的顾泽浩给拉住了,拖着他就往练武场跑。   柳子骥的脾气就跟着大清早的凉风被一口灌进了肚子里,等到了练武场,一看,原来顾家的孩子都已经在那里站好排好队了。   顾家以军功起家,立府之初就定下了祖训,顾家的孩子必须从小习武,不论男女,风雨无阻,寒暑不改。所以别看顾家的孩子读书稀松平常,家里也不太管,但在武艺上,每天早上的晨练都是必不可少的,就连顾清宁和顾泽慕满了三岁之后,也要每天早起到练武场上跟着哥哥姐姐一起练武。   柳子骥还是第一次,教习师父也没打算为难他,就只是让他绕着练武场跑。柳子骥又困又饿,才跑了半圈就不肯动了,结果就被教习师父给看到了,铁面无私地让人拉他起来接着跑。   柳子骥再也忍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哭闹,谁知还没开始就被及时赶过来的亲姑姑一把给镇压了。   柳子骥内心悲愤:我错了,我爹还只动口的,我姑姑这是又动口又动手啊!   不过他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也只能挂着眼泪接着跑。   柳氏还在一旁刺激他:“你瞧瞧泽慕和清宁,人家比你还小呢,也没见他们喊一声什么的。”   顾清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再说她以前在定国公府也是学过武的,所以接受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真正厉害的,应该是顾泽慕吧。   顾清宁这么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沉着脸打拳的顾泽慕。   不过柳子骥不知道这些内幕,他看到年纪比自己还小的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打的一板一眼,有章有法的,自己跑个步都跑不下来,一时颇受打击,他虽然年纪小又贪玩,却意外地自尊心很强,跟顾泽慕二人较劲一般,也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不容易练完了,孩子们才回到各自的院子里洗漱吃饭。   柳子骥平常爱睡懒觉,有母亲和祖母的宠溺,家中仆人也不敢叫他起来吃早饭,所以常常是这么睡过去的。   然而今天早上刚刚经历了一场辛苦的锻炼,此刻他觉得自己饿的能吃下一头牛。   顾家的早饭还是很丰盛的,柳子骥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饭,舒服地叹了口气,顿时就觉得有点困了,原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还没躺下,就见到他可怕的姑姑走了进来,将他拎到了家塾。   顾家的家塾是专门为顾家的孩子所建的,也是根据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所安排的课程。柳子骥虽然武艺不行,但毕竟柳家书香门第,他再怎么纨绔,该学的东西还是学到了,所以被打击了一早上的自尊心终于在这里重新回来了。   与之相对的,是可怜的顾泽浩等人,他们之前经历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现在又来了个柳子骥,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下去了!!   柳子骥因为这一点点的领先,人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无比的热情,恨不得课程越难越好。   不过顾家的课程并不是完全围绕四书五经来的,毕竟顾家的孩子又不打算考科举,何况现在还是启蒙,实在没有给柳子骥太多的发挥空间。   柳子骥争取无果后,也只得郁郁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有同龄小伙伴一同努力,互相追赶,他居然在痛苦中也慢慢摸索到了一点乐趣,居然没有觉得时间难熬,十天一晃就过去了。   等到十天后柳太傅第一次来接他回去的时候,本以为柳子骥会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唧唧地不肯再来,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瘦了一圈,却精神许多,这让柳太傅啧啧称奇。   比起柳家家塾的严苛,顾家还是轻松许多的,比如学习十天会休息一天,虽说早上的晨练还是要练的,但家塾那边会放一天假。   所以吃过了早饭的顾清宁无所事事,便跑到院子里逗猫去了,这是之前柳氏的那只小猫,虽说养在二房,却意外地喜欢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时常跑到他们院子里来,让柳氏对这只吃里扒外的猫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   顾泽慕看了一眼妹妹的背影,然后从桌上拿起了一本书开始读,之前还未入学,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苦逼地玩九连环,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书了,觉得生活真是十分美好。   萧胤原本是很喜欢读书的,但他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中生存着,根本没法静下心来读书,如今虽说重生之后种种不便,但顾家温馨和睦,不需要他费脑子去算计什么,自然能够好好读书。   陶氏就坐在一旁绣花,看着儿子读书,又看着女儿在院子里逗猫,若不是丈夫如今尚且未归,简直是再幸福不过了。   就在此时,朱氏亲自上门了。陶氏听完了朱氏的来意,一时愣住了。   今年入春开始一直少雨,如今更是一个月都未曾下雨了,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必须在天坛上向上苍祈祷。而他们这些勋贵人家,除了要穿着素净,跟在皇帝身后一起祈祷,自己家中也必须要设立香案,虔诚祈祷。   不过,闵夫人和朱氏、柳氏都是有诰命在身,必须要进宫,于是家中的主子就只剩下陶氏了。   陶氏一听就慌了:“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能担当,大嫂……”   “你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到时候会把莲子留下来,她会告诉你要怎么做的。”朱氏劝抚道,“先帝在位时也有过祈雨的,你当时在陶大人府中应当是见过的,咱们府中也没有多大区别,不过是人数更多一些罢了。”   “可是……”   “没事的。”朱氏拍了拍陶氏的肩膀,“大嫂相信你。”   陶氏看着朱氏信任的眼神,原本的胆怯被她按了下去,心中仿佛腾升出无限的勇气:“我……我不会让大嫂失望的。”   朱氏满意地点点头,便开始同陶氏说起祈雨仪式要做的准备工作。   一旁的顾泽慕听到二人聊起这些,记忆仿佛也回到了上辈子。   萧家原是北方贵族,家族一直有豢养灵巫的习俗,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灵巫被杀了个干净,一些习俗也被废除了,但祈雨却还是保留了下来。   萧家认为真龙天子有与天地沟通的能力,所以只要遭逢干旱,作为帝王就要亲自去天坛求雨。每一次的祈雨仪式都是要记录史册的,然后极尽溢美之词,当然,如果没能求到,那说明是皇帝不够诚心又或者德行有亏,得向天地写告罪书的。   萧胤在位时,恰逢大旱,他也按照规矩上了天坛,谁知连续祈祷三天,还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当时朝中便有人请萧胤上告罪书,却被萧胤拒绝了。萧胤认为自己所作所为对得起天地百姓,所以绝不肯因此写下告罪书。他也不是刚登基时那个需要处处隐忍的皇帝了,他如今大权在握,这般强硬,便是朝臣也奈何不得。   于是两方就这么僵持下来了,然而就在僵持的第七天,原本晴朗一片的天突然就阴了下来,然后猛然响起了一个炸雷,天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自那之后,朝臣便不敢再对他有什么意见,成帝一朝也再未有过祈雨一事。   不过这也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萧湛登基,他脾气可比先帝好多了,所以朝臣便趁着今年春天雨少,又撺掇他重新祈雨,萧湛也好脾气地答应了。   顾泽慕从回忆中出来,朱氏已经走了,陶氏又回复到了那种慌乱的模样,拉着绿柳如无头苍蝇一般为三天后的祈雨仪式做准备。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管是上辈子的儿子,还是这辈子的娘,都是债啊。 第23章   到了祈雨那日,闵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因为要入宫,所以一早就出发了。   孩子们都留在府内,晨练完之后,就被丫鬟带去洗澡然后换上了素净的衣服,为了祈雨,今天不用上课,顾泽浩高兴得在院子里咋咋呼呼,顾清芷说了他几句都没用,最后还是他亲姐姐顾清姝一顿揍下去,顾泽浩老实了。   屋子里闹哄哄的,顾泽慕被吵得头疼,干脆走了出来。   陶氏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却并没什么成效,几乎靠朱氏留下来的莲子和管家在一旁安排。   顾泽慕看了一眼他们,又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眉头微微蹙起。   祈雨的日子都是钦天监算出来,再由皇帝定下来的。在外人看来,祈雨成功与否在于皇帝是不是诚心,但顾泽慕却知道,钦天监是会观天象算出相对容易下雨的日子的,可眼下这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要下雨的模样。   这怎能让他不怀疑这其中的猫腻。   自古君臣的权力就是此消彼长,君强则臣弱,而君王一旦流露出弱势,臣子们也绝不会放过掌握权柄的机会。   萧胤在位时极为强势,臣子们在他面前一个个老实地跟鹌鹑似的,如今熬过他这一朝的老臣,哪个不是一肚子心眼,而萧湛又是这样一个好说话的皇帝,他们未必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想要扩大自己的权力,这大概是被他压制了一朝的所有臣子的心声。   萧湛很早之前就跟着父皇处理政事,顾泽慕并不担心他处事的能力,但这些微妙的算计他却未必能那么敏锐地发现。顾泽慕有些后悔,自己把这些臣子打压地太过,没有给萧湛锻炼的机会,以至于他在这方面有些太过单纯了。   就在顾泽慕对儿子担心的时候。   皇宫里的萧湛已经换上了朝服,坐上了御辇,浩浩荡荡往天坛而去。   -   此时已经渐渐入夏了,太阳挂在天空散发着初夏的热度,天坛又没有什么遮挡,可怜这些高官贵妇,一个个穿着厚重的朝服,在太阳底下都快被晒出油了。   萧湛扶着张礼的手下了御辇,他的身后跟着陈皇后,以及一众宗室,缓缓地走过来。两旁都是垂着头的勋贵高官,宗室便站在他们中间,不过他们也只能走到阶梯下方。   等到萧湛独自一人跨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祭祀台之后,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萧湛肃穆地抬了抬手:“起。”   礼部官员在一旁扬声念起祭文,所有人包括皇帝都低头认真地听着。这祈雨的礼仪过程十分繁琐,不过这都是他们提早排练过的,所以十分顺畅地完成了。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完成,太阳也升到了正中。   萧湛这才接过点燃的香,一步一步走到了香炉前。   随着香插入香炉,袅袅青烟直直地向天上去,代表着皇帝与天地的沟通。而一旁负责敲钟的太监见此,连忙用力撞钟。   钟声传遍了整个京城。   在威国公府,陶氏大气都不敢出,她分明紧张地手都在抖,但一想到大嫂对自己的信任,顿时就有了勇气,在莲子和管家的指导下,一步步地完成了仪式。   听到天坛那边传来的钟声,她在心底松了口气,终于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朝天坛跪拜,呼喊万岁,仪式就结束了。   陶氏定了定神,慢慢的跪在了垫子上,顾家的小主子们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捣乱,在丫鬟的帮助下都老老实实地跟着跪在垫子上。   陶氏正准备叩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回过头一看,差点这口气就没喘上来。原来一向最懂事的顾泽慕和顾清宁居然都没有跪下来,两人直直地站着,旁边的绿柳怎么劝都不理会,把她急得一头大汗。   陶氏急得半死,又不敢动,只能焦急又小声地劝道:“泽慕,清宁,快跪下来。”   顾清宁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不情愿。   顾泽慕也不为所动,不管他现在是什么身份,他终究是萧湛的亲爹,自古便是父子纲常,如今要让他这亲爹给儿子下跪,萧湛受得起吗?   眼看着吉时都要过了,陶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跑到他们俩旁边,一手一个拖着他们跪下来。   顾清宁拗不过她,想一想,自己毕竟已经是新生了,还是不要太执着前世了,就当自己只是这个普通的小姑娘顾清宁好了。   顾清宁跪下来之后,陶氏连忙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看妹妹都听话跪下来了,你也乖,娘求你了。”   顾泽慕纵然无法接受自己叫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做母亲,但不可否认,此刻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眼下她眼泪都急得要掉下来了,顾泽慕也不忍心。   顾泽慕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挣扎,跟着跪了下来。   陶氏放下心,连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随着她一叩首,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叩首。   谁知,就在顾泽慕与顾清宁叩首之时,天坛那边忽然响起一个炸雷。   天坛之上,所有勋贵高官被这突如其来的炸雷给吓了一跳,更别提正好就在那雷声下方的萧湛了。他原本正在与天地进行沟通,谁知这才絮叨了几句,一个忽然在他脑袋顶上炸开的炸雷险些把他吓得摔一跤。   张礼连忙跑过来扶着萧湛:“陛下,小心!”   萧湛惊魂未定,抬头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刚刚……是打雷?”   张礼面露喜色:“是啊,陛下,这说明您诚心……”   张礼的话还没说完,又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仿佛直接就是冲着萧湛来的。   萧湛腿一软,靠着张礼才撑住了身体。   底下勋贵都在议论纷纷,从前也不是没有帝王祈雨,但一般都是三天为期,哪有第一天,才刚刚上香,就这么灵验的?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那等机灵的,已经跪了下来,大喊道:“陛下英明,连天地都为之感动,要替百姓降下甘霖,臣等……”   萧湛却压根没听他说什么,只是扶着张礼走到了一边,然后抬头看向天空,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再次打雷,他放下心来。   谁知这心放的太早了,第三个雷在他的头顶炸开了。   萧湛:“……”   在这三个雷打了没多久之后,天上竟然真的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跪了下来,大呼:“陛下圣明!”   萧湛尚且沉浸在那三道炸雷的刺激中,还没有回过神,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老天对自己的嘉赏,反倒感觉像是警告一般。不过萧湛再天真也不可能真这么说,他渐渐回过神,重拾起帝王的尊严。   “诸卿平身。”   此时,张礼已经拿了雨伞过来,护送着他去避雨。   至于其他的大人们可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只能用袖子护着头顶,等到了避雨的地方,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过这也怪不得礼部的官员,毕竟在此之前,也没人经历过这样的先例不是。   一旁的史官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满脸狂热地奋笔疾书。   虽说大部分人都知道这祈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终归还是对鬼神敬畏的。萧湛作为一个这么快就能祈雨成功的帝王,可想而知,史官会在史书上写多么肉麻的话。   但也有人和史官的想法不同,在一群落汤鸡中,还是有那么几个神情僵硬的。   说来,祈雨这件事原本就是君臣权力之争留下的一根拔河的绳子。   先帝强势,压根就不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据理力争,还是搬出祖宗家法,也是我行我素,他的强硬让臣子们压根就没有拔河的机会,纵观成帝一朝,臣子们都是被压得没脾气。   好不容易先帝驾崩,换了个和气的皇帝,众臣摩拳擦掌,这会总能有出头之日了吧,偏偏萧湛脾气还极好,臣下说祈雨,他也没反对,更是让他们兴奋不已,想要借由这一次的祈雨,好好做一做文章。   毕竟历史上,已经有了前辈做出成功的示范,除了先帝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这场比赛一直都是势均力敌的。   可他们万万都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有算计到老天爷。   竟然真的下雨了呢?!   这还要怎么玩?!   前辈没有说过,如果皇帝运气太好要怎么办啊!! 第24章   威国公府,陶氏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天坛的方向,之前的两道雷吓了她好一跳,差点忘记第三下叩首,还是管家提醒,才又慌忙拜下去的,谁知她才刚刚抬起头,那边又炸了一个雷。   陶氏拍着胸口,在绿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几乎是有些颤抖地问莲子:“这……算是完成了吧?”   莲子笑着点点头:“是的,三奶奶去休息吧,这里交给奴婢就好了。”   陶氏长出一口气,顿时又沉浸在了圆满完成大嫂交代任务的喜悦中,很快就将那三道炸雷给忘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她那一双儿女看向天坛的方向,两人也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气。   刚刚那三道雷,恰好是他们跪下去叩首时发出的,所幸应该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就在两人想着什么的时候,天空竟然真的飘来了几朵云,原本晴朗的天也仿佛突然被一块巨大的布给遮住了,渐渐显露出了阴沉的面目。   没过一会,天上竟然真的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   莲子连忙让人将香案收起来,陶氏又让丫鬟将孩子们抱到房里去。   整个院子都在为这场猝不及防的雨而忙忙碌碌,陶氏站在廊下,想要帮忙,却又怕自己帮了倒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没有人管着的孩子们也开始各自找了乐趣。   顾泽浩很想到雨里去玩,却被责任心极强的顾清芷给拖了回来。顾清芷看着端庄秀美,实则手劲很大,顾泽浩也不敢忤逆她,不然亲姐姐顾清姝还在一旁虎视眈眈要揍他呢。   顾泽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顾清姝很是失落,顾泽浩顶着姐姐的目光,跑到了顾泽慕身边,好奇地问:“弟弟,你在做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直接别开脸,也没回他。   顾泽浩却没放弃,顾泽慕不理他,他就好奇地顺着他之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却正看到在发呆的顾清宁,顿时更加疑惑了。   顾清宁坐在廊下,看着落在庭院中的雨在发呆,可是雨有什么好看的?   顾泽慕回到了房间,重新拿起书本,只是心思却没法放在书上。   他知道自己不跪是因为他是萧湛的父亲,自古哪里父跪子的道理,他还怕萧湛不知情就遭了天谴呢(虽然的确打了雷),但顾清宁又是什么原因呢,她分明一向听陶氏的话,她又为什么不跪呢?   这问题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顾清宁,只能暂且当成一个疑问埋在心底。   -   这天晚上,顾清宁睡着之后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到了空中。   自从在千佛寺见过萧湛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好奇自己是因为什么进入梦境中,只是并没有找到原因,且后来一直没有再发生过,她也就渐渐不当一回事了。可是今天又是因为什么呢?   顾清宁心念一动,转身便去了乾清宫,萧湛果然一脸惊喜地在等着她。   不过他一开口,顾清宁就阻止了他。笑话,她可不想再听人絮叨一个时辰了,亲儿子都不行!   萧湛重新看见年轻了许多的母亲,一开始的激动过去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我今日入睡前便隐隐有种感觉,没想到居然真的在梦中见到母后了。”   顾清宁试探道:“今天可是发生了什么?”   萧湛便将今日天坛的事情给说了出来,又把自己的郁闷坦诚出来:“虽说旁人都说这是我诚心所致,是老天爷对我的嘉奖,可我自己却觉得那雷倒像是老天爷在警告我什么,可我又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后来此,是要为我解惑的吗?”   顾清宁:“……”   她觉得萧湛还是很敏锐的,并没有被旁人的吹捧就昏了头,可问题是,她怎么可能告诉对方,这雷,或许是因为自己跪了他,才降到他头上的呢?   顾清宁没说话,萧湛便当这件事有关天机,母后不好泄露,便体贴地不再问下去。   “您还是未曾见到父皇吗?”萧湛满眼期待,仿佛是个在大人面前讨赏的孩子一般,“我让人去千佛寺办了一场法事,又烧了不少东西给您和父皇,您……收到了吗?”   顾清宁:“……”这种时候,说收到或者没收到,似乎都怪怪的。   萧湛又有一些沮丧:“这么多年,您还来见了我两回,父皇却一次都未曾托梦,儿子着实惶恐,不知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才让父皇不喜了。”   萧湛小的时候就很懂事,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稳重得体的,如今大约是因为在梦里,不再像现实生活中那般压抑自己,竟无师自通学会撒娇了。   这让已经习惯了自己孩子身份的顾清宁十分不适应,胡乱道:“或许你父皇也投胎了呢……”   “也?”萧湛皱起眉头,“母后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宁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暴露了,实在是在威国公府舒心日子过多了,说话都不谨慎了,她只得又想方设法遮掩过去。   萧湛有些怀疑,但还是相信了母亲。   顾清宁也怕自己再说多错多,便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祈雨这件事上,顾清宁所想的与顾泽慕也不差,毕竟当初萧胤经历过的那段日子,她也是陪着的,自然知道这祈雨还真不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么简单。她担心萧湛,他毕竟不像他父皇,在宫中韬光养晦、忍辱负重多年,于权谋一道有着极为高超的手段。   顾清宁:“你之前为何会答应祈雨一事?分明你父皇一朝到了后期便不再有人提起祈雨一事,怎么你一登基,他们便撺掇着你去祈雨,你就没想过是怎么回事?”   然而萧湛听完,却并不如顾清宁所想一般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反而从容不迫道:“母后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   他这么一说,震惊的人就变成了顾清宁了。   她以为萧湛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答应,可如今看来,他分明对臣下的打算知道的很清楚,且还并不阻止,似乎别有打算。   “你……打算做什么?”   因是在梦中,对方又是亲娘,萧湛也没有藏着掖着,坦然道:“父皇曾和我说过,君臣之争,此消彼长。父皇高瞻远瞩手段强硬,他临朝之时,臣子的权力几乎被压缩到最低,但我没有父皇的才干,与其最后弹压不下群臣,倒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堵不如疏,确保我能掌控整个方向的前提下,也给他们一个畅所欲言的机会。”   顾清宁愣住了,看着萧湛侃侃而谈的样子,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她记忆中的萧湛,温柔和善,便是对待宫人都非常和气,他看起来没有野心,行事也十分温吞,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可他们都看轻了他。   “母后闭宫后,有些事情您可能不知道,明德二十二年,因黄河决堤,御史弹劾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贪污受贿,后来父皇派了钦差去查,回报说詹世杰畏罪自杀,又在他家中搜出了账本,父皇勃然大怒,判了詹家满门抄斩。其实这件事的疑点不小,可朝中畏惧父皇威严,没有人敢为詹世杰说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连父皇这般英明的人,尚且还会犯错,何况我还不如父皇,一旦一意孤行,岂不是错的更多,若是辜负祖宗社稷,我如何对得起父皇母后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   萧湛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些温和,却又有着顾清宁从前未曾注意的坚韧。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顾清宁心情复杂,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   萧湛将那俾睨天下的神情收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很多年了,不过从前一直只是想想,直到登基之后才能付诸实现。”   顾清宁沉默了,她想,萧湛或许并不是没有野心,而是他的野心太大了。   他的温柔和善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不为外人所知的帝王之心。 第25章   顾清宁重新回到身体,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与萧湛这一次见面几乎颠覆了她对对方所有的印象。或许是因为在梦中,又是自己一直敬爱的母后,所以萧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有那么一瞬间,顾清宁是有点害怕这个儿子的。   她并非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她本就对权力没有什么兴趣,只想要好好地生活着,如今总算有了这个机会,她就想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一样长大。   或许,她不该和萧湛再见面了。   就算之前是母子,但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萧湛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不会被臣子所蒙骗,她可以放心了,就算她还活着,也要学会放手才是。   再加上,萧湛终究是帝王,而且如今顾清宁也知道,他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和善且没有心机,他甚至敏锐地过分。和这样的萧湛不断接触,很容易有暴露的危险,而一旦暴露,萧湛若信还好,若不信,恐怕整个威国公府都会被连累的。   如此想明白之后,顾清宁暂且放下了心,她忍不住舒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睡了过去。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托梦给萧湛的时候,睡在另一间房的顾泽慕竟然也醒了。   他看向顾清宁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第二次了。   一年多以前在千佛寺,他也是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然后就看到顾清宁身体一震,她睁开眼睛的那瞬间,眼睛里流露出的怀念。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能够露出的眼神。   而今天,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联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越发觉得顾清宁的身份有些可疑了,他竟然有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如果自己是重生之人,那么顾清宁是不是也有可能是这样的人呢?这样一想,有时候她的一些举动就有了解释,只是他暂时还是想不到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看来,要好好试探一下了。   -   第二天,顾清宁醒来后,就将昨晚的事情给忘掉了。洗漱完毕之后,便和顾泽慕一起去练武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顾泽慕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经过这三年的历练,顾清宁已经逐渐适应了扮演孩子的生活,若不刻意去看,她与顾清薇等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但顾泽慕细看之下,却还是发现了一些问题。   这也让他越发决定要好好试探一下顾清宁。   于是,顾清宁就发现了,今天的顾泽慕似乎处处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再加上天然地对顾泽慕看不顺眼,是绝不肯忍耐,立时就要掐上去的。   结果就是被柳氏给拎到一处,严肃地教育他们。   两人看着虚心听教,实际上没有一个往心里去,柳氏教育了一通,最后也只能无奈通知家长来领人。   陶氏很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孩子自小就互看不顺眼,从抓周开始,逮着机会就要斗几句,本以为年纪大了就好了,谁知现在还是一样。   不过陶氏暂时也功夫管他们,第二天就是元嘉长公主的宴会,她要做的事情不少,只能将两人分开放着,然后分别劝慰。无外乎也是让他们和平相处,至少在长公主的宴会上不要惹出什么事来就好了。   好在顾清宁与顾泽慕虽然互掐,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   陶氏略略放下了心,被他们的事情一牵扯,却意外让她没有那么紧张了。   说到明天的宴会,最近在京城也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元嘉长公主虽然这三年一直未曾在京城露面,但京城的各大豪门,哪家不是人精。先时还有人追捧乐平长公主,如今真正的天之骄女回来了,谁还去追着个差一档次的。   这次的宴会就在公主府中举行,元嘉的公主府是当初成帝与奉皇后亲自为她挑选的地方,位置极佳,且占地极广。这些年元嘉虽然一直没有住,但当今还专门嘱咐了内务府好好照料公主府,故而元嘉再次回来的时候,屋子修缮一新,院中的花草繁盛,打理的极好。   况且元嘉一回宫就直接去了坤宁宫,还和帝后一同用了午膳,更别说陈皇后担心元嘉久疏交际,还特意让姚黄带了人过来帮忙。就算是那些之前未曾听过她名号的,如今亲眼看到皇后贴身的大宫女帮她操持宴会的事宜,也该知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荣宠之盛。   哪家的贵妇接到了帖子,都是可以拿出去炫耀的。   到了宴会当日,公主府门口满满当当停满了华丽的马车,威国公府的马车夹在中间,非常不显眼。   陶氏还是有些忐忑的,但她知道今天的场合,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威国公府的脸面,故而便是再紧张,她也将面皮绷住了,维持着和两位嫂子一样的淡定模样。   可是只有被她握着手的顾清宁才知道,她的手冰凉,掌心更是一直在出汗,一双眼睛也只是勉强维持着正视前方,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可见其僵硬。   曾经的奉长宁很不喜欢菟丝花一般柔弱的女子,但看到陶氏之后,却又忍不住心疼,于是她用力地握了握陶氏的手,用这种方式给她一点鼓励。   陶氏自然是感觉到了,有些怔愣地侧过头,看到顾清宁眸中的担忧和鼓励,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清宁在害怕吗?别怕,娘亲保护你。”   有了这个信念后,陶氏似乎又有勇气许多了,她甚至还伸过手去拉顾泽慕,顾泽慕原本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感受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后,破天荒地没有挣扎,任由她握住了自己。   下了马车,众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然后让公主府的人引着她们进去。   陶氏一开始还是很害怕的,但发现似乎没有人在意自己,又暗暗地松了口气。   众人跟着婢女到了花园,此时已经来了不少贵女,都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天。而朱氏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人簇拥着的乐平长公主,不由得微皱眉头,转而就要带弟妹往另一个方向去。   却不知乐平也看到了他们一行人。   乐平觉得自己最近十分不顺,应该说从知道元嘉要回宫就一直都不顺。先是被人明嘲暗讽,她借口那女子对她不敬,指使人狠狠地掌嘴,却没想到那人是永寿候的儿媳妇,江平总督的嫡次女。因为这件事,她被陈皇后叫进宫厉声指责了一通,还要让她上门道歉,若不是淑太妃护着她,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干净了。   之后她自认为好心给元嘉帮忙,谁知元嘉一点都不领情,且她办个宴会,几乎轰动了整个京城,这来参加宴会的,大部分都是京城积年的勋贵豪门,从前她请了人家都不一定会给面子来的人物,居然一个不拉都来了,还有那些从前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新贵们,如今也将谄媚的对象换成了元嘉。   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打她的脸。   大家同样都是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要低人一等!   几个围着乐平的女子也见到了她脸色不好,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愣头青,口无遮拦道:“殿下看到那跟在柳如臻后面的女子了没有,听说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丧门星,一个侍郎的侄女,就凭着那张柔柔弱弱的脸进了威国公府的门,您说,还有天理没?”   乐平脸色一沉,这话几乎戳中了她的痛处,她与驸马成婚多年,相敬如冰,而驸马喜欢的就是这样娇弱可人的女子,她自然不喜欢,尤其当这样的女子还能成为正妻,更是令她十分不愉快。   于是,乐平便带着人朝朱氏等人走了过去。   朱氏原本想要避开她的,但如今避无可避,她也就不再避了,转身不卑不亢道:“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是不敢的,不过这毕竟是元嘉妹妹的宴会,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的,表姐你说是吗?”   陶氏身子一颤,几乎要躲到了柳氏身后去,顾清宁眉头一皱,脸上顿时流露出怒意。   乐平的话说完,那股熟悉的寒意又萦上了心头,这一回,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明明白白看见站在陶氏身旁的那个男孩正冷冷地看着她。乐平先是一怕,很快又回过神来,这不过是个才几岁的小孩子,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柳氏正准备说什么,就被朱氏给按住了,她淡声道:“我们都是接了元嘉长公主的帖子,不知殿下此话何意,是指责元嘉长公主行事不妥当吗?”   这时候,旁边的一些贵妇也发现了她们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都偷偷往这边看。威国公府三公子娶了个侍郎侄女的事情她们都还是记得的,虽说顾老三为人不太靠谱,但也有不少人想要嫁入顾家的,谁知道被这样一个人给截胡。   陶氏原本就长得柔弱动人,是这些正妻们最讨厌的一种长相,再加上她没有诰命,所以根本没有人为她出头,都只是在一旁看热闹。   乐平不依不饶:“表姐可不要信口雌黄,我分明是说有人不知礼数,还要与这么多贵人们同处一室,未免有些太过……”   就在此刻,一个冷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皇姐好大的威风,对我请来的贵客这般无礼?也不知这场宴会的主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第26章   人群朝两边分开,元嘉长公主款款地走了过来。她容颜似雪,服饰华丽,越发显得气势凌然,与乐平高下立判。   乐平心头一惊,回过头,勉强笑道:“妹妹说的什么话,一个没有诰命的女子,怎么就成了你的贵客?”   谁知元嘉理都没理她,直接越过她走到陶氏面前,唇角微弯露出笑容:“玉娘妹妹,我还当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都未曾进来。”   陶氏眼眶里的眼泪原本已经要掉出来了,被她用力给逼了回去,扬起一个笑容:“无妨的,劳烦玉容姐姐出来接我们,真是惶恐。”   元嘉长公主闺名萧玉容,知道的人不多,因为除了先帝和太后,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在她面前叫她这个名字。而这个身世不显的陶氏居然能够与她如此亲密地姐妹相称,这让不少人开始重新打量陶氏。   乐平的那颗心却已经掉到了谷底,但她却根本没觉得元嘉与陶氏是好友,只是认为元嘉是早就设计好了的,在借此打自己的脸,她捏紧了拳头,心中的恨意已然要化为实质。   “慢着!”   元嘉皱眉,不悦地看向乐平:“皇姐还有什么事吗?”   乐平扬起下颌:“就算这人是元嘉你的贵客,但她毕竟没有诰命在身,难道不该向你我行礼吗?”   她这话一出来,周围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元嘉长公主都说了这是她的贵客,这分明是在和她别苗头啊!   且乐平此举虽然跋扈,却也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这件事元嘉并不好处理,毕竟乐平说的也没错,以陶氏的身份,本就应该向她行礼的。元嘉若是执意阻拦,这是堕了皇家的威风,可她若是任由陶氏向乐平行礼,先前的维护便成了笑话,她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乐平给踩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盯着元嘉长公主要如何行事,毕竟她虽然身份高贵,但之前一直深居简出,又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她的性子究竟如何没人清楚,一些贵妇也在旁边等着,以此来衡量日后应当如何与这位长公主相处。   元嘉微微一笑:“皇姐这么说也有道理。”   乐平放下心来,看来元嘉还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松口,让那个女人给自己行礼,这件事就能揭过去了,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至于闹出笑话。   周围的人却有些失望了,没想到元嘉这么轻易退让,还有些人竟有点同情陶氏,平白无故成了两位长公主斗气的靶子。不过想想也是,便是两位长公主私底下有什么不合,终究还是要顾着名声,不至于这般大庭广众给人看了笑话。   不过她们大概是忘记了,名声对于元嘉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情,她当年可是敢直接将驸马扔出公主府的猛人。   果然,元嘉的下一句话就把乐平直接钉在了原地。   “我这小庙容不下大佛,只能请皇姐移步了。”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傻了,这峰回路转的,谁都没想到元嘉长公主竟然能干脆利落地把乐平给赶出了府。   乐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元嘉只是说说而已的时候,素衣领着两名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前来,比了比手势:“乐平长公主,请。”   乐平看着元嘉脸上连变都未曾变化的笑容,咬牙道:“好!你做的如此绝,就别怪我往后也不顾念姐妹之情了。”   “走!”   顾泽慕看着乐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着。   乐平被送到淑妃那儿去之后,他见淑妃待她不错,便也没有多问,没想到她如此竟然变得嚣张,子不教父之过,他也该尽一尽责任。   乐平带着人气势汹汹地离开,谁知背后仿佛被寒光一刺,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没想到一个没留心扭了脚,身子朝着旁边倒去,好在她的丫鬟及时发现,扶住了她。   但即便如此,乐平还是丢尽了脸,她听着身后传来的窃笑声,整个人又气又急,顾不得还隐隐作疼的脚,加快步子离开了公主府。   -   乐平一走,这场风波也自然消弭了,只是元嘉长公主的做法还是让大部分贵妇尚且没法回神。元嘉向来不理会别人的看法,与陶氏等人寒暄了一会,便亲自带着她们去院子,又让人领着顾泽慕和顾清宁去后面的院子,都是一些年纪小的孩子在一块玩。   两人一进去就被萧衍之看见了,他顿时兴奋地扑了上来。这也不怪他,他们都回了京城一个多月了,才见到自己的好朋友,激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顾泽慕还是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挡在了清宁与萧衍之之间。   萧衍之没有注意到,只是开心地同他们说着话。   顾清宁听着他的童言稚语,十分有耐心,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外孙嘛。   萧衍之虽然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某些时候就像是他娘亲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从一开始见到他们二人,就一直对他们很有亲近感,如今也没有变,仿佛只要站在他们身边,就很舒服。   这院子里也还有其他勋贵人家的孩子,见一直冷冷的、不理会他们的萧衍之居然会跟旁人说话,吃惊之余也是有些嫉妒的。   有些懂事点的知道了刚刚外面发生的事情,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却也有那种在家里被捧着长大的,先前找萧衍之示好被他拒绝,还暗暗吐槽他性子怪,如今却见萧衍之同人聊得开心,又被旁边的人一撺掇,顿时忿忿地过来找麻烦了。   没想到三人没有一个理他的。   他顿时更生气了:“我祖父是庆阳候,你们是谁?居然这般跟郡王套近乎?”   顾泽慕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庆阳候是个老实谨慎的性子,怎么子孙一点都没有学到他的优点。   顾清宁却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挑衅,还很有兴趣,正准备教一教小朋友做人,谁知萧衍之却拦在了他们前面,冷下了那张小脸:“这是我的朋友,同你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还是第一次看到乖宝宝萧衍之这般强势,顿时老怀大慰。   谁知就在萧衍之和这人僵持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就见一只小蛇趴在他的肩头,顿时吓得跳起来,哭着叫着娘亲跑了。   始作俑者在一旁捧着肚子哈哈大笑。   顾清宁一看到那条几可乱真的假蛇,就已经猜出了对方是谁。   柳子骥神气地走过来,将掉在地上的小蛇给捡起来,又塞回自己的袖子里。   萧衍之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从何方跳出来的英雄。   英雄斜了一眼顾清宁:“你还不介绍一下?”   顾清宁:“……”   她实在想不通,柳子骥怎么就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她成为了好朋友的,还这般不客气。看在二婶的面子上,她忍耐了一下,给两人做了介绍。   柳子骥十分自来熟地一把搂过了萧衍之的脖子:“那我就叫你衍之,往后你也可以叫我子骥。”   萧衍之不大习惯和人这么亲密,正想要拿开他的手,就看到他献宝一般地将自己袖子里的玩意拿出来同他玩,那一袖子零零碎碎的东西仿佛源源不断,让萧衍之震惊地忘记挣脱了,发出了和外祖母同样的疑惑,他的袖子里怎么能够装这么多东西的?   柳子骥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没有妨碍他们成为好朋友。   柳子骥毫不负责任地忽悠:“……可好玩了,不像在我家,每天背那些无趣的书,我们还会跟着练拳,有时候还跟着一起种菜呢!”   萧衍之听得两眼放光。   顾清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柳子骥真是的,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拖一个垫背,若真有那么好玩,他怎么还每天早上一边跑一边哭呢。   不过因为这一点,萧衍之迅速和柳子骥成为了好朋友,他神神秘秘道:“我带你们去个有趣的地方。”   柳子骥自然兴奋地应了,顾清宁担心他们,顾泽慕也无可无不可地跟了上去。   萧衍之带着他们在公主府中穿来穿去,竟是往后院去了。   还没有进院子,他们就听见里头有翅膀扑扇的声音,正好奇着,萧衍之已经领他们走了进去,一只极其漂亮的鹦鹉掠过他们眼前。   柳子骥被吓了一跳,而他身后的顾清宁眼神却凝住了。   她认得这只鹦鹉,它名叫“三宝”,正是自己当初养的那只,她原本以为自己过世后,这只鹦鹉还留在宫里,没想到是在元嘉这里。   萧衍之还在兴奋地介绍:“这是我外祖母以前养的鹦鹉,是百越进贡的,据说京城就只有这一只。听说它还会说话,不过自从外祖母薨逝之后,它就再也不说了……”   萧衍之的话音刚落,那只不知道飞到何处的鹦鹉突然跳了出来,歪着头在地上走着,一双绿豆般的眼睛仿佛审视一般地看着他们,突然嘴一张。   “皇后娘娘万福!” 第27章   四个孩子一时都愣住了, 所幸这院子里没有别人,不然还不知会引发出怎样的骚乱。   顾泽慕猛地看向顾清宁, 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震惊和还没来得及掩饰的慌乱, 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重重地打了一拳。   不过顾清宁反应很快, 马上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 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却不知道, 她这样的反应让顾泽慕越发确定了她的身份。一时之间, 顾泽慕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妻子居然会与自己同时重生,还成为了兄妹?!   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情吗?   柳子骥没想那么多,还惊叹道:“真的会说话啊!能不能让它再说一句?”   萧衍之有些迟疑,毕竟之前这只鹦鹉一直都没有说过话,每天就知道吃, 不过想一想, 之前的三年这只鹦鹉被养在公主府, 他却与母亲住在千佛寺, 或许这鹦鹉说了话, 饲养的丫鬟没有注意也不一定呢。   于是萧衍之也不纠结了,和柳子骥一起拿了一把瓜子, 想要逗三宝说话, 谁知三宝非常不客气地把他们手里的瓜子都吃了, 却一个字也不肯再说了。   柳子骥很挫败, 萧衍之好心安慰道:“之前丫鬟还说没见过它说话呢, 咱们能听见一句已经是运气很好了。”   柳子骥一想也是,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看到一旁的顾清宁和顾泽慕,连忙招呼他们:“你们也来喂鹦鹉啊!”   萧衍之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他还以为是自己顾着新朋友,忽略了他们,让他们不高兴,赶紧拿了一把瓜子,放在了两人的手里。   顾清宁似乎有什么顾忌,迟迟不敢上前,顾泽慕却掂了掂自己手里的瓜子,走到了三宝面前。而一向神气活现的三宝在他面前似乎拘谨许多,也不再走来走去,只是老老实实的站在地上,一双绿豆眼和顾泽慕面面相觑。   顾泽慕轻笑一声,拿了一粒瓜子放在手心,放在三宝面前。   三宝试探地往前迈了一步,见顾泽慕没有动,这才小心翼翼低头将那粒瓜子吃了。   顾泽慕又放了一粒:“再说一句。”   三宝动了动脑袋,随后突然飞了起来,嘎嘎叫着:“萧胤,混蛋!萧胤,混蛋!”   顾泽慕:“……”   顾清宁回过神,恰好看到顾泽慕背影一僵。   在顾清宁没有看到的角度,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盯着天上那一团五颜六色,满脑子想的都是把这畜生给抓下来把毛拔了做成鸡毛掸子。   三宝似乎感觉到了危险,那双翅膀扇得更用力了。   柳子骥气得哇哇大叫:“凭什么!我们喂它吃了那么多它都不说话,泽慕才喂了一颗他就说话了,而且说的还不一样,这不公平!”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恍惚想起,萧胤似乎是他外祖父的名讳,这鸟胆子也太大了,不要命了吗?!   就在此时,萧衍之的奶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破了这一室诡异的气氛。   “小祖宗,您怎么在这儿啊?您赶紧去正院吧,都已经开宴了。”   萧衍之这才招呼着小伙伴离开,柳子骥噘着嘴,瞪了一眼飞着的三宝:“不给你吃了!”   谁知在顾泽慕面前还老实得像只鸡的三宝却直接冲着柳子骥飞了下来,把柳子骥吓了一大跳,随后它才又嘎嘎笑着飞到了天上,一边飞还一边叫:“本宫不稀罕!”   奶娘也是愣住了,关于这位鸟祖宗的传言她还是听过的,虽说被人好吃好喝地饲养着,却从来十分高傲,还从未这么……活泼过。   不过她也没想太多,眼前还是得先紧着这一群小祖宗才是正经。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三宝又叫了起来:“娘娘慢走!娘娘慢走!”   顾清宁身子一僵,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三宝,三宝顿时就蔫了,老老实实地落到了架子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去,整只鸟都透着一股委屈巴巴。   顾清宁:“……”   早知道这鸟戏那么多,当年就不养了。   -   自从乐平被元嘉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公主府,多少给宴席的气氛带来了影响,许多人都变得拘谨许多。   顾泽慕全程心不在焉,直到最后跟陶氏上了马车,才回过神。   他看着跟陶氏说话的顾清宁,或许因为心境不一样了,他这才发现顾清宁还是有很多小习惯跟奉长宁是一样的。   比如她发呆的时候喜欢捏自己的指尖,她不喜欢吃桃子,爱吃辣,哪怕如今年纪还小,但她走路的姿势却像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一般,裙摆不飘不扬,显得十分端庄。   从前他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所以对这些细节也不在意,可如今察觉了这一点之后,真是怎么看怎么像。   原本顾泽慕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血亲妹妹,不管怎样自己都会护着她。可如今顾清宁身份骤然改变,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她了。   于是接下来几天,顾清宁敏锐地发现兄长对自己的态度变了,他常常用一言难尽的表情偷看自己,但要问他有什么事情又不肯说。   这让顾清宁极其暴躁。   就在顾清宁忍无可忍,决定要好好跟顾泽慕谈一谈的时候,她发现顾泽慕开始躲着自己了。平日里两人在一个院子,一天总会碰到好几次,但最近几天,她除了练武场和学堂,就再也见不到顾泽慕了。   可即便在学堂里,只要上完了课,顾泽慕一定是第一个离开的,叫都叫不住。   他是不是中邪了?!顾清宁严肃认真地想着。   这种情况直到萧衍之被元嘉长公主给送过来念书为止。   顾清宁都呆住了,当时听柳子骥瞎扯的时候,她没阻止他,是因为知道元嘉这么宝贝儿子,不会轻易把儿子送到外面来念书,如今只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女儿。   而除了柳子骥高兴以外,顾家其他的孩子都默默地叹了口气。   在经过了顾清宁与顾泽慕的连番打击,还有柳子骥在学业上的碾压,他们都已经佛了。   谁知道,就在他们自暴自弃的时候,却没想到萧衍之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蛋,实则名不副实。   早上跑步比柳子骥还慢,而且跑了一圈就开始脸色发白,吓得武学师傅赶紧让他停下来,生怕伤了长公主家的宝贝。   而到了学业上,更是成为一众孩子的垫底。毕竟这三年他在千佛寺,元嘉长公主心疼他,未免放松了些,自然是比不上顾家这段时间魔鬼式教育。   顾家的孩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容易啊不容易,他们垫底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个更差的了!一时之间,他们对萧衍之热情得不得了。   经过柳氏和先生们的商量,决定让萧衍之跟顾泽慕两人一起读书。   萧衍之摆脱了依依不舍的顾泽浩等人,莫名地长出了一口气,他们的热情简直让他招架不来,还是跟着让他更亲切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来得舒心。   萧衍之愉快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但几天之后,顾泽慕却有点儿不太愉快了。   看着萧衍之挨着顾清宁坐着,两人亲亲密密地说这话,一副两小无猜的模样,他就觉得心里梗得慌,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很想让萧衍之离顾清宁远点,不过这话他说不出口,差点憋死自己。   顾清宁是真心将萧衍之当成了后辈,她当初自闭宫门,在元嘉最痛苦的时候没有陪在她身旁,一直都引以为憾,对萧衍之这个外孙爱屋及乌,忍不住便多怜惜几分。当初萧湛和元嘉的启蒙都是萧胤,她没有插手,如今面对萧衍之,当年的遗憾都化作了一腔的热情。   最后顾泽慕忍无可忍,直接插到两人中间,对萧衍之道:“你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他倒是无所谓问谁的,当下便乖乖地“哦”了一声,把问问题的对象转成了顾泽慕。   顾清宁没想到还能碰上个抢学生的,顿时怒了:“分明是我在教衍之,你过来做什么?”   顾泽慕不为所动:“我的功课比你好,我教有什么不对吗?”   “好什么好,要不咱们比比?”   “小孩子才比来比去,你幼不幼稚?”   “你才幼稚!顾泽慕,我看你是想跟我打一架!”   两人吵得热火朝天,萧衍之表情迷茫地看着他们。   一旁闻声而来的柳子骥摸了摸下巴,对旁边的顾泽浩道:“啧啧啧,又吵起来了,哎,你说今天谁会赢?”   顾泽浩慢吞吞道:“谁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泽慕和清宁知道你拿他们俩打赌,你一定会比较惨。”   柳子骥:“……”   柳氏原本以为萧衍之自小娇生惯养,再加上身份贵重,一定是个麻烦,谁知萧衍之乖巧的让人心疼,反倒是顾泽慕和顾清宁开始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而其他孩子则在柳子骥的带领下,还在一旁添油加醋,但每每被顾泽慕两人发觉后,两人便暂时握手言和,联手怼柳子骥,直把他怼的满头包落荒而逃为止。   顾家的家塾从未有如此热闹过,柳氏简直要吐血了,这群熊孩子就不能消停点吗?!   而就在这时,远在青山书院,却一直关注着弟弟妹妹的顾泽禹,发来了对二婶诚挚的问候,最后友好地提议,为何不办一场考试呢?   柳氏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从前在柳家的家塾里,每旬都会考试,令他们深恶痛绝,可如今自己当了老师,才发现这真是个对付熊孩子的好方法,你们不是精力旺盛吗?考的你们没有脾气。   顾泽慕和顾清宁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两人顿时斗志勃发。而其他孩子则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柳子骥对考试是有天然的厌恶的,没想到他都跑到了顾家的家塾,居然还逃不掉,至于顾泽浩几个,每天跟着几个天才屁股后头努力学习已经很辛苦了,居然还要考试,这是嫌他们受到的打击还不够大吗?   便是一向温柔听话的顾清芷也有些撑不住了,带着几个小可怜就去找了朱氏。   朱氏听完之后,面对着几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只是无奈道:“这家塾的事情都是归你二婶管的,娘也没有办法。”   出师未捷的几人步履沉重地去找闵夫人,谁知也是无功而返,不,还是有点用的,比如如今顾家都知道他们要考试了。   朱氏原本好奇柳氏又做了什么,让他们这般消沉。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始作俑者居然是自己儿子。   顾泽禹这好为人师的毛病真是越演越烈了,朱氏有点儿想给儿子写封信,让他放亲妹妹一条生路,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毕竟上次顾泽禹写家书回来的时候,还非常诚恳地建议母亲也跟着二婶去读书来着。   不过这毕竟是孩子们第一次考试,朱氏觉得作为大伯母,她还是应该支持一下的,于是便找到了柳氏,说要参观一下。   柳氏欣然同意,这家塾也办了这么久了,她也是很想在大嫂面前显摆一下成果的,最后一想,既然大嫂都来了,干脆把三弟妹也请来得了。   于是顾清芷等人惊悚地发现,他们不仅要考试,还得在家长的注视之下考试,这简直是公开处刑,她悔恨地差点打死之前异想天开的自己。   不过他们在郁闷也没有办法,考试还是要考的。   因为众人的学习进度不同,所以考试的内容也不同,学霸如柳子骥,是单独一张卷子,而虽然年长,但成绩不好的顾清芷只能和顾清姝还有顾泽浩一同考试,至于最小的三个孩子还有萧衍之又是另外的题目。   柳子骥沉着脸,一路奋笔疾书,看起来倒有了几分柳家人的样子。   顾清芷三人则是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看起来很想找个人来抄一抄,偏偏三人的水平都差不多,抄也抄不到什么。   而另一边的画风更加奇特,顾泽慕和顾清宁比赛一般,低着头猛写。   他们身后的萧衍之和顾清薇不紧不慢地写着,看似认真,但监考老师柳氏凑近一看,差点没被气得厥过去。   顾清薇不会写的字都用个圆圈代替,以至于整张卷子看起来,圆圈占了最多数,萧衍之倒是都填满了,不过目前看起来正确率可能还没有顾清薇高。   孩子们这边紧张地考试,家长们却十分悠闲,朱氏和陶氏一边喝着茶一边小声地聊天,十分舒心惬意。   至于考试结果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这都是后话了。   -   陶氏过得这么舒心,但在家里养伤的乐平长公主心情明显就坏多了。   这一次在元嘉府中她丢尽了面子,不用想都知道现在外头的人定然都是在嘲笑她的,这让她又嫉又恨,嫉妒元嘉仗着身份无所顾忌,怨恨元嘉毫无姐妹之情,当众让她下不来台,最后还迁怒到了陶氏身上,可惜陶氏平日里深居简出,她想找人对付她都没办法。   而府中的事情更是令她气不顺,驸马之前同她吵了一顿,然后便出门去了,一夜未归,想也知道又在哪个小妖精床上,她恨不得带人去撕了那小妖精,又怕夫妻不和的事情爆出来被满京城嘲笑,憋得都快炸了。   她的婢女们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这位主不高兴。   但乐平哪里是这般容易讨好的人,借口茶太烫,一把就将整杯茶水都砸在了倒茶的婢女身上,那婢女连擦都不敢擦,只能瑟瑟发抖地跪在下首。   正在这时,一个中年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见状便道:“谁又惹咱们殿下不高兴了?”   乐平哼了一声:“这贱婢,茶都不会倒,要烫死本宫啊!”   “殿下别生气,为了个下人气坏了自己可不划算。”那女子瞟了一眼那婢女,轻描淡写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再好好的学学规矩。”   婢女瘫在地上,被门外两个仆妇给拖了下去,很快,外面就传来了板子打在肉上的声音,间或还传来几声闷闷的惨叫。   那女子是乐平的奶娘,名叫程娘。当初乐平还没有进坤宁宫之前,一直都是由她教养的,对乐平忠心耿耿,也最受她信任。   程娘看了一眼乐平的伤处,才道,“这伤看起来好了许多了,再让大夫给您换两次药应该就能好了。”   “好了有什么用?反正也不能出去。”乐平赌气道,“现在外头都是嘲笑我的人,他们都恨不得把我的脸往脚底下踩!”   “殿下这话说的孩子气了。”程娘像对待孩子一般摸了摸乐平的头发,“您可是天之骄女,是当朝的长公主,谁敢这样对您?”   “他们怎么不敢了!”乐平咬牙切齿,“连个没有诰命的女人都能在我头顶上撒野,日后他们有样学样,我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程娘已经知道了当天在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听乐平这么说,连忙道:“您怎么能这么想呢?元嘉长公主是您的妹妹,她任性,您作为姐姐让着她一点,旁人只会说您的好处。至于其他人……就像您说的,那陶氏毕竟没有诰命,还不是任由您拿捏?”   “拿捏?她连行个礼都有元嘉护着!我怎么拿捏她!”乐平越说越气,“我要真对她怎么样,元嘉还不知要怎么对付我!”   “您这是想岔了,那毕竟是元嘉长公主回京的宴会,您在她的宴会上教训旁人,她脸上自然不好看。”程娘不急不缓道,“但若是那陶氏依仗着元嘉长公主,日后也不同您行礼,这却是不知礼数了,您要教训她天经地义,便是元嘉长公主也不可能替她说话的。”   乐平听她这么说,狐疑道:“奶娘没骗我?”   程娘替她调整了一下后面的靠枕,柔声道:“奴婢什么时候骗过您,您是运道不好,未曾托生在了先太后的肚子,当了陛下的嫡亲妹妹,如今也只能忍着她一些。”   她这话让乐平脸色一阵晦暗,越发痛恨元嘉。   程娘见状,便道:“不过虽然比不过元嘉长公主,但您毕竟身份高贵,想要对付那陶氏易如反掌。”   乐平咬牙:“奶娘说得对,除非她日后不出门交际,否则我定要她好看。还有那两个小崽子……”   乐平话还没有说完,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她想起了之前感受过的寒意,顿时不敢再乱说话了。   -   陶氏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乐平长公主的眼中钉肉中刺。自从陶氏观看了孩子们的考试之后,似乎又另外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于是除了去寺庙上香,便每日做点心给孩子们吃。   陶氏顿时成为了他们最喜欢的人,与凶神恶煞的柳氏形成鲜明对比。   柳氏心情郁闷:“这下,坏人全都是我在当,你们都是好人。”   陶氏轻笑:“二嫂想多了,孩子们自然知道你是为他们好的。”   妯娌二人说着话,却见门外有一个婢女匆匆地跑了进来,正是陶氏另一名大丫鬟,名叫红莺,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才缓过来。   “怎么了?”陶氏问。   红莺说道:“宫里来圣旨了,夫人让您赶紧回去梳洗换衣服呢。”   陶氏吓了一跳,急匆匆和柳氏告辞,便跟着红莺离开了。   她们刚走,柳氏身边的婢女画屏也赶了过来:“奶奶,宫里来圣旨了,您赶紧随奴婢出去接旨吧。”   柳氏顿时有些纳闷,按理来说这种事情画屏有分寸,是不会拖延的,但为何红莺从三房的院子跑过来还比画屏快,莫非……这圣旨与陶氏有关?   闵夫人让人搬了香案过来,这才领着陶氏等人跪了下来,那颁旨的是当今身边的大太监张礼,他打开圣旨,抑扬顿挫地念出了圣旨的内容。   听完以后,众人都愣了,因为这居然是赐封陶氏为安人的圣旨。   待到宣完旨,张礼才让后面的小太监将诰命文书和赏赐送到前面来。   陶氏都傻了,半晌没有回过神,好在柳氏连忙提醒她,才不至于失礼。   闵夫人扶着儿媳的手站起来,让人给了张礼一个荷包,才问道:“臣妇惶恐,还请张公公明示,陛下隆恩敕封,可是……我那三儿子在边关出了什么事情?”   也不怪她这么想,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敕封,安人是正六品的诰命,顾永翰至少也得是个六品的校尉,这可是连跳三级啊,这得是立了多大的功劳,怎么看都像是顾永翰出了事,皇帝给的补偿吧。   陶氏顿时也顾不上自己的诰命了,担忧地看着张礼。   张礼笑道:“夫人放心,三公子一切都好,陛下刚刚收到了西北八百里急报,国公爷大败了外族,三公子亦是有大功在身,陛下龙颜大悦,这才下旨敕封。”   闵夫人松了口气,只要没出事就好。随即也高兴起来,她一直都担心小儿子吊儿郎当没有建树,如今他能立功,封妻荫子,自己也放心了。   等张礼一走,朱氏和柳氏便上前恭喜闵夫人和陶氏,柳氏还打趣让陶氏请客。   陶氏羞得满脸通红,她其实并未想过让顾永翰立什么功劳,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立了功,还给自己也请了诰命,这让她心里简直和喝了蜜一样甜。   不过陶氏也渐渐锻炼出来了,往常碰到这种事情,她又哭又笑,大概连话都说不出来,现在还能勉强忍住眼泪,一口答应了柳氏的请客要求。   柳氏原本也只是开玩笑,但陶氏真的应了,她也不客气,掰着手指点菜。朱氏见不得她这么欺负弟妹,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哪还有点清贵人家小姐的模样,我还以为府里一直饿着你呢!”   “可不是饿着我了。”柳氏也不甘示弱,“这半个月陪着你们俩吃斋念佛的,我都快吃成兔子了。”   “你若馋了,自个儿花钱在小厨房做,你做佛跳墙都没事,分明是自个儿抠门。”   柳氏说不过朱氏,只能找闵夫人求救:“娘,大嫂欺负我。”   闵夫人满脸喜色,见她们这般打趣,也凑热闹道:“既是老二家的馋了,晚上让厨房做的丰盛些,咱们也庆祝庆祝。”   朱氏笑道:“还是娘大方。”   柳氏被打趣的没了脾气,跺了跺脚:“好啊,你们都欺负我!”   陶氏还当她真生气了,连忙道:“二嫂别气,我请客就是了,你们想吃什么都可以,我给你们做。”   柳氏立刻眉开眼笑,朱氏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鬼灵精,一个老实头,真是……”   消息传到了后院,下人们也跟着高兴起来,尤其是三房,虽说威国公府气氛和谐,各房之间也是关系和睦,但对于下人们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攀比心理的。三房这些年一直都被压在底端,这一次也算是扬眉吐气了。   只是顾泽慕和顾清宁都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天真。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是担忧。   若说是顾永暄或者顾永焱立了大功,他们俩还会相信一点,先不说顾永翰负责送粮,到底是怎么撞上对方的探子,就说他的本事稀松平常,两人都看在眼里,实在不知他是怎么立下大功的。   但威国公又不像是这样的人,这个人端方严谨,若非如此,当年奉展战死之后,萧胤也不会让他接受西北防务,这么多年,西北犹如铁桶一般,更难得的是,不论战功还是账务,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自己的儿子冒报功劳。   这件事让两人都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要知道,恐怕也只有等顾清宁给皇帝托梦才知道真相了。   而与此同时,西北大捷的消息很快就传扬了出去,这是威国公领兵奔赴西北之后的第一场大捷,自然值得欢欣鼓舞,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了喜悦之中。   茶馆里的说书人也立马赶了潮流,将这一场大捷编成了故事在茶馆里讲,亦是宾客满座,叫好声不断。   里头最有名的一段,便是那位顾三公子在送粮草的过程中,发现了外族人潜入的踪迹,依靠着一百人的小队,消灭了外族精英部队,斩首十余级,还给邺城示了警,让威国公及早发现敌人踪迹,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之前的顾永翰在京城的名声都是纨绔,没想到一朝去了边关,立刻就立下奇功,让人不由得感慨威国公府真是虎父无犬子,又感慨威国公府简在帝心,顾永翰一夜之间连跳三级,不仅如此,连妻子的封诰都请下来了。   一时之间,京城的人民对这传奇津津乐道,也羡慕陶氏命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不仅好命嫁入了威国公府,原本以为相公只是个长得好看点的纨绔,谁知这纨绔一朝翻身,居然还给她挣了个六品的诰命。   这如何不让那些闺中女子羡慕嫉妒恨,那些原本身份不高的女子,也将她作为了奋斗目标。   不过,也是有人对此气得不行的。   比如乐平长公主在府里摔了一屋子东西,好不容易回来的驸马一听这动静,二话不说又转身出了门。   -   朝中的奖励与消息隔了一阵子才到西北,威国公让人将赏赐按功劳发下去,随后才打开传过来的消息,一看之下也愣住了。   顾永翰一只手被吊在胸前,脑袋一直往威国公那边瞟:“爹,到底说了什么啊?”   威国公面色古怪地将消息给了顾永暄,顾永暄看完之后,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顾永翰,随即笑道:“恭喜三弟了。”   顾永翰莫名其妙:“有什么好喜的?”他虽然送粮草送错了方向,但好歹也是杀了敌人的,功过相抵不是应该的吗,这算什么喜事?   威国公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儿子,只觉得牙疼,将那消息往他面前一扔:“你自己看!”   顾永翰好奇地接了过来,看了之后差点跳起来:“陛下封了玉娘做六品安人!!”   威国公:“……你就不能先看看你自己的消息?!”   他觉得牙更疼了,要不是看着顾永翰还受着伤,他恨不得再揍他一顿。摊上这么个傻儿子,真想把他塞回老妻的肚子回炉重造一番。   顾永翰这才又把前面那一截看完,顿时咧开嘴笑了:“陛下真是个好人。”   说来这件事的真相真是让人无语。   之前威国公让顾永翰负责押运粮草,本以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事情,顾永翰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谁知道就这么一条路他居然还送错了方向,还误打误撞碰上了外族潜进来的探子,那一堆粮车将路给堵得严严实实的,双方正面撞上,怎么办,打啊。   顾永翰武艺稀松平常,但自小受到父兄的言传身教,在那种时候压根没想着跑,直接身先士卒就冲了上去,负责保护他的亲兵也只能无奈地跟了上去。他平日里脾气好,没有架子,和这些普通士兵还有民夫关系都很好,遇到了这种情况,那些士兵想也不想就跟着冲了上去,便是那些民夫也嗷嗷叫着挥舞着扁担跟了上去。   那些探子的确是精良,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地形狭窄不好发挥,直接就淹死在了人民的海洋中,十分之憋屈。   至于顾永翰,和探子们一样被淹没在了人民的海洋里,所幸及时被发现是自己人,只是手臂受了伤。   外族出师不利,威国公又及时接到示警,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场大捷。   而顾永翰虽然立了功,但因为粮草没有及时送到,还是触犯了军法,威国公治军严格,并不因为这是自己的儿子就网开一面,只是因为顾永翰立了功又受了伤,他便功过相抵,又将此事报告给了皇帝。   没想到皇帝见了这军报,惊讶之余忍俊不禁,还同左右夸赞顾永翰是福将,不仅没有罚他,反而还给顾永翰升了官,顺便把他老婆的诰命也一并封了。   威国公也只能觉得,这傻孩子说不定还真有点运气,他两个哥哥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军衔,他这迷了路打了个乌龙仗反倒连升三级,换了旁人,估计得一口老血吐出来,也亏得顾永暄和顾永焱并不嫉妒,还十分真诚地恭喜了弟弟。   威国公也只能将一口老血憋回去,可惜他没听到京城里把顾永翰夸得跟朵花一样,否则应该是憋不住了。   威国公懒得理一直傻笑的顾永翰,对顾永暄道:“这敕封的圣旨恐怕还要一段时日,越到这种时候,越是要打起精神,可不要好事变了坏事。”   “爹放心,我心中有数。”   威国公对长子向来放心,但顾永暄见他仍旧没有特别高兴,也有些奇怪:“爹,可是还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是。”威国公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好事,但我总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粮草未能及时运过来,是大罪,不过因为永翰立了功,我才觍着脸恳求陛下功过相抵。如今这结果太出乎我意料了,陛下当初跟着先帝处理政事多年,不该这么赏罚不明的。”   “怎么就赏罚不明了。”顾永翰在一旁插嘴,自从知道陛下给自己升了官,他已经完全成为了陛下的脑残粉,同父亲争辩着,“陛下慧眼识英雄,定然是看中了我的潜力,您是我爹,怎么还这般说儿子的?”   威国公再也忍不住,伸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几斤几两你爹还不知道吗?——我总觉得这道敕封,有些奇怪。”   “父亲的意思是?”   “我也说不明白,总觉得赏赐太过,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永翰还想要争辩,但看到威国公作势要弹他,立刻用完好的那只手护着脑门。   顾永暄笑道:“不管是因为什么,目前看起来总归是好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其他的,多想无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威国公点点头:“这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又瞪了一眼顾永翰,“这几日你好好跟你大哥学学礼仪,免得在天使面前丢人现眼。”他原来想着让他过来攒攒经验,压根没想到他还能立什么大功,也就没拉着他学礼仪,哪里想得到这小子居然是第一个立功的,没办法,礼仪只能现学了。   “知道啦。”   几天之后,天使过来宣旨,顾永翰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好歹没有露怯。   只是没想到,除了这封圣旨,还有皇帝的口谕,而这口谕的内容,让威国公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这道敕封可不仅仅是赏赐,而是陛下先行给的补偿。   这次来的除了来宣旨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如今的诚毅伯奉翎。前定国公奉展在西北战死之后,先帝便削了定国公的爵位,一路降到了诚毅伯,当时的奉皇后做主给他过继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奉翎。   陛下将奉翎送到了西北,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要说威国公府与定国公府原本是姻亲之好,威国公的亲姑姑是奉展的生母,他们表兄弟也是自幼一同练武长大的,只是奉展死后,两家就断了联系。   如今威国公见到奉翎,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奉翎年纪很轻,才十八岁,奉氏不论男女,皆是容貌艳丽,奉翎也不外如是,与年轻时的奉展很是相似。他的眉宇间意气风发,虽说带着少年人的拼劲,却也有一股不能忽视的毛躁。   那传旨太监道:“陛下说了,诚毅伯此来便是同您学习的,您只管管教便是。”   这话说的亲昵,仿佛是家长对老师惯常说的话一般,都这样了,威国公还如何好管教,只能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天降。   只是再怎么顾忌这位的身份,该说的还是要说,威国公道:“这几个月,你暂且跟着永暄,少说多看,这军营之中,军法大如天,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一旦犯了军法,决不饶恕。”   奉翎点点头:“国公爷放心,我定会听从您与表兄的教导。”   他这般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让威国公暂且放心了一点,他表情缓和了一些:“那就这样吧,等你见识了真正的战场,明白了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再说。”   奉翎挺起胸道:“属下得令。”   顾永暄轻笑道:“不用太紧张,我先带你去休息的地方。”   他们一走,威国公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第28章   威国公等人的家书隔了几日才传到了京城, 确定顾永翰果真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闵夫人和陶氏才放下心来。威国公心思细腻,还特意找了一个亲兵回来, 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   婆媳俩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当时情况居然是这个样子, 虽说听着有些可笑, 但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顾永翰若不是运气好, 恐怕难逃一劫。   闵夫人听完后怕不已,双手合十喃喃道:“真是老天保佑。”   陶氏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想不到顾永翰为了这个诰命,竟然付出了这么多。   亲兵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闵夫人无奈地让亲兵先下去休息,看着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儿媳,反思自己, 作为亲娘这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好在陶氏自己慢慢止住了哭泣, 一边擦着眼泪, 一边对闵夫人道:“娘, 这一次夫君能平安归来, 多亏了老天保佑,儿媳当时在千佛寺向菩萨许愿夫君平安, 我想要过几日去还愿, 再添一点香油钱。”   闵夫人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我也同你一起去, 替他们父子四人一同祈福。”   陶氏连忙应承下来。   闵夫人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 既然决定去了,便立马让人去准备东西。后来想想,既然是给父子四人祈福,干脆将另外两个媳妇也带上。   不过顾清薇生病了,朱氏这几天脱不开身,柳氏便提议让其余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他们最近连番读书和考试,也很辛苦,且夏日炎炎的,千佛寺天气凉爽,就当是避暑了。   在家塾的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倒不是千佛寺有多好玩,而是去了那几天就不用读书了,可以放开了玩。   柳氏也同萧衍之和柳子骥说了,若他们愿意,这几日还是可以来家塾念书,若不愿意,她布置了功课,让他们回去念书也是可以的。   两人都选择了回去。   到了休假的那日,元嘉长公主亲自过来接萧衍之,不过来得早了些,此时萧衍之正在顾泽慕的教导下写字,他分明比顾泽慕还大许多,但在他面前却像个晚辈一般。   萧衍之先前回家的时候,就同元嘉说了顾清宁与顾泽慕功课好,会教他,但元嘉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笑。   柳氏在一旁作陪,见状便道:“让长公主殿下见笑了,我让这些孩子互帮互助,学习者更乐意被同龄的孩子教导,而教导者也会因为教导旁人而多次复习,对功课理解更深一些,不过先生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错了会及时提出来的。”   “您出身柳家,在学业一道是权威,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柳氏见元嘉这么好说话,心里放松了些,请她到隔壁小坐片刻,又让丫鬟去请了陶氏过来。   陶氏每天都要给孩子们准备点心,闻言连忙让丫鬟拿着刚出炉的点心便往家塾赶了过来。因为元嘉也在,所以她多拿了一盘。   两人坐在隔壁,从这间房里能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元嘉甚至还分辨出了萧衍之的声音,可见他性子活泼了多少。这让她不由得感慨,幸好当时将萧衍之送了过来,最近几次萧衍之回去明显要处事大方许多。   陶氏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元嘉见状愣了一下。   陶氏看到元嘉的神情,好奇地问道:“玉容姐姐怎么了?”   元嘉回过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妹妹,让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后。”   陶氏顿时惶恐:“我怎么敢和太后娘娘相比,玉容姐姐真是折煞我了。”   元嘉知道她胆子小,且她的怅然也只有一瞬间,便不再说这样的话,转而道:“妹妹这点心做的这么好吃,也难怪衍之每日这么学习,居然没瘦,好似还胖了一点。”   陶氏便顺着她的话聊到了做点心上面了。   没过多久就下课了,萧衍之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元嘉怀里,脸上还带着在课堂遗留下来的笑容,元嘉听着他开心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带着笑牵着他朝着外面走去。   其他的孩子也打打闹闹地走出来,一窝蜂去了后花园去玩。   最后出来的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是稳重。陶氏也连忙迎向自己的孩子,迭声问热不热,渴不渴。   母子三人走出了家塾,顾清宁不经意看到柳氏的贴身婢女画屏正引着一个人往家塾这边走,正是柳太傅。   柳太傅绝不是单纯来接孩子的,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也是知道陛下让奉翎去西北,担心女儿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才借着接人的借口过来找柳氏。他敬重威国公,且两家互为姻亲,他担心威国公不能领会陛下的意思,所以才急急忙忙上门,想要借女儿的手给威国公一些提点。   柳氏正在忙着家塾的事情,就见画屏将父亲给领了过来,顿时惊讶道:“父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儿乱糟糟的,我陪您去院子里吧。”   柳太傅摇了摇手:“无妨,我来此也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不必特意找什么地方。”   柳氏便明白了过来:“父亲放心,家塾这边僻静,没什么人的。”说着便让画屏去外面守着。   柳太傅这才道:“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和你说西北的事情。”   柳氏纳闷:“西北怎么了?不是才有消息传回来,说三弟立了功吗?”   “他立功不假,可陛下的赏赐却不仅仅是为了立功的。”柳太傅沉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陛下让奉翎跟着去了西北。”   柳氏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一年多以前,柳太傅就猜测过陛下可能会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猜中了:“父亲的意思,陛下是真想要让个毛头小子去西北抢功劳了?”   “抢功劳未必,陛下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过陛下让他过去,可不是真的为了让他在边关历练的,如今陛下给了顾永翰过高的赏赐,未必不是在给这位主铺路。”   柳氏不满道:“我们家三叔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立功,听说他还砍了好几个人头,什么叫给了过高的赏赐。”   “你怎么不说他把粮草送错了地方,触犯了军法呢?”柳太傅瞪了女儿一眼,一摆手,“我是知道的,你公公之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陛下的,提出要功过相抵,他行事还是谨慎的。”   柳氏便不说话了。   柳太傅又道:“不过陛下如今给了这么大的脸面,也不可能拒绝。我来此,也只是想让你提醒一下你公公,有时候,该松的就要松,这奉翎毕竟是前定国公过继的孩子,是奉家嫡系唯一的香火,你公公要真把他当个普通士兵操练,可就曲解了陛下的意思了。让奉翎立一点小功,给陛下一个赏赐的机会,陛下也不会亏待他们。”   若换做从前,柳氏自然会听父亲的,可她在威国公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很清楚顾家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守卫边疆这么多年,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功勋,要让他们这么做,那是对他们的侮辱。   柳太傅听到女儿的拒绝,眉头紧紧地皱起:“我并不是让他们谎报军功,而是给奉翎一些比较容易立功的机会,他来这边镀个金就走,对他或者你公公他们都是好事。”   柳氏叹了口气:“我明白爹你的意思,其实公公未必不知道,他若要妥协,不需要我劝,但他若不愿妥协,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去污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你这般说,倒像是显得你爹行事卑鄙了……”   “女儿不敢。”柳氏笑着。   柳太傅见她并没有妥协,也只得无奈道:“罢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你如今是顾家的人,该如何做你心里有数。”   “女儿还是感激父亲的提点……”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点动静,柳氏面容一冷,连忙站起身往外面走去,之前她可是让画屏在外头守着的,按理不可能有人进来的。   柳氏走出门,正看到廊下被画屏抱着的顾清宁,顿时愣住了:“清宁,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宁努了努嘴:“二婶,我过来找毛团玩的。”   柳氏又看向画屏,画屏无奈道:“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也不知道四小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氏看着一脸天真的顾清宁,笑着问:“清宁,你刚刚可听到了什么?”   顾清宁摇摇头:“我刚进来,画屏姐姐就发现我了。”   柳氏松了口气,其实刚刚她与父亲也没有说什么,且顾清宁年纪毕竟还小,又向来乖巧,应该没有什么事。   柳太傅也走了出来,看到只是个孩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对柳氏道:“那我去把那臭小子给接回去了,你有事去忙就是了,不用顾着我。”   柳氏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已经朝着二房的院子去了。   柳氏无奈地叹口气,从画屏手中抱过顾清宁,亲自送她回去。   趁着柳氏和陶氏聊天的时候,顾清宁走出了房间,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顿时落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是随便出现在那里的,她是刚好看到了柳太傅上门,才特意找了借口溜进去的。   当时她趴在门上,几乎听到了两人说的全部内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她当时做主让奉翎过继的时候,奉家已经被撸到了诚毅伯的位置上。她也没想过要让这孩子出人头地,重新拿回定国公的爵位,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守住奉家,给弟弟留下一点香火罢了。   但显然萧湛并不是这么想。   顾清宁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她想到了托梦,但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出了脑海。   这的确是个很方便的法子,可她不能这样去做。萧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外表再温和,他也是个帝王,更别说他如今也隐隐有了自己的主张,自己就应该放手了,不要再去影响他了。   且顾清宁也很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萧湛的敏锐让她之前一直都心有余悸。   就在顾清宁沉思的时候,顾泽慕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见到顾清宁,他眼神一闪,然后走了过来:“丫鬟在收拾东西,你要带什么吗?”   顾清宁回过神,迟了半拍才应下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顾泽慕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收拾好了坐上马车往千佛寺去。   威国公府的下人早就提前到了千佛寺,预定了厢房,等主子们一到就有知客僧领着他们住进去。闵夫人和儿媳妇们去找住持,拜了菩萨,又添了香油钱,接着便去听了一场经筵。   到了中午,还有千佛寺特色的素斋。   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主要就是来玩的,顾清芷拉着两个妹妹在房间里玩翻绳,而顾泽浩则拉着顾泽慕去了外面抓蟋蟀。   顾泽慕对这种游戏毫无兴趣,反倒是顾清宁兴致勃勃地要掺一脚。陶氏只得让绿柳跟着她,又嘱咐尽量到阴凉的地方待着,免得中暑,又让绿柳小心些,不要让她被晒黑了。   顾泽慕见顾清宁去了,便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三人在后山一通瞎跑,顾泽浩虽然有心想抓,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践经验,还比不上顾清宁,他顿时很不服气,拉着顾泽慕同顾清宁说要比赛。   顾清宁得意地叉着腰:“比就比,你们俩一起都不一定比得过我。”   顾泽浩不受激,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就这么一人占了一边开始找蟋蟀,留下顾泽慕表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宁,他记忆中的奉长宁虽然性烈如火,但在外从来都是端庄温婉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奉长宁,简直完全颠覆了他的记忆。   顾泽浩半天都没有成果,转身看到顾清宁的笼子里已经关了一只了,急得抓耳挠腮,连忙过来找了自己的队友:“泽慕,我们要加油了!不然会被清宁笑话的。”   顾泽慕:“……”   他堂堂帝王之身,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正在此时,顾清宁回过头来,见他们两人的成果,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我都说了吧,你们俩比不过我的。”   顾泽浩气得哇哇乱叫,抓着顾泽慕的手往草里钻。顾泽慕自持身份,只是在一旁指点,但没想到顾泽浩手法太菜,就算看到了也抓不到,最后他只得无奈地亲自下手。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人收获颇丰,不过顾泽慕下场太晚,最后还是比不过顾清宁。顾泽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颇有些自暴自弃。   而顾泽浩则和顾清宁走在前头,顾泽浩满心不服气:“明天,明天我们再比。”   “好呀,比就比。”   三人一人提着一个小笼子,顾泽浩兴奋地手舞足蹈,谁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对方是个年轻妇人,穿着如今京中流行的裙子,头上的发饰繁复,她的容貌不错,只是脸色看起来比较阴郁。   她被顾泽浩撞了一个趔趄,所幸被一旁的丫鬟给扶住了。   顾泽浩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道歉。没想到这妇人身旁的丫鬟却不依不饶:“你们是哪家的,怎么都不看路的?差点撞坏了我们奶奶……”   绿柳急得不行,她与主子陶氏一般遇事容易慌乱,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跪下来求对方原谅。   那妇人站直了身体,慢条斯理道:“虽说是孩子,但这般横冲直撞的,万一撞到了贵人怎么办?我也不同几个孩子计较,就让你这丫头代为受罚吧。你自己掌嘴,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你就停下来。”   绿柳松了口气,只要几位主子没事就好,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当她要扇自己的时候,却被顾清宁给握住了。   顾清宁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位夫人,虽然是我哥哥行事不妥当,但他毕竟还小也道歉了,我们也愿意给您赔礼道歉,但您这般做,未免有些刻薄了吧?”   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顾清宁,嘴角一勾:“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顾泽慕这时也开口了:“夫人是永寿候府的吧,我们是威国公府的,我们祖父与永寿候私交不错,您这般若是闹到了家中长辈那里,怕是不好看吧?”   那妇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如今这是抬出身份来压我了?”   顾泽慕不闪不避:“只是希望夫人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顾泽浩趁对方不注意,偷偷溜到母亲的房里去搬救兵了。   柳氏赶过来的时候,那妇人正让自己的丫鬟去抽绿柳的耳光,她连忙叫道:“住手!”   那妇人见来了大人,面色微变:“晚香,我们走!”   柳氏也顾不得她,看向两个孩子:“你们没事吧?”   顾清宁点点头:“二婶放心,我们没事。”   柳氏松了口气,听他们说完刚刚事情的经过,眉心紧紧地皱着:“这是哪家的媳妇,心胸这般狭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因为没有出什么事情,柳氏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陶氏,就怕她这弟妹又开始哭。   到了晚上,一家人去听晚课,没想到在经院门口恰好与另外一队贵妇人碰上了,正是永寿候夫人。   永寿候夫人为人热情,主动和闵夫人等人打招呼,双方互相见过。   而顾清宁也认出了站在永寿候夫人身旁的那个女子,正是下午为难他们的那个妇人,但她此时和下午那副阴郁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说话直率,让人对她十分有好感。若不是顾清宁下午才见到她那刻薄阴冷的模样,还真忍不住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永寿候夫人介绍这是她的小儿媳妇罗氏,是江平总督的女儿,才嫁过来没多久。顾清宁顿时想起了一桩事情,当初去元嘉宴会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她当时说错了什么话,结果被乐平抓着掌掴。   两位夫人一起聊天,而罗氏则走过来同陶氏和柳氏打招呼,柳氏下午只是匆匆见了她半面,一时之间没有认出她来,且她本就是擅长交际的性子,三人相处倒很好。   罗氏看到了站在陶氏身边的顾清宁与顾泽慕,笑着道:“这便是姐姐的一双儿女了吧?真是活泼可爱。”   陶氏一愣,泽慕与清宁一向行事稳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们活泼可爱。   但顾清宁却明白,罗氏已经认出了他们。   然而罗氏虽然热情,但陶氏在她身边却隐隐有些不自在,罗氏大约也看出来了,没说几句便回到婆母身边去了。   陶氏有些惶恐,对柳氏道:“二嫂,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柳氏其实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当下便安慰陶氏:“无妨的,又不是自家亲戚,维持个面子情便是了。”   顾清宁看着陶氏的背影,忽然对一旁的顾泽慕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永寿候府的?”   顾泽慕不慌不忙:“我之前见她和永寿候夫人走在一起,一旁的知客僧叫了永寿候夫人,所以我猜她应该是永寿候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顾泽慕十分坦然,顾清宁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了心里。 第29章   闵夫人是个不爱交际的性子, 奈何永寿候夫人太过热情,她也不好借口走人, 但她对永寿候夫人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不甚热络地回应了几句, 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坐在一旁听永寿候夫人絮叨。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永寿候夫人便看到罗氏走了过来, 她眉头微微一皱, 但很快又露出慈爱的笑:“不是聊得正开心吗?怎么过来了?”   罗氏垂下头,作羞涩状:“两位姐姐都是和善人,只是儿媳担心娘这边没有人伺候,所以才匆匆过来。”   “你这傻孩子,娘一把老骨头,何必要你来伺候,你与其他姐妹去玩便是了。”永寿候夫人亲热地斥了一下罗氏, 又笑着对闵夫人道, “我这媳妇不大懂事, 让老姐姐见笑了。”   闵夫人之前看着她们婆媳二人一派亲热, 并不吱声, 听她这么说,才缓缓道:“孩子孝顺, 怎么叫不懂事呢?”   罗氏听闵夫人这么说, 便真的没有再挪动, 只是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给婆婆端茶倒水, 做足了孝顺的模样。   永寿候夫人咳了一声, 顺着闵夫人的话接下去:“您这话倒是说着了,这孩子是真的老实又孝顺,之前我病了,一直都是她在旁边精心服侍着,那细致的程度,同我亲生女儿也一样的。”见闵夫人没接话,她话锋一转,“可惜啊,她就是命不太好。”   闵夫人端着茶喝了一口,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夫人说笑了,你这媳妇出身贵重,又嫁了好郎君,还有你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婆婆,怎么能说是命不好呢?若如夫人所说,这世上的苦命人不是太多了吗?”   永寿候夫人叹了口气:“既是同姐姐说话,我便也不遮遮掩掩了。这孩子刚嫁来京城,为人天真了些,不知说错了什么惹怒了乐平长公主,竟被长公主……唉,她年纪小,面皮薄,出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在家里寻死觅活。您说这不是无妄之灾吗?我也是为此才特意带她来千佛寺拜拜,看能否转转运。”   这件事闵夫人是知道的,也的确是同情罗氏的遭遇,毕竟乐平长公主的张扬跋扈是出了名的。但说实话,罗氏挨的那巴掌也不冤,她长舌搬弄是非,只是没想到会撞到铁板。这件事两方其实都有责任,只是乐平做得的确过分了些。   永寿候夫人为自家孩子开脱无可厚非,但洗的这么清白,却让闵夫人有些看不上了。   只是当着人家的面,闵夫人也只能安慰道:“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想来乐平长公主也不会一直惦记着,让孩子低调些,几个月以后就没人记得了。”   这反应与永寿候夫人所想的完全不同,她愣了一下,才勉强道:“话是这么说,但这满京城的贵女都顾忌着乐平长公主,不敢与她来往,这孩子嫁来这么久了,竟连个可以说话的小姐妹都没有。”   “您也说她是才嫁过来的,一时没有交好的小姐妹也是正常,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   永寿候夫人见不管她说什么,闵夫人都不咸不淡的,也不接她的茬,笑容也有些勉强:“您说的是,但这世上如您这般看得透彻的人还是太少了,多的是人云亦云,不免也让人有些灰心。”   闵夫人便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永寿候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又说道:“姐姐的几个儿媳妇皆是才貌双全人品高洁,同外头那些偏听偏信的人不一样,再者,我当初也在元嘉长公主的宴席上,看到您的小儿媳同乐平长公主有了龃龉,两个孩子同病相怜,自然有许多话可说,往后便是去了宴席上,也有个伴不是。”   闵夫人这才知道永寿候夫人说了那么多究竟是为的什么,她心中冷笑一声,说从前都不来不往的,永寿候夫人却突然这般热情。原来是看到了玉娘得了元嘉长公主的庇护,再加上陶氏如今又受封了诰命,基本已经在京城的贵妇圈子里打开了局面,和罗氏这不尴不尬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闵夫人很不喜欢永寿候夫人这般算计,若是两人真心交好也就算了,但看到对方有价值才贴上来,用这种方法算计对方的善心,未免有些太下作了。   闵夫人这般想,面上却只是温和一笑:“您多想了,我向来不管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玉娘性子腼腆,不过她两位嫂子倒是对她多有关照,我也不担心。您其他几位儿媳都是出自高门大户,定然也懂家庭和睦的道理,都是一家人,您也会更放心不是吗?”   永寿候夫人还想说什么,就看到闵夫人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她顿时说不下去了,只能随声附和了几句,这才扯了个理由离开了。   罗氏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   两人到了厢房里,永寿候夫人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阴沉沉地看着罗氏:“不是让你去交好那陶玉娘吗?你这是做的什么事情,我要你服侍什么!”   罗氏满脸委屈:“娘,儿媳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她,可谁知她看着傻乎乎的,实则滑不溜手,再加上柳如臻也在,儿媳也怕说得太多了,让她发现什么破绽,所以才不敢再说下去的。”   永寿候夫人瞪了她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看你白长了个聪明脸蛋,比那陶氏蠢多了。”   罗氏脸涨得通红,却不敢顶撞婆母。   永寿候夫人眉头紧皱,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我也没想到会在千佛寺碰见威国公夫人,这样的巧遇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分明就是上天给你的机会。如今威国公刚刚在西北立了功,威国公府正是鲜花着锦之势,便是乐平也要忌惮三分,更别说那陶玉娘还与元嘉长公主交好,若有她带着你,那些贵妇定然会对你另眼相待。”   “可是,不管是这陶玉娘还是威国公夫人,都是油盐不进,儿媳又该怎么办?”   这也正是永寿候夫人觉得棘手的地方,想来想去也没有好办法,忍不住又骂罗氏:“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犯口舌,这才惹了乐平长公主,你还当这里是江平,能任由你耍威风吗?这可是京城,一个花盆落下来,都能砸到王公贵族,你见早收起你那骄纵的派头,老老实实给我缩起脖子做人……”   罗氏咬着唇,小声辩解:“儿媳已经知错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国公老夫人的寿宴,儿媳受些奚落倒没什么,只怕是堕了我们永寿候府的名声……”   永寿候夫人横了她一眼:“那你打算如何?”   “儿媳想着,要不然就不去了……”   谁知永寿候夫人一听就怒了:“你不去宴会,那往后谁替我儿操心外务?我若只要一个会生孩子会暖床的,这满府上下丫鬟多得是,还娶你作甚?”她冷笑一声,“你若整日只知道缩在家里,这当家主母和妾有什么区别,如今我还在,还能替他操点心,日后若分了家,你也打算整日龟缩在后院里?让我儿忙完了公事,还要自己操心人情往来?”   罗氏被她这刻薄的话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脸上浮现出屈辱和痛恨。   永寿候夫人骂累了,这才道:“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特意让人去打听了,威国公夫人在千佛寺要住一段时日,你在这几天里一定要与那陶玉娘交上朋友,到时候宴会同她一起,听到没有!”   罗氏心中泛苦,她哪里敢告诉婆母,之前自己刚刚欺负完了顾家的孩子,后来被人发现的时候跑得急,也不知道当时找来的到底是陶氏还是柳氏,又有没有看到自己的面容,但就算对方没看到,那丫鬟却是认得的,不知是不是已经被她们知道了。   她当时找陶氏套近乎的时候,陶氏态度比较冷淡,她就隐隐怀疑了,本想打消婆母的打算,谁知道反倒挨了骂。   只是这些话她是不敢告诉永寿候夫人的,婆母原本就对自己诸多意见,若是这么说了,只怕越发不得她喜爱。   于是,罗氏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   在永寿候夫人走后没多久,闵夫人也同儿媳们回到了院子里,她想了想,还是将陶氏叫了过来。   陶氏正在给顾清宁换衣服,下午的事情柳氏没说,顾清宁与顾泽慕也觉得没有必要同她说,剩下一个绿柳,当时又没跟在陶氏身边,并不知道罗氏就是下午那个不依不饶的妇人,加上顾清宁让她不要告诉陶氏,她便也乖乖地听话,所以陶氏并不知道这件事。   听到闵夫人问起,还有些莫名:“我们并没有起什么争执,罗家姐姐也没提什么要求,只是她虽然为人很是热情,但儿媳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后来她就走了。”   闵夫人觉得以陶氏这单纯的性子,便是罗氏说了什么估计她也没听明白,还不如去问二儿媳。不过陶氏的反应她很满意,虽说单纯了些,但看人还是很准的。   但闵夫人还是多嘱咐了一句:“这婆媳二人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你离她们远点就是。”   陶氏一向将闵夫人的话视若圭臬,也不问原因,就点头应了下来。   倒是闵夫人想起陶氏那软绵绵的性子,不放心又多补充了一句,“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就让你二嫂出面。”   于是第二天,罗氏来找她的时候,陶氏严格奉行婆母的嘱咐,一得了消息立马就溜出了门,让罗氏扑了个空。 第30章   罗氏气得不行, 然而千佛寺这么大,她还真的找不到陶氏去了哪里,若说之前她还是因为婆母的要求, 这才没有办法来寻陶氏,如今却是被陶氏的做法弄得生出了火气,决心一定要找到她不可。   其实陶氏心里也很苦闷, 她本就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闵夫人让她远着永寿候夫人和罗氏, 她便用了最直接的方式,弄得自己不敢回厢房,只能在外面躲躲藏藏, 也是很可怜了。   原本这趟来千佛寺, 一方面是为了给顾家父子祈福, 一方面是为了散心的, 结果陶氏每天都过得相当刺激,但也因此, 让她没有功夫再替顾永翰担心了。好不容易要回去了, 陶氏大大地出了一口气, 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连整理东西都积极了些。   只是没想到东西整理到一半,在外头放风的绿柳来报,那位永寿候府的少奶奶又来了, 陶氏只得又苦逼地带着两个孩子躲出去。顾清宁其实很无奈, 要对付罗氏方法多的是, 可以她如今的年纪,要是这么建议陶氏,估计会把她给吓死,所以只能闭嘴不言,跟着陶氏跑了。   母子三人不知怎么的走到了千佛寺的一个侧门,陶氏拿出汗巾给两个孩子擦了一下汗,便拉着他们往树荫下走去,那里摆着几块石头,正是做成了桌椅的模样,母子三人便坐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从那侧门走了进来,他看着还算年轻,只是显得有些憔悴,背上还背了一个包袱,整个人风尘仆仆。   他看到母子三人似乎有些吃惊,脚步也慢了下来。   陶氏信佛,连忙站起来:“这位师父可是要歇脚,您坐这边来吧。”   和尚双掌合十朝陶氏道了谢,却也没有推辞,等他坐到了那石头上,顾清宁才发现他的一双脚掌要比旁人大许多,那鞋子也被磨破了,看着很是狼狈。不过和尚的脸上却显得十分淡然,他拿出水囊来,似乎想要喝口水,谁知打开才发现水囊已经空了。   陶氏见状便道:“我去替师父打碗水来喝吧。”只是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并没有带丫鬟,若是她去给和尚打水了,就只剩下两个孩子在这里,哪怕这里是千佛寺她也不放心。   顾清宁看出了陶氏的顾虑,便道:“娘,我知道斋堂在哪里,我去倒水吧。”   陶氏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她已经朝着斋堂的方向跑了。所幸这儿离斋堂不远,陶氏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看到她叫住了一个小沙弥,让对方领着她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和尚看了一眼顾清宁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顾泽慕,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有些惊讶。   他看向陶氏:“不知夫人能否让我给令郎相一相脉?”   他这话一出来,顾泽慕便心生警惕,他上辈子不信神佛,但自从自己重生后,便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些拥有这些力量的人,他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自然不愿意让这和尚相脉,免得真的看出什么来。   他一拒绝,陶氏也没有办法。比起一直和她很亲密的女儿,她与儿子相处总有些拘束,也不敢强迫他去做什么。   和尚似乎有些遗憾,只能迂回道:“若夫人不嫌弃,可否让贫僧一观您的手相?”   陶氏倒是无所谓的,她将手掌摊开在桌上,和尚就这么看完,又看了一眼陶氏的脸,表情反倒越发怪异了。   陶氏心一慌:“师父,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和尚有些迟疑地摇摇头,他生来有神通,相人极准,但看到顾泽慕与顾清宁,却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不然也不会要求给顾泽慕相脉,只可惜被拒绝了。   和尚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孩子的母亲,然而看到陶氏的手相之后却完全超乎了他的意料。从手相上看陶氏的命并不好,她父母双亡,这一生命途坎坷,原本应该是早亡之相,可看她的面相,却又是长寿尊贵福泽绵长之相,这样两种完全相反的命运居然在一个人身上体现,如何不叫这和尚震惊。   陶氏的命运就像是被天道给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段路,而这一切,似乎就与她生下的这两个孩子有关。   和尚慢慢地将惊讶收起来,笑着对陶氏说道:“夫人心思纯净,是难得的福运天助的好命之人。虽说早年父母缘浅,但所有灾劫都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必定一生顺遂,安康喜乐。”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看到和尚之前的表情,怎么都不像是他口中所说的这样啊,可和尚说完这段话,就一句话不再说了,只是闭目养神。   陶氏也不敢去问,好在顾清宁很快就将水拿了过来。   那和尚接过水,“咕咚咕咚”喝完,长长地出了口气,合十向她道谢:“谢谢小施主。”   顾清宁一本正经地纠正他:“这碗和水都是寺中的,你要谢的不是我,是这寺里。”   “与贫僧来说,小施主的善心同这水一样重要,都是要感谢的。”   “那大和尚要感谢的东西岂不是太多了?”   陶氏担心顾清宁冒犯和尚,连忙轻声制止她接着问下去。   和尚却摇摇头,认真地对和尚道:“正是如此,人生在世,能够活过一遭便应该心存感激。”   顾泽慕却突然说道:“如您所说,若人人都这么想,这世上便不会有强盗恶人了,不是吗?”   和尚笑了笑:“佛修来世,若是这辈子行恶事,下辈子自然会遭到报应,若是这辈子积功德,下辈子自然能心想事成,万事顺心。世间万物都是一饮一啄,小施主年纪小小,可不要着相。”   顾泽慕似乎还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女声给打断了。   几人看过去,正看到罗氏带着婢女走过来。   陶氏面色一苦,但这会逃也不好逃,只能硬着头皮和罗氏打了个招呼。   罗氏看起来并不像生气的模样,笑眯眯地对陶氏道:“这几日妹妹一直想找姐姐说说话,只是没想到每次去找姐姐,你都不在,险些让妹妹以为你在躲着我呢。”   陶氏有点尴尬,呐呐应了一声。   罗氏看到了她身边的两个孩子,顿了一顿,才又道:“不知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陶氏便道:“我在听这位师父讲佛法。”   罗氏看了一眼灰扑扑脏兮兮的和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松开,露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妹妹对佛法也很感兴趣,听说今日住持在讲经,不如我们一起去听?”   其实若不是因为她,陶氏今天也是要跟着闵夫人去听经的,如今罗氏这般邀约,她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不自觉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双儿女。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要解救亲娘,就看到之前引她去斋堂的小沙弥带着住持匆匆地赶了过来,后头似乎还跟着一串人。   住持向来稳重,可他看到那和尚,却激动地老泪纵横:“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顾清宁愣了一下,而住持身后的人群就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其实千佛寺之所以如今香火如此鼎盛,正是因为三十年前,寺中出了一位名叫行空的大师,他的佛法造诣极高,最重要的是相术神准,让当时的人趋之若鹜。不过大概在二十年前,这名大师外出游历,之后就没了消息,当时很多人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   而如今二十年过去了,行空的容貌却与二十年前并无差别,他分明与住持行远大师年纪差不多,如今看起来,别说是师兄弟了,说是父子都有人信。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行空,顿时骚动起来。   行空却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师兄安好,我当初就说过到了时间自然会回来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兄应该信我的。”   住持却比他激动多了,后头的信徒更是连声恳求行空讲经,行空也没有拒绝。住持大喜过望,经过商议,将这经筵安排在了第二天,又亲自带着行空去僧寮。   行空却摆了摆手:“我还认得路,师兄先带人去准备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这位小施主说。”他说的正是顾泽慕。   住持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顾泽慕,不知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行空另眼相待,但他还是尊重师弟所说,带着人离开了。   罗氏顿时就有些尴尬了,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尚居然身份这么厉害,只得庆幸自己当时并未口出恶言。不过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见陶氏还是有些不放心顾泽慕,便抓住机会道:“我陪姐姐在一旁等一会就是了。”   而此时,人群中的闵夫人却开口叫住了陶氏:“行空大师是高僧,泽慕得他教诲是大好的事情,你别打扰他们。”   陶氏闻言便不再踌躇,听话地牵着顾清宁跟上了婆母。罗氏心中郁郁,却又不敢在闵夫人面前造次,只得也跟了上去。   等人都走了,行空才看向顾泽慕:“小施主似乎很苦恼?”   顾泽慕心里一惊,面上却不肯表露半分,只是冷冷道:“难道行空大师可以帮我解决烦恼吗?”   行空摇摇头:“替世人解忧那是佛祖才能做到的,贫僧尚且不足,但小施主说说看,或许我能给你一点建议。”   “不用了。”顾泽慕直接拒绝,一点也不给行空面子,“我的烦恼佛祖都不可能帮我解决,还是不劳烦大师了。”   行空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依旧笑道:“话虽如此,但小施主小小年纪,眉宇间却思虑甚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俗话说,多忧伤神,多思伤志,小施主天资极高,可不要自伤。”   顾泽慕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原来大师做和尚之余,还兼职看病?这不是只有道士才这么做吗?”   行空笑了笑:“和尚与道士有什么分别呢?这世间万物殊途同归,只要路没有错,总是能找到真理的,又何必着相于是佛还是道呢?”   这是顾泽慕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很是新奇,但他面上却仍旧装成一副不懂的样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行空看了一眼人群离开的方向,顾清宁虽然被母亲牵着,但母女俩依然频频回头看向他们,他微笑着对顾泽慕道:“贫僧与小施主也算是有缘,便多说几句,昨日之事已如昨日,小施主不要过分沉溺,还是应该多看看今朝。”   顾泽慕心头一凛,只觉得行空眼中极为透彻,仿佛透出他这层皮囊,看到了他内里的灵魂一般。顾泽慕怔住,行空却已经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便离开了。   顾泽慕心事重重地往厢房走去,而陶氏和顾清宁就在路边等他,陶氏没想太多,见他安稳回来便放了心,顾清宁却好奇地看向顾泽慕:“刚刚那大和尚跟你说什么了?”   顾泽慕回过神,含糊道:“不知道,我没听懂。”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的样子,只觉得他似乎隐瞒了许多东西,让她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   行空的身份在千佛寺引发了轩然大波,不少人想要听他讲经,行空倒也不推脱,只说是第二天讲,因此,闵夫人便又将回去的日子往后推迟了一天。   -   闵夫人特意派人回去将此事告知朱氏,朱氏便让下人去柳府和公主府解释,免得他们将孩子送过来,老师和同学却都还没回来。   元嘉长公主听闻了之后,点了点头,她在千佛寺住了三年,对这位行空大师还是有些了解的,再加上行空闻名京城的时候,她年纪虽小却也还是有点印象,很能理解闵夫人。只是萧衍之看起来有些郁闷,扁了扁嘴,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   元嘉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无奈地摇摇头:“衍之就这么不愿意和母亲待一起吗?”   “不是的……”萧衍之小声辩解,只是回了公主府之后,他就得跟着母亲去参加宴会或者进宫,他并不喜欢,还不如和泽慕还有清宁待在一块玩呢。   元嘉也明白他到底在闹什么别扭,却没有办法。她回了京城,自然不能像当初在千佛寺那般自在,长公主这个身份所带来的除了尊贵,还有责任。   元嘉拉着萧衍之在花园里走着,同他细细地说着道理,然而就在这温馨时刻,一只五彩斑斓的鸟突然从天而降。   萧衍之睁大了眼睛,兴奋道:“三宝!”   元嘉也有些惊讶,自从母后过世,三宝就仿佛失去了生机,不再说话也不再出去玩,每日都只是待在架子上,但最近这些日子,它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活力满满的状况,整日整日不见鸟影,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   萧衍之看到三宝,立刻就松开了母亲的手,小跑过去,伸手想要摸摸三宝的尾羽,元嘉连忙叫住他,三宝是最不喜欢别人摸它的尾羽,除了母后,旁人若是这么做,定然会被叨一口。   可没想到三宝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勉为其难地转过身体,让萧衍之摸了一把。   元嘉越发惊讶了。看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由得想起了从前。   三宝是百越进贡的鹦鹉,原本是有一对的,不过有一只养了没几天就死了,只剩下三宝孤零零一只鸟,母后很怜惜它,待它很好,一直精心照顾着,而三宝也最黏母后。   从前三宝被养在坤宁宫的时候,话唠的不行,只要母后在跟前,定然是聒噪个没完。有好几次父皇和母后在院子里你侬我侬的时候,就是被这只鸟给打断了气氛,让父皇一度想要抓了它拔毛做鸡毛掸子,以至于三宝后来见到父皇就害怕。   元嘉小的时候总是喜欢逗它,三宝其实挺烦她的,但每次还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勉为其难让她摸一摸尾巴或者身上的羽毛。   后来母后薨逝,元嘉又见到了三宝,它被照顾的很好,但精神却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下去,仿佛它也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在了一般。   元嘉怕它触景伤情,便主动提出要把它带到公主府,三宝来了公主府之后,一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就慢慢好了,如今看起来也与当初没什么两样,但元嘉知道,三宝心里一直都惦记着母后,它不再说话也不出去飞,是因为它知道,陪它说话、等它回来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元嘉回过神,就看到萧衍之一直试图让三宝开口说话,无奈地摇摇头:“你外祖母过世后,三宝就不再说话了,你不是知道的吗?”   “它会说的!”萧衍之反驳。   元嘉好笑道:“你都没听过,你怎么知道它会说。”   “我听到了。”萧衍之有一点小得意,“在娘办宴会那天,我听到三宝说了‘皇后娘娘万福’。”   元嘉被这句话给钉在原地,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懵了。 第31章   元嘉的神情严肃起来, 问明了萧衍之那天的情况,便立即让人把奶娘叫来,奶娘不明所以, 战战兢兢地跪在下首,听元嘉问道:“宴会那天,你来找衍之, 当时可听见三宝说什么了吗?”   奶娘愣了一下, 随即连忙点头:“奴婢听到了的。”   元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声音也因紧张而显出一丝尖利:“它……它说什么了?”   奶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当时她被吓了一跳,有些记忆也模模糊糊了, 只得努力回想道:“奴婢记着, 是……是说了‘娘娘慢走’, 对, 就是说的这个,奴婢带着郡王和几位公子小姐离开的时候, 三宝便一直在我们身后说‘娘娘慢走’。”   元嘉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仿佛是放下心, 又仿佛是心绷得更紧了。   萧衍之在一旁插嘴道:“不止呢!它还说了旁的, 说……”   “说什么?”元嘉追问道。   萧衍之抿了抿唇:“它还骂了外祖父……”   元嘉听完,也诡异地沉默了。这么多年了,这鸟的贱性子还是没改, 也亏得父皇听不到, 否则它那一身鸟毛估计保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奶娘:“当时可有什么异象?”   奶娘迟疑着摇摇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象。”   据奶娘说, 当时院子里就只有四个孩子,并没有什么人。元嘉第一时间便猜测是否是母后的亡魂回来看她,鸟儿比人类要敏锐,或许三宝看到了旁人没有看到的东西呢。可她转念一想,当时是大白天,就算真的有亡魂,又怎么可能在当时出现呢?   就在元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她脑海中蓦然有了一种离谱的想法。   她看着萧衍之,谨慎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三宝那句‘皇后娘娘万福’是对着谁说的?”   萧衍之拧眉回想着,而元嘉的心也跟着再次提了起来。   过了许久,萧衍之才嘟了嘟嘴,垂头丧气道:“我忘了。”   元嘉看着萧衍之那委屈的小表情,也不好责怪他,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放松。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荒诞了,清宁怎么可能是母后呢?可是哪怕她不断否认,这个念头却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她脑中越发根深蒂固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清宁和泽慕的时候,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孩子有那么深的亲切感呢?况且,她还听了不少有关清宁与泽慕的事情,她聪明地简直不像是一个才几岁的孩子。还有三宝,鸟儿敏锐,不会像人一样被皮相所迷,且它对母后的感情那么深厚,或许正是因为它认出了母后的魂魄,所以才会重新开口说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向元嘉证明,顾清宁就是她的母后。   元嘉顿时坐立不安,若非天色太晚,她恨不得现在就赶到千佛寺去找顾清宁问个清楚。但她还是让人去准备马车,明日一早就赶往千佛寺。   -   此时,在千佛寺的顾清宁并不知道,因为三宝的缘故,她的马甲已经岌岌可危。不过就算知道了,她现在也没工夫理会,因为她正忙着安慰陶氏。   罗氏之前欺负顾清宁与顾泽慕的事情终究没有瞒住,绿柳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在陶氏的追问下,不得不老老实实交代了前因后果,甚至还把顾泽慕和顾清宁让她瞒着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陶氏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都摇摇欲坠,随后,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顾清宁手足无措,不知道陶氏为什么又哭了,近几年陶氏已经很少哭了,最近一次还是因为顾永翰受伤的事情,但不明白归不明白,不妨碍顾清宁立刻上去安慰她。   谁知以往百试百灵的法子却让陶氏哭得越发伤心了。   顾清宁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顾泽慕。   顾泽慕犹豫了一会,才开口道歉:“瞒着您的事情是我们不对,往后我们不会这么做了。”   陶氏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看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顾清宁,还有一旁似乎带着愧疚的顾泽慕,只觉得心酸不已,她摇了摇头:“此事与你们无关,娘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无能了,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原本应该好好保护你们的,却因为我这懦弱的性子,反倒让你们替我操心,实在是……”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愣住了,没想到陶氏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哭的。   上辈子的奉长宁与萧胤都是自幼丧母,两人从未感受过母爱,虽说贵为帝后,但心中一直是有着一种缺失的,然而陶氏却补上了这种缺失。   陶氏性子软弱,爱哭,但她也温柔宽厚,她真心地疼爱着两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顾泽慕,也不曾有过半分忽视,她竭尽自己所能地做到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事情。   她不像大嫂那般身份高贵行事果决,是孩子的榜样,也不像二嫂那样才华横溢,能教导孩子,但她每日都挖空心思给两个孩子做点心,亲自给他们缝制贴身的衣物,用自己并不擅长的文墨,一点一滴记录下孩子成长的过程。   哪怕顾泽慕不承认,但他还是在陶氏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中,慢慢地接受了她。而顾清宁肯破廉耻地撒桥,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也是因为她将对方真的当成了母亲。   顾清宁慢慢地走到了陶氏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认真地道:“您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也说道:“您不用自责,就如同您想保护我们一般,我们也想保护娘。”   他话音刚落,陶氏便愣住了,她嘴唇有些颤抖:“泽慕,你……你刚刚叫我、叫我什么?”   顾泽慕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那声称呼叫出了口:“娘。”   陶氏拿帕子捂住嘴,眼泪又落了下来,只是这回,却是开心的泪水。   顾泽慕从小就不说话,陶氏曾经还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烧傻了,后来发现他并不傻,甚至比别的孩子还要聪明,也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爱说,这才放下心来。顾泽慕从未叫过她娘,陶氏私下里其实是有些沮丧和委屈的,却从未在顾泽慕面前表露过,还想了一堆理由替他开脱,甚至对他更好。   陶氏本以为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在听到顾泽慕叫她娘的时候,她还是不争气地哭了,仿佛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长久以来的那一点点委屈爆发出来,却又最终化成了喜悦。   顾清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原本是让他来帮忙的,结果,这算不算越帮越忙?   而被陶氏搂在怀里的顾泽慕也很无奈,原本陶氏虽然对他好,但因为他的态度,始终有一些克制,如今因为这一声“娘”,仿佛放开了闸一般,要将这几年积攒的母爱全部倾泻下来。顾泽慕很想拒绝,但看着陶氏脸上那满足的笑容,还有依然挂在腮上的泪珠,还是默默地接受了,僵硬地任由她将自己搂住。   好在陶氏慢慢地稳住了情绪,她看着两个孩子,却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叔父家中,叔父一家都对她很好,但毕竟是寄人篱下,且陶氏生性敏感,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自卑软弱的性子,她不敢去争取,凡事逆来顺受,怎么看都像是个被人欺负到死的小可怜。   只是后来她嫁给了顾永翰,威国公府又是这般和睦,陶氏也慢慢地开始努力,想要配得上这样好的家人,可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了,她以为自己渐渐适应了豪门贵胄的生活,她学习礼仪,跟上贵女们的话题,但这一切其实都是依靠别人得来的。   依靠着顾永翰用命挣回来的诰命,依靠着母亲和嫂子们对她明里暗里的维护,依靠着元嘉长公主的友情对她的保护。可是除去这些,她骨子里依然是那个懦弱胆小的陶玉娘。   这让陶氏觉得羞愧,也暗暗下了决心,她要改变自己的性子,要真正成为可以给孩子遮风避雨的大树,这样才不辜负老天给自己这样的好命。   就在母子三人温馨相处的时候,柳氏走了进来,看到陶氏脸上还挂着泪,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陶氏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柳氏见他们神情都还好,并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也放下心来,说道:“明日行空大师讲经,恐怕与那罗氏是避不开了,你便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我替你挡着。”   陶氏正想答应下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决心,她声音柔弱却坚定地拒绝了:“谢谢二嫂,但这一次我想自己面对。”   柳氏愣住了,她忽然觉得,这个如同小白兔一般软弱可欺的弟妹身上,仿佛发生了某种改变。 第32章   当顾清宁睁开眼睛, 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时,她就知道自己又进入梦境里了。她叹息了一声,心情极度复杂,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入梦境的,每次都只能被动接受,但她早已经决定不再去影响萧湛了, 所以如今只觉得无奈。   她原本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 却突然心念一动, 转而去了公主府。   元嘉正坐在佛堂里,低声诵念经文,似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容貌明艳, 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元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 一摸脸颊, 早已是湿漉漉的了。   顾清宁看着她, 心中也很感慨, 元嘉自幼坚强,便是她小的时候也很少会哭,比起过于柔善的萧湛来说, 元嘉有时候还更符合她与萧胤心中长子的形象。如今看到元嘉的眼泪, 顾清宁又是心疼又是遗憾。   当初的奉长宁生元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元嘉出生后身体也不大好,于是她不自觉便对女儿偏爱宠溺一些。后来元嘉要与驸马和离,倔强地跪在坤宁宫前,这才让奉长宁破了自己的誓言,让人递了纸条给萧胤,因此促成元嘉顺利和离。   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元嘉对此深深遗憾,顾清宁又何尝不是。   “母后,过得还好吗?”元嘉轻声地问道,仿佛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会吓跑对方的亡魂。   顾清宁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元嘉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分明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   当初发现驸马养外室,她也不曾哭过,只是冷静地将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只可惜谢浙的表现太令她失望,这才下决心和离。这些年她独自抚养萧衍之,听多了京城的流言蜚语,也经历过千佛寺清苦的生活,都不曾让她有过半分失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就像个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孩子,想将自己吃过的苦头都说出来,博得她的怜惜。   但元嘉还是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行为,她掩饰一般地说道:“我就知道母后舍不得我们,果真叫我等到了。”又补充道,“若非母后今日托梦给我,我险些都要以为我一位好友的女儿是母亲的转世了。”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谁知,顾清宁听见她这么说,却怔住了。   元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结结巴巴道:“莫非……母后你……”   顾清宁很坦然地点点头:“是,我就是顾清宁。”   元嘉:“……”   顾清宁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自从之前在宴会上三宝那一嗓子,她就猜到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暴露地这么快而已。   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不爱藏着掖着,之前不愿意同萧湛表明身份,是因为对方身为帝王,她担心他会多想反倒害了威国公府。可面对元嘉,这样的顾虑便少了许多,若元嘉没有猜出来便罢了,她既然猜出来了,顾清宁也就承认了。   元嘉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自己当晚辈看的小女孩突然间成了亲妈,这刺激未免也太大了,饶是元嘉向来稳重,这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她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当初有没有对顾清宁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顾清宁见到她的表情,轻笑一声:“无妨,虽说我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但这也是我的新生,你从前如何对我,今后也是一样。”   元嘉苦笑起来,这如何能够一样,从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她一想到自己从前夸奖对方聪明可爱,甚至曾经想过要收对方做干女儿,让她叫自己娘,如今一想简直觉得天旋地转。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否则当初要是让亲娘跪了自己,还不得遭天打雷劈啊。   还没等元嘉接受这个现实,她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顿时面色如土:“母后,那……那泽慕……不会是、是父皇吧……”   在她看来,两人既然是双生,那对方的身份应该也不简单才对,一想到两人出生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让她想到这种可能性。   顾清宁也被她那充沛的想象力给吓了一跳,只是她虽然觉得顾泽慕有时候看起来不像个孩子,但怎么也不可能是萧胤吧。   于是顾清宁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他小的时候还尿裤子呢!若真是你父皇,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顾泽慕小包子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了,作为目睹他一路成长的顾清宁,是绝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从来一丝不苟、力求完美的萧胤。   元嘉也松了口气,若这两人是父皇母后,她恐怕真的要表演一个现场晕倒了。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与真相就这样擦肩而过,后来顾清宁得知顾泽慕的真实身份,简直悔不当初,这却是后话了。   虽说如今知道了母后的身份,但日后相见,想要这般说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元嘉还是抓紧了机会,问顾清宁:“母后,我能把您的身份告诉皇兄吗?”   顾清宁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皇兄也很想念母后的!”元嘉替哥哥辩白道。   顾清宁淡淡道:“我们毕竟身份有别了,我如今这样,如何担得起他叫我一声母后,况且他若怀疑有人暗中设计,甚至怀疑到威国公府,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元嘉明白,她是想到了舅舅奉展,她抿了抿唇,却还是坚定道:“母后,皇兄和父皇是不一样的。”   “他毕竟是帝王。”顾清宁轻声道,“从他踏上这个位置开始,江山社稷就被放在了他心头的那杆秤上,不可能有比那更重的东西了。”   元嘉还想说什么,但顾清宁已经制止了她,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劝。   顾清宁转开话题,劝元嘉道:“你这几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孝顺,但你不要太沉溺于过去,我们终究都要有新的生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元嘉点点头,扬唇笑道:“母后放心,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敢给我受委屈,我会千百倍地还回去,再说,还有皇兄护着我呢!”   听见元嘉这么说,顾清宁也放了心。   这样的相聚很短暂,元嘉似乎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吸力,还没听清元嘉的话,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顾清宁顿时一阵恍惚,她看了一眼自己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盯着她看的顾泽慕,吓了一大跳。   这动静将旁边睡着的陶氏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的顾泽慕,也和顾清宁一般被吓了一跳,随后快速地清醒了过来:“泽慕是不是做噩梦被吓着了,来娘亲这里睡。”   顾泽慕低声否认,随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才转身离开了。   陶氏担心他,扬声叫了绿柳,自己也披着衣服起来了,绿柳匆匆忙忙点了灯,整间房子顿时亮堂热闹起来。陶氏操心儿子,所以没有看到躺在里侧的顾清宁那一脸后怕的表情。   刚刚那一刻,顾清宁都以为顾泽慕会质问她“去了哪里”,哪怕他没有这么问,她也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被他知道了一般。然而后怕之余,又让她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浮现出来。   顾泽慕,究竟是什么人?   -   这一晚,母子三人连同绿柳都没有睡好,早上用膳的时候,陶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谁知这哈欠打到一半,就看到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让她惊讶地把剩下的一半给吞了回去。   顾清宁看着笑容满面的元嘉,也很是无奈,她总算知道昨天元嘉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一大清早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吓。   元嘉昨晚其实也没有睡好,她从梦中醒来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兴奋之中,甚至都等不到天亮,就立刻叫人赶来了千佛寺。   陶氏惊喜地迎了上去:“玉容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随即她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也是为了来听行空大师讲经的吧?”   元嘉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装作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顾清宁,直到现在她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她记忆中那般温柔端庄的母后,怎么变成了一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子。   陶氏连忙对两个孩子道:“快叫人呀。”   元嘉一激灵:“不用了!”   陶氏疑惑地看着她,却不知元嘉心里苦,她现在面对顾清宁的时候十分别扭,都有些怀念当初不知道对方身份时的情形了。   顾清宁看着好笑,不过也正如她所说,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元嘉总是要慢慢适应的。   大概是顾清宁过于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元嘉,她渐渐地放松了些,慢慢地同陶氏说着话,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一般。   只是还是有些变化的。   元嘉原本习惯性地去摸顾清宁的头,及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那只手硬生生地中途改道放到了顾泽慕的头顶上。   然后她就被顾泽慕给瞪了。   这目光让元嘉脊背发凉,虽然母后力证对方不是父皇,但元嘉还是默默地缩回了手。 第33章   元嘉和陶氏一同出现在经筵上的时候, 让许多人都震惊了,毕竟行空大师昨天才回来,她立刻就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可见是相当醉心佛法了。   元嘉也没有特意去澄清这个误会,毕竟总好过让人知道她的真实目的。但一堆人过来借着讨论佛法的名义和她套近乎,这就有些让她郁闷了。   永寿候夫人一看到元嘉和陶氏站在一起就是眼前一亮, 连忙推了推身后的罗氏:“我让你这几日去交好那陶玉娘,你做的怎么样了?这正是好机会,若是能趁此结交元嘉长公主,日后有她给你撑腰,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罗氏心里泛苦, 她最近光忙着跟陶氏躲迷藏了, 昨天还不容易逮到了对方,还没说几句话,住持就带着一堆人过来了,陶氏也就跟着闵夫人走了。现在两人最多还只是个点头之交, 便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去套近乎啊。   永寿候夫人见她不动,脸色沉下来:“还愣着做什么?”   罗氏只得无奈地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此时元嘉与陶氏都已经被人群给团团围住了,想要结交元嘉的人多了去了,罗氏连挤都挤不进去。她咬了咬牙, 扬声道:“玉娘姐姐, 妹妹刚刚还去你的房间找你了, 没想到你竟然已经过来了。”   她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显得和陶氏的关系不一般了,旁边的人顿时都将目光转向了她,甚至元嘉也注意到了她,含笑着问陶氏。   “这是妹妹的朋友?”   罗氏看着元嘉长公主温和的目光,心里立刻兴奋起来,她知道陶氏的性子最是软弱,绝不会当面驳旁人的面子。她正打算借此机会和元嘉长公主搭上话,竟听见陶氏不咸不淡地回道:“不是。”   罗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旁边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一阵阵嗤笑声,罗氏回过神来,面红耳赤恨不得要钻进地里去,捂着脸便跑了。而不远处听到了这番话的永寿候夫人更是连牙都要咬碎了。   元嘉有些惊讶地看着陶氏,她与陶氏成为朋友也好几年了,非常清楚她的性子,她这个人最是和善,为别人也考虑的太多,别说当面打别人的脸了,便是私底下说旁人的坏话都不会,也不知这人做了什么,竟然让她如此生气。   陶氏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其实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当面给别人没脸,那两个字仿佛鼓足了她所有的勇气,到现在她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个不停。   元嘉似乎也看出了陶氏的不对劲,借口要休息,趁着经筵还未开始,让一个小沙弥将她们带到了一个客舍里。   一进入房间,陶氏脸上淡然的神情就落了下来,露出底下的慌乱无措,她求助一般地看着元嘉:“玉容姐姐,我刚刚……是不是太过分了,她都哭着跑了……”   元嘉笑道:“你又没说错什么,不用太担心。”   陶氏咬着唇,似乎是在同她解释,又仿佛是在说服自己:“我知道她不大看得起我,故意同我结交一定是有缘故的,但我是无所谓的,可她不该欺负泽慕和清宁他们……”   陶氏向来柔弱,即便被人欺负了也是忍气吞声过去,但若是被欺负的对象换成了自己的孩子,那她是绝不肯忍一分一毫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元嘉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欺负了……清宁?!”   陶氏就将之前顾泽浩不小心撞到了罗氏,结果她不依不饶非要打绿柳的事情给说了。元嘉这才松了口气,若这女人真的敢欺负她母后,她非得教训地对方恨不得没有出生在这个世间。   元嘉看着似乎还有些愧疚的陶氏,她这个人心软,哪怕是为了孩子硬气一回,事后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从前元嘉将她当做朋友,也挺喜欢她这性子的,可如今不同了,对方可是生了她母后的人,身份地位顿时就不一样了,真要算起来,自己还得叫她……算了,这个不要细究。   总之,元嘉现在开始担心陶氏的性子太软了,为了母后以后的生活,元嘉也决心要好好地教教她。   -   却说罗氏哭着跑了之后,也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难堪与痛恨交织,让她恨不得在陶氏身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可对方不是没名没分的小户之女,她如今是威国公府的儿媳妇,又有元嘉长公主护着,身上还有安人的诰命,别说是对付了,连得罪都不好轻易得罪。   罗氏拿帕子捂着通红的眼睛,怕被人看见所以都只是找小路走,谁知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威国公夫人住的客舍院子。因为所有人都去听行空大师讲经筵了,所以院子里静悄悄的。   罗氏眉头微皱,正想离开,忽然听见人声,她连忙躲到了一旁的树丛里。   几个孩子都没有去听经筵,顾泽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兴奋地对他们道:“我在后山看到了一片桃林,都结了桃子了,又大又香,你们要不要去摘果子!”   顾清芷一听顿时就有了兴趣,顾清姝也是个爱玩的主,两人顾不上翻绳,连忙从房间跑了出来。顾清宁与顾泽慕原本不想去的,但顾泽浩念在三人一同抓蟋蟀的情分上,硬生生将两人给拉走了。   绿柳原本在房里整理东西,一见到这情形,也连忙跟了出来。   孩子们浩浩荡荡往后山去了,担心他们出事,丫鬟和护院也只能跟了上去,只留下闵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看院子,她在院子里张望了几眼,估摸是想着众人都去听经筵了,便放心地回了房间。   躲在树丛里的罗氏看到这一切,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个念头。   过了一会,她提着裙子从树丛处走出来,左右看了看,然后一闪身就进了院子,她最近经常来找陶氏,自然很清楚她的房间在哪里。绿柳走得急,房间也只是带上,并没有上锁。   罗氏轻手轻脚地溜进了她的房间,里面已经被整理地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衣服手帕放在床上,罗氏快步走过去,也不敢多看,随手就拿了一块帕子塞进自己的怀里,这才又跑了出来。   -   从千佛寺回来之后,顾家家塾再次开课。   柳子骥和萧衍之听着顾泽浩连比带划地说着在千佛寺的趣事,都羡慕的不行。   萧衍之还好,虽说一直待在公主府,但元嘉长公主对他的要求并不高,也没有拘着他念书,这几天玩得还是很开心的。   柳子骥就惨了,一回去还没有歇一个时辰,亲爹就开始考他,好在柳子骥最近学习热情高涨,学的很好,自然得到了满意的评价。但他万万没想到,为了让他之后保持这样的学习成绩,亲爹一点也没有放松,最近一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是人间炼狱,故而一听到重新开课,顿时如闻纶音,马不停蹄收拾好东西就跑来了。   而顾清宁也终于知道把三宝说话泄密的小混蛋是谁了,萧衍之一点没有感觉到危险的临近,还在和顾泽浩瞎闹,看到顾清宁过来了,秀气地抿唇一笑:“清宁妹妹,娘特意给你做了点心,我让丫鬟拿到你院子去了,你下了课回去记得吃。”   顾清宁:“……”好像有点下不了手了。   柳子骥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们知不知道最近京城出了一件大事!”   几人顿时好奇地看向他。   柳子骥神神秘秘道:“据说瑞王爷封地上出现了祥瑞,陛下知道后大喜,让瑞王爷亲自护送祥瑞进京呢!”   先帝子嗣稀少,除了当今皇上,也就瑞王和衡王两个儿子。瑞王是淑妃之子,比当今陛下小两岁,自小一块长大,关系还不错,先帝驾崩后,他被封为瑞王,封地就在湘南。   瑞王到了封地之后,一直勤勤恳恳,将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传回来的也都是赞誉,如今更是发现祥瑞,朝中对他的赞誉之词不少。   顾泽慕却皱起了眉头,他在位时也发现过不少祥瑞,但他很清楚,祥瑞不过是用来歌功颂德的,想要国家变得好起来,靠的是官吏清明,百姓富足。出现祥瑞也不代表就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父皇那一朝祥瑞可也不少。   所以他在教导儿子的时候更着重于实干,儿子们的表现也让他很满意,没想到他这才驾崩几年,他们就捣鼓出祥瑞来了?!   顾清宁想的就没有顾泽慕那么多了,萧胤不太在意这些,所以她还真未亲眼见过祥瑞,如今有这个机会,顿时还挺好奇的。   柳子骥拍着胸脯道:“听说还有半个月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响应者甚多,顾泽慕看着兴致勃勃的顾清宁,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也不得不违逆心意随了大流。 第34章   瑞王护送祥瑞进京的事情引发了京城热烈的讨论, 即便是在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众人也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乐平长公主一直养在淑妃膝下,瑞王又是淑妃之子,故此有不少人都围在她身边,打听着那祥瑞有关的事情。乐平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在元嘉回来之前,她一直都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然而当元嘉出现后,这一切都被打破了。   就在她想到元嘉的时候,元嘉正好和陶氏一起走了进来。   她们一进来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也有不少人知道,元嘉长公主是特意去了威国公府接了陶氏一同过来的, 若非关系极好, 以元嘉长公主的身份,怎会如此屈尊纡贵。   原本许多人都看不起陶氏的身份,但因为她得了元嘉的喜爱,之后顾三又在战场上立功, 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安人的诰命,让不少人都又妒又羡。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千佛寺的行空大师给了陶氏批命,说她是福运天助的好命之人,就更让她们眼热了。   庆阳候夫人立刻迎了上来, 元嘉泰然自若, 而一向有些唯唯诺诺的陶氏这一次表现也十分得体。   不远处看到这一切的乐平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也让不少贵女想起了之前元嘉公主府的事情,恍然意识到这两位长公主的关系可不是太好。一时之间,有一些原本在乐平身边听八卦的贵妇都往后退了退,默默地和她划清了界限。   元嘉只是瞟了乐平一眼,并不在意,乐平却险些气炸了肺,一甩手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两人的这番表现顿时被在场的人看在眼里,可谓高下立判。这一次庆阳候老夫人大寿,庆阳候早早地就给京城的贵胄们发了帖子,庆阳候脾气好,人缘也好,卖面子的人不少,几乎整个京城的贵妇们都来了,都不用再去传播,光这一幕就有了足够的谈资。   庆阳候夫人不愧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没有丝毫惊慌,一边淡然吩咐儿媳妇去安抚乐平长公主,一边笑着将元嘉和陶氏引到了院子里。   夫人们聚在一起聊着胭脂水粉首饰,庆阳候夫人便让孙女杜婉莹带着几个孩子去花园里玩。   杜婉莹的年纪并不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却已经行事有度,细心又体贴,将三人都照顾地妥妥帖帖的。   顾清宁与顾泽慕看着都不大想和其他孩子疯玩,而萧衍之也不大喜欢这种场合,只是紧紧地跟着顾泽慕和顾清宁两人。   杜婉莹见状,便道:“不如我带你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吧,那里不太晒,还有果子和点心。”   三人都没有意见,杜婉莹便笑着牵起顾清宁的手,一边柔声地同她说这话,一边带着他们往亭子走。   萧衍之跟了上去,也想要牵顾清宁的手,却突然被顾泽慕阻止了。   萧衍之有些莫名,顾泽慕抿着唇,很想和萧衍之说“男女授受不清”,但看着眼下三人都还是小豆丁的模样,这话又说不出口了。   面对着萧衍之疑惑的表情,他勉为其难地伸出自己的手:“你牵我的吧。”   萧衍之知道,顾泽慕最讨厌同人身体接触,更别说被人拉着手了,之前他肯教自己念书就很不错了,如今更是让他忍不住浮起受宠若惊的神色。   顾清宁恰好回头看到了这一切,也有些感慨,男孩子之间的友谊真是奇怪,她从前见顾泽慕对萧衍之冷冷的,还以为他不喜欢对方,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   而就在四人往亭子走的时候,却被旁人给看见了。   这人正是庆阳候的孙子,庆阳候这一辈女孩儿不少,但男孩却只有一个,名叫杜凌扬,因是独苗,所以自小就受宠,养成了个骄横跋扈的性子。之前在公主府的时候,就因为挑衅顾泽慕和顾清宁,迎了萧衍之的冷脸,又被柳子骥的假蛇吓哭,被人嘲笑个不停,一直耿耿于怀。   他原本和几个堂兄弟在花园里玩,看到姐姐领着萧衍之三人进来,顿时就想起了之前的惨事,一张脸上浮起怒容。   几个堂兄弟原本玩得正起劲,就见他突然转身离开,朝亭子那边走去,有些莫名,但杜凌扬脾气不好,他们也不太想过去受他冷眼。   亭子里,杜婉莹让他们坐下,又张罗着让丫鬟去上几杯石榴汁。正细声问他们热不热,就见自己的弟弟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还很不好看。   杜婉莹眉头微皱,但声音却还是轻柔的:“你不是和几位堂兄在那边玩吗?怎么跑这边来了?”   杜凌扬毫不客气道:“我爱去哪去哪,关你什么事情!”   杜婉莹气得脸都红了,却还是挡在顾清宁几人前面:“祖母说这是府上的贵客,要好好招待,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你少拿祖母来压我!”杜凌扬一把就将杜婉莹推开,他力气大,杜婉莹直接撞到了桌子上,顿时痛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因为亭子不大,所以萧衍之等人的丫鬟都在亭子不远处等着,亭子旁边种了不少花木,这边被挡住了,那边孩子们的吵闹声又太大,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里。   杜凌扬压根没管姐姐被自己推倒的事情,径自走到了顾泽慕和顾清宁面前,他虽然跋扈,却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萧衍之的身份惹不起,便捡软柿子捏。   顾清宁看着被他推到一旁的杜婉莹,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了。   萧衍之原本想要挡在朋友前面,却被顾清宁给拦住了,顾清宁上次就想教训这熊孩子了,只是之前被柳子骥横插一竿子给阻止了,如今他又惹上来,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杜凌扬看着自己面前的顾清宁,不屑地笑了一声:“小矮子……”   还没等他说完,已经被顾清宁一脚给踹倒了,就在他气急败坏想要爬起来的时候,顾泽慕默默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杜凌扬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被顾清宁打得哭爹喊娘。   杜婉莹原本担心弟弟惹祸,正要忍痛过来拉开他,谁知情形一下子反转,她顿时就呆住了,眼泪都挂在眼眶里忘了掉下去。   这一下动静可就大了,丫鬟们跑了过来,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连忙将他们分开,原本在花园的一些贵妇也凑了过来,很快,庆阳候夫人也得了消息,和元嘉与陶氏一同赶了过来。   此时杜凌扬已经被丫鬟扶到了旁边,嚎啕大哭。   而顾清宁与顾泽慕却十分淡定,反倒是一旁的萧衍之看起来很兴奋。   庆阳候夫人问明了事情经过,便是她一向八面玲珑,碰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过程十分简单,就是杜凌扬挑衅,没想到被人打了,还是被两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打的,怎么看都是他自找的。且大夫也赶了过来,一番检查之后说杜凌扬并没有受什么伤,也是,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劲?   庆阳候夫人虽然心疼孙子挨打,但她还真不好意思颠倒黑白,将过错都推给两个更小的孩子。更别说当时在场的还有萧衍之,这可是元嘉长公主的心尖尖,真要伤了他,那事情才麻烦了。   所幸有人及时出来打圆场:“只是孩子们玩闹罢了。”   庆阳候夫人得了这个台阶,也连忙下了,让人将杜凌扬扶回自己院子。   这事就算翻篇了,不过在场众人看向顾清宁的眼光也有了些变化,虽说她们没有看到顾清宁是怎么揍人的,但杜凌扬凄惨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比顾清宁还大三岁,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见这丫头的凶悍。   顾清宁却不在意,她上辈子就是太在意旁人的眼光了,结果把自己活得那么憋屈,这辈子她就想要随心而活。   陶氏见她没有受伤,也松了口气,倒是元嘉长公主一时半会还没能回过神来,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记忆中母后那温婉端庄的形象。   不过顾清芷等人的反应就单纯多了,顾清芷与杜婉莹关系很好,知道她在家里一直被弟弟欺负,很是为她抱不平,如今看到顾清宁与顾泽慕狠狠地教训了熊孩子,也觉得十分解气。   虽说有了这一桩插曲,但还是没有影响寿宴的气氛,庆阳候夫人慢慢地放下心来,谁知这颗心还没完全落下,又出大事了。   乐平长公主竟然被人推到了水里,好在被及时救了上来,但她大发雷霆,一定要找出凶手。   现场顿时炸开了锅,庆阳候夫人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第35章   罗氏自从在千佛寺因为陶氏那句毫不留情的“不是”再次成为了京城的笑柄之后, 很长时间都没有出过门,原本她一点都不想来庆阳候府,但拗不过婆婆,只能委委屈屈地过来了。   永寿候夫人对这个儿媳似乎已经绝望了,也不搭理她,只是带着其余几个儿媳妇与人言笑晏晏。罗氏心中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低调地躲在角落,免得被人看见当面嘲笑。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陶氏和元嘉长公主一同走进来的情形,看到元嘉长公主对陶氏态度温和,陶氏更是如众星捧月一般, 她简直恨得牙痒痒的。当时元嘉长公主待她分明也是温和的, 若不是陶氏当众打脸,说不定她也能跟在元嘉长公主身边,光明正大走在人群里。   罗氏根本就没有想过,元嘉对她温和只是以为她是陶氏的朋友而已,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陶氏,她们也根本不是什么朋友,陶氏只是说出了实话而已。罗氏根本就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陶氏身上。   但不管她怎么怨恨,也依旧只能接受现实, 小心翼翼地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避着旁人的视线, 煎熬地等待着宴会结束。但即便如此, 她还是被人给堵住了,好死不死还是冤家路窄。   “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当初胡乱造谣,被乐平长公主抽了巴掌的永寿侯府五少奶奶吗?”   罗氏听到这句话,脸顿时青一阵红一阵,但如今她身处劣势只能忍气吞声。   然而对方不依不饶:“怎么?装这可怜样是要做什么呢?真当旁人看不出你的真面目,被人当面打脸的滋味还没尝够呢?”   旁边的人听了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罗氏忍着怒气,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她终于有了些许长进,知道在这种时候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要说,果然,对方又嘲讽了几句,但看见她逆来顺受的样子,也没了兴趣,撇撇嘴让她离开了。   罗氏匆匆离开了宴会现场,心中的羞愤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连日来的压力几乎要将她压垮了。   自从她们从千佛寺回去之后,婆婆便看她不顺眼,动辄冷嘲热讽,她若是有一两句辩解,便会被打成不孝。而丈夫更是借此天天辱骂他,还趁机抬了两房小妾,她去找婆婆理论,婆婆反倒怪她拴不住丈夫的心。   罗氏本是在家中被父母宠溺长大的,不然也不会养成这种张横跋扈的性格,她忍无可忍写了信回去哭诉,满以为父母会替她撑腰,谁知得来的却是父母的训斥。父母责怪她不孝婆母,怪她犯口舌惹怒了贵人,且她的名声如今传扬到了江平,让他们出门也跟着遭人嘲笑。   而之前的那番嘲笑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氏只觉得万念俱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她本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当她的脚碰到了湖水之时,她又后悔了,只觉得满心的不甘心。   她当初嫁过来姐时妹们羡慕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多少人欣羡她有这样一桩好婚事,而之后的种种打击,婆母的冷待,妯娌之间勾心斗角,丈夫花心滥情,完全击碎了她之前的志得意满。她若死了,岂不是叫这些人如愿?!岂不是让那些嘲笑她的人看了笑话?   这样一想,罗氏便缩回了脚,只是一个人闷闷不乐的沿着湖边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便看到了被丫鬟领着去方便的陶氏。罗氏心念一动,她的确怨恨陶氏,但想一想,能够解决她目前的困境也只有陶氏,如果陶氏愿意承认她是自己的朋友,她所面临的这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   罗氏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对待陶氏的态度,的确过于高高在上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惹怒了她。不过她也知道陶氏这个人十分心软,如果自己放低身份,又将自己的悲惨说给陶氏听,说不定她同情自己,会帮她也不一定。   罗氏只觉得自己忍辱负重,正想要一鼓作气去找陶氏,却没想到对面迎面走来几个女子,打头的正是乐平长公主。   罗氏吓了一跳,连忙躲了起来。   乐平之前被元嘉气走,如今好不容易被人劝得回心转意往宴会去,没想到竟然在半途碰到了陶氏。乐平对陶氏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前若不是因为陶氏,她也不会对元嘉赶出公主府,丢尽了面子。   陶氏见到乐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顿时慌张起来,那丫鬟倒是机灵,一见情况不好,便转身跑开去找人了。   陶氏硬着头皮给乐平行了个福礼。   乐平冷声道:“想要受顾三少奶奶这一礼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这会儿元嘉不在,没人给你撑腰了,想来你这膝盖还弯不下去吧?”   陶氏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乐平见她这模样十分生气,将自己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出去。   从罗氏的角度,只能看到陶氏一开始只是低着头任由乐平骂,后来也不知道乐平说了什么,陶氏忽然抬起头回了一句嘴,乐平看起来很生气,扬手打了她一巴掌,陶氏的脸被打的别了过去。   罗氏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回再缩了缩。   好在没多久,那丫鬟就已经带着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和元嘉长公主赶来了,乐平这才收手。   庆阳候府大少奶奶连忙带着陶氏去擦药,而乐平似乎是与元嘉发生了争吵,最后元嘉离开后,乐平将身边的人骂了一通,这才独自一人离开了。   等到她们都离开了,罗氏这才从躲着的地方走出来,她看到一个丫鬟引着大夫往一处院子去,过了一会,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又和大夫一起离开,而陶氏似乎就留在那里休息。   罗氏又看了一眼乐平离开的背影,脚步顿了顿,然后跟了过去。   -   乐平轰走了所有劝说她的贵女还有丫鬟,本想直接离开庆阳候府,但经过之前公主府的事情,她又怕旁人说她是被元嘉赶走的,所以硬生生地转了脚步,随意找了一处水榭,坐在里头生闷气。   罗氏一路跟着她过来,躲在一丛灌木之后。乐平脾气差,丫鬟们也不敢凑太近免得被她迁怒,于是这水榭便只有乐平一个人。   罗氏看着她的背影,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经历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乐平。若非她当初不依不饶让人打了自己巴掌,她怎么会在全京城的贵女眼中丢尽了面子,以至于如今不得不忍气吞声,吃遍了冷嘲热讽。   她心里就像是着了魔一般,仇恨完全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她几乎没有理智去思考后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把她推下去!   她就这么慢慢地踏上了水榭,与乐平越来越近,最后心一狠,将毫无防备的乐平一把推了下去。   做完这些之后,罗氏仿佛才回过神,慌忙地逃离了水榭,只是就在她走出水榭之时,忽然停住了脚步,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那正是她之前在千佛寺的时候拿到的陶氏的手帕,她随手将手帕扔在了地上,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乐平被推下去之后,立刻大叫,所幸这儿安静,丫鬟很快就听到她呼救,立刻跳下水去救她上来,且因为是夏季,所以她除了喝了两口水,并无大碍。但对于乐平来说,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丫鬟们护着她进了房间,又连忙烧水,伺候她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庆阳候夫人听到此事,已经匆忙叫住大夫赶了过去。她去的时候,乐平正在大发雷霆,绝不肯善罢甘休。   而此时,她的丫鬟也已经在水榭附近找到了那张帕子,乐平顿时就有了依仗,认定是陶氏所害。   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原本在宴席上的夫人小姐都纷纷赶了过来,罗氏罗氏躲在人群里,表面上看似和别人一样好奇担忧,但心里却是幸灾乐祸,十分快意。   这一次让乐平吃了个大亏,以她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没有陶氏的好果子吃。她算盘打得很好,等这两人闹了起来,将别人的视线转移开,过不了多久,旁人就会忘记她之前的那些事情的。   就在庆阳候夫人好声安抚乐平的时候,元嘉也带着陶氏匆匆赶来了,陶氏虽然重新梳妆,但还是能看到她脸颊微微泛红。   乐平一看到她,顿时新仇旧恨上来,指使身旁的仆妇将陶氏给拿下,却被元嘉给止住了。   乐平红着眼睛瞪向元嘉:“这种时候你还要帮着外人对付你亲姐姐吗!”   元嘉沉声道:“我并非偏袒,只是如今真相不明,你就这般开口定罪,未免太过草率。”   “谁说真相不明!”乐平将那张沾了泥的手帕拿出来,“这就是铁证!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众人的目光看向那张帕子,上面只绣了一丛兰草,旁边有一个娟秀的小字——“玉”。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脸惊讶的陶氏。   乐平仇恨地看着她:“谋害皇室是什么罪名?需要我这好妹妹来告诉你吗?”   这句话犹如一粒水珠掉进了油锅里,周围的人顿时沸腾起来,看向陶氏的眼光也变了,罗氏满心快意,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陶氏受罚的样子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略带一丝稚嫩的声音突然出声。   “害你的不是我娘。” 第36章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发声处, 只见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走了出来,正是刚刚因为揍人而闻名的顾清宁。   乐平原本想要反唇相讥,谁知看到对方的眼神,却莫名换了口气:“你……你凭什么说不是?”   顾清宁不慌不忙道:“你看一看那帕子,根本就是我娘还未绣好的,谁会拿这样一块帕子出门呢?”   乐平一愣,元嘉去已经从她手里抢过了帕子, 果然发现那兰草旁边还有未绣完的石头,甚至那“玉”字也没有绣完,最底下一横短了半截,看起来十分怪异。   元嘉脸色沉凝:“你好好看看,这分明就是陷害!”   而此时, 陶氏也拿出了自己的帕子, 与这一块相比,那兰草旁边错落着几块嶙峋的怪石,玉字的笔画也是正常的。   乐平其实也有些动摇了,但听到元嘉这么说, 又反射性地反驳道:“那人怎么不陷害别人,偏偏陷害她?况且,你怎么就知道是陷害,说不定这手帕就是她随身带着的,好防备这种情况呢?”   顾清宁接过了话:“我娘若有这般心计, 怎么可能会将手帕落在现场?再说, 长公主殿下为何一定会认为是我娘推了你, 除了这帕子,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乐平自然是没有其他证据的,她也只是因为之前才和陶氏发生了冲突,所以一看到这张帕子,就自然而然认为这是陶氏做的。   顾清宁看到她的表情,又接着说道:“看来是没有了,如今这帕子的来源存疑,恐怕这凶手也另有其人吧。”   乐平兀自不服气:“就算这帕子是旁人陷害她,那也不能说她就没有嫌疑了,她说自己一直在房间里休息,也没有人给她证明啊。”   “她为何会在房间休息,难道你不知道吗?”元嘉厉声道,“你不过是凭借自己的臆测,便随意污蔑旁人,你难道还有理了吗?”   元嘉向来清冷高傲,在外人面前还从未有过这般激动的时候,连乐平都被她吓到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剧情峰回路转,周围又开始议论起来。   罗氏的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冒出了密密的汗珠,好在众人顾着聊天,也没有注意到她。   罗氏本以为有了这帕子,陶氏的罪名就定了,哪里想得到还会有这样的转折!她偷了那帕子之后一直放在随身的荷包里,今天出门的时候才随身带着,她也没有细看那帕子,怎么会想到那帕子居然是没有绣完的?!   罗氏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地朝着人群之外移动,她并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之外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乐平虽然之前被元嘉给吓到了,但她很快又回过神,同元嘉争执:“既然你说她不是凶手,那你就将凶手给我找出来啊!”   元嘉顿了顿,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顾清宁,顾清宁眉心微蹙,她相信陶氏不会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认定这是陷害,但她能看出帕子的问题,却也没法在一时半会找出凶手。   正在这时,顾泽慕站了出来,乐平被他的目光一瞟,觉得脊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顾泽慕面无表情道:“那帕子上沾了红土,应当是在水榭附近沾上的,红土一般用来种植茶花,可这园子里却并没有茶花,想来贵府只有在水榭那边才种了茶花吧?”   最后这一句,他是问庆阳候夫人的。庆阳候夫人一大把年纪竟然叫个孩子给唬住了,连忙点点头:“正是,我们府中只有在水榭那一处种了一些茶花,也只有那附近才有红土。”   顾泽慕接着道:“红土黏性大,沾上了就很难洗的掉,我想,长公主换下来的鞋子上应该还会残留红土的痕迹吧?”   乐平连忙让丫鬟去看,果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可我娘的鞋底却并没有沾上红土,说明她根本不曾去过水榭那边。”顾泽慕不急不缓道,“水榭那边地方偏僻,去的人不会太多,想要查并不算难。”   乐平顿时明白过来,而庆阳候夫人也连忙派人去守住院门,不让人离开。   不过顾泽慕却比她们都快一步,他看向人群之后,淡淡道:“永寿候府的那位少奶奶,还是先不忙着离开吧?”   罗氏的步子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给钉在了原地,乐平一扬手,她身旁的丫鬟已经冲了过去,哪怕罗氏用力扯着裙子,也依然被丫鬟们给拉起了裙角,她的鞋面上果然有红土的痕迹。   罗氏心如死灰,身体不禁颤抖起来。   永寿候夫人脸都涨红了,只觉得旁人的目光就像针扎在了她的脸上,她气得手指都在抖:“你这毒妇!我定要我儿休了你!”   乐平找到了凶手,也就顾不上元嘉和陶氏了,带着人就要气势汹汹地去找罗氏的麻烦,谁知却被人拦住了。   顾清宁挡在她面前,不卑不亢道:“长公主殿下污蔑了我娘,是否应该同我娘道个歉才是?”   “道歉,你要本公主给她道歉?!”乐平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宁。   元嘉连忙帮腔:“这事情本就是你做错了,让你道歉也是天经地义,难道要叫人觉得你仗势欺人才好吗?”   陶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息事宁人,但她看着维护着自己的顾清宁和元嘉,那股怯弱从眸中褪去,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随意妥协,但她不想让对她好的人感到寒心,哪怕要被乐平长公主记恨,这种时候她也不会退让。   乐平都快要气笑了,一个区区六品安人,小户人家养出丫头,竟要让她去道歉,这些人莫非都疯了吗?!   顾泽慕看向她,眉头微微皱起,他一直觉得自己虽然并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至少称得上合格。可先是萧湛将奉翎弄去了西北,然后瑞王又搞了个什么祥瑞,如今他记忆中乖巧听话的乐平又变得这般张扬跋扈,这让他都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年的教育方法是不是出了什么错。   最终,在元嘉将皇帝给抬出来之后,乐平终于不甘不愿地道了歉,不知跌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这一场宴会发生的事情不少,足够京城大半个月的谈资了,而顾家的这对龙凤胎也在这一场宴会中出尽了风头,妹妹不畏强权有理有据,哥哥更是思维敏捷细致入微,重点是他们年纪还这么小,足以称得上神童之名了。   元嘉知道顾清宁的真实身份,所以并没有想太多,甚至还因此对顾泽慕有了一种莫名的信心,觉得能成为她亲娘的同胞兄弟,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陶氏就想的更加简单了,反正自家孩子哪里都好,聪明也是应该的。   她们俩都这般淡定,便是有人怀疑这两个孩子有些问题,也不得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太过于大惊小怪了。   只是顾清宁却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她是有成人的灵魂,所以做这些事情并不违和,但顾泽慕呢?他的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做到的吗?而且,刚刚在顾泽慕说话的时候,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越来越怀疑她这位兄长的真实身份了。 第37章   一场闹剧落幕, 罗氏因为谋害皇室的罪名被带走了,乐平也回去了,庆阳候府大少奶奶则连连给元嘉与陶氏道歉。   在这一片纷乱背后,顾清宁将顾泽慕拉到了一边,严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只有水榭那边有红土?”   顾泽慕眸光一闪,面上却淡淡道:“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他当时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笃定, 可不像是随意猜测的。她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红土适合栽种茶花?咱们府里并没有种茶花,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的?”   顾泽慕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千佛寺的后山种了不少茶花,我听那边种花的僧人说起过。”   这倒也说得通,但顾清宁依旧不肯放弃:“那你怎么猜到凶手的?”   “我当时见她脸色奇怪,后来又看到她想要逃跑, 这才开口阻止的。”顾泽慕说完, 又反问,“你这是在审问我?为什么?我倒是还想问问你,那么短的时间,你如何看出那帕子没有绣完, 又如何这般条理分明地证明这帕子就是旁人陷害的?”   顾清宁顿了一下,然后镇定地回答:“我之前见过那帕子,再说,哪个女子会将没绣完的帕子带出家门,这不是很奇怪吗?当然是有人陷害的。”   两人四目相对, 都不甘示弱。   其实两人的回答都是合情合理的, 但正因为太过于合情合理, 才不像是一个孩子。两人虽说一直用着孩童的躯壳在生活着,但他们的灵魂还是属于成人的,总会在一些细枝末节中体现出和其他孩子不同的特点。   旁人或许想不到这么多,但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对方的身上简直全都是破绽。   事到如今,顾清宁也已经确认顾泽慕的身份不简单了,可若是要再质问下去,恐怕自己的身份也得抖落出来,这却是她不愿意的了。虽然她并不知道,顾泽慕早已猜出了她的身份。   顾清宁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顾泽慕也松了口气。他也不想瞒着顾清宁,但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以顾清宁对他的怨恨,两人的相处一定会变得很尴尬,顾泽慕很满意目前这样的生活,并不想给自己的生活增加难度。   两人默契地略过了这个问题,顾清宁原本也只是担心顾泽慕别有用心,但就目前看来,顾泽慕这个人虽然冷淡一点,但并没有做出对威国公府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且顾泽慕也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只是想平凡的生活,她便也决定暂时相信他。   不过因为有了这一遭,两人在只有双方的相处时,也不需要刻意装成孩子的模样,反倒让他们自在了许多。   -   西北邺城。   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的威国公同三个儿子回到了府里,恰巧碰上驿站送来的家书,四人连忙回去洗掉一身血污。   顾永翰惦记着信,洗澡速度极快,结果等他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和哥哥都已经到了,一个个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却都装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家书放在了桌案上,看都不用看,反正最厚的那一封一定是顾永翰的。   顾永焱就纳闷了:“分明我媳妇儿是最有才华的,但每次写信都只有那几句话,跟人家三弟妹的信一比,就像个搭头。”   他这话也说出了父亲和大哥的心声,每次家书送过来,那赤裸裸的对比,简直让人心酸。   顾永翰心里偷着乐,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就怕被父亲和哥哥找到机会又揍一顿。   不过字虽然少,那也是家书啊,于是父子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地拆开信封,将家书拿出来。   在所有人都把信看完了之后,顾永翰依然拿着自己那一叠信纸,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皱眉,知道的这是在看家书,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话本呢!   旁边的父子三人更加心酸了。   顾永焱好奇道:“三弟,弟妹到底说了些什么?”   顾永翰“嘿嘿”一笑,陶氏简直是拿家书当日记在写,把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从去千佛寺被罗氏纠缠,行空大师说她是福运天助之人,到了庆阳候老夫人的寿宴上,她被罗氏陷害,好在两个孩子聪明机灵,发现了真相。   顾永翰说完,还不要脸地加了一句:“不愧是我的孩子,这机灵劲就像我。”   父子三人:“……”   顾永暄看了一眼蠢弟弟,嘴角一勾,露出社交假笑:“只能说两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很有分寸,对从父亲这边继承的东西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让我这个做大伯的很是欣慰。”   顾永翰:“大哥,你是在暗中讽刺我吗?”   顾永暄有些惊讶:“哪有暗中讽刺,我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嘲笑你吗?”   顾永翰:“……”   威国公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小儿子,摆了摆手:“行了,别逗这傻孩子了,府中一切安好不需要担心,我们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败外族,这样才能早日回家和家人团聚。”   他这么一说,顾永暄等人也恢复了正经。   自从两年半以前噶颜部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了大半个西北草原。顾永暄当时便看出了噶颜部吞并太快,以至于底下的小部族并不是心甘情愿臣服,而外族其他的大部族也不甘心被一个新的大部族来瓜分资源,于是一边派出了探子去查探噶颜部首领卓格的信息,一边则暗中挑拨他们,掀起动乱。   这挑拨的确起了作用,可惜很快就被卓格发现,以酷烈的手腕平息了动乱,甚至借此彻底稳住了噶颜部的地位。而此时,有关他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了军帐中,威国公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两年多时间,虽然威国公这边打了大大小小的胜仗,可他们都知道,这样的消耗根本无法让卓格伤筋动骨,他就像一直潜伏在黑暗中的猛兽,冷眼旁观这一切,暗中积蓄着力量。   顾永暄走到了沙盘旁边,分析着最近得来的情报,威国公听着,不时地点点头,连顾永翰也收敛了脸上的嬉皮笑脸,这两年多的锻炼,也渐渐让他褪掉了身上公子哥的习气,开始真正像一个军人了。   就在四人谈论着军情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四人走到了堂前,就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面容很稚嫩,然而身上的盔甲却显示他的军衔不低,正是奉翎。   奉翎恭敬地朝威国公行了一礼:“启禀国公爷,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此次我军一共伤亡一百零四人,剿敌六十五人,马匹除去有伤的,完好的还剩三十匹。”   威国公点点头:“知道了,一会你写个战报过来,本将看一眼,没有问题就能发回朝廷了。”   奉翎面色一僵,急忙道:“属下还有事禀报。”   “说。”   奉翎舔了舔嘴唇:“属下已经来了邺城好几个月了,但所做的都是一些打扫战场和文书这样的小事,国公爷……”   威国公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打扫战场是小事?”   奉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道:“属下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在战场上发挥更多的作用。”   “你能不能上战场,我自有考量。”威国公说完,便要挥手让奉翎下去。   奉翎不甘被他这么轻易打发,语气急促道:“不知国公爷的标准是什么,论武力,属下每次演武都能夺魁,论兵法,属下在京中几乎熟读所有的兵书,《六韬》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属下自信能胜过这军营中的绝大多数人,为何他们可以上战场,我却不行?”   威国公沉下脸:“你这是在质疑本将的安排?”   “属下不敢。”   “那就回去,把该你做的事情做好,旁的不要多问。”   奉翎涨红了脸,手指放在身侧握成了拳头,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奉翎走后,房中的气氛也有一瞬间的沉凝。   顾永翰憋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爹,为何不让奉翎去战场?之前我们在演武场的时候,我看到他真的挺厉害的。”   顾永翰颇有自知之明,他这样的菜鸡如今也跟着上了好几次战场了,甚至还立下了战功,奉翎比他厉害太多了,却还是被他爹压着去打扫战场,也难怪他心里不忿,要来找爹理论了。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永暄已经开口道:“奉翎这个人的确很优秀,但战场不是演武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有可能害死许多人,他如今年纪还小,心思也浮躁,偏偏又身居高位,真让他上了战场,没出事还好,一旦出事,那就是天大的祸事。”   便是顾永焱也忍不住道:“他武功高强没错,若是像你我这般只是听命做个先锋还好,就怕他自负傲慢,一心想要立功,到时候不止会害死他自己,还会害死战友。”   顾永翰已经明白过来了,有些羞愧地看向威国公:“原来爹让他打扫战场是为了磨练他的意志,是我误会爹了。”   没想到威国公却是面色冷然地摇摇头:“磨练他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我不能把后背交给一个我不信任的人。” 第38章   奉翎回到房间, 再也忍不住怒气,一把就将桌上的东西都拂了下来,这声音将隔壁的幕僚都给吸引了过来:“伯爷这是怎么了?”   奉翎扔了东西仍不解气,咬牙道:“威国公实在是欺人太甚,好几个月了,都只是让我打扫战场,写写文书, 我又不是为了这个才来战场的!”   幕僚是皇帝亲自给奉翎挑选的,也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闻言便道:“伯爷稍安勿躁,您毕竟来西北时间还短,国公爷也是为了您好……”   “什么为了我好!”奉翎怒道, “他那个废物儿子尚且能够上战场, 凭什么我反倒不能去!他分明就是忌惮我,怕我抢他的军功。”   幕僚皱了皱眉,却还是劝慰道:“国公爷镇守西北多年,名声极好, 如今朝中许多大将都曾在国公爷手下效命,否则,陛下也不会特意将您送来这里。”   他这么说,奉翎的心情似乎好了点,但仍旧有些郁闷:“话虽如此, 但陛下送我来此是为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身上肩负着振兴奉家的使命, 若是一直这样被安排些打扫战场的活,我如何才能立下军功,回报陛下的厚爱?!”   幕僚轻笑一声:“您太着急了,您才多大,想要立功日后机会多得是,据说威国公三十才上的战场,您比他当年还是要强多了不是吗?”   奉翎闷声道:“谁要同他比,我父亲据说十五岁就来了西北,稚龄便立下了赫赫战功,这才是我向往的目标。”   幕僚愣住,这才意识到奉翎说的是奉展,他当年也在奉展手下效命,见识过这位少年将军的英姿,黑甲红马,如一道闪电一般穿过人群直取敌方大将首级,然后从容而归,没有一人胆敢阻拦。   他在西北那些年,奉家旗所在,外族无不闻风丧胆,若不是……如今哪里有外族敢嚣张的份?   实在是可惜。   奉翎自从被过继给奉展之后,便一心将他作为自己的目标,从不敢懈怠,当初得知自己要来西北,更是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哪里想得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不过在幕僚劝了许久之后,奉翎还是勉强同意了。   幕僚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回到房间之后,便将这边的情形写成了密折,又让人将其送回了京城。   -   这密折被送到了萧湛的书桌上,他打开一路看下去,眉头却慢慢皱起来,他让奉翎过去是为了让他攒军功的,又不是真的让他去战场上拼命的,他如今是奉家的独苗,若他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让舅舅绝后!   “真是胡闹!”   一旁服侍的太监宫女立时齐刷刷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萧湛烦躁地挥了挥手,张礼立刻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消消气,诚毅伯也是为了不辜负您的厚望,这才心急立功,少年人多少有些急躁,但心意是好的。”   萧湛将密信拍在桌上:“若不是因为这个,朕早就写信过去骂死他了。”   张礼见萧湛虽然仍带着怒容,但他明白对方其实已经不生气了,这才顺着他的话说道:“其实诚毅伯这性子倒是与当年的定国公很相似,虽说并非亲生,但无论长相还是性子竟像是与先定国公如出一辙,倒也与亲生无异了。”   张礼的话让萧湛的面容柔和起来,奉翎的脸与当年的奉展仿佛重叠在了一起。   萧湛生来即为太子,自小便知道自己与其他兄弟不同,他是要继承这天下的。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后乃至朝臣们,都对他寄予厚望,唯有舅舅奉展,既不像父皇母后那样对他的学业和礼仪要求严苛,也不像下臣一般对他唯唯诺诺。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奉展与其说是长辈,倒不如说像是兄长,他偶尔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总是偷偷带着萧湛逃课,带他去见识市井里有趣的玩意,给他讲天南地北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他还说若是有机会要带他去西北看看,那里的天比京城要大,那里有白的像云一般的羊群,那里的姑娘热情似火,会当街对喜欢的男子唱情歌。   他是萧湛唯一能喘息的缝隙,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想到舅舅说的,西北广阔的天,成群的牛羊,还有当街唱情歌的女子。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去到那里,和舅舅一起骑马,唱外族人才会唱的歌。   只可惜,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奉展死了,被送回来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以厚礼风光大葬。之后的情形却急转直下,父皇削掉了定国公的爵位,母后闭宫,奉展的死因成了宫中讳莫如深的秘密。   这成为了萧湛心中永远的执念,即便如今他登基为帝,依然耿耿于怀。   大约是想起了奉展,萧湛看着密折中奉翎的行为也多了几分宽容:“罢了,终究是个孩子,让徐仲同顾宗平说说,多给孩子一点机会吧。”   徐仲便是跟在奉翎身边的那名幕僚,他要知道自己这封密折送回来,不仅没有让萧湛严辞骂醒奉翎,反倒让他去找威国公给奉翎上战场的机会,估计恨不得打烂自己那只写信的手。   萧湛解决了这桩事情,便也离开了御书房,张礼连忙叫了御辇,陪着他一道去了坤宁宫。   -   坤宁宫中,陈皇后正在和元嘉长公主聊天,萧衍之坐在一旁,看起来闷闷不乐。   萧湛大步走了进来,免了她们的礼之后,才一把抱起萧衍之:“衍之这是怎么了,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元嘉无奈一笑:“还能为什么,今日瑞王护送祥瑞进京,我没让他去看,从早晨开始就跟我闹别扭呢!”   “这算什么大事!明日瑞王进宫,那祥瑞会放在宫中的,舅舅带你去看便是了。”   萧衍之眨巴了一下眼睛:“真的吗?”   “君无戏言,舅舅怎么会骗你。”   萧衍之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伸出小胖手搂住萧湛的脖子,害羞地亲了他一口:“谢谢舅舅。”   萧湛捏了捏他的鼻子:“现在不同你娘亲生气了吧?”   萧衍之小声地凑在萧湛耳边:“其实我也不是同娘生气,只是我之前答应了清宁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的,现在却只能失约了。”   萧湛一愣:“清宁?”   元嘉突然呛了一口水,陈皇后连忙递过帕子:“怎么回事,喝口水都呛着了?”   萧湛无奈道:“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能呛着水,也不怕咱们衍之看你的笑话。”   元嘉有些狼狈地擦掉水渍,心中却道,要不是皇兄你乱叫名字,我怎么会呛着水的?!若是你知道你叫的是谁,只怕比我更惊慌失措。   元嘉碍于秘密不能说,颇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   此时,瑞王的队伍已经缓缓入城了。   柳氏暂且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柳子骥早早就派下人在路旁的酒楼订了包厢,柳氏和陶氏带着孩子们靠着护卫挤过重重人群才到了酒楼。   柳氏一见到柳子骥就先敲了他一个爆栗:“都是你瞎出主意!”   柳子骥捂着头可怜巴巴道:“我本来就只请了泽浩他们,姑姑你来做什么?”   柳氏瞪了他一眼:“我不来看着,你把他们给带坏了怎么办?”   柳子骥早就知道姑姑这颗心歪的没边了,已经有了抗性,失落了没一会,就拉着顾泽浩等人挤在了窗边。   路旁已经站满了人,前头有陛下安排的羽林军开道,这祥瑞会先送到礼部,等明日才会和瑞王一同入宫觐见。   顾清宁同姐妹们挤在一个窗口,与顾清姝站在一起,顾清姝很是兴奋,一直拉着她的手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等到那所谓祥瑞慢慢进入视野之后,她越发兴奋了,顾家孩子手劲大,看起来简直要把顾清宁给甩出去一般。   顾泽慕原本对此毫无兴趣,只是站在旁边,见此情形,他不由得走过去,站在顾清宁的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   顾清宁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顾泽慕黑着一张脸对顾清姝道:“松手。”   顾清姝反射性地松开了顾清宁的手。   顾清宁:“……”   顾泽慕看着她,微微别开了脸,咕哝了一句:“一只白老虎,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顾清宁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顾泽慕:“没什么。”   顾清宁其实也有点失望,本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没想到居然只是一只白虎,当初她与萧胤在秋猎的时候就曾经见过一只,萧胤之前还想让人猎了那只老虎送给她,是她给拦下了。   这所谓祥瑞,反倒不如端坐马背的瑞王让人印象深刻。   瑞王比萧湛小三岁,这些年他一直在湘南,原本略白的皮肤晒成了微微的古铜色,中和了他过于柔和的长相,再加上嘴角一直挂着笑,越发显得温文儒雅,君子如玉。   瑞王风度翩翩地坐在马背上,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然而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跟在他身边的礼部官员连忙问道:“瑞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瑞王迟疑地摇摇头,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没什么。” 第39章   看完祥瑞回去的路上, 几个孩子都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只有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清姝拉了拉顾泽浩的袖子:“你觉不觉得泽慕最近变得越来越恐怖了?”   顾泽浩茫然道:“没有啊,泽慕不是一直那样不爱说话吗?”   “你都没注意刚刚他瞪我那一下,比大哥还恐怖。”   “……是你想多了吧。”顾泽浩满不在乎道。   “去去去,你才想多了。”顾清姝嫌弃地看了他一眼,“算了, 反正这就是别人的兄弟和自家兄弟的区别吧。”   顾泽浩被亲姐姐日常打击早就习惯了,也不放在心上,转而就和柳子骥聊起了别的东西。   顾清姝却不甘心,她坐到顾清宁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清宁, 你觉不觉得泽慕最近怪怪的?”   顾清宁听到这话吓了一跳, 还以为顾清姝发现了什么,谁知顾清姝神神秘秘道:“泽慕最近老是偷偷看你。”   顾清宁:“……”   顾清姝以为她不相信,连忙道:“真的!之前上课的时候,你和衍之稍微走近一点, 泽慕就会过来把你们分开,还有……上次泽浩把你的墨掉到了地上,我看到泽慕偷偷把他的放到了你桌上的,还有还有,他刚刚还瞪我!不许我拉你的手!”   最重要的是最后这一句。   顾清宁有些无奈地看着告状的顾清姝, 很想告诉她, 你刚刚声音太大了, 顾泽慕又在瞪你了。   不过经过顾清姝这么一说,顾清宁也的确意识到最近的顾泽慕有些奇怪,不,似乎更早一些时候他就已经有些怪怪的了。好像……是从元嘉的宴会之后开始的,当时发生了什么?   顾清宁猛然想起那只惹祸的鹦鹉,莫不是当时顾泽慕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了?仔细想来,从公主府回去之后的几天,顾泽慕时常用复杂的目光看自己,后来还躲着自己,当时的顾清宁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是顾泽慕撞邪了,只是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顾泽慕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她便忘记了这一档子事情。   如今经顾清姝这一提醒,她越想越觉得,顾泽慕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他当时的反应就值得玩味了,看来对方的壳子底下身份也不简单,说不好还是认识的人。   顾清宁心里有了计较,决心要试探一二。   顾泽慕压根没想到顾清姝告个黑状竟勾起了顾清宁的怀疑,他现在想的都是刚刚在马上看到的瑞王,几年没见,这个儿子越发骚包了。   -   瑞王并不知道亲爹对自己的评价,他回府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将祥瑞送进了宫,又被皇帝留着吃了顿饭,席间兄弟二人相谈甚欢,皇帝便留他过了中秋节再回湘南。   这消息传出来,自是有不少人感慨瑞王简在帝心。瑞王的热度没有因为送完祥瑞就消散,每天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他为人和气没有架子,能与文人墨客谈诗词歌赋,也能与少爷纨绔打马游街,关于他的八卦近来在京城极为流行,连威国公府的家塾里也不能幸免。   顾清宁原以为谈论八卦,柳子骥这个大嘴巴子已经是个中高手,后来才发现真正的高手在自己身边,顾清姝不仅自己爱打听,连身边的丫鬟都发展成了八卦小能手。每次课间休息,就是顾清姝小剧场开幕的时候。   顾清宁并不是很想听曾经的庶子究竟有些什么风流逸事,但耐不住总有那么一两句进了耳朵里,顾清宁忽然就觉得萧胤挺惨的,他总共三个儿子,居然没有一个性子像他的。   长子也就是萧湛就不提了,萧胤大概做梦都希望他多一点杀伐果断。   次子瑞王萧澈,曾经是宫里第一大纨绔。倒不是说他举止轻浮什么的,事实上萧澈在父皇母后面前还是十分规矩的,读书习武也很用功。只是除此之外,他一注重吃,二注重穿,据说他府中还有专门替他搭配衣服的下人,当年京中流行一份京城小吃名录,据说就是他参与指导的。   这一次萧澈大张旗鼓地送祥瑞进京,许多人都在猜他的目的是什么,但顾清宁却莫名觉得,他可能只是想念京城的小吃,这才想法子回来的。   三子衡王萧澄比两个哥哥都要小很多,也是萧胤最小的孩子。从一出生就能看出天赋异禀,足足有十斤重,长大后不负众望地长成了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整日乐呵呵的,无忧无虑,功课与习武也是马马虎虎,就算被父皇骂了也只是摸着头憨笑。   听说他在知道去了封地之后不用每日早起念书,一个晚上就收拾好了东西要跟皇兄告辞。顾清宁觉得,如果萧胤还活着,大概会被气死吧。   顾泽慕的确快被气死了,因为萧澈回京之后,果然一件正事没干,整日在京城溜溜达达,据说已经在整理《京城小吃名录二》了。   虽说其他两个儿子没有什么野心是件好事,但顾泽慕还是表示十分心塞。他现在觉得萧湛行事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比起他两个弟弟来说,他已经很优秀了!   -   非常优秀的萧湛打了个喷嚏,原本已经要离开的瑞王连忙关心地问道:“可是这屋子里冰太多,让皇兄受凉了?”   萧湛摇摇头,揉了揉鼻子:“无妨。”   瑞王这才又告退,跟着太监去淑太妃的宁寿宫请安,却恰巧碰上了乐平长公主也在。   乐平看见瑞王,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慌乱,瑞王却只是微微一笑,先恭敬地同母亲行了礼,才看向乐平,含笑道:“真是巧了,原来皇妹也在。”   乐平咬了咬唇,似有些不情愿一般朝瑞王行了个福礼:“皇兄安好。”   淑太妃仿佛并没有看出他们这对兄妹之间的暗潮涌动,笑着道:“澈儿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你皇妹吧?”   瑞王轻笑道:“是啊,最近很是忙碌,本想找个机会去见见皇妹,也一直未能抽出时间。”   乐平才不信他,最近有关瑞王殿下的消息可不要太多,整日忙着沾花惹草,的确是“忙碌”得很,但在淑太妃面前,她还是皮笑肉不笑道:“这是乐平疏忽了,原本应该我去皇兄府上拜会才是。”   “兄妹俩何至于这般客气。”淑太妃握着乐平的手,对瑞王道,“这些年你一直在藩地,多亏乐平时时进宫陪我说话,她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份心意可比你这亲生的要体贴得多,我可不许你欺负你妹妹。”   “母妃这是什么话,我疼爱妹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   淑太妃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行了,一会咱们母子三人一起吃个饭,你出宫的时候,将你妹妹送回府里,——她那驸马不大听话,你这做哥哥的,既然回来了,就该替妹妹撑腰,知道吗?”   瑞王点点头:“儿子都听母妃的。”   吃过了饭,瑞王同乐平一同往宫外走去,一出宁寿宫,乐平就落下了脸上的笑容,说道:“如今母妃也看不到了,皇兄也就不用装出这副兄妹情深的模样了吧,你我就此别过吧。”   瑞王却依然温和道:“本王既答应了母妃,自然是要将皇妹平安送到府中才是。”   “不劳皇兄费心,本宫自己回去便是。”   瑞王笑了笑:“母妃还让本王好好教教你那驸马,反正也是得去一趟你府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日去好了。”   “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瑞王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看着她,嘴里吐出的话却很残忍:“不管你,然后任由驸马夜宿外室的谣言传得京城满天飞吗?堂堂长公主活得这般憋屈,我都替你难受。”   乐平眼眶一红:“不活得这般憋屈,我怎么办?!难道让我像元嘉一样和离吗?”   瑞王轻飘飘道:“也不是不行。”   “若我也是嫡公主,我的皇兄是当今陛下,我也敢离!”   瑞王嗤笑道:“不敢就不敢,还要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不过你不是嫡公主,你皇兄倒是当今陛下,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人家是元嘉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你有点自知之明,别老想着跟正牌争。”   他想到什么,又“啧”了一声:“要不是母妃吩咐,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管你的。”   乐平被他气了个倒仰,也不想再和他说一个字了,转身就走。   瑞王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嘴上虽然说着不管,却还是一路跟到了公主府。 第40章   进了公主府, 瑞王随意抓了个婢女问道:“驸马人呢?”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乐平,声如蚊呐:“驸马……不在府中。”   瑞王嗤笑一声:“他又不需要上衙,不在府中在什么地方?”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侍卫,“去把驸马找回来。”   乐平抿紧了嘴唇:“找他回来做什么,你以为你说几句话他就不回出去沾花惹草了?”她抬头看着瑞王,“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你不就是想看我笑话吗?如今看到了, 满意了?可以走了!”   瑞王蓦然沉下了脸色,他平日里脸上都是带着笑的,突然这般严肃,犹如从春日直接进入了寒冬。   乐平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下去。   瑞王缓声道:“我若想要看你的笑话, 只要往这京城随意哪个茶馆一坐便是。”他看着乐平涨红的脸, “你色厉内荏,无非是怕我知道你这几年做的荒唐事情。你觉得我在湘南,管不到你了是吧?”   乐平捏紧了拳头,很想要骂回去, 但想到瑞王的手段,又不敢了。   瑞王看着她,露出一丝失望:“我本以为这些年你吃的教训不少了,应该会有所长进,但看起来并没有。”   乐平脸上的血色褪去, 变作了惨白。   兄妹俩不再说话, 直到侍卫将驸马带回了公主府, 驸马是新宁侯嫡次子,长相白净端正如翩翩公子,但此刻衣衫不整看起来倒有点猥琐。   驸马又惊又怒:“你们要做什么!”他用力地挣扎着,只是他这点力气丝毫不能撼动抓着他的侍卫。   瑞王慢慢地走过去,驸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咽了一口口水:“瑞、瑞王殿下……”   瑞王微微一笑,看向侍卫:“刚刚是在哪里找到的人?”   侍卫略带犹豫地回答:“是……云花巷。”   云花巷里头大多是些清倌人的私寓,又或者是一些官员养外室的地方,驸马被从那种地方找出来,是去做什么不得而知。   驸马还想辩解,瑞王的拳头已经揍向了他的小腹。   驸马惨叫一声,但这还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一刻钟就是他被瑞王花式吊打的展示时间,乐平吓得打了个哆嗦,但看到瑞王脸上仍旧含着的笑,噩梦般的记忆袭来,她顿时就不敢动了。   一刻钟之后,驸马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瑞王一把拽起驸马的衣领,驸马吓得连忙用手护住脸。   瑞王“啧”了一声:“算了,你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勉强能看,还是别打坏了,暂且留着吧。”   说完,他送开手,驸马又摔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瑞王扫了一圈噤若寒蝉的下人,轻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把驸马扶回房间休息吧。”   下人们屁也不敢放一个,连忙将驸马给扶回了房间,整个房间只剩下瑞王和乐平这对兄妹,以及瑞王身边的那个侍卫。   瑞王看着大气都不敢出的乐平,谆谆教诲:“你若是有本事,就学着元嘉,将驸马给扔出府去,再不济,打他一顿,也好叫他老实一点。”   乐平后悔不迭,她怎么会觉得瑞王会好好和驸马谈呢,他分明最奉行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   瑞王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侍卫:“这些侍卫在我离开京城之前交给你使用,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   瑞王离开了公主府,这时候他脸上挂着的笑容才落了下来。   他其实并不如自己表现的那般讨厌乐平,毕竟宫中孩子少,一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妹妹他还是很开心的,只是乐平却兵不待见他,一心想要回到皇后身边,甚至待皇兄也比他要亲热许多,久而久之,瑞王那颗心便冷了下来。   他知道乐平不甘心,其实他也有些不甘心。   他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和皇兄不同,皇兄是嫡长子,出生便立了太子,是父皇一手教养长大的。父皇对他其实不错,但却很明显能够看出和皇兄之间的差别。他也是失落和怨恨过的,分明他比皇兄要优秀那么多,为何父皇眼中却从来看不到他?   他有过野心,但父皇并没有给他的野心发芽的温床。   后来他自己也释然了,不再去钻牛角尖,父皇虽然不那么重视他,对他也很不错,母妃全身心地疼爱他,母后待他不算热情,也从未苛待冷漠过他,兄弟姐妹不多,却也算得上和睦。他突然明白,就算他去争,争到了又有什么用?   皇兄对他很好,或许因为宫中的孩子少,从小皇兄有什么事都会带着他。他早年心气不平,对皇兄暗中使坏,皇兄也从来不曾怪责过他,瑞王看得出来,皇兄是真心的,并不是为了什么兄友弟恭的名声。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人做皇帝真的好吗?皇帝不就应该是他父皇那样,手腕铁血,狠厉果决,皇兄怎么看都差得远吧。   但现在想想,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凭什么那个位置上只能坐着六亲不认的孤家寡人,谁说帝王家就一定没有真心?   这一次他借着祥瑞的幌子入京,就是想试探皇兄,他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皇兄不变,他就永远守在封地,替他镇守这一方江山。   所幸,他似乎赌赢了。   瑞王轻轻地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路中间,而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过来,瑞王眉头一皱,冲过去将那孩子给拉到了路边,而车夫也惊魂未定地停下了马车。   那孩子的母亲连忙跑了过来,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向瑞王道谢。   瑞王摆了摆手,对他来说这原本也是顺手为之,不算什么大事,倒是之前因为乐平而产生的那点郁气也消失无踪了,他原本准备离开,却突然若有所觉,转过身看去,正好看到对面的酒楼上,有个孩子正看着他。   虽然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但瑞王却觉得来了兴趣,这股视线让他仿佛有一种熟悉感,于是他直接走到了酒楼里,朝着楼上而去。   那小二连忙拦住他:“客官,不好意思,楼上已经被包了。”   “包了?”瑞王挑了挑眉,“什么人包了?”   “都是女客,小人不好透露。”   瑞王点点头,也没有为难他:“行,那我就坐大厅,给我来壶酒。”   -   二楼,顾家三妯娌正在聊着天,展示着刚刚逛街的战利品,顾清芷等人坐在桌子边,丫鬟们擦干净桌子,打开食盒,将点心一盘一盘地摆出来。   顾泽慕离开窗口,回到了桌子边上,顾清宁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   顾清宁不相信地也走到了窗口,看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什么,这又怏怏地走回来。   最近,顾清宁频频试探顾泽慕,可顾泽慕的嘴太紧了,不管她说什么都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若是顾清宁逼急了,他便一句话都不说了。   顾清宁也没了办法,她是知道顾泽慕嘴有多紧,他要不想说,怎么都不会说的。但也正因为他这神秘的态度,反倒让顾清宁对他的身份越发好奇了。   她不知道,顾泽慕心里也十分矛盾。   先不说顾清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两人应该要如何相处,他们好不容易才能维持这样虚假的和平,可能也要打破了。而且,他其实很害怕顾清宁怨恨的眼神,上辈子奉长宁与他决绝的时候,他曾经想过要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来,可是看着她眼中的伤痛,他又沉默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对她坦诚相对,他们之中所造成的种种误会,他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他就算将真相说出来又有什么用,无非让她更痛苦罢了。   他瞒着对方的东西太多了,他原本想着将这些都带到地下,奉长宁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怀抱着对他的怨恨,又或者会忘掉他这个人,但无妨,她总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他没想到,奉长宁居然在他之后也死了,更没想到,他们俩居然会有这样的际遇。   他死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个声音同他说,他为帝多年,一身功德,可曾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当时恍恍惚惚,回想自己一生,少年蛰伏,登基之后运筹帷幄,使得社稷安康百姓富足,纵然也有过行事糊涂的时候,但他问心无愧,这一生的功绩足以让后人评说。唯有一件事情,让他无法释怀。   他听见自己对那个声音说道:“朕这一生无愧天地,唯对不起朕之发妻奉氏,若天地有灵,愿以予一身功德,许她一世长宁。”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顾清宁。 第41章   顾家众人吃过点心休息好了, 丫鬟们伺候女眷戴上了幕篱,往楼下走,准备回威国公府。   然而就在她们下楼之后,朱氏竟然看到了瑞王坐在大厅喝酒,瑞王早已看到了门外的威国公府的马车,便径自迎了上去:“可是宜宁表姐?”   朱氏领着女眷一福礼:“瑞王殿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表姐,也是难得。”瑞王笑容可掬, “这次回京我原本想要去拜访威国公的,只是威国公同几位公子都出征了,实在有些扼腕。”   朱氏这才知道,原来早年公公还曾教过当今与两位王爷的武艺。   瑞王又看向她们身后的孩子:“这是府上的公子小姐吧?看着各个都是聪明伶俐。”他的目光掠过人群最后的顾泽慕和顾清宁,恍若想起什么一般, “我先前听说贵府有一对极其聪明的双胞胎, 可是这两个孩子?”   陶氏连忙将顾泽慕和顾清宁拉出来给瑞王行礼,谁知两个孩子都是一动不动的,陶氏有些着急,只得尴尬地小声解释:“孩子……有些害羞……”   瑞王倒是十分大度地挥了挥手:“小孩子嘛, 正常的。”他蹲下身去,看着顾泽慕,他认出这就是当时站在窗口的那个孩子,他未曾见过对方,但那双眼睛却总让他十分熟悉, 甚至隐隐有些畏惧。   这让瑞王对顾泽慕很有兴趣:“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顾泽慕没有理他, 瑞王又再接再厉:“我府上有许多有趣的玩意儿, 你要不要来我府上做客?”   顾泽慕:“……”他看着儿子这一副诱哄口吻的模样,莫名觉得手痒。   瑞王被顾泽慕那凉凉的目光一看,顿时一僵,整个人也不自觉地正经了起来。   他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陶氏等人道:“我与这孩子投缘,不自觉就逗弄了几句,还望夫人海涵。”   陶氏已经习惯了两个孩子莫名的“好人缘”,先是一向为人清冷的元嘉长公主,现在加个瑞王,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朱氏知道陶氏不善言辞,便接口道:“这孩子能得殿下眼缘也是福气。”她倒没想太多,只当是瑞王随口客套的几句。   没想到瑞王竟然笑着道:“说到眼缘,我倒还真觉得这孩子有几分面善,或许真的在什么地方见过也不一定。”   顾泽慕垂下眼眸,他没想过萧澈会这么敏锐,他不信对方是在这里偶遇,或许他根本就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顾清宁看着他们两人,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朱氏跟着愣了一下,瑞王却已经同她们告辞了。   瑞王走后,陶氏才有些担忧地看着顾泽慕,她并不清楚顾泽慕的身世,但当初让公公婆婆这般谨慎,甚至连大嫂都瞒住了,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如今听到瑞王这么说,她也担心是不是被瑞王看出了些什么来。这些年她早已将顾泽慕当成了亲生的孩子,担心他会因此受牵连,顿时便犹豫着问朱氏:“大嫂,瑞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早就习惯了陶氏的谨小慎微,安抚她道:“瑞王殿下为人和气,想来只是看到泽慕可爱,所以才多说了几句,都是些客套话,你不要想太多。”   陶氏被她的话稍稍安抚,但她始终没法完全放下心来,回了威国公府便连忙找到闵夫人。   闵夫人看着她那着急忙慌的模样,也有些无奈:“孩子还小,就算是像什么人现在哪里看得出来,你不要草木皆兵。”   陶氏被闵夫人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好意思道:“是儿媳行事不够稳重。”   闵夫人安慰她:“不过也不能怪你,这些年你待泽慕如同亲生,担心地多一点也是正常。”   “娘……”陶氏犹豫道,“您能否告诉儿媳,泽慕的生父究竟是什么人?”   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并非我不愿告诉你,只是你知道也没有什么用,你只需要明白,泽慕就是我们顾家的孩子,而你,就是他的亲娘。”   陶氏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也还是松了口气。从闵夫人的话中她猜测出,顾泽慕的亲爹或许已经出了什么事,顾泽慕日后也不会认祖归宗,只要自己不说,他就永远都是顾家的孩子。   -   顾泽慕回到房间,就看到顾清宁也跟着走了进来。   自从两人进了家塾之后,陶氏便给他们分别安排了房间,待到顾泽慕年纪再大一点,七八岁之时,便不能再住到后院,而要住到前院去了。   顾泽慕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所有东西都是整整齐齐地放着。   顾清宁让丫鬟们都下去,不过丫鬟们都不敢动,直到顾泽慕点头,才乖乖离开。   顾清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这才注意到,顾泽慕这份驭下之能仿佛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这份自然而然,绝非什么普通人家能够教养出来的。   等到人都离开了,顾泽慕才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外人,顾清宁也就不再装孩子,她坐在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泽慕,分明两只脚都还悬空着,却偏要做出严肃认真的模样:“你认识瑞王,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心里“咯噔”一响,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我本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的。”   “好,不说这个,但瑞王对你态度不同,要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可是会同时影响我们两人的,所以我觉得我必要问个清楚。”   顾泽慕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就算他怀疑又能怎么样呢?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外人便是听到都不敢相信,何况想到?” 第42章   “匪夷所思?”   这四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冲破了重重迷雾, 让顾清宁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她在心里默默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也渐渐浮上心头。   顾泽慕在婴儿时期发过一次烧,醒来之后,她就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奇怪,但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后来在千佛寺见到元嘉,以及两人叩首让天坛那边响起的炸雷, 她囿于自身,并没有将这些怀疑到顾泽慕身上。   直到在元嘉府中,她被三宝叫破了身份,那时候顾泽慕的反应才让她起了疑心。可她却打心底里不愿承认这种可能性,她不断地找理由说服自己。   萧胤在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 即便是生气也仿佛带着一股文人气, 而顾泽慕呢?寡言冷淡,完全是与他截然相反的性子。况且,萧胤是那样一个事事追求完美,强大到仿佛无可匹敌的男人, 怎么会是顾泽慕连路都走不稳还被她欺负的人呢?   此间种种,犹如浮云障目,可不管顾清宁再怎么自欺欺人,瑞王的反应也让她不能再欺骗自己。当时元嘉对他们表示亲昵,她还能告诉自己这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可瑞王呢?这孩子看似和气, 其实比元嘉还要高傲清冷, 他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的孩子这般感兴趣?   她分明已经有了猜测,只是没有铁证,所以她还怀抱着一丝丝的侥幸。   然而顾泽慕模棱两可的回答彻底打破了她的侥幸。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正是因为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可她能够重回这世间拥有新生,这本来就是一件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顾泽慕怎么可能是萧胤?!   如果这是真的,那老天爷这个玩笑未免也开得太大了些!   渐行渐远的怨偶反倒成为了关系最亲密的同胞兄妹?!原本永世不要再见的两人如今却不得不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   这样的重生对她来说,究竟是幸运,还是惩罚?   看到顾清宁陷入了沉默,顾泽慕心头闪过一瞬间的慌乱,他张了张嘴:“我……”   顾清宁打断了他:“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顾泽慕捏紧了拳头,脸上闪过种种复杂的情绪。   顾清宁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脸上的情绪,其实不用再问了,顾泽慕的反应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但顾清宁仍旧想求一个肯定的答案让自己死心。   “你……是萧胤吗?”   这句话问得这般轻飘飘的,却如同引发雪崩的那片雪花,将顾泽慕的心打的一片狼藉,却又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点了点头。   顾清宁看着他,仿佛要从这具皮囊身上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顾泽慕没有对她的提问发出疑惑,说明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这个帝国曾经最尊贵的一对夫妻,此刻却相顾无言,房间里一时静的可怕。   顾清宁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再见到萧胤,她才意识到所谓的释然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过了许久,顾清宁才有些艰难地问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奉展,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顾泽慕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清宁捏紧了拳头:“你的意思是,当年奉展的死与你无关?你难道没有想过要收回兵权,甚至后来削爵,也是旁人逼你的吗?”   顾泽慕在心底叹息一声,平静地开口道:“当年我的确想要收回兵权,可我从未想过要杀奉展。我派亲卫去邺城是事实,我另外安排了威国公领军驻守在桐城也是事实,可给了奉展假消息,让他千里奔袭孤军深入的,却是郑铎,而最后在战场上找到他尸首的是奉俭。”   这是顾清宁第一次听到这个案子的全部事实经过,寥寥两句,却让她完全愣住了。   她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铎是他们的父亲所留下来的老将,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功劳,奉展一直十分尊敬他,而奉俭,更是奉展极度信任的下属。   顾泽慕垂下了眼睛,仿佛又回想起了当年自己看到这份战报时的心情,忍不住加快了一点语速:“我事后让仵作查过,尸体上有多处伤口,有箭伤、有刀伤、有马蹄踩踏过的伤,他死后,敌人不仅砍掉了他的头颅还将他五马分尸,但除了这些,还有一处一寸三分,薄而窄的剑伤。”   顾清宁身体晃了晃,她明白顾泽慕的意思,外族所用的武器一般是马刀或者匕首,而大周的军队所用的也都是矛或者刀斧,如他所形容的长剑一般只有军中的高级将领所用,而奉俭,用的正是一把这样形制的长剑。   顾清宁的确猜测过,奉展的死和奉家人有关,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和奉俭有关,奉俭是奉家旁支的孩子,很早就跟着奉展在战场上拼杀,据奉展说他作战勇猛又有勇有谋,他准备好好培养对方,他对奉俭如此深重的恩情,奉俭怎么会杀了他呢?   然而顾清宁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奉展死后,奉俭据说伤痛欲绝,在家中自杀。如此说来,莫非奉俭的死也别有隐情?   顾清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上前一步抓住顾泽慕的衣领:“你凭什么这么认定?你有证据吗!”   “有。”顾泽慕的眼睛里似乎有不忍,但他很快就硬起了心肠,说道,“我的人在郑铎的军帐里发现了他与你们的庶兄来往的信件,郑铎这些老将早年仗着功劳不将奉展放在眼中,后来奉展掌了兵权之后几乎将他们架空,他心中对奉展有恨。至于奉俭,他的一家人早就被人囚禁起来,以此来操控他,后来他也不是自杀,是被人灭口,只是我的人到的有些晚,没有把他救下来。”   顾清宁松开了手,这些真相几乎颠覆了曾经她所想的一切,她摇摇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奉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毁掉奉展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顾泽慕轻轻叹息一声:“奉展无嗣,他死了,你必然要过继孩子继承定国公的爵位,还有谁比他们更合适呢?利益当头,谁还会那么冷静地判断局势?”   “那你呢?”顾清宁冷笑一声,“他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害我弟弟,难道不是你的举动给他们的错觉吗?你何必装的那般无辜?”   顾泽慕沉默下来。   顾清宁越发愤怒,大声道:“你说啊!”   门外的丫鬟听见争吵的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正要推门进来,顾泽慕却忽然对她们怒吼道:“滚远点!”   丫鬟们懵了,却不敢违逆顾泽慕的话,默默地退远了些,只有顾清宁的丫鬟担心主子,连忙跑去找陶氏。   而在门内,顾清宁的胸膛用力地起伏着,她看着顾泽慕,神色痛楚:“奉展将你当成亲哥哥!他对你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他替你镇守边疆,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因为他拥兵自重!”   这句话一出来,顾清宁顿时就愣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却越发愤怒:“他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污蔑他!”   “我没有污蔑他。”   顾泽慕的眼睛望着虚空的某个点,缓缓开口道:“你那几位庶兄的确给他捏造了不少罪名,但这一条却是真的。”   顾清宁想都不想就反驳:“不可能!奉展不是那样的人!”   “奉展在西北私设军屯,与外族互市,甚至买卖私盐敛财。”顾泽慕沉声道,“这些都是真的,证据清晰,无可辩驳。”   顾清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的人当年也到了邺城,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他轻笑一声,“只不过你以为我污蔑他,至始至终都不肯相信罢了。”   奉展在西北多年,是名副其实的西北王,他的确军功彪炳,但人无完人,他行事太过张扬不拘小节,就算他没有不臣之心,也没有一个帝王能忍耐这些事情。   萧胤没想过要杀他,但他不得不承认,在他知道奉展抗旨的那一瞬间,他是动过杀心的。   他从未觉得自己无辜,只是看到顾清宁那绝望的模样,他的心还是仿佛被什么刺痛。他想要伸手去碰一碰顾清宁,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正在这时,陶氏推门走了进来,就看到顾清宁泪流满面地倒在地上,顿时惊呼着跑到她的身边。 第43章   陶氏一开始以为兄妹俩只是因为一点小事吵架, 但孩子小,便也只是训斥了顾泽慕几句,谁知顾清宁当晚就开始发高烧。   顾清宁的身体一直很好,从出生至今就没怎么生过病,谁知道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吓得陶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请了好几拨大夫, 最后连元嘉长公主都惊动了,进宫请了御医过来,这才稍微好转。   顾清宁昏昏沉沉地病了十几天,一张圆润的小脸都消瘦下去,她有些艰难地掀动眼皮, 过了好一会才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   守在旁边的绿柳看到她醒来, 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跳起来朝着门外跑去:“小姐醒了!少奶奶!小姐醒了!”   没过多久,陶氏便冲了进来,看到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将她搂在怀里“呜呜”地哭着。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开口软软地叫了一声“娘”。   “呜呜呜呜呜!!”陶氏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顾清宁:“……”   好在陶氏还记得女儿刚刚才清醒,身体还虚弱着,所以很快就松开了她,让人送了一碗米汤过来。都是上好的粳米熬出来的, 只留下上面一层米油, 也不用加旁的东西, 顾清宁年纪小,肠胃弱,又昏迷了这些天,只能先吃这个暂且养养。   吃过了米汤,顾清宁便觉得有些困,陶氏便让她躺下,又轻轻地拍着她入睡。   这样过了几天,顾清宁身体好了不少,陶氏又不放心,请了之前的御医来看,终于确定是没事了,小孩子容易复原,药也不需要太吃,只要往后多注意些便是了。   陶氏放下心来,这些天她忙着照顾女儿,原本每日念经祈福的功课也没做了,如今看顾清宁慢慢复原,她也要重新捡回自己的功课了。   好不容易解了禁,顾清宁想出门走走。丫鬟春樱原本想抱她,却被拒绝了,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边,春樱原本是陶氏身边的二等丫鬟,因为细心体贴,陶氏便让她专门照顾顾清宁。   春樱让两个婆子将躺椅搬出来,又放上一床毯子,顾清宁走了一会,便觉得有点累,让春樱将自己抱在躺椅上。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喧哗声,春樱看了一眼顾清宁,得到她的示意:“去看看怎么回事?”   春樱点点头,让个小丫头去院门看看,谁知过了一会,小丫头不仅自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串小萝卜头。   正是顾家的孩子和柳子骥,之前顾清宁生病的时候他们也过来看过,只是那时候顾清宁昏昏沉沉,他们也不敢待太久,如今知道顾清宁已经大好了,下了课便连忙赶了过来。   顾清芷最先开口:“清宁,你可好些了?”   顾清姝和顾清薇已经跑到了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关心起顾清宁。   几个男孩子则矜持许多,萧衍之看起来也很想凑到顾清宁身边,但碍于顾清姝和顾清薇这两个左右护法已经将顾清宁给围住了,只得站在两步远的位置,小声道:“清宁妹妹,最近学的东西我都有好好记了笔记的,等你回了课堂,我来教你,一定不会让你跟不上的。”   柳子骥挠了挠头:“你们女孩子也太娇气了,一病就病这么长时间。”他把自己的玉佩拿出来,“我以前生病的时候,我娘给我求了这个,可管用了,我把它借给你,等你好了再还给我。”   顾清宁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听他们轮番的安慰,此刻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这几天昏昏沉沉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闭宫时那痛苦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走不出来,可耳边的这些童言稚语却如明煦的阳光,让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她轻轻一笑:“我没事了。”又对柳子骥道,“你把玉佩收好吧,要是伯母知道你把玉佩随便送人,还不得揍你。”   “哼。”柳子骥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颇有些郁闷,不过看着顾清宁和往常一样与他们说笑,又小声嘀咕了一声,“我又没有随便送人。”   在人群之后的顾泽慕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对顾清宁的关心不比他们少,但在这种时候,他却一步都不敢动,不敢上前。   顾泽浩还是很有兄弟情的,看到顾泽慕一直落在身后,便将他拉过来,对顾清宁道:“清宁,泽慕已经知错了,他这几天可担心你了,你别跟他生气啦!”   顾清宁看到顾泽慕,笑容淡了淡。   顾清姝见状一叉腰:“身为哥哥,原本就应该保护妹妹的,泽慕还让清宁生病了,一点都不负责任!清宁不理他是应该的。”   “哎!泽慕又不是故意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顾清芷连忙过来拉架。   这时,陶氏也完成了每日的功课,从房子里走出来,顾清姝和顾泽浩互相哼了一声,然后一群孩子又围上了陶氏,陶氏来者不拒,无论他们说要吃什么点心都一应笑着答应,然后才走到顾清宁身边,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又看到低着头站着的顾泽慕。   她摸了摸顾泽慕的头,平日里高傲的孩子却没有半点反应,他此刻就像是被淋过雨的小狗,看起来很可怜。其实她也知道,顾清宁生病怪不得泽慕,之前大夫也说了,顾清宁是因为风邪入体才生病,她当时发现清宁生病的时候,一时急火攻心骂了泽慕,事后也后悔不已,毕竟都是孩子,哪里能想得到那么多呢?   这一段时间清宁因为生病瘦了许多,可泽慕看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有好几次她都看到泽慕站在清宁的房间门口,却不敢走进去。   陶氏心软了下来,让绿柳将孩子们都带回房里去,才又对顾清宁柔声道:“清宁,哥哥也很担心你的,让他给你道个歉,你就原谅他好吗?”   顾清宁低着头没说话。   陶氏也不好逼迫她,只得先带人去做点心,将空间留给兄妹俩。   两人一站一坐,一时半会,谁都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顾泽慕才抬起头,看着顾清宁:“抱歉,我没想过会让你这么痛苦。”   没想到顾清宁根本没有回答这句道歉,而是反问:“你当初真的怀疑奉展吗?”   “我……”   “他的性子你最清楚,你真的觉得他会拥兵自重?觉得他会有反心吗?”   顾泽慕抿紧了唇:“我了解的是去西北之前的奉展,二十年了,人都会变的。”   顾清宁看着那张幼小却冷静的脸,心中涌出失望。但,这就是萧胤,身为帝王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奉长宁与奉展从未真正地看清过他。   顾泽慕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说什么,但又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只得又低声道:“对不起。”   没想到顾清宁却疲倦地笑了笑:“你何必同我说对不起呢?你其实从未认为自己做错了,既然这样,你对不起我什么呢?”   顾泽慕愣了,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清宁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他的忏悔,她其实也没资格怪萧胤,奉展的结局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的缘故,若是她多告诫奉展,或者早些意识到萧胤的忌惮,或许也不会有那样的结果。   但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她低声道:“就这样吧,往后你我形同陌路便是。”   谁知顾泽慕一口回绝:“不行!”   顾清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顾泽慕沉声道:“你我是兄妹,不说亲密但整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如陌生人一般,你让母亲如何想,你又让旁人如何看她?”   顾清宁心口一窒,顾泽慕还真是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不管她对顾泽慕是何种观感,但她却不能不在意陶氏。虽然她成为陶氏的女儿还没有几年,但却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母爱,可以说,在这世上她最不想伤害的就是陶氏。   顾泽慕又道:“无论你私底下如何待我,但至少明面上,你我装也要装出兄妹和睦的样子来,待过了几年,我便寻个机会出去念书,往后我们再见的机会也不会太多,你只需要忍耐几年便是。”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几乎堵死了顾清宁反驳的口子,顾清宁又气又恨,这审时度势处心积虑的模样,才是这人真实的样子,偏偏她再气也没法拒绝,只得别过脸去不理他。   陶氏端着点心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兄妹依然如之前她走的时候一样的姿势,她笑了一声:“清宁、泽慕,来吃点心了。”   因为顾清宁的病才刚好,陶氏也不敢做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给她吃,恰好挤了新鲜的牛乳,便做了一份酥酪,用杏仁熬过的,一点腥味也没有。   她本想喂顾清宁喝,但看到兄妹俩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顿时计上心头,笑着对顾泽慕道:“泽慕,你来喂妹妹吧?”   顾清宁与顾泽慕都是身体一僵。   顾泽慕接过酥酪,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顾清宁,随后舀了一勺往顾清宁面前送。   陶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   顾清宁却紧紧地闭着嘴,两人之间隔着一碗酥酪大眼瞪小眼。   顾泽慕坚持拿着勺子,见顾清宁并没有张口的意思,低声提醒道:“妹妹,别让娘担心。”   顾清宁气得牙痒痒,但碍于一旁的陶氏,不好上爪子挠他,最后万般不情愿地张开了口。   顾泽慕在心底松了口气,以为她默认了自己的提议,默默地喂完了那一碗酥酪。   陶氏看着也松了口气,笑着从顾泽慕手里接过了空碗:“这样才对嘛,兄妹俩就应该这样相亲相爱才是。”   眼看着陶氏拿着碗离开了,顾清宁才露出一个假笑:“能给我倒一碗水吗?”   顾泽慕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回到房间给她打了一碗水出来,正要递给顾清宁,她却突然一扬手,将那一碗水都洒在了顾泽慕身上。   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顾清宁嘴角带着笑,眼神却是冷冷的:“不好意思啊,手滑。你不会让娘知道让她担心的吧,哥哥?”   这一杯水彻底浇醒了顾泽慕。   顾清宁重新躺了回去,就算她为了陶氏妥协,但也并不意味着她真就老老实实听顾泽慕的话了,想要人前装和睦兄妹,那便等着瞧吧。 第44章   顾清宁病好之后就重新回到了家塾, 萧衍之立刻屁颠屁颠地过来给她补课,顾泽慕默默地在一旁看着,顾清宁暗中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直接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顾泽慕心中郁郁,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个人坐在一旁生闷气,浑身散发着冷气。   顾清姝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往顾清芷那边凑了凑:“大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冷?”   顾清芷正在认真写字,她娘刚刚接到消息,她大哥中秋要回来,指明了要看她们的课业, 偏偏前阵子她们去千佛寺疯玩了好几天, 回来之后二婶也放松了些,以至于如今不得不拼命在这边补作业。   听见顾清姝这么问,她抬起头,迷茫地感受了一下:“没有啊。”   顾清姝简直要被迟钝的大姐气死, 她拽了拽顾清芷的袖子,往顾泽慕的方向指了指:“你看泽慕……”   顾清芷有些莫名地看过去:“泽慕怎么了?”   “你不觉得泽慕的眼神挺吓人的吗?”   “还好吧。”顾清芷说道,“换我是泽慕,旁人这般霸着我妹妹,我也生气。”   “是这样的吗?”顾清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了, 你别管他了, 我还忙着赶课业呢!”顾清芷挥了挥手, 将她打发走。   顾清姝无人理解,哼了一声走到一旁。   这边,萧衍之细心地将先生说过的同顾清宁说了一遍,又认真地问道:“清宁妹妹,你听懂了吗?需不需要我再说一遍?”   这些东西顾清宁其实早就知道,但看着萧衍之严肃着小脸,用一口小奶音认真讲课的模样,心中直乐,原本因为顾泽慕而产生的那点怨气也消失无踪了。   萧衍之讲完了课,让顾清宁休息一会,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清宁妹妹,我舅舅前不久给我们府中赏赐了好多锦鲤,可好玩了,你要不要过来玩?”   顾清宁心念一动,她听说之前生病的时候,元嘉着急得不行,来了府中好几次,还专门入宫请了御医,不管如何,她如今身体好了,也该去看看她。   于是顾清宁点点头:“好啊,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公主府。”   萧衍之高兴地应了下来。   而在一旁听到他们说话的顾泽慕突然插嘴:“我也去。”   顾清宁:“……衍之邀请的是我。”   顾泽慕看着萧衍之,萧衍之眨了一下眼睛:“可是,泽慕你上次不是说不想看的吗?”   顾泽慕:“……”这小子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顾清宁嘲笑道:“哈哈哈哈,衍之干得漂亮!”   谁知萧衍之又笑眯眯地拆了她的台:“没关系的呀,如果泽慕想来的话,那就一起来嘛!”   顾清宁:“……”   顾泽慕看着她那郁闷的表情,竟忍不住笑起来,故意道:“衍之干得漂亮。”   萧衍之左右看了看,不太明白他们打的哑谜,但也知道顾泽慕是同意去公主府了,他满足地笑起来:“那就这么说定啦!”   趁着萧衍之跑出去找人给元嘉长公主送信,顾清宁恶狠狠地盯着顾泽慕:“出尔反尔,不是男人所为吧?”   顾泽慕淡定地回道:“我现在还只是个孩子。”   顾清宁:“!!!”   她觉得重生之后的顾泽慕越来越不好对付了,他不仅越来越奸诈,而且现在连脸都不要了!   然而不管顾清宁怎么抗拒,到了休息那天,她还是不得不跟着顾泽慕一同坐上了去公主府的马车。   因着是去公主府,所以陶氏很放心,只让绿柳和春樱跟着。   两人感受到了车厢中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恨不得缩在角落里当个隐形人。只有萧衍之似乎没有半点感觉,一直拉着顾清宁在说话。   在外人面前,萧衍之相当冷淡,连一个字都奉欠,但在顾清宁面前,他逐渐有了话唠的倾向,有时候让顾清宁也不得不感慨,外甥肖舅,可萧湛一堆优点你不学,怎么偏偏就学了这么个毛病?!   不过也正因为萧衍之一直说话,也让顾清宁的注意力从顾泽慕身上转开,好歹缓解了一点郁闷的情绪。   等到了公主府,元嘉长公主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因是在外人面前,顾清宁作势要行礼,元嘉连忙拦住了,知道他们要去看锦鲤,还专门让人将点心和茶水放在了湖中心的亭子里。   待到喝了一会茶,又逗弄了一会锦鲤之后,元嘉才对萧衍之道:“你之前不是得了一副小弓箭说要给泽慕看的吗?不然你带着泽慕去自己院子里去玩一会。”   萧衍之这才恍然:“是啊。”他立刻就要拉着顾泽慕去自己院子。   顾泽慕却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元嘉有些奇怪:“泽慕,怎么不同衍之一起去玩呢?”   顾泽慕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顾清宁看着委屈的萧衍之,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我也想看看衍之的弓箭,要不你找过来,我们一起玩吧。”   萧衍之这才高兴起来,用力地点点头,就朝着自己院子跑去。   他一走,顾清宁便给元嘉使了个眼色。   元嘉便明白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虽然心中疑惑为什么不让她支开顾泽慕,但还是听话地将丫鬟们都挥退。   等她们都离开后,元嘉忍不住道:“清宁……”   顾清宁瞟了顾泽慕一眼,不大情愿地说道:“这是你父皇。”   元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什……什么意思?”   顾泽慕其实也已经猜到元嘉知道顾清宁的身份了,见她一副受惊过大的模样,这才开了尊口:“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元嘉震惊地看着顾清宁:“可是母后您不是说……”   ……说这孩子尿裤子,绝不是父皇吗?!   元嘉用最后一丝理智咽下了剩下的半句话,只觉得脑子像是放进千佛寺的大钟里一般,嗡嗡作响。   顾清宁也很郁闷,她哪里想得到,顾泽慕过来的时间竟然比她要晚一些,这才给了她错误的信息,让她与真相擦肩而过。 第45章   元嘉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顾清宁也有点同情她,便道:“我还是和之前同样的意思,此生于我们已经是新生,你从前如何待我们,今后也是如此。”   元嘉都要哭了,她哪敢啊!这可是她父皇啊!   想想看她之前都做了什么,她捏过父皇的小胖爪子, 摸过他的头,哦,在不知道他们身份之前,她还让她父皇母后给她行礼,让他们叫自己姨……   元嘉只能庆幸自己曾经那张端庄高贵的面具足够牢固, 这才没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更多的错事来。   顾清宁见并没有安慰到她, 反倒让她越发沮丧,不禁瞪了顾泽慕一眼。   顾泽慕这才开口:“不知者不罪,我们这样的情况也实在是匪夷所思,你想不到很正常。”   见顾泽慕既往不咎, 元嘉勉强放下心来。   但她此刻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也呐呐不知该和年纪这般幼小的父母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顾泽慕开口道:“如今我们这样的身份,还是不好为外人所知,往后在外,你也不要有特殊的表现, 就如……你母后所说那般, 从前如何待我们, 今后也是如此。”   元嘉点了点头,她并非那种不懂朝政的后宅女子,如果只有母后,便是皇兄知道也无妨,无非是私底下相处有些不同罢了,但父皇却不同。   便是兄长再尊敬父皇,但两朝帝王要如何相处,没得反倒败光了最后一丝情分。   如今元嘉也渐渐回过神了,随后便听顾泽慕道:“我前不久听说萧湛罢免了户部尚书郎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元嘉犹豫了一下才道:“朝廷的事情自有皇兄处理,儿臣并不知晓内情。”   顾清宁忍不住道:“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郎义此人沉稳老练,只是脾气太硬说话也不好听,但户部有他在方才稳妥,而新任户部尚书……”   “我不是问你这个!”顾清宁打断他,“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问元嘉这些,她身为长公主,却参与朝政,你是要害死她吗?”   顾泽慕一愣。   顾清宁接着道:“权力就这么重要吗?哪怕你都已经重获新生了,还是要紧紧地抓在手里不放吗!”   顾清宁越说越气愤,她简直都要对这个人绝望了,还以为人生重来一朝,他会有所改变,现在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在她看来,他们既然有了新的人生,就应该对过去彻底放手,不管是对子女还是自己,都不要有太多纠缠。   其实当初萧湛派奉翎去了西北,她也觉得不妥,甚至也想过要不要再次入梦去提醒萧湛,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与元嘉相认是一个意外,她只是不想欺骗对方,但根本没有想过去介入对方的生活,更别提利用。   从上辈子积攒到现在的愤怒一齐爆发,顾清宁几乎将怒火完全倾泻在了顾泽慕身上。   顾泽慕一开始还能维持着好脸色,后来也撑不住,同她开始吵起来。   元嘉恍惚地看着两个孩子就着朝廷上的事情据理力争,只觉得无比荒诞,而荒诞的是,他们俩吵完之后,居然有志一同地看向她,要让她来做个决断。   元嘉:“……”   就在元嘉左右为难,都想要装晕躲过这一劫的时候,萧衍之拿着自己的小弓箭及时赶到,他丝毫没有感觉到亭子里奇怪的氛围,一路小跑地跑进了亭子,把自己的小弓箭给亮了出来。   “你们看,是不是很威风!”   他的奶音冲淡了亭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元嘉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儿子真是娘贴心的小棉袄。   从公主府回去的路上,顾泽慕与顾清宁比来的时候还要冷淡。   绿柳与春樱原本看着两人陪萧衍之一起玩的时候还一直带着笑,还松了口气,谁知一坐上马车,感觉到了比之前还要低的气压。   两人像两只小动物一般缩在角落,欲哭无泪。   -   马车开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前头堵着不少人,顾清宁回过神,对春樱道:“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   春樱点点头,跑出去看了一会,才回来道:“听说是乐平长公主在惩治驸马的外室。”   顾清宁和顾泽慕都皱起了眉头。   光天化日之下在街面上惩治驸马外室,做这么没有分寸的事情,乐平究竟在想什么?   顾泽慕沉着脸走出了马车,绿柳连忙跟上去,顾清宁顿了顿,还是重新坐了回去。   人群将前面围的水泄不通,顾泽慕又不想跟人挤,便让绿柳带他去旁边的酒楼上看,谁知刚走到酒楼门口,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了过来:“阁下可是威国公府三少爷,王爷请您上去。”   “王爷?”   顾泽慕心念一动,走上去果然发现是瑞王。   瑞王靠在窗边,见到他之后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泽慕不说话,绿柳连忙跪下行礼,道:“三少爷和四小姐刚刚从元嘉公主府回来,没想到半路堵住了,所以奴婢与三少爷下车来看看。”   瑞王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说道:“我还当你这么个小孩,也对这些市井八卦感兴趣呢!”   顾泽慕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从窗口正好看到乐平的婢女在责打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个位置观看角度极佳,再配合着瑞王手里的瓜子,让顾泽慕忍不住皱起眉头。   瑞王看着他那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我有时候都觉得你这小小的身体里是不是住了个大人,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   顾泽慕:“……”   瑞王招了招手:“过来一起看。”   顾泽慕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走了过去,瑞王将桌上一盘金丝饼递给他:“来,吃点点心。”   若不是底下让人打人的那个是自己的亲女儿,瑞王殿下的亲妹妹,顾泽慕简直都要以为他在戏院里头看戏了。   谁知瑞王仍嫌不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把瓜子,居然还嗑着瓜子评点起来。   顾泽慕忍了又忍,才装作天真无邪地问道:“我听说那是乐平长公主,她不是你的妹妹吗?你就任由她如此作为,丢尽了脸面?”   瑞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这孩子知道的还不少嘛!”他磕了一颗瓜子,才道,“没事,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丢脸了,只要不是亲自上阵掐架,都不算什么大事!”   顾泽慕:“……”   瑞王看到他那震惊的表情,反思了一下自己,这话说的的确有些凉薄,便多补充了几句:“我朝有律法规定,驸马是不能纳妾的,除非年过四十还没有子嗣,可以提一两个通房丫头,生下孩子传承血脉。只是总有那么些阳奉阴违的,既不能纳妾,便去外头包养外室,这么多年倒也见怪不怪了。”   “大约也只有元嘉这样真正的天之骄女,才能悍然将驸马给扔出府,然后还能得了父皇的支持,主动提出和离。可我们满朝算下来,能如此做的,也不过就她一个罢了。即便如此,她也依旧被这京城之人暗中嘲讽多年。”   “我其实理解乐平,她没那个勇气跟驸马和离,甚至也没那个勇气让人把驸马揍一顿,于是只能将怨气发在这个女人身上。虽说我还是有点失望,但她至少有发泄的地方,总好过让她一直憋在心里的好,旁人如何想又怎么样呢?”   顾泽慕心里并不赞同瑞王的说法,但碍于这副身体,又没法同他说,只能皱眉不语。   瑞王误会了他的沉默,自嘲道:“这些话我大约也只能同你一个听不懂的孩子说说吧。”   顾泽慕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勉强道:“终归,这般当街打人是不对的。”   瑞王“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要摸摸顾泽慕的脑袋,但在他的瞪视下,又讪讪地收回了手:“我不好评论对错,但人心本就是偏的,谁没有个亲疏远近呢,乐平再不好,那也是我妹妹。这旁人的性命再重,重不过她,这规矩道理再大,也大不过她。只要她不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就让她出出气又如何呢?”   瑞王这么说,忽然让顾泽慕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当年他才十一二岁,萧湛待这个弟弟极好,去哪都带着他,当时宫中还有前朝贵妃胡氏的余孽尚且没有清除干净,便有那起子小人特意讨了萧澈的欢心,然后在他耳边挑拨离间,谁知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萧澈,下一秒便让人将这小太监活生生地打死。   当时的萧胤还以为是这孩子心机深沉,为了避嫌才特意做出这样子来,之后也一直对他抱有戒心。如今看来,或许他从来就没明白过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不过瑞王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一直看着底下的情形,及时让人去制止乐平,他让乐平出气,却也没想着要弄出人命。旁人看到没什么乐子可看了,也就慢慢地散了。   瑞王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你似乎也有个妹妹。”   顾泽慕应了一声,随即又警惕地看着瑞王。   瑞王又笑起来:“哟,还挺护短的。”   看着顾泽慕的模样,瑞王似乎也有些感慨:“同样作为哥哥,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以为兄妹就是心意相通的,再是亲近的兄妹,终究隔着一层肚皮,有些话你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的。有些隔阂,并不是不能化解的,但有时候当时不解释,错过了那个时机,往后说再多都没有用了。”   这句话让顾泽慕心里惊涛骇浪,一时之间他的身体都仿佛僵住了。   瑞王趁他没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缩回了手:“你看,我就是从小和妹妹有了隔阂,所以她如今长成了这幅模样。”他撑着头,有些苦恼道,“看吧,还得去给她收拾烂摊子。”   顾泽慕看着瑞王挥手离开,也若有所思地带着绿柳回了马车。   顾清宁在马车中等了好一会,人群都散去好久才看到他回来,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但又不想开口问他,便哼了一声扭过身去。   顾泽慕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了一些动容。   -   顾清宁回到了房间,方才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虽然还是不想和顾泽慕说话,但却觉得自己应该和顾泽慕好好谈谈,毕竟如今他的身份不同,不管做什么都会影响到家人。   没想到她刚推开门,就看到顾泽慕站在门口,看起来也像是要敲门一般。   春樱站在一旁一脸紧张,毕竟之前顾清宁生病就是和顾泽慕独处一室发生的,她生怕又出什么事,恨不得随时跟在顾清宁身边。   顾清宁却摇摇头,拒绝了她,然后将顾泽慕让了进去。   进来之后,顾泽慕第一句话便是:“你对我有误会。”   顾清宁没想到他居然恶人先告状,简直要气笑了:“误会?你想要利用元嘉影响朝政,这是我的误会?”   “你把我当成一个冷酷无情,重权重利的人,所以无论我做什么,你心里都会觉得我别有用心,但我根本没有这么想过。”   顾清宁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你想要利用元嘉就是不行!”   “我没有利用元嘉,元嘉也是我自小教养长大的,我怎么会这么做。”顾泽慕耐心解释道,“她是萧湛的嫡亲妹妹,她在千佛寺为你我守孝三年,她在宗室中声誉极高,绝不是什么普通后宅妇人,若是日后代表宗室,这些朝政之事,她总要懂一些的。”   顾清宁却道:“但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有没有过问过元嘉?她想要做这样的人吗?”   “这岂是她想不想就能决定的,日后若是临到头,难道让她一问三不知,被人糊弄吗?”   “说到底,你还是打着为元嘉好的旗号,替她决定了她的路,就像当初你不许她和离一般?”   顾泽慕皱紧了眉头:“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们说着今天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扯到以前!”   ……   春樱在外面焦急地等着,生怕自家小主子出了什么事,结果没多久,门就被打开了,顾泽慕被顾清宁一把推了出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春樱连忙扶住他,没想到顾泽慕站稳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转身离开。   说什么好好解释就能化解隔阂!   萧澈这个骗子!! 第46章   “阿嚏!”   瑞王无端地打了个喷嚏, 淑太妃连忙道:“你要是身子不爽利便早些回去休息,我这边也不需要你天天过来请安。”   瑞王笑道:“哪有什么问题,不过就是昨夜没有睡好罢了。再说,不趁着这个时候进宫来看看母妃,日后待我回了封地,还想再见母妃,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淑太妃轻轻叹息一声:“是啊, 日后还不知能见你几回,早知还不如生个女孩儿,好歹能留在京城多陪陪我。”   “您这话说的,不是还有乐平吗?”   “乐平……”淑太妃摇摇头,“她那性子啊, 说是不好却又孝顺, 偏又惹了这么多事情出来,虽说不是大事,但多少影响名声。”   “她做的不好,您教她便是了。”   “教了也要肯听啊。”淑太妃道, “我终归不是她亲娘,有些话还是不好说。再说,她也更信任她的奶娘。”   “奶娘?”   淑太妃点点头:“是当初敏妃留下来的,倒是忠心,可惜实在有些拎不清楚, 乐平叫她惯得不成样子。”   瑞王倒是知道乐平的奶娘, 印象里是个十分老实的妇人, 一直都跟在乐平身边。淑太妃说的这些,还是瑞王第一次听说,神色顿时严肃起来:“还望母妃详细说来。”   淑太妃见他认真了,反倒有些慌乱:“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   瑞王摇摇头:“敏妃娘娘过世的时候,我年纪虽然还小,但也听说过她的名声,她这个人最是懦弱胆小,不然也不会叫人欺负成那样,以她的性子,又怎会给乐平安排一个这样狂妄自大,唆使乐平频频犯错的奶娘呢?”   “这……许是敏妃也未曾想到吧。”   “乐平可是敏妃娘娘唯一的女儿,能得她临终之时的托付,显然是很得敏妃信任。若她只是欺软怕硬还好,尚且有法子能够治她,就怕这人表里不一,瞒骗敏妃多年,那这样的人留在乐平身边绝对是大祸害。”   经他这么一说,淑太妃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由得道:“若真像你说的那样,这人绝不能留。”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瑞王连忙补充了几句,“毕竟就目前看来,她除了娇惯乐平一些,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又深得乐平信任,贸然处置了她,只怕会让乐平与我们隔阂,更加不妥。”   淑太妃焦急道:“那该怎么办?”   “母妃放心,我会派人去查查她的背景,也会监视她,如果有异动,我绝不会饶她。”   淑太妃这才放下心来:“你办事一向稳妥的。”又叹了口气,“乐平的事情倒是其次,我还是更担心你。”   瑞王笑起来:“我一切都好,母妃有什么可担心的?”   淑太妃嗔怪道:“你与王妃也成亲这么长时间了,至今还只有荣瑾一个孩子,你不如停了后院的避子汤,好歹先生个庶长子出来。”   瑞王有些无奈:“母妃,这件事儿子心中有数,您就放心吧。再说了,现在有荣瑾,我也很满足了,您不也挺疼爱她的吗?”   荣瑾郡主是瑞王的长女,也是目前唯一的孩子,刚刚满了四岁。   淑太妃听到他提起孙女,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一些:“话虽如此,但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早些生个男孩承继香火才是……”   眼看着淑太妃又要开始老生常谈,瑞王连忙转移话题:“说来,我最近倒是认识了一个小朋友,十分有趣。”   淑太妃被他打住了话头,不禁瞪了他一眼,却还是顺着他的心意问道:“是哪家的孩子?”   “是威国公府的三少爷,虽说年纪还小,讲话却和个小大人一般,难得与我投缘。”   淑太妃还欲嗔怪他,却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可是顾家的那对龙凤胎?”   “正是,母妃也知道他们的名声?”   “还不是乐平那桩事情闹起来的。”淑太妃便将之前庆阳侯老夫人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同瑞王说了。   瑞王听完若有所思:“听母妃这般说,这两个孩子真是聪明的不像话。”他家荣瑾还大半岁呢,现在成天都只会同她母亲哭闹吃点心呢!   淑太妃:“可不是吗?听说千佛寺的行空大师也对他们很是青睐呢。”   “我看这孩子眼神清亮,小小年纪已经透出聪明稳重的模样,长大了估计也不会差,且这顾家男人出了名的专一,我觉得,不如你将荣瑾许配给他如何?”   瑞王刚回过神,就听见他娘这番建议,不知为何背上寒毛直立,连忙拒绝道:“母妃,您怎么会想到这个了!”   淑太妃道:“你这般大惊小怪做什么,不是你说这孩子投眼缘的吗?既如此,往后当了一家人不也是挺好的吗?”   瑞王大汗:“便是有眼缘,也不需要结姻亲吧……”   “你懂什么!”淑太妃道,“我这也是在为荣瑾考虑,湘南那边虽说还不错,但毕竟不如京城。女孩也不比男孩,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早早替荣瑾考虑起来,往后好苗子都给人挑走了。”   瑞王:“……不,您还是先别考虑的这么长远了。”   “也是,毕竟两个孩子还小,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淑太妃这么说着,终于不再执着这个话题。   瑞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莫名地有种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感觉。   -   顾泽慕和顾清宁自从那天不欢而散之后,之后的相处越来越僵。两人倒也形成了默契,明面上没有半分表现,但私底下不是相对无言就是互相嘲讽。   顾清姝好几次都感觉到身后冷飕飕的眼刀,回头看又没有异状,这样一天下来,她都想要哭了,最后只得和顾清芷诉苦,偏偏顾清芷这等神经粗壮的,一点都没有察觉,让顾清姝十分郁闷。   好在没过几天,顾泽禹就回来了。   自从他重新提议整治家塾,他在弟弟妹妹心目中的形象就完全变了。如顾泽慕与顾清宁这种成绩好的另说,其他几个恨不得连皮都给绷紧了。   原本对顾泽禹的威力一无所知的柳子骥和萧衍之也莫名地有了一丝紧张感。   顾泽禹这一次也不是独自一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他的老师,大儒方慎。   原本朱氏是想让他住在自己家的,甚至早早就收拾出了客院,不过对方还是婉拒了,方慎也是清流世家出身,虽说早年因为一些事情与家族闹开,这才去了西山书院教书,但他弟子众多,且大多在朝为官,早早就将他给接走了。   顾泽禹回来洗去了一身尘土,又略略吃了点东西,同母亲说了一会话,朱氏本是想让他早些休息,谁知他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便闲不住地去了家塾。   大约是知道他回来,这些孩子都像是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念着书。   顾泽禹在门外看着十分满意。   柳氏正好走出来,看到他还愣了一下:“泽禹你怎么过来了,不多休息休息?”   “二婶。”顾泽禹连忙行礼,“我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过来看看他们。”   “好了,在自己家就不用这么拘束了。”柳氏笑道,“这家塾变化极大,你都不认得了吧?”   “是啊,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似乎学生也增加了,那个我认得是柳家表弟,还有一个却是不认识了,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孩子?”   柳氏道:“那是元嘉长公主的独子,昭怀郡王。”   顾泽禹一愣:“昭怀郡王不是宗室吗?怎么会来我们府中家塾念书?”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柳氏道,“不过你也别担心,这孩子极为乖巧,比其他几个调皮鬼可省心多了。”   顾泽禹笑了笑:“看着他与清宁和泽慕关系挺好的。”   “是啊,咱家的四小姐和三少爷也难得对外人这般耐心的。”   柳氏打趣完,正巧里头上完了一节课,顾泽浩几人早就已经看到了顾泽禹的身影,一通小跑出来,“大哥”“大哥”地叫得十分亲热。   顾泽禹笑得一派温文,弟弟妹妹久不见他,很是兴奋,问题都跟连珠炮一般,他也不着急,耐心地一一回答。   顾清姝眼珠子一转,殷勤地对顾泽禹道:“大哥,你回来一趟这么辛苦,居然连休息都不顾就来关注我们的学业,作为妹妹,我实在是太感动了。”   顾泽禹轻笑着:“马屁拍得不错,不过该看的我还是会看的,你别想着逃。”   顾清姝:“……”   顾清芷见状,连忙可怜巴巴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大哥,我最近开始学女红了,为了给你绣个荷包,把手指都扎成这样了,我真不是故意完成不了的。”   顾泽禹看着那几个针孔,点了点头:“看着的确可怜,不过既然学了女红,也不要光给为兄一个人做,干脆给长辈们一人做一个吧,也好体现你的孝心。”   顾清芷:“……”   顾泽禹打发完了两个妹妹,然后笑容可掬地看向支支吾吾的顾泽浩:“你也被针扎了指头?”   顾泽浩连忙摇头,果断认怂:“大哥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完成课业,决不让你操心。”   柳氏在一旁围观地差点笑抽过去,一点没有在意一双儿女在顾泽禹面前受挫的模样。   萧衍之看着一直带着笑的顾泽禹,默默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往顾泽慕身后躲了躲。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柳子骥也有所收敛。   顾泽禹解决了不好好学习三人组,这才看向顾泽慕:“我知道你们俩一向刻苦努力,所以我这次回来特意给你们带了礼物,一会你们来我院子里拿。”   顾清宁无视了一旁三人组传来的怨念,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顾泽慕也含糊地应了一声。   除了自己的弟弟妹妹,顾泽禹也没有忘记柳子骥和萧衍之。   眼见着所有人都有礼物,顾清姝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泽禹:“大哥,我们呢?”   顾泽禹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你们啊,礼物就是明天开始我亲自来辅导你们念书,是不是觉得更感动了?”   三人:“!!!” 第47章   顾泽禹说到做到, 第二天就开始给顾清芷等人补课,弄得几个弟弟妹妹苦不堪言。   顾清芷跟母亲告状,朱氏一面觉得女儿愤愤不平的样子很好笑,一面又心疼儿子。当晚便亲自炖了一盅汤给顾泽禹送过去。   顾泽禹正在温书,朱氏见状便道:“你白日里要给弟弟妹妹上课,晚上还要看书,身子如何吃得消?”   顾泽禹放下手中的书, 轻笑道:“儿子有分寸的,母亲放心。”   朱氏知道他行事向来很有主见,便也不多说,只是从丫鬟手中将汤放到他面前:“娘亲手熬的,你尝尝, 味道可还好?”   顾泽禹吃了一口, 赞道:“娘的手艺还是和从前一样好。”   朱氏笑道:“你爱吃就行。”   就着顾泽禹喝着汤,朱氏道:“我听说方家的人似乎有意要请你老师回去,这件事可是真的?”   顾泽禹放下汤匙,温声道:“当年方家二老爷对老师毕竟是有恩的, 此次他老人家过世,老师回去吊唁也是正常,若说要回方家,却未必。”   朱氏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还怕你老师回了方家,那往后你的学业可就麻烦了。”   威国公早年因为政见不合, 与方家大老爷交恶。若方慎真的回了方家, 以顾泽禹的身份往后只怕尴尬的很。   顾泽禹并不担心自己的学业, 反而问起母亲:“我这几日看清宁与泽慕的课业,他们虽然年纪小,但已然能看出天分,母亲可知三婶对他们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朱氏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道:“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便是了,若是合适,我再去和你三婶说。”   顾泽禹犹豫了片刻,才道“母亲可知道夏宜年夏先生?”   朱氏拧眉想了想,才恍然道:“可是因詹世杰案仗义执言触怒先帝的那位夏大愣子?”   顾泽禹:“……”   朱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对方的诨号给说出来了,有些讪讪道:“他的名声我倒是有所耳闻,据说才高八斗,与你老师不相上下,只是这性子未免有些……”   当年黄河决堤,河道总督詹世杰畏罪自杀一案疑点重重,当时朝中畏惧先帝威严,不敢替詹世杰说话。彼时的夏宜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却为詹世杰仗义执言。   夏宜年当朝顶撞先帝,惹得先帝大发雷霆,狠狠打了他板子,夏宜年也不曾因此屈服,倒是先帝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撸了他的官职,把他扔出京去眼不见为净。   夏宜年却也不曾因此颓废,他干脆背了个包袱赶着一头小毛驴游历天下去了。他替詹世杰说话的义举传遍了天下,自然有不少人佩服他这一身铮铮铁骨,请他来自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偏偏夏宜年性子直,这几年下来,没结下什么善缘,尽得罪人了。   倒也不愧别人给他起这个夏大愣子的诨号。   朱氏不知道顾泽禹为什么会提起他,顾泽禹道:“听说夏先生这些年颇有感悟,打算著书立说,只是囊中羞涩,所以想找一份西席的活计做着,不过这京中不少人家怵于他的名声,所以……”   朱氏都惊了:“你不会是打算请他来咱们府上吧?”   “有何不可?”   朱氏总不能告诉他,就这老爷子的脾气,她怕和家里这一群小魔星打起来。   为了显得自己不太像个养出败家孩子的慈母,朱氏勉强道:“夏大……先生学问高深,若是来教咱们府中这一群孩子,未免有些太过大材小用了吧?”   “这倒不会,听说夏先生特意说了,为了多留时间让他写书,就愿意教一教孩子,不费劲。”   朱氏:“……”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没人想请他了。   顾泽禹见母亲一副牙疼的模样,只得又道:“老师说了,夏先生只是嘴上这么说说,实际上他是个很负责任的人,虽说性子有些……咳,但是他学识渊博,品性高洁,以泽慕与清宁的资质,若是错过了这样一位老师,也的确有些可惜。”   “再说,白先生也同二婶请辞,说是要参加明年秋闱,准备回去好好温书,咱们反正是要再请一个先生的。”   白先生就是顾家家塾现在的先生,这件事顾泽禹定然早就知道了,却不在柳氏跟前提议,想来也是从他老师那里知道,当初夏宜年写诗讽刺柳太傅,柳氏绝不会待见他的缘故。   朱氏瞪他:“那你怎么不同你二婶商量,反倒要拐弯抹角算计你娘?”   顾泽禹笑起来:“娘这话却是污蔑儿子了,儿子也只是在为弟弟妹妹考虑罢了。”   “罢了罢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朱氏叹了口气,“总之你们这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   顾泽慕并不知道刚刚对他展现了温柔的大哥,很快就要给他致命一击,将他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给请来府上。   他此刻正表情严肃地同顾清宁坐在马车中往公主府去。   元嘉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接受父皇的提议。她也明白,以她的身份,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管安安分分当她的嫡长公主。   只是,她祖父恭帝在位后期实在闹得太凶,于是她父皇登基后,很是处置了一批宗室,活下来的几位长辈一个比一个佛性。   以至于如今宗室可谓是一团散沙,整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偏偏他们身份不一般,普通官员待他们轻不得重不得,最后还得由她皇兄来处理,偏他性子比父皇好太多,更是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萧湛整日忙于政事,好不容易清闲一会,还得被他们吵得焦头烂额,实在是很惨了。   元嘉虽然是个女子,但她身份尊贵,又有手腕,便是那些再无赖的长辈,也不敢轻易得罪她,她来处理这摊子事情,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萧湛感动不已,然后麻溜地把这些事情扔给了元嘉。   元嘉硬着头皮接了,转身就把爹妈给请了过来。   大周的宗室虽不如前朝时权力那么大,却也还是有的,一些事情上,宗室的意见甚至还很重要。只是成帝一朝时,宗室被打压地老老实实的,没敢出什么幺蛾子,如今萧湛登基,宗室内部又谁也不服谁,这才没显出什么能耐来。   顾清宁虽然并不希望女儿掺和进这种事情里面,但既然元嘉自己已经决定了,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顾泽慕倒是很淡定,仿佛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于是,近来两人去公主府的次数增加了不少,不得不独处的时间也同样增加了不少。   顾泽慕看着背对着他的顾清宁,有心想要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辈子他还没有对奉长宁动心的时候,尚且还能做到温柔体贴,两人之间也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谁想到他后来动了心,决心要好好和奉长宁过一辈子,两人反倒成了仇敌一般。   当然,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俩还能进入一个更尴尬的身份——兄妹。   顾泽慕对她有愧疚,原也想过好好当她的兄长,没想到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他的身份已然暴露。   虽说目前的情况很糟糕,但也没有比顾泽慕预想的更加糟糕。毕竟大部分时间他不去惹顾清宁的话,她基本当他不存在。   且顾泽慕在经历了萧澈那一番不靠谱的感慨,与顾清宁解释不成反被她推出门后,终于不再妄图和对方和解,两人暂时保持着人前礼貌微笑,人后互不搭理的状态。   到了公主府,早已有管家殷勤地将两人给领了进去。今日有些不巧,元嘉带着萧衍之去了宫中,还未出来,管家便让人上了茶水点心,又让丫鬟们好好照料着。   两人的位置隔得远远的,各做各的,谁也不理谁。   丫鬟们也在这种氛围中半个字都不敢说,和春樱一样老实地窝在一旁。   谁知两人等了半天,没等到元嘉,倒是将瑞王给等来了。   瑞王见到他们俩也大吃了一惊,他倒是知道元嘉似乎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也没想太多,但见此刻即便元嘉不在,他们俩依然这般自在仿佛在自己家,可见元嘉待他们态度如何。   瑞王很清楚元嘉的性子,她这个人外表看着平易近人,实则最是高傲,也就至亲的几个人能叫她看在眼里,待他们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从来都是客气疏离的。   瑞王没想到,还能亲眼所见她对外人这般熟稔。   瑞王好奇的不行,本想和顾泽慕聊聊天,谁知这孩子冷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过头不理自己了。   瑞王:“……”   瑞王殿下无往不利的人生第一次遭遇了拒绝,十分费解,毕竟上次他们不是还聊得挺开心的吗?于是他执着地追着顾泽慕要一个被拒绝的理由。   顾泽慕忍无可忍:“因为你骗人!”   瑞王更疑惑了,甚至连一旁的顾清宁都被这话给吸引了过来。   顾泽慕烦不胜烦,总不能把自己被顾清宁给推出房间的事情给说出来吧,那也太丢脸了。   没想到瑞王竟然不依不饶了。   于是,当元嘉匆匆忙忙赶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瑞王正围着一脸不耐的父皇团团转,而母后则一边吃点心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   元嘉呆了一瞬:“……”   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第48章   等元嘉将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 对这位异母兄长可谓是十分佩服了。什么叫做不知者无畏,这就是啊,只可惜不能告诉他真相,否则元嘉真的挺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的。   元嘉有些遗憾地想着。   瑞王觉得元嘉的表情有些诡异,不过他没有多在意,几句寒暄之后,便将话题引向了他来此的目的。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年初的时候,湘南出现了一起匪患,瑞王带兵去剿了匪,有匪徒弃暗投明后战死,瑞王将其作为士兵上报给了朝廷。按理说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换了从前也就这么放过去了。   但因为先帝之后, 宗室的事情没什么人管,一直都是礼部代管,礼部管的就是规矩,办事也最讲究规矩, 六部之中只有他们是最繁琐的。若是繁琐些倒也罢了,偏又碰上个极其较真的员外郎,拿着《周律》做圭臬,上纲上线地非要驳掉这人的抚恤。   瑞王自然不肯,两方就这么吵了起来, 若是这事情没爆出来, 礼部那边说不定私底下就按老规矩给办了, 可这事既然已经揭出来了,礼部也不好自打脸面,便用了“拖”字诀,想要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瑞王被礼部弄得很是郁闷,又不想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烦皇兄。好在如今宗室这边以元嘉为首,他便干脆跑过来,同元嘉说明了事情经过,元嘉听完,倒也没一口答应,只是谨慎地表示自己会去过问的。   瑞王也很通情达理,兄妹俩友好交流了一番,又友好地告辞了。   只是在走之前,瑞王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元嘉好奇地问道:“二皇兄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关于乐平的。”瑞王开了口,便也不纠结了,直接道,“乐平脑子拎不清楚,母妃又对她太过溺爱,以至于她行事时常没有分寸,先前对元嘉你多有得罪,还望你大人大量,不要同她计较。往后她要做错了什么,你也别同她一般见识……”   元嘉之前还没什么反应,但听他这么说,心中顿时反感,脸上也带了冷色:“二皇兄这是什么意思?不同她一般见识,这是让我忍着皇姐?”   瑞王连忙摆手:“你误会了。我并非让你忍耐乐平,就她那狗脾气,对方越忍耐她反倒越要蹬鼻子上脸的。”   元嘉:“……”   “我的意思是,她若犯了错,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多告诉我说一声,毕竟她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是有责任的,定会好好教训她,到时我亲自押着她上门来给你赔礼道歉。”   瑞王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一点也不偏颇,甚至姿态还放得很低,可也正因为如此,元嘉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打乐平的脸?   也不知乐平知不知道,瑞王一直   元嘉忍不住说道:“二皇兄做这些,皇姐知道吗?”   瑞王难得有些窘迫,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这本就是兄长应当做的,我问心无愧即可,告诉她反倒刻意,未免叫她觉得我别有用心了。”   元嘉听完瑞王的话,心中感慨,瑞王实在是个好哥哥,只可惜乐平未免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   瑞王说的这件事,元嘉后来也派人去打听了,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他站在人情那边,礼部站在律法那头,双方都有理由,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元嘉还是在顾泽慕与顾清宁两人的指导下,圆满地解决了这件事。   就在这件事解决之后没几天,朱氏终于说服了柳氏,并让家中管家带了礼物去请夏宜年。   夏大愣子虽说总得罪人,但终究还是有三两朋友的,顾泽禹的老师方慎就是其中之一,原本方慎想要请夏宜年去西山书院的,结果老头还嫌弃书院事情多,打扰他写书。方慎气得半死,却还得捏着鼻子给他重新找去处。   夏宜年听说是威国公府,一想是武将世家,又听说基本都是孩子,应当不会学的太过高深,顿时就心动了,背着他的包袱就过来了。   朱氏想着他要写书的缘故,便早早就派人准备好了一间僻静的客院,下人也都是挑的乖巧伶俐的。便是夏宜年这等事多的,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最后只是将丫鬟给退回去,便当即拍板留下来。   于是,等到孩子们休息了一天重新回到家塾之后,便发现先生换人了。   顾泽慕一踏进家塾,顿时就是一僵。   夏宜年是个中等个子其貌不扬的老头,大约是常年在外头行走的缘故,他皮肤黝黑,脸上皱纹密布,并不像个大儒,反倒像是那些在田里讨生活的庄户人家。至少光看外表是绝对想象不出这老头那仗义执言闻名天下的名声的。   夏宜年轻咳一声,众人立刻在位置上坐好。好歹是第一天上课,总得先摸清这位先生的脾气。   夏宜年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夫子了,我姓夏。”   顾清芷等人老老实实地叫了“夏先生”,夏宜年摸了摸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看向站在门口的顾泽慕与顾清宁两人。   顾家这对龙凤胎的名声不小,夏宜年也听起过,未免有些嗤之以鼻,觉得是世人太过夸大了。   顾泽慕看出了他眼中那一分遮掩的不大完美的情绪,心里郁闷,若说这世上他还有什么人搞不定的话,这位夏大愣子一定算是其中之一。   萧胤这一生几乎没有犯过错,只有詹世杰案大约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   当年詹世杰自杀一事的确让他有所怀疑,只是随后,钦差就拿回了铁证,不管是账本还是来往信件,乃至于在他家搜出来大笔的金银财宝,都证明詹世杰有罪,由不得他不相信。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愈发愤怒。詹世杰是他十分信任的臣子,当初他拍着胸脯保证会治理好黄河,并信誓旦旦地领了河道总督的位置,谁知三年过去,黄河没有治理好,他反倒跟着变得污浊了。萧胤让詹世杰去治理黄河,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不管他做什么都一力支持,谁知他竟然这般回报自己。   这让萧胤怒不可遏,再加上他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在朝政上不如从前得心应手,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当即判了詹家满门。当时朝中无人敢触他霉头,只有夏宜年一个人替詹世杰说话,可惜他人微言轻,也没什么证据,所能说的也不过是詹世杰的人品秉性,萧胤当然不会在意。   等到过后他真正冷静下来,意识到这件事上的疑点的时候,詹家满门都已经被斩首,这件事已经算是盖棺论定,朝中更加无人敢提了。   萧胤这才后悔,他在朝政上乾坤独断,很多时候的确很有效率,但其中的弊病也暴露出来,他也没想到,这满朝文武,竟不如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有胆子。   不过就算他很欣赏夏宜年,也并不意味着他便想要再见到对方,更别提对方还要当他老师?!   原因无他,这老头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以他的学识,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只是个六品的司业,想也知道他有多能得罪人了。   顾泽慕到现在还记得夏宜年在朝中说的那番话,他居然能活下来,顾泽慕都要佩服自己的修养。   如今夏宜年进了顾家家塾,想都不用想,今后的日子一定是鸡飞狗跳。   好在夏宜年目前对这份工作似乎挺满意的,似乎并不太想搞砸,一开始还是收敛了一些的,而且他除了脾气不太好,讲课还是很不错的。   他讲课和白先生不同,从不照本宣科,讲得十分随性,典故和背后的趣事都是信手拈来,原本无趣的经义在他的讲解下,都变得趣味横生了。顾清芷等人原本最不喜欢上课,如今个个都听得入神,对这位新来的夫子十分喜欢。   不过好景不长,熟悉了一些之后,夏宜年便渐渐暴露了本性。 第49章   顾家的家塾一般是上午由先生授课, 下午则安排其他其他课程,比如骑射、琴艺、书画,还有女子所学的女红等。   孩子们大清早就要起床打拳练武,吃过饭便要过来上课,又正是渴睡的年纪,从前的先生没有这么严格,所以他们经常会偷偷摸摸睡一会, 但夏宜年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老师。   一开始夏宜年尚且还忍耐着,时间一久,也就不再纵容他们。   顾泽浩原本睡得正香,还砸吧了一下嘴巴,谁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张仿佛风干橘皮一般的脸怼在自己面前, 差点大叫一声“有鬼”就夺门而逃。   夏宜年笑眯眯地看着顾泽浩:“睡得香吗?”   顾泽浩惊魂未定地瘫在椅子上,咽了一口口水:“先生我错了,我再也不睡了。”事实上,这会他心还在激烈地跳个不停, 让他睡他也睡不着了。   “别,觉还是要睡的。”夏宜年抄着手,看起来很和善的样子,“这样吧,讲经义未免也有些无聊, 我同你们讲个故事, 好让你们精神精神。”   顾泽浩原本还以为自己要挨批了, 没想到先生这么好,不仅没有骂他,竟然还有故事听,顿时来了兴趣,其他的孩子也纷纷凑过来。   夏宜年走到书案前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从前,有个名叫公明仪的乐师,他演奏的曲子非常好听,世人都很喜欢听他的琴音。有一天,他到郊外去弹琴,恰好碰到一头牛,公明仪一时兴起,就地便开始演奏。曲调优美,但牛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又换了好几首曲子,牛依然无动于衷,最后公明仪只能失望地回家了。他同友人说了这件事情,友人便安慰他,并非是他曲子弹得不好,实在是弹奏的对象不对啊,入不了牛的耳朵啊!”   顾泽浩等人眨巴了一下眼睛:“没了?”   “没了。”   夏宜年十分无辜地摊着手,顾泽浩几人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倒是顾泽慕与顾清宁见此情形,同时笑出了声。   夏宜年看向顾泽慕两人,便知道他们俩是听懂了的。   顾泽浩看到他们三人的表情,隐约感觉到这个故事并不仅仅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便发问道:“先生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告诉我们什么道理吗?”   夏宜年一本正经:“正是。”   顾泽浩挠了挠头,最后只能羞愧地承认:“学生没有听懂。”   夏宜年又看向其他学生,与顾泽浩的反应差不多,他的目光在顾泽慕与顾清宁脸上打了个转,这才点了顾泽慕起来:“泽慕,你来说吧。”   顾泽慕站起来,脸上还带着一抹未曾完全散去的笑意,声音却十分冷淡:“先生的意思是,他是弹琴的公明仪,而你们就是那听不懂乐曲的牛,你们在他的课上睡觉,并非是他讲课不好,而是因为你们听不懂,所以他白费口舌,对牛弹琴罢了。”   顾泽浩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有些委屈:“先生怎么还骂人呢!”   夏宜年拿书本敲了敲他的桌面:“你都没听懂,算什么骂人。”   顾泽浩:“……”   谁知顾泽慕又接着说道:“不过,先生,学生也有一事不吐不快。”   “恩,说来听听。”   “先生自诩公明仪,又拿这对牛弹琴的典故讽刺五岁孩童,如此自吹自擂又小肚鸡肠的行为,难道就是为人师表该有的样子吗?”   夏宜年听见他这么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眼前一亮,当即便道:“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便同你好好说道说道。”   顾泽慕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叫做为人师表呢?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何为道,持身立正为道,忠君爱国为道,知行合一也是道,除此之外,我狂妄也好狭隘也罢,都不过是小节,若痴迷小节而忽视正道,这才是败坏师德。”   “再者,我既为你们启蒙老师,就应该从一开始纠正你们的学习态度,替你们打好基础,不管是用故事,还是用戒尺,道理都是一样的……”   听着夏宜年侃侃而谈,顾泽慕都有些后悔了。   这老头当年真的是在国子监当司业,而不是在御史台当御史的吗?!就他这逮着谁都能辩论一两个时辰的功力,就算在御史台,也是一个顶十啊。   夏宜年说得兴起,也不管对面只是个才几岁大的豆丁,直接便道:“我若为师,并不需要学生时时刻刻对我恭敬,甚至只要他有道理,哪怕是骂我,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顾泽慕讥讽道:“老师这般口无遮拦,也难怪当年会得罪先帝,被赶出京城。”   夏宜年摸了摸胡须,并不引以为耻,反而笑道:“你也说了,只是得罪先帝,先帝既然没有杀我,定然是觉得我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我这话说的不太好听,先帝不喜,喏,就像你现在这样,恼羞成怒罢了。”   顾泽慕:“……”   顾清宁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越发觉得这位夏先生有趣了,而且看顾泽慕吃瘪,真是十分开心。   顾泽慕与她的心情完全相反,顾清宁的嘲笑他没有办法,只能将怒火都发泄在夏宜年头上。不过夏宜年既然有夏大愣子的名号,对这种事情那是十分迟钝的,一点也没有发现顾泽慕释放的冷气,只是可怜了顾清姝,一边是夏先生唾沫横飞,一边是顾泽慕身上散发的冷气,简直不能再惨了。   -   就在这种按部就班又鸡飞狗跳的生活中,中秋宴也姗然而至。   每年宫中都会举办中秋宴,之前陶氏因为没有诰命的关系不能进宫,今年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重大的宴会,整个人都紧张地快厥过去了。   好在这一次的中秋宴是元嘉长公主协助陈皇后一起准备的,元嘉十分体贴,早早就派人过来教导陶氏礼仪。倒让朱氏和柳氏这两个正牌嫂子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到了中秋宴那日,闵夫人并着妯娌三人早早梳妆停当,换上了礼服,坐着马车去宫里。   宫门外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珠光宝气的贵妇们扶着婢女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也有一些带着女儿的,宫门前一片娇声莺语,衣香鬓影。   闵夫人带着儿媳在一旁等着宫女引她们进去,谁知过了一会,竟然看见前头一阵骚动。过了一会,人群分开,元嘉长公主身边的大丫鬟素衣走了过来,对着她们娉婷一礼:“殿下特意让奴婢过来,请威国公夫人及几位少奶奶进宫。”   这话一出来,周边看向她们的眼神便不对了。从前元嘉长公主对威国公府厚爱一些没什么问题,但眼下这可是宫宴啊,在此之前,只有帝后母家才有这样的待遇。元嘉长公主可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可是被先帝亲自教养长大的,如今又领着宗室那边的事情,能让她这般厚待,这威国公府也不简单。   其实闵夫人自己也有些纳闷,她是知道小儿媳与元嘉长公主关系不错的,可就算是不错,也不至于她会在宫宴上还派了身边的大丫鬟来提前请她们进去吧。   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微微颔首:“麻烦姑娘了。”   一行人朝着长明殿走去,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洗礼,有嫉妒的、疑惑的、羡慕的,无一不足。   陶氏压根没想到这会和自己有关,老老实实地跟在闵夫人身后,待到进了长明殿,这才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了。   柳氏小声对她道:“长明殿是皇后娘娘用来举办大型宴会时招待命妇的,每一年的除夕宴和中秋宴都是在此举行的。至于男人们,则是在永泰殿,永泰殿离长明殿不远,但进出的门是不一样的。”   陶氏连忙点头受教。   此时殿内还没有多少人,只有宫娥穿行其中。   素衣将她们带到位置上,便回去跟元嘉长公主复命了。   元嘉正与陈皇后一起,闻言便点头让素衣下去,陈皇后却有些好奇:“先前旁人说你与那威国公府的陶安人关系不错,我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你果真对她挺上心的。”   元嘉心头苦笑,她也不想这么高调的,但奈何陶氏身份不一般啊,真要让她她跟着外人在宫外晒着太阳等着入宫,她想到再见到母后时的神情,都觉得肝颤。   但表面上她也只是笑了笑:“玉娘妹妹为人单纯善良,臣妹很喜欢她的性子,故而多照顾了一些。”   陈皇后也没怀疑,顺着她的话道:“说到她,我倒想起了她家那对龙凤胎,听说很是机灵。连陛下都对他们很感兴趣呢,往后若是有机会,不妨让陶安人将他们带进宫来,也叫我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孩子,教你与陛下都另眼相待。”   元嘉心头一跳,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场景,只得含糊过去。   正在此时,萧湛却带着瑞王一起过来了,中秋宴之后,瑞王就要离开京城去封地了,此次进宫一方面是参加宴会,另一方面也是和皇兄辞行的。 第50章   萧湛进来就看到陈皇后与元嘉在聊天, 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聊得这般热火朝天。”   陈皇后道:“臣妾与元嘉在说威国公府那一对龙凤胎呢。”   “那两个孩子的确有趣,尤其是做哥哥的。”瑞王在旁边凑趣道。   “怎么你们好似各个都见过那两个孩子,竟只有我未曾见过了。”萧湛笑道。   陈皇后说道:“臣妾之前还提议让陶安人将两个孩子带进宫来瞧瞧,听说这两个孩子都很聪明,我倒也想同陶安人取取经呢。”   眼看着陈皇后竟然不是说说,而是的确有这种打算,元嘉连忙制止她:“皇嫂, 陶安人性子怯弱,之前听说来参加宫宴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未免她御前失仪,还是算了吧。”   陈皇后原本也只是顺口一说,见元嘉这么说了, 便也不再说这个话题。   元嘉松了口气, 将话题转开。倒是瑞王见她那般紧张的样子,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四人没聊许久,宴会就要开始了。   萧湛便带着瑞王往永泰殿走去, 张礼带着人远远跟在后面,只留下两兄弟在前头说说话。   萧湛看着身侧的弟弟,有些感慨:“没想到我们兄弟俩才见没多久,就又要分开了,想我登基之后, 先是你与三弟分封出去, 然后元嘉又去千佛寺守孝, 那三年着实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家寡人。我本以为当了皇帝,凡事就能随心所欲,但其实现在才发现受到的禁锢反而越来越多了。”   他这番话,瑞王不好接,只得避重就轻道:“臣弟虽然分封出去了,但心中还是记挂着皇兄的,往后多给您写几封信好了。”   “说到写信我就来气。”萧湛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之前我同三弟说让他多写几封信回来,他倒是老老实实照做了,但每次都只有四个字——‘皇兄安好’,若不是每次那字大小形状都不一样,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让人刻了版,每个月印一次了。”   瑞王想到三弟,也忍不住露出笑:“那皇兄是怎么回复他的?”   “我让他每封信至少写一页纸过来,且不许只写四个字,前两天倒是给我回信了,差点没气死我。”萧湛音量都提高了一点,“他把我连同皇后还有他那几个侄儿侄女都给问候了一遍,气得我怒写了五页纸回去骂他!下次他再偷懒写这种信,我就派个夫子去他封地那儿教他念书!”   瑞王忍不住大笑起来,三弟不爱念书是出了名的,皇兄这么做简直是要他的命,他都能想象这倒霉孩子坐在书桌前咬着笔杆一脸痛苦地给皇兄写信的场景。   萧湛说起这个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最后也跟着瑞王一起笑了起来。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瑞王脸上也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老三不爱念书,每每都被先生责罚,有一次他贪玩,课业没有写完,怕被先生知道,就装病不敢去上课,皇兄还以为他真的生病了,特意请太医过去给他看病,结果当场就把人给拆穿了,后来父皇知道,还狠狠地罚了三弟。”   萧湛似乎也想起了这个,轻笑道:“是啊,三弟那委屈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好在你后来替我向他解释了,不然这小子看着憨憨的,其实最记仇。”   “要不是我答应帮他写课业,他才懒得理我。”   两人就这么聊着小时候的事情,不时还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眼看着快要到永泰殿了,瑞王的步子却缓了下来:“皇兄。”   “嗯?”   瑞王看着面露疑惑的萧湛,原本想说的话竟然觉得没有必要说了,他唇边勾出一抹温暖的笑意,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臣弟何其有幸,这一生能拥有这样好的家人。”   萧湛听到他说“家人”二字,也顿了顿,随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就在宫中热热闹闹办着中秋宴的时候,城门口的守卫看到远远出现了一个骑着马背着旗的人,连忙扬声道:“八百里急报!让出路来!”   那骑士停也没停,擦着人群就往皇城而去,有些懂得多的一眼便认出了那骑士穿着的是西北军的衣服。   “可是西北的战报?”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骑士到了皇城门口,拿出怀中的令牌和信件,一层一层往上传去。   此时萧湛正好在与众臣共饮,张礼知道消息,连忙走到萧湛身旁,小声告知了他这件事。   萧湛眉头微蹙,却还是道:“把信呈上来。”   底下立刻有小太监将信给送了过来,张礼接过,又小心翼翼地送上去。   群臣自然也是看到了,有那等脑子活的,立刻就猜到了,一时之间底下也是窃窃私语。   萧湛将信展开,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因为是宴会,他便没有戴冕旒,不少人都看到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对那封信的内容顿时纷纷猜测起来。   瑞王也看到了萧湛隐忍的怒气,不由得有些担心。   好在萧湛看完了信,什么也没说,宴会也照常进行,只是瑞王注意到,那封信并没有被萧湛放回之前的托盘中,而是一直紧紧地握在他手里。   重臣们都是人精,虽说萧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但他们还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意识到了或许是西北出事了。   果然在宴会结束后,他们也不急着离开,没过一会,张礼果然匆匆赶来,奉陛下旨意请他们去御书房议事。   而此时,萧湛已经慢慢收敛了自己的怒气,等到臣子们到了之后,他才让张礼将这战报拿下去给他们看,所有人看完之后都不敢再说话了。   这是一封来自邺城的八百里急报,十天前,外族与守军爆发了一场大战,之后奉翎与顾永焱负责追击敌军,然而奉翎不顾将令,追敌深入,结果被人埋伏,好在顾永焱带人拼死将他给救了出来。但奉翎带的那一队人马却损失惨重,还险些把自己给赔进去。   威国公善后之后,第一时间便将此事上报,并向萧湛请罪。可萧湛知道这并非是威国公的责任,是奉翎贪功冒进,或者说,是自己当初太过于想当然了,才会有如今这样的结果。   若是按照军令,此罪极重,就算是判奉翎极刑也不为过,但奉翎是奉展的嗣子,可以说是奉家嫡系唯一的血脉,且又是陛下的外甥,总不可能真让他去死,可也不能判得太轻了,否则又让威国公如何治理军队?   众臣议论纷纷,判轻与判重两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萧湛却只是一言不发。   到了第二天,这件事便已经传遍了朝野,朝堂之上顿时为了这个吵闹不休。   而与此同时,瑞王已经派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出发回湘南了。   乐平虽然对这个哥哥各种怨气,但知道他要离开,却也还是不情不愿地过来送了。   瑞王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叹息一声,眼看着要离别了,他也收起了自己往日的毒舌,难得温和地对乐平道:“往后你也把自己的脾性收敛一二,好好同驸马过日子,生个孩子,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不要一个人瞎闹,进宫同母妃说,再不然,给我写信也行……”   乐平咬住嘴唇,看起来想要反驳,但碍于瑞王积威甚重,只得闷闷地应了一声,瑞王一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   瑞王原本还想劝她多留心她那奶娘,但看她这模样,这话在口里绕了一圈,又被他自己给咽了下去。   好在这一次他虽然回去了,却也在京中留了几个人,保护乐平,同时监视她的奶娘。   兄妹俩相顾无言,瑞王心底又是一声低叹,转身便要上马车,乐平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头就看到了元嘉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把之前的那一点伤感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元嘉怎么会来!”   元嘉已经走了过来,面对着愤懑的乐平和疑惑的瑞王,她微笑道:“我是替皇兄来送行的。”   乐平冷哼一声,干脆转身离开了这边。   元嘉这才走到瑞王面前:“此去路途遥远,望二皇兄多多保重,一路顺风。”   自从中秋宴那天的事情,瑞王便隐约猜到朝中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不过他一个外封藩王,也不好多问,只得不轻不重地与元嘉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上马,与队伍朝着湘南而去。   而在元嘉下来的那辆马车上还坐着两个孩子,正是顾泽慕与顾清宁,此时马车的门帘已经被拉开,两人看着瑞王离开的背影。   顾清宁看着顾泽慕的侧脸,虽然他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但她却从中看出了对瑞王的关心,她忍不住道:“你既然担心,便与元嘉一同过去,和他再多说几句话啊,否则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再见。”   顾泽慕摇摇头:“不必。”说完这句话,他似乎想到了瑞王之前说的沟通解释的那番话,又多添了几句,“萧澈心思缜密,说多了我怕他会察觉到什么。就如你说的,这是我们的新生,往后我们彼此都有各自的生活,没有半分牵扯才是最好的结果。”   顾清宁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萧胤这个人刚愎自用,根本不会听旁人的意见,没想到自己说的话竟然被他记在了心里,且他看起来也并不是心中只有权力没有亲情的人。   仿佛自己从前对他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这让顾清宁的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第51章   回到了公主府, 顾清宁与顾泽慕也没有立刻回威国公府,而是和元嘉一同到了花园中的亭子里, 元嘉便知道他们这是有事要说了,连忙挥退丫鬟。   顾清宁手里捏着一把鱼食,漫不经心地往水里扔, 惹得池子里的锦鲤蜂拥而至,搅得水花四溅, 她看似在看鱼儿争抢鱼食,其实耳朵却一直在听一旁顾泽慕与元嘉的话。   顾泽慕所说的就是刚刚从西北传回来的军报, 威国公府已经得到了有关的消息, 不过顾泽慕听到的不多,只知道这一次父子四人都没什么大碍, 只有顾永焱受了轻伤,而原本一场小胜的战役也因为奉翎的关系变成了失败。   更多的,顾泽慕也不知道了,只能从元嘉这里打听一二。   元嘉说道:“据说这一次外族领兵的是卓格的二儿子乌善,奉翎想要活捉乌善,这才领兵追了过去,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一小队人马埋伏起来, 与乌善前后夹击,让奉翎那一队人马损失惨重,好在顾永焱及时赶到, 对方不敢与之硬拼, 顾永焱这才救回了奉翎, 不过奉翎虽然被及时救了回去,但据说也是身受重伤,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顾泽慕皱眉沉吟,许久才问:“如今朝中是什么看法?”   “朝中的意见大多是要按军法处置,不过也有小部分人替奉翎说话,皇兄似乎也决断不下,所以只是发了一道安抚威国公的旨意,之后便再也没有别的消息。”   顾泽慕摇摇头:“他不是没有决断。”   元嘉惊讶地看着他。   “萧湛想要保住奉翎。”顾泽慕淡淡道,“但他很清楚这道旨意一旦发出,一定会遭到群臣反对,甚至会让威国公对他寒心,所以他至今在犹豫和思考,要用什么样的法子才能保住奉翎。”   元嘉与顾清宁都愣住了。   顾清宁反对道:“湛儿绝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罢了。”   顾泽慕不得不详细说道:“奉翎的身边有他的人,密信回来的时间不会比军报晚太久,至少昨晚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会安抚威国公,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如果他打算要处置奉翎,就不会多此一举发这样一道旨意。”   顾清宁还是不敢相信:“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他的母族。”顾泽慕顿了顿,接着道,“如今朝中大多是前一朝的老臣,萧湛处处被他们掣肘,最好的法子就是扶持自己的势力,而这其中,没有比奉家更合适的人选了。奉家嫡系如今只剩下奉翎这么个从旁支过继来的嗣子,奉翎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是最忠心不过的棋子。”   “不是的!”   顾泽慕看着表情严肃的顾清宁,反问道:“若不是如此,你告诉我,他为何会明知故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顾清宁抿紧了嘴唇,虽然顾泽慕所说的看似很有道理,但她却不相信萧湛是他口中这样百般算计的人,她现在还记得当初她进入梦中,萧湛同她说的那些话。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怎么会扶持母族与群臣内耗呢?   顾清宁一直相信,萧湛是一个与他父皇完全不同的帝王,他的理想和抱负并不仅仅只是朝堂上的权力之争,他眼中所看到的要更宽、更广。   顾清宁这么想着,表情也逐渐坚定起来:“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相信他。”   顾泽慕眉毛一抽,忍不住低声道:“慈母多败儿。”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元嘉看着他们俩的模样,也有些无奈:“如今朝中对这件事议论纷纷,父皇母后可有什么好意见?”   顾泽慕犹豫了片刻,说道:“他想要保住奉翎,不是没有办法,但不可以违抗军法作为代价,否则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果不堪设想。”   “父皇有什么法子?”   顾泽慕刚想说,就被顾清宁给打断了:“这件事已经涉及朝政,如今我们听听便罢了,若是贸然插手,对元嘉并不是好事。”   说完,顾清宁站起来:“我们出来的也够久了,回去吧。”   元嘉看见顾清宁走出亭子,对顾泽慕低声道:“父皇,这……”   顾泽慕似乎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派人送我们回去吧。”   元嘉这才松了口气,亲自送他们上了马车。   -   回到威国公府,顾泽慕一把拉住闷头向前走的顾清宁:“去我院子里说。”   进了院子,顾泽慕便挥了挥手,下人们立刻便离开了,十分训练有素。   两人到了房间里,顾泽慕才开口道:“你我都知道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若是等到他真的犯了错,再补救可就晚了。”他见顾清宁不说话,又道,“我知道你担心元嘉会被人忌惮,但这件事除了她,再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顾清宁轻笑一声:“湛儿是你一手教养长大的,他究竟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他难道真的会为了区区一个奉翎而做出这样不辨是非的事情吗?”   “萧胤,你究竟是不相信他,还是只是想要借这个机会重新掌控权力,涉足朝政呢?”   顾泽慕脸色没有变化,但放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之中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顾泽慕才低声道:“我并非不想相信自己的儿子,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相信。”   顾清宁愣住了。   “我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但母后早亡,又不得父皇喜欢,不过是空有个名头罢了。所有人都知道,只要胡贵妃产下孩子,就是我病逝之日,东宫里全是钉子,我不敢相信任何人,等到后来长大了,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相信一个人了。”   顾泽慕的脸上露出一抹茫然无措,像一根针一样突然扎在了顾清宁的心上,让她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她刚刚嫁给萧胤时的样子。   那时的萧胤还只是太子,却过得十分落魄,胡贵妃得宠时,她身边的太监都能对萧胤呼呼喝喝。而奉长宁不同,她的父亲是大权在握的定国公,即便是胡贵妃也不好随意得罪她。   奉长宁见不得旁人欺负萧胤,每每都会挡在他前面。她还记得萧胤当时震惊的表情,她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行为太过彪悍吓着他了,现在才知道,他只是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挡在前面保护过。   这让顾清宁想说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顾泽慕见她沉默,也只是淡淡笑道:“其实,你说我不相信旁人,你又何曾相信过我?罢了,这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   “等等。”   顾清宁突然叫住他,似乎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定:“我有办法,不需要通过元嘉也可以同湛儿交谈。”   顾泽慕眼神一动。   顾清宁将自己能够托梦的事情告诉了顾泽慕,顾泽慕眉头松开:“这的确是最合适的法子。”   “我说出这个秘密是为了元嘉与威国公府,如今我帮你,也是因为我们俩的目的一致,但我提前同你说清楚,若你想要借此影响朝政,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顾泽慕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约定好今晚在顾清宁院子里试试,顾清宁这才离开,只是还未走到门前,她突然开口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顾泽慕一愣。   “我几次托梦,睁开眼都能看到你看着我,其实你是能感觉到的吧?”顾清宁脸上带着一抹自嘲,“从你同元嘉说起这件事开始,就只是一步步引我入套,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元嘉,一直都是我而已。我从未说过我已经告诉元嘉自己的身份,可当我在她面前揭露你身份的时候,你却一点都没有惊讶,那时候你应该已经猜出来,我有法子可以影响元嘉了吧。”   顾泽慕垂下眼睛:“是。”   “那可真是难为你忍了这么久,甚至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你从前不是最讨厌提起旧事了吗?如今竟然做了这么大牺牲,还真是让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是!”   顾泽慕的声音突然提高,他看着顾清宁眼中的错愕,一字一顿道:“那不是苦肉计。有人告诉我,即便是亲兄妹也不是心意相通的,有些话不说,你是不会知道的,我只是……想要学着跟你解释,不叫你误会。”   他苦笑一声:“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   顾清宁的背绷得紧紧的,哪怕理智疯狂叫嚣她不该再相信顾泽慕,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只是那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是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第52章   到了晚上, 顾泽慕来到顾清宁的院子,春樱有些惊讶:“三少爷,这……”   “没事的,春樱你下去吧。”顾清宁说道。   春樱这才乖乖地退下了。   经过白天那一遭,两人此刻单独相处都有些不自在,顾清宁定了定神,说道:“这托梦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在那之后也尝试过几次,但都失败了。”   “不如你把前几次详细说说。”   顾清宁便道:“第一次是在千佛寺,我们随母亲去给父亲他们祈福。我记得那晚我迷迷糊糊睡着之后, 醒来就发现身体漂浮空中, 然后心念一动便进了宫。”   “千佛寺?”顾泽慕皱眉思考着,“当天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那天……并没有什么异常。哦, 对了, 那天我们看了功德池的乌龟。”   那一天, 他们俩被萧衍之拖着去看乌龟背上的彩虹, 顾清宁一开始对这种谣言并不感兴趣, 没想到看了一会,竟然真的看到了龟背上的彩虹,而巧的是,顾泽慕也看到了。   若不是萧衍之等人一直都没有看到,她还真不会把这当一回事。   顾泽慕点点头, 又问:“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回府以后的事情了, 那天是湛儿求雨……”顾清宁仔细地想了想, 有些不确定道,“那天,我们磕头的时候,天上似乎打雷了?”   不等顾泽慕询问,顾清宁又说起了第三次,因为时间间隔比较短,她也没有想多长时间,就道:“至于这第三次,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行空大师,不过他除了跟你说了些话,同我也没有什么交流,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的,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   顾泽慕沉默了,他想起行空让他不要沉溺过往,要着眼今朝。这些话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哪里会那么简单。   不过如此看来,这三次不管是从时间,还是遇到的事情,似乎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仿佛能让顾清宁托梦的那股力量只是随机罢了。   但顾泽慕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觉得一定是顾清宁触发了什么。   顾清宁却说道:“后来我们去千佛寺的时候,我也尝试过去看乌龟,虽说仍旧能看到彩虹,但却无法再入梦了。”   “或许这种方式,是只能触发一次的,一旦你入梦,便失去了再次触发的机会。”   顾清宁摇摇头,她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知道,如果这种方式真的能被验证出来,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张绝好的底牌。   顾泽慕思考了许久,才道:“我有一个想法,但不确定是否是真相。”   顾清宁眨了一下眼睛,顾泽慕便拉着她出门了。   -   两人趁着丫鬟没有注意走出了院子,然后顾泽慕便拉着顾清宁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顾清宁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你去祠堂做什么,还有,你究竟是发现了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吗?”   顾泽慕轻出了一口气:“我总觉得这三次的事情,触发的关键点都和前世有关。”   “龟背上的彩虹,代表着的是我们前世的功德,而祈雨,是与萧湛有关,至于行空大师,他似乎能够看出我们的前世,这三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与我们的前世有关,所以我想会不会触发点也是这个。”   “那去祠堂有什么用?”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祠堂,此时夜黑风高,祠堂这边人迹罕至,四周遍植竹林,白日里看着仙风道骨,到了夜晚,竹影摇动,更显得阴森森的。   顾清宁忍不住握紧了顾泽慕的手,顾泽慕身子一顿,却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别怕。”   顾清宁看着他的侧脸,虽然如今还只是个孩子模样,但已然显出了几分坚毅和担当。   等到看守祠堂的老仆离开,两人才偷偷摸摸进了祠堂,因为女子不能进祠堂的缘故,这还是顾清宁第一次看到祠堂的真貌。   顾家的祠堂很是简朴,两人正对着的是一排排的祖宗牌位,这牌位上的人除去顾家祖先,大多是战死沙场的。想当初顾家也是大家族,但后来跟随太祖征战天下,族中死了不少男丁,如今人口才如此寥落。   不过顾泽慕的目标却是靠墙的桌上摆着的剑,剑型古朴,看着有些年代了。   顾清宁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龙泉剑,是我当年赏赐给威国公的。”   顾泽慕示意顾清宁上前去摸一摸,但此时两人的个头连桌子的高度都不到,十分尴尬。   顾泽慕只得和她一同去把一旁摆着的蒲团都拿了过来,层层叠起,然后扶着顾清宁站了上去。   顾清宁虽然有些怀疑顾泽慕的推断,但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上去,在昏暗的房间内,这剑却仿佛散发着寒气一般,顾清宁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剑身,只觉得冰凉刺骨,让她忍不住又缩回了手。   顾泽慕抬着头:“怎么样?”   “摸到了。”顾清宁无辜道,“但好像没有什么感觉。”   “你先下来再说。”   于是顾清宁又扶着顾泽慕的手爬了下来,两人正将东西恢复原状,顾泽慕却忽然按住她,食指放在嘴唇面前。顾清宁立刻会意地停下了手,祠堂顿时安静下来,两人听到一阵脚步声,一个拉长的人影映在了窗纸上,由远及近。   两人顿时知道这是看守祠堂的老仆回来了,顾清宁脸色微变,顾泽慕却仍然一副沉得住气的模样,示意她慢慢地将东西放好。   两人都闭紧了嘴,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将蒲团放回原位。   祠堂里十分昏暗,只有供桌上点燃的油灯散发着一点光亮。   待到好不容易将蒲团放好,顾泽慕却发现那脚步声朝着祠堂进来了,他眉头一皱,拉着顾清宁便往祠堂后面走。顾清宁问都没有问,立马就跟上了他的步子。   祠堂后面空间很狭小,都是放了一些祭祀的东西,除此之外就只有靠墙放着一个柜子,顾泽慕与顾清宁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拉开了柜门,顾清宁先走了进去,将身子蜷成一团,顾泽慕紧跟着走进去,然后顺手关上了柜门。   就在柜门刚刚关上的一刹那,祠堂的门就被打开了,正是看守祠堂的老仆。他提着一盏风灯,嘀嘀咕咕道:“我这破记性……差点又忘了填灯油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了祠堂后面,自言自语道:“灯油放哪儿了,我记着不是放在这里的吗……”   柜子里,顾泽慕和顾清宁透过柜门的那一点缝隙,看着老仆在这转悠,有好几次,他都走到了柜子前,叫他们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他又摇摇头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那老仆才从一个角落找出灯油:“总算找到了!”   他提着风灯离开这间小房间,顾清宁出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后背都湿了。   又过了一会,老仆加好了灯油,又提着风灯慢悠悠地离开了祠堂。   等到他离开了好一会,顾清宁才忍不住动了一下手脚,低声问:“人都走了,我们也出去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打开柜门,又把她给拉出来,两人身上沾了不少尘土,却也不敢多待,赶紧离开了祠堂往院子里走去。   等到进了院子,春樱不知从哪里出来,大惊小怪道:“小姐,您去哪里了,怎么把身上弄得那么脏?奴婢去打水给您洗个澡吧?”   “洗澡就不用了,你去拿两盆水,给我和……哥哥擦擦脸吧。”顾清宁这句“哥哥”叫得极为勉强,顾泽慕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春樱本想再劝,但顾清宁已经和顾泽慕进房间了,她只能无奈地叹口气,然后去打水了。   等到春樱将水拿来,顾清宁已经换好了衣服,她让春樱下去,然后自己拧干毛巾,对着镜子擦自己脸上的灰尘。   顾泽慕也拧干了毛巾,却没有擦自己,而是走到顾清宁旁边,替她擦掉她头发上的尘土。   顾清宁一愣,随即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顾泽慕说完这句,两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各自擦干净手脸,又让春樱将水给带下去。   顾清宁长长地出了口气,对顾泽慕道:“那我睡了。”   顾泽慕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你睡吧,我就在旁边看着你。”   顾清宁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然后一刻钟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倒头就睡的她,此刻却根本睡不着。她努力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只得又睁开眼睛:“我睡不着。”   顾泽慕原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在看书,听见她这么说,也有些怔愣。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顾泽慕抿了抿唇:“我不会哄人睡觉。”   顾清宁:“……”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同我说说话吧。”   “嗯。”   虽然这么说,但顾清宁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似乎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没有好好和萧胤说过话了,后来重生,两人似乎也总是在针锋相对,可今晚,或许是之前在祠堂里顾泽慕对她的保护,又或者是白天顾泽慕那番话,终于还是勾动了她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沟通和解释是不是真的,你这个人,我看了一辈子都没有看透,我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也不知道你此刻同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别有用心。”顾清宁叹了口气,“萧胤,同你生活太累了。”   顾泽慕眼神微动,似乎想要解释,却又闭上了嘴。   顾清宁又道:“其实你当初娶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我当初嫁你也是如此,这不过是一场多方势力角逐的结果,这本就是一场算计和交换的婚姻。其实你的做法是对的,这样的婚姻里,你我扮演好各自的角色,不要交心,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我一直以为当初是我在保护你,但想想,我那样的性子,在当时那样波云诡谲的后宫中能生活下来,其实还得多亏了你的保护吧,想来你也是很郁闷的,我除了不自量力地想要保护你,多此一举地误了你的事,似乎没有半点能耐,还总需要你替我收拾烂摊子。这样想想,我还真像个累赘,麻烦了你那么多年。”   顾泽慕:“我……”   顾清宁看向他,轻笑一声:“其实如今这样也很好,你做哥哥比做丈夫要合格多了,往后我也不需要去猜你究竟在想什么,反正耍赖撒娇,都是妹妹的权利,哦,这样一说,竟也觉得我们成为兄妹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了。”   顾泽慕听着她的话,心中翻涌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它们鼓噪着他的心脏,却堵在了他的嗓子眼,让他说不出口。   过了许久,顾泽慕才低声道:“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累赘,也没有觉得麻烦过。我也是想过要好好和你过日子的……”   接下来的话他说的似乎流畅了一些:“你或许不记得了,有一年你生辰喝醉了酒,我扶你去休息的时候,听到你说了一句话,你说想要过普通人家夫妻恩爱,只有彼此的日子。那是你第一次同我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雀跃的,我觉得似乎能够触摸到了你的真心,我没有再宠幸嫔妃,我就像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民夫一般,下了朝便回家,我本以为我们能一直这样和睦美满的,但没想到最终还是……”   他苦笑一声:“其实我也是庆幸我们能够成为兄妹的,这样即便你再不想见我,我们还是要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呵……你听到我这么说,大概又要觉得我在算计你吧……”   顾泽慕看向顾清宁,才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她将双手搭在胸腹处,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顾泽慕没想到自己难得放下戒心,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顾清宁居然睡着了,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走到一旁拿过被褥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第53章   顾清宁听着顾泽慕说话的声音, 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醒过来才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揉了揉眼睛, 有些懵懂地坐起来,也惊醒了趴在旁边的顾泽慕。   顾泽慕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看向顾清宁,便明白过来:“失败了?”   顾清宁郁闷地点点头。   顾泽慕皱起眉头,对于自己的结论他还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但如今既然失败了, 就说明触发点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顾清宁说道:“或许你猜错了,托梦和前世根本没有关系, 是和别的有关呢?”   顾泽慕叹息着摇了摇头, 便回自己院子洗漱,准备晨练了。   那一天顾泽慕都有些神思不属,到了上课的时候也没有回过神,夏宜年还特意多看了他几眼。   顾清宁拽了一把他的袖子。   顾泽慕猛然回神,夏宜年已经慢慢踱步过来了:“泽慕,你把这一段念一遍。”   顾泽慕站起来, 一旁的萧衍之回过头,用口型示意他。夏宜年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不要挤眉弄眼, 不然我一起罚。”   萧衍之顿时就老实了。   但这么一会, 顾泽慕已经看明白了萧衍之的口型, 顺利地找到了夏宜年说的那一段, 念了下来。   夏宜年让他坐下, 悠然开口道:“兄弟情深固然令人动容,但若是都耗费在了欺瞒哄骗这种事情上面,未免也有些可惜,你说是不是?”   换做往常,顾泽慕一定会立刻反唇相讥,但他这一次没心思,于是只是草草地应了一声。   夏宜年顿时便觉得有些失落,哼了一声便重新回去上课。不过这老头就此盯上了顾泽慕,频频叫他回答。   顾泽慕也没法再想旁的东西,只得将全副心神收敛起来,用来对付这老头。   好不容易下课,顾清宁慢了一步,问顾泽慕:“你想到什么了吗?”   顾泽慕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后面他尽忙着应付夏宜年了,哪有心思想旁的。   顾清宁只得无奈道:“晚些时候,我们再讨论一下吧。”   待到吃完了中饭,顾清宁与顾泽慕去学书画,这原本是柳氏在教的,不过前两日柳氏受了凉,要休养几天,于是这课也就暂时交给了夏宜年。夏宜年嫌打扰他写书,便只是安排了任务,让顾清宁与顾泽慕回去写大字。   这也正合两人心意。   顾泽慕跟着顾清宁到了她的院子,两人借口要安心写字,将丫鬟们都赶了出去。   顾泽慕这才开口道:“我仔细想了想,或许我弄错了,或许这个触发的点并不仅仅是和前世,同时也是与你我两人同时相关。”   顾清宁脑海中灵光一闪。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赐婚圣旨!”   -   元嘉知道顾泽慕与顾清宁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吃惊,毕竟昨日才刚刚见过,他们这般匆匆过来,莫非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然而听闻了他们的来意之后,元嘉都觉得有些诡异。不过她没有多问,只是吩咐素衣把钥匙拿来,亲自带他们去仓库。   元嘉打开了一个箱子,将保存良好的圣旨给拿了出来。   顾泽慕上前一步接了过来,然后小心地展开。   上好的绫锦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没有丝毫褪色,这圣旨是当初赐婚元嘉与谢浙时写下的,上面的字也并非旁人代笔,而是萧胤亲自写的,后面还有帝后二人的印章。   当时奉展的事情还未爆发,帝后最疼爱的元嘉公主与京城第一美男子谢浙的婚事简直轰动了整个京城,那场婚礼更是盛大而奢华,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了大半年。谁能想得到,几年之后竟然是以那样的狼狈收场。   顾清宁看着圣旨,上面的字字句句都是父母对子女幸福的期盼,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感慨。   当时的元嘉远不是如今这般沉静端庄,她性子跳脱直爽,在一个大中午跑进坤宁宫,红着脸告诉自己,她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她用一切溢美之词形容谢浙,说着非他不嫁。   那时的她就像是刚刚入宫时的奉长宁,让人心生怜惜。   奉长宁虽然担心,却不愿意给女儿泼冷水,只是让人去调查了谢浙,又将这件事告诉了萧胤,萧胤表面上说着胡闹,然而私底下却派人去把谢浙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查了个底朝天。   这大约是两人最为亲近的时刻,哪怕是这个帝国地位最高的夫妻,在这一刻,与那些忧心嫁女的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区别。   奉长宁知道,那封圣旨萧胤写了一个晚上,他表面上看着不在意,但那上面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斟酌了许久才写上去的。那一瞬间,奉长宁想着,萧胤这个人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的,他们即便是没有感情,就做一辈子亲人也是好的。   可是她没想到,这也不过是一场奢望。   最后她与萧胤分道扬镳,而元嘉也和谢浙和离。   她们母女俩在婚姻上的运气似乎都不太好。   顾清宁有些出神地想着上辈子,没留神顾泽慕已经将圣旨放进了她的手里。顾清宁将圣旨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才又重新还给元嘉。   元嘉:“……”   元嘉本以为父皇母后急急忙忙赶过来是有什么重大事情,她还诚惶诚恐了一会,没想到他们特意跑一趟过来,却只是摸一遍圣旨??   偏偏顾泽慕与顾清宁都没有一个人给她解惑,让她抓心挠肝地想了好一阵子。   -   到了晚上,顾泽慕又跑到了顾清宁的院子,春樱已经很有眼见力地出了房间,并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顾清宁靠在床上,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他们都不确定这次能不能成功,说到底,这就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到正确的答案。   不过这一回,顾泽慕却是没有猜错了。   顾清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飘在了空中,她没有浪费时间,抓紧时间去了皇宫。   萧湛坐在床边,见到她很惊喜:“母后!”   距离萧湛上一次见到她已经半年之久了,他都要以为母后重新投胎了,没想到居然还能再见。   顾清宁听着萧湛的絮叨,也诡异地有些怀念,不过她还是记得自己的使命,寒暄过半,便严肃了神情:“我听说奉翎闯祸了,具体是怎么回事?”   萧湛也没想到再见到母后,她一开口便是质问这件事,愣了一会,才将奉翎贪功冒进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些事情顾清宁其实早就知道了,却还是多问了一遍,便是要知道萧湛的真实想法,听见他这么说,便知道他其实是明白奉翎有罪的,她犹豫片刻,才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萧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低声道:“母后,这可是舅舅唯一的子嗣了。”   顾清宁愣住了。   “我知道我应该处置奉翎,父皇从前就教导过我,军法为大,若是不处置奉翎,威国公日后在军队中只怕难以服众,而我在史书上也会留下不好的名声,但我下不了这个手。”   萧湛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愧:“不瞒母后,其实奉翎之所以会这样做与我也有些关系的,若非我一直灌输奉翎,要他以舅舅作为榜样,早日立下军功拿回奉家的荣耀,他也不会这般急功近利,如果奉翎有错,我也要与他一样承担责任的。”   他这么说,顾清宁原本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低叹一声:“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为了私情而不顾大义。”   萧湛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母后说的是,其实就算今晚未曾得到母后托梦,我也有决定了。按军法,奉翎违抗军令,贪功冒进,其罪当诛。但他有爵位在身,再加上他是舅舅唯一的子嗣,按律法之中的‘悯恩令’,可以法外容情,削掉他的爵位,将家产全部充公用作抚恤,以此留下他的性命。”   顾清宁愣了,他的做法竟然和顾泽慕说的一模一样。   然而萧湛又接着道:“不过,就如我所说,这件事上我也有错。所以这一次的抚恤,我会开私库全部承担。他若还想留在西北,便让他以一个小兵的身份去一步步立下军功,他若是不想留下,待他伤好之后,我便让他回来,做个普通人成亲生子,也算是替舅舅留下香火。”   若说之前顾清宁还只是感慨,萧湛不愧是萧胤一手教导出来的,但此刻她却是震惊了。帝王权力至高无上,哪个皇帝敢这样坦诚自己错了,就算他们真的做错了,也会用十七八条遮羞布将其严严实实地遮挡住,哪会和萧湛这般甚至愿意主动承担责任。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了,或许会削弱你的权威?”顾清宁忍不住道。   萧湛却笑了:“我知道,但比起这个,我更在乎自己问心无愧,这还是母后当年教我的,您忘了吗?再说,纵观历史,便是再英明的帝王也犯过错,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比起将所有的错误都推给臣下,我更愿意以此作为警示,让我往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   顾清宁松了口气,跟着露出笑容,她庆幸她并没有看错自己的儿子。 第54章   顾清宁重新回到身体, 睁开眼睛。顾泽慕心有所感, 转过头看向她。   顾清宁坐了起来,顾泽慕问道:“你同萧湛说了?”   顾清宁摇摇头,然后将与萧湛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顾泽慕, 顾泽慕愣住了, 随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   在他心中,萧湛一直是那个听话懂事却软弱没主见的太子,如今听到顾清宁这么说, 顾泽慕简直无法将这个人与记忆中的萧湛对应上, 他的性子依然温和, 但他的心却比自己所想的要强大许多。   顾泽慕有一丝自豪却又有一丝茫然。   他总以为自己掌握着一切, 习惯以己度人,不管是对待萧湛还是萧澈,他其实都不算是一个好父亲,可笑的是, 这个道理他直到现在才看清。   顾清宁看到他的沉默,想到他当初言之凿凿的那番话,只觉得扬眉吐气, 儿子真给自己长脸。故意问道:“听到湛儿的回答,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顾泽慕回过神, 却没有如顾清宁所想的那般恼羞成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是, 放心了, 原来这么多年, 是我看轻了他。”   他如此坦率地认错,反倒让顾清宁错愕了。   顾泽慕长出了一口气:“你说的没错,我们既然有了新生,就不该再纠缠这些过去的事情。而且事实证明,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做的好得多,已经不需要我这个死去的父皇替他操心了。”   顾清宁眉头微皱,她习惯了萧胤永远成竹在胸,仿佛永远都不会出错,而如今,虽然他尽力表现出释然,却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失落,这反倒让她觉得很不习惯。   顾泽慕看着她,轻笑道:“好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也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说完,他便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等等。”   顾泽慕顿住身体。   顾清宁一时口快,但叫住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片刻,才问道:“往后,你真的不会再管这些事情了?”   “嗯。”   “那……”   顾泽慕转过身体,看着她脸上纠结的神情,替她将话说出来:“往后,我便彻底放下萧胤这个身份,只做顾泽慕,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对元嘉和萧湛不利。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想见我,待到我年纪再大一些,我便出门求学,日后……或许你还能念我几分好吧。”   最后这句话,他透出几分自嘲。   这让顾清宁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从前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多疑自负,有时候真的恨不得要揍他一顿。可如今看到他被打击地如此消沉,心里竟然更不舒服。她甚至会觉得他就像是一只老去的雄狮,看着新的狮王高高在上,他却要独自孤独地走出领地。   哪怕如今顾清宁依然不敢轻易相信他,但心中总有几分不忍,便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也并没有要赶你走,只要你别老想着抓着权力不放,让元嘉与萧湛为难,你愿意留在府中便留在府中,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便是。”   顾泽慕的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亮光,他抬起头,有些不确定道:“我本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的确没有原谅你。”顾清宁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也别想着我们之间的恩怨就能两清了,更别想着以我兄长的身份自居,总之往后你做了不对的事情,我该怼你还是要怼你的。”   没想到她这么说,顾泽慕反倒笑了起来,他脸上的阴霾尽去,反倒流露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的纯真。   “好。”   顾清宁冷哼了一声。   顾泽慕这才离开她的房间,只是脚步看着轻快了不少。   -   邺城。   天使宣读圣旨,威国公等人听到圣旨的内容之后,表情都为之一松,之前奉翎一直在昏迷之中,京城又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们总担心陛下会包庇奉翎,如今这结果也算是皆大欢喜。   虽说也有人觉得太便宜奉翎,犯了这么大罪,竟然因为“悯恩令”就逃过一死。谁不知道陛下看重这小子,连抚恤都开私库替他承担了,往后他回了京,陛下再找借口把爵位给他补上,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那些跟着他死在战场上的士兵不就白死了吗?   不过在威国公心里,却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这结果已经比他预想的好太多了,而且如果能因此将奉翎送回京,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宣读完圣旨,众人都站了起来,威国公表情严肃地将圣旨收进匣子里,又请天使去休息,谁知对方却摆摆手:“国公爷,陛下还有一道密旨给您。”   威国公一愣,随即屏退左右,这才重新跪了下来接了旨。   等到天使都已经被送到客房休息了,顾永暄兄弟三人才走了进来,见威国公表情肃穆,顾永暄心中一沉:“可是陛下责骂父亲了?”   威国公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父亲……”   “陛下说,奉翎之事是他考虑欠妥,往后若是奉翎愿意留下,便让他以一个小兵的身份留在军营,不需要我对他特意照顾,就把他当成普通兵士便是。”   他这话说出来,顾永暄也愣住了:“陛下真的这么说?”   “这怎么会有假?”   饶是顾永暄一向智计百出,这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了这一道密折在手里,哪怕奉翎真的愿意留下来,对他们来说也不像从前一般,是个不得不背着的包袱了。   顾永翰可没他们想的那么多,露出赞叹的神情:“陛下还是挺明白事理的嘛!”   然后他就被大哥给敲了一个爆栗:“谁准你用这种语气说陛下的!大不敬!”   顾永翰嘟了嘟嘴,却也不敢跟大哥对着干,只得对着京城的方向,没什么诚意地拱了拱手:“末将口误,还望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   顾永暄看他那模样简直手痒,很想再来一下,顾永翰早已意识到危险,躲在了二哥背后。   顾永焱吊着手臂,对着大哥憨厚一笑:“大哥息怒,三弟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说话从来都不过脑子的,你就算把他脑袋上弹出了包,那也不是脑子。”   顾永翰:“……”您可真是我亲二哥。   “好了,别吵了。”威国公出来调停,又看向顾永暄,“如今奉翎的伤如何了?”   顾永暄这才放过顾永翰,敛容道:“当时伤的有些重,但好在他年纪轻,身体底子又好,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不过想要完全好,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威国公点点头:“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去看看他。”   -   奉翎躺在床上,他清醒过来几日了,已经从徐仲口中得知了自己犯下的过错,这几日都失魂落魄的。   徐仲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见他的模样,也不禁叹了口气。   许久,奉翎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徐先生,我犯下这样的过错,按照军法,应当杀头吧?”   徐仲犹豫了一会,才道:“若按军法,的确如此。”他看到奉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也有些不忍,补充道,“不过伯爷身负爵位,又是定国公唯一的子嗣,按照‘悯恩令’,可以保下您的性命。”   奉翎惨笑道:“那又有什么用?”   徐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怀中将京中传来的密信拿出来,放在奉翎的枕边:“伯爷,这是陛下给伯爷写的信,您看看吧。”   徐仲说完,见奉翎仍旧只是睁着双眼,无神地看着床帐,也只能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惊醒了奉翎,他微微地侧过头,看了一眼那封信,整个人顿时颤抖起来,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直到感觉到了伤口传来的痛意,他才恍若回神,整个人因为疼痛而泛出了细密的汗珠。   又咸又酸的汗水顺着额头落了下来,滚落到了他的眼睛里,让他感觉到了一种酸涩,然而这种酸涩反倒让他那颗揪痛的心稍稍平缓。   自从清醒之后,他每天闭上眼睛,想到了就是在战场中发生的一切,鲜血、惨叫还有残肢断臂。奉翎从未觉得战场是这么残酷的地方,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慌了,他想要带着人闯出去,可眼前看到的是外族人凶狠地用马刀砍下亲卫的头颅,耳边听到的是士兵们传来的惨叫。   他从未这么痛恨自己,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恐惧。   就算有“悯恩令”又怎么样?他失去了诚毅伯的爵位,失去了陛下的信任,他再也没有一丝价值,他永生永世都会沉浸在悔恨与痛苦之中,如果是这样,还不如去死。   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成为定国公嗣子时,进宫谢恩的场景。   他本是奉家旁支,因为父母双亡,在叔叔婶婶手下讨生活,活得小心翼翼。当他知道自己被选为定国公嗣子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天上掉了馅饼,在叔叔一家羡慕妒忌的目光中,被人接进了定国公府,还没等他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他又被人换上了新衣服,进宫谢恩。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战战兢兢,连头都不敢抬,跪在坤宁宫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   然后他听到一个温柔而略带疲倦的声音:“这就是那个孩子吗?——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他抬起了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奉皇后,她穿着颜色素净的常服,发饰简单,虽然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澄澈干净。她招了招手,让自己过去。   奉翎按照之前宫人所教的,行了礼又站到她身边,回答了她的问题,就见她脸上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这孩子也太乖巧了,简直就像是小时候的奉展。”   “别紧张。”奉皇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往后你便是我弟弟的儿子,叫我一声姑母吧。”   奉翎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慈爱的笑意,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未感受过来自母亲的关爱,但这一刻,却在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身上感受到了。   奉翎低声道:“姑母。”   奉皇后的眼眶微微泛红,握住了他的手:“好孩子,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奉翎傻傻地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暖,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要好好努力报答奉皇后,要让她永远都那般温暖地笑着。   之后,奉翎离开了宫中,住进了定国公府。   他被立为定国公嗣子,过上了从前他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一切简直不像是真的,当这样的恐慌袭来的时候,他只有更加用功,用努力填满生活的空隙,仿佛才能证明这一切是真的,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的努力让教导的师父也交口称赞,甚至有时候还会心疼他,而奉翎也在这样的生活中慢慢地习惯了,只是偶尔会想到,如果他表现的很好的话,姑母应该会很高兴吧。。   后来定国公的爵位被削为诚毅伯,而他也从定国公嗣子成为了诚毅伯。   紧接着,奉皇后自请闭宫,他再也未曾见到这位姑母。   时光荏苒,他渐渐地长大了,也习惯了诚毅伯的身份,后来陛下登基,对他寄予厚望,他意气风发,仿佛忘记了当初那个战战兢兢的自己。   眼泪从奉翎的眼角滚落下来,他将头埋进枕头,发出压抑的哭声,许久之后,他的头动了动,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那封枕头边的信。   他吃力地伸出手,将信拿过来,几乎是颤抖着打开。   然而看完之后,他忽然露出羞愧的表情,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的脸似乎与记忆中奉皇后温暖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摧毁了他摇摇欲坠的心防,也冲开了他堵在胸口的悔恨和恐惧。 第55章   威国公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消沉失落的奉翎, 没想到见到他时, 他除了眼睛有些微红,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倒还不错。他身上的那股浮躁的气息仿佛也沉淀了下来,如此巨大的转变, 让威国公不由得侧目。   奉翎见到威国公进来, 就要挣扎起来给他行礼。   威国公连忙按住他:“你还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奉翎没想到自己犯了那么大的罪,威国公居然没有责怪他, 还如此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 这让他越发羞愧。   威国公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奉翎勉强一笑:“劳国公爷记挂, 好了许多了。”   威国公见他一副不在意伤痛的模样, 便道:“你如今是年轻,所以不放在心上,等你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就该知道年轻时不知保养, 老了就要遭罪了。”   奉翎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我遭罪也是自作自受,若不是因为我, 这一次我们也不会遭遇大败……”   威国公在心底叹息一声,原本他对于是否要留下奉翎这件事心里还是有些微词的, 但此刻看到他的神情,倒有些改变主意了, 这一次的大败对奉翎来说固然惨痛, 却也是一次涅槃重生的机会。   奉翎很聪明, 在军事上也颇有才华,可惜刚刚进入军队的时候,他过于高傲自负,又有着年轻人的浮躁。当时威国公便想着要磨练他三年两载,可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次的败仗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更别提奉翎还如此年轻。   但他也没想到,奉翎居然顽强地踏过了这一步。   一位名将的诞生,底下会踩着如山的尸骨,不仅仅有敌人的,还有自己人的。不论是善战还是善谋,他们最大的相同点便是那颗坚硬刚强的心。   而如今的奉翎,也隐隐有了些名将的影子。   奉翎见威国公没有说话,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爬起来。   威国公连忙扶住他:“你这是要做什么?”   奉翎艰难地对威国公行了个军礼:“国公爷,属下想要留下来,不管是伙夫还是先锋的卒子,我都可以接受,我想要恕罪,也想要立功。”   威国公没有说话。   奉翎急切道:“还请您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过了许久,威国公才叹息一声:“你可知道若是你选择留下,你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卒,从前的一切特权都无法再享受。你要和他们一起住大营帐,吃大锅饭,没有人会保护你,就算是受了伤,也不会有军医专门为你诊治。你要学会服从,学会忍耐,学会将自己的目光放低。”   “属下明白……”   威国公扬手打断了他:“我还没说完。”   “除去这些,你还得忍受旁人对你的欺辱还有憎恨,不管是你先前的败仗,还是你的容貌,都注定了他们不会对你友好,你得学会靠自己去化解矛盾,获得战友。若是你能趟过去,往后你便在这军中立住了脚,如果不能,你想要离开,可以随时来找我。”   奉翎抿紧了唇,心中却很感激威国公推心置腹地同他说这些话,想起自己从前对威国公的质疑和诽谤,他简直无地自容。   “国公爷放心,属下明白。”   威国公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不过你也别太心急了,先还是把伤养好吧。”   “是!”   等到威国公离开,奉翎才感觉到了伤口传来的疼痛,他龇牙咧嘴地让自己靠坐在床上,脸上的晦暗和忐忑尽去,他握了握拳头,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正在此时,徐仲推开门走了进来。   奉翎笑了笑:“徐先生,之前多谢你了,我屡屡不听你的劝诫,这才有了如今之祸,往后我决定要踏踏实实地留在军营中,至于您,待我写一封信呈给陛下,解释清楚其中缘由,想来陛下英明神武,一定会让人好好安排您的去向的。”   “怎么?伯爷这就嫌属下碍事,要把属下赶回京城啦?”   “不不不,您误会了。只是我往后就只是一个普通士卒,您再跟在我身边也不合适。”奉翎有些不好意思,“还有,您也别叫我伯爷了,我如今没有爵位,就是白身一个。”   徐仲看着他那焦急辩解的样子,忍不住一笑,他倒是觉得如今的奉翎比当初看着要顺眼许多了。   “好,听您的。不过您也别担心我了,我刚刚已经去找了世子,想来我这还有三分聪明,叫世子看得上,便留在军营做个谋士。”   “真的吗!”奉翎惊喜道。   徐仲笑起来:“是,所以您如今也不要想太多了,从前的那些压力也不需要背负在身上,好好做自己便是。”   奉翎用力地点点头。   -   与此同时,在西北草原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厮杀。   一方是外族中经年的大部族穆庆部,一方则是最近才崛起但势头极其凶猛的噶颜部。噶颜部首领卓格骑在一头白色的狼王身上,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战局。   只见前头一片混乱,穆庆部首领抓着一个激烈挣扎的女子排众而出,声嘶力竭道:“卓格!这是你的女儿梅桑!这可是你当初亲自送嫁的,如今你想要开战,难道没有想过梅桑的命吗?”   噶颜部不少人都认出了梅桑,顿时一阵骚动。   卓格眯了眯眼睛,扬起手安抚了他们,然后骑在狼背上慢慢走出来。   烈烈的风吹动着肥美的水草,空气中泛着一股不安的骚动。   穆庆部首领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臂紧紧地扼住梅桑的脖子,浑浊的双眼盯着卓格,分明已经显出了老态,与之相比的,是高大健壮的卓格,双目深邃,肤色泛着健康的麦色,只要一动就能看到肌理分明充满了力量的肌肉。   卓格朗笑道:“额尔金,你已经老了,你现在投降,我还能饶你一命!”   额尔金露出凶狠的目光,手臂越发用力,将梅桑的脸都勒得发青,他呸了一口,冷声道:“你若是这么做了,我就杀了梅桑,让狼骑把她踩成肉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子,阴冷着声音道,“这可是你最宠爱的女儿梅桑,是整个草原上最美的明珠,你真的忍心看着她死吗?”   卓格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女儿。   梅桑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皮肤雪白,眉毛弯弯,眼睛犹如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额尔金松开了一点力道,示意她对卓格求饶。   梅桑咳嗽了两声,看向自己的父亲,她嫁来穆庆部已经快三年了,没有想到再见父亲竟然是这样的场景,她轻声道:“阿爸。”   卓格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淡淡道:“梅桑,你是我最宠爱的女儿,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阿爸提。”   梅桑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不会因为自己就放弃攻打穆庆部,但亲耳听到阿爸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但她很快就擦掉了眼泪,对卓格道:“阿爸,我生了一个女儿叫做其雅,您还没有见过她吧,她可乖了……”   额尔金气急败坏地勒紧了梅桑的脖子:“我让你求饶!你听到没有!”   梅桑涨红了脸,拼命地抓着他的手臂,断断续续道:“我们……噶颜部的人……从不……求饶……”   额尔金勃然大怒,抽出马刀划过了梅桑的脖子,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他面目狰狞恐怖。   就在同时,卓格已经催动了狼王,朝着额尔金冲了过去。   额尔金将梅桑的尸体丢在了地上,带着己方的人马也冲了过去。   在混战中,卓格手中的马刀一横,整个人如风一般掠过,待到众人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砍下了额尔金的头颅,高高举起。   “额尔金已死!投降不杀!”   穆庆部看着首领那张须发皆张死不瞑目的脸,顿时没了战斗的意志,一溃千里。大部分人丢下了马刀,被噶颜部俘虏,若有那些想要反抗的,噶颜部的狼骑也绝不留情。最后,除了三王子带了一部分人逃跑,整个穆庆部都成了噶颜部的俘虏。   卓格半跪在草原上,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将梅桑的尸体放在其中,有一瞬间,他的眼中似乎出现了泪光,但当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坚毅勇猛的草原第一勇士。   乳母战战兢兢地抱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卓格接过那个孩子,将她高高地抱起来,噶颜部的人都高呼起来。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卓格小心地将她拢在怀里,骑上了狼王,朝着噶颜部的方位而去。   至此,噶颜部几乎统一了整个西北草原。   -   当卓格带着大批牛羊和奴隶回到噶颜部王庭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晚上众人举办篝火大会庆祝。   然而酒正酣时,主角卓格却独自一人去了王庭的西北角,那里坐落着一座单独的帐篷,没有侍从,显得格外萧索。   然而卓格却显得有些紧张,他整了整衣领,又严肃了表情,这才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帐篷里的东西格外简单,一个发色灰白的男人背对着他,看着一张羊皮地图,正是整个西北草原的地图。   卓格深深一礼:“老师。”   男人没有理会他。   卓格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自顾自道:“我们已经打败了穆庆部,如今整个草原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一切多亏了老师教导我。”   这句话仿佛惊动了这个男人,他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很好。”   卓格听到他的夸赞,脸上顿时流露出喜悦,他忍不住上前两步,眸中流露出野心:“老师,如今我们坐拥整个草原,兵强马壮战意高涨,我们什么时候攻打大周?”   “你急什么?”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卓格浇了个透心凉,他不敢争辩:“不知老师还有什么谋划?”   月光透过天窗,描摹了男人那一双眼眸,里头透出一股轻蔑,他轻声道:“大周,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卓格想说什么,但在对方面前却仿佛不敢说出口。   那男人转过身,将他的脸完全暴露在了月光之下,他已经有些年纪了,眼角有了细纹,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道伤疤从他左侧的眼角一直划到了唇边,犹如美玉之上的裂痕,让人惋惜。   他虽然没有卓格高,但草原之王却仿佛完全被他的气势所压倒。   “多点耐心,这是一场漫长的战役。” 第56章   草原上的草绿了又黄, 三年时间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西北除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 倒是意外地和平。陛下开恩,特许威国公带着儿子回家过个年,不过威国公不放心, 还是留在了西北, 只是让三个儿子回去。   在京城的威国公府早早得到了消息,众人都兴奋不已,不仅将整个国公府里里外外大扫除了一遍, 柳氏还带着一群孩子剪窗花装饰院子。   顾清宁与顾泽慕已经快七岁了, 身量抽长了不少。   顾清宁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袄裙, 头发被扎成双丫髻, 也没有用多么复杂的首饰,只是一边缀了一朵宫花,显得俏皮可爱。   随着年纪渐长,她在琴棋书画甚至武艺各方面都展现出了强大的天赋, 唯有一点不行,那就是手工活。不管是女红还是剪纸,即便是最简单的打络子, 都笨拙得让人怀疑。   因此顾清宁并不打算为难自己,她干脆地放弃了剪纸的任务, 和三个哥哥一起去贴窗花。   顾泽禹已经十五岁了,如青竹一般修长的身躯, 五官端正俊朗, 却又偏偏透着一股书卷气, 哪怕是站在人群中,依然十分显眼。顾泽浩依然是永远带着一张笑脸,十分憨厚的模样,虽然也长高了不少,但体型……咳咳。   顾泽慕虽然是三人中年级最小的,却是最无法让人忽视的,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裳,袖口和领口都镶了毛边,越发衬得那张漂亮的脸蛋精致动人,偏偏他还表情严肃,活像个小大人,倒显得更加可爱了。   三个男孩站在梯子上贴窗花,顾清宁站在廊下看窗花有没有贴歪,旁边几个下人都紧张地看着,担心小主子从梯子上摔下来。   “往左一点,对,高一点。”   顾泽慕提着一桶浆糊,负责给窗花刷上。等到这边的窗花贴完,顾泽禹从梯子上爬下来,招呼两个弟弟去贴另一边。谁知顾泽浩突然使坏,手指往浆糊里一捣,然后就往顾泽慕脸上抹去。   顾泽慕反应极其灵敏,身子一偏就躲了过去,甚至还顺势扣住了顾泽浩的手,将那一手浆糊全部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顾泽浩哇哇大叫,两人就在院子里追打起来。   顾泽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俩:“他们俩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打打闹闹的。”   顾清宁看着也有些想笑,这三年在顾家人的潜移默化中,顾泽慕也变了许多,从前他是最注重自己形象的人,大概他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为了一手浆糊,跟人在院子里追打吧。   她一开始也无法以平常心对待顾泽慕,但日子长了,发现他果真如他自己所说,不再试图插手朝政,就真的认认真真念书,做他的顾泽慕。她这才觉得,或许她应该慢慢放下对顾泽慕的成见,虽说有时候她依然不大喜欢顾泽慕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有他在一旁,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安心许多。   就在顾泽浩与顾泽慕追逐打闹的时候,院门忽然被打开了,两个身影一同冲进了门。   顾泽慕心有所感,身体朝后一躲,然后三两步便退到了安全的位置。让来抓他的人“咦”了一声,却不死心又朝他冲了过来,谁知顾泽慕不退反进,如同一尾灵活的游鱼,从他的手下躲了过去,让他扑了个空。   而另一边的顾泽浩就没有这么敏锐了,刚想躲,就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掌给拎了起来,然后一张毛茸茸的脸就亲在了他的脸上,那胡子扎的他惊恐地叫起来,却只换来对方的哈哈大笑。   等到众人都反应过来,才意识都这两道人影,一个是顾永翰,一个是顾永焱,两人身上都是风尘仆仆的,顾永焱更是一脸大胡子,也难怪连儿子都没有认出来。   而就在此时,顾永暄才从门外不急不缓地走进来。   他们三人回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威国公府,让原本就热闹的府中顿时沸腾起来。   -   朱氏等人顾不得手上的事情,都匆匆从各处赶了过来,他们比预期回来的时间要早很多,想来一路上一定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就为了早几天回来见到家人,给她们一个惊喜。一时之间虽然还没有过年,但这小小的院子中的喜悦却已经恍若过年了。   三人没有耽搁太久,各自回了院子洗漱,一会去拜见闵夫人。   陶氏眼泪汪汪地看着顾永翰:“夫君,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顾永翰摸了摸后脑勺:“有吗?我那不是瘦,是精壮!”他伸出手放到陶氏面前,“你捏一捏,这肉都是硬邦邦的。”   陶氏红着脸嗔了他一眼:“孩子们都在呢,你瞎说什么?”   顾永翰:“……”   他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儿子和女儿,虽说这几年一直有陶氏的来往书信,后来顾清宁和顾泽慕会写字了以后,也被要求给父亲写信,但不管顾永翰在心底描摹了多少遍他们的模样,总也比不上亲眼所见。   顾永翰看着两个孩子,只觉得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正准备去抱抱他们,就被顾泽慕的冷眼给逼回来了,只得眼泪汪汪地去抱宝贝女儿,谁知还被冷着脸的顾泽慕给拦住了。   顾泽慕:“清宁大了,不要随便对她搂搂抱抱。”   顾永翰:“……”   顾永翰委屈死了,讲真,你自己不让抱也就算了,但这可是他亲女儿,他想要抱抱自己可爱的女儿,怎么还得你这臭小子同意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顾清宁看着顾永翰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简直好笑。她暗中瞪了顾泽慕一眼,然后走上前轻快地拉住顾永翰的一只手:“爹。”   顾永翰顿时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圆满了!   满心冒着幸福泡泡的傻爹回到了院子,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女儿的小手,陶氏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让他梳洗。   顾清宁走到了院子里,顾泽慕也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顾清宁忍不住道:“爹难得回家一次,你别欺负他。”   “我没有。”   “你有。”顾清宁一针见血,“你刚刚还吓他了。”   顾泽慕只得道:“他那么轻浮,哪里像个当爹的样子!”   顾清宁哼了一声:“你再嫌弃,那也是你亲爹。”   顾泽慕被哽了一下,在顾清宁目光的压迫之下,他最终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好吧。” 第57章   晚上, 威国公府里热热闹闹的,大人和孩子都团团圆圆地坐在一桌, 众人都是笑逐颜开,便是一向严肃的闵夫人脸上也带着笑。   待到众人都吃了一会, 顾永暄举起了酒杯看向闵夫人:“娘, 这些年我们兄弟三人一直在外, 未曾好好孝顺您,反倒让您一直替我们操心, 是我们不孝。这杯酒是我们三兄弟敬娘的。”   听见大哥这么说,顾永焱与顾永翰也停下了和孩子们嬉闹,与他一同拿起酒杯敬闵夫人。   闵夫人神色动容:“你们是为国尽忠, 哪里是不孝了。娘一直都觉得养出你们三兄弟, 心中十分自豪。这满京城的豪门贵胄家中,谁家没有个纨绔, 谁不羡慕我三个儿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闵夫人慈爱地看着三个儿子,又将目光转向他们身边的女人,接着道, “再说,这家中被你们的媳妇打理地井井有条, 我只管做个享福的老封君, 又哪里操了什么心, 倒是你们真有心, 便对你们媳妇敬一杯酒。”   “娘!”朱氏等人都忍不住道。   顾永暄郑重地点点头:“娘说的是。”   三兄弟喝了酒, 又重新倒上, 转向自己的夫人,但此时,就是平日里最会油嘴滑舌的顾永翰,面对自己的夫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顾永暄对朱氏道:“夫人,这些年多亏你一直打理家中,教养孩子,辛苦你了。”   朱氏的眼中冒出泪光,平日里端庄沉肃的宜安郡主难得这般手足无措:“夫君……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夫妻一体,本就该互相扶持的。”   “老大媳妇说得对。”闵夫人赞同道,“行了,我们也不用说那些谢不谢的,都是一家人,这几年,家外头靠男人们撑着,家里头靠你们几个女人撑着,你们都是咱们府里的大功臣,今日啊,咱们一家子吃顿团圆饭,不兴敬来敬去,都吃菜,吃菜。”   众人这才放下酒杯,开始夹菜,这都是早就安排好的菜单,都是他们三兄弟爱吃的菜。顾永暄与顾永焱尚且还能克制,但顾永翰大约是在边关馋了太久了,一下子竟然吃撑了。   闵夫人无奈地看着小儿子:“才想夸你懂事了些,真是……”   顾永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行了,今晚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同你们说话。”   听闵夫人这么说,陶氏连忙将丈夫扶起来,和两个孩子一同往院子里走去。   顾清宁与顾泽慕跟在后头,有些无语地看着顾永翰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还朝陶氏耍宝,被陶氏拧了一把才老实一些。   待到进了院子,陶氏正要扶顾永翰进房间,顾永翰摆了摆手:“我这肚子还胀着呢,我再在院子里走走吧。”   陶氏有些无奈,只得带着两个孩子往里走,却不妨顾永翰突然道:“泽慕等等,咱们爷俩说会话。”   顾泽慕脚步一顿,却还是留了下来。   陶氏只得又嘱咐了一遍,让他们不要冻着了,这才带着顾清宁进了房间。   冬日的夜晚仿佛带着一股冰雪的凛冽味道,便是用力呼吸几下,都觉得有刀子进了肺里。不过顾永翰似乎并不怕冷,反倒还将衣领解开了些,重重地呼吸了几口,笑道:“这才是京城的味道。”又看向顾泽慕,“儿子,来这边坐。”   顾泽慕:“……”   只是顾泽慕看着不乐意,却还是顺着顾永翰的意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   顾永翰想要摸一把他的头,却被他机敏地躲开了,顿时有些失落地砸了咂嘴:“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像小时候那般可爱了。”   顾泽慕表示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形容。   顾永翰也不再逗他,抬眼看向夜空,轻声道:“这一眨眼,你也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我这做父亲的,也没有对你和清宁尽到什么责任,实在是心中有愧。”   顾泽慕愣了,没想到顾永翰会和他说这些话。   他不禁想起上辈子,那时候他虽然是太子,但恭帝对他极为冷淡,对他来说与其是父子,倒不如说是君臣。后来他自己做了父亲,虽说一直看重太子,但除了教导之外,也并未流露过什么温情,在萧湛做的不如人意的时候,甚至还会严厉斥责他。   他一直以为这就是父与子的相处方式,还从未感受过如顾永翰这样的父亲。   顾永翰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说道:“往后若是西北战事频起,我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以回家的机会,有些话,便趁着这机会,同你说说吧。”   “你是我的长子,往后我不在家中,你就是你母亲和妹妹的依靠。”顾永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你若是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尽可以同我说,我这当爹的好歹比你多走几十年的路,总能给你提点一二的。”   顾泽慕虽然不需要顾永翰的建议,但他的这份心意却还是感受到了,他本以为自己仍然和上辈子一般独自一人,但如今他心里却被挤进了越来越多的人,心里涌起的暖流都让他都有点窘迫。   大约是顾永翰的这番话将顾泽慕的心门敲开了一条缝隙,他不再用敷衍的态度对着顾永翰,虽说仍然话不多,却居然和顾永翰你来我往地聊了下去。   顾清宁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看到这一切,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   就在国公府热热闹闹一家人吃饭的时候,皇宫内也正举行着一场家宴,不过参与者也只有帝后与元嘉长公主等人。   桌椅是元嘉最习惯的小圆桌,四周坐着的除了萧湛与陈皇后,就只有在陈皇后怀中的小公主和三皇子萧恒,还有就是她和萧衍之。   四周连宫女都离得远远的,若不看他们身上的衣裳,倒真像是宫外的普通人家一家人吃饭的模样。   萧湛看着元嘉,笑道:“你这丫头,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竟连进宫和皇兄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了?还得我三催四请的这才来。”   元嘉有些无奈:“皇兄这可是污蔑臣妹了,这到了年底,宗室的事情可不少,臣妹若不将这些事情给处理好了,哪里敢进宫来见皇兄。”   “看看看看,这可是责怪我了。”萧湛指着她对陈皇后笑道,“这是怪我当初把宗室的事情都丢给她呢!”   陈皇后抱着小女儿,笑眯眯地看着兄妹俩斗嘴。   而一旁的萧衍之也和三皇子萧恒在嘀嘀咕咕,萧衍之与萧恒的年纪差不多大,本就有共同话题,不过一会儿,两人便好的像是一个人一般。   萧衍之说起了在家塾的趣事,萧恒听着很感兴趣,毕竟在宫里念书可没有摘果子、放风筝这样的课程。   萧衍之如今同顾泽浩一块玩多了,也多了些捉弄人的坏心思,见萧恒一脸羡慕,故意问道:“恒哥哥,你在宫里读书,可有什么趣事?”   萧恒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两个伴读闹出的笑话,顿时有些不服气:“虽说宫里不如宫外那般好玩,但我们功课好,这你们可比不上。”   萧衍之被他一激,两人便要比比课业。   这番口角也吸引了三个大人的注意,萧湛笑着对元嘉道:“如今衍之看着可比从前活泼多了。”   元嘉叹口气,虽是嗔怪面上却还带着笑:“是啊,从前臣妹嫌他太乖巧,可如今,却又嫌他太闹腾了。”   只听着萧恒与萧衍之你一言我一语地背书,原本萧湛也只是当他们玩闹,听到最后也有些惊讶,毕竟萧恒自小课业就很好,但萧衍之三年前可才刚刚启蒙呢,如今竟然能和萧恒斗得不分上下。   只是萧衍之最后还是棋差一招,没有回答出萧恒的问题。   萧恒得胜之后很高兴,但看到萧衍之嘟着嘴,又连忙安慰道:“衍之弟弟,你也很厉害了。”   萧湛也道:“是啊,恒儿毕竟年长一些,比你多念一些书,衍之不要灰心。”   没想到萧衍之却摇摇头:“输了就是输了,这是我学业未精,如果是清宁和泽慕,一定不会输的。”   元嘉又差点呛着。   萧湛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从萧衍之口中听到这两个名字了,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就是那顾家老三的两个孩子?”   “是……是啊。”   陈皇后有些惊讶:“他们年纪还不大吧,这份聪明劲儿可真是令人惊讶。”   元嘉勉强一笑,可不是吗?不仅聪明令人惊讶,那身份更令人惊讶呢。   萧恒却有点儿不甘心:“不可能,太傅说了,我这个年纪学这么多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信有人比我还厉害。”   陈皇后厉声道:“恒儿。”   萧湛摆摆手阻止了陈皇后,然后拍拍萧恒的头:“恒儿的确聪明又努力,但父皇不是同你说过吗?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学这些是为了明事理,不是为了和他们比的。”   萧恒抿着唇,点点头道:“我知道了,父皇。”   萧湛脸上露出笑容,又看向元嘉:“看来这顾家家风的确不错,也难怪你当初会将衍之送到顾家家塾去。”   “这……当时也是想着衍之和他们能玩到一起,没想到他真能学到东西。”   她正准备转移话题,却听见陈皇后突然道:“若是这孩子真如衍之口中所说的那般聪慧,倒是可以送进宫给恒儿做个伴读。”   元嘉:“……咳咳咳!”   萧湛无奈地看了元嘉一眼:“又呛着了?你怎么年纪越大越跟个孩子一般?”   元嘉苦笑着听着萧湛的话,谁让你们尽说这么刺激的话呢!   萧湛说完了元嘉,却也没忘记陈皇后的提议:“说来,如今恒儿身边的两个伴读都是文臣家庭出身,再加上一个武将之家的,也合适。”   “这……”元嘉简直不敢想象那个画面,只得硬着头皮道,“但那孩子还太小了,如今才七岁,还需要人照顾呢,到时候进了宫怕是不方便吧?”   萧湛笑起来:“无妨,恒儿之前两个伴读年纪也都不大,如今不也好好的?”   陈皇后也帮腔:“是啊,到时候多拨一两个伺候的人便是了。”   元嘉的脑子都要木了,怎么都没想到进一趟宫,事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父皇母后交代了。   还有啊,等到父皇进了宫,他见到皇兄,万一要拜见该怎么办?难道不会天打雷劈吗!   她想到这个画面都觉得不寒而栗。   但她还不能说出真相,只能绞尽脑汁想借口打消皇兄和皇嫂这个离谱的念头,到了最后,连萧湛都要起疑了,她这才不得不闭上嘴。   只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元嘉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恨不得立刻出宫将这件事告诉父皇和母后。 第58章   因为临近年关, 元嘉也不好随意上门,只得让下人借了萧衍之的名义给顾泽慕与顾清宁送了封信。两人看到信的内容后,都有一瞬间的无语。   顾泽慕淡定地将信给销毁了,顾清宁看着他的表情,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同情儿子和孙子。   好在萧湛虽然有了这个念头, 却体贴地没有在年前下圣旨,让威国公府一家过了个好年。虽说威国公还在边关, 但这已经是威国公府这几年过的最团圆的一个新年了。   待到过完了年,京城大部分人家也知道顾家的三兄弟回来了, 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些人,年也过得差不多了, 离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最近几日,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有些沉郁,顾永翰见家人都蔫蔫的打不起精神的样子,便提议一起去看花灯节。   顾永暄和朱氏不愿出门, 于是便由二房与三房带着所有孩子出门了。   街上人满为患,各家商铺前都挂了花灯, 犹如火树银花不夜城。   两对夫妻带着七个孩子,旁边是下人和负责保护的亲卫,可谓是浩浩荡荡。顾永翰一把抱起顾清宁,将她放在自己脖子上, 顾清宁先是吓了一跳, 但很快就习惯了这个视角, 开始好奇地四处张望起来。   说来这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出门看花灯节呢,从前因为他们俩年纪小,哥哥姐姐也不敢带他们出门,也就只能偶尔跟着出去参加一些宴会,又或者是坐马车去元嘉的公主府,还真没有这般真切地再看见京城的夜色了。   顾泽慕抬头看了一眼,看着顾清宁兴奋又好奇的笑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永焱虽然外表看着粗犷,实则心思细腻,见到顾泽慕的神情,还以为他是羡慕顾清宁,便也走到他的身边,将他抱起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笑道:“泽慕,看得到吗?”   顾泽慕浑身僵硬地抓着顾永焱的头发,第一反应就是要下去,但看到顾永焱侧过来的那张脸上的笑容,他慢慢地放松下来,应了一声。   “坐稳咯!”   柳氏还嘱咐着下人看好孩子,谁知转个身,顾永翰与顾永焱已经带着一群孩子挤入人群里了。   “哎!”柳氏气得跺了跺脚,只得赶紧让人跟上去。   与柳氏相比,陶氏要看得开许多:“二嫂,你放心,夫君和二伯有分寸的。”   “也就你还信他们!”柳氏无可奈何道,“分明都是大人了,偏还跟个孩子一般玩闹。”只是她虽然这般说着,脸上却一直带着笑意。   “罢了,任由他们去玩吧。”柳氏挽着陶氏朝一旁的酒楼走去,“咱们不跟他们去挤,去吃些点心喝些茶水。”   -   顾清宁与顾泽慕坐得高高的,前头亲卫则顾着几个疯跑的孩子,顾清姝拉着顾清芷朝着一家花灯铺子跑去,顾清芷又要顾着顾清薇,身不由己地随着她挤了进去。   顾永焱见状,便对弟弟道:“咱们也跟着过去吧。”   因为要进店,所以两人要将孩子放下来,谁知顾泽慕不知道在看什么入了神,连顾永焱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听到,虽然他很快回过神,但顾清宁还是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之前盯着看的地方,发现只是一家普通的茶楼,并没有什么特殊。   顾泽慕也没有再看,而是跟着他们一起走进了这家花灯铺子。   这家花灯铺子的花灯造型十分别致,顾清姝一眼就看中了一盏蝴蝶花灯,拉着顾永焱的手要买。谁知顾永焱刚要掏钱,却被老板给制止了。   原来这家花灯不仅造型别致,而且老板也很有个性,每个花灯上都有灯谜,一定要答出来才能买,只是没想到他这么个行为,反倒让人们越发趋之若鹜。   顾永焱一听就苦了脸,猜灯谜这种事他可就不太行了。   好在他们随行的还有顾泽禹,他对弟弟妹妹们的要求是有求必应,只要是他们看上的,他都能对出来,顾永焱只要爽快付钱就是了。   那老板见状,便笑道:“这位公子如此厉害,不如挑战一下本店的九重莲?”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挂在最高处的花灯,那是一朵花苞紧闭的莲花,据老板说,只要点上灯,这莲花就会一重一重地盛开,十分好看。   顾清薇一看便嚷着道:“大哥!我要那个!”   便是一向懂事的顾清芷,也看着那盏花灯露出了渴望的目光。   顾泽禹轻笑道:“好。”又看向老板,“那请老板出题吧。”   老板笑起来:“这盏花灯可和旁的不一样,只要参与挑战,就要先交银子,如果没有答出来,银子是不退的。”   他这话一出,旁边立刻有人嚷道:“你这分明是骗钱!”   老板不慌不忙道:“这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骗钱呢?”又看向顾泽禹,“公子想要试试吗?”   顾泽禹倒是无所谓,顾永焱财大气粗地将银子拍在桌上。   老板笑眯眯的正要出题,一旁却又传来个女子的声音:“长风哥哥,这就是我之前看上的那盏花灯!你替我赢过来嘛!”   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一群衣着华贵的少男少女,说话的是个模样俏丽的少女,她正嘟着嘴看着一旁的高大少年。   老板一愣:“这位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怎么不行吗?你可没说不能挑战第二次的!”   “这……”老板看了一眼顾泽禹等人,面色为难道,“可刚刚这位公子已经付钱了!”   少女皱着眉看向他们一行人,面色顿时变了。   顾清宁看着那少女似乎也有些面善,还在想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就听见顾清姝小声在她耳边道:“这是永寿候府的大小姐。”   几年前,永寿候府的五少奶奶罗氏将乐平长公主推下水,并嫁祸陶氏,后来被顾清宁与顾泽慕揭露真相,虽说后来永寿候府休弃了罗氏,但也因此成为了京城的笑柄,威国公府也因此和永寿候府结下了梁子。   这几年永寿候府的人都十分低调,也难怪顾清宁没有认出对方来。   张明萱却是认出了他们来,想到自己这几年被外人嘲笑,都不太出门,甚至连亲事都受到了影响,新仇旧恨一起,眼睛都快烧红了。   “虽说这位公子付了钱,但不是还没开始答吗?不如我们一同竞争好了。”   谢长风眉头微皱,看起来并不太想和旁人争,但看着张明萱脸上难以遮掩的恨意,他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板不敢答应,只得无奈地看向顾泽禹等人。   张明萱又挑衅一般地对顾泽禹道:“顾公子,不介意吧?”   顾泽禹虽然没有认出张明萱的身份,但却是认出了谢长风。他是谢家子弟这一辈中最出色的,他的大伯当年官至礼部尚书,他的堂兄谢浙还是元嘉长公主的驸马。可惜后来谢浙因为养外室的缘故,被元嘉长公主丢出了公主府,丢尽了面子,礼部尚书也灰溜溜地告老还乡,谢家的情形一落千丈,缓了好几年,去年秋闱,谢长风夺得云州解元,这才慢慢好起来。   顾泽禹听过谢长风的名声,心中也起了战意,再加上他猜出张明萱与自家有隙,便颔首应道:“没关系。”   他这么说,谢长风自然也不好拒绝了,只是对他略略拱手以示歉意。   老板见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也松了口气,连忙从袖子里拿出题目。   谁知今日这事竟然是一波三折。   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又传来一个声音:“这倒是有趣,看着我也有些手痒了。”   人群分开,又是一群人走了进来,也是士子打扮,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正当众人纳闷这是何方人士的时候,柳子骥挤了出来,跟顾家的孩子挥了挥手。   顾泽浩愣住:“子骥,你怎么在这里?”   柳子骥比了比刚刚说话的那个士子:“这是我表兄,进京来准备明年会试的。”   那士子拱手行礼:“谢公子、顾公子,两位有礼了,在下白崇。”   周围顿时一阵哗然,这白崇是常州解元,常州文风鼎盛,能够在常州拿到解元,实力不可小觑,他与谢长风也是今年春闱状元的有力争夺者。本以为要看到这两位的争夺还得到会试时候,没想到这么早这两人就对上了。   老板听了他们的话,一张脸就像吃了黄连一般苦,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这盏灯反正是保不住了,但最大的问题是,万一他们都回答出来了,他这可就一盏灯啊,得罪谁都不合适。   而且有了这一出,旁边更是有不少人都跟着起哄,纷纷拿出银子要参与。   老板被赶鸭子上架,没了办法,只得苦逼地开始出题。   而与此同时,在隔壁的茶楼靠窗的位置,柳太傅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孙子,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臭小子怎么溜出门的?!”他连忙让下人去打探情况。   过了一会,下人打探回来,柳太傅一张儒雅的脸差点绷不住:“这臭小子居然还撺掇他表兄,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他!”   倒是旁边的夏宜年捋了一把胡须,斜眼看向方慎:“那两个可都是解元,你也不怕你那宝贝弟子被欺负了?”   方慎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担心什么,连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日后还怎么考科举?再说,他也未必就会输。”   “哦,既然方老头这么有信心。柳栩,咱们来打个赌呗?”   柳太傅面上谴责地看着夏宜年,手上却已经摸出了荷包:“我怕你输不起!”   “哼!那就试试看!”   方慎被他们俩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边喊着“有辱斯文”一边也不由自主地掏出了荷包。 第59章   这灯谜一共九道。   前几题众人回答的时间还不相上下, 不过从第三道开始, 便有人逐渐败退了, 到了第七道, 便只剩下谢长风、白崇和顾泽禹三人了。   到了第八道, 便是他们三人也要开始思考才能作答了。周围的人都屏息以待,等着他们最后的结果。   老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然而还未完全松懈下来, 三人便已经答出来了。他两眼一抹黑,颤颤巍巍地将最后一题拿出来。   茶楼里, 方慎笑道:“泽禹年纪虽然最小, 但看起来倒是意外地沉稳。”   柳太傅也点点头:“白崇与谢长风也不错, 白崇也算是我半个弟子, 好在没有丢脸。”   夏宜年冲他们翻了个白眼:“你们都够了,打量着我没有弟子能出风头是吧?”   “谁说你没有弟子的, 喏,那不就是。”   夏宜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顾泽慕,顿时有些无语:“你们就是在看我笑话吧。”   “这孩子如今是年纪小, 若是长大了,我看这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柳太傅道。   方慎难得见他对旁人评价这么高, 也有了兴趣:“果真?”   “去去去!方老头我警告你别想打我弟子的主意!”夏宜年瞪了他一眼,连忙转移话题, “我看啊, 那老板最后一道题估计也难不住他们, 这盏花灯最后还是分不出归属, 不如我们一人出个题给他们,看最终谁能回答的最多,以此来定胜负?”   三人对视一眼,柳太傅扬声道:“店家,拿纸笔来。”   而在花灯铺子,谢长风首先想到了答案,而就在他开口之时,顾泽禹与白崇也异口同声地回答出来。   众人顿时拍手叫好。   老板却看着简直要昏过去了,毕竟花灯只有一盏,给谁啊?   张明萱理所当然道:“长风哥哥先说出来的,自然是长风哥哥赢了!”   “谁说的!大家都看着的,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说的。”柳子骥反唇相讥,“你真要争,那你怎么不说他离老板近一些,是先看到题目的呢?”   “你……”   就在几方人马要吵起来的时候,一个小厮身子灵活地挤了进来,在老板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   老板眼前一亮,苦瓜脸顿时舒展开,摆手道:“诸位!诸位!请听鄙人一言。”   众人安静下来,老板笑道:“刚刚这位小哥说,柳太傅、方大儒还有夏先生看到了这一场对决,十分感兴趣,决定亲自出题,谁能够全答出来,谁就能拿走这盏花灯。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炸了锅,这三位可都是文坛鼎鼎大名的人物,他们居然在一个花灯铺子看到两个解元比斗,最后还引来了这三位大神,简直就是赚到了。   众人顿时开始起哄,这三人皆是年少气盛,便都应了下来。   老板也不慌了,特意让人腾开了三张桌子,摆上了笔墨,让他们三人分别作答,更是煞有介事地点了一炷香作为限时,更是将三道题全部摆出来。   一时之间,不止三人,在场所有人都开始冥思苦想。   一炷香时间很快就到了,三人纷纷亮明答案,结果令人哗然,因为三人都只回答出了两道题,还有最后一道题,根本没人能解出来。   这灯谜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下联是:诗也有,词也有,论语上也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   众人议论纷纷,都猜究竟是谁出的难题,竟连这两位状元候选人都猜不出来。   茶楼中,柳太傅和方慎无语地看着夏宜年:“鸡贼!”   夏宜年叉着手臂,得意洋洋:“我又没有违反规则,他们自己答不出来,怪我咯?”   因为之前说了要三道都回答出来才能拿走花灯,可眼下他们三人都没有回答出来,转了一圈,这花灯竟然又回了老板手上。   张明萱也没想到最后绕了一圈,竟是这样的结果,怒道:“连这么多人都回答不出来,谁知道这灯谜有没有答案的!”   “张小姐!”谢长风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沉声道,“既然是三位先生特意出的题,定然是不会戏弄我们,我们答不出来,是我们学艺不精罢了。”   他这话一出来,倒让旁人对他的气度刮目相看,不少人都小声赞叹他。张明萱原本还有点生气,但见此情形,倒也与有荣焉起来。   而在一旁,顾清宁也在冥思苦想却得不出答案,最后只能小声问顾泽慕:“你会做吗?”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对顾清宁悄悄说了答案,顾清宁目瞪口呆:“这也可以?!”   顾泽慕轻笑一声:“夏先生用来调戏人的,不用管他们。”   两人这番话说地声音极小,谁知还是被一旁的顾清姝给听见了,她见大哥拧眉沉思,又见张明萱满脸得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谁说答不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小,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顾清姝吓得连忙缩在了顾清宁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我弟弟就知道答案!”   顾清宁与顾泽慕:“……”   -   谢长风笑起来,将目光转向顾泽慕:“可是这位小公子知道答案?”   顾泽慕斜睨着顾清姝。   顾清姝顶着他冰凉的目光瑟瑟发抖,却还是坚强地说道:“泽慕,这可事关咱们威国公府的面子!你一定不能输!”   顾泽慕:“……”   顾泽禹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来:“谢公子,舍妹年纪尚幼,口无遮拦,还请您不要和她计较。”   张明萱立刻道:“顾公子何必急着否认呢?说不定令弟还真的知道答案呢!”   谢长风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顾泽慕已经淡淡开口道:“答案是‘猜谜’。”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先还是有些怔愣,随即谢长风率先反应过来,抚掌道:“果真如此,这构思可真是巧妙,我服了。”   白崇也点点头:“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即为‘青’,和狐狼猫狗仿佛,为‘犭’,合在一起为‘猜’字,岂不是既非家畜,又非野兽?而诗词论语都有,为‘讠’,对东西南北模糊,不是‘迷’吗?‘谜’虽为短品,也是妙文,说的也没错。所以答案就是‘猜谜’。顾小公子的确才思敏捷,我也服了。”   旁边众人顿时恍然大悟,不少人顿时想起来三年前,这位顾家小少爷在庆阳候府智断罗氏一案,赞颂声更甚。   张明萱气得俏脸通红,咬牙道:“这题目说不定就是夏先生出的,夏先生在威国公府做西席,许是早就告诉了他答案,这有什么出奇!”   “张小姐!”谢长风厉声制止她。   谁知竟从人群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这位小姑娘,你未免将我的人品看得太低下了。”   众人连忙让开,就看见夏宜年与柳太傅和方慎一同走了进来。   谢长风满脸羞愧,连忙对夏宜年致歉,顾泽禹与白崇也连忙行礼。   张明萱其实在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夏宜年的人品天下皆知,虽说他如今无官无职在身,但谁敢小看他,更别说他身旁的两人,一个是当朝太傅,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顾泽慕看着夏宜年那张沾沾自喜的脸就有些牙疼,但大庭广众之下,也只得走出来,对他行礼道:“老师。”   夏宜年笑道:“这小姑娘看不起你,不如你也将其他两道题回答出来,证明一下自己?”   若不是周围站着这么多人,顾泽慕简直想呵他一脸,这老小子这小肚鸡肠自卖自夸的嘴脸实在是太欠揍了。   顾泽慕本不想理他,但他不经意瞥了一眼旁边顾清宁期待的表情,又默默转回头,语气平板地将答案给说了出来,并且不止是说了答案,连出处也一并说了出来。   张明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谢长风心中叹息一声,却拱手道:“学生多谢三位先生的教导。”又看向顾泽慕,“顾小少爷果真英雄出少年,在下愿赌服输。”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在这里猜了半天灯谜,就是为了这盏九重莲。   老板早已经派人将九重莲取了下来递给顾泽慕,顾泽慕冷着脸将它递到了顾清宁的手上。   顾清宁一愣。   顾泽慕低声道:“你不是也喜欢这盏花灯吗?拿着吧。”   顾清宁的确对这盏花灯有些兴趣,但她没想到顾泽慕竟然注意到了,且他分明向来与夏先生对着干,竟也为了拿到这盏灯,顺着对方的意大出了一次风头。   此时,围观的人渐渐散了,白崇等人却留了下来,因为众人都有些沾亲带故的,便干脆同行了。 第60章   顾清宁提着那盏九重莲, 里头已经点上灯了, 那莲瓣果真慢慢打开, 随着她的走动, 还轻轻摇曳, 仿佛被风吹过一般。   几个女孩都感兴趣地围在她旁边,好在顾清宁一向大方,便将这盏灯拿给她们几个轮流提着, 自己则走在一旁。   顾泽慕走在她旁边,见她脸上带着笑意, 也忍不住弯了弯嘴唇。   就在此时, 白崇走了过来跟顾泽慕搭话。顾清宁原本以为以顾泽慕的性子, 只怕连搭理都不会搭理对方, 没想到两人居然聊起来了,看着居然聊得还挺投机, 只是白崇一直要低着头对顾泽慕说话,看着有些别扭。   顾清姝将九重莲依依不舍地交给了顾清薇,然后走过来挽住顾清宁的手臂, 却发现她正在看白崇与顾泽慕说话,有些惊讶道:“我们家的小冰块泽慕居然会和外人聊得那么开心, 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顾清宁有些好笑道:“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总是一副跟他不对盘的样子?”   “谁让他老是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瞪我……”顾清姝凑在顾清宁耳边道, “我觉得咱们家最恐怖的就是泽慕, 比祖父还要恐怖。”   顾清宁愕然, 却又不得不为顾清姝的敏锐而感慨。在她看来, 顾泽慕已经将自身的气势尽量收敛起来了,可有时候还是不经意地逸泄出了丝毫,被顾清姝捕捉到。只是这毕竟是在威国公府内,日后,顾泽慕若是真以伴读的身份进了宫,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是大麻烦。   顾清姝说完了顾泽慕,便转开了话题:“你知道吗?之前谢家那位公子和那永寿候府大小姐在议亲呢!”   顾清宁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谢长风和张明萱,有些怔愣:“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自有渠道。”顾清姝得意洋洋,又道,“不过啊,他配那位张大小姐真是可惜了。”   顾清宁被她那老气横秋的语气给逗笑了:“你怎么知道可惜?”   “他堂堂一个清流出身的解元,才华横溢又仪表堂堂,怎么着也该配个才女什么的吧!张明萱呢,除了那张脸,感觉也没什么优点了……”   顾清宁却是知道,自从当年谢浙的事情出了之后,谢家成为笑柄,清流也不愿与之结亲,如今谢家想要重回京城的权力中心,与永寿候府结亲,的确是很好的办法。   而在另一边,夏宜年与柳太傅和方慎也在说起谢长风。   方慎道:“这谢长风的文章我看过,很是优秀,今年春闱成绩必定不错。且观他为人处世,也算得上优秀,日后留在京城徐徐图之,未必不会将谢家重新扶起来。只是用联姻的法子重回京城,未免显得有些太急功近利了。”   夏宜年也摇摇头:“可不是,谢浙的事情虽然让谢家丢脸,但过了几年也会被人忘掉的,但他现在这般浮躁,日后恐怕让人瞧不起。”   “你们怎么就知道是他急功近利,而不是谢家?”柳太傅突然道。   两人都愣住,方慎皱着眉开口道:“谢家难道竟败落到这个地步了?”说完之后他又闭上了嘴,从先帝开始重用寒门,清流世家与豪门贵胄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谢家这里也有十来年未曾进入京城的权力中心了,这么大个家族只吃老本,的确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过深了,便都默契地不再提。   夏宜年这时候也注意到了顾泽慕与白崇聊得正开心,也有些吃惊:“这小子,还真是难得见他对别人另眼相待。”   柳太傅故意嘲笑他:“什么叫难得见他对别人另眼相待,分明只是在你这里难得罢了。”   夏宜年被噎了一下,反唇相讥:“分明是我不待见这臭小子罢了!”   柳太傅笑着摇摇头,方慎故意道:“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不知道多得意这个弟子呢,当初说着只是暂且做个西席,写完书就要辞职,我看到时候书写完了,他人还舍不得走呢!”   “胡、胡说什么!”夏宜年被揭了老底,故作镇定,“我这不是书还没写完吗!你们等着,书一写完我就辞职。”   谁知只是换来两个好友心照不宣的笑容,让夏宜年差点就没有绷住脸上的淡然自若。   众人说笑着,很快就到了柳氏与陶氏定的酒楼。   柳氏也没想到顾永焱他们去看花灯居然拉回了一群人,更别提这一群人之中还有她亲爹,这就让她更加惊讶了:“爹,您怎么与夫君他们碰到一起了?”   柳太傅便将刚刚在花灯铺子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柳氏与陶氏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吃惊,陶氏是知道顾泽慕很聪明,却没想到连两个解元都没有答出来的题,居然被他给答出来了。反倒柳氏还好,毕竟灯谜又不是做文章,顾泽慕年纪小但脑子活,解出灯谜也不算什么。   -   等到花灯节结束,顾家三兄弟也要准备出发去西北了。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决定给父亲送荷包,这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顾永翰知道了,好几次故意凑到顾清宁旁边,期期艾艾地打听她绣荷包的进度。   顾清宁有些头疼,论女红,她做的实在送不出手,可是看着亲爹那般渴望的样子,又想着两位伯父都有女儿做的荷包,总不能让顾永翰没有吧。   于是她叹了口气,决定挑战一下自我。   因此当顾家姐妹们看到顾清宁来绣房,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连女红师父都差点被针给扎了手指。   自从一年前顾清宁开始学习女红,女红师父每次都要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绣线中猜测她究竟绣了个啥,只觉得心力交瘁。顾清宁放弃女红之后,她们双方都松了口气,庆幸彼此放过。   不过时隔一年之久,女红师父已经渐渐遗忘了当初的挫败,见顾清宁要挑战绣荷包,表现得十分热心,替她选了个最简单的竹子图案,又给她配好了色,耐心地教她开始绣。   顾清宁见那针在师傅手上很服帖,到了自己手上,扎出来的位置却每每都不对,让她很是苦恼。最后好不容易绣出了点样子,然而,好端端的修竹被绣成了一棵松树,还把她的手给扎出了一堆针孔。   顾清宁却难得执拗起来,决心一定要将这荷包给绣好。   为了赶在顾永翰离家之前绣好,她甚至还将荷包带到了学堂来绣,简直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不过努力还是有些成效的,顾清宁将绣了一半的荷包拿起来端详了片刻,谁知柳子骥突然凑了过来,一把抢走了她的荷包。   顾清宁反应及时,伸手去抢回来,没想到她一动就将装绣线的篷子给打翻了,而柳子骥已经借机灵活地闪过去,抓着荷包往远处跑,得意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几日都在忙乎些什么……额。”   顾清宁已经顾不上绣线了,朝着他追过来,一脚过来差点把柳子骥给踹倒,柳子骥连忙躲过去,不敢和顾清宁对招,手里却高高举着荷包,不可置信道:“这就是你这几日忙活的?这……这一团是什么?”   顾清宁脸色一沉,正准备好好教训这臭小子,没想到柳子骥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荷包夺走。   两人都愣住了,而拿走荷包的顾泽慕已经不急不缓地走过来,他拿着那个荷包皱眉看向两人:“这是什么?”   顾清宁:“……”   柳子骥哈哈大笑:“你也认不出来吧!这是清宁绣的荷包啊!”   顾泽慕一愣,看向手中那个绣的歪歪扭扭的棍状花样,实在无法违心夸奖,只得咳了一声:“人无完人,总有些事情是做不到的……”   顾清宁气恼地将荷包从顾泽慕手里夺了回来,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顾泽慕下意识地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却还是停了下来。   柳子骥还在没有眼见力地在背后嘲笑顾清宁,没想到突然天旋地转,竟然被顾泽慕一把摔在了地上,他好半天才回过神,分外委屈:“泽慕,我又没嘲笑你!你摔我干什么!”   顾泽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欺负我妹妹,我替她欺负回来,有什么不对吗?”   柳子骥:“……”忽然觉得自己这么个没有兄弟姐妹的独苗好可怜。 第61章   最终顾清宁亲手绣的这个荷包还是被送给了顾永翰, 虽然他一开始也被这荷包独特的绣样给惊了,但一想到这是宝贝女儿亲手给自己绣的,还是美滋滋地挂在了身上。   等顾家三兄弟刚刚离开京城去西北,威国公府内众人还未缓过神来,又传来一个晴天霹雳,宫中竟然来了圣旨,要召顾泽慕入宫给三皇子伴读。   要说顾家三房简直就是跟伴读的缘分扯不清楚, 当年顾永翰就差点要当上陛下的伴读,如今又轮到了顾泽慕。   顾泽慕倒是很淡定。   来颁旨的是张礼的小徒弟,模样看着就十分机灵,脸上一直带笑。他知道威国公简在帝心,所以态度非常好。   闵夫人连忙使人布置了香案, 又领着全家跪下。   小太监展开圣旨, 忽然觉得天色有些暗,抬头一看,才发现之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来了一阵乌云。   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字正腔圆地念完了圣旨, 然后等着顾家人磕头谢恩。   闵夫人带着人磕头,谁知就在此刻,天上忽然传来一个炸雷,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那小太监,他只觉得那个雷是打在自己头顶的, 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他神色仓皇, 却也没忘记自己的使命, 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起。   闵夫人等人也是惊疑不定,只有顾泽慕与顾清宁神色自若地站起来。   小太监将圣旨交给闵夫人,连赏钱都没敢拿,就匆匆忙忙捂着胸口跑了。   而此时,那片莫名出现的乌云也不知何时散去了。   顾家人也有些纳闷,不过他们很快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毕竟顾泽慕要入宫是件大事,不仅要准备东西,还有入宫的礼仪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要忙碌。   闵夫人看了一眼透着茫然和无措的小儿媳,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对朱氏道:“虽说陛下恩准让泽慕夏初才入宫,但时间还是很赶,礼仪也要抓紧学起来了,还有贴身的衣物和鞋袜,这些也要早早准备起来。你一向周全,就由你带着老三家的一起准备吧。”   朱氏点点头:“娘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闵夫人颔首,随后才看向顾泽慕:“泽慕,你随祖母过来。”   -   顾泽慕跟着闵夫人到了主院,因为闵夫人信佛的缘故,屋子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闵夫人坐下来,示意顾泽慕上前:“你虽然年纪还小,但向来懂事又有主见,所以祖母才会同你说这些话。”   “孙儿省得。”   闵夫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复杂,她轻声道:“宫中不比家里,你要学着忍耐和谦卑,我们府里的地位已经足够高了,不需要你为此操心,你只要在宫里好好的,家里人就放心了。”   顾泽慕点点头,他知道闵夫人说这些话的用意,他进宫给三皇子伴读,天然地就会被分在三皇子的阵营,三皇子还小,且如今还没有立太子,谁知道往后会是什么情形。而威国公府一向中立,可如今他却成为了三皇子伴读,这不免有些微妙,他若真的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牵连到威国公府。   闵夫人见他面露了然,便也点到为止。她站起来,从卧房中拿出一个木盒,将它交给顾泽慕。   顾泽慕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厚厚一沓银票,顿时愣住了:“祖母,这是……”   “这些是祖母给你的,你收好。”闵夫人慈爱道,“往后进了宫,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你拿着,往后若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手头紧。”   “可这也太多了……”   闵夫人将木盒推回他的手里:“你在宫里,家里没什么可以帮你的,你多拿些钱,我们也放心些。”   顾泽慕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也没有再矫情,因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的确很需要钱。   “谢谢祖母。”   顾泽慕拿着木盒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还未等他心情平复下来,就被陶氏叫了过去。   陶氏看着儿子,又是自豪又是心疼,眼泪又要往外冒。   顾泽慕已经习惯了她爱哭的性子,只是安慰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陶氏一边擦泪,一边哽咽道:“是娘太没用了,这种时候你心里才是最不安的,我却还要你来安慰我……”   顾泽慕有些无奈,好在陶氏很快就擦掉了眼泪,拉着他进了卧房,然后拿出了一个木盒。   顾泽慕眉角一跳,隐约有了某种预感:“这是……”   陶氏吸了吸鼻子,将盒子打开,里面正是一叠银票,还有一些金银锞子。虽然比起闵夫人给的那一叠要薄许多,但顾泽慕知道,陶氏本身没有多少嫁妆,这大概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陶氏将盒子塞进顾泽慕手里:“这些钱你拿着,我听人说宫里做什么都是需要打点的,你是三皇子伴读,他们表面上肯定不会苛待你,但总是有高低差别的……”这些都是陶氏以前和元嘉长公主聊天的时候听来的只言片语,如今恨不得奉为金科玉律,一个劲地劝说顾泽慕不要舍不得花钱。   顾泽慕拿着这盒子,简直哭笑不得,他若是不收,陶氏的眼泪就要落下来了,想了想,才委婉拒绝道:“母亲,您的嫁妆日后是要给妹妹的,如今您将这些银钱都给了我,日后留给妹妹的会不会少了?”   陶氏欣慰道:“娘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你放心,我也不偏私,你与清宁我都准备了的。”   顾泽慕:“……”   他拗不过陶氏,最后只能将这些银钱给收下来。   晚上,他坐在床上,上头摆着两个木盒子,都放着银票。   这让他心情极为复杂,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情,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要靠算计才能得到的,还从未体会过亲人如此不求回报的温暖。   其实他何尝看不出闵夫人和陶氏心中的担忧,她们没有想过他进宫会给威国公府带来什么好处,只是担心他进宫会过得不好,虽然这些担忧在顾泽慕看来有些幼稚地可笑,但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些幼稚给温暖到了。   他开始有些明白,顾清宁为什么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忘记前世,毫无芥蒂地融入这个家庭。这样的家庭,再冰冷的心都会融化,再痛苦的过往也会被遗忘,只会让人沉溺在这片温暖之中。   只是,当朱氏和柳氏也不约而同私底下给了顾泽慕装银票的盒子,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恍惚觉得,此刻在整个威国公府,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富有了。   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元嘉来了之后到达了顶峰,他狐疑地看着元嘉的袖子:“你不会也是给我来送钱的吧?”   元嘉:“???”   顾泽慕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闭上了嘴。   元嘉虽然疑惑,却也不敢追问,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对顾泽慕道:“父皇入了宫只怕会有种种不便,所以我提前都打点了一遍,父皇到时候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一个叫辛原的小太监,您若是需要我做什么,也可以让他给您送信。”   顾泽慕点点头:“你有心了。”   元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皇兄虽不如父皇,但他一直在努力做一个好皇帝,他也一直都希望能够得到父皇您的认可,所以……父皇能否多给皇兄一些耐心和信心,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泽慕沉默片刻,才说道:“连你也觉得我进宫之后会与他争权夺利,会干涉他的政令?”   “我……我不是……”   顾泽慕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他知道这就是他上辈子的所作所为留给儿女们的印象,但另一方面,在经过了威国公府众人这般温暖的亲人之后,他的心似乎也柔软了许多,原本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东西,如今也仿佛能够刺痛他的心。   顾泽慕叹了口气:“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成了顾泽慕,往后,便也只是顾泽慕。”   元嘉愣了,她看着顾泽慕脸上的神情,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变得熟悉又陌生起来。 第62章   这几日顾泽慕一直在忙入宫的事情, 家塾那边朱氏也早已派人同夏宜年解释过了, 不过顾泽慕想了想,还是亲自去了一趟家塾。   夏宜年正在看书, 见他进来了,嘴角一挑:“哟!顾三少爷真是稀客啊!”   顾泽慕神色自若:“我只是想起自己放了本书在家塾这边, 所以过来取一下,老师不必管我,自便。”   夏宜年:“……”   眼看着顾泽慕竟然真的拿了本书要走, 他这才绷不住了,连忙叫住他。   顾泽慕背对着他, 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 但转过头还是装作纳闷的样子:“老师还有何事?”   夏宜年瞪他:“臭小子, 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不尊师重道的!”   “老师这话未免太重了,学生不敢领受。”   夏宜年哼了一声, 也不再跟他斗嘴:“过来,老师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顾泽慕这才走过去, 貌似纯良道:“老师请讲。”   夏宜年看着他的模样就有些心塞,也不知道威国公府这般单纯的环境中怎么会养出顾泽慕这样的孩子。虽说在此之前,夏宜年觉得豪门之中必然是明争暗斗,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谁知威国公府完全不合常理嘛!   当初他抱着找个地方写书, 顺便教教孩子的念头来的威国公府。没想到三年倏忽而过, 竟让他舍不得离开了。   之前顾家这对龙凤胎的聪慧和才华的确让他见猎心喜, 但久了, 他才隐约发觉顾泽慕与威国公府那一点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有那份算计人心的天赋。按理来说,他是不大喜欢这样的性子,可偏偏时间久了,他倒跟这孩子培养出了亦师亦友的感情。   虽然夏宜年总嚷嚷着“顾泽慕你这个混账徒弟!”,或者“为师写完书就要走,打死也不教你了!”,但真要让他走了,他还舍不得。   然而他也没想到,他是留下了,可顾泽慕却被召进宫了。   这让夏宜年有一些后悔,顾泽慕聪慧归聪慧,就算他心有谋略,但毕竟年纪不大,又是在威国公府这样舒适的家庭长大,他这些年也对他太过放纵。日后若是进了宫,难免不会因此惹祸。   所以从他知道圣旨的第一天起,就有些话想要嘱咐给顾泽慕,哪里知道顾泽慕一直没有来家塾,他又拉不下面子,便拖到了今日。   若不是顾泽慕过来,夏宜年估计也坐不住了,得亲自去他院子里找人了。   顾泽慕坐在夏宜年的下首,夏宜年这才注意到顾泽慕的礼仪如此标准,不过他没多想,只以为是顾家请的礼仪师父用心了。   他神色凝重地对顾泽慕道:“你虽然年纪小,但行事颇有章法,且心有谋算,这很好。但我还是要告诫你几句,你的确很聪明,但这世上聪明人并不少,但聪明人比普通人要更危险,所以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出风头,尤其是在宫中,恃才傲物的人根本活不过几日。”   顾泽慕点点头。   “第二,你要切记,伴君如伴虎,不管是三皇子还是陛下,哪怕他们待你再和善,你也要谨记君臣之别,不要随意发表你的意见,忠言逆耳自然有臣子们去做,你要做到的,只是保护你自己。”   顾泽慕愣了,他看着郑重其事的夏宜年,竟觉得有些陌生,毕竟当初整个朝野都对詹世杰一案闭口不言的时候,只有夏宜年敢站出来说真话,他怎么样都不像是会说出这样话的人。   夏宜年也看到了他的疑惑,不禁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对你说这些话太不可思议了?”   “我本以为老师会嘱咐我仗义执言,没想到老师会教我明哲保身。”   夏宜年摸了一把胡须,表情复杂地看着顾泽慕:“若是你不是七岁,而是十七岁,那我便会如此教你了。可你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即便你很聪明,很早慧,但你现在要学的,首先应该是好好长大。”   “而且,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是没人在乎对错的,区别只在于你站在哪一方。不管是陛下还是朝臣,都是如此。”   顾泽慕本以为夏宜年就是个愣头青,没想到他其实这么通透,看来这老头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长进的。若是他当年也想的这么清楚,自己也不会气得把人给赶出京城了。   他不由得说道:“老师当年若也能想的这般清楚,或许就不会得罪先帝被赶出京城了。”   “你怎知我当年没有想过?”   顾泽慕一怔。   夏宜年露出感慨的笑容:“当年我其实是抱着以身殉道的决心上奏的。詹世杰的案子难道先帝和群臣都没有怀疑吗?连我都能看出来猫腻,难道他们看不出吗?只是他们都要权衡利弊轻重,詹世杰作为筹码,他的重量太轻了,所以才会被随意牺牲。”   “可哪怕是为了局势,难道这样的做法就是对的吗?”夏宜年摇摇头,“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可我偏偏要狠狠地敲响那一口大钟,让他们明白,何为对错!哪怕以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没想到先帝竟然还留了我一命,这也让我觉得,或许在先帝心里,多少对我的道有一些认可吧。”   顾泽慕沉默了。   他当年留了夏宜年一命,只是觉得这老头胆子极大,这种以一人之力对抗权势的勇气很是难得罢了,然而如今他才意识到夏宜年所拥有的不仅仅只是勇敢而已。   毕竟凭着义愤仗义执言,和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以身殉道,后者远比前者更难,也更让人肃然起敬。   这是孟子所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是崔杼弑君后,史官秉笔直书维护的尊严,这是文人的风骨,是朝廷的脊梁。   这些话犹如振聋发聩,第一次让顾泽慕回过头去审视自己,审视自己走过来的那条路。 第63章   进宫前一天, 顾泽慕被顾清宁叫到了一边,她拿到一个荷包交给他, 荷包上绣的歪歪扭扭的一个“慕”字,他有些怔愣,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拿到顾清宁绣的荷包。   想起上辈子, 他在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有收到过奉长宁的一针半线,她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想过,她不送仅仅只是因为她女红不好。   上辈子两人虽然是夫妻,但却都将真实的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以至于重活一世他们俩似乎才逐渐认识彼此。   顾清宁见他神色感慨, 还以为他是嫌弃,顿时就要将荷包给拿回来:“你嫌丑就算了。”   顾泽慕连忙将荷包藏到身后:“没有。”   顾清宁斜睨着他:“真的?”见顾泽慕点头,她挑了挑眉,“好, 那你得将这荷包时时挂在身上。”   “这……”   “哼!还说不是嫌弃!”   顾泽慕慢吞吞地开口:“我是不嫌弃的, 但我怕旁人嫌弃。”   顾清宁:“……”   顾泽慕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荷包挂上了,在家人的担忧中, 坐着马车来到了宫门。陈皇后早早派了小太监在宫门处等着,按照惯例,他进宫之初是要先拜见陈皇后的。   顾泽慕跟着小太监的身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心中思绪万千。   他上一辈子都是在宫中渡过的, 这条宫道不知道走了多少年。   年少时期, 他母后早亡,父皇冷淡,他虽为太子,但在宫中却根本无人在意。   他还记得,有一年母后忌日,父皇却留在胡贵妃的宫中,与她一同喝酒作乐,满宫都是披红挂绿。他再也忍受不住,偷拿了小太监的令牌跑出宫,可是整整一天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太子失踪。   最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宫中,独自一人走在这长长的宫道之上,他走了很久很久,从夕阳西下一直走到月上中天。他看着残阳如血,慢慢地吞噬了这片宫殿,就如同每一个进宫的人,最后都会渐渐被吞噬掉本性,成为这宫殿中的一块砖石。   当时他想着,这条宫道怎么这么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要走下去,他要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让当初这些瞧不起他,不在乎他的人都跪在他脚下。   后来他果真赢了,恭帝驾崩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了胡家,胡贵妃反扑不成绝望自缢。他成为了天下之主,一举一动都为人瞩目。   他坐在御辇上走过这条宫道,却恍惚想不起当初少年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东宫的,那些东西都仿佛过去很久了,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放在天下苍生上。当他站上高位,眼界更宽,年少时那些报复的心思仿佛也就不值一提了,可年少时的心气和真实的自己却也被模糊进了帝王的身份中。   有时候他也会有一瞬间觉得孤单,他高高在上,手中紧紧地握着权柄,因为他并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拥有什么。   但没想到重生一遭,却让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而如今他重回宫中,心情却没有一点波澜,他想起顾清宁还有威国公府的家人,似乎和他们比起来,权力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小太监引他进了坤宁宫,让他暂且在门外等候,自己去禀报陈皇后。   顾泽慕微微一扫四周,还未等他看出所以然来,已经有宫女过来引他去见陈皇后了。   陈皇后坐在主位,与顾泽慕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远,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这就是顾家那个孩子吧,一看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顾泽慕:“……”   虽说听从前的儿媳妇这么说自己十分别扭,但顾泽慕还是一言不发地跪下来准备行礼。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天上不知何时飘过一朵乌云,慢慢地遮在了坤宁宫的上方。   就在顾泽慕要磕头的时候,一个孩子忽然闯了进来,萧恒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母后,我听说我那个伴读进宫了是吗?”   陈皇后沉下脸:“恒儿,母后怎么教你的,宫中禁止喧哗奔跑,尤其你如今是太子之身,更是要以身作则,听见没有?”   虽说萧恒身为萧湛唯一的嫡子,但却因不是长子,所以直到他不久前满了十岁,才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只是萧恒自己却仿佛还未完全适应这种身份转变罢了。   萧恒吐了吐舌头,却不敢跟母亲争辩,随后他才注意到身旁跪着的顾泽慕,脸上又重新带了笑:“你就是顾泽慕?”不等顾泽慕回答,他又一把将人给拉了起来,“衍之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放心,以后你就跟着我!保管在宫中没人敢欺负你。”   顾泽慕:“……”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孙子居然这么……江湖气?   陈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嘱咐顾泽慕几句,现在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挥了挥手:“罢了,往后你便跟着太子,若是缺什么,尽可以报给管事嬷嬷。下去吧。”   顾泽慕便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萧恒给拖出了坤宁宫。   陈皇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愁得慌,一旁的嬷嬷劝道:“太子一片赤子之心,您就不要太担心了。”   陈皇后摇摇头:“他这性子随他父皇,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聚集在坤宁宫顶上的那片乌云又慢慢地散了。   萧恒并不知道他无心之举让陈皇后免了一次天打雷劈,他现在正拉着顾泽慕往东宫去,一边走一边还跟他介绍:“我还有两个伴读,一个叫常钰,一个叫舒晔安,不过晔安今日出宫去了,一会我介绍常钰给你认识。”   萧恒的步子有些大,顾泽慕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才不至于被他甩下,至于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东宫,比起大部分保持了原貌的坤宁宫,东宫却被大大修整了一番。   如今萧恒年纪还小,且才刚刚成为太子,所以东宫大部分官职都是空着的,配殿也只住了几个伴读而已。   两人走进配殿,就看到园子里有一个少年正坐在树下看书。   萧恒叫道:“阿钰!”   对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殿下回来了?”又看向顾泽慕,“这就是顾家的小公子吧?”   顾泽慕朝他拱手道:“在下顾泽慕。”   他年纪虽小,但一举一动已经颇有章法,常钰也站起来对他自我介绍:“在下常钰,两年前便跟随太子殿下身边,太子殿下为人直率,你往后便知道了。”   萧恒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介绍完,然后一把搭着顾泽慕的肩膀:“我与衍之是兄弟,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往后也是我的朋友。”   顾泽慕被他拍的肩膀疼,心情一言难尽。   萧恒见他的表情,得意地笑道:“我听衍之说你功夫挺厉害的,有空咱们可以比比。”他打量了一下顾泽慕,“不过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说吧。”   顾泽慕:“……”   常钰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泽慕,也看到顾泽慕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可奈何,两个伴读因为这一个眼神的默契,竟陡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顾泽慕在进宫之前,便知道萧恒身边的两个伴读,其实常钰和舒晔安的家世都不算高,他当时还有些奇怪,毕竟当初他给萧湛选伴读的时候可是多方考察,考虑到了种种因素。但如今看来,常钰为人温和沉稳,对萧恒忠心耿耿,虽然还不知道舒晔安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但他倒也莫名对着伴读生活产生了一丝期待。   萧恒没想那么多,虽然顾泽慕表现的十分沉稳,并不像个孩子,但他还是将这个年纪最小的伴读当成弟弟一般看待:“你今日好好休息,待到明日咱们一起去上学。”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吗?我们可以陪你睡的。”   顾泽慕有些哭笑不得,却连忙拒绝了他的好意。   萧恒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失望,顾泽慕连忙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小太监正在铺床,见他进来,连忙行礼道:“顾小公子,奴才名叫辛原,往后便在这儿伺候您,您若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同奴才说。”   顾泽慕便知道,这就是元嘉给他准备的那个奴才了。   辛原又道:“如今太子殿下虽然入主东宫,但还是与众皇子一同在弘文馆念书,您刚来,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奴才。”   顾泽慕点了点头,却并未如辛原所想一般,立刻便问他许多问题,待他整理好东西之后,便淡然自若地看起书来。   辛原心中嘀咕,想起元嘉长公主的嘱咐,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就这位小少爷的稳重,就让他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了。 第64章   一个月前春闱结束后, 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殿试之上, 白崇被陛下钦点为状元,一时风头无两, 而另一位风头正劲的状元候选谢长风, 却堪堪只拿了第六名,连前三甲都没有进去。   琼林宴时,虽然谢长风勉力维持,但依然有不少人看得出他的失落,而原本要与之谈婚论嫁的永寿候府也没了动静。   有人在私底下议论, 觉得陛下是因为厌恶他的叔父, 元嘉长公主曾经的驸马谢浙,才会迁怒于他,竟也有不少人深以为然,倒有些同情谢长风了。   如今除了能够留在翰林院的前三甲, 新科进士们被陆陆续续地安排到了各处, 可令人惊讶的是,谢长风并没有选择那些所谓的中县,反倒挑了一个穷山恶水的下县, 甚至连家乡都没有回,便直接走马上任了。   与他命运相对的就是白崇,白崇进入翰林院后, 又被提为天子侍讲, 一时风光无两, 在得知他居然未曾婚配后,上门的媒婆简直踏破了门槛。不过白崇却通通拒绝了,他言明自己在家乡有未婚妻,两人早已定亲,只待完婚了。   这不知让京城多少姑娘家扼腕,对那位幸运的未婚妻各种羡慕嫉妒恨。   萧湛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八卦,和柳太傅聊完正事后,一脸好奇地问起这个。   柳太傅闻言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谨慎地回答道:“臣听说……白崇的确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的确是早就定了亲的,只是因为白崇学业的关系,一直未曾完婚。”   萧湛叹了口气:“我原本还想着,他模样周正,行事又中正平和,许给元嘉做驸马正合适,没想到他居然有未婚妻了……真是可惜。”   柳太傅:“……”   好在萧湛也及时反应过来,同臣下聊起自己妹妹的婚事不大好,他轻咳了两声:“朕听闻那谢长风竟挑了个下县,确有此事?”   “回陛下,的确如此。且据说他已经从吏部领了任职文书和官印,如今已经启程前往艮县了。”   萧湛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的确才华横溢,可惜行事太过锋芒毕露,不过他肯豁出去选择下县,倒的确是个聪明人,打磨几年未必不是朝廷里的中流砥柱。”   柳太傅一愣,他其实也险些信了市井传言,觉得陛下将谢长风着落前三甲,是因为谢浙的缘故,如今看来,陛下所想的要深远太多。所有人都当陛下并不看好谢长风,却不知他其实对谢长风的期待如此之高。   柳太傅由衷道:“陛下一番苦心,还望他能理解。”   “罢了,不说他们了。”萧湛站起来,“今日天光正好,你陪朕去御花园走走吧。”   “臣遵旨。”   君臣二人走出御书房,张礼本要请萧湛上御辇,却被萧湛拒绝了,他只得让人抬着御辇,跟在君臣二人身后。   两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太子萧恒身上,萧湛忽然想起了什么,召来张礼:“之前给恒儿找的那个伴读,可进宫了?”   “陛下说的是顾家的三少爷?五日前便已经进宫了,此刻大约正在弘文馆念书呢。”   萧湛看向柳太傅:“柳卿这几日在弘文馆可有见到那孩子?果真如传言那般聪慧?”   柳太傅斟酌回道:“他虽说年纪还小,但课业的进度却与太子殿下相仿,至于旁的,尚且还看不出来。”   “朕记得他比恒儿要小好几岁吧,能跟上恒儿的课业,看来果真是个早慧的。”萧湛笑道,“从前总听衍之和元嘉提起,还真让朕好奇,干脆趁着这机会,把恒儿他们都叫过来,朕也来考校他们一番。”   “张礼。”   “奴才在。”   “去传朕旨意,将皇子和伴读们都叫到御花园来,朕今日就来考考他们。”   “是。”   张礼得了旨意,不敢拖延,连忙跑到弘文馆。此时皇子们和伴读正在上课,讲习的是翰林院佟侍讲,张礼宣了旨,顿时掀起了一片议论之声。   几个皇子和伴读都表现的既激动又兴奋,毕竟除了太子萧恒,其他皇子连见到父皇的机会都不多,如今眼见有机会能在父皇跟前露脸,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势要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只有顾泽慕面露古怪,虽然他从进宫开始便想过万一见到萧湛会怎么样,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早。   佟侍讲接了旨,自然不敢怠慢。   张礼这才领着皇子和伴读们往御花园而去。   -   御花园里天光正好,湖里的荷花隐约打了几个花苞,在重重莲叶之中露出一抹羞怯的粉色,微风吹过,带来一阵温热的香气。   一行人跟在张礼身后,远远地便能瞧见帝王的仪仗,一片明黄十分晃眼。   待到了地方,顾泽慕微微抬眼,看到坐在高位上的萧湛,比起他记忆中的太子,如今的萧湛似乎胖了一点,带着温和的笑意,曾经让他蹙眉的懦弱,也仿佛消失无踪了,只是作为一个帝王来说,他还是太过于平易近人了。   张礼一挥拂尘,众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拜见皇帝,谁知众人这头还没磕下去,天上突然响了一个炸雷。   萧湛吓得身体弹起来,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也都被吓了一大跳   张礼连忙过去扶住他,担忧道:“陛下!”   萧湛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天,发现天上依然很晴朗,那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下来的。不止是他,其他人也都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天,想找出落雷的痕迹。只有顾泽慕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湛看向柳太傅:“柳卿,这雷……”   柳太傅自己也是一头雾水,却还得安慰萧湛:“陛下安心,夏日打雷是很正常的事情,请张公公派人去检查一下宫中的避雷装置便是。”   张礼连忙应下来。   过了好一会,萧湛才慢慢平复心情,挥手让这些人都起来。   他看向眼前的这一群孩子,一眼扫过,最显眼的就是跟在萧恒身边的那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他个头最矮,而且也因为他脸上的神情太过镇定,便是个成年人,初初进宫面圣也会紧张害怕,何况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萧湛都不用特意去问,便知道,这个就是顾家那个孩子。   萧湛先是问了萧恒的学业,又随口出了几道题考他,萧恒都一字不差地回答出来了,萧湛露出满意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随后他才看向其他几个孩子,这些皇子的表现就有些参差不齐了,不过萧湛也没有责骂,大多都是鼓励和赞扬,几个皇子看起来都很兴奋,只是碍于礼仪,不敢像萧恒那样坐在父皇身边。   等到问完几名皇子,萧湛才将目光投向伴读们,他的目光划过一张张期待的脸,最后落在顾泽慕身上,和善地看着他:“你就是顾泽慕?”   这话一出,所有伴读都羡慕地看向顾泽慕。   顾泽慕慢慢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才七岁的孩子,身上却仿佛有种气势,原本他应该跪着回话的,但他如今这么站在当今圣上面前,似乎也没有人觉得不对。   萧湛看着他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心慌的感觉。   他定了定神,才问道:“朕听说你年纪虽小,但读书却很厉害,朕考考你,如何?”   顾泽慕只觉得有点儿好笑,面上却敛容道:“臣领命。”   萧湛看着他,想问什么,脑子却突然一片空白,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底下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抬头,只得低着头互相交换眼神。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之中。   萧恒疑惑地看了一眼父皇,又看了一眼顾泽慕。顾泽慕虽然低着头,站在下首,身上却莫名有种从容自若,反观父皇,竟仿若有些窘迫。如此地位与年龄都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处境却恍若完全颠倒了一般。   就在此时,众人都察觉到天色渐渐黑了,萧恒抬头一看,连忙道:“父皇,您快看!”   萧湛回过神,抬起头才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竟然被乌云遮盖了,看这天色,竟恍若要下雨了一般。   这原本应当是扫兴的一件事,却让萧湛莫名地松了口气,说道:“罢了,今日就到此吧。”   底下的伴读有好几个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顾泽慕倒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萧湛为了弥补自己之前莫名的出神,说道:“既是不考了,便赏些东西跪安吧。”   张礼连忙捧过来一个盘子,上头放着一套文房四宝,让一众伴读忍不住嫉妒地看向顾泽慕,这小子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个字没回答,居然也能得到陛下的赏赐。   顾泽慕走上前来,按照礼仪师父所教的谢了赏,然后默默地跪了下去。   而此时,那层层叠叠的乌云仿佛终于酝酿够了,随着一道闪电。   “轰隆”一声,在众人头顶炸起了一个雷。   众人:“……”   萧湛:“!!!” 第65章   自从第一道雷落下, 紧接着一大串雷“轰隆隆”地在天上炸开了锅,伴随着黑沉沉的乌云和一道道粗壮的闪电, 远远看过去,还以为是某位大能在渡劫呢。   张礼连忙护着萧湛上了御辇, 力士们稳稳地抬起御辇,往最近的宫殿而去。皇子和伴读们也连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 一阵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萧湛站在廊下, 身旁是柳太傅, 萧湛并没有淋到雨, 但张礼还是张罗着让人去熬了姜汤, 萧湛啜了一口,又随手放下。如今他想起之前那道雷仍旧心有余悸, 只是碍于皇帝的身份,所以没有表现出来。   为了掩饰,萧湛轻咳了一声:“这才初夏,怎么雨水便这么多?”   柳太傅道:“回陛下,今年从春天开始,雨水便十分丰沛, 不过看这雨势,应当下不了多久。”   他这么一说,萧湛却想到了其他地方,拧眉道:“钦天监说今年多雨, 也不知黄河那边会怎么样?”   柳太傅沉默下来, 黄河泛滥一事已经绵延多年, 一直没有解决过,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想过很多办法,但收效甚微。   萧湛也只是感慨一句,见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便让张礼去拿了棋盘过来,与柳太傅手谈一局。   -   另一边,萧恒等人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看到顾泽慕看着窗外的雨出神,忍不住凑过来:“你在看什么呢?”   顾泽慕回过神:“没什么。”   “那个……”萧恒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之前父皇问你……”   “恩?”   萧恒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问出口,他当时就坐在父皇身边,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可真要问了,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正在这时,旁边又走出一个少年,他看着和萧恒差不多大,比他稍矮一些,容貌也更柔和,笑起来脸颊旁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皇兄。”   萧恒看到他,笑道:“老四。”   这是四皇子萧恂,他比萧恒小半岁,他的母亲只是个美人,且在他出生没多久就过世了,被陛下交给林贵人抚养。萧恂的性子乖巧害羞,大约因为与萧恒年纪相近的缘故,他自小便很喜欢跟着萧恒。   萧恒很仗义,待萧恂一向不错。   萧恂又小声和顾泽慕与常钰两人打了招呼,他的性子和萧衍之有点像,却又有所区别。萧衍之的性子有些像元嘉,在外人面前十分清冷,即便是内向害羞,也仿佛跟人隔着距离一般,而萧恂大约因为出身的缘故,乖巧地令人心疼,一点也没有皇子的霸气。   几人在一起说着话,不远处的大皇子萧怡与二皇子萧恪也走到一起。   萧恪故意对萧怡道:“父皇对三弟可真是偏爱,连个伴读都要抬举,大哥你说是不是?”   萧怡冷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你想让我跟萧恒争起来,你好渔翁得利是吗?”   “大哥,你这可真的冤枉我了,我只是为你抱不平罢了。”萧恪压低了声音,“我非嫡非长,本就没什么指望,但你分明才是长子,真要论起来,你也有与老三一争之力。可是,父皇眼中从来就只有老三,如今他被封了太子,你我往后就是随意被封个王爷被扔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大哥,你甘心吗?”   萧恪的话狠狠地戳中了萧怡的心,他当然不甘心,他的母亲是四妃之一的贤妃,家族比陈皇后娘家还要高贵,他自小也是文韬武略样样都行,就因为嫡庶的区别,便与萧恒的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让他怎能不怨?   萧恪见状,又火上浇油:“林贵人依附贤妃娘娘,按理老四应该跟你站在一边的,可他是个聪明人,早早就讨好萧恒,换了那等没眼见力的,搞不好还会把他当成老三的嫡亲弟弟。”   那个“嫡”字简直就是萧怡的死穴,萧怡的眼珠子都有些泛红,甩下萧恪,往萧恒那边走去。   萧恒看到他,眉头微皱:“大哥?”   萧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三弟、四弟。”   两方的伴读也纷纷见礼,但顾泽慕却发现萧恂似乎有点害怕萧怡,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萧怡同萧恒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对萧恂道:“四弟,你同我来一下。”   萧恂小声地应了一声就要走过去,但他微微颤抖的手却还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内心。   顾泽慕如今看他们,都当成是自家孙辈,萧恂乖巧懂事,自然比掩不住嚣张跋扈的萧怡要更讨他的喜欢,当下心里的天平就往萧恂这边偏了偏,更何况宫中的流言他也知道一些,萧怡对萧恂时常有欺负之举。   萧恒却先站了出来:“大哥,四弟正与我们聊得开心,你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不也可以吗?”   萧怡扯了一下嘴角,随后盯着萧恂:“四弟,你觉得呢?”   萧恂垂着头:“三哥放心,我同大哥说一会话就回来。”   萧恒虽然还是有些不大愿意,但既然萧恂都这么说了,他便也只得同意。   萧怡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往一旁的偏殿走去。萧恂正要跟上他,就被人拉住了,他惊讶地回过头,才发现拉住他的人居然是顾泽慕。   顾泽慕出自威国公府,威国公简在帝心,他本人又得了元嘉长公主的喜爱,虽说只是伴读,但几位皇子也不敢小觑他,只是顾泽慕一直十分低调,从不出风头,性子也偏冷,所以根本就没人想到他居然会给萧恂出头。   萧怡脸色难看,却看向萧恒:“三弟,你也不管管你的伴读吗?”   萧恒虽然也吃惊顾泽慕居然会管这样的闲事,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反而挺顾泽慕道:“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觉得泽慕做错了什么啊。”   萧怡气得半死,愠怒地看着顾泽慕:“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一个伴读来插什么手?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没想到顾泽慕一点也没有被吓到,反而走出来,淡淡道:“大皇子殿下此言差矣,所谓以下犯上多用于君臣之间,我自认是臣,难道大皇子殿下敢说自己是君吗?”   萧怡被他的话吓出满身冷汗:“你胡说什么!”   顾泽慕又向前走了一步,却逼得萧怡扛不住后退了一步:“大皇子殿下有两处行为不妥当,太子殿下已经入主东宫,身份便已经不同,与大皇子殿下虽为兄弟,却更是君臣,大皇子殿下理应尊称太子殿下才是,此其一。”   “其二,凡事讲求先来后到,四皇子殿下既已与太子殿下有事相谈,于情于理,大皇子殿下都应当等他们说完再邀请,如今大皇子殿下所为,往小了说,未免会让人觉得您过于跋扈,往大了说,您当众打断太子殿下的话,若是让人以为您不尊太子,心中有怨,岂不让人多想?”   萧怡被他逼得节节后退,偏偏顾泽慕话中都切合情理,最多说他一句危言耸听,却是不敢说他说的不对的。   顾泽慕见镇住了萧怡,才接着道:“想来大皇子殿下也不是这个意思,您性子直率,行事恐有不周全的地方,就比如您同四皇子兄弟情深,但旁人不知,若是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到时候传入陛下耳中,只怕贤妃娘娘也是要吃挂落的。”   萧怡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却再也不敢如之前那般放纵,最后只得咬着牙灰溜溜地跑了。   萧恒看得目瞪口呆,平日里顾泽慕寡言,他还真看不出来他口才这么好的,当下瞪大了眼睛:“泽慕,我从前真是小看你了!”   顾泽慕面无表情,毕竟他从前斗的都是贵妃和朝臣,对付萧怡这样的小屁孩,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萧恒不以为杵,兴致勃勃道:“我决定了!往后萧怡再来找麻烦,我们就放泽慕!”   顾泽慕:“……”我看你是皮痒了!   萧恒笑嘻嘻地去勾他的脖子,顾泽慕连忙施展躲避大法,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的萧恂小声道:“谢谢你,泽慕。”   顾泽慕一愣,回过头就看到萧恂感激的目光,见他回过头,他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弯弯,颊边还有一个小酒窝。   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会功夫,萧恒抓住机会成功地把自己挂在了顾泽慕的身上,他还不满足,另一只手挂在萧恂脖子上,豪情万丈道:“四弟别怕,往后我和泽慕一起罩着你。”   顾泽慕皱着眉努力将他那只手给扒拉下来。   萧恂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萧恒,抿着唇笑起来。 第66章   自从父皇入宫,元嘉便一直挂着心, 直到辛原那边传来消息, 说顾泽慕在宫中过得很好,她才松了口气, 然后拿着消息赶忙去找顾清宁。   顾清宁自从前阵子那一串声势浩大的雷之后, 眼皮子便一直跳个不停, 如今从元嘉口中才知道, 当天萧湛叫了皇子和伴读们去考校, 想也知道在考校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情, 所幸并没有人怀疑到顾泽慕身上。   至于元嘉说的大皇子萧怡对顾泽慕时不时的挑衅,顾清宁更是毫不在意, 以顾泽慕的手段,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 那才是可笑。   只是她也多想了一层, 萧湛脾气好, 但耳根子也软,尤其在对待后宫的事情上。   按照大周一朝的惯例,即便是恭帝那样的, 也都是让皇后先生出嫡长子,但当初太子妃进了宫头两年一直没有动静, 曾经的康良娣, 也就是如今的贤妃, 撒娇哭闹求得萧湛停了避子药, 然后怀了孕。   当时她已经自请闭宫, 太子妃又不敢做得太过,免得伤了夫妻情分,最后只能捏着鼻子让康良娣生下了长子,其后又被人有样学样地生了次子,眼看东宫里头闹得越来越厉害,萧胤把萧湛叫过去臭骂一顿,这才消停下来。   虽说萧湛最重视的依然是嫡子,但这也的确是隐患,尤其这前头的两个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要不是陈皇后如今稳坐后宫,又有手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些,顾清宁都有些后悔了,若她那时候还掌着后宫,也不至于会生出这些事情来。   元嘉犹豫道:“母后,您说我要不要去提醒一下贤妃,让她管管大皇子?”   “提醒什么?”顾清宁一口拒绝,“这是你皇兄后宫的事情,你别去瞎掺和。”   “但父皇……”   顾清宁嗤笑一声:“你担心他做什么,恭帝一朝如此险恶的情形他都过来了,如今这些不过是些小场面,他应付得来。”   既然顾清宁这么说了,元嘉便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待到元嘉回去之后,顾清宁才走出房门。刚刚才下了一场暴雨,此时还有霏霏小雨,但太阳也重新露出了云层,蒸腾出一片腻人的热气。   顾清宁换了一双厚底的鞋子,往陶氏的院子走去,春樱连忙拿了伞过来撑在她头上。   陶氏正在算账,见女儿过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账本,拿出帕子替她擦掉额上的汗珠:“这会日头大,外头还湿淋淋的,怎么不等晚些时候再过来。”   顾清宁笑道:“女儿想着过来陪您说说话。”   陶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闺女贴心。”说到这儿,她又想起顾泽慕,叹息道,“也不知道泽慕在宫中过得如何,人说‘一入深宫深似海’,里头勾心斗角的事情定然不会少,泽慕又是跟在太子身边的,若是被人阴谋算计……”   顾清宁看着陶氏说着说着又要哭了,有些无奈地劝道:“娘,你放心吧,宫里都是守规矩的地方,您少看点话本子,别胡思乱想……”   陶氏拭去眼泪,脸上仍带着愁绪:“我如何不多想,你哥哥年纪那么小,自小性子又冷清寡言,就算没有阴谋诡计,但听说宫里头的都是人精,他那性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罪人,万一得罪了贵人,他脾气犟,不肯认错,岂不是会被人打板子?”   顾清宁见陶氏越说越离谱了,话里话外简直把顾泽慕当成了随时被人陷害的小可怜,简直是无奈至极,这和她认识的顾泽慕是同一个人吗?她分明觉得顾泽慕去了宫里,该担心的是宫里的人好吧?   但她也不能这么说,免得陶氏哭得越发厉害,只得耐下性子好声劝导:“娘,他……咳,哥哥虽然不爱说话,但他心中有盘算的,再说就算有人想要算计他,宫里头还有皇后呢,听说哥哥进宫也是皇后进言的,她怎会让人这般打她的脸?”   顾清宁劝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陶氏给劝好了,她觉得简直比从前管理后宫还要辛苦,她不禁又一次怀念起远在西北的亲爹了,毕竟有顾永翰在,安抚娘亲的任务从来都是他负责的。   不过陶氏虽然暂时被她劝住了,但还是挂心顾泽慕的,可偏偏对方去的是皇宫,她又没有旁的法子,除了求神拜佛,也就剩下做善事替儿子祈福积德了。   这几年威国公府一直都有做善事,全是由陶氏负责的,她虽然多愁善感又爱哭,但这一项事情却是真的用心去做了的。这些年威国公府在民间的名声一直都很好,有部分也是陶氏的功劳。   顾清宁听她说完也松了口气,毕竟只要有事情让陶氏去做,好歹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也省得她一想到顾泽慕就要哭。   只是当她跟着陶氏真的出了城去看,才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灾民?”   陶氏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雨,听说黄河又泛滥了,沿河都被淹了,下游更是沦为泽国,朝廷虽然一直在派人救灾,但哪能救得了那么多人……”   陶氏说着,连忙让家丁将锅架起来,因着天气炎热,怕这些人生病,所以又让人另外架了一口锅,放一些药材煮水,分给灾民们喝。   灾民们见到锅子架起来,有一瞬间的骚动,但陶氏早有准备,安排家丁让他们排好队,又不顾辛苦地站在锅子前,亲自动手给灾民舀粥。   她虽然穿着朴素,头上也卸掉了大部分钗环,但肤白貌美,且这些年养尊处优,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不少灾民在她面前十分拘谨,倒是陶氏,一直面带微笑,看到老人家或者带着孩子的妇人,还会亲切地让他们慢一点。   其他地方也有豪门贵府里在施粥,但都是下人,不仅煮的粥稀薄许多,下人们对待灾民也粗暴许多。而威国公府这边,因为有陶氏在,却是没有这些情况发生的。   其实京中也有不少流言,认为陶氏只是故作姿态以博取好名声,可这儿臭气熏天,冬日室外更是滴水成冰,她却已经做了十来年了。   就在顾清宁陷入沉思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有人碰了一下她的腿,她回过神,才发现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瘦骨嶙峋,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她。   一个妇人从队伍里跑出来,一把将他扯到自己身边,满脸惊恐地跪下来朝顾清宁磕头:“小姐饶命,他不是故意的。”   顾清宁摆摆手,让春樱去把她扶起来。   那妇人瑟瑟发抖,顾清宁便让春樱去打了一碗粥过来,递给那妇人。   妇人瞪大了眼睛,她虽是逃难过来的,但从前在家乡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见过大户人家的小姐,别说是碰脏了衣裳,便是贴近了一点,都会被婢女大声呵斥,甚至还会挨打,哪里像顾清宁这般,不仅放过她们,还会给她粥喝。   那妇人千恩万谢地捧着粥,母子二人珍惜地喝着,那分明只是一碗稀的不能再稀的白粥,那孩子却像是吃到无上美味一般,最后连碗底都舔干净了。   顾清宁却心情极为沉重,她她不是没有见过瘦弱的孩子,但没有见过瘦成这样的孩子,头甚至比身子还要大一些,就像骨头上只裹了一层皮,四肢像是筷子一般,仿佛不经意就能折断。   她又往旁边看去,入目所及都是这样的人,一个个都是骨瘦如柴,唯有一双眼睛仿佛带着光亮盯着锅里的粥,有些甚至不等粥凉,便迫不及待往嘴里倒,被烫地直抽气也舍不得吐出来。   这一切都让顾清宁感受到一种震撼。   她从前也是知道黄河泛滥的后果,但都只是从邸报或者萧胤的口中听到形容,所谓饿殍遍地,浮尸千里,都只是文字而已,她从未亲眼见过。   她当皇后的时候,也节衣缩食,号召后宫和命妇替灾区捐钱捐物,但那更多的只是出于皇后的责任,她从未真正走出宫闱,亲眼看看皇城脚下的灾民,感受这一条条人命的沉重。   她是一国皇后,却并非仅仅只是某人的妻子,她坐享百姓对她的供养,那这天下百姓都应当是她的子民。她原本可以做到更多的,却只是将自己的全部心力放在了小情小爱之上。   顾清宁忽然感到很羞愧,她分明应该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但事实上她并没有做到。   陶氏分了一会粥,绿柳担心她累了,便接过手来,陶氏甩了甩酸疼的手,发现顾清宁正发呆,连忙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清宁,怎么了?娘亲在这里。”   顾清宁回过神,就看到陶氏担心地看着她,她摇摇头:“娘,我没事。”   陶氏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发现并没有发热,只当她是被吓着了,不由得有些后悔,女儿自小锦衣玉食生活富足,恐怕是被灾民的惨状给吓到了。   她连忙拉着顾清宁到了马车那边。   “清宁是被吓到了吗?”陶氏问。   顾清宁看着陶氏额头上晶莹的汗珠,抿紧了唇,拿出帕子来给陶氏擦掉。   陶氏一愣,随即露出笑容,夸赞道:“清宁真乖。”   顾清宁虽然替她擦掉汗水,但还是看到陶氏脸上被太阳晒地有些泛红,她不由得问道:“娘为何不像其他府中的人一般,将这些交给下人来做,不也是咱们府里的福德吗?您身份尊贵,何必这般辛苦。”   陶氏没想到女儿会这么问,想了想,才道:“你外祖母说过,做善事不仅是为了积德,也是为了自己心安。我没什么本事,连帐都算不清楚,但我亲自来看看,便知道要放多少米才能让人吃得饱,天气热了他们容易生病,便煮些药材也费不了多少银子,冬日里太冷,便多备一些柴火,多生几个火堆,说不准就能救活一两个人。”   陶氏摸了摸顾清宁的头发,看向不远处的灾民,柔声道:“清宁,比起他们,我们生来命好,这是上天的恩赐,所以我们更应该感恩。我做这些事情是我力所能及的,于我只是小事一桩,但或许就能救下旁人的性命,如此一想,我便觉得十分满足了。”   顾清宁没有说话,是啊,这世上可争可斗的事情太多了,但争来再多东西又有什么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在史书上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评断。   她活了两辈子,却还不如陶氏看得通透明白。   就在母女俩说话的时候,灾民那边却突然一阵骚动,陶氏连忙走过去,顾清宁也跟了上去。   就见几个人在推搡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脸涨得通红,手紧紧地抓着一个碗。   陶氏连忙问绿柳:“发生了什么事情?”   绿柳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见他们突然吵闹,然后就要将这孩子给赶出队伍。”   听见她这么说,几个灾民急了,其中一个灾民道:“夫人,这小子之前已经在旁边的粥棚里喝了一碗粥了,却还跑过来排队抢我们的吃的!”   “就是,哪能这样啊!”   “我们都是规规矩矩只排这边的,要都像这样子,还不乱了套了?”   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陶氏连忙摆手,让他们先不要说,随后才看向那个少年。   只是她还没发问,那少年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少年梗着脖子道:“那边的哪里叫粥,说是稀汤还差不多,我根本没喝饱,怎么不能来这边排队了!”   他这话一出来,顿时群情激奋。   “大家都只图活命,你还想吃饱?!”   “赶走他!”   陶氏有些焦急,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那少年忽然眼睛一翻,“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他这一摔,把原本激动的人群给吓了一跳。   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他怎么突然倒了,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   “难道是……瘟疫?”   四周的人一静,然后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陶氏哭笑不得,这少年虽然瘦,但眼神清澈,声音也有生气,哪里像是得了瘟疫的人,不过她还是让人去城中请了个大夫出来,又让人将这少年抬到一旁。   顾清宁全程盯着那少年的脸,陶氏有些疑惑:“清宁,怎么了?”   顾清宁淡淡道:“他在装晕。”   她这话一出,陶氏就愣住了,随后那少年立刻睁开了眼睛,笑嘻嘻道:“小姐眼睛可真厉害!”   陶氏目瞪口呆。   那少年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夫人,小人不是故意的,我要是不装晕,那群人会撕了我的!”   “那……那你也不该骗人啊!”   少年嘟了嘟嘴:“我那会不晕,再饿一会也是会晕的。”他眼珠子一转,“夫人和小姐人美心善,赐小人一碗粥吧。”   陶氏简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见他年纪也不是很大,心肠便软了,让人去给他拿一碗粥过来。   那少年见那粥,眼珠子都绿了,稀里呼噜地喝完,舔了舔嘴唇,又小心翼翼地看了陶氏与顾清宁一眼。   顾清宁忍不住问:“你不会还没吃饱吧?”刚刚那可是整整一大碗,就算是个成年人,也该吃饱了。   少年却诚实地点点头:“刚……垫了个底吧。”   顾清宁:“……”   那少年见她的表情,顿时急了,站起来道:“小姐,我虽然吃得多,但我力气大啊!”他左右看看,然后一把就将马车给抬起来了。   所有人都傻了。之前那几个将他推出队伍的灾民更是后背一寒,庆幸自己没做的太过分,否则被这小子给扔出去,还有命可以活吗。   马儿原本在悠闲地吃草,冷不防身后的车厢被人抬起来,顿时被惊得发出嘶鸣声。   陶氏吓得半死,连忙示意他:“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把车放下来。”   少年这才放下车厢,一边揉着手腕一边道:“我这是没吃饱,不然我还能把它举到头顶呢!”   顾清宁一个头两个大,好在这时候大夫终于到了。   虽说这少年很明显没病,但既然大夫都来了,陶氏还是让大夫给他诊了脉。   大夫一手搭在少年的手腕上,一手拈着胡须,过了一会才道:“夫人放心,这位姑娘身体健康,只是饿过头了,吃饱就……”   “等等!姑娘?!”   大夫纳闷地抬起头:“是啊,姑娘!”   顾清宁看向睁着眼睛装无辜的某人,她之前一直没有注意过,对方的手虽然布满了脏污,但还是能看出其下骨骼纤细,皮肤细嫩白皙,的确不像是男人的手。而且细看,她虎口处隐约还能看到一点茧子。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她更可疑了。   顾清宁沉下脸色:“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67章   陶氏不知道顾清宁为什么会突然发难,那少女亦是吓了一大跳。   顾清宁淡淡道:“说不说, 不说就送你去见官!”   “说说说。”少女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多喝一碗粥, 竟然会惹上这样的事情, 苦着脸道,“我叫做裴鱼,江州人, 我娘早就死了,我跟着我爹过,然后我爹也死了,我家里被淹了,我就跟着别人跑出来了……”   顾清宁:“你会武?”   裴鱼吸了吸鼻子:“我爹是镖师, 我也跟着学了一点粗浅的功夫。”   顾清宁:“你力气大,又会功夫,想要找份事情做应该很容易, 何必跟流民混在一起?”   裴鱼叹了口气:“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每份工都只干了一天就被赶走了。”   “为何?”   “东家嫌我吃得多!”裴鱼说到这里就有些不忿了,“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分量, 还不许我多吃一些吗?!”   顾清宁顿了顿:“打搅问一下,你一顿饭吃几个人的分量?”   裴鱼眼神飘忽,对了对食指:“也……也就五、六……七、八个人的分量吧。”   顾清宁:“……”她大概知道裴鱼为什么会被赶走了。   裴鱼见她不再问了,踌躇着开口道:“小姐, 那个……您送我去见官之前, 能不能先让我再多吃一碗粥?”   -   裴鱼本以为自己要被送官了, 没想到那凶巴巴的小姐问完话之后, 又让她过来捏了捏她身上的骨头,最后居然把她带回了府里,还让人给她蒸了一笼屉的包子,让她尽管吃。   这峰回路转的,裴鱼感动地都要哭了,一边拼命往嘴里塞包子,一边感慨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最幸福的时刻了。   另一边,陶氏也纳闷顾清宁的做法:“你既然要决定要将人带回来,之前做什么那么吓人家?”   顾清宁也有些无奈,她在闺阁之中的时候曾经听父亲说过,这世上有一种练武奇才,无论什么功夫,都能很快学会。   她想起了奉家祖传的那套枪法,这套枪法只传嫡系,但随着奉展身陨,这套枪法世间再无人能会。顾清宁倒是知道,只可惜她自己无法练,所以刚刚看到裴鱼的时候,她便有些心动。况且她身上那么多秘密,也想要一个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丫鬟,故而便打上了裴鱼的主意。   只是威国公府地位不一般,若裴鱼的身份有问题,只怕会牵连府里,所以她这才突然发难,若裴鱼真的有问题,那一瞬间绝不可能掩饰地这么好,然而她在裴鱼眼中只看到惊讶。之后她问了一连串问题,裴鱼的回答都很坦然,她这才放心将人带回来。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对陶氏说道:“虽然目前看起来裴鱼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请娘亲同大伯娘说一声,让人去裴鱼的家乡查查,再找个护卫去试探一下她的功夫。最近一段时日,还是让她先在柴房里做事,等她的身份确定没有问题再说。”   若是这般严密的查探之下,还能出什么岔子,她也只能认栽了。   陶氏有些咂舌:“不过一个丫鬟罢了,至于这般谨慎吗?”   顾清宁笑道:“祖父与父亲远在边关,为了让他们安心,咱们府中是万万不能出什么事情的,便是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对,你说的对。”陶氏说着便连忙去找朱氏了。   顾清宁也站起来,问春樱道:“裴鱼现在在做什么?”   春樱面露古怪:“她……还在厨房吃东西呢!”   顾清宁愣了:“还在吃?!”她回来都快一个时辰了,岂不是说裴鱼居然吃了一个时辰?   春樱领着顾清宁一路往厨房而去,此时厨房外已经围满了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少女在吃东西,她面前放了两个空的笼屉,旁边还有四五个叠起来的大碗,她手里还捧着一碗面条,正在“稀溜溜”地往嘴里吸呢!   下人们见到顾清宁过来,都连忙让开路,顾清宁走进去,厨娘哭丧着脸道:“小姐,您这领回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啊,这么能吃……”   裴鱼一看到顾清宁,连忙将碗放下,用袖子擦了擦嘴。   顾清宁扫了一眼她的战绩:“七八个人的分量?”   “咳!”裴鱼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难得碰到能吃饱的机会吗,我一不小心就……多吃了点。”   顾清宁:“……”   裴鱼感激地看着顾清宁:“小姐真是大好人,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裴鱼说着,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能耐,“往后这厨房里挑水砍柴的活我都包了,还要做什么您只管吩咐就是。就……就是,让我吃饱就行。”   顾清宁按了按额头,实在无法直视裴鱼那双仿佛在放着光的眼睛,她有种错觉,仿佛只要自己点头,裴鱼就会立刻冲过来冲她摇尾巴一般。   -   朱氏的行动还是很迅速,没过多久就拿到了消息,证明裴鱼的身份没有问题。   顾清宁这才松了口气,将裴鱼从厨房调到自己院子里。裴鱼似乎还有些舍不得,她嘴甜又勤快,很快就和厨房的一众下人打好了关系,不仅每日都能吃得饱饱的,偶尔还能吃到一些点心和果子,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如今要离开了,还怪舍不得的。   不过一想到自己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顾清宁,她又立刻端正了态度,决心要好好做事,报答顾清宁。   顾清宁再次看到裴鱼,虽然才过了十来天,但她却像是完全变了个样子,虽然只是穿着普通丫鬟的衣服,但身姿挺拔,看着就精气神十足,原本瘦的凹下去的脸蛋丰盈起来,露出那张清秀的脸蛋,竟然看着还有些可爱。   裴鱼一进门就开始跟顾清宁表忠心:“小姐有什么吩咐,我上刀山下油锅都会替小姐做到!”   顾清宁揉了揉额头:“不需要你做这些。”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从裴鱼的弱点下手,便对春樱道,“让人端进来。”   春樱点点头,裴鱼之前还有些莫名,但过了一会,她鼻翼耸动,眯着眼睛就要往门边去,差点把走进来的春樱给吓一大跳。   顾清宁示意春樱将盖子掀开,露出里面满满一碗的红烧肉。   裴鱼“呲溜”一声,将口水吸回去。   顾清宁露出满意的笑容,诱惑道:“你若是做到了我要求的事情,我便每日都让厨房给你做肉吃,怎么样?”   裴鱼眼睛死死地盯着红烧肉,想也不想就点头:“做做做,小姐说什么都做!”   顾清宁这才让春樱下去,裴鱼勉强将目光从红烧肉上面移开。   顾清宁递给她一本册子:“往后你每日都来我房里,我一天教你三招,你能学会,当天就能吃肉,如何?”   裴鱼随意翻了翻那册子,虽然她之前只习了粗浅的功夫,但她也看得出来这册子里的枪法有多难,只是为了肉,她还是狠狠心咬咬牙:“一言为定!”   有了红烧肉做动力,裴鱼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练武,整个人就如同疯魔了一般,只是效果也极其显著,不过几日功夫,便已经像模像样了。   这进度让顾清宁也有些吃惊,毕竟当初如奉展那般天才,练这套枪法也是吃尽了苦头,他还是自小练习,又有父亲教导,哪像裴鱼,凭着这么本靠自己记忆写下来的册子,竟也不比奉展差,可见她天赋之高。   而就在顾清宁拿着红烧肉当胡萝卜勾着裴鱼练武的时候,朝廷却正因黄河泛滥一事而陷入了动荡中。 第68章   朝堂之上安静无声, 只听见张礼尖细的声音在念最近的灾情奏折。自从黄河泛滥开始, 每日都有六百里加急报上来的灾情, 却无一例外都是“洪水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平陆成川, 禾稼漂没, 浮尸千里”“死者上千, 受灾者不计其数”。   所有臣子都噤若寒蝉, 朝堂之上只能听到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等到张礼念完, 萧湛才冷笑出声:“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了?平日里不是都能言善辩, 智计百出吗?等到朕要你们出主意了, 现在一个个都变成哑巴了?!”   他话刚落音,所有人都跪下来,连呼“陛下恕罪”。   萧湛猛地一拍桌子:“你们是有罪!黄河的堤岸, 年年修,月月修,每一年修堤的银两都是百万计,结果呢?巨野、嘉祥、汶上、彭城溃堤十来处, 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结果?!”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能够让一向脾气好的陛下发如此大的火,可见灾情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正在这时, 门外又传来“报”声。   所有人的心霎时都提了起来。   张礼连忙小碎步跑出去, 将那封急报接过来, 呈给萧湛。   萧湛却含着怒意摆手道:“既是灾情, 便念出来给诸位大人都听听!”   张礼应了一声, 这才将急报打开,只是一看到上面的内容便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念了出来。   “臣弟萧澈,敬启陛下……”   张礼声音越来越小,而萧湛的怒气却越来越盛,原来瑞王的信中说,因棠县改道泄洪,虽当地灾情暂缓,却牵连了湘南,如今湘南也受灾了。   臣子们连呼吸声都放缓了,就怕不小心发出一点什么声响,就彻底引爆了陛下。   萧湛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一扫底下的群臣,冷声道:“户部尚书何在?”   户部尚书苦着脸出列,却一开口就是诉苦:“陛下,户部已经再也拿不出钱来救灾了……”   萧湛怒不可遏:“每年收上来这么多税收,你都干什么去了,竟连救灾的钱都掏不出了?!”   “年初各部便已经报上了计划,已经将银钱都派出去了,西北那边还要运送粮草物资,之前的救灾都是臣硬挤出来的,几乎已经掏空了户部所有家底……如今户部仓库已是空空如也,臣实在是无能。”   萧湛恨不得拿鞋底子抽这老东西,他现在都有些后悔自己换了郎义,想当初郎义任户部尚书的时候,从未有过这么捉襟见肘的时候。只是他性子直,人缘也不好,总是被人弹劾,萧湛被吵得烦不胜烦,所以换掉了他。   没想到换了个户部尚书,脾气是好了,可这办事能力却差得远了,每次让他掏钱就知道诉苦,实在让人郁闷。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萧湛只得逼他道:“限你半个月之内将救灾的钱筹措到位,若是做不到,你这户部尚书也就别当了!”   “退朝!”   -   虽然退了朝,但事情仍旧要解决,萧湛甩袖离开,只叫了几个重臣去御书房。   只是几位重臣也是气氛沉重,都是一言不发。   萧湛忍不住问道:“你们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一臣子上前,斟酌道:“棠县县令此举虽然不妥,但念在他也是忧心灾情,臣认为……”   “此事容后再议,朕现在说的是湘南,你们说要如何解决?”   这下,所有人又都不说话了。   萧湛的面上流露出失望,直接点名:“丞相,你来说。”   丞相慢慢走上前,犹豫着说道:“臣倒是有个法子,只是未免有些失了道义。”   “你说。”   丞相这才道:“湘南水患比起其他地方不算严重,臣以为,请瑞王殿下领人先行救灾,等到秋收之后,再还上……”   萧湛死死地盯着他:“这就是你的法子?这于瑞王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如今朝廷一个交代都不给他,还让他自掏腰包,你觉得合适吗?”   “臣考虑不当,请陛下恕罪。”   萧湛又将目光扫过其他人,却再也没有人出来,他虽然愤怒,却也知道如今别无他法,站在全局来看,比湘南要严重的地方还有很多,就算户部真的筹措出了款项,恐怕也得先紧着那些地方。   过了许久,萧湛才缓缓道:“朕会写信给瑞王,让他拿出物资暂且帮忙,朕也会从私库中拿出一部分权当救急,但你们也给朕听明白了,朕不想再听见哪里又决溢了,又死了多少人!你们若暂缓不了黄河的水势,就好好想想要如何救助灾民!”   身为帝王,竟然要开私库来补贴国事,在史书上,这是帝王的功业,却是臣子的无能。   众臣子都浑身一凛。   “臣遵旨。”   -   萧湛忧心忡忡回了后宫,张礼见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要去哪位娘娘宫里?”   “去……”萧湛顿了顿,才道,“罢了,去皇后宫中吧。”   张礼急忙派了个小太监往坤宁去报信,力士抬着御辇往坤宁宫而去。   等萧湛到的时候,陈皇后抱着女儿,与太子萧恒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萧湛有些惊讶:“恒儿今日怎么也在?”   萧恒行礼之后,才道:“父皇忘了吗?今日是母后的生辰。”   萧湛这才拍了拍额头:“瞧朕,最近事情太多,竟连这事也忘了。”又瞪了一眼张礼,“你也不提醒朕!”   张礼连忙跪下来请罪。   陈皇后笑着道:“只是平常生辰,又不是什么大事,陛下日理万机,怎能让您为这些小事操心。”   萧湛露出一抹笑容,与陈皇后一同走了进去。   桌上早已摆好了饭菜。   陈皇后将女儿交给奶娘,三人一同坐下,萧湛一边吃着,一边同陈皇后谈笑着。只是吃着吃着,他又想到了泛滥的黄河,一时之间便没了胃口。   陈皇后察言观色:“陛下怎么了?可是累了?”   萧湛叹了口气,感慨道:“我只是突然想起父皇了,朝政真不是我想的那么容易,知易行难啊。”   “陛下何必如此沮丧,便是普通人家,还得操心一日三餐呢,陛下身负整个社稷,岂不是更难?”   萧恒眨了眨眼:“父皇可是在忧虑黄河泛滥一事?”   “哦?你也知道?”   萧恒抿着唇应了一声:“近来太傅讲课时便有提到。”   他不由得想起当时的情景,自从他成为太子之后,除了与其他兄弟一同上课,还要额外接受太傅的教导,逐渐开始接触朝政。   当时他忧心这件事,叫几个伴读看出来了,常钰和舒晔安便开始安慰他。   萧恒当时异想天开,问他们:“你们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吗?”   两名伴读便不知该说什么,毕竟这件事情连朝廷的大人们都解决不了,他们能有什么办法,萧恒虽然知道,但还是有些失望。   倒是顾泽慕忽然说了一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   但当他问起来的时候,顾泽慕却又不肯说了。   萧恒不知道,顾泽慕只是忽然想起了前世,有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在他面前说过这句话。   那时候的詹世杰还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青年人,他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   “……西汉贾让曾提出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便是采取“宽河滞沙”的法子,即扩宽河道,加固堤坝,此举能渐缓淤堵速度。与此同时,可以在上游两岸退田还林。”   “前朝明安先生曾经走遍长江与黄河两岸,他认为长江上游植被丰富,泥沙被树木的根系所锁住,所以长江水清,流入水中的泥沙量比较少,不至于堵塞河道,而黄河上游却植被稀少,泥沙很容易被裹挟进了水里,以至于淤泥越积越高,就算年年加高堤坝也没有办法解决。”   “臣认为,如此双管齐下,不出十年,必能治理好黄河。”   詹世杰言犹在耳,可三年不到,一切却已经翻天覆地。   只是那时候君臣二人都没有想到,黄河水患不仅仅只是因为肆虐的洪水,真正造成这一切的是并不是污浊的洪水,而是丑恶的人心。   黄河上游两岸旁边早已变成了田地,因为灌溉方便,几乎都是良田,且大部分集中于世家手中。詹世杰想要退田还林,就意味着要将这一片片良田都收回来,这简直就是要割他们的肉,即便朝廷有补偿,他们也不肯接受。   他们根本不理会詹世杰所说这件事究竟有多么利国利民,只要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就要与之不共戴天。于是,冲突不可避免,世家唆使村民和佃户拦着詹世杰的人,又捏造詹世杰为了退田,打死百姓的罪证。便是那些普通百姓,也在世家的煽动下,将詹世杰视为恶人,械斗之事时时有之。   起初萧胤顶下了所有的压力,一力支持詹世杰。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第三年,黄河爆发前所未有的洪灾,整个南方几乎成为一片泽国。而这一切罪责都被压在了詹世杰的头上,朝野压力太大,以至于萧胤都对詹世杰之前信誓旦旦的话产生了怀疑。   在这种情况下,当詹世杰贪污的证据被摆在面前,他脑中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终究是人不是神,这件事的阻力太大了,朝野之中无人敢为詹世杰说话,在这种时候放弃他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重生之后,又经过了夏宜年的那些话,顾泽慕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这件事情。   如今他才明白,当年真正的祸患是什么,就像瑞王曾经说过的,人心本就是偏的,端看他在什么位置,这远不是贪婪二字就能说明白的。   只是到底,这些话如今也没法同萧恒说。   萧恒已经和两个伴读越聊越兴起了。   常钰道:“我觉得要做成这件事有三点,一是吏治清明,负责治水的官员不上下推诿,肯真心做事,二是朝廷要有钱,这个工程很浩大,必然要花费许多的银两,三是需要一个能人,提出行之有效的办法,这样才能治理好水患。”   顾泽慕恰好回过神,听到他这么说,忍不住苦笑一声,当年他与詹世杰何尝不是满足了这三个条件,可最终还是没能做成。   萧恒听到他的苦笑,忍不住问:“泽慕觉得阿钰说的不对吗?”   “这三点没有错,只是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考虑。”   舒晔安闻言,兴致勃勃地举手:“我知道我知道,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三人都看向他。   舒晔安小声道:“还得陛下完全相信那个人才行,比如先帝时的……唔唔唔。”   常钰捂着他的嘴巴,低声道:“这是宫里的禁令,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萧恒看着舒晔安委屈的样子,只得让常钰放开他,然后才又告诫道:“在咱们几个人面前说说还行,万一被旁人知道了,我也救不了你。”   “知道了。”   三人说完便当做无事发生过,只有顾泽慕看着手下默写出的当年詹世杰所写的《治黄河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   萧湛的信很快就到了湘南,瑞王看到信件的内容,即便是他一向尊重皇兄,也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手下的幕僚知道后,顿时道:“殿下,这一些银子能做什么?!咱们遭受了无妄之灾,如今还得自己掏腰包来治水吗?”   瑞王沉下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本王抗旨不尊吗!”   “属下只是为您抱不平,这些年您在湘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那棠县县令不顾他人死活,改道泄洪,以至于咱们湘南的老百姓遭灾,陛下不仅没有处罚他,连救灾的银子都不给,还得让您自己出,这是哪门子道理!”   “你闭嘴!”   “您让我闭嘴我也要说,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所以才会被人欺负到了如今的境地,属下实在是看不过眼!”   “来人,把他给本王关起来!”   瑞王气得胸膛起伏,一旁的王府亲卫立即上前来将那幕僚给抓住带下去了。   瑞王这才怒气冲冲地回了后院,只是他虽然表面上将人给关起来了,但幕僚的话依然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   瑞王的神色慢慢沉凝,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王妃的院子。   王妃此时正带着女儿荣瑾郡主一起吃饭,荣瑾见到父王,立刻迎了过来:“父王,皎皎好想你。”   瑞王的脸上露出笑容,将女儿一把抱起来:“父王也想我的皎皎。”   王妃见状,笑着摇摇头:“你们啊……”   瑞王逗弄了女儿好一会,心情才好些,荣瑾吃完了饭,便扭着身子要下去玩,瑞王只得松开手,又让奶娘细心照看着她。   待到她们都离开了,王妃也挥退了其他下人,这才道:“殿下心中可是有什么烦忧?”   瑞王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会与王妃说,这一次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对王妃说出了实情。   王妃温言道:“其实殿下心中已经下了决定,只是犹有不忿罢了。毕竟殿下在湘南多年,早已同这里的人民有了感情,但这湘南之地的人不也是陛下的子民吗?难道陛下便不心疼?”   “我知道,我只是……”   “殿下只是觉得陛下未免太不客气了些。”王妃柔声道,“可殿下为何不想想,陛下之所以如此说,正是因为他将您当成是亲兄弟,所以才会将自己的难处告知,换做外人,才是要客气的,自家兄弟,不就是拿来麻烦的吗?”   “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们兄弟二人只是借块布那般容易?”瑞王虽然这么说,但脸上的神情还是渐渐缓和下来,“不过你说的对,皇兄治理一个这么大的国家,他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他肯对我直言相告,恐怕也是因为实在到了无以为继的情况吧。我若因此误解他,反倒白瞎了皇兄对我的信任。”   “殿下想明白就好。”王妃笑道。   “是,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人说娶妻娶贤,若非王妃旁观者清,及时敲醒我,只怕我就要犯错了。”瑞王站起来,竟然郑重其事地对王妃行了一礼。   王妃连忙扶起他:“殿下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妻一心,我凡事都要为殿下着想才是,殿下这么说,不是同我见外了吗?”   瑞王扶着她的肩,也笑起来:“好,咱们夫妻俩都不要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瑞王蹙起眉头,叫人进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丫鬟小声道:“是韩侧妃,她听闻殿下在王妃这里,所以特来给殿下与王妃请安。”   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瑞王面上露出厌恶的神情:“这种时候请什么安!你们都是死人吗?这里是王妃的院子,你们怎能任由她吵到王妃,把她赶出去!”   那丫鬟得了瑞王的指示,连忙应下来,气势汹汹地出去将人赶走。   那喧闹声忽然变大,但又渐渐变小,似乎是已经将人赶走了。   王妃却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凉凉道:“她身为殿下的侧妃,殿下去看看她也是应当的,免得她总觉得是我使了什么狐媚之术,将殿下锁在我的院子里。”   瑞王见王妃露出这般意态,笑着摇摇头:“你啊,凡事都好,就是爱吃醋。”   他很清楚,以王妃的能耐,根本不可能让韩侧妃进入院子,她这么做,就是故意要看他的反应的,可他偏偏就没法对她这样的小心机生气。   王妃嗔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殿下若不喜欢,不理我便是了。”   瑞王扶过王妃的肩膀:“当初我娶你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我既答应过你,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人,就一定会做到。如今在名分上,我已经失信了,自不能让你心中再难受。”   瑞王妃知道,当初瑞王曾严辞拒绝了淑太妃,不愿意娶侧妃,但不知这韩侧妃用了什么法子,竟哄得淑太妃直接将她送入了瑞王府。瑞王虽然迫于无奈将她收下来,却谨守两人之间的约定,从未去过韩侧妃的院子。   瑞王妃咬着嘴唇:“其实我也不想善妒,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把你让给别人。”   瑞王忍不住笑起来:“我也不想你学人家大度,将我给让出去。”   瑞王妃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却又马上收起来:“话虽如此,但她毕竟是花信年华,整日巴巴地念着殿下,殿下不会觉得对她有愧疚吗?”   “你也想得太多了。”瑞王道,“当初韩蝶哄骗母妃这才进了瑞王府,在京城的时候我没法违逆母妃,可她来了湘南之后,我便说过,愿给她找个清白人家,收她做义妹,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她自己不愿意,既是为了荣华富贵,眼下的境地也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谁说是为了荣华富贵,指不定人家是深爱殿下,这才不愿离开呢!”瑞王妃故意道。   “她若如你所说那般深情,那就应当尊重我,我早就同她说过与你之间的承诺,她让我毁诺,难道就是深爱?未免太可笑了些。”   瑞王说完,又道,“行了,你也不用再试探我了,本王对王妃的心日月可证!”   “贫嘴!”   就在瑞王与王妃甜甜蜜蜜的时候,在王府的另一间院子里,韩侧妃恨恨地抓紧了帕子,露出怨毒的眼神。 第69章   顾泽慕走出宫门,威国公府的马车早早在门外等着了, 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原本挂在脸上的面具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他松了口气, 坐上马车。   马车“嗒嗒嗒”地往威国公府而去, 只是走到一半, 顾泽慕突然叫住了车夫, 往大街上而去。   他靠在窗边, 掀开帘子, 看到一个熟悉的标签,一些久远的记忆忽然袭来,那是他刚刚与奉长宁成亲的时候,有一次他出宫办事, 回来的时候为了哄奉长宁,便在她爱吃的点心铺子买了一些点心,这不过一件小事,没想到却被奉长宁给记住了。   他想起了顾清宁,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容。   待到了地方,他带着护卫下车进店,亲自挑选了她喜欢吃的口味, 随后才提着一盒点心重新上车,只是在上车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回头一看, 却并没有看到什么。   车上的护卫忍不住道:“三少爷,怎么了?”   顾泽慕又仔细看了看身后,确认并没有什么问题,这才回到马车:“没事。”   等到回了家,顾泽慕没有回自己院子,反倒提着点心先到了顾清宁的院子,谁知他刚刚走进去,迎面就是一棍子,幸好他反应及时,身子往后一躲。   对面那人发出一声“咦”,然后一个身影顿时迎了过来,顾泽慕皱起眉头,往后躲闪,只是没想到对方的手腕如蛇一般灵活,眼见他躲了,竟然还能中途转向,眼见那棍子就要砸到自己。   院子里忽然传来顾清宁的声音:“住手!”   那棍子堪堪停在顾泽慕肩膀处,随后才被主人给收回去。   顾泽慕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看清眼前人的长相,竟是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还是张生面孔。   她拎着那根棍子进了院子,顾泽慕也皱着眉提着点心走进去,正好看到顾清宁站在房间门口,那个小姑娘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小姐,我刚刚那一招怎么样?”   顾清宁没好气道:“你差点就砸到了人,你说怎么样?”   “我这不是不认识他吗?他又没有通报,就这么直接走进来,我还以为是坏人!”   “你有见过坏人这么矮吗?”   顾泽慕:“……”   裴鱼嘟了嘟嘴:“怎么能用高矮来判断坏人呢!我当年跟我爹行走江湖的时候,那些侏儒最坏了呢!”   顾泽慕简直听不下去了:“顾清宁,你究竟在搞什么?!”   顾清宁见他黑着脸,想到刚刚的场景,差点笑出声,随后咳嗽了两声才介绍:“她叫裴鱼,是我新收的护卫。”   “护卫?”   顾清宁又对裴鱼道:“这是我娘的另一个儿子,威国公府三少爷,顾泽慕。”   顾泽慕:“……你叫一声哥哥是会死吗?”   顾清宁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顾泽慕觉得简直有种说不出的糟心,差点转身就走,谁知裴鱼却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东西?好香!有芝麻、花生、核桃……”   顾清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顾泽慕手里提着的盒子:“这是什么?”   既然被发现了,顾泽慕也只能将盒子递过去:“我在路上看到的,顺便给你买的。”   顾清宁接过盒子,打开一看便心知肚明,故意道:“从皇宫出来回威国公府,却拐了个大弯去百味阁买点心,你这路顺的够远的。”   “顾泽慕,你诚实一点会死吗?”   顾泽慕也只是学她一般冷哼一声。   裴鱼一脸渴望地看着那盒子,顾清宁却收起来:“这个就不给你吃了,一会让厨房给你做一碗杏仁酥酪。”   裴鱼立刻又满足地笑起来。   打发走了旁人,兄妹二人这才回到房间。   原本相隔一个月不见,两人之间多少应该有些陌生,谁知因为之前裴鱼那一出,两人很快找回了曾经相处的模式。   顾泽慕看着裴鱼的背影,纳闷道:“这丫头你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顾清宁这才把之前如何收下裴鱼,又派人调查的事情告诉顾泽慕。   顾泽慕也点点头:“是该谨慎一些。”   顾清宁却连忙略过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之前宫里那一串雷究竟是怎么回事?湛儿可有怀疑你?”   顾泽慕叹口气,将当时的情形说出来。   好在那会人多,后来又因为黄河泛滥的事情牵扯了萧湛的注意力,所以并没有露馅。之后顾泽慕也一直十分低调,不敢不敢出什么风头,就怕被萧湛又叫去,到时候一跪下来,都不说露馅了,他怕把萧湛给吓死。   顾清宁有些烦恼,毕竟一次两次还好,但时间长了,总是会出问题的。再说顾泽慕在宫里做伴读,总不可能永远不见萧湛啊。   顾泽慕也是这样想的,他说道:“我准备去找找行空大师。”   “行空大师?他有办法?”   “不知道。”顾泽慕拧眉道,“但他似乎能猜到我们的身份,总归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顾清宁也只得认同。   顾泽慕正准备离开,忽然想起自己回来的时候被人窥视的事情,问顾清宁:“你最近出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顾清宁纳闷:“什么感觉,没有啊。”   顾泽慕便点头:“我知道了。”他估摸着,恐怕对方并不是冲着威国公府而来,而就是冲着他。   顾清宁却被他弄糊涂了:“你别话只说一半,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泽慕正准备瞒住她,就听顾清宁道:“你别骗我,当初你就说过,我们既然是同在一条船上,对彼此都要坦诚。”   她都这么说了,顾泽慕自然不好再瞒着。   顾清宁愣了一下,随后才道:“既然这样,那你去千佛寺的时候,把裴鱼带上。”   顾泽慕连忙拒绝:“就算她是武学奇才,但她毕竟没学多久,且又没有经验,我带护卫就行了。”   “你别小看裴鱼,不说其他,就她的力气,足够保护人了。”   既然顾清宁执意要求,顾泽慕便也答应了。   -   第二天,顾泽慕便和陶氏说了,带着两个护卫和裴鱼一同去了千佛寺。   小沙弥将他领进去,随后便去告诉行空大师。顾泽慕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裴鱼有些好奇地左右看看,却没什么好玩的,这才将目光转向顾泽慕,她昨天被春樱告知,知道顾泽慕与顾清宁是亲兄妹,可她左看右看,都没觉得两人长得像。再说,虽然顾清宁有时候也对她凶巴巴的,但她身上的感觉让人觉得很舒服,反之,她是不太愿意接近顾泽慕的。   裴鱼这么大喇喇地看着顾泽慕,顾泽慕自然是有感觉的,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倒是裴鱼,自己找理由说服了自己,毕竟不管顾泽慕这个人怎么样,既然小姐吩咐她要好好保护对方,那她就一定会保护对方。   裴鱼暗自点点头,也不再乱晃,紧紧地跟着顾泽慕。   过了一会,行空大师便来了,见到顾泽慕,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顾施主,别来无恙。”   顾泽慕同他见礼之后,便让护卫和裴鱼下去,谁知裴鱼却动也不动,还振振有词道:“我答应小姐要好好保护你的,当然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   顾泽慕淡淡道:“你家小姐还让你听我的话,这句你怎么又不放在心上了?”   “我……”   “行了,我有话要和行空大师说,你就在门口守着吧。”   裴鱼还想说什么,但又有点怕顾泽慕的气势,只得扁着嘴气鼓鼓地出去了。   顾泽慕这才对行空道:“让大师见笑了。”   “这小姑娘心思纯净,天赋异禀,倒是难得。”   没有了旁人,行空也早就猜到了顾泽慕的身份,顾泽慕便也不在他面前装孩子模样:“此次,我来找大师,是有事想要求教大师。”   “哦?”   “若有前世之因总困扰在下,不知大师认为可有解决之法?”   行空笑道:“贫僧可问问,究竟是何因果吗?”   顾泽慕犹豫了片刻,才回到:“伦常。”   行空的脸上并未露出吃惊,反倒和声道:“那是因为施主自身还未能超脱前世,你未曾放下因,所以才会结出果。”   “大师的意思,难道是让我完完全全放下前世,完全忘记掉自己的身份,将前世亲人都当成是无关的陌生人吗?”   “正是如此。”行空道,“令妹不就做得很好吗?”   的确,重生之后的顾清宁似乎完全放下了前尘往事,她安心做她的顾清宁,若不是当初被元嘉发现身份,她是绝不会再去打扰元嘉的生活的。   可顾泽慕却做不到她这般洒脱,他固然可以慢慢放下权力,放下帝王的身份,可真要他与前世完全斩断,他却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只是行空也告诉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也就是说,他若不想以后一跪萧湛就打雷。便只能完全从心理上忘掉萧湛是他儿子,只以臣子的身份面对对方。   这也就意味着从此之后,君臣父子的身份都要完全翻转过来,这让顾泽慕一时半会怎么能接受。   顾泽慕在心底叹了口气,却还是谢过了行空大师,随后才满怀着心事走了出来。   裴鱼原本在院子里的树下蹲着看蚂蚁,一见顾泽慕出来,便立刻跟上他,真正是做到了寸步不离。   顾泽慕也没心思管她,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马车从千佛寺一路驶回了京城,顾泽慕脑子里还在想着行空的话,正觉得郁闷的时候,忽然听见裴鱼说:“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此时马车正好已经进了城,两旁传来街道上人群喧闹的声音。但顾泽慕却因为裴鱼这一句话浑身一凛,他掀开帘子朝身后看去。   裴鱼凑到旁边,指着几个人道:“那几个人,一直在偷偷看你,哦,那个牵着马的,我发现从千佛寺门口便一直跟着我们了。”   裴鱼所指的几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征,看起来极其平凡,若不是被她特意指出来,顾泽慕根本就不会发现。   他沉下脸色,却不动声色,只是让车夫将马车开到旁边的茶楼,护卫有些奇怪,但还是听从了他的指令。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牵着马去旁边等着,顾泽慕则在小二的带领下直接进了茶楼,要了个二楼的雅间。   雅间正好是临窗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底下街面的情景。   顾泽慕这才对裴鱼道:“你还能把那几个人给认出来吗?”   裴鱼探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能。”   “那你一会和阿青下去,抓一个人过来。”   裴鱼却摇摇头:“不行,我得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不管顾泽慕如何劝,她就是不同意。   顾泽慕只能退而求其次:“那你把人给指出来总可以吧。”   裴鱼这才答应下来。   顾泽慕对两个护卫示意道:“一会你们出去,按照裴鱼的指点,抓一个人回来,看对方究竟什么来头?”   护卫有些犹豫:“但我们若去抓人,少爷您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不安全。”   裴鱼立刻不满道:“谁说他一个人了,我不是人啊!”   “但……”护卫没有跟裴鱼交过手,只是看着她那小身板,心里那句话没说出来。   裴鱼气哼哼道:“至少我看到有人跟踪,你们都没看出来,说明我比你们强!”   护卫:“……”   顾泽慕还在旁边道:“她说的没错,你们放心吧。”   既然顾泽慕这么说了,护卫只得接了任务。   顾泽慕便与裴鱼在楼上等着,只是比起顾泽慕的淡定,裴鱼却在房间里左顾右盼,顾泽慕刚想说什么,就见裴鱼一扬手,把房间里的花架给拆了,然后将那一条桌子腿放在手里掂了掂。   “虽然轻了点,不过也只能暂时用着了。”   顾泽慕:“……”   裴鱼还以为他是害怕,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顾泽慕叹了口气,其实通过这两次的跟踪,他发觉对方似乎并不是要对他不利,所以虽然让护卫去抓人,但实则对自己的安危并不担心。   不过裴鱼这么做毕竟是为了他的安全,他也只能无奈认了,从荷包里掏出银子放在桌上。   过了许久,两名护卫才垂头丧气地回来,果然是空手而归。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那几个人也太谨慎了,属下只是刚刚接近,他们就仿佛察觉到一般,飞快地跑了。”   顾泽慕有点失望,却也并不意外。   因为对方实在是很谨慎,从这一次跟踪来看,他们自从上次被他发现之后,就越发小心,若不是他们这边有裴鱼这么个不合常理的,他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被发现。   但是对方下了这么大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不是因为威国公府,那么只怕是与太子有关了。   反正不管他们图什么,最终一定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他等着便是了。   这么一想,顾泽慕反倒安心了,嘱咐他们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便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回府了。 第70章   随着洪水渐渐消退, 原本逃离家乡的人们也渐渐回乡, 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朝廷发下圣旨, 减免受灾地区三年的赋税。   老百姓本就是生命力最顽强的生物,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之前一片苍夷的土地上也逐渐有了生气。   朝廷在忙完了正事之后, 终于能喘口气来秋后算账了。   除了查出贪污修堤款和救灾款的官员, 还有那些不顾百姓死活, 逃之夭夭的官员, 甚至之前改道泄洪的棠县县令也在其中。   只是在这一大票被罚的官员之外,却有一人独得了陛下的嘉奖。   这个人就是艮县县令谢长风。   艮县原本就是下县, 这一次也遭了灾,但受到的损失却微乎其微。去调查的钦差一查,才知道谢长风刚刚到了艮县就赶上天降暴雨,他连行李都未整理, 便带着人亲去堤坝上看了水势,后来更是组织民夫乡勇镇日巡逻, 所以才在险情发生之前及时预警,并疏散了当地百姓。   再加上他早有准备, 一方面派人加固堤坝, 一方面则将仓库里的粮食早早搬到了高山上。所以在其他县都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情形时, 艮县居然还好好的。甚至在洪水退去之后, 他担心爆发瘟疫, 又安排百姓将家畜的死尸掩埋, 并自掏腰包请了大夫配置药水在城中喷洒。   在哀声震天的南方地区,艮县竟俨然是一片世外桃源。   钦差将这件事情报上去之后,萧湛也十分欣慰,不仅大大地嘉奖了谢长风,且直接将他提拔为恩州知州,可谓是连跳三级。   当初谢长风在春闱中只拿到第六名,所有人都觉得当今因为谢长风叔父谢浙的缘故厌恶他,哪怕他才华横溢,但得罪了陛下难道还有什么前途吗?   因此不少人都奚落嘲笑他,或者与之划清界限,甚至原本传言要与他结亲的永寿候府也反悔,不承认这件事。   所有人都觉得他这一辈子也就如此了。   谁能想到这一次黄河泛滥,谢长风居然因祸得福,他一个才刚刚进入官场的新人,竟然直接从七品的县令跳到了从五品的知州,更别提他还因此事入了陛下的眼?只要他不犯傻,都能想得到这是一条前途光明的康庄大道啊!   也不知永寿候府是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   永寿候府有没有后悔没人知道,但原本要与谢长风谈婚论嫁的侯府大小姐张明萱却是直接气病了。   当然,传出去自然只是说偶感风寒,可在明眼人眼里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清姝同顾清宁咬耳朵:“活该!听说原本永寿候府还在犹豫呢,但这位张大小姐一听他竟然选了艮县,在家要死要活非要跟人解除婚约,连名声都不在乎了。后来还是这位谢公子知道实情之后,主动上门解除婚约的,哎,我原本一直觉得文人都是怂包软蛋,如今看来,这谢长风还算是个男人嘛!”   “什么叫文人都是怂包软蛋。”顾清宁有些无奈,“你这话要被大哥听见了,你看他怎么教训你!”   顾清姝一听到顾泽禹的名字,就反射性地缩了缩脖子:“咱们聊着天呢,你别突然提大哥啊,怪吓人的。”   顾清宁:“……”   顾清薇慢吞吞道:“哦,原来大哥在二姐心里是这么个模样,我可算是知道了。”   这回轮到顾清姝无语了,她怎么忘记了,这儿还有个小小耳报神,不过顾清姝哪是那么容易被威胁的人,她伸指戳了一下顾清薇的额头:“你还敢跟大哥告状,你就不怕我告诉大哥你偷偷抄清宁作业的事情?”   两人各有把柄,像两只斗鸡一般谁也不让谁。   顾清宁哭笑不得,却只得熟练地当起了和事老,好不容易让两人和好,然后前一秒还斗个不停的两人,后一秒又好得像是一个人一般,让顾清宁很是惊叹。   就在三人这般吵吵闹闹的时候,顾清芷和杜婉莹手挽着手走过来。   杜婉莹是庆阳候府二小姐,正与顾清芷一般大,她的性子温婉,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虽说她那弟弟杜凌扬有些讨厌,但杜婉莹的人缘却很好,又加上与顾清芷的关系,与顾家姐妹们便都混熟了。   这一次也是杜婉莹生辰,邀请了几个小姐妹来府里聚聚。除了顾家的姐妹,还有一些勋贵和文臣家的千金。   这些女孩子都是来自与庆阳候府相熟的人家,年龄也与杜婉莹差不多大,都是十一二岁的样子,正常情况之下,这时候家里都已经开始替她们相看婚配对象了,她们自己也多多少少开始对这些事情有一些在意。   而恰巧,当今太子的年纪也差不多这么大,待到再过一两年,就要挑选太子妃了,而她们都在挑选的范围中。   这其中,除了顾清芷是早有婚约的,其他的,只要有心上进的,都是竞争者。   而偏巧,在这一群人中间,有一个人的身份最特殊,那便是荣安伯的嫡孙女陈敏,她的姑姑就是陈皇后,她是太子的嫡亲表妹,却也是太子妃最有力的争夺者,所以众女孩待她既和善又防备,却都是围着她坐开的。   陈敏的模样并不算特别出色,但那种淡雅如兰的气质却给她加分不少,若不是她的年纪还小了些,都让顾清宁想起当初的陈皇后了。   当时她和萧胤在太子妃人选上曾经有过一些小小的争执,最后两人一致认定了家世不显的陈氏,也正是因为在一众小姑娘中间,她那种沉稳淡然的气质让人记忆深刻。   顾清宁优哉游哉地在旁边看着这些小姑娘的小动作,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也不让她厌烦,反而只觉得好笑。   正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姑娘,这却是个生面孔,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她被其他贵女隐隐约约排斥,脸上流露出一抹黯然,但很快又重新露出笑脸。   顾清宁拉了一把“京城百科全书”顾清姝:“那个小姑娘是谁?”   顾清姝也没意识到,以顾清宁的年纪叫一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女孩子作小姑娘有什么不对,眯着眼看了对方一眼,才恍然道:“是她啊!”   “这是新任工部尚书的小女儿,叫做……孙兰沁。”顾清姝说完,还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   顾清宁虽然把顾清姝当京城百科全书,可也真不认为她神通广大到了这种地步,连新任工部尚书的小女儿叫什么这种信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顾清姝也没有卖关子,指了指孙兰沁:“你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理她吗?”   “为什么?”顾清宁好奇道。从前这些贵女圈子里也不是没有过新人加入,她们何曾这么排斥过对方,想来,这孙兰沁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顾清姝清了清嗓子,凑到顾清宁耳边:“她也是退过婚的。”   顾清宁有些惊讶,这和张明萱那事可不一样,以孙兰沁的年龄,要是退婚,估计也得是自小定的娃娃亲了,一般要定娃娃亲的,两家都得是情谊深厚知根知底的,而要退掉这样的婚,两家几乎都得决裂了吧。不过她对这位工部尚书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对方婚配的就是哪一家。   不过顾清姝很快就给她解惑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家,你知道与她定亲的那家是哪家吗?——就是先帝时那位被满门抄斩的河道总督。”   “詹家?!”   “对呀。”顾清姝低声道,“她原本与詹家的嫡长子定的娃娃亲,谁知詹大人被查出贪污,孙大人为了撇清关系,这才急急忙忙退了婚。只是可怜这位孙小姐,后来詹家一家都被满门抄斩,很多人都觉得她克夫呢。”   顾清宁这才明白过来,说来当年詹世杰虽然出了那样的事情,但其实有不少人也是很同情他的,孙大人这做法未免有些太过令人寒心,这才传出了这些名声。只是可怜孙兰沁这么个小姑娘,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主,却被平白无故栽上了这么个名声。   顾清宁看着孙兰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亭子里喂鱼,不禁有点同情她。   -   等到杜婉莹的生辰宴结束之后,顾家姐妹告别了杜婉莹,坐上马车往家里去,谁知到了半路,却与元嘉的马车相遇了。   这些年元嘉长公主与威国公府关系不错,于是顾清芷便让人停了车,几个晚辈都出来跟她打招呼。   元嘉笑着一一应了,随后才对顾清宁道:“清宁许久都未曾来府里玩了,恰好,我入宫时,皇后娘娘赏了一盒宫花,既是遇到了,你跟我去府里拿了,分给你们姐妹们一起玩吧。”   顾清宁便知道,她定然是有事找自己,说不定停在这里也是有意的,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待到顾清宁换了马车,元嘉才让车夫往长公主府去,只是路上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些新鲜的点心果子给顾清宁吃。   顾清宁看了眼她的表情,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紧急严重的事情,便也安心地吃着果子。   待到了长公主府,元嘉将下人都打发走,才将顾清宁领到屋子里。   顾清宁这才收敛起之前装出来的一脸烂漫,严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元嘉叹了口气,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   两天前,元嘉就淑惠大长公主回京一事进宫找萧胤。   淑惠大长公主是恭帝的女儿,为人低调谦和,当初萧胤登基,皇室出的幺蛾子不少,不少王爷和公主都被清算了,但淑惠长公主却安安稳稳待了下来。成帝一朝她都是安安分分的,她的女儿还嫁到了威国公府,正是顾清宁的大伯母朱氏。   后来驸马过世,淑惠大长公主带着儿子儿媳扶灵枢回乡,一走就是好多年,前不久,她才写信回来,说要回京。   她如今是皇室中辈分最高的长辈,所以元嘉自然不敢怠慢,当即便捧着淑惠大长公主的信入了宫。   谁知她一进宫便发现有些不对,御书房的地上被摔了一个茶杯,所有伺候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便是萧湛脸上也残留着愤怒,只是看到她方才收敛了一些。   自从黄河泛滥的事情过去之后,萧湛又恢复到了曾经那个温和的帝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生气。   元嘉心中有疑惑,却只是不动声色道:“皇兄日理万机,臣妹是不是打搅您了。”   “无妨。”萧湛勉强露出笑容,“朕知道你有分寸,来找朕一定是有要事,什么事,说吧。”   元嘉这才将手中的信件递上去。   萧湛打开一看,有些惊讶:“淑惠姑母要回京了?”   元嘉道:“若是旁的小事,臣妹便不来麻烦皇兄,只是淑惠姑母身份贵重,臣妹便想着干脆亲自给皇兄来送过来。”   萧湛点点头:“是这个理。”又道,“父皇一朝,毕竟就剩下淑惠姑母一个长辈了,必不可怠慢,大长公主府多年未曾住人,要好好修缮一番。”   “皇兄放心,臣妹省得。”   “我让工部协助你,若是需要什么材料之类的,你去找工部尚书便是。”   “那臣妹就多谢皇兄啦!”   萧湛笑道:“这是什么话,淑惠姑母是长辈,这本也是我该做的,你替我接了这摊子,如今倒还同我客气起来了。”说完这些,他又感慨道,“说来说去,最后靠得住的也只有自家兄弟姐妹。”   元嘉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便问道:“皇兄怎么突然这般感慨,可是有什么事情?”   萧湛这便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原来湘南的水患在瑞王带人治理下,总算解决了。只是没想到随着这个好消息一并送入京城的,居然还有御史对瑞王的弹劾,说是瑞王不满于陛下的旨意,和幕僚暗中抱怨。   谁知萧湛一听就怒不可遏,他原本就因为这件事对瑞王心中有愧,谁知瑞王一句都没跟他抱怨,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如今将湘南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反倒被人污蔑。   那御史被萧湛骂的狗血淋头,若不是律法上有不杀言官的一条,他大概已经没命了,但即便如此,萧湛还是让人狠狠地打了他的板子,还怒气冲冲地写了“恶毒”两个字,让他回去挂在墙上。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解气,恰好碰到元嘉,便没忍住跟元嘉都说了。   然而元嘉却有些疑惑:“先不说二皇兄与幕僚私下的抱怨是怎么被这御史给听到的,世人皆知,皇兄与二皇兄关系甚好,这御史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如此明显地挑拨离间吗?”   元嘉这么一说,萧湛那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   “你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看来我得派人去查查。”   虽然萧湛这么说了,元嘉却不放心,只是父皇一直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她又不敢用信件传递,这才想到要找母后。谁知下人报知,顾清宁与其他姐妹一同去了庆阳候府,她这才让马车停在庆阳候府与威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上。   顾清宁眉头微蹙:“听你这么说,这件事的确有些可疑,不过你怀疑有人在背后挑唆,这毕竟没有证据,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元嘉犹疑道:“您说,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父皇?”   顾清宁愣住,只能感慨萧胤的影子在儿女心中实在太深了,出了事,元嘉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他,仿佛将他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一般。   她回过神,摇摇头道:“告诉他也没多大用处,他如今毕竟不是帝王之身,只是个普通的孩童,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没有多少帮助。”   但她还是补充了一句:“不过等他回来,我会同他说的。”   元嘉看着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女儿知道了。” 第71章   西北, 噶颜部王廷。   虽说已经入了秋, 但日头依然很大,将草原都炙烤地有些泛黄。   卓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一把掀开帐帘走进去, 原本燥热的心境在进了这间帐篷之后逐渐冷静下来,他仍旧如从前一般, 对着那个背影恭恭敬敬行礼:“老师。”   被他称作老师的男人回过头, 虽然距离上次又过去了三年, 但时光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淡淡道:“王汗有何事找我?”   卓格三年前已经统一整个草原,如今成为了整个外族的王汗, 但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却还是和从前那个小部落的首领一般拘谨。   卓格轻咳了一声:“近来天气炎热,我听奴隶们说,您已经许久都未曾去训练勇士了, 不知您是否身体不适?”   男人轻笑:“卓格,你什么时候也学着拐弯抹角了?你想问我什么时候对大周开战, 为何不直说?”   卓格脸上闪过一丝狂热:“老师,三年前, 您说各大部落还未完全归顺, 所以不急着进攻, 可如今已经过了三年, 这些大部落如今像狗一样臣服我们, 所有的时机都已经成熟了, 您究竟还在等什么”   “你急什么?”   这句轻飘飘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卓格的头顶,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看着男人那俊美的侧颜,犹豫着道:“我只是担心老师……对大周仍有眷念。”   没想到男人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眷念?”他蓦然沉下脸色,“卓格,三十六计还是我教你的,你在自己老师面前用,未免太可笑了些吧?”   卓格涨红了脸:“我尊你一声老师,可你也得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如今是整个草原的王汗,而你,不过是依附我的一个谋士而已。”   “看来当上王汗之后就是不一样,连忍耐力都比以前差远了。”   男人转过头,凉凉道,“卓格,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你至今还只不过是个小小部落的首领,每年被大部落剥削,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你别忘了,是谁帮助你统一西北,怎么,如今翅膀硬了,便想要鸟尽弓藏了?”   卓格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情,羞愤难当,脖颈处的青筋都浮了起来。自从他成为王汗之后,已经再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起他从前的事情。   他愤恨道:“虽说有你的功劳,但能够成功,靠的也是我手下的勇士出生入死!”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男人冷笑道,“因为你知道,这么多年,外族就没有真正攻破过邺城,十几年前在我手上不行,便是如今换了顾宗平也还是不行。”   卓格再也忍耐不住:“奉展!”   原来这便是当初就应该死在战场上的奉展,却不知怎么流落到了噶颜部。   奉展听到自己的名字,瞳孔似乎微微震动,但很快就化作满不在乎的笑容:“怎么?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卓格恨恨道:“你别忘了,当初你晕倒在草原上,是我救了你。”   “你是要挟恩图报了?”奉展轻笑一声,他凑近了一些,那双略浅的眸子里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   卓格再也忍耐不住,甩开帐帘走了。   而惹恼了他的奉展却并不在意,依然看着悬挂着的那副地图。正在这时,角落里忽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卓格如今是王汗,不再是从前那个小部落的首领,您不该跟他争吵,甚至跟他撕破脸皮的。”   这人的存在感极其微薄,之前奉展与卓格说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奉展却不放在心上,淡淡道:“那又如何?”   “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心思就会发生变化的。”那人道,“您当年若不是太过张扬,何至于惹了大周皇帝的怀疑,落到了如此境地。您吃过了这样的苦头,如何还不学着低头呢?”   奉展的脸色倏地变了,这是他心底最不愿被人提起的事情,换做任何人提起他都会愤怒,但眼下这人提到,他却只是将怒气都忍了下去。   “我若低了头,那便不是我了。”   奉展冷笑道,“再说,我在萧胤面前都不曾低头,这卓格算什么东西!”   那人叹了口气:“您这般恃才傲物,万一哪一日惹怒了卓格,岂不是要失掉性命?”   “我难道很在乎这条命吗?”奉展冷声道,“当年若不是奉俭及时告知我,演出这一场假死的戏码,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这些年我如丧家之犬一般在这草原上活着,只是为了复仇而已。”   见对方还想再劝,奉展摆了摆手:“你放心,卓格不会杀我的,他很清楚,没有我,他根本不可能过了邺城,只要他还有入侵大周的野心,他就不会杀了我。”   对方深知他固执,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奉展却转而问道:“如今大周那边的情形如何?”   “我们的人好不容易混进去,也不敢做得太明显,虽然派人挑拨,但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成果,那位瑞王殿下与大周皇帝感情极深。”   奉展的脸上浮现出冷笑:“你之前还说人一旦登上了高位,心思就会发生变化的。皇家哪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有用的时候笼络一二,没用的时候,这些都不过是用来治罪的幌子。”   “我们奉家为了萧氏皇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我们的?我姐姐如此真心待他萧胤,换来的,只是他无情的利用和打压,他将我姐姐囚禁宫中六年,害她惨死!此仇不报,你让我如何甘心!”   那人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道:“可那位大周皇帝已经死了啊,如今在皇位上坐着的,是你的亲外甥啊。”   听他说到萧湛,奉展的脸上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又变作冷硬:“他与他父亲是一丘之貉,萧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好,就算皇室没有好东西,您报复也说的过去,可您派人去跟踪一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奉展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一声:“你大概不知道,那孩子的身世……”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神色一凛:“谁?!”   就在两人防备的时候,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着华贵,皮肤白嫩如牛奶,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正是卓格的外孙女其雅,她一见奉展,便甜甜地笑道:“阿公。”   奉展冷眼看着她,理都没理,而是转向那人:“快把人带走。”   其雅没想到自己的热情撞上对方的冷脸,委屈地看着他,他却铁石心肠,一点都没有动容。   最后还是那人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将其雅抱出了帐篷。   帐篷外天光正好,那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庞暴露出来,他有着奉家人独有的丹凤眼,却又带着一点外族人的气质,正是当年奉俭和一个外族女子私生的,后来被奉展找到后便一直带在身边。   其雅乖乖地坐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道:“布日古德,阿公是不是讨厌其雅,他每次都对其雅那么凶。”   布日古德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没有的事。其雅这么可爱,整个草原的人都会喜欢你的。”   “可是阿公不喜欢。”其雅掰着指头道,“他也不喜欢外祖父,连布日古德,他都对你那么凶。”   看着小姑娘天真的表情,布日古德叹了口气:“其雅,下次不要在大人面前说这些话。”   “为什么?”   布日古德微怔,许久才低声道:“因为,他喜欢的人,都死了。”   其雅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多么沉重的悲哀,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乖巧地靠在布日古德的肩膀上。   布日古德却回过神,重新露出笑容:“乖,布日古德带你去看小鹰。”   -   邺城。   奉翎完成了一天的操练,擦掉头上的汗水,然后往营房走去,一边的同僚一把搭着他的肩膀:“阿翎,明日休息,咱们去香粉巷玩玩吧。”   香粉巷是邺城的一条暗娼巷子,近几年战事不那么激烈,士兵们常常会去那里找些乐子。   奉翎却摇摇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又不去?”同僚表情猥琐地打量了一下他,“也不怕憋坏了。”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听到他们的对话,开玩笑道:“你就别叫他了,人家这是要为以后的娘子守身如玉呢!”   “谁说是娘子,指不定是相公!”   众人哄堂大笑,奉翎却仿佛并不生气,唇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他好整以暇地卷了卷袖子,语气温和如同拉家常:“不如你来试试,看看到底谁是相公?”   他这话一出,之前调笑的人都闭上了嘴。   三年前奉翎因为不奉军令以至于大败,不仅被撸掉了诚毅伯的爵位,还被丢到了普通士兵中间。一开始有人因为同僚或者同乡因为那场战役身陨,去找他报复,他便任由这些人一人打他一拳,且绝不还手。最后被打到吐血也依然一动不动,这些人被他所震动,再加上也不敢真的弄出人命,便放过了他。   往后,奉翎收敛起了曾经所有的傲气,整个人仿佛完全沉静下来。他和普通士兵一般镇日操练,吃粗糙的饭食,睡几十个人的大营帐,除了沉默寡言了些,一点也看不出曾经风光无限的伯爷身份。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举动,也让一些兵油子当他好欺负,各种戏弄他,欺负他,谁知之前站着让人挨打的奉翎却仿佛换了个人,当时他以一敌十,将那些人打得跪地求饶,从那以后,就没人敢再惹他了。   时间长了,众人发现他虽然不大说话,但本事极高,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识文断字,当时有人要写家书来找他,他也来者不拒。军营的感情本就简单纯粹,渐渐地他与同僚的关系也就这么变好了。   这些士兵都是大老粗,偶尔也会说些荤段子,甚至偶尔也会拿奉翎那过于漂亮的容貌来开开玩笑。若是不过分的,奉翎便也笑一笑过去了。   不过今天,很显然奉翎的心情并不算太好。   之前要拉着他去逛窑子的士兵也尬笑着将手放下来,开玩笑,之前惹了他的人有一个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平日里说说笑笑没关系,这种时候,谁敢触他的霉头!   “那个……你忙,你忙……我们先去吃饭了。”   “对对对,吃饭,吃饭。”   这些士兵如鸟兽散,奉翎也没有再追究。   他回到营房,先去洗了澡,又去伙房吃了饭,随后才换上了盔甲上了城墙。   今晚是他守夜,虽说还没到时间,但反正没事,他便早早同人交了班。   西北的夜空比京城相比,要高许多,天上的星子似乎也要亮许多,夜风拂过,也是与京城完全不同的味道,带着一丝青草与泥土的香气。   从前的他是从来不需要做这些事情的,但自从他成为普通士兵之后,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需要考虑太多,到了战场上也只要往前冲就行了,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见过国公爷!”   他这才回过神,转头看去,发现威国公等人竟然上了城墙。   他连忙行礼,威国公认出了他:“今天是你守夜?”   奉翎点点头,又扬声道:“回国公爷,是的。”   “这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威国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却也没有再往下走了,转而对奉翎道,“你说说,情况如何?”   奉翎顿了顿,威国公这么问,自然不是问他守夜的感受如何,而是问他外族的情况。   奉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才谨慎道:“自从半个月前外族那一次攻击之后,这半个月,他们除了偶尔骚扰,似乎并没有太多有效的进攻。”他虽然这么说,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是喜悦。   威国公点点头,脸上也同样浮起一抹忧虑。   顾永翰在旁边听着,却十分纳闷:“外族不来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顾永暄在一旁接话道:“从前外族四分五裂的时候,尚且还想着要劫掠一番,如今卓格统一草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可能对咱们大周没有野心。”   “正是。”威国公叹息一声,“我总觉得我们的对手并不简单,我见过卓格,此人固然勇猛,但我并不觉得他有能力做到如今的地步,倒是据消息,噶颜部的王廷中似乎有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卓格叫他做老师,此人不知是什么身份,也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总是让我心里悬着。”   “他一个人,难道能让卓格统一西北草原?”顾永翰忍不住道,“没……没那么玄乎吧?”   “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顾永翰顿时卡了壳:“不……不知道。”   威国公瞪了一眼他:“不知道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少插嘴。”   顾永翰这才挠挠头退到了一边。   奉翎开口道:“他们若是真的打算不再与我们开战,那的确是好事,就怕他们正在酝酿什么大阴谋,让我们措手不及。”   “正是如此。”   威国公点点头,突然加大声音道:“诸位弟兄都打起精神,不知道外族会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即便没有打仗,我们更要严阵以待,就算一点点小问题都不能轻忽。”   “属下遵命!”   奉翎却突然说道:“国公爷,属下恳请加入暗探,潜入西北草原去查清楚这件事。”   威国公一愣,拍了拍奉翎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是好的。”   奉翎还想要争取,威国公却已经摆了摆手,带着人往下一个地方去了。 第72章   西北边境的暗流涌动并没有影响到京城, 最近因为淑惠大长公主要回京一事, 让京城也多了许多谈资。   朱氏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碌这件事情,除了是迎接母亲, 最重要的还有, 她的侄儿朱倬正,也就是顾清芷的未婚夫这一次也会跟着回京。   朱氏的大嫂是她的闺中密友, 两人当初就说要结娃娃亲, 恰好她大嫂头胎生的是个儿子, 而朱氏又生了个女儿, 便就此定了下来,淑惠大长公主也乐见其成。只是后来驸马过世, 淑惠大长公主和儿子儿媳护送灵枢回家乡安葬,便在那里住了下来。   如今也是因为孙子都大了,为了他们的前程计,她这才又举家迁回京城。   只是朱氏大概没想到, 她这边想着要见见未来女婿,顾清芷的这些个兄弟姐妹们也没闲着, 都摩拳擦掌,决心要给这个抢走大姐的人一个下马威呢。   连萧衍之都跟着跃跃欲试, 让顾清宁很是无奈:“你去凑什么热闹?”   萧衍之十分认真道:“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情, 我得跟着泽浩他们学学啊。”   “你学这些做什么……”   萧衍之振振有词:“当然要学, 若是日后有人想娶清宁妹妹你, 我也知道该怎么做。那人吃了下马威, 知道我们不好惹, 以后才不敢欺负你!”   顾清宁:“……你都是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萧衍之眼神飘忽,顾清宁怒道:“柳子骥!你又教衍之这些鬼东西!”   柳子骥连忙举起手:“我才没有!你可不要冤枉我!”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柳子骥哼了一声:“反正每次衍之就都是好的,我都是坏的!你也太偏心了!”   顾清宁看着他那委屈的样子,不禁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正在这时,顾清姝从家塾门口探了个头进来:“表哥你在干嘛!快点过来商量,我们要怎么戏弄那个朱倬正!”   柳子骥委屈的表情一收,立刻跳起来:“来了来了!”   顾清宁:“……”我再信你就有鬼了。   她一时没看住,萧衍之也跟着一溜烟跑了,她只得操心地又跟了上去。   那边顾清姝几人争论不休,这边顾清芷被他们弄得又羞又急,她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初初开始展露少女的模样,也越发有了长姐的气质,若她不动武的话,倒也与那些大家闺秀没什么区别。   她心里觉得他们这样做不好,可要劝吧,又不好意思,就怕被他们笑话,如今好不容易见了一个不跟着掺和的顾清宁,只得可怜巴巴地跟她诉苦。   顾清宁也有些好笑:“大姐放心,他们也就是弄些小把戏,不会把人怎么样的。”   “我哪是担心这个,我就是……”顾清芷跺了跺脚,“哎呀,总之这些事情对客人就是不礼貌嘛!”   顾清宁看着她微微羞红的脸蛋,还有飘忽的眼睛,忍不住抿唇一笑。   如今柳氏怀着孕,多少对家塾疏于管教了些,夏先生也与他们熟了,偶尔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胡闹。朱氏更是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也难怪顾清芷拿他们没办法了。   顾清宁也不忍心这么欺负这位老实的大姐,便偷偷在她耳边说了解决的法子。   顾清芷一听,眼睛便亮了。   而顾清宁说完,便一脸纯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深藏功与名。 第73章   威国公府主院。   陶氏知道顾泽慕今日要回府, 所以早早就做了他爱吃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慢,想到他回府之后会先去闵夫人那边请安, 便干脆在闵夫人的主院里等着, 一边陪闵夫人捡佛豆,一边频频往门那边看去。   闵夫人看她手上捡的那一堆七零八落的佛豆,无奈道:“你若是心不在焉的,便不要捡了, 省得一心二用, 倒对佛祖不敬。”   陶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佛豆, 却还是忍不住对闵夫人道:“娘, 儿媳有一事……一直想问问您。”   闵夫人看着她的表情, 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对身边的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等到人都离开了, 闵夫人才问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陶氏犹豫了一会:“娘, 泽慕的身世我一直都没有问过, 但这些年下来,我多少能猜到一些……”陶氏抬起头,鼓起勇气道, “能让爹娘如此讳莫如深的,除了宫里, 我想不到其他, 泽慕他是不是……”   “不是。”闵夫人有些无奈, “你都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陶氏听到她这么斩钉截铁的回复, 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不好意思道:“儿媳只是担心,毕竟如今泽慕在宫里,万一真的有什么牵连,我怕……”   闵夫人知道她胆子小,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才问,想了想,觉得告诉她也无妨,就听见外头传来丫鬟的声音:“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婆媳俩对视一眼,神色皆变。   闵夫人却对着陶氏摇了摇头,然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泽慕,进来吧。”   门被打开,顾泽慕慢慢地走了进来。   “孙儿见过祖母,祖母安好。”顾泽慕一如往常向闵夫人请安,随后又向一旁神色不属的陶氏也请了安。   闵夫人看着他的神色,也不确定他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只是不好自乱阵脚,便也如平常一般,关心了他几句身体和学业上的事情,接着,才让陶氏带他回去。   母子俩走在回院子的路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陶氏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有些勉强地笑着找话题:“泽慕今日回来地挺早的,没……没什么事吧?”   “今日太傅早些散了课,太子殿下要与陛下和皇后娘娘去御花园游玩,我便回来了。”顾泽慕说完,似乎有些疑惑,“我在宫里能发生什么事情,您怎么会这么问?”   陶氏一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救道:“没……没什么,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顾泽慕“噢”了一声,好似接受了她这个回答,左右一看,才道:“今日不是家塾休沐吗?怎么府里这么安静?”   平日里,府里有顾泽浩几个,哪怕不是休沐,也是热热闹闹的,可顾泽慕和陶氏走了一路了,不仅没有看见他们,甚至府里还安安静静的,简直不同寻常。   陶氏见他没有追问,也松了口气,听他问起这个,脸上不由得带起笑容:“还不是清宁那丫头搞出来的。”   顾泽慕这才知道,之前顾泽浩几个想要捉弄顾清芷的未婚夫,顾清芷劝阻不动,顾清宁便给她出了个主意。他们倒腾那么多东西,无非是闲的,让他们忙起来不就行了?恰好大哥也快回来了,在大哥回来之前,组织一场考试,这些小兔崽子可不就没心思再管别的了?   顾清芷虽然也怕大哥和考试,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找了柳氏和夏先生,柳氏自然同意,夏老先生也乐见其成,于是第二天,一个晴天霹雳直接砸到了这些孩子的头顶。   原本顾清宁将自己抽身地干干净净的,谁知耐不住有顾清芷这么个猪队友,不小心说漏嘴把她给卖了,顿时成为全民公敌,只能用给其他人补课的法子替自己赎罪,不可谓不惨了。   顾泽慕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内情,想到顾清宁可怜兮兮地被人指责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于是,当顾泽慕提出要去看看妹妹的时候,陶氏也是求之不得,赶忙让绿柳带他过去了。   顾泽慕走进家塾,就见里头一阵兵荒马乱。   向来不爱学习的顾家孩子们如今一个个捧着书发奋苦读,就差没有头悬梁锥刺股了,而顾清宁则穿梭在他们其中,虽然干着先生的活,却一脸生无可恋。   据陶氏说,如果这一次他们没有考过去,作为始作俑者的顾清宁要给每个人都绣个荷包。这惩罚方式真是正中死穴,也难怪顾清宁是这幅模样了。   顾泽浩看了一会书,原本想偷个懒,谁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泽慕,顿时惊喜地站起来:“泽慕!你回来啦!”   顾清宁回过头,就看到顾泽慕含笑站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倒让她想起当初在东宫的时候,萧胤每次回来都不让宫人通报,也是站在门口,有时候她抱着萧湛哄他睡觉的时候,回过头看到他,他也会露出一个这样的笑容。   顾清宁回过神,连忙晃晃头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顾泽慕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教人把自己给教傻了吧?”   这句话一下子让顾清宁回到现实,哼!她早该明白的,从前那个温柔的萧胤都是他装的,这刻薄毒舌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   顾清宁也不甘示弱:“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放裴鱼咬你!”   正早啃点心的裴鱼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唇边还有一圈点心渣子:“咬什么?”   顾泽慕:“……”   顾清宁仗着杀器在手,很是得意。   顾泽慕白了她一眼,也懒得同她争辩,精准地吐出两个字:“幼稚!”   “你还说我幼稚,分明是你先开始的。”   两人这般毫无营养地吵了半天,最后反倒是裴鱼受不了了,捧着自己的点心盘子出去了。   两个前辈子年龄加起来已经过百的老人家颇有些讪讪的,顾清宁咳了一声,才想起之前和元嘉说的事情,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才对顾泽慕说了,之前疑似有人在背后挑拨萧湛与瑞王之间关系的事情。   顾泽慕倒并不惊讶,他在宫中,很多消息知道的并不比元嘉晚,那个御史被萧湛责骂的事情,他听太子说过,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具体情形如何,他却是不清楚的,如今从顾清宁口中得知,不禁让他蹙起眉头。   顾清宁叹口气:“其他还好,但瑞王那边和湛儿这边,都太过巧合了。”   顾泽慕回过神,却安慰她道:“或许真的是巧合吧,言官向来都是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的,或许只是撞上了,又恰巧碰上了这么个愣头青。”   “希望如此吧。”顾清宁无奈道。   只是顾泽慕虽然这么安慰顾清宁,自己心里却无法放松下来。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事情绝不止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不管是萧湛与瑞王这边,还是一直暗中跟踪他的人,都让他觉得这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似乎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   -   就在顾泽慕去找顾清宁的时候,陶氏回了房间却也没法平静下来,焦躁了好一阵子之后,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二房的院子里,柳氏正扶着画屏的手慢慢走着,她穿着十分宽松的衣裳,却也能看出肚子已经显怀了。这正是在顾永焱回京那段时间怀上的,在他们出发去西北之后没多久便诊治出来了。   自从顾清宁与顾泽慕出生之后,威国公府已经很久都没有新生命诞生了,如今柳氏这一胎让全府都十分重视。   柳氏看到陶氏也有些惊讶:“玉娘,你怎么过来了?”   陶氏走过来接过画屏的工作,扶着柳氏慢慢地在院子里走动,走了好一会才停下,又扶着她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画屏连忙拿了毛巾过来给柳氏擦掉脸上的汗,此时虽然已经是夏末了,但还是有些热度的,只是风吹过的时候,会带来一丝秋天的凉意。   柳氏一眼就看出来陶氏有心事,不过她也没有去问。只是在看到陶氏心不在焉地从盒子里拿了个果子放进嘴里的时候,她才连忙叫住对方。   可是已经晚了,陶氏吃了一口就被酸的脸都皱了起来,捂着腮帮子问道:“二嫂,这……这是什么,怎么这么酸?”   柳氏无奈地看着她:“这是酸枣啊。”她说着,便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陶氏看着都觉得牙酸,柳氏却连吃了好几个,看起来还吃得很香的样子。   “二嫂,你如今口味怎么变得这么奇怪了?”   柳氏奇怪道:“怀孕本就会改变口味的,我这还算好了,你是没见大嫂怀清薇时候的样子。”她又问道,“你当初怀清宁与泽慕的时候,没有想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陶氏摇摇头。   “你可真幸运。”柳氏羡慕道,“我这几个孩子把我折磨的不行,几乎每次怀孕都会吐得我昏天暗地,好不容易好些了,又想要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陶氏若有所思:“俗话说酸儿辣女,想来二嫂这胎有可能是个男孩?”   “娘之前也这么说,我自己是无所谓的。”柳氏摆了摆手,“倒是泽浩和清姝一心想要多个妹妹。”她说着,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却又幸福的笑容。   陶氏羡慕地看着柳氏:“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好啊,我也想再生个孩子,奈何肚子不争气。”   柳氏笑着摇摇头:“其实啊,儿女多了都是债。若是男孩,就要担心他的学业前途,若是上进还好,若碰上那等惫懒的,气都会被他气死。女孩子就更需要操心了,一家子捧在手心里娇娇地养到及笄,就要嫁到别人家去了,若是碰上好的婆家还好,若是碰上那等折腾人的,你得给她操心一辈子。”   这话陶氏也心有所感。   柳氏又道:“你看大嫂,平日里那般稳重端庄的人,但碰上清芷的婚事,也淡定不起来。清芷这还只是定亲,便是往后成婚了,也是嫁到娘家,这般知根知底的,大嫂还不放心,更别说咱们了。”   陶氏这才想起来顾清姝也十岁了,也快到了要相看的年纪,难怪柳氏会感慨这么多。   柳氏叹道:“我们家这丫头啊,整日跟个男孩子一般上蹿下跳的,我一想到她,真是愁得慌。”   “清姝性子活泼,模样也好,家世放在这里,二嫂其实不必担心的。”   “若是只考虑门当户对,倒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柳氏道,“说起来,我本也想着亲上加亲,把清姝嫁给我那侄儿子骥,恰好他们也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我对他的性子也清楚,不担心他日后对清姝不好。”   “这不是挺好吗?”   “哎,子骥是不错,可我娘和我那大嫂……”柳氏摇摇头,“咱家的女孩成日里见的都是她们祖父或者父亲那样专一的人,日后嫁出去了,如何能适应得了那些三妻四妾的生活啊!”   她这么说,陶氏也沉默了。   这京城里羡慕她们的女子不胜枚举,想嫁到顾家来的女孩更多,就好比顾泽禹,已经有不少人来找朱氏提亲了,只是朱氏一直借口孩子还太小,给阻了。还有顾泽浩和顾泽慕,这个年纪就已经有人打他们的主意了,有时候陶氏和柳氏出去参加宴会,都时不时碰到有人流露出要同她们结亲的意愿,也是哭笑不得。   但顾家这么好,对于顾家的女孩子来说却不是个好事。试问整个京城还有哪家像顾家这般轻松舒适,她们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以后嫁出去了,如何能适应其他豪门明枪暗箭,妯娌之间的唇枪舌剑。   两人聊着聊着都陷入了担忧的情绪。   最后还是柳氏道:“行了,咱们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有些扼腕道,“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应该趁着清姝年纪小的时候,就要找个合适的苗子,便是没那个想法的,咱们也可以教嘛!”   陶氏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柳氏理所当然道,“把人拐来咱们家塾,教导个十来年,保不齐就学会咱们顾家男人的优点了。”   换做从前的陶氏,那是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的,但自从进了顾家,跟两个嫂子混久了,也被她们有点带偏了,她竟然还若有所思了。   柳氏语重心长道:“趁着如今清宁还小,你看着这京城中有哪家男孩子满意的,就把人带到咱们府里,反正如今家塾的名气也打出去了,想来的人还不少……”   陶氏听她这么说,顿时就心动了。 第74章   顾清宁还不知道她亲娘已经在盘算着要给她找个童养夫了, 她正纳闷地看着顾泽慕:“你要借裴鱼?”   顾泽慕点点头。   之前顾泽慕带裴鱼去千佛寺被人跟踪的事情顾清宁已经知道了, 她本以为裴鱼只是武学奇才,没想到眼力也那么厉害。如今顾泽慕要借裴鱼, 她也没想太多, 便答应了。   顾泽慕带着裴鱼出了门,街上熙熙攘攘,马车慢慢地行驶着,顾泽慕问裴鱼:“你注意到有人在跟踪我们吗?”   裴鱼从马车的窗户看出去, 许久才道:“有的。”   顾泽慕点了点头, 却没再问, 只是让车夫将马车赶到指定的位置,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茶楼, 名叫“一间茶楼”,外表看起来和其他茶楼没什么区别。   然而顾泽慕下了马车, 却看了那茶楼的招牌好半晌, 才抬步往里面走。   那两个护卫原本想跟上, 却被他阻止了,只带了裴鱼进去。   一进茶楼,便有小二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您想喝点什么?”   顾泽慕脚步不停:“我想问,贵店天字第十五号房还做生意吗?”   那小二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压低声音道:“此事只有东家能做主, 还请客官楼上包房等一会。”   顾泽慕颔首, 跟着他一同上了楼。   小二将他引进一间包房, 随后便匆匆离去了。   裴鱼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这店小二也太差劲了些吧,连壶茶都不给我们上!”   顾泽慕却好整以暇地坐下来:“你将那边的柜子打开,里头有一整套茶具,茶叶就不用拿了。你正对面的那幅画后面有个小小的暗格,里头有上好的茶叶。”   裴鱼半信半疑地打开柜子拿出茶具,又伸手拨开了那幅画,果然发现那后面有个暗格,里头放着几个小罐子,看起来都是上好的茶叶。   裴鱼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后面有暗格,还有暗格里有茶叶的。”   顾泽慕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   他指使着裴鱼去打了水,随后用火折子点燃那个红泥小炉,就这么就地烧起水来。   裴鱼趴在桌上,盯着炉子里的火焰,揉了揉肚子:“咱们要等多久啊!我饿了。”   顾泽慕一边挑选茶叶,一边淡淡道:“出门之前,你不是还拿了一碟子点心吗?”   裴鱼连忙捂住自己的袖口:“这不一样,你带我出门办事,不应该另外再给我工钱的吗?”   “你倒是算得很清。”   顾泽慕笑着道,而他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打开了,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那张脸很熟悉,但比起顾泽慕记忆中的似乎要苍老许多,这正是这间茶楼的老板——洪松源。   顾泽慕看到他,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隔着这个人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一般。   他认识洪松源还是是他唯一一次离宫出走时候发生的事情。   出宫之后,他随手救了一对被恶霸欺凌的母子,那孩子是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正是洪松源。萧胤当时心情很差,虽然救了人,却并不想和他们有所牵扯,所以救了人便离开了,谁知洪松源却不依不饶非要追上来报恩,还执着地跟了他几条街,最后他忍无可忍,用计甩掉了对方,没想到就在他回到客栈之后,却又看到了洪松源。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的惊愕,洪松源得意洋洋地告诉他,是因为看到了他鞋面上白灰,猜测他经过的地方正在刷墙,又根据他的衣着,判定他家世极好,可偏偏衣裳穿得有些凌乱,所以猜测他是偷跑出来的,身边也没有仆人,因此很有可能住在一家比较高档的客栈。   于是他便根据这些线索找到了这家客栈,没想到还真的撞上了人。   当时的萧胤十分震惊,没想到这少年虽然看着不起眼,却这般厉害。只是震惊归震惊,他当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直到回去之后,他决定不再被动,并开始主动结交朝臣之后,这才忽然又想起了这个少年。   起初萧胤也没想过能做成什么事情,他虽然带了银钱去找洪松源,但心里其实是没报什么希望的。谁知洪松源又一次让他惊喜了,他利用这些银钱整合了整条街的乞丐,又发明了一套他们自己才懂的暗语,这一条街无论发生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   萧胤顿时来了兴趣,他当时在宫中虽然不受重视,但背后有母家支持,钱是不缺的,于是他便直接拿了一大笔钱来找洪松源,又买下了一家茶楼作为掩饰。   不得不说,洪松源的确是个人才,这些传过来的消息浩如烟海,又杂乱无章,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   可他却能极其敏锐地从这些看似看似无用杂乱的东西中提取出有效的信息,这些消息被汇总到洪松源手中,经他整理之后,最后再传入萧胤手中。   没有人想到,这样一个简陋的草台班子,在萧胤后来在对付胡家的时候,起了极大的作用。   萧胤虽然从未表露过自己的身份,但他知道洪松源应该知道了,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和两人第一次见面一般,他说要报恩,便只是报恩而已,他甚至也从未想过从这位身份贵重的恩人手中得到什么。   萧胤不再让他去打探消息,洪松源也渐渐收起了自己的手段,两人维持着这种无言的默契,好似知己一般相处,一间茶楼也就真的只是成为了一间茶楼。   萧胤这一生谨慎多疑,连子女都不敢完全信任,却唯独对洪松源一直信任有加,而洪松源也并未辜负他的信任。虽然两人地位极其悬殊,却真正做到了一辈子的知交。   重生后顾泽慕在看到一间茶楼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重新再见见老朋友,后来还是放弃了,既然萧胤死了,就不要再打扰洪松源了吧。   只是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顾泽慕不得不多想,尤其是他当时听到了闵夫人和陶氏的对话,那一刻他不是不惊骇的,他若不是顾家的孩子,那他的真实身世究竟是什么,还有那些跟踪他的人的目的,若他们并不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而接近自己,那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就更值得玩味了。   顾泽慕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绝不可能查清楚这些事情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洪松源,这也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又能够让他信任的人了。   洪松源看着对面的孩子,分明年纪还小,却已然有了成人一般沉稳的气质,而且他十分敏锐地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有某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七年了,他本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提起天字第十五号房了。   一间茶馆里的都是曾经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他们虽然不知道萧胤的身份,却也知道这其中干系重大。所以在听到有人居然提起天字第十五号房,他们才会那么紧张地找到自己。   而且,这个孩子不仅知道天字第十五号房,甚至还知道这房间里茶具和茶叶的位置,这间房是当初他与萧胤谈事情的房间,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多,这个孩子究竟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的?   洪松源心中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只是淡笑道:“也不知道顾三少爷是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你来找老朽,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顾泽慕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洪松源虽然不再像从前一般主动去查探信息,但也不意味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洪松源点出自己的身份,也正是他的反击和防备。   不过顾泽慕并不担心,他转头对裴鱼道:“你先出去吧。”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等事情办完,我带你去吃点心。”   不得不说,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经很了解裴鱼的秉性,果然,裴鱼原本还想拒绝,一听到他后面那句话,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房间。   只是裴鱼离开了,站在洪松源旁边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   顾泽慕笑道:“怎么?对付我这样一个孩子,洪老板也这么谨慎吗?”   洪松源不动声色:“三少爷别担心,这是老朽的儿子,他嘴很紧的,您有什么事情他知道也是无妨的。”   “洪老板确定?”顾泽慕淡淡地笑起来,“我听说洪老板有一块祖传的玉佩,没想到摔裂了,后来虽然补上了,不过补的那块金子……洪老板还未还过吧?”   洪松源表情突变,猛然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顾泽慕。   顾泽慕却岿然不动,任由他看。   过了许久,洪松源才重新坐下,却对身旁的儿子说:“你下去!”   洪城震惊道:“爹!”   “下去。”   洪城只得无奈地下去了。   等到他离开后,洪松源才死死地盯着顾泽慕,他的双手甚至还微微颤抖。这件事是他和萧胤认识不久之后发生的,除了他们俩没人知道,他没有说过,萧胤就更不可能将这些事情拿出来说,这孩子怎么会知道的?   此时水已经开了,顾泽慕娴熟地抬手泡茶,一系列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洪松源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手上,却越发震惊,他当然认得出来这泡茶手法来自何人,当年他与萧胤谈事情的时候,萧胤时不时便会展露他这一手泡茶的功夫,还总嘲笑他牛嚼牡丹。他看了那么多年,每一个小动作、小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之前那件事还可能是这孩子不知从哪里得知的,那这泡茶的手法呢!总不可能是萧胤教他的吧?!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萧胤分明已经死了的!   种种迹象让他开始怀疑,却因为这结果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不敢相信,过了许久,他才仿佛鼓起勇气一般问道。   “你到底是谁?”   顾泽慕轻笑出声,将一杯茶递给洪松源:“小圆子,别来无恙。”   洪松源手一抖,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   好在这间房极其隔音,不管发生什么外面都听不见,否则裴鱼和洪城早就冲进来了。   洪松源冲到顾泽慕面前,嘴唇颤抖:“你……你是……”   顾泽慕点点头:“我是萧胤。”   这回摔在地上的是洪松源。   顾泽慕吓了一跳,毕竟他这老朋友年纪可是真大了,他怕把人给摔出什么好歹来,连忙将人扶起来,送到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洪松源龇牙咧嘴地坐到了位置上,眼睛却不肯放过对方:“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长生不老?返老还童?!”   顾泽慕苦笑道:“我是重新投胎,但忘了喝孟婆汤了。”   其实在洪松源面前表露身份,也是顾泽慕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他很清楚这位老友的性子,他的性子淡泊闲适,当年若不是为了那份恩情,他也不会帮自己做那些事情。如今就算自己用大笔的银子砸他,他也是不会答应的。   而若是用威国公府的地位来压他,顾泽慕也不愿意这样对自己的好友,思来想去,也只有表明身份一途了。毕竟两人有着大半辈子交情,况且,如今的顾泽慕,也渐渐地品尝到了信任别人的滋味。   洪松源虽然一开始很震惊,但随着顾泽慕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竟然也慢慢接受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大适应的模样。毕竟不是谁都能接受曾经跟自己一般大的好友突然变成个孩子的。   洪松源乍见好友,在震惊和怀念过后,终于想起了正事。   “所以,你来找我,是需要我帮助吗?”   顾泽慕也不矫情,点头道:“是。”他说着,拿出一叠银票放在洪松源面前。   洪松源也没想到,即便如今变成了个孩子,他依然这么有钱,他忍不住道:“我还真当你要让我还那块金子,都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的。”   顾泽慕讽笑道:“你这抠门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我就没指望过你。”   他这般嘲讽,洪松源却反而笑起来:“看来你这一趟投胎还是有不少改变的,要是从前,你都是面上端着,心里嘀咕,哪会这么坦诚地说出来。”   顾泽慕轻咳了一声。   洪松源看着他窘迫的神情,那种熟悉的感觉也慢慢回来了,虽然过去了大半辈子,但他还是记得当年那个在街头救下他和母亲的少年,他神情冷淡,心底其实再温柔不过。   他轻声道:“当年我是为了报恩,如今……是为了我的朋友。”   顾泽慕被这话重重地锤了一下心口,洪松源的话让他忽然觉得萧胤的人生似乎也没有那么失败。 第75章   淑惠大长公主的车驾是在一个中午到达京城的, 朱氏早早派人在城门口守着了, 下人一面护送大长公主等人回府,一面则去将此事报知朱氏。   朱氏也在府里坐立难安, 她预计着母亲的车驾也应该是这个时候到了, 听到下人的回复才松了口气,只是想着他们旅途劳顿,还要休息一晚,便暂且止住了自己要过去的步子。   想了想, 又叫下人去将顾清芷找过来。   顾清芷正在为第二天的考试而准备地焦头烂额, 不妨母亲派人来找, 只得匆匆赶了过去。   一进去便发现屋子里珠光宝气, 朱氏正打开首饰盒在挑选着, 见她过来了,连忙招手:“快来试试这支簪子。”   顾清芷一脸莫名:“娘, 您在做什么呢?我还得回去背书呢, 否则明日就要考试了。”   朱氏看着自己这个傻女儿, 嗔怪道:“你还真当自己要考状元啊,明日的事情可比考试重要多了。——你外祖母回来了,明日你同我一起去大长公主府。”   顾清芷一听前面还有点高兴, 听到后面,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顿时红了。   朱氏忍不住笑起来:“娘的傻闺女, 你可总算有点姑娘家的样子了。”   “娘~”   朱氏搂着害羞撒娇的女儿, 笑得眼角的笑纹都出来了:“好好好, 娘不打趣你,你快挑挑首饰,今晚早些睡,考试那儿,娘去同夏先生说。”   顾清芷咬着唇,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谁知就在这时候,顾清薇忽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娘,我明日也要去外祖母家,我也不要考试!”   朱氏和顾清芷怔愣地看着她,顾清薇一点也没有偷听被抓包的危机感,抓着朱氏的另一只手摇晃着:“娘~~”   朱氏沉下脸色,又看向那晃动的门板,忽然道:“泽浩、清姝!”   门外,顾泽浩几人原本正准备溜走的,谁知被朱氏叫破了名字,只得一个个低着头默默走进去。   朱氏看着面前一溜的四个孩子,不可置信道:“清宁!泽慕!你们俩怎么也跟着胡闹!”   顾清宁与顾泽慕羞愧地低下头。   朱氏捂着额头,按理说以威国公府和淑惠长公主府这样亲近的关系,他们这些晚辈都应该去拜见的,但奈何朱氏原本想着先带长女去见见母亲和大嫂,商量一下婚事的。可如今既然已经被几个孩子知道了,便也只得改了自己的打算。   顾清宁与顾泽慕原本只是打算凑个热闹的,没想到这一凑,竟然猝不及防地凑到了淑惠大长公主府里头,两人面面相觑,那可是亲妹子,明日该叫什么来着?   -   到了第二天,朱氏便带了陶氏和几个孩子一同去了淑惠大长公主府。还未下马车,大嫂韦氏便已经带着下人迎了上来。   朱氏还未出嫁的时候,便与韦氏是闺中密友,后来韦氏嫁给了朱氏的亲大哥,两人从好友变成了姑嫂,关系越发地好了。如今多年未见,两人的孩子都大了。   韦氏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然同朱氏说着话,却也没有没有忽视陶氏等人,让人觉得极为舒适。   待到进了主院,朱氏一看到母亲,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淑惠大长公主看起来也很激动,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阵,才在韦氏的劝导下渐渐地收了眼泪。   朱氏这才想起了陶氏和孩子们。   淑惠知道威国公府一家和睦,再加上昨日朱氏也派人过来说了,所以早有准备,给陶氏准备的是一根红宝石的石榴蝴蝶簪,给孩子们准备的都是暗合他们生肖的金饰,并未厚此薄彼,也看得出来绝不是临时准备,而是早就备好的,不说贵重,就这份心意也是难得。   淑惠的容貌算不上出色,脸上皱纹不少,银白的头发被盘的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她看起来很喜欢孩子,一一拉过这几个孩子,同他们温言细语地说话。   顾清宁和顾泽慕颇有些不自在,好在此时,朱家的孩子来见姑姑,又与他们互相见过。   淑惠生了一子一女,而韦氏也生了一子一女。   其中长子朱倬正如今十三岁,相貌周正,面容白皙,身材修长,浑身都散发着一股书卷气,但又与顾泽禹不同,是一种一看就十分可靠的感觉。   女儿名叫朱芸歆,与顾清宁差不多大,但性子要活泼得多。   顾清宁打量了一下朱倬正,发现他虽然恪正守礼,但偶尔还是会偷偷看一眼顾清芷,只是目光一碰就又马上缩回去,然后耳朵就红了。   她看着不禁有些好笑,觉得大约只有少年人才会有这些有趣的反应。   就在众人打趣朱倬正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淑惠婶婶,可是表姐家的客人到了?”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穿着华服的少年,他与朱倬正差不多大,但却长得十分好看,这种好看甚至称得上艳丽了。   他的黑发略带卷曲,被束成发髻,戴着一个纯金的发冠,肤色更是白的发光,一双微深的眼眸自带情意,唇角微微勾起,自带三分笑意,然而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却中和了这种过于艳丽的长相,让人不至于错认他的性别。   但即便如此,这张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脸,仍然让在场众人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第76章   这突然闯入的少年也不知是何种身份, 他叫淑惠婶婶, 按理应该是朱家人,但看容貌却又不像, 反倒像有胡人的血统。   最后还是淑惠给他们解惑, 这少年名叫霍云舟,是青州霍家的人。朱氏和陶氏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顾泽慕和顾清宁已经明了这少年的身份了。   霍家在青州已经好几百年了,不过这个家族向来低调, 对名利不大热衷, 也难怪知道人的不多。不过要说起这个家族出的几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们定然会认得。   比如前朝的明安先生, 不过恐怕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叫做霍启光, 明安只是他的字。明安先生写了不少著作,成帝时期的詹世杰治理黄河的法子, 就是从明安先生的书中受到了启发。   霍家人祖上与胡人通婚, 所以子孙后代都带有一点胡人的影子, 深眸肤白,身材高大,就比如霍云舟, 之前众人以为他与朱倬正差不多大,其实他才十一岁而已。   霍家祖训“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 所以霍家子孙只要通过了家族的考核就会外出游学, 至于游学回来之后, 或是决定科举做官,或是决定投身商海,乃至为道为僧,家族都不会过分干预,是个相当自由散漫的家族。   但偏偏几百年过去了,不少世家兴盛又衰亡,霍家倒是一直在青州待的好好的,也可以说是无为而治的典范了。   不过说是这般说,霍家却并不好惹,霍家人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家族内部极为团结,一旦要惹到了他们头上,他们的反击也是十分恐怖的。   就比如开国之时,当时的四大国公之一的靖国公,他的长子痴恋一名已嫁做人妇的霍家女,为了得到对方,竟然派人暗杀对方的丈夫,又趁着她新寡上门求娶,求娶不成竟然强行把对方掳到府里。   姑娘的亲兄长知道后,告知了族长,将人给救了出来。   靖国公一开始还想要跟对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提出要让长子娶这姑娘为妻,他本以为对方肯定会答应的,换做旁人,这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啊!   谁知霍家当家人压根不理他,并扬言一定要讨个公道。靖国公愠怒之下,仗着自己的身份想要强压这件事,谁知霍家人花费巨额银钱,打通所有关节,将此事上达天听。   而霍家人提供的证据,除了靖国公长子暗杀对方的证据,甚至还有靖国公纵容亲属强占良田、打死百姓、任人唯亲、私吞粮草等等一系列的罪证。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太祖皇帝怒不可遏,下令严惩,靖国公为人张扬,本就树敌颇多,出了事不知道多少人落井下石。   谁能想得到,当朝一品国公,竟然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霍家女直接凉了。   虽说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但从那以后,朝野都私下里将霍家称作疯狗,再没有人敢再随意惹他们。   -   霍云舟的父亲当年与朱驸马是好友,后来淑惠大长公主回青州,也得了他们不少帮助,两家便又走动起来。   霍云舟是家中嫡幼子,父母到了中年才生下他,十分宠爱,偏祖训不可违,只得忍着不舍和担忧给他准备了大笔的银子和护卫,又请了淑惠大长公主照看,这才跟着一路进了京。   这一层身份解释清楚之后,朱氏与陶氏面对他也热情了不少。   霍云舟长得好看,嘴又甜,对着朱氏与陶氏口称姐姐,又夸赞了几句,直把两人逗得乐不可支。随后他才看向顾家的那群孩子,笑眯眯道:“这就是我那群侄儿侄女了吧,看着就聪明伶俐的。”   他说着,又颇有长辈风范地让下人把见面礼拿过来。   顾清芷等人都傻了,这怎么出来走趟亲戚,莫名其妙地就多了个外姓叔叔。   只有朱倬正和朱芸歆知道,霍云舟这人性子促狭,仗着自己辈分高,总这么戏弄同辈的孩子,他们俩小时候就被他戏弄过。如今看他又要故技重施,朱芸歆抿紧了嘴唇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倒是朱倬正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顾清芷,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被自己妹妹给拉回去了。   大人们都只当这是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看顾家的孩子要如何应对。   霍云舟和蔼可亲地让人将礼物递给顾清芷:“大侄女,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别嫌弃。”   顾清芷愣愣地看着盒子,礼物都送出来了,这人不会真把自己当成正经长辈了吧,难道她真得叫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做叔叔?!   就在顾清芷纠结万分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等等。”   霍云舟的目光随着顾清芷一齐转到了说话的顾清宁身上,他咳了咳:“小侄女你别急,叔叔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顾清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臭小子占便宜倒是占得顺手,她脸上露出一个假笑:“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应该先说出来,也不知您介不介意?”   霍云舟大方地一摆手:“说吧。”   顾清宁这才道:“若是要算辈分的话,您祖上曾与南亭孟家结亲,那位孟家小姐的表兄娶了范家嫡长女,而她的堂姑母又嫁入冯家,冯家的姻亲正好姓闵,也就是我们祖母的娘家。”   她语速快,霍云舟听得一愣一愣的,几个孩子也没明白过来,但大人们却都已经听出了顾清宁的用意,韦氏和朱氏都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顾泽慕也听明白了,他看着顾清宁脸上得逞的笑容,又是好笑又是纵容地摇摇头。   顾清宁又故意问:“您说,这样算辈分岂不是比你之前所说的要更亲近一些?”那个“您”字她还故意加了重音。   霍云舟渐渐反应过来,有种不祥的预感冒了出来。   顾清宁却压根没打算放过他:“霍少爷名云舟,便是云字辈,也不知您祖上敬字辈您应该称什么?”   霍云舟已经明白自己这回是踢到铁板了,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若讳敬,应当是我曾祖一辈。”   顾清姝被他们俩这一来一回的话搞得晕头了,连忙追问顾清宁:“所以呢?这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故作严肃道:“所以,按照这样算的话,霍少爷应该叫我们姑奶奶才是。”   “噗!”   朱芸歆第一个笑出声来,随后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淑惠一把拉过霍云舟,嗔怪道:“让你小子成天地戏弄别人,现在知道被人戏弄的滋味了吧?”   霍云舟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随即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他虽然性子促狭,却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被顾清宁这么怼回来也没有生气,还煞有介事地对顾清宁道:“您说的对,晚辈见过姑奶奶。”   顾清宁:“……”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韦氏都笑出了眼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刚想说云舟这是碰到克星了,哪知道是我低估你了,你这促狭的性子就没有变过。”   朱氏也笑着打圆场:“好了,往后啊咱们各算各的,你们这些孩子也就不论辈分,只按年纪算便是。”   霍云舟落落大方地接了这个梯子:“先前是我不对,还望诸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原谅则个。”   大家年纪不大,气愤来的快又去得快,再加上霍云舟态度很好,所以很容易就获得了谅解。   霍云舟从下人手里接过礼物,冲他们眨了眨眼睛,又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当不成叔叔,但礼物还是要送的。”   那笑容灿若春花,没有一丝阴霾,简直能扎进人心里去。   顾清芷等人都是晕晕乎乎地接了礼物,便是一向大大咧咧如顾清姝,脸也有些微红,不敢与他对视。   等到送到了顾清宁面前,霍云舟却没有立即将礼物给她,而是故意道:“姑奶奶,这礼物就当是晚辈给您赔罪的,您请笑纳。”   众人又是大笑。   顾清宁瞪了他一眼,心道:这臭小子还没完了是吧。   谁知霍云舟笑容更深:“还未请教姑奶奶尊姓大名,往后晚辈也好仗着您的大名耀武扬威一番。”   顾清宁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清姝就在一旁道:“她叫清宁,顾清宁。”   “哦。”霍云舟含笑道,“《老子》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姑奶奶这名字真是寓意深刻又气势磅礴。”   顾清宁:“……”   顾泽慕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知为何觉得十分碍眼。   -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韦氏让人去准备午饭,众人也渐渐聊开了。   朱氏和韦氏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朱倬正的学业,他原本一直在青州那边的书院读书,如今回了京城,韦氏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青山书院的名声,正准备要送朱倬正去那边念书,她也是知道顾泽禹正在青山书院,所以想问问朱氏那边的情况。   朱氏便道:“若论京城这边,实没有比青山书院更好的了。不过书院里具体如何,我也是不太清楚的,过阵子泽禹回来后,让他亲自和倬正说更好。”   “那真是太好了。”   淑惠便问道:“我上次还听你说,泽禹平日里甚少回家,这次回来是休沐吗?”   朱氏摇摇头:“是我让他给老师请的假,他外祖母回来了,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回来一趟。”   淑惠这才想起来:“我记得你说他拜在了方大儒门下,听说方大儒对弟子要求十分严格,——我总归就住在京城了,孩子想来见我随时都行,可别误了他的学业。”   “娘,您这话说的,百善孝为先,便是方大儒也是乐见的。”   霍云舟在一旁听着,突然好奇道:“方大儒可是方慎先生?”   朱氏点点头:“正是。”   “我在青州也听过老先生的名声。”霍云舟说着,又道,“不过晚辈听说,当年仗义执言的夏宜年夏先生似乎也在京城,不知是否也在青山书院?”   “这可巧了。”朱氏笑道,“夏先生如今正在我们府上做西席。”   霍云舟睁大了眼睛:“我从前读过先生的文章,心中十分敬佩,不知可否请表姐引荐。”   “引荐是没问题的。”朱氏一口答应,“夏先生为人和气,待孩子最为耐心,不过他平日里忙着写书,只怕也没有多少时间。”   “无妨,既然知道了夏先生在这里,我会暂时留在京城,若是夏先生肯收我做弟子,我以后只怕还要长住。”   朱氏犹豫了片刻:“这我却不能为夏先生做主了。”   “您放心,我不会为难您的。”霍云舟十分善解人意,“我自会用诚意去打动夏先生,若是他肯收我是我的福分,若是不肯,也只是没有缘分,我不会死缠烂打的。”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陶氏忽然开口道:“大嫂,既然霍……既然云舟如此诚心,我们也不妨帮帮他,让他来咱们家塾,夏先生也能更好考校他的学识和品行,您说呢?”   朱氏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弟妹,毕竟平日里她是绝不会主动说这些话的。   霍云舟却眼前一亮:“可以吗?”   朱氏点点头:“进家塾自然是没问题的,我回去着人给你收拾个院子,到时候你过来便是。”   “会不会太麻烦表姐了。”   “你既叫我一声表姐,就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霍云舟大喜过望:“那就谢谢表姐了。”   淑惠笑着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陶氏也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您说的是,真是皆大欢喜。”   顾泽慕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莫名地有一点心塞。 第77章   吃过了饭, 又聊了一会天, 朱氏等人就要回去了,韦氏带着一双儿女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顾清姝几个都纷纷坐到了最后那辆马车, 顾清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要商量什么, 只是碍于在韦氏和朱倬正面前不好拿出长姐的威严将他们给拖回来,只能给了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然后跟着朱氏和陶氏上了前一辆马车。   顾清姝几个坐到后面自然是为了商量给未来大姐夫下马威的事情的,之前虽然顾清芷听了顾清宁的法子,用考试暂且阻止了他们的行动,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真的放弃这一行动了。只是秉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原则, 所以今日先过来看看对方究竟如何, 再回去进一步地商量。   顾清姝先说:“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很稳重也很温和, 应该会对大姐好吧。”   “话不能这么说,这可是事关大姐一辈子的事情, 我们一定要慎重。”顾泽浩说完, 还征求了一下顾泽慕的意见, “泽慕,你说对吧?”   顾泽慕有些出神,也没听到他说什么, 便随口应了一声。   “那行吧。”顾清姝也点点头,“这件事我听你的。”   就在他们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 顾清薇捧着脸, 发出一声感慨:“那位霍少爷长得真好看, 我还从未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清薇从小就是一个重度颜控, 连奶娘长得不好看,她都不吃奶的,她能发出这样的感慨实在很正常。   没想到顾清姝眼神飘移一下,居然也点点头:“是啊。”   这让顾泽浩顿时引起了警惕,他姐从小就大大咧咧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夸奖别的男人的话,这怎么行!   顾泽浩立刻抛下朱倬正,义正言辞道:“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重要的是内涵!”   顾清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自己长得不好看才这么说的吧?”   顾泽浩:“……”亲姐扎刀永远是又准又狠。   顾泽浩抹了一把脸,坚强道:“就算那霍云舟长得好看,万一是个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呢?”   “徒有其表就徒有其表,我就看看脸,管其他做什么?”顾清姝理所当然道。   顾清薇犹如找到了知己:“二姐,你也这么认为的是吧!”   顾泽浩看着她们俩就这么无视了自己,嘀嘀咕咕聊起了霍云舟,只觉得欲哭无泪。   顾清宁一直含笑听着他们说话,只觉得这一群活宝兄姐每天都能带给她无穷的快乐。没想到她脸上的笑容却被顾泽慕给误会了,他忍不住问:“你对他来家塾,似乎也乐见其成?”   “谁?”顾清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说霍云舟啊,没什么不好啊。”   “……”顾泽慕心一沉,“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衍之和子骥不也在咱们家塾吗?多一个人也没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不觉得他这个人油嘴滑舌的,很不讨喜吗?”顾泽慕忍不住问。   “唔,有时候是有点讨厌。”顾清宁撑着下巴道,不过还没等顾泽慕高兴,她又笑起来,“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挺可爱挺直率的,再说,长得也挺好看的,就算看着养养眼不也挺好的吗?”   “……”   顾泽慕越发心塞了。   -   所幸顾泽慕并不知道他娘邀霍云舟过来家塾念书是为了给他妹妹找个童养夫,否则他会更心塞的,不过就算他心塞,他也没法阻止霍云舟过来,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第二天就要回宫里了。   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从裴鱼入手。   裴鱼听完他的话,眼睛都瞪大了:“每天给我加一份点心?!”   顾泽慕点点头:“对,只要你看着那个叫做霍云舟的,别让他接近清宁。”   裴鱼一口答应。   顾泽慕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仍旧无法完全放心,最后忧心忡忡地回宫去了。   然而他想都没想到,他刚走,裴鱼转身就把他给卖了,将两人的交易一字不落地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知道了,别理他。”   “是,我都听小姐的。”   顾清宁满意地点点头:“乖,下次记得也要这么做。——我让厨房给你加一份点心。”   裴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谢谢小姐。”   顾清宁在心底哼了一声:阴险狡诈的顾泽慕,竟然还想收买裴鱼,想得美!   过了几日,霍云舟便带着仆人上门了,他的行李很少,且大部分都是书。他来了之后先去了主院拜见了闵夫人,不得不说霍云舟这张脸蛋还是带给了他很大便利的,即便是向来严肃冷硬的闵夫人,也被他逗得开心不已。   随后他又拜访了各房,还送上了礼物,礼仪上挑不出一点差错。   之后,朱氏才带着他去拜访了夏宜年。   夏宜年之前就听了朱氏说了这件事,不过他目前的确没有收徒的想法,即便是顾泽慕那等天资极高的,他也未曾想过要将人收下门墙。夏宜年很清楚,自己的学说并不是能够帮助他们考科举的,在如今的社会里,可以说是最无用的,因此他也不想误导别人。   只是他虽然这么说了,霍云舟也没放弃,夏宜年只当他年纪还小,不过没想到霍云舟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留在了顾家的家塾里,每日跟着顾家的孩子一起念书。他这般沉得住气,反倒让夏先生高看一眼。   顾清宁之前还当霍云舟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他竟也跟着他们每天早晨操练,他身体不差,但顾家的孩子都是从小练起来的,他自然有些赶不上,但他从来也没有叫过苦叫过累。   而之后上课,他也跟着他们一起听,如果没了课程,他便自己拿一本书在旁边看,也就这时候,顾清宁才知道,霍云舟看的书很杂,他几乎什么都看,而且什么都懂一点。   顾泽浩本以为他表现的这么“娇弱”,顾清姝一定看不起他,谁知道这反倒惹起了顾清姝与顾清薇的母性,不仅没有嘲讽他,甚至还很心疼。   顾泽浩:“???”   顾泽浩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于是干脆拉了萧衍之和柳子骥商量对策。   萧衍之脾气好,也没觉得霍云舟有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不过柳子骥和顾泽浩都这么说,他便也随大流了。   于是,那些原本用来对付朱倬正的招数,便提前都用在了霍云舟身上,而霍云舟看似年纪不大,一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却都能一一化解,还不动声色让他们吃了个小亏。   柳子骥摸了摸下巴:“不行啊,泽浩,这个人太狡猾了!”   顾泽浩却不死心,决心一定要揭开霍云舟的真面目,好让顾清姝看清他。   没先到顾清姝还没如他所想的看到霍云舟的真面目,倒先知道了他做的这些事情,抓住弟弟就是一顿锤。   柳子骥大惊失色,连忙拉住萧衍之:“风紧扯呼。”逃之夭夭了。   -   就在他们打打闹闹的时候,顾泽禹也终于到家了。已经十六岁的顾泽禹抽条之后,整个人拔高了不少,虽然还有些瘦,却如青竹一般,而气质也越发温润。   大哥的出现,也让顾泽浩等人老实了不少。   而顾泽禹这次回来,除了是来见外祖母的,也是为了亲妹妹的婚事。   顾泽禹身为长兄,父亲不在家,他便要担起长兄如父的职责。他回来之后只休息了一晚就去了大长公主府,见了外祖母和舅舅舅母,随后又拉着朱倬正聊了好一会。   朱氏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觉得你表弟如何?”   顾泽禹笑道:“表弟为人端方,而且学业扎实,娘不必担心。”   朱氏这才松了口气,她知道顾泽禹看人很准,他既然这么说了,定然也是认可了朱倬正。   “其实也是娘关心则乱了。”朱氏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舅舅与你舅母都是最正派不过的人,他们教养出来的孩子定然也不会差。”   “娘这么做也是为了清芷。”顾泽禹安抚道,“清芷为人单纯,娘替她多想一些也是应该的。”   “是啊,这嫁人对女人有多重要,我这做娘的哪里能放心的下。”朱氏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笑道,“你三婶比为娘更夸张呢。”   陶氏邀请霍云舟来顾家家塾念书,就算朱氏一开始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后头跟柳氏一说,也就全明白了,简直是哭笑不得。   顾泽禹听了也有些好笑:“三婶居然真的这么做?”   “可不是?”   顾泽禹想起顾清姝给自己告状,说顾泽浩领着柳子骥他们欺负同窗,忽然有一点点同情这个弟弟,他分明就是把泽慕的活给抢了啊。   -   被抢了活的顾泽慕正在宫中郁闷着,在霍云舟出现之前,他从未想过顾清宁嫁人这个问题,尤其是在得知他与顾清宁并非亲兄妹之后,他就更不能直视这个问题了。   舒晔安见顾泽慕皱着眉头,好奇地凑过去道:“泽慕,你怎么了?”   顾泽慕怎么可能把这些告诉他们,只得摇摇头:“没什么。”   常钰原本在一旁练字,见状便笑道:“你还指望从泽慕嘴里问出什么来,根本就不可能。”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几人熟悉了许多,也知道顾泽慕只会不爱说话,为人却十分可靠。   就在三人笑笑闹闹的时候,萧恒却大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殿下。”   舒晔安问道:“殿下,陛下找您有什么事情啊?”   “去参加个宴会。”萧恒喝了一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泽慕,你同我们一起去吗?”   顾泽慕却如往常一般拒绝了。   萧恒也不意外,他知道顾泽慕向来不喜欢这些事情,他虽然是太子,脾气却十分随和,也没想过要勉强别人,便摆了摆手:“既然你不去,到时候我就带着四弟,还有阿钰和晔安一起去吧。”   舒晔安却好奇道:“殿下,是哪家的宴会,居然请您过去?”   “是淑惠姑祖母回京了,父皇让我代他去向姑祖母贺喜。”   顾泽慕听完,忽然愣住了。   淑惠回京的事情,常钰与舒晔安也知道,常钰点了点头道:“淑惠大长公主身份贵重,殿下既要去,恐怕还得准备一份贺礼才是。”   “这个倒是不需要担心,母后会替我准备的。”   舒晔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泽慕,你家大伯娘好像就是淑惠大长公主的女儿吧?”   顾泽慕点点头:“是的。”   “哟,还是亲戚。”   萧恒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想太多,正准备招呼常钰与舒晔安去下盘棋放松一下,却忽然听见顾泽慕说。   “我也去。”   三人都愣了一下,毕竟顾泽慕向来说到做到,从不出尔反尔,这还是他第一次中途改变主意呢。   萧恒摸了摸下巴,对这一次宴会忽然就有了极高的兴趣。 第78章   淑惠大长公主回京的事情虽然很低调, 但京城这些消息灵通的人家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尤其听说在宴会当日,太子殿下也会亲至, 代替陛下向淑惠大长公主贺喜, 越发骚动地厉害了。   到了宴会那日,一辆辆华丽的马车从各府驶出,朝着大长公主府而来。   威国公府因是亲戚,所以比旁人要去的早些, 便是一向不怎么参与这些活动的闵夫人也出了家门。大长公主府的仆人一见他们的车驾, 便赶紧去请示了家中主人, 韦氏连忙过来迎他们。   待到进了院子, 淑惠竟然亲自迎了出来。   闵夫人见她, 也露出了一点看见故人的笑容。   “与闵姐姐这么多年都不见了,如今再见, 咱们可都是有孙子的人了。”   闵夫人感慨道:“可不是, 当初你我结亲的时候, 头发还是黑的,如今我们头发都白了。”   当年闵夫人挑选长媳的时候,人选并不少, 毕竟谁都知道顾家男人专一,且顾永暄长得好, 又文武双全, 不知有多少贵女想嫁过来。而闵夫人挑了朱氏, 除了因为朱氏本身就很不错,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淑惠大长公主。   淑惠大长公主在恭帝的子女中并不算出彩的,但她性子平和,从不出风头,更重要的是,她看得十分通透。果不其然,与她同龄的兄弟姐妹,那些汲汲营营的都早早做了古,只有她,如今子孙满堂,身份极高,活得可不是正好。   待到众人见过之后,淑惠才对朱芸歆道:“带着姐妹们去园子里玩吧,省得陪我们这些老太婆无聊。”   朱芸歆搂着淑惠的手臂撒了会娇,才带着顾清芷等人去了后花园。   这是朱氏早早就派人来打理好的,摆的花团锦簇,映着园子里的流水很是好看。   朱芸歆挽着顾清芷的手臂道:“我刚刚来京城,各家的小姐都不认得,嫂子可要帮帮我。”   顾清芷的脸顿时就红了:“你……别瞎说。”   朱芸歆捂嘴笑了,但见顾清芷真的害羞,又连忙转口:“好,我叫表姐,到时候还请表姐帮我。”   顾清芷松了口气。   朱芸歆转了转眼珠子:“我心里叫嫂子,这样总行吧?”   顾清芷这才发现朱芸歆是故意逗她的,却又不好同她生气,只得道:“你再这样,我可不管你了。”   朱芸歆连忙捂住嘴巴:“不说了不说了,好表姐,你可千万要帮帮我。”   跟在两人后头的顾家三姐妹面面相觑,顾清姝说出了三人的心声:“我仿佛觉得我们是多余的。”   顾清薇叹了口气,故作老成道:“女大不中留啊!”   顾清宁:“……”   好在朱芸歆和顾清芷并不是真的忘记她们仨,朱芸歆性子活泼爽朗,几人之前又见过,很快便混熟了。   没过多久,便陆陆续续有人到了,顾家姐妹陪着朱芸歆一同去接待。   京城的贵女圈子只有这么大,大家都是熟人,虽说朱芸歆是外来的,但她的祖母淑惠大长公主深得今上敬重,朱芸歆又是她唯一的孙女,众人待她也很是和善,再加上朱芸歆态度大方不扭捏,也挺合这些贵女的意。   顾清宁年纪小,原本这些事情也与她没多大关系,她本想学着之前在杜婉莹的生日宴那样在一个角落里躲清闲,谁知这次根本没躲成。   大家都知道顾泽慕是太子殿下的伴读,顾清宁又是他的同胞妹妹。一会太子殿下来了,顾泽慕一定会将自己妹妹介绍给太子殿下的,顾清宁年纪又小,与太子妃之位没有威胁,与她认识,说不定就能借着这机会认识太子殿下呢。   她们想的挺美好的,但顾清宁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来她们的打算,只觉得烦不胜烦,最后干脆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   大长公主府面积并不小,因为一时半会也没那么容易收拾好,除了开宴会的后花园,其他空院子就荒凉许多。   不过对于顾清宁来说却正好,安静。   谁知她刚刚转过门廊,竟然碰到了孙兰沁,对方看到她似乎也吃了一惊,随即便要避走,顾清宁这才道:“无妨,这地方又不是我家的,你我各待一边便是。”   孙兰沁对她的态度有些惊讶,踌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不觉得我……晦气?”   顾清宁看着她脸上那一点难堪,却笑道:“什么晦气不晦气的,当初那些人也没有为詹大人一家说过话,事后倒义愤填膺起来,却将这些怨气都栽到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身上,未免也太下作了些。”   孙兰沁听她这么说,眼眶似乎一红,但又将眼泪收回去,露出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啊。”她不由自主地往顾清宁那边走了一点,反应过来之后又退了回去,小声道,“这些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同我说这些话的人。”   顾清宁一愣:“你父母……”   “我母亲已经过世了。”孙兰沁装作不在意道,“家中人虽然对我不错,却是不会同我说这些贴心话的。”   顾清宁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竟还是上次那件鹅黄色的衣裳,虽然浆洗地很干净,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身上的绣花都有些旧,只是被人用了巧思,将新的绣线覆盖在上面,竟形成了一种明暗交界的感觉,反而独特。   孙兰沁似乎也发现顾清宁注意到了自己的衣服,却并没有因为自己穿的是旧衣裳就自卑,反而笑着对她道:“这绣花别致吧?”   顾清宁点点头:“别致,是你绣的?”   “嗯。”孙兰沁用力地点点头,“恩,我娘就很擅长刺绣,我别的都不太会,但这一点却是深得我娘的真传。”   孙兰沁说着,就同她讲解起来,自己当初是如何省着用绣线,结果无意中发现了这样的效果。她虽然语气欢快,言语中也多是说自己对绣艺的研究,但顾清宁还是能从中看出端倪。   她一个堂堂工部尚书的嫡女,不仅穿着旧衣,还得省着用绣线,怎么都不像是她口中所说的对她不错吧。   孙兰沁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是不是觉得听我说这些很无聊,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平时要跟人聊些什么。”   顾清宁心里很同情她,但她也知道,对孙兰沁来说,同情这种情绪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她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啊,我觉得你说的很有趣,只是我不太会绣东西,所以有些东西听不懂罢了。”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那是她前不久的成果,原本绣的是兔子,但不管是顾清芷还是顾清姝都觉得她绣的是一只猪。   孙兰沁似乎也被她的绣工给震惊了,过了好一会才不确定道:“这是兔子吧?”   “咦,你能看出来?”   孙兰沁指了指:“这是兔子的耳朵,这是尾巴,虽然绣法有些乱,还基本的样子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何止是绣法有点乱,这根本就是乱绣的。   大概因为她自曝其短,两人之间有了这个小秘密之后,反而关系变得亲密多了。   孙兰沁心里很感激她,从前自己参加这样的宴会,永远都是一个人在旁边,这还是第一次能够跟人聊聊天,她都不想回宴会厅了。   顾清宁也觉得有些感慨,孙兰沁其实挺倒霉的,但她心态很好,说起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眼睛都仿佛要发光,这让她觉得这姑娘的心地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而且她看法也很成熟,大概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淡泊,倒和顾清宁很聊得来。   就在她们俩聊着天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的墙上翻了下来。   两个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跳,孙兰沁立刻反应过来,却第一时间挡在顾清宁前面:“谁!”   顾清宁习惯了保护别人,被孙兰沁想也不想就护在身后的行为,便是她不由得动容。   谁知那人却突然开口道:“姑奶奶,原来你在这儿啊!”   顾清宁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从孙兰沁身后走出来,发现面前的果然是霍云舟,也纳闷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孙兰沁这才反应过来,面带窘迫:“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你们是认识的。”   霍云舟笑嘻嘻道:“没关系。”说着又转向顾清宁,委屈道,“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结果迷路了,所以才不得已翻墙的。”   顾清宁才不信他,这可是大长公主府,就算迷路,这边的下人难道还不认得他吗?八成是他干了什么事情这才翻墙跑路的。   就在顾清宁准备拆穿霍云舟的时候,没想到顾泽慕忽然从那院门处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 第79章   顾泽慕跟着萧恒等人进了大长公主府, 而太子的到来让府中气氛更为热烈, 萧恒虽然在私底下同他们都是大大咧咧的,但在外面却还是装出一副高贵优雅的范儿。   萧恒见了淑惠大长公主, 送上礼物之后, 也没有告辞,反而留了下来,给足了淑惠大长公主的面子。淑惠让长孙朱倬正陪着他们,也免得被什么人给冲撞了。   众人去到了花园, 虽说与女眷那边隔着一墙, 却还是能够听到那边隐隐传来的琴音, 还有女子娇俏的笑声。   朱倬正引着他们进了水榭, 这水榭本就是为萧恒等人准备的, 并没有外人。   朱倬正陪着他们说了一会话,才道:“殿下与诸位公子稍坐, 在下失陪一会。”   萧恒矜持地颔首:“请便。”   朱倬正再三赔罪之后才离开。   他一走, 萧恒便松了口气, 不自觉便露出了平日本性,大刀金马地往椅子上一躺:“哎,这么文绉绉说话简直酸的我牙疼。——四弟, 别拘谨,坐那么直你不累吗?”   萧恂抿唇笑了一下:“三哥, 我不累。”   听他这么说, 萧恒便也没再管他, 随即就看到顾泽慕站在水榭门口, 不知在看什么,他坐起身,走到他身边,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泽慕,你在找什么呢?”   顾泽慕收回目光:“没什么。”   舒晔安在旁边插嘴道:“泽慕家人不是也来了吗?想必是在找他们吧。”   顾泽慕没有反驳,萧恒点点头,随即又道:“我听说你有个双胞胎妹妹,她也来了吗?她是不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问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周身一冷,随即便听顾泽慕道:“殿下,臣失陪一会。”   萧恒咽了一口口水:“你……自便。”   等顾泽慕离开水榭后,萧恒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泽慕这是怎么了,只是问问他妹妹,不至于这么不高兴的吧?”   -   顾泽慕走出水榭后,就往顾泽浩等人那个方向去。   顾泽浩与柳子骥不知道在说什么,冷不防听到顾泽慕问道:“怎么就你们,霍云舟呢?”   顾泽浩因为霍云舟被自家亲姐给锤了一顿,正满腹怨气呢,闻言没好气道:“我哪知道?”随即又反应过过来,“泽慕,你怎么在这?”   柳子骥在一旁道:“八成是跟着太子殿下过来的。”   “那你不在太子殿下身边,跑这边来做什么?”顾泽浩刚说完,想起他之前的问题,就更奇怪了,“对了,你找霍云舟做什么?”   顾泽慕没说话。   柳子骥连忙道:“我看见了,他刚刚神色匆匆往那边院子去了。”   顾泽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那院门都锁着的,应当是没人住的空院子,他皱眉道:“他往那边去做什么?”   柳子骥摊了摊手。   顾泽慕便转身往那边走,顾泽浩叫都没有叫住。   顾泽慕穿过那个院子,就听到有说话的声音,绕过一堵院墙,正好看见顾清宁和霍云舟站在一起,他也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姑娘,便径直走过去:“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清宁看到他,只觉得更加稀奇了,他们一个个都往这边来,莫非这门廊还是什么风水宝地?   霍云舟看到顾泽慕似乎也很惊讶。   三人这么对视一圈,却一句话都没说。   局外人孙兰沁莫名地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小心翼翼地举了个手:“那个,好像开席的时间快到了,不然咱们先过去吧。”   霍云舟和顾泽慕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   顾清宁点点头:“兰沁说得对,咱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顾清宁好奇地问霍云舟:“你当时为什么要翻墙?”   霍云舟若无其事道:“我不是说了吗?迷路了呀。”   顾清宁嗤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他。   霍云舟摊开手:“姑奶奶,做人太多疑是不对的。”   孙兰沁一直听霍云舟叫顾清宁姑奶奶,忍不住问道:“原来你们还是亲戚啊。”   顾清宁和霍云舟都笑了起来,她正要解释,却被顾泽慕给打断了:“你们两个女孩子一会从这里过去吧,能够直接到女眷那边。”   顾清宁一愣,顾泽慕却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霍云舟笑着同她们挥了挥手,也赶紧追上他了。   顾泽慕也不管霍云舟,只是一个人闷头走着。   霍云舟比他高,腿又长,两步当他一步,意态悠闲地将手叠在脑后:“泽慕,咱们分明才见过一面吧,我怎么感觉你对我有敌意?”   顾泽慕淡淡道:“没有,你误会了。”   霍云舟挑了挑眉,“噢”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   顾清宁和孙兰沁回到女眷那边,孙兰沁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自觉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顾清宁疑惑地看向她,孙兰沁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低声道:“一会你还是同我保持一点距离,免得旁人误会你。”   “误会?”顾清宁反应过来,看着她那谨小慎微的模样,有点心疼也有点生气,“她们怎么想与我何干,我既认了你这个朋友,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旁人说什么随她们说去。”   孙兰沁张了张嘴,过了一会才低下头:“谢谢你,清宁。”   顾清宁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冰凉,想来孙兰沁也并非像她表现出来这般满不在乎。   两人走进去果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惊讶,顾清宁感觉到孙兰沁身上的僵硬,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掌,随后拉着她往顾清芷她们那边去。   顾清姝是第一个见到她回来的,一边抱怨一边迎过来:“清宁,你跑哪里去了?”问完才发现顾清宁牵着孙兰沁的手,她惊讶道,“你们这是……”   顾清宁将孙兰沁往前拉了一点,落落大方道:“这是我的朋友,兰沁。——兰沁,这是我二姐,顾清姝。”   孙兰沁对顾清姝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顾二小姐好,我是孙兰沁。”   顾清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好你好,来来来,这边坐。”   顾清芷与顾清薇也看到了她们,顾清宁又一一将孙兰沁介绍给她们,而出乎孙兰沁意料之外的,她们没有一个人对她露出鄙夷的目光,都十分友好。她从小到大还从未感受过如此多的善意,哪怕她向来坚强,此刻也觉得眼眶热热的,只得用力忍住,不让自己流出眼泪来。   “谢谢你们。”   顾清姝挥了挥手:“不客气不客气,清宁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也别听旁人瞎说,我跟你说,我们家这四妹啊,向来是眼高于顶的,能够入了她的眼,你知道有多难得吗?”   顾清宁没好气道:“二姐,你这话一点也不像是夸我的。”   “哪里不是夸你了!”顾清姝一脸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你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居然这般怀疑我……”   顾清宁凉凉道:“演,接着演,一会戏台子开演了,你再去上头演。”   顾清姝:“……”   孙兰沁被她们姐妹之间的相处模式给逗笑了,她也见过京中不少所谓的“姐妹情”,虚情假意,口蜜腹剑,比比皆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顾家姐妹这般互相吐槽,却又互相维护的,不禁有了一点向往。   顾清姝被顾清宁给堵了话,轻咳了一声,将话题给带过去:“你之前没在,不知道这边刚刚正上演了一出大戏呢!”   “什么大戏?”   顾清姝压低声音道:“之前不是听说太子殿下过来了吗?这院子里有志做太子妃的姑娘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般,结果太子殿下连个影子都没有。陈敏不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吗?她便说要去那边给太子殿下请安,谁知道这安没请着,听说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   “还不是那杜凌扬,也不知他发什么病,脾气暴躁地很,正好撞上陈敏她们,两方起了冲突,据说他原本是想扇陈敏耳光的,谁知那许家小姐却被陈敏拉到了前头,生生替她挨了一巴掌……”   顾清姝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清芷打断了:“这都没凭没据的事情,你少瞎说!”   “怎么就没凭没据了!”顾清姝不满道,“当时看到这一幕的人不少,那杜凌扬分明就是打的陈敏,怎么反倒一直站在旁边的许家小姐挨打了,要说没猫腻,谁信啊!再说了,这本就是陈敏与杜凌扬起的冲突,结果倒是可怜那无辜的许家小姐。”   顾清芷叹了口气:“你少说两句吧,这件事里头应该去责怪的是动手打人的杜凌扬,至于其余人,若是真如你所说,外祖母会替许家小姐做主的。”   顾清姝这才意识到出事的地方是淑惠大长公主府,是顾清芷的外家,哪怕还有话想说,也只得怏怏地吞到了肚子里。   顾清芷有些担忧地往正堂看了一眼。   顾清宁不由得安慰道:“大姐放心,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顾清芷欲言又止。   顾清姝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本来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坏就坏在,这件事正好撞在乐平长公主眼前,这就恐怕难以善了了……” 第80章   在大长公主府的后堂, 淑惠大长公主沉着脸坐在榻上。她能从成帝一朝如此波云诡谲的形势中安然走到今天, 绝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乐平的算计落在她眼中幼稚地可笑, 她干脆利落地安抚了几家, 没能让乐平得逞,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忍耐住自己的怒气。   她也是知道乐平这么做是为了报复皇后母家荣安伯府,这种事情淑惠并不在意, 但乐平不该在她回京的第一场宴会做这种事, 这不是触霉头吗?   在淑惠看来, 乐平实在是蠢, 虽说当今脾气好, 对她这性子多有包容,但人的忍耐度都是有限的, 更别提对方还是皇帝。   在淑惠心里, 乐平迟早要把自己给作死。但这也不妨碍她在心里暗暗给对方记上了一笔。   就在这时, 门被丫鬟打开,韦氏和朱氏一同走了进来。事情发生之后,朱氏与韦氏便立即来处理了, 如今将人都给送了出去,这才回来向淑惠回复。   淑惠问道:“怎么样?”   韦氏与朱氏对视一眼, 朱氏才开口道:“没事了, 女儿已经将许家人送回府中, 也请了大夫过去了。”   淑惠连忙追问:“那大夫怎么说, 许家那丫头的脸没什么事吧?”   朱氏答道:“大夫说,伤的并不重,好好上药,过阵子就会消下去的,也不会留疤。”   淑惠松了口气:“这我便放心了,女孩子的脸最为珍贵,她在咱们府上遭了罪,若再留下后患,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又对韦氏道,“明日里你准备些药材和礼物,上门去看看她,不管怎样,咱们府里也是有责任的,同他们好好赔个礼,不管旁人如何说,我们自家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娘放心,我省得。”   淑惠又问:“那陈家和杜家又是什么反应?”   韦氏叹了口气:“陈家小姐一口咬定她并没有拉许家小姐,陈夫人也道自家女儿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还说是许家小姐故意污蔑,媳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淑惠摇摇头:“这陈家也是拎不清的,就算是疼爱女儿也不该如此盲目吧,此事都已经闹开了,还装作听不到看不到,简直是愚蠢!皇后娘娘那般温厚通透的人,怎会有这么一帮家人?”   有些话韦氏不好说,倒是朱氏身为女儿,没什么顾忌,直言道:“人家哪里是愚蠢,分明是算计地清清楚楚,她们不承认,是因为若是这么做了,岂不是坐实了那陈家小姐恶毒的名声,她们可还肖想着太子妃的位置呢,哪里舍得?”   “我看她们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时候还想着这些东西!”淑惠冷声道,“这事情众人都看在眼里,陛下怎么可能还允许她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人家这不是仗着有个皇后姑母吗?”朱氏轻笑道,“总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娘也不必理会她们,省得自己生气。”   淑惠也不知该说什么,转而问道:“那杜家呢?这杜家的小子打了人总是证据确凿,他们总不会想着还要抵赖吧?”   “那倒没有,庆阳候夫人倒是干脆利落地道了歉,不过那杜小公子却一个劲地说,是先有人打了他,他这才控制不住脾气打了人。”   “我见他身上并没有伤口,莫不是骗人的吧?”淑惠狐疑道。   韦氏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这倒没有骗人,打他的那人是云舟。”   “云舟?”淑惠更迷惑了,“好端端的,云舟怎么会打他?”   韦氏小声道:“据说他看到云舟的长相,以为是胡姬,媳妇估摸着,大约是他对云舟失礼了,这才让云舟打了他。”   淑惠和朱氏闻言,便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韦氏说话还是委婉了些,那杜凌扬年纪小小,却脚步虚浮,双眸有浊,想也知道是个什么货色,说不定对霍云舟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这才让霍云舟没忍住动手揍了他。   淑惠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真是,真是……”她嘴唇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人,最后怒道,“往后咱们府里再有什么宴会,不要再请庆阳候府的人。”   韦氏连忙应道:“是。”又和朱氏一左一右安抚着淑惠大长公主,生怕她气过了头。   淑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平复下来,沉声道:“罢了,这些事情往后再说,先去招呼前头的客人吧,省得怠慢了。”   韦氏和朱氏这才扶着她往前头去。   -   虽说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但并未影响到宴席,顾清宁随着姐姐们一同入席,却分心听着旁人八卦着杜凌扬打人的事情。   因为乐平长公主介入其中,现在大伙讨论的都是陈敏是否真的将许家小姐给拉出来挡灾,不管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陈敏的名声少不得会受到影响,别的不说,至少太子妃是当不成了。而少了陈敏这个劲敌,余下的贵女们希望便大了,一时之间,这宴席的气氛越发地火热了。   顾家姐妹和孙兰沁都没有这样的心思,因此坐在一旁当看戏一般。   顾清姝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听说陈敏一出大长公主府就晕了,陈家这一次丢了大脸,也不知回家以后会怎么教训她?依着荣安伯那谨小慎微的性子,少不得要带她去宫里和皇后娘娘请罪呢!”   顾清芷无奈道:“不让你说,你还说得更起劲了!”   “大姐,长着嘴不就是拿来说话的嘛,不说话,那不是哑巴了?”   “反正你总有道理。”   顾清姝得意洋洋的,正准备同顾清宁接着八卦,转过头才发现她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拍了一下顾清宁:“你在想什么呢?”   顾清宁回过神,也没隐瞒:“我只是觉得,乐平长公主这么做未免有些太没脑子了,虽说的确是打了陈家的脸,可她本人却也跟这几家结仇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必呢?”   顾清芷之前还说顾清姝说的过分,没想到转个头,四妹妹更加惊世骇俗,竟直接说长公主没脑子,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不好了。   顾清姝却不在乎,说道:“乐平长公主不是一向如此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不是的,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顾清宁摇摇头,“你不觉得这几年,乐平长公主做事越发疯狂了吗?”   顾清芷听得都快晕过去了,连忙打断她们:“不许再说了,赶紧吃东西,吃完咱们就回府了。”   顾清姝撅了噘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顾清芷真的严肃起来,也就只能乖乖闭嘴了。   待到吃完宴席,众人准备打道回府。   顾清宁想着乐平的事情,准备去找一下元嘉,谁知道刚刚走到元嘉身边,竟和另外一队人撞了个正着。   萧恒对着元嘉拱手道:“姑姑安好。”四皇子等人也跟着给元嘉行礼。   元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和他们寒暄了几句。   萧恒这才看到站在元嘉身边的顾清宁,顿时好奇道:“这位姑娘是?”   元嘉还未说话,顾泽慕已经走了出来:“殿下,这是舍妹。”   萧恒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下顾清宁,又看向顾泽慕,表情很震惊:“你妹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一点都不冷冰冰的。”   顾泽慕的脸顿时就黑了。   顾清宁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位太子殿下初见的时候还能维持着高贵冷艳的样子,但这么一句话出来,顿时就感觉有些蠢萌了。   元嘉看着父皇那满腹怨气的模样,也觉得十分好笑,但担心这傻侄儿事后被父皇打击报复,还是出言圆场道:“长乐也与你长得不像啊,难道她就不是你妹妹了?”   长乐就是陈皇后的女儿,比起长得像母亲的兄长,她浓眉大眼的样子更像是她父皇。   萧恒这才恍然,又认真对顾泽慕道:“其实你妹妹长得不像你也挺好的,若是跟你一样,只怕吓着她日后的夫君。”   顾泽慕:“……”   元嘉都不忍再看了,这侄儿她大概是救不回了。   好在顾泽慕忍耐力还是足够的,将怒气给压了下去,又介绍了萧恂和常钰等人。   不过众人也没聊几句,萧恒就要回宫了。   顾泽慕将顾清宁送到了威国公府的马车上,又往四周扫了一圈,确信没有看到霍云舟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回到马车上。   因为都是自己人,所以众人聊天也比较放松,正是在八卦之前杜凌扬打人的事情,因为顾忌着陈敏是萧恒表妹的身份,没敢说她什么,倒是萧恒并不介意,主动道:“母后以前就说过,外祖家太惯着孩子,也希望表妹这一次能吸取教训,日后不要让家里再为她操心吧。”   舒晔安与常钰对视一眼,萧恒这句话坦荡荡的,并没有丝毫暧昧,看来,就算是没有出这桩事情,这位陈小姐想要成为太子妃恐怕也没什么希望啊。   舒晔安忍不住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萧恒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才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至少要孝顺、明事理,要像我母后那样的女子。”   两人都咂舌:“殿下这要求未免太高了。”   萧恒得意地笑起来,又问道:“那你们呢?——哦,泽慕就算了,你年纪还太小了。”   顾泽慕:“……”   舒晔安和常钰都说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类型,最后只剩下萧恂。   萧恂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   “你这个年纪了,也该想想这些问题了。”萧恒循循善诱,“就是那种,让你很想和她待在一块的?”   萧恂认真地想了想,犹豫着道:“嗯,有吧……就是看着她,就觉得很温暖,很舒适。”   三人都兴奋地看着他:“是谁是谁?”   萧恂害羞一笑,露出脸颊上的酒窝,小声道:“是……泽慕妹妹。”   顾泽慕:“!!!” 第81章   东宫。   太子萧恒正与伴读们还有四皇子萧恂一起在玩四方棋, 这早年是从军队流传出来的, 四人一人代表一方,棋子代表所能掌控的士兵, 可以合作, 可以厮杀,谁能拼杀到最后,谁就赢了。   而下棋的四个人分别是萧恒、萧恂、舒晔安和顾泽慕,常钰并不擅长这个, 所以只是在萧恒身后当参谋。   此时已经到了中盘, 上面的局面已经很清晰了, 萧恒与舒晔安的棋子还剩下许多, 其次就是顾泽慕, 而萧恂已经可怜兮兮地只剩下三四颗棋子了。   这一轮轮到顾泽慕,他只是扫了一眼棋盘, 便毫不留情地控制自己的棋子, 提走了萧恂手下的三颗棋子。   如此萧恂只剩下最后一颗棋子。   萧恒和舒晔安都不忍心再吃掉那最后一颗棋子, 纷纷放他一马,然而再次轮到顾泽慕的时候,萧恂的心都提起来了, 眼巴巴地看着顾泽慕,他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依然冷酷地朝萧恂的棋子进攻。   眼看那个棋子就要被顾泽慕拿走, 连萧恒都忍不住道:“泽慕, 你就放过四弟吧。”   顾泽慕淡淡道:“太子殿下, 在战场上心慈手软是不行的。”   萧恒嘀咕道:“就算在战场上,只剩下这么一个敌人,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顾泽慕:“在哪怕敌人只有一个,也有可能反扑,要完全杜绝这种可能。”   萧恒:“……”   萧恂眼看着自己所有的棋子都被顾泽慕给吃了,哪怕他再迟钝,也意识到了顾泽慕是在针对自己,哪怕损失自己的兵力也在所不惜。   这让他不禁有一些委屈,倒不是因为输了棋,而是从之前顾泽慕将他从萧怡手上救下来之后,他就对顾泽慕充满了信赖,如今也不知自己在哪里惹到了他,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如此深的敌意。   于是萧恂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萧恒与舒晔安对视一眼,两人都升起了一点要为萧恂报仇的心思,而顾泽慕虽然灭掉了萧恂,但他之前损失了不少兵力,所以当萧恒与舒晔安联起手来对付他,哪怕他再有谋略,最后也只落了个惨淡收场。   而顾泽慕输了之后,也没有再关心棋局,转而去一旁看书了。最后只剩萧恒与舒晔安两人,也有些索然无味,便没有再下下去了。   萧恒看了一眼四弟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仿佛不受影响的顾泽慕,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对顾泽慕道:“泽慕,四弟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顾泽慕淡淡道:“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喂,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萧恒坐到他旁边,用手肘撞了撞他,“你当我看不出来,最近你一直暗中挤兑四弟,四弟最近很努力,他的功课已经赶上来很多了,你还罚他背书。”   顾泽慕正色道:“殿下,臣只是对四皇子负责任而已,他的基础本就比旁人差,若再不努力,往后差距会越拉越开。”   他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倒让萧恒开始怀疑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那刚刚下棋呢?你一向谋定而后动,自从我们开始下四方棋,你还从没有输的这么惨的,刚刚若不是你为了追杀四弟的棋子,以至于露出了破绽,我和晔安也不可能会赢了你。”   “殿下,这世上没什么人能常胜不败的,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是很正常的,至于您说我追杀四皇子,那只是误会而已,在棋盘之上,你们都是我的对手。”   不管萧恒怎么问,顾泽慕便只是咬定他并没有特殊对待萧恂,最后萧恒都仿佛被他说服了,迷迷糊糊地回去了。   常钰见状,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他是旁观者清,当然看出来顾泽慕是在故意欺负萧恂,只是他向来情绪不外露,再加上义正言辞的话,也就难怪萧恒与萧恂都没有看出来。   他对萧恒道:“殿下,您想想看,泽慕是什么时候对四殿下态度发生改变的?”   萧恒想了想:“是了,就是从淑惠大长公主的宴会回来之后的事情。”   “那您再想想,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萧恒皱眉思索了一会,忽然恍然大悟,又跑去找顾泽慕:“说来说去,你之所以这么对四弟,还是因为你妹妹的关系吧!”   顾泽慕身子一僵,面上却不露分毫:“殿下这话是何意?”   萧恒却已经不会被他这一套给欺骗了,他非常确定道:“因为当时四弟说喜欢你妹妹,所以你才生气,泽慕,我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顾泽慕听着这句话,只觉得刺耳,忍不住道:“殿下慎言,四皇子情窦未开,对这些事情还懵懵懂懂的,您可别误导了他。”   “哈!你看,我就知道。”   顾泽慕忍无可忍,问道:“若是往后有人喜欢长乐公主,想要娶她,难道殿下也能视若罔闻吗?”   长乐公主如今已经快一岁了,玉雪可爱,萧恒十分疼爱她,听了顾泽慕的话,他皱起了眉头:“我当然会在意,但如果长乐喜欢,对方对长乐也很好,父皇母后也同意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顾泽慕想不到萧恒会这么说,又追问道:“哪怕你疼爱的妹妹往后会与别人成家,与你的关系不复从前亲密,你也不会觉得难受或者不甘心吗?”   “我为什么要难受和不甘心?”萧恒奇怪地看着他,“我长大以后也会有妻子和孩子,也会有自己的家庭,而就算我们都有了家庭,但也没法抹去我和长乐之间的血缘关系,这之间根本就不冲突啊!”   顾泽慕的心被这番话搅了个翻天覆地,他终于意识到他和旁人的区别了。   他与顾清宁并非真正的双胞胎,而他也无法这么轻易就看着她和旁人成亲。其实萧恂懂什么呢?他可能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喜欢,自己针对他,也不过是无法改变现状因此幼稚地迁怒罢了。   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顾泽慕越发郁闷了。   前有霍云舟,后有萧恂,往后等顾清宁长大了,还会有更多的人,他却得顶着这个兄长的身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简直快要呕死了。   为今之计,还是等洪松源查出了自己的身份,再做打算吧。   而且,也不知裴鱼这丫头有没有好好按照他的吩咐,把霍云舟给挡住了。   -   威国公府。   霍云舟将一个纸袋往裴鱼的方向一扔,裴鱼一把抓住,却没打开袋子,只是嗅了嗅:“好香!是肉包子!”   “对,还是黄记的驴肉包子。”霍云舟微笑着道,“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驴肉是先用卤料煮熟的,加入韭菜和香葱和的馅,面皮擀得薄薄的,包入了馅料之后,在中间再掺入一小块驴油,捏成了十八个褶的包子,上锅那么一蒸,面皮薄得能看见里头鲜红的肉馅,咬上那么一口,鲜美可口,滚烫入味的汤汁顺着那口子流了出来……”   裴鱼的口水都快要掉出来了,顾不得听霍云舟再说,连忙从袋子里拿出个包子就啃,吃了两口才意识到不对:“这哪里是什么驴肉包子,分明就是普通的肉包子嘛!”   霍云舟抱着手臂:“但你都吃了,所以愿赌服输。”   之前裴鱼非常爽快地出卖了顾泽慕,顾泽慕知道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裴鱼,后来霍云舟上门她就拦在门口不让开了,直到霍云舟提出要和她打个赌,如果裴鱼能忍住不吃他带来的东西,他就不进去,否则裴鱼就得让开。   第一天和第二天,裴鱼都坚强地忍住了,没想到今天还是被霍云舟给算计到了。   裴鱼嘟着嘴,想把那包子砸回去,可又舍不得,最后气鼓鼓地叼着包子跑了。   此时,听见声音的顾清宁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十分无奈:“我都不知道霍大公子还如此精通美食?”   霍云舟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出门在外,多学点总是没错的。”   顾清宁轻笑一声:“就好比你打了杜凌扬,却又让他有苦说不出,听说他现在还躺在床上叫唤呢,但大夫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霍云舟脸上的笑容就僵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吧!”他自小容貌就精致,总被当成女子,因此对这种事情很反感。而他虽然教训了杜凌扬,但被人当成是胡姬还是让他很恼怒,根本不愿意提起。   顾清宁笑了笑,不再调侃他。   霍云舟也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当即便道:“我已经进入顾家家塾一个月了,但夏先生一直对我淡淡的,我提出想要拜入先生门下,他也不置可否,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姑奶奶替我解惑。”   顾清宁无语道:“你还叫个没完了,我可没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侄孙。”   霍云舟连忙改口:“请顾三小姐赐教。”   “这家塾里的人这么多,便是不济,大哥也在府中,你怎的不去问他们,反倒来问我?”顾清宁好奇道。   “因为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看得明白。”   顾清宁没想到霍云舟对自己评价那么高,毕竟不管她心智如何成熟,至少在表面上她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而霍云舟如此斩钉截铁,可见并非玩笑或者恭维。   顾清宁也不由得严肃了些,这些天下来,她能看出霍云舟是真心想要拜在夏宜年的门下,而夏宜年对他的态度虽模棱两可,却并不是不愿意的样子。   她这么想着,倒也有心想要替霍云舟指一条明路了。 第82章   这一日是家塾休息, 夏宜年难得清闲, 让下人将椅子搬到院子里的树下,又自己动手泡了壶清茶, 就着霍云舟孝敬过来的点心, 优哉游哉地捧着本书细细地品读着。   忽然听见脚步声,回头便看见是霍云舟过来,他瞟了一眼,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书本, 等着霍云舟开口。   谁知霍云舟进来半天也不说话, 最后反倒是夏宜年忍不住了:“云舟, 何事找老夫啊?”   霍云舟不慌不忙道:“学生有一事不明, 故此来求教先生, 还请先生替我解惑。”   夏宜年这才放下书本:“说来听听。”   霍云舟道:“学生近日读史记,恰读到留候世家, 黄石公三试张良, 这才授书与他, 可如果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也通过了黄石公的考验,那么会不会最后拿到《太公兵法》的人就不是张子房了?而世上或许也不会有留候这个人了?”   夏宜年轻笑道:“你还是太天真了, 黄石公怎会随意传人,不管他是认出了张子房, 还是看出对方的不凡, 必然是有授书之心, 这才会考验对方。”   霍云舟故意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 先生考验对方,是有收徒之意的?”   夏宜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错愕之后,却大笑起来。   霍云舟说这样的话,不正是在说,夏宜年之所以态度暧昧,对他存有考验之心,是因为早就想要收他为徒。偏偏夏宜年还不好反驳,毕竟他之前才说了,黄石公是有授书之心,这才考验张良,他总不可能打自己的脸吧。   夏宜年被这样的小花招耍了,也不生气,嘴角甚至还噙着笑意,笑骂道:“好你个小子,竟对我下套?!”   霍云舟连忙躬身请罪。   夏宜年却知道,这孩子虽然促狭,但本质上却还是尊师重道的,他是定然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说说吧,到底是谁给你出的这个馊主意?”   霍云舟没想到会被夏宜年看出来,大吃一惊,却又不愿意供出顾清宁的名字,只得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   夏宜年却一眼就看破了他的把戏:“这满府上下,你最亲近的唯有清宁那丫头,这法子也是她教你的吧?”   霍云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还想要试图辩解。   夏宜年捋了捋胡须,打断他:“别瞒了,那丫头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霍云舟见瞒不过去了,只得道:“这是学生恳请她帮忙,她这才迫不得已的,还请先生不要责怪她。”   “行了,我哪里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夏宜年摆摆手,不在意道。   其实他还是比较看好霍云舟的,这孩子性子豁达爽朗,眼界宽广,年纪小小便已然很有主见,的确是夏宜年心中理想的弟子人选之一,他迟迟未能下决心,除了想要再考验考验对方,还有一点,便是因为顾家的这对双胎兄妹。   之前夏宜年进了顾家,在看到顾泽慕与顾清宁之后,的确是有些惊艳的,也不是没有动过收徒的心思,只是时间久了,他便看出来,这两人都无心继承他的学说。   顾泽慕外表冷淡,内里却极为强硬,而通过好几次两人的辩论,夏宜年就能看出来,他虽说对权势富贵淡泊,却是个入世的性子,如今他又成了太子伴读,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因此,便是觉得再可惜,夏宜年也只能放弃了收徒的想法。   而顾清宁就更让夏宜年可惜了,顾清宁性子通透,比起她的兄长来说,她对学问更爱刨根究底,经常会有新奇的想法出来,让人觉得耳目一新。夏宜年并不介意传承衣钵的弟子是女子,奈何顾清宁却没有这么伟大的志向,她对于自己如今的生活十分满意,研究学问也只是兴趣,若要为此付出一生,她也只能婉言谢绝了。   经过了这些之后,夏宜年收徒的心思便淡了,只想着将自己的学说写出来,付梓成册,若是日后能够给人一些启发,也就不枉他耗费的心血和笔墨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上天竟给他送来了个霍云舟,其实从各方面来看,霍云舟都是最适合传承他学说的人,如今被看破了心思,夏宜年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当即便决定收下霍云舟。   霍云舟大喜过望,怕夏宜年反悔,立时便拜了师父。   夏宜年收了弟子,心中也很欢喜,只是在霍云舟离开后,他想起自己被算计的事情,多少有点不甘心,觉得不能轻易放过顾清宁那个鬼丫头,怎么也得罚她再写两篇策论才是。   只是下人回复,顾清宁竟不在家,早早便出门去了。   夏宜年心中暗道,这丫头定然是做了坏事,担心被他算账,这才早早出门避风头了。   哼,畏罪潜逃,罪加一等,如今得写四篇才行!   夏老头暗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   顾清宁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没在意,接着对元嘉道:“如今你既然掌着宗室,乐平的事情你便不能不管,若是往后她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你也要跟着受挂落。”   元嘉苦笑道:“皇姐性子霸道,对我又多有偏见,只怕我若做些什么,反倒适得其反。”   顾清宁也心疼元嘉,既有些懊悔,又有些迷惑,当初她虽然只养了乐平一两年,但在品行教养方面却从不放松,后来乐平去了淑妃那里,淑妃待她也如亲女儿一般,就算是有些宠溺,却也不应该将她养成这般性子才对。   元嘉似乎看出了她心里所想,连忙道:“母后别担心,女儿虽不好说什么,但淑太妃是皇姐的养母,我将这些事情同她说清楚,由她同皇姐说便是了。”   顾清宁听完,却缓慢地摇摇头:“恐怕淑太妃也说不动乐平。”她拧眉思索,却想到了什么,眉头舒展开,“你可以同瑞王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他,我想,他或许会有更好的法子。”   元嘉也恍然,她竟然忘记瑞王这个大杀器了,的确,没人比他更适合用来对付乐平了。   解决了这件事,两人都松了口气,也有心情聊起其他了,说着说着,便说到了之前淑惠大长公主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虽说当时有顾清姝绘声绘色的解说,但之后,就有其他京城的逸闻吸引顾清姝的注意力,让她没有再理会这件事的后续了,没有她这个消息来源,之后的事情顾清宁自然是不知道的。   如今既然说到了,顾清宁便好奇地问道:“这事最后如何了?”   元嘉答道:“许姑娘脸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庆阳候与庆阳候夫人亲自上门道歉,他们如此放下身段,许家也不好再说什么的。”   “庆阳候这性子倒是跟他父亲一样,不过如此谨小慎微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容易出事。”顾清宁又问,“那其他人又有什么反应?”   “淑惠大长公主那边也派了儿媳上门探望,反倒是陈家,至今没有什么动静。”   顾清宁闻言皱起了眉头,她对陈皇后了解颇深,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包庇家人,以至于因小失大呢?   -   不得不说,顾清宁还是很了解陈皇后的。   此时的坤宁宫。   陈皇后坐在主座,沉着脸看完了手中的信,这是淑惠大长公主亲笔所书,她也未曾提及对错,只是将事件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但即便如此,还是让陈皇后感觉到了一丝难堪和羞愧。   在她的下首,她的嫂子陈夫人带着女儿心怀忐忑地坐着,不时小心地觑一眼陈皇后的脸色。   陈皇后放下信,这才看向嫂子和侄女:“你们可知错了?”   陈敏刚想说什么,就被母亲拉住,陈夫人低声道:“这件事敏敏的确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但当时情况那么乱,她也只是情急之下才这么做,那许家丫头不过挨了一巴掌,就要死要活的,还有乐平长公主,分明就是故意给我们家没脸,娘娘……”   陈皇后猛地一拍桌子,将陈夫人剩下的话都给吓了回去。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陈皇后满脸失望地看着她。   陈夫人嚅嗫着,陈皇后便又看向陈敏:“敏敏,你来说。”   陈敏咬着嘴唇,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母亲,才道:“姑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也是吓到了,这才……”   陈皇后深深地叹息一声,摆手制止她接着说下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疼爱的侄女会变成这个样子,看着眼前慌乱不堪的陈敏,陈皇后耐着性子教导道。   “敏敏,姑母并不要求你做到圣人那般完美无瑕,但至少要懂善恶对错,不能有害人之心。就算此事是你不小心的,你终究是犯了错,伤害到了对方,在外人眼中你便是错了,更别提这件事还是发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若你当时便大方道歉认错,就算名声有损,也只是白璧微瑕,可如今你死不承认,还将错误都推给别人,这就是最下乘的做法。”   “而且,敏敏,你真的是无心之失吗?”   陈敏被陈皇后说的脸色苍白,豆大的眼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   陈皇后却并未因此心软,反而越发严厉:“你是大家贵女,不管你心中是怎么想的,在外你都要表现的堂堂正正,过于依赖鬼蜮伎俩,只会让你心性越发狭窄,如今你年纪小,家中都疼爱你,不愿苛责你,可若你以后嫁人了呢?难道也要让后院变得这般乌烟瘴气的吗?”   陈敏死死地咬住嘴唇,跪服下来:“敏敏知错了,多谢姑姑教诲。”   陈夫人满眼心疼地看着女儿,她心中对陈皇后这番话颇有些不以为然,当今待陈皇后这般尊重,若说陈皇后没有使什么手段,她是不信的。只是她虽然心中这么想,面上却不敢反驳陈皇后,只得唯唯应了。   陈皇后却已经看出了她的态度,心下不由得有些冷。   她与这嫂子相处的时间并不长,陈夫人才嫁过来一两年,她便入了宫。后来,虽然她偶尔也召了陈夫人和陈敏入宫,但毕竟身份有别,接触也不算多么深入,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有看出来,陈敏的性子竟然被陈夫人养成了这个样子。   陈皇后有些疲累,不愿再同她们争辩什么,便摆了摆手道:“罢了,一会本宫让人去探望一下许家姑娘,表示我们陈家的歉意,至于敏敏,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的,你也得亲自去许家道歉。”   陈夫人急了:“娘娘,这……”   陈皇后理都没理她,斩钉截铁道:“此事就这么定了。”   陈夫人心中不满,只是对上陈皇后冰冷的眼神,也不敢再说什么了,眼见陈皇后要送客了,这才急忙提起她们这次入宫的主要目的:“这次的事情,太子也在场,恐怕敏敏怕太子殿下有误会,不然您让她去跟太子解释一下……”   陈皇后目光一厉,想不到她们不仅如此冥顽不灵,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满脑子只想着太子妃的位置。   她冷然道:“如今恒儿与敏敏都大了,须知男女七岁不同席,事关孩子们的名声,是万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了随意。”   陈夫人就算再没有眼力见,听到陈皇后这句话心中也是一凉:“娘娘……”   “本宫乏了,魏紫,送客。”   被陈皇后这般直白地送出门,陈皇后与陈敏都是脸色通红,偏还不能说什么,只得灰溜溜走了。   待到出了宫门,坐上了马车,陈敏的眼眶里才簌簌地落下泪来:“娘,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想让我嫁给表哥了?”   “你别胡说。”陈夫人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但还是斥道,“这些年,所有人都以为你会是太子妃,你若是不嫁给太子,你还能嫁给谁?”   陈敏擦着眼泪:“可姑姑都说那样的话了,她以前还从未对我这般严厉过呢……都怪那许茵,还有……”   “行了,你少说几句。”陈夫人烦躁地斥了她一句,但陈皇后的态度终究是令她心慌了,赶忙催促车夫驾车回去,好和家人商量才是。   魏紫看到她们的车离开才回去回复陈皇后。   陈皇后面露怅然:“魏紫,你说是不是我做错了,若非我当初流露出想要亲上加亲的念头,或许也不会养大了她们的胃口,让她们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魏紫连忙安慰她:“这是大夫人与敏小姐的问题,与娘娘有什么干系?”   陈皇后摆摆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原本一直都在犹豫的事情,也终于因为陈夫人与陈敏的态度而彻底下了决定。 第83章   萧湛下了朝, 便坐上了御辇往坤宁宫去。   坤宁宫中, 陈皇后正拿着各家小姐的画卷细细看着,时不时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 神情专注严肃, 连萧湛什么时候进来都不知道。   萧湛摆了摆手,也不让人提醒,径自走到了陈皇后旁边,念出她写的字:“王氏, 年十二, 性温婉, 擅长书画……”   陈皇后一惊, 连忙反应过来给萧湛行礼:“陛下。”   萧湛扶起她, 笑道:“你怎么突然就关注起各家小姐的画像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再过几年,恒儿大了, 就该娶亲了, 臣妾这做母亲的, 总得早些为他把关才是。”   萧湛没有说话,他知道陈皇后之前一直有心想要让亲侄女嫁给儿子,出于尊重, 萧湛并没有多说什么,而且荣安伯为人谨慎, 并不是那等惹是生非的, 如果儿子喜欢, 妻子也满意, 其实萧湛也并不太在意。   只是没想到,陈皇后竟然改了想法。   萧湛没有多问,只是坐到了陈皇后身边,和她一起看那些小姐的画像。画像上除了这些小姐的肖像,还简略地写了她们的性格和特长,只是就这么粗略地扫过一遍,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大同小异,实在没有什么特色。   陈皇后显然也明白了这个问题,将手上的笔一搁,叹了口气:“臣妾看这些画像看得头都晕了,也不知道母后当年是怎么做的?”   萧湛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母后当年也未见比你强到哪里去,我好几次去见母后,都看到她对着画像发呆,不然就是气急败坏地和父皇争执,后来还因此和父皇赌气,三天都未曾和他说话呢。”   陈皇后呆了,显然没有想到端庄大气的奉皇后也会有这样的过往。   萧湛却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谈兴,说道:“后来母后也没辙了,便想在宫里办宴会,邀请那些她看好的小姐进宫,以此来决定太子妃的人选。可她又担心自己在场,让这些小姐们过于拘谨,看不出真实的模样,所以便请淑惠姑母来办这一场宴会,恰好那时候宜安郡主刚刚出嫁,众人也没有想太多,只当是淑惠姑母想念女儿,所以也没人多想……”   陈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在京城中名声平平的自己当初为何会入了母后的眼。   在当时,京城大部分的小姐们都卯足了劲在竞争太子妃之位,只有她,自认各方面皆属平常,压根就没往那个方面去想,也没有人会对她有敌意,因而比起一群明争暗斗、花样百出的小姐们,她反倒显得淡泊名利与世无争了。   “母后回来之后便说,你的性子让她印象深刻。”   陈皇后呐呐道:“臣妾之前都不知道……”   萧湛笑道:“虽说那场宴会的确占了很大的因素,但母后也不是这么草率的人,她最后也是经过了多方评判,最终才确定你最适合做太子妃的。”   陈皇后到了今日才真正知道自己成为太子妃的内幕,心中不是不感慨的,若不是母后,恐怕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成为太子妃,更遑论成为皇后了。   萧湛道:“你若决定不下,倒不如学学母后。”他想到什么,“反正你与元嘉关系不错,让她来办宴会不是正好吗?”   陈皇后点点头:“陛下所言甚是。”   “不过啊,这事得你去同元嘉说才行。”萧湛打趣道,“否则这丫头心里大概又得怪我给她找麻烦了。”   陈皇后无奈地笑了笑,替元嘉“伸冤”道:“陛下这可是污蔑妹妹了,她分明最尊敬您的,您在背后这般埋汰她,也不怕她跟您闹别扭。”   萧湛点了点她:“我这才说了她一句呢,你就在这巴巴地给人辩解,这胳膊肘拐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魏紫便走了进来:“启禀陛下、娘娘,元嘉长公主求见。”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萧湛笑道,“让她进来吧。”   过了一会,元嘉才走进来,正想要拜见,已经被萧湛叫起了,陈皇后一看元嘉的神色,便知道她是有事情要找萧湛商量,便借口去做点心离开了殿中。   萧湛与她寒暄了片刻,才打趣她:“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进宫总不是来看看皇兄的吧?”   元嘉被他调侃地忍无可忍:“皇兄您再说这样的话,臣妹可要找母后告状的!”   没想到萧湛却笑起来:“梦里同母后告状吗?你这丫头,还只有三岁吗?”   元嘉原本说漏了嘴,正是心惊肉跳,不知该如何补救,没想到萧湛根本没有多想,她顿时放下心,顺着他的话圆了过去。   不过元嘉也不敢再同萧湛谈笑,连忙说出自己过来的正事:“这个季度给宗室发放的钱粮,臣妹已经安排好了,请皇兄过目。”她说完,便拿出折子交给萧湛。   萧湛只是粗略地扫了扫,便叫张礼过来收好。   元嘉解决了这件事,正放了心,却忽然听见萧湛问道:“我记得,你同威国公府的三房关系很好?”   元嘉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是啊,臣妹不是同皇兄说过吗?那陶安人性子柔和,那一双孩子也聪明伶俐,衍之如今又在顾家的家塾念书,这有来有往的,久而久之可不就关系好了。”   “我正是要说那孩子的事情。”   “那孩子……怎么了?”   萧湛笑道:“近来太子和老四的功课都进步了不少,我听东宫伺候的人说,这个顾泽慕年纪虽然小,却十分自律且负责。太子虽然聪慧,却有些贪玩,如今却因着他,性子已然沉稳不少,也是一桩好事。”   听到萧湛说的是这个,元嘉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有一点同情太子和四皇子,整日都在祖父的阴影下学习,也难怪他们被催着上进不少。   “皇兄说这些,莫非是要赏赐?”元嘉笑着问。   “赏自然是要赏的。”萧湛犹豫了片刻,才道,“不过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赏赐要送出去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   “唉。”萧湛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孩子身上有股气势,你知道这让我想到谁了吗?”   元嘉其实已经猜到了,但面上却还是装傻:“谁?”   “父皇!”萧湛说完,又自己摇头反驳,“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我居然在个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敬畏?”   元嘉:“……”   不得不说,皇兄还是很敏感的,至少比她敏感多了,不像她,当年还作死去摸了父皇的头。如果萧湛要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估计得冤枉死,敏感有什么用,他都挨了多少回天雷了?!   不过元嘉虽然这么想,面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误导萧湛:“皇兄定然是误会了,父皇身上的气势是威严,这孩子身上或许只是一腔正气,这两者都能让人感觉到敬畏,皇兄定然是混淆了。”   萧湛狐疑地看着元嘉:“果真如此?”   “当然。”元嘉道,“皇兄或许还不知道吧,顾家家塾的夫子就是夏宜年夏老先生,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萧湛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元嘉说服了,主要是他也觉得,比起一腔正气的解释,他从一个孩子身上感觉到父皇的气势这件事更让人毛骨悚然吧。   元嘉好不容易把皇兄的思路给带偏,也不敢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恰好此时,陈皇后也估摸着时间,端着点心进来了,这才将话题给扯开。   吃着点心的间隙,陈皇后顺势提出了让元嘉帮忙举办宴会,好挑选太子妃人选的事情。   元嘉一开始有点吃惊,毕竟以陈家的表现来看,他们显然觉得陈敏这未来太子妃的位置已经是默认的了,哪里想得到陈皇后竟然还有别的想法,看来也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一次在淑惠大长公主宴会上的事情,说不定陈皇后早就有了别的想法。   想到这里,元嘉不由得有些佩服母后,当时顾清宁便说了,陈皇后不是那种顾小家而失大义的人,只要她一旦发觉陈敏的性子不适合做太子妃,她很快就会改变主意的。   只是没想到陈皇后挑选儿媳妇的法子居然也和母后一模一样。   元嘉脑中转了许多念头,其实也只有一瞬罢了,她面上却是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萧湛还在一旁道:“元嘉若没有经验,可以去找淑惠姑母取经嘛,当年就是淑惠姑母帮着母后办的宴会。”   元嘉心道,母后就在我身边呢,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找淑惠姑母。   不过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皇兄放心,臣妹一定会将此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她想的很美好,到时候请了母后在身边,让母后直接指点她,反正这也是给母后挑孙媳妇,祖母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何况母后看人一向都准,绝对没有问题的。   陈皇后不知道她连外援都已经想好了,笑着对她道:“那这件事就要麻烦元嘉多费心了。”   “皇嫂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   顾清宁并不知道她的亲闺女又给她找事情了,她现在正被小心眼的夏先生报复呢,被四篇策论弄得要死要活的。   霍云舟对她既感激又羞愧,毕竟顾清宁也是为了帮他,才会惹怒夏先生,看着顾清宁那张小脸都愁白了的模样,他平日里的嬉皮笑脸都没有了,神色郑重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欠你的,往后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我绝没有二话。”   顾清宁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什么忙都不需要,我这也是自作自受。”   可不是吗?   都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可她居然要历经两辈子才能明白这个真理。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第84章   湘南, 瑞王府。   瑞王沉着脸, 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封信,这两封信, 一封是前不久乐平派人送过来的, 一封则是来自元嘉长公主,刚刚跟着送钱粮的队伍过来的。   然而两封信的内容却是南辕北辙。   若论亲疏,瑞王自然应该相信乐平,可事实上他却更信任元嘉的说法。   元嘉的信中, 不仅如实说了之前在淑惠大长公主的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还有近几年来, 乐平做的种种的事情。有几件与他留在京城的人回复的差不多, 分开看尚且不觉得什么, 但如元嘉这般,一件件这样列出来, 只觉得触目惊心。   相比之下, 乐平却是一味诉苦, 说陈皇后和元嘉对她的轻视,对母妃的慢待,话锋一转, 又说到之前救灾的事情,言语之间更是隐隐透出对他这位兄长受到待遇的不平。   每一句话都看似替瑞王抱不平, 可细究她的用意, 却让瑞王觉得齿冷。   若是没有之前皇兄恳切地亲自写信来, 又有王妃在一旁的劝导, 恐怕瑞王真的会对萧湛产生怨恨。乐平这封信无异于火上浇油,若瑞王又有一两分野心,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不管乐平这封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番心思都何其狠毒。   王妃正好过来给他送点心,见他神色不对,连忙关心道:“殿下怎么了?”   瑞王闭上眼,微微摇了摇头。   王妃便让伺候的人下去,坐到瑞王身边,看到桌上的两封信,顿时猜出了什么:“可是乐平在京城又闯了什么祸了?”   瑞王睁开眼睛,冷笑一声:“闯祸?那王妃可真是小看她了。”   听瑞王的语气,这可不像是夸奖。   王妃见瑞王没有阻止,便拿起桌上的两封信,看完之后,她也震惊了:“殿下,这……”   “我从前觉得她只是冲动鲁莽,如今看来,她这番心计可并不简单。”瑞王声音冰冷,“她从前分明最怕我这个皇兄,如今为了设计我,居然不惜给我写信,也真是难为她了。”   瑞王话语里都是愤怒,可王妃却听出了里面的心伤。瑞王表面上对乐平各种嫌弃,其实心里还是很关心这个妹妹的,之前收到乐平的信时,他还很高兴,打趣说天要下红雨了。   而当时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失望。   王妃有些心疼地握住瑞王的手:“殿下……”她犹豫了一会,“其实,乐平或许并没有想那么多,这封信也未必是出自她的本意,说不定她也是被人怂恿的呢?”   听到王妃这么说,瑞王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这几年我的人一直在查乐平的奶娘,可她的身世极为简单,而且京城的人监视她几年,发现她很少出门,似乎也并未与外界有什么联系。当然,也不排除她利用旁人联系,或者联系方法极为隐秘,所以让我们查不到。”   王妃皱眉道:“可谁又会费这么大的功夫去对付乐平呢?就算要利用她来对付殿下,这也太过于迂回曲折了吧?”   “这就是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瑞王淡淡道,“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当年敏妃能够将乐平托付给这个奶娘,定然是信任她的,这奶娘又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将敏妃唯一的子嗣给养废了呢?”   王妃听见他语气有异,忍不住奇怪地看着他。   “我们一直都陷入了一个盲区,或许根本不是奶娘有问题,而是敏妃……有问题。”   王妃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毕竟这个想法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但是细想,却又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王妃还是不敢相信:“若是敏妃,那乐平可是她的亲生孩子啊,她怎么会这么做?”   瑞王摇摇头:“这只是我的猜想,我也不敢肯定。”他沉吟片刻,“这件事不简单,恐怕我得亲自进京一趟才行。”   “可殿下,王爷不经奉诏,是不能随意进京的,你这般过去了,万一被人知道了,恐怕……”王妃担忧道,“您不如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陛下,由陛下来彻查,不是比您更方便合适吗?”   “不可。”   瑞王看向王妃,“如果没什么事情,只要把那奶娘杀了便是。可若这后头还有牵扯,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乐平肯定是逃不过的,就算我不认这个妹妹,但这些年我远在湘南,一直都是她进宫陪母妃说话,我不能不承这个情。”   “可咱们在京中人手不多,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殿下独木难支,也无法处置啊!”   瑞王却早有准备:“你放心,我不是那等逞强的人,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元嘉帮忙,元嘉虽然性子冷淡,但行事很有分寸,我相信她会帮我的。”   听到瑞王这么说,王妃便知道劝不动他了,只得叹口气帮忙给他收拾行装。   几天之后,瑞王借口要出去打猎,带着人离开了王府。   韩侧妃在院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过了好一会,婢女才回来。   韩侧妃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婢女神色慌张道:“我们的人一路跟着王爷出了城,因为怕被王爷发现,所以隔得很远,但他也看到了,王爷根本没去野外打猎,而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   韩侧妃满脸冷汗跌坐在椅子上。她不由得想到了之前从京城来的那个消息,她本以为自己想尽了一切办法逃离了京城,就算得不到王爷的宠爱,至少也能安稳过完这下半生,没想到……   婢女焦急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办?”   韩侧妃咬着牙齿道:“以王爷的性子,若真的查到了什么,我们还有命吗,反正他不仁,我不义,去,写封信回京,把王爷回京的消息告诉他们。”   “是。”   -   京城。   原本清冷的元嘉长公主忽然决定开始办菊花宴,也是惊掉了满京城勋贵的下巴。更别说,为了办这场宴会,陈皇后还特意将宫中的一些珍品菊花送了过来。   若不是萧衍之的年纪还太小,恐怕都要被人以为是元嘉要给自己挑儿媳妇了。   就在所有人都议论纷纷的时候,唯一知道内情的顾清宁却有些无语。   “合着我操心完了儿子,如今还得操心孙子了?你们就不能让我消停点?”   “您若还是太后娘娘,难道不会操心这些事情吗?”元嘉笑着道。   顾清宁便没话说了。   元嘉又继续道:“我当然也不想麻烦母后,奈何我挑人的眼光远不如母后,自然得请您来掌眼了。”   这却是说她当年自己挑选的驸马谢浙了,这几年元嘉同返老还童的母后待在一起,心态也年轻了许多,好多事情都放下了,从前这些让人讳莫如深的话题,也能被她拿出来调侃了。   顾清宁看她那理直气壮,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暗暗地叹了口气:“如果要这么算的话,我挑人的眼光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啊……”   “母后说什么?”   “没什么。”顾清宁觉得,还是给还是给孩子保留一点她父皇英明伟岸的形象吧。   顾清宁和元嘉这次也只是初步挑选,两人坐在阁楼里,远远地看向花园的方向,因着大半个京城的贵女们都来了,花园里头衣香鬓影,竟是人比花娇。   不过也能够看出来,花园里的姑娘明显分了好几个圈子,陈敏之前虽然出了事,但她的身边依然围绕着最多的人,其次便是几个文官家的小姐,两方壁垒分明。除此之外,还有顾家几个姐妹和孙兰沁,很明显是在战局之外的,十分佛性地在一旁吃瓜看戏。   这么一时半会的自然看不出什么来,但顾清宁还是提了几个人选,元嘉也都一一记了下来。   其实顾清宁是有一点私心的,她选中的人家,就算不是与威国公府关系好的,也都是没有什么仇怨的,而威国公府的政敌,一开始就被她排除掉了。   元嘉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但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顾清宁倒是很坦然,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便离开阁楼去找自家姐妹和孙兰沁了。   顾清芷是第一个看到顾清宁的,随后便是孙兰沁。   顾清芷好奇地问道:“元嘉长公主找你做什么?”   顾清宁含糊过去,又转移话题:“清姝和清薇在看什么?”   顾清芷叹了口气:“看戏呢!”   顾清宁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却正看到陈敏和张明萱正在对峙,张明萱之前因为跟谢长风退婚的关系,一时之间成了京城的笑柄,如今好不容易风声平息一点,这才重新出来。只是她与陈敏并无冤仇,怎么会对上的?   顾清姝此时终于发现了顾清宁,连忙招了招手让她过去,压低声音道:“听说陈家要与谢家结亲呢。”   顾清宁一惊,虽然陈皇后已经不打算让陈敏嫁给太子,但怎么会这么快就放出消息来,陈家甚至也这么轻易就接受了?   顾清姝看到顾清宁的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连忙道:“不是陈敏,是陈家的庶长女。”   顾清宁就更吃惊了,就算陈家是陈皇后的娘家,谢家也不至于落魄到娶个伯府的庶长女啊,更别提之前与谢长风谈婚论嫁的还是侯府的嫡女,也难怪张明萱咽不下这口气,这不是生生地在打她的脸吗?   孙兰沁在一旁开口道:“我倒觉得这个消息应该是假的,谢家毕竟是世家,文官以名声安身立命,永寿候府毕竟是老牌勋贵,但荣安伯府只是外戚,谢家是绝不可能同意的,就算谢家真的拉下面子来,也不可能娶个庶女,这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孙兰沁说得有理有据,顾清姝和顾清芷都恍然大悟。   “我就说,这消息听起来怪怪的。”顾清姝摸着下巴道。   顾清薇嘲笑她:“二姐,你之前分明跟我说得信誓旦旦的,现在倒来放这马后炮了。还不是听了孙姐姐的话才明白过来的?”   顾清姝拧了一把顾清薇的鼻头:“要你来嘲讽我!”   “我又不是陈家或者谢家的人,我哪里会知道的那么清楚?”顾清姝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还在吵得跟斗鸡一般的陈敏和张明萱,“她们自家人都分不出真假呢!你只能说兰沁厉害,却不能说我不行,听到吗?”   孙兰沁看着她们两姐妹打打闹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顾清宁看着孙兰沁的侧脸,其实无论十分身份、容貌、才学还是性情,孙兰沁都很适合太子妃这个位置,只有名声略逊一些。   换做从前,顾清宁可能会和元嘉提议,但自从她和孙兰沁做了朋友,知道她想要过的生活后,便不这么想了。宫中的生活再光鲜,也只是给外人看的,而苦楚却是要自己咽的。 第85章   比起元嘉长公主府欢声笑语热火朝天, 与她相隔不远的乐平长公主府中却门庭冷落得多。   近来乐平长公主脾气暴躁许多, 但凡一点小事都有可能惹她生气,罚跪还算好, 若是不好被拖出去打板子, 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下来。故而伺候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就怕不小心触了她的霉头。   只听见房里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过了一会,驸马愤怒地推开门:“简直不可理喻!”随后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里头一片安静, 几个伺候的婢女在门口探头探脑, 就是不敢进门, 有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 头稍稍往里探了探, 正在这时,又一个杯子从房里被扔出来, 直接被砸碎在了院子里。   几个婢女吓得半死, 却是再也不敢进去了。   就在杯子被摔碎的同时, 院门被打开,乐平的奶娘程娘走了进来,几个婢女一看到她连忙跪了下来。   程娘蹙起眉头:“殿下怎么了?”   一个婢女小声将事情经过告诉她, 程娘眉头又皱紧了些:“不是说了殿下身子不爽利,不许放任何人进来的吗?”   “这……可这是驸马啊……”   “驸马又怎样?”程娘的脸色冷下来, “下次你们再自作主张, 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是。”   “都下去吧。”   等到将人都赶走, 程娘才整了整脸色, 踏进房门,一进去,就又一个杯子砸在她的脚下。   程娘脸色都不变,踩着一地碎片走到乐平身边,柔声道:“谁又惹殿下生气了?”   乐平猛的回过头,一双秀丽的眼眸如今一片通红,脸上似乎也隐约透出一股青白之色,她眯了眯眼睛,似乎半天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奶娘?”   “是奴婢。”程娘走过去,将乐平脸颊旁的头发抿上去,轻声道,“奴婢才离开一会,殿下这是怎么了?”   乐平面色一变,指着窗外道:“你听!他们都在嘲笑我!他们一个个的,都想欺负我!”   “谁欺负殿下了?”   “所有人!元嘉!驸马!皇后!皇兄!所有人……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乐平说着说着,眼眶中滑出眼泪来,“连母妃,母妃都开始训斥我了。”   她哭着哭着又抱着头叫起来:“疼……头好疼!”   程娘连忙将她护在怀里,又对外面道:“快,将殿下的药拿进来。”   门外的婢女垂着头,将一碗药端进来。   乐平一看到那药,顿时流露出抗拒的神色:“我不喝,奶娘,我不喝。”   程娘像抱孩子那般抱住乐平:“殿下乖,喝了药头就不疼了,你还不信奶娘的话吗?这世上什么人都能对不起殿下,唯有我,对殿下最是忠心了,不是吗?”   乐平的目光逐渐呆滞,喃喃道:“是,只有奶娘待我最好。”   “乖。”程娘的目光中流露出满意,“快喝了吧。”   在程娘的诱哄之下,乐平喝完了那碗药。   程娘又陪了她一会,直到她睡着了,才走出房间。   待到了自己房间,程娘才看向那个丫鬟,脸上的柔和落了下来:“计划如何了?”   “那边传来最新的消息,瑞王果真赶来了京城。”丫鬟道,“还有那韩蝶,当初想尽了一切办法要脱离我们,如今知道瑞王要进京,吓得半死,又巴巴写信过来,真是可笑。”   程娘面色冰冷:“不用理她,这些背叛了贵妃娘娘的人,都不得好死。——只是可惜狗皇帝死得太早了,没能报复在他身上,不过这番子女相残,倒也不失为一出好戏。”   丫鬟却仍旧有些不安:“可那些帮我们的人,真的可靠吗?我怕……”   “怕什么!”程娘冷声道,“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给贵妃娘娘报仇的机会,就算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让他们萧家的人尝到苦果。”   她们都是当年胡家收养的孤儿,自小被洗脑,然后改头换面送进了宫中,虽然只是最底层的宫女,却对胡贵妃和胡家忠心耿耿。后来萧胤清扫后宫,叫她们逃过了一劫,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却依然执着于报仇。   程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当年若非敏妃不争气,没能得到那狗皇帝的宠爱,我早就杀了他给娘娘报仇了。还有乐平……”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嫌恶,“她和她母亲一样不争气,枉费我当年费尽心力让她在奉皇后面前露脸,结果不仅没能得到信任,居然还被赶回来了,若不是看着她还有一点利用价值,我早就弄死这个小杂种了。”   被她这么一说,丫鬟也点点头:“你说得对,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们目的一致,就是要对付萧家。”   程娘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   “把这些消息给蓉娘送过去吧,让她也跟着一起高兴一下。”   -   瑞王进了京,不敢大肆张扬,只是暂且住在一间院子里。根据如今的信息,他有两个猜测,一个是这件事的主使人是敏妃,出于某种原因报复,还有一个,就是这件事背后牵涉更广,这也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一种结果。   可从如今所有的线索来看,这恐怕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了。   瑞王心中担忧,恰在此时,他安排去监视程娘的人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的心沉得更深。   “你看清楚了,这丫鬟果真是往宫里去的?”   下属点点头:“乐平长公主时常会进宫给淑太妃娘娘送些点心或者小物件,有时候她没有去,便让这丫鬟替她去送,为了方便,淑太妃娘娘还特意给了这丫鬟一块入宫的腰牌。”   瑞王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果然是最坏的一种情况,不仅是乐平,现在连母妃都被牵扯其中了。   “殿下,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瑞王慢慢地摇头,这件事牵扯到了宫里,根本就无法再查下去。要么他去找母妃,由母妃去查,可问题是现在他也不确定母妃身边是不是也有问题,要么就是去找元嘉,元嘉如今管着宗室的事情,再加上地位尊崇,由她来查是最方便不过的,甚至也不会引起皇兄的怀疑。   可是,别看他在王妃面前保证得斩钉截铁,他还真不确定元嘉会不会帮他,她更有可能是将这件事直接告诉皇兄,这样的话,他又何必来京城?   那下属觑着他的脸色,欲言又止。   瑞王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下属道:“其实这次属下在查探乐平长公主府的时候,还发现一件事情,据说乐平长公主生病了,不仅如此,她的脾气也变得极为暴躁,动辄发怒或者摔东西,平日里除了程娘,没有人敢靠近她。”   “生病?什么病?可有请太医来看过?”   下属嚅嗫道:“据说……据说是请了的。”   “据说?!”   “长公主一直由程娘贴身照顾,其他丫鬟都被赶得远远的,甚至连熬药都是程娘信任的丫鬟在做,甚至连药渣都处理掉了,我们的人也没有办法。”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下属连忙跪下来:“殿下恕罪,属下……”   “罢了。”瑞王烦躁地摆摆手,若乐平是真的生病了,怎么会请个大夫都这么遮遮掩掩,还要将药渣都处理掉,这里头一定有鬼。   瑞王越想越不对,越想越心惊,当即便道:“让我们的人想办法引开那个程娘,我得去看看乐平。”   “殿下,这未免太危险了……”   瑞王脸色沉沉:“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怕他去晚了一步,那蠢丫头恐怕连命都要作没了。   -   顾泽慕趁着出宫,拐了个弯去了一间茶楼。洪松源并不在,接待他的是洪城,洪城将顾泽慕请到了之前的那间房里,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对这个孩子十分好奇,他印象中,父亲与威国公府应该没有什么关系才对,甚至这个孩子第一次来的时候,父亲对他的态度还有些防备,哪里知道他们谈过之后,关系一下子就变得亲密起来。   甚至父亲还重操旧业,把曾经的消息网又重新铺开。要知道在这之前,父亲原本还打算带着他回老家的。   洪松源从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这孩子居然能够让一向固执的父亲改变主意,这是洪城都做不到的事情。   若不是清楚父亲的为人,洪城都要怀疑这个孩子是不是父亲的私生子了。   好在顾泽慕不知道洪城心里这么埋汰他,不然一定会告诉他爹,把这没眼色的孩子给打一顿。   洪城收起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半蹲在顾泽慕面前,拿出自己最和善的笑容,试探道:“小公子与家父很熟稔,可是有长辈是家父的熟人吗?”   顾泽慕似笑非笑地看着洪城,他还记得洪城小时候穿开裆裤流鼻涕的样子,一眨眼,都知道来套他的话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   谁知洪城竟然误会了,脸上流露出喜色:“原来还是故交之子,也难怪我爹这般上心了。”   顾泽慕正想说什么,洪城已经站了起来:“小公子坐着吧,叔叔去给你拿盘点心过来。”   顾泽慕:“……”   洪城看着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犹豫:“呃……不应该叫叔叔吗?难道……叫哥哥?”   正在此时,门突然被打开,洪松源大步走了进来:“泽慕,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阿城,你怎么在这?”   洪松源这才感觉到房中这诡异的气氛,他纳闷地看了看两人。   洪城一脸无辜。   顾泽慕:“呵呵。” 第86章   等到洪松源知道发生了什么, 无语地把儿子给赶出去, 回来看到顾泽慕一脸揶揄,无奈地叹了口气:“哎, 儿子不懂事, 叫你看笑话了。”   顾泽慕道:“他也不知道实情,不知者不罪。”又道,“你之前进来说要跟我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难道是我的身份已经查明了?”   “那倒还没有这么快。”洪松源道, “我是发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什么?”   “当年我给你查胡氏余孽时, 我们曾怀疑还有一小部分人藏得太深所以没有查出来, 你还记得吗?”   顾泽慕显然也是想起了这些事情, 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你是说这些人又出来了?”   洪松源点点头:“当年胡氏那些人就喜欢用些阴私手段,我与他们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也不是白打, 这些人的手段一出来我就察觉了。不过画虎类犬, 比之当年要差远了。”   “你查到了什么?”   “这些人似乎想要挑起瑞王和皇帝之间的争端, 从之前湘南受灾之后,京城便一直隐隐在传谣言,看起来只是小事, 不过瑞王毕竟是藩王,时间久了难免与皇帝生出龃龉。”   “他们算计瑞王做什么?”顾泽慕纳闷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洪松源摊了摊手, “或许是他们觉得报复不到你了, 所以就报复到你子女身上?”   洪松源并不知道他这随口一猜居然还真的猜中了真相。   顾泽慕冷哼一声:“他们藏了那么多年, 我还以为他们有些长进, 结果还是只能在暗地里干些挑拨离间的勾当。如此欺软怕硬的懦夫行径,也难怪当初胡氏一死,胡家便树倒猢狲散。”   洪松源道:“话虽如此,也不能不管吧,而且看起来,这些人可不止是在宫外搞风搞雨,宫中的可也不少呢。”   顾泽慕对此倒是很有自信:“萧湛十分重感情,他与萧澈又从小一起长大,不会随意相信这些谣言的,再说,萧澈平日行事很有分寸,他在封地里老老实实的,就算别人想抹黑他,总得要有证据吧。”   他话音刚落,洪松源的脸上就露出古怪的神情。   顾泽慕心不由得提起来:“难道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洪松源咳了一声:“瑞王入京了。”   顾泽慕:“……”刚夸完萧澈,就啪啪打脸,简直让他想把这臭小子给打一顿。   “你先别忙着生气。”洪松源连忙安抚他道,“据我所查,瑞王应该是为了乐平长公主入京的,而乐平的那个奶娘,正是我怀疑的胡氏余孽之一,而且嫌疑还很大。——从长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我觉得这个奶娘很有可能控制了乐平长公主,而且很有可能还对她用了药。”   顾泽慕拧紧眉头,他从前对乐平关心很少,并不代表他就不在意这个女儿了,尤其是从洪松源口中透出的这些话,可以得知乐平此刻的处境有多么恶劣。   事有轻重缓急,比起未奉诏就入京的儿子,显然是女儿那边处境更不好。   顾泽慕当机立断道:“那我们当务之急便是先探明乐平的情况,想办法将她救出来再说。”   洪松源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刚想和顾泽慕讨论要怎么办,外头门就被敲响了。   洪松源走出去,将装了消息的蜡丸拿回来,打开一看,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你们还真是父子啊……”   “怎么了?”   洪松源把纸条递给他:“瑞王似乎决定要夜闯乐平长公主府了。”   顾泽慕:“……”   洪松源看到他的表情,连忙劝道:“消消气消消气,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生的,最多找到人之后把他打一顿,可千万不要大义灭亲啊!”   -   夜幕降临,乐平长公主府却十分安静,尤其是主院,碍于乐平长公主近来阴晴不定的脾气,伺候的人都不敢靠近,只有两个守夜的丫鬟坐在门口,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头顶的灯笼吹动,一个丫鬟突然惊醒,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院墙处翻了过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人用手刀劈晕了。两个黑衣人将丫鬟劈晕后,又小心接住她们,放到了一旁。   瑞王带着两个人从院墙处走过来,见他们点点头,这才推开了房门。   月光顺着打开的门落入了房中,瑞王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只见内室点着一盏烛火,显得十分昏暗,但还是隐约能看到床上有一个女子的身影。   瑞王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乐平,是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不对,身体迅速往后一撤,只见那人影从床上跃起来,手上执着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向瑞王刺了过来。   好在瑞王及时反应过来,躲了过去。   可就在此时,内室的烛火忽然灭了。   室内一片黑暗,只有从窗户漏进来的点点月光,那人犹如暗夜里的一条毒蛇,在黑暗中猛地吐出蛇信。   瑞王发出一声闷哼,就刚刚那短短的几个回合,他身上已经被此人的利刃拉出了几道口子。这人绝不是乐平,对方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的。   只是此刻再后悔已经没有用处了,瑞王身子就地一滚,跑到了院子里,对着手下的人道:“撤!”   然而就在此刻,院子里突然灯火通明,更有不少人从门外涌入,而房间中的那人此时也跑了出来,冲着瑞王而来。   只是他们似乎并不打算杀了瑞王一行,只是纠缠着他们不让他们走。   瑞王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但很快他便听见外头传来尖利的哨声,还有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声。   瑞王顿时明白过来,这是羽林军!他们是想要自己被羽林军抓个正着,然后将事情闹大,藩王未奉诏入京是死罪,一旦暴露,朝野必定会逼着皇兄处置他,不管皇兄怎么做,他们兄弟之间必然会留下裂痕。   这条计谋真是狠毒,对方定然是早就开始设计他,乐平那封信想来也是引他来京城的幌子之一。   瑞王的脑中如电光火石般,瞬间就想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这种时候,他竟然冷静下来,一边招架着对方,一边找机会逃跑。   就在这时,忽然有另外一队人从天而降,正当瑞王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的时候,这一队人竟已经快刀斩乱麻地将长公主府的人给放倒了,随后对瑞王道:“还不快走!”   瑞王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了,赶紧带着人和他们一起跑了。   对方似乎对京城十分熟悉,连羽林军夜巡的路线也很清楚,这一路行来,他们都不曾碰到任何人,更别提对方训练有素的样子,瑞王在心底猜了半天,都没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这队人将瑞王带到了一间民居,这民拒绝外表看似普通,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   对方将他领到了一间房子前面,便躬身告退了。   那房子里头点了灯,能够隐约看见两个人影,瑞王明白,这应该就是这次来救自己的幕后高人了。   他的属下原本想要跟着他进去,却被瑞王给拦住了。   他打开门走进去,然而看到里面的人,顿时就失语了。   顾泽慕正与洪松源下棋,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洪松源的棋艺依旧毫无长进,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悔棋的坏毛病,一开始顾泽慕看着老友那一头花白的头发,还想着尊老爱幼一下,后来忍无可忍:“你再悔棋,下把我就不让你了。”   洪松源这才讪讪地收回手。   顾泽慕将目光投向一旁呆若木鸡的瑞王,淡淡道:“瑞王殿下这一晚上可真够忙碌的,没能去羽林军监牢里住一晚,是不是还挺失望的?”   瑞王一个激灵回过神,本想质问顾泽慕怎么会在这里,但触及到对方的目光,这话却不敢问出口了。随即心里又充满了疑惑,他怎么会被一个孩子给吓到了。   洪松源打量了一下瑞王脸上的表情,又看回顾泽慕,语焉不详道:“他,不认识你啊?”   “你觉得呢?”   洪松源摸了摸胡子,有点同情地看向瑞王。   瑞王听他们这打哑谜一般的话,又被洪松源用这种眼神看着,忍不住问道:“阁下可是威国公府的人?”但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个答案,因为他与威国公府实在没有太多往来,况且对方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人的计谋,这才能及时赶过来救他的呢?   顾泽慕没有理会他,只是从炕桌上跳下来:“你原来的落脚地只怕已经暴露了,你就暂且先在这边住下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说完,顾泽慕就往门外走去。   瑞王迷惑了,眼见他就要走出房门了,连忙追过去问道:“你去哪里?”   顾泽慕回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回家啊。”   “回、回家?”瑞王有些迟疑道,“回威国公府?”   “不然回哪里?”顾泽慕蹙起眉头,觉得儿子似乎越来越蠢了,“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会大晚上不睡觉跑到这里来?我明日清早还得陪母亲和妹妹吃早餐呢。”   瑞王:“……对、对不起。”   顾泽慕没有再理他,就要离开,然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头道:“那棋子的位置我可都记住了,你要是再作弊,下次我就不跟你下棋了。”   洪松源如闪电般将手缩了回来,速度快得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家。   等到顾泽慕离开,洪松源才重新恢复了自己高深莫测的世外高人形象,对瑞王意味深长道:“那是最不可能害殿下的人,殿下就放心住在这里吧。” 第87章   瑞王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到了鸡鸣时分才堪堪睡着, 没过一会又被惊醒,却发现外面已经大亮了, 他连忙换了衣服走出房门。   洪松源正在院子里泡茶, 见瑞王出来了,还特别闲适地请他过来一起喝茶。瑞王虽然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惑和焦急,但看到洪松源不急不缓的样子,他也将自己的担忧按捺下去, 稳稳地坐在了洪松源的对面。   洪松源打量着瑞王, 仿佛猜透他心思一般, 温和道:“殿下不必担心, 不管您还是乐平长公主, 都会没事的。”   对方这般笃定,很大程度上也缓和了瑞王的焦虑, 也让瑞王开始关注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洪松源看他的表情, 仿佛是看待晚辈一般,然而他的记忆中却并未出现过对方。   瑞王心中有了打算,当下便道:“昨日还未曾好好谢谢阁下的救命之恩, 请受在下一拜。”   洪松源摆了摆手,将他扶起来:“区区小事, 不足挂齿。”   瑞王试探地问道:“未知阁下尊姓大名, 可是与我父皇有什么渊源?”   洪松源笑起来:“殿下更想问的, 恐怕是那位顾家的小公子吧?”   瑞王被他戳穿了心思, 也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道:“我第一眼见泽慕便觉得亲切,只是我与威国公府平素并无什么往来,所以他与阁下倾力相救,叫我觉得既感动又有些惶恐,也想知道,这中间是否有什么缘故?”   瑞王的困惑是真实的,但洪松源却不好说出真相,只道:“若说缘故,的确是有的,但我却是不好说的,如果他愿意告诉你,自然会告诉你。”   这番回答也没有出乎瑞王的意料,只是他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等待顾泽慕到来的心情也就更加急迫了。   -   顾泽慕陪陶氏和顾清宁吃完早饭,陶氏便要去小佛堂祈福,顾泽慕正准备去洪松源那边,谁知刚起身,就被顾清宁给叫住了。   昨夜裴鱼去厨房偷吃东西,恰巧看到了顾泽慕偷偷摸摸从外面回来,今天一早便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知道顾泽慕在外头有些势力,她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偏偏她今早又听到了一个八卦,昨夜乐平长公主府有贼人闯入,还惊动了羽林军,又联想到顾泽慕派人去宫里请假,昨夜还星夜而归,让她不由得有了其他的猜想。   顾清宁走到顾泽慕身边,试探道:“你要出门?”   顾泽慕应了一声。   他的表情太镇定,顾清宁也看不出什么,便索性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顾泽慕心头微惊,刚想开口,顾清宁又截断他的话:“你曾经答应过我,往后不会再骗我的。”   顾泽慕只得将原本的借口收回去,他见顾清宁拉到了房子里,把瑞王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顾清宁先是吃惊,随后便不再说话了。   顾泽慕分辨她的表情,却也分不出喜怒,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下去:“我今日过去便是要同他商量要如何救乐平出来。”   顾清宁却突然道:“如何救?”   顾泽慕:“……”   顾清宁轻声道:“在这件事情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元嘉,她身份尊贵,如今又负责宗室,由她出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又有你这个父皇在一旁压着,她也不敢将这些事情告诉她皇兄。——顾泽慕,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顾泽慕想要辩解,顾清宁已经拦住了他,她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怒气:“萧澈与乐平是你的亲生孩子,难道元嘉就不是了吗?”   “我没……”   “元嘉从来就没有野心,她只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你一直在不断地逼她,如今还要让她瞒骗湛儿,让他们兄妹隔阂,你不觉得你有些过分吗?!”   顾泽慕忍不下去了:“我没有想过要利用元嘉!我难道不知道元嘉在这件事情上难做吗?所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去找她!”   “那湛儿呢?”   顾泽慕便沉默了。   顾清宁冷笑一声:“你考虑过湛儿的立场吗?他重情重义,对萧澈信任备至,可萧澈呢?这件事上,但凡他多相信湛儿一点,是绝不可能闹到这种地步的。可他是怎么做的?他跟你一样,永远以自身去揣测别人,他宁愿冒着天大的风险来京城,就是因为他认定了湛儿不会护着乐平!”   “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你考虑到了萧澈的境遇,难道没想过湛儿的境遇吗?最信任的兄弟如此待他,他的心难道不会冷、不会痛吗!无诏入京是重罪,罚萧澈,他于心不忍,但不罚,又于理不合,若是被人知道了,往后他还要如何治理国家?”   顾泽慕无话可说,顾清宁说的对,他考虑到了乐平、萧澈、元嘉,却独独没有考虑到萧湛。这是他的长子,是他寄予了厚望的孩子,从小到大,他对萧湛都是最严格的,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做有错,直到今日被顾清宁这般提出来,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对萧湛太苛刻了。   而顾清宁一股脑说完了,才觉得心里痛快。   她其实知道,就现在这种情况,顾泽慕这么做无可厚非。可她就是为自己的儿女抱不平,说她自私也好,偏心也罢,反正她如今已经不是那个需要顾全大局,胸怀宽广的皇后了,她为什么不能够将自己的真心话说出来?   顾清宁本以为顾泽慕会责怪她不识大体,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要跟他吵,没想到顾泽慕却只是一言不发。   这反倒让顾清宁有些不安了,平心而论,萧澈也要叫她一声母后,乐平更是她亲自教养过一段时间的,如今他们遇到这样的事情,让她不管,她也于心不忍,只是怒火一时上头,便有些不管不顾了。   她正准备同顾泽慕商量救人的事情,却见顾泽慕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知道了。”   顾清宁一愣:“你、你知道什么了?”   顾泽慕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好好给你一个交代的。”   顾清宁一头雾水:“给我什么交代?”   顾泽慕已经大步离开了房间。   “顾泽慕!你说清楚!混蛋!”   -   顾泽慕到民居的时候,瑞王已经喝了一肚子茶水了,心中的焦虑几乎化为了实质。可是在见到顾泽慕的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腿肚子有点软。   洪松源疑惑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顾泽慕淡淡道:“处理了一些事情。”   顾泽慕的话刚落音,瑞王便道:“昨日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但我如今身份尴尬,未免连累二位,我还是……”   “你还是什么?”顾泽慕转过头,说道,“我昨夜便说过,你原来的落脚点已经暴露了,虽说昨夜羽林军并没有发现你,但我想过了今日,你在京城的消息估计就瞒不住了。这样的情况下,你要去什么地方?你是嫌自己还不够显眼,不好让人抓住你吗?”   瑞王竟被他的气势压制住了,一时之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洪松源见状,慢悠悠地在一旁打了个圆场:“殿下稍安勿躁,这件事背后并不简单,除了程娘那些人,还有另外一伙人。”   瑞王愣住了。   洪松源见顾泽慕没有阻止,直接便将事情的真相都说了出来,末了又道:“这一伙人背景成谜、目的成谜,唯一知道的便是对陛下与殿下心怀恶意,之前湘南受灾的时候,京城便有人在传殿下不满的谣言,我想……殿下身边,或许也有这样的人吧?”   瑞王心头一凛,洪松源说的没错,自从湘南灾情之后,他身边的确有不少人在说这样的话,而京城也隐隐传来有御史弹劾他的消息。他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可久而久之,这些话终究是对他造成了影响的,否则他也不会对皇兄的信任产生动摇,亲自来京城,最后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瑞王的脸上流露出羞愧的表情:“是我的错,若我能更信任一些皇兄就好了。如果我们真的彼此信任,这些人也没办法挑拨离间,他是我的兄长,我却渐渐地只将他当成了帝王。”   顾泽慕没有说话,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年顾清宁的感受,手心手背都是肉,那种痛心和失望,当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其实他后来想过,如果当年他也能更信任奉展一点,结果会怎么样?   虽说之后那么多年,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但其实后悔日日都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在奉长宁自闭宫门之后,他一日日越发刚愎自用,因为他不敢承认自己错了,一旦他承认,这些悔恨会直接将他压垮。他只能安慰自己,奉展的确做了错事,他并不曾冤枉了他,他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只是最后这一切阴差阳错罢了。   可无论他怎么辩白,他始终绕不过去,如果不是他的不信任,最后他们不会变成这样。   而如今瑞王干脆利落的认错,让顾泽慕终于正视了自己的错误,而除了铺天盖地的悔恨之外,居然还有一丝轻松,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包袱终于被卸下了。   而瑞王看着他脸上不符合年龄的复杂表情,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发强烈,对方的一举一动,还有说话的方式,脸上的表情,都让一个称呼在他嘴边呼之欲出。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心头的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88章   在瑞王问完那句话之后, 整个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洪松源抱着手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顾泽慕。   顾泽慕脸上却没有一点慌乱, 淡淡道:“我就是顾泽慕, 殿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反应太冷静,以至于瑞王也有些不确定了:“可是你……”   顾泽慕没有理会他,转头看向洪松源,发现他那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便加重语气问道:“宫外那些人的身份都查清楚了?”   洪松源有点失望, 不过既然没戏看了, 他也就转而对顾泽慕说起了正事:“是, 而且我也发现乐平长公主并没有被转移出长公主府, 只是换了个院子。”   顾泽慕点点头:“他们将事情闹大,如果乐平长公主不出面, 肯定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们是绝不会将人转移走的。”   瑞王见他们聊起了营救乐平的事情, 也就只能暂且放下关于顾泽慕身份的疑惑,只是对他说话的语气却不自觉地尊敬起来:“那您二位有何打算?”   顾泽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道:“瑞王殿下, 待风声稍小一点,我就派人送你出城, 你尽快赶回湘南, 以免有人以此作为攻讦的幌子, 伤了你与陛下的兄弟情分。”   瑞王愣住, 断然道:“不行!”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又解释道,“并非我不相信二位,只是这件事本就是我惹出来的,怎么能将二位陷入其中,我倒置身事外了?”   顾泽慕道:“只是此刻你留在这里,能带来的帮助有限,反倒是你入京的事情一旦宣扬出去,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顾泽慕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让瑞王俊脸微红,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意放弃。   最后是洪松源过来打圆场:“既然瑞王殿下执意如此,那便暂且留下来吧。”   顾泽慕不赞同地看着洪松源,洪松源给他使了个眼色,瑞王如今对他们的身份仍旧是存疑的,以他的性子,若是这么轻易就答应离开了,才不可能。以防万一他自作主张,还不如就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   顾泽慕便也只能同意了,三人这才开始商量要如何将乐平救出来,同时解决掉这些胡氏余孽。   -   坤宁宫。   元嘉将选出来的贵女名单交给陈皇后,同时还交了一份对这些贵女的评价,只是评价内容大多来自于顾清宁。   陈皇后既惊讶又感动:“真是辛苦妹妹了。”   元嘉轻笑一声:“这不过是小事,谈不上辛苦。”   陈皇后看着元嘉淡然的模样,感慨道:“陛下上次还说,能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真是三生有幸。”   元嘉一愣,有些不好意思:“是皇兄谬赞了。”   陈皇后摇摇头:“哪里是谬赞,我倒觉得陛下说的在理。若是陛下的姊妹各个都能如你这般,他不知要省了多少心。”   元嘉听出她话里有话,也不好多问,便只是避重就轻道:“皇嫂何出此言?”   没想到这句话竟引得陈皇后叹了口气,她挥退了伺候的人,这才对元嘉道:“这几年乐平频频惹事,我也不便多说什么,昨夜里又说府上进了贼人,但问起贼人的模样却又语焉不详,今日里也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谣言,说是昨夜闯入长公主府的人是瑞王,我倒不知乐平因何要这般害自己的亲哥哥。”   元嘉一愣:“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只是这消息的确是从长公主府传出来的。”陈皇后无奈道,“虽说陛下已经下令严惩传谣的人,但朝中的御史,向来是无风都要掀起三尺浪,更别说这一次有了这样一个由头,定然是要弹劾瑞王的。到时候岂不是又让陛下左右为难?”   元嘉也不好说什么,陈皇后发了几句牢骚,便也不再多说。   两人聊了没多久,太子萧恒便带着两个伴读和四皇子过来给陈皇后请安了,只是元嘉看着,忍不住便问道:“今日泽慕怎么没过来?”   萧恒笑道:“姑姑,泽慕说是身子不爽利,所以威国公府派人过来替他请了几日假。”   元嘉一愣。   陈皇后知道她与顾家那对双胞胎一向亲厚,便道:“我特意派了内监去探望他,说是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便好,只是我想着他年纪毕竟还小,如今生了病更是脆弱,便做主让他在家人身边多待几日。”   元嘉嘴角抽了抽,她实在是无法将“脆弱”这两个字和父皇联系在一起,不过听陈皇后说并不太严重,也放下了心,想着一会回去先去威国公府探望一下父皇。   萧恒如今被立为太子,在外行事越发稳重,只有在亲人面前才会露出真实的一面,他对元嘉道:“听说衍之就在顾家的家塾念书,我也许久未曾见他了,姑姑,我同你一起出宫去找他吧!顺便也去探望一下泽慕,不知道他病是不是好多了。”   陈皇后立刻道:“恒儿。”   “母后。”   元嘉见状,连忙道:“皇嫂,恒儿想出宫去见见自己的表弟和伴读,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哪里是去见人的,分明就是想出宫去玩的。”陈皇后没好气道,“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贪玩……”   萧恒头疼道:“母后,您就别念我了……”   “你还嫌母后多话了是吧!”   “没、没有……”   元嘉连忙打圆场:“皇嫂,恒儿的课既然上完了,让他出宫去玩玩也不算什么大事,再说威国公府也不是旁的地方,皇嫂若是担心,多带几个护卫便是了。”   “就是啊,母后,您就同意吧。”   陈皇后无奈道:“你啊,又不是个孩子了,还这么贪玩。”又对元嘉道,“也就你护着他,他分明就是借口出去玩的。”   元嘉笑起来:“皇嫂,恒儿向来懂事,你就安心好了。再说,出宫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兄小时候还常常溜出宫去玩呢!”   萧恒睁大了眼睛:“父皇也溜出宫去玩?!”   “是啊,这京城市井里的东西,你父皇知道的可多了。”   “父皇是自己溜出去的吗?”   “当然不是,他……”元嘉说着,忽然一怔,脸上的笑容落了下去,“罢了,不说这些了。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往后也别在你父皇面前提,知道了吗?”   萧恒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姑姑。”   陈皇后却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名字,正是前定国公奉展,她未曾见过对方,但刚成婚的时候,曾从萧湛口中听过这个名字,言谈之中能看出萧湛对这个舅舅的濡慕之情,所说的也多是开心的事,只是没想到后来……   陈皇后知道丈夫重情重义,不管是当年的定国公,还是如今的瑞王,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如今听见元嘉这么说,竟对那些无事生非的人越发反感了。   元嘉与陈皇后所想的也差不多,她也想着一会见了父皇,若是有机会便同父皇说一说,看能不能替皇兄分忧。   -   一行人就这么到了威国公府,朱氏等人听说太子来了,连忙迎了出来。   萧恒却十分平易近人,因是为了探病而来,便打算先去看了顾泽慕,然后才去家塾找萧衍之,谁知等他们到了三房的门口,却只是看到顾清宁。   顾清宁有些不好意思:“哥哥不知道殿下几位要来,刚刚已经喝过药睡着了。”   元嘉一看顾清宁的表情,便知道这里头有内情,也帮着道:“他既然睡了,就别打扰他了。恒儿,你之前不是说要来找衍之吗?让人带你去家塾那边吧。”   萧恒有些遗憾,却也从善如流,让人领着往家塾那边去了。   他一走,元嘉才对顾清宁道:“清宁,你娘亲呢?”   顾清宁顿时明白过来,笑着道:“娘亲在佛堂抄写经书呢!”   “那我便进屋等她一会,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两人进了屋子,元嘉才露出疑问的表情:“母后……”   顾清宁叹了口气:“泽慕不在家。”   元嘉愣了,她从顾清宁的表情中看出事情恐怕不简单,联想到之前在坤宁宫听陈皇后说的那些话,她心头一紧,连忙将陈皇后说的那些谣言都说了出来。   而顾清宁听了她的话,却并没有吃惊的表情。   “母后莫非已经知道了?”   顾清宁点点头:“你父皇已经告诉我这件事情了,而且瑞王也的确来了京城。”   元嘉震惊地看着她。   顾清宁只得简短地将之前顾泽慕说的那些事情告诉了元嘉,并且还说了顾泽慕如今将瑞王藏了起来,并打算去营救乐平。   元嘉却是想到了另外一个方向:“难道瑞王兄也知道了父皇的身份?”   “那倒应该没有。”顾清宁这么说着,却也有些不确定。   元嘉放下心,但不知怎么,又有一点点失望,毕竟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能说的人,实在是很想有个同病相怜的人,能够与她交流一番。   最初的震惊过后,她也不由得关心起这件事来,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公主了,在这几年的磨练中,她也能从这件事的背后看出不同寻常来。   正当元嘉要和顾清宁讨论一番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春樱的声音:“四皇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萧恂软软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皇兄去找表弟玩了,我便过来等一会泽慕。”   元嘉与顾清宁面面相觑,两人一同走出房门。   萧恂一看到顾清宁,脸上立刻就亮了:“清宁妹妹!”   顾清宁:“……”   元嘉看了一眼萧恂,他已经红着脸颊朝着顾清宁走过来了。   等等!她这侄儿仿佛有点不对劲啊!   就在元嘉还没想清楚的时候。   原本应该在房间里睡着的顾泽慕走了进来,皱着眉头问道:“你们在这做什么?” 第89章   萧恂看着从门外进来的顾泽慕, 有些怔愣:“泽慕, 你不是……”   顾泽慕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借口生病请的假, 如今偷溜出门还被人逮了个正着, 即便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顾泽慕,这一瞬间也感受到了不好意思。   还是顾清宁急智,连忙道:“你病还没好呢,大夫不是说让你少去园子里散步吗?”   顾泽慕顿时心领神会, 接话道:“屋子里有些闷, 我只是出去走走。”   等他们刚刚将萧恂糊弄过去,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院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四弟, 你怎么跑这……泽慕?!”   萧恒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一院子的人,他是发现萧恂不见了, 这才找过来的, 没想到竟然还见到了偷溜出门的顾泽慕, 他可不像萧恂那么好糊弄了,散个步怎么可能穿得这般整齐正式,顾泽慕这一身衣服明显就是出门穿的。   顾清宁对着顾泽慕无奈地挑了一下眉, 表达了对他爱莫能助的意思。   顾泽慕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正想着要如何跟萧恒等人解释, 萧恒便一拍他的肩膀, 一脸心知肚明:“我知道了, 是太傅最近布置的课业太多了, 你想逃掉是吧?”   顾泽慕:“……”   “这种事情很正常,我以前也这么做过,非常能理解你。”萧恒拍了拍胸口,“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太傅的。”   可怜两辈子都一直勤学苦读,从未在学业上懈怠过的顾泽慕,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了萧恒给出的理由,黑着脸点了点头。   萧恂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原来泽慕也会逃作业啊!”他拉住顾泽慕的手,“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以后也放我一马好不好?”   顾泽慕:“……”   元嘉捂住嘴,将到了嘴边的笑声给硬生生地压下去,毕竟这些小子无知者无畏,父皇也只得认了,但万一被他发现自己看到了他出丑的场景,只怕没好果子吃。   谁知萧恒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家姑姑一心求低调的想法,还特别诚恳地对元嘉道:“姑姑,你也不会告密的对吧?”   元嘉身体一僵,简直不敢看父皇的表情。   好在萧恒他们要回宫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元嘉如释重负,连忙跟着告辞。   临走前,萧恒还特别善解人意地对顾泽慕道:“泽慕你放心,我回去就跟母后和太傅说,你的病还没好,让你再多休息几天!”说完,还贴心地对他眨了眨眼。   顾泽慕:“……”   元嘉连忙捂住萧恒的嘴,赶紧把这个祸头子给拉上了马车,怕晚了一步,顾泽慕就要忍无可忍暴打当朝太子了。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顾氏兄妹。   顾清宁松了口气,问顾泽慕:“你怎么这会回来了?可是救人的事情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顾泽慕摇摇头,“我们已经把地方查清楚了,今晚就能将人救出来。”   顾清宁放下心来。不过想来也是,当年权倾一朝的胡氏都能被萧胤给扳倒了,如今只是一些苟延残喘的余孽,以他的本事,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顾泽慕原本有很多事情要和顾清宁商量,但此刻却只想问她:“萧恂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宁愣了:“他是过来找你的啊。”   顾泽慕一点也不相信,自从之前萧恂表示很喜欢顾清宁之后,他便一直对这个小子格外关注,尤其刚刚他进门的时候还看到这小子脸蛋通红,眼睛都冒着光地看着顾清宁,简直让他不能更闹心了。   顾泽慕忍不住道:“萧恂可是你孙子。”   顾清宁莫名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这还需要你提醒吗?你是不是转世投胎的时候带错脑子了?”   论吵架,顾泽慕向来是吵不赢顾清宁的,好在他也发现顾清宁对此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便默默将这个话题略过。   “我回来是想告诉你,这背后的事情我已经派人透出风给萧湛了,这段日子恐怕不会太安宁。”   顾清宁愣住了,她本以为以顾泽慕的性子,这种事情都会是大包大揽,且为了瑞王和乐平,定然会处理的妥妥当当,一丝风声都不露出去,怎么会……   顾泽慕看出了她的震惊,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这件事毕竟牵涉了宫里,他是皇帝,这些事情交由他来处理是最合适的。你说得对,既然有了新生,就要放下过去,如今我已不再是他们的父皇,也该学着放手了。”   前半句分明就是借口,顾清宁相信,就算是牵涉了宫里,顾泽慕想要去做,也没人能拦得住他。可如今他竟真的放下了。   顾清宁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顾泽慕抿了抿唇,稍稍往前走了一小步:“我想同你说,过去我的确做了许多错事,你我之间的误会太多,如今既然有了新的人生,或许我们也能够重新开始……你说是吗?”   顾清宁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泪水眨去,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脸上挂上了笑容:“你说得对,既然重生了,我们也不应当再拘泥过去,更应该着眼当下。”   顾泽慕的脸上露出喜色:“那我们……”   “你放心,往后我便真心实意地当你是我的哥哥,你若是娶了妻,我也当她是我亲嫂子,绝无二心。”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满脸的真诚,笑容僵在了脸上。   -   顾泽慕带着满身的郁闷回到了落脚的民居,瑞王一看到他便站起来,洪松源迎了上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入夜便行动……你怎么了?”   顾泽慕摇摇头,将其他的情绪都抛掉,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救人的事情上面。   救人比预想的要顺利许多,唯一出乎意料的是乐平的状态,原本饱满圆润的双颊瘦的凹了下去,整个人如同受了惊的兔子,只要有人靠近就尖叫,最后还是被人一手刀劈晕才给带回来的。   顾泽慕不许瑞王参与行动,瑞王只得在民居中焦急地等待,待见到乐平的时候也吃了一惊。   好在乐平清醒之后还认得他这个皇兄,只是却变得格外依赖他,只要瑞王不在旁边,她就不吃饭也不喝水,瑞王虽然之前因为乐平做的种种事情已经被消磨掉了大半的情分,但见到如今这般可怜的她,也不由得有些心软。好在经过治疗,乐平身体里的药性被渐渐化解了,人也逐渐恢复了清醒,往后只要慢慢调理便好了。   他又想到顾泽慕,之前救乐平的时候,他就未曾露面,瑞王理解他的谨慎,却也感激他的帮助,若不是没有他,恐怕这一回他们兄妹俩可真是要栽了。哪怕顾泽慕总嫌弃他和乐平,可他依旧从这份嫌弃中感觉到了关爱。   趁着乐平睡着了,他出来找到顾泽慕。   顾泽慕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毕竟如今人也救出来了,只要想办法再送瑞王离开,他便也算是尽到责任了。   瑞王看着顾泽慕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段时间给您添麻烦了。”   顾泽慕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我回去之后,想要再来京城恐怕很难了,往后乐平便托您私下里多照顾一二。”   顾泽慕点点头当做应允。   瑞王松了口气,又道:“这一次我也算是得到了教训,往后行事不会这么冲动了,您放心。”说着,他的脸上又露出了愧疚,“至于皇兄,我恐怕无法跟他道歉了,往后只能好好守卫湘南,替皇兄分忧,才能弥补一二了。”   顾泽慕淡淡道:“陛下若知道殿下这么想,心中想必也是欣慰的。”   瑞王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指:“父皇从小就教导我们三兄弟,要友爱和睦,他老人家若能看到这一幕,想来也会欣慰的吧。”   顾泽慕:“……”过了许久,才在瑞王的殷切目光下,发出了一个轻声的“嗯”。   瑞王如释重负地笑了,却没有去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他已经不想再去猜测对方的身份了,就当做是一个美好的念想吧。   -   羽林军统领郭诚接到了乐平长公主的求救,在城中的一处民居中找到了她和一个丫鬟,从而得知她的奶娘程娘用药控制她,并制造种种事件,意图挑拨陛下与瑞王之间的信任。好在有一个忠心的丫鬟,借机救出了乐平长公主。   区区一个奶娘,居然敢如此对待长公主,郭诚不敢含糊,立刻闯入乐平长公主府,抓住了程娘等人,又上报给了皇帝,一番查探之后,才发现她们居然是胡氏余孽。   这消息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萧湛下令彻查,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了剩下所有人的名单。这些人虽然不曾居于高位,只是奴仆之身,人数却不少,几乎遍布了京城所有的勋贵之家,一时之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   而除了宫外,宫里也有。   萧湛看到名单之后,脸色铁青,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冷宫。   冷宫中的大部分都是恭帝时期的嫔妃,如今也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整个冷宫真如其名,没有丝毫人气。   一个白发的宫女坐在门前,细细地缝着手上的荷包,被人闯了进来连手都不曾抖一下。   萧湛冷冷地看着她:“明月姑姑,我以为你当年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听到这个名字,那宫女的手似乎微微地顿了一下,随即才抬起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第90章   明月是成帝时期的尚食局女官, 她因为行事稳重守礼, 所以很得奉皇后信任。在萧湛的记忆中, 她只是个温柔和善,会做点心的宫女姑姑。   后来明月因为触怒成帝,被活活打死扔到了乱葬岗, 只是谁也没想到她不仅没有死, 反而还一直活在宫里,活到了今日。   明月死的时候,萧湛年纪还不大, 只是隐约知道明月与当年伏姬的死有关。然而事情都过去了,萧湛也没有在意, 如今看到了那份名单, 才知道她是胡氏埋得极深的一颗棋子。   明月将荷包放在了旁边的笸箩里, 缓慢地站起身来,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走到了萧湛面前行了个礼。虽说过了这么多年, 她也早已不年轻了,但一举一动依然恪守礼仪,行止之间颇为优雅。   这些年她藏在冷宫中, 却暗中指挥胡氏余孽挑拨离间,程娘等人便是听了她的指示, 才胆大包天给乐平下药的。   萧湛道:“你可知罪?”   明月慢慢地笑起来:“奴婢效忠贵妃娘娘, 从未有过二心, 如今求仁得仁, 何罪之有?”   见她至今仍旧执迷不悟,萧湛紧紧地皱起眉头:“除了你们,参与其中的还有谁?你若把人交代出来,朕会给你留个全尸。”   在查探过程中,萧湛发现仅凭她们这一伙人根本不可能做成眼下的事情,还有另外一伙人参与其中,只是这些人藏得太深了,其他胡氏的余孽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所以萧湛这才不惜亲自来了冷宫,就是想要从明月口中得到一丝线索。   明月轻声道:“您不必套我的话,而且,我也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你既与他们合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明月却笑起来:“我只是为了复仇罢了,与我合作的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能够帮助我复仇,那便足够了,只可惜他们出现的太晚了,否则陛下或许还能早几年登上皇位呢!”   “住嘴!”萧湛沉下脸色,“什么复仇!不过是几只阴沟里的老鼠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挑拨罢了,你以为你真的能够掀起什么风浪吗?”   “为什么不能呢?”明月的脸上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陛下,人心最是难测,你以为你能永远信任一个人,但是当流言一遍遍出现在你耳边的时候,你的心难道不会有一点点动摇吗?”   “而人心只要有了那一点点的裂缝,信任就不复存在了。否则,陛下以为你亲爱的舅舅为何会以那种不光彩的方式死在边关?”   萧湛的脸色倏忽变了:“这是你们干的?!”   明月笑得弯下了腰:“我们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只不过是多传了几句谣言罢了,真正杀了他的,是你父皇的多疑。”   “不可能!”萧湛断然否认,“父皇不是听信那种一面之词的人!”   “陛下倒是对萧胤充满了信任。没错,萧胤一开始是完全不信的,不过我们有耐心,二十年的时间,水磨的功夫也足够磨去他所有的信任了。不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萧胤的确对奉展产生了怀疑,可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没想过要杀了奉展,对他那样的帝王来说也算得上是难得了。”   明月似乎有些遗憾,但随即又露出恶意的笑,“好在奉家人够贪,这才让这出戏接着演下去,我一想到奉展的死讯传回京城,萧胤那震惊又悔恨的表情,还有他百般辩解却得不到奉皇后一句信任的时候,他自作自受最终自尝苦果,我一想到就觉得浑身都舒泰了……”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萧湛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萧湛紧紧地握着拳头,目眦尽裂:“我舅舅那般英雄人物,却因为你们这可笑的报复饮恨边关,你该死!”   明月慢慢地撑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沫,眸中似乎出现了一抹极淡的怜悯,只是抬起头来,又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讽刺:“陛下这模样倒是极像你的母后,只可惜啊,你们这样柔软情重的性子,在这杀人的皇宫里是容不下的。”   萧湛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旁边跟着的张礼恨不得捂紧了耳朵,一句都没有听见,这可都是些要命的宫廷秘闻,他整日跟在陛下身边,不定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而萧湛却渐渐冷静下来,他垂下头,看着趴在地上的明月,那张温和的脸渐渐变得冷硬:“当年的事情一直困扰着朕,如今总算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朕应该谢谢你的。你既求仁得仁,朕便遂了你这个心愿。”   “你不怕死,那便尝尝凌迟的滋味吧。”   萧湛说完,转身离开。   一旁的侍卫将明月从地上架起来,明月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她声嘶力竭地大吼:“陛下,你心志坚定,不被流言所困扰,但瑞王不像你!他是真的来了京城的!你想想奉展的下场吧!”   然而萧湛听到了这番话却连脚步都不曾顿一下,就这么走出了冷宫的大门。   -   萧湛出了冷宫,方才觉得身上渐渐回暖,愤怒和痛苦过后,他只觉得万分疲倦。   张礼见状,便道:“陛下不如先回寝宫休息吧。”   萧湛摇摇头:“去御书房吧,今日还积压了很多政务没有处理。”   张礼只得让御辇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只是没等萧湛处理完手头的政务,又有几位重臣求见,萧湛原本不想见,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让张礼将人请进来。   这几人过来果然是为了瑞王进京一事,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瑞王进京一事被传得有板有眼的,再加上之前将乐平长公主救回来之后,她也曾脱口叫出了哥哥,又满屋子找瑞王,虽说丫鬟解释是乐平受了惊胡言乱语,但这些臣子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真假。   藩王无诏进京是重罪,这可是立在祖训上的规矩,他们这才急急忙忙进宫,想要请陛下彻查此事。   萧湛表情淡然:“那依诸位爱卿,朕应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陛下可派人严守城门,细细盘查出城人员,同时派特使星夜兼程赶往湘南,若瑞王果真不在,便证实瑞王果真无诏入京,陛下自可派人将其押回京城受审。”   “那瑞王若在湘南呢?”   “这……那便说明这谣言是无稽之谈,那特使也可说是由陛下派去问候瑞王的,也合情合理。”   萧湛笑了一声:“诸位爱卿考虑的很是周到。”   还没等几位重臣放下心来,萧湛便道:“不过既然是问候,也不可太寒酸,让内务府备好礼物,哦,对了,瑞王久居湘南,恐怕对京城的小吃十分想念,也着人去采买京城各色的点心,一并送过去吧。”   几位重臣目瞪口呆,这法子靠的就是兵贵神速四个字,若照陛下所说这一套搞下来,只怕瑞王早就逃回湘南了,那还查什么?!   一人忍不住道:“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为何不妥?”   “准备礼物的时间太长了,再说人多口杂的,若是将消息传出去了,不是让瑞王提前防备了吗?”   萧湛慢慢地垂下眼:“听爱卿的意思,倒像是笃定瑞王就在京城一般?”   “臣不敢,只是……”   “朕觉得好生奇怪,说要查的是你们,却偏偏一句句的,言下之意都是笃定了瑞王无诏入京,若不是几位爱卿老糊涂了,那便是欺君了?”   几位重臣的心都是一突,连忙跪下来:“臣不敢,请陛下恕罪。”   萧湛冷淡地看着,缓缓道:“既如此,便领了命下去吧。”   那话轻飘飘的,可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再反驳,他们忽然意识到了,就算平日里的帝王再如何和善,他终究是皇帝。   他的体内流淌着成帝萧胤的血液,再好说话,但老虎就是老虎,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将他们那一点点得意忘形给打压下去,让他们回想起成帝一朝被压制的死死的景象。   没有人敢再争论,领了命灰溜溜地走了。   -   瑞王整理好了东西,只等第二天清晨就离开。   顾泽慕从元嘉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萧湛的做法之后,心中百感交集,他原本还想了种种方法送瑞王出城,如今有了萧湛这么光明正大的放水,事情一下子变得简单很多。   瑞王听完了之后,心中愧疚更盛。   顾泽慕看到他的表情,也不好再责怪他什么,便道:“当年还是殿下给我的忠告,兄弟姐妹之间要时常沟通,有些话不说,对方永远不知道,人心隔了肚皮,有些隔阂不解释,误会只会越来越深。”   瑞王低下头,感慨地叹息一声:“我总以为自己看的通透,总是同旁人说这样的大道理,真的轮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如此。您放心,我往后行事会三思而行,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他能这样想,顾泽慕才放下心。   而这一次萧湛的反应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他从前总担心萧湛太过软弱,会被朝臣蒙蔽,如今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小看了他,他分明就是个很有主意的君王,大周在他手中,会比在自己手里要更昌盛繁荣。   送走了瑞王之后,顾泽慕也准备收拾东西回东宫了,他决定往后不再随意插手这些事情,但除了让洪松源去查自己的身世,这次事件背后的神秘势力也让他无法这么快放下心来。   洪松源一直在暗中查探,而如今总算有了些成果,而这结果却让他震惊不已。 第91章   顾泽慕出了宫便直接去了一间茶楼, 他记得上次出宫的时候, 洪松源便告诉他已经有了线索了, 如今又过去了一段时日,也不知道他那里是不是有结果了。   他来的时间恰好,洪松源正好在, 见他来了, 紧锁的眉头也没有松开。   顾泽慕快走几步:“怎么样?”   洪松源面色凝重地将查到的消息递给他。   顾泽慕一看,才发现洪松源查到那些人的行踪之后,并没有打草惊蛇, 反而渐渐掌握了他们发信的规律,一路追踪过去, 这才发现那些人竟然是来自西北。   这个结果让顾泽慕意外, 但细想却又觉得并非不可能。卓格已经统一草原整整三年, 这三年邺城那边都只是小打小闹,这位草原之王似乎对大周的富饶并不感兴趣。只是所有人都不敢对他掉以轻心,曾经西北草原四分五裂的部族都让大周疲于应对, 更别说如今是如此强劲的对手了。   这三年倒也有零星的言论,觉得威国公领兵在外太耗费钱粮,恳请皇帝下旨让他们回京的。不过不管是萧湛还是朝中重臣, 都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一场大战是绝不可避免的,所以在这种时候, 那边派出暗探在京城兴风作浪也并不奇怪。奇怪的只是这手段, 不过顾泽慕也没有多想, 转而问道:“除了这个, 还有别的吗?”   以他对洪松源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一件事便如此慎重,恐怕还有别的原因。   果然洪松源点点头:“我不仅查到了这些人是来自西北,而且之前跟踪你的那些人,可能也和他们有关。”   “我的身世和他们有关?”   “那倒没有。”洪松源道,“不过的确是多亏了他们,才让我查到了你身世的一些线索。”   听到洪松源这么说,顾泽慕目光一凝:“是什么线索?”   他的身世问题已经困扰他许久了,如今总算有了线索,即便沉稳如顾泽慕,也提起了心。   洪松源想到之前查到的信息,心情有些复杂,问道:“你还记得之前被你判了满门抄斩的詹氏吗?”   顾泽慕一愣:“詹世杰?”   洪松源颔首,又道:“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威国公少年时与詹世杰曾是好友,只是一人是勋贵之后,一人出自清流世家,便渐渐没了来往。当年詹世杰入狱之后,他的儿媳刚好怀孕,但之后便不知所踪,后来听说她为夫殉情,但那腹中的孩子却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若如你所说,当年你是被威国公夫妇从外头抱回来的,那时间正好合得上。所以,你有可能就是当年那个被偷偷生下的孩子。”   顾泽慕整个人似乎都怔住了,他本以为经历过了重生之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失态了,如今才知道这世上匪夷所思的事情要远超他想象许多。   洪松源也明白,他这一时半会可能无法接受,便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整件事情目前也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你暂时也不用这么沮丧……”   顾泽慕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知道,洪松源肯将这件事告诉他,必然是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的,他也不必去抱这样的侥幸。   洪松源只得安慰他:“不管怎么样,那也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都过去了,你如今好好当你的威国公府三少爷,不也挺好的吗?”   顾泽慕气苦,他想查出自己的身份,除了想要知道这背后的干系,更重要的便是不想再当顾清宁那劳什子的哥哥,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最后,他只得无奈地叹口气:“罢了,也算是我自己造的孽。”   洪松源好奇道:“所以当年詹世杰果然是被冤枉的?”   “我也不知道。”顾泽慕道,“当年这桩案子的确是有蹊跷,但人证与物证都是真的,而且詹世杰也是真的自杀,这件事想要查清楚比你想象中的要麻烦许多。”   洪松源笑道:“若詹世杰那案子果真有冤屈,如今也算是给你个改正的机会,你若是心中那道坎实在过不去,往后给人家平反了,再给詹家多烧点纸钱,然后多生几个孩子,给人家传宗接代就是了。”   顾泽慕瞪了洪松源一眼。   洪松源仿佛没有看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就算要查,我这把老骨头也会帮你查清楚再死的。”   “瞎说什么!”   洪松源笑起来,又叹道:“唉!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当初就该好好守着这方基业,哪里像如今,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是在让人头疼。”   “你再怎么从头再来,也不比我来的更彻底吧。”   洪松源看着顾泽慕那短短身材,忍不住笑了一声:“多少帝王渴求长生不老还不可得,你这也算是另类的长生不老了,不偷着乐就算了,你还这么抱怨,当心老天降雷劈你!”   顾泽慕懒得理他。   重生的确不是一件坏事,可问题是重生之后一切都变了,更重要的是,曾经的妻子居然成为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   不过这些话怎么可能和洪松源说,就算说出来他也只会嘲笑自己,还是算了,   顾泽慕收敛起了自己的表情,对洪松源道:“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把那伙人的身份查清楚吧。”   -   西北,噶颜部王庭。   奉展看着从京城传过来的消息,表情复杂,许久都没有说话。   布日古德走进帐篷,替他倒了一杯水,瞟了一眼桌上的信件,笑道:“听说瑞王已经顺利回到湘南了?”   奉展应了一声。   “您看起来挺困惑的?”布日古德猜测道,“因为那位皇帝陛下信了他的兄弟?”   奉展将信拍在桌上,冷声道:“你要说什么?”   布日古德随意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将桌上的信件拿起来看,这都是十分机密的信件,可奉展却并未阻止他。   布日古德看完之后,才道:“您把当年坑了您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将他们一网打尽,挑起了京城那些是非之后,又丝毫未曾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很好吗?”   “不过那位皇帝陛下似乎挺出乎您的意料的,他如此重情重义,不仅放走了他的兄弟,还因为您被陷害的事情而大发雷霆,几乎打破了他一贯的好修养,您不是应该高兴吗?”   若不是奉展知道布日古德的性子,几乎要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   不说旁的,他相信萧湛绝不会那么天真,他定然是知道瑞王来京城了,可即便如此他为什么依然会放水让瑞王离开?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旁人越发嚣张放肆吗?他是太信任瑞王了,还是说他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奉展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想到信中的描述,几乎能够想到当时萧湛的愤怒,这份愤怒如火焰一般,仿佛将他心底的黑暗都驱散了。   这些年他被仇恨蒙蔽了心眼,一直刻意让自己去遗忘曾经在京城的美好回忆,可眼下这封信却让他回想起了当初带着萧湛一起出去玩的情景,他本以为这些记忆尘封多年,早已模糊不清,谁知当记忆的阀门打开,他才发现这些记忆清晰地仿佛像是刚刚发生的一般。   小时候的萧湛是个十分乖巧听话的孩子,因为父母太过强势的缘故,他便显得要柔和许多,这种柔和不仅仅对于父母,而是对于身边所有的人。   教导他的老师都是当世大儒,恨不得将所有的知识都一股脑塞进萧湛的脑子里,对他的要求更是高的离谱,偏偏萧湛十分体贴,即便有时候碰到了一些苛刻的要求,也总是努力去达到。   有时候奉展看不过去了,就把他从书房里拎出来,也不管对方是身份贵重的太子,直接就把人带到市井之中。带他吃些京城小吃,又带他去戏园子看戏,还带他去了青楼里头见世面,虽然只是喝酒看歌舞什么的,也依然把姐姐气得半死,派人把他们揪了出来。   两人被奉皇后在坤宁宫里骂了大半个时辰,私底下却互相做着鬼脸,最后被奉皇后丢去罚跪,深刻地贯彻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奉展那时候便想着,等到西北的仗打完了,他就回京城,成不成婚也不重要,就带着这个太子侄儿到处去玩闹,免得跟他父皇一般,在宫里都变得不鲜活了。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最终也没能实践这个诺言。   有时候奉展回想这些事情,都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可笑。他怎么会觉得一个帝王会真心将皇后的弟弟,一个领兵多年的将军当做是亲人。还有萧湛,他从前是年纪小,可当他真正成为了一个皇帝,他也会和他的父皇一样的。   这样的念头一直盘踞在奉展的脑海中,尤其在萧胤死后,他只能以此作为支撑自己复仇的理由。   然而如今,萧湛的行动却告诉他,不管过了多久,他都不会变的。   这让奉展的心都不由得有些动摇。   但他很快便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如今还没有当多久的皇帝,等到日后时间长了,他就会变了。”   布日古德无奈道:“他已经登基七年了,您为何就不愿意相信,并非所有人都是先帝,或许真有人会这样也不一定呢?”   奉展冷笑道:“你是让我信任他?信任一个皇帝?你知道这代价有多大码?”   “当初我相信他父皇,结果家破人亡,害死了我的亲姐姐!她身为皇后,却连皇陵都未曾进入!”奉展的神色冰冷,“可那时候的萧湛是如何反应的,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皇位,沉默地听从了他的父皇,沉默地篡改了史书,粉饰太平,你让我如何相信他?”   “或许只是有什么苦衷……”   布日古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奉展阻止了:“你若还想留在我身边,往后便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布日古德见他如此固执,也只得无奈地应了下来。 第92章   就在两人话音刚落, 门帘忽然被人掀开, 卓格大跨步走了进来。   布日古德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奉展的语气却冷了下来:“王汗何事到访?”   卓格看到奉展脸上的神情,原本充满了愤怒情绪的脑子也仿佛被冰了一下,瞬间冷静下来,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但随即他又有些恼怒,分明他才是王汗,然而在面对奉展的时候, 似乎总是有些底气不足。   如此想着的卓格又重新挺起了背。   “本王听说京城的暗间回来了,不知老师可得到满意的结果?”   奉展好整以暇道:“王汗所谓的满意, 是指什么意思?”   “老师派人入京去离间大周皇帝与瑞王之间的关系, 可本王听说这次离间效果并不好。”   奉展忽然一笑:“原来王汗是来同我兴师问罪的?”   “您多虑了。”   奉展将手放在身侧, 慢慢地走过来,他站在卓格面前,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 但卓格却仿佛被他的气势逼得退了两步。   这几年间他一直隐在暗处,也不再出手,几乎让人忘记了, 当初他一人独挑噶颜部五名勇士的战绩。   而这样的他,也让卓格不由得回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的情景。   那时候卓格父亲战死, 他在兵荒马乱之中接过噶颜部首领的位置, 带着残余的族人在草原上狼狈逃窜, 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而就在这过程中,他救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被一匹战马驮着,身上布满了伤口,又长时间未进水食,整个人早就陷入了昏迷中,但即便如此,他的手依然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年轻的卓格没有想太多,只是有些敬意,所以在拿走对方的马匹后,又心软将人留在了部落里。   后来这人醒了,面对他这个救命恩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也不说自己的名字,整个人沉默寡言,了无生气。如果给他吃的,不管是什么他都吃,若不给,他仿佛也无所谓。   卓格对他充满了好奇,同时又有些防备,他们逃亡迁徙,常常要几天几夜赶路,这人虽然看着病恹恹的样子,却总能跟上他们。有一次部落被狼群袭击,本以为会损失惨重,谁知这人居然一箭射死了狼王,吓跑了狼群,救了他们全族。   因为这件事,卓格真正将这人当成了部落中的一份子,只是他还是和从前一样,除了吃饭就是发呆,似乎游离于整个部落之外。   然而,这一切的改变发生在他救下一个小奴隶之后。   这个小奴隶是个混血,据说他的母亲曾经是大周一位将领的侍妾,那位将领死后,她被卖给了一个商人,后来被俘虏,又被献给了别的部族,而这个孩子就成为了奴隶。   他给这个孩子取名叫布日古德,之后他突然就有了求生的意志,不再每日这么得过且过,教他们如何跟大周的商人砍价,用更少的东西换更多的物资,还带他们去打猎,他的箭法很好,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刻意瞄准,也能打下那些飞得极高的大雁。   只是在卓格千方百计想要跟他学功夫的时候,得到的仍然是拒绝。   原本卓格都习惯了,也死了这条心,直到某天,他们被一个大部族攻击,他的妻子被人抢走,这个男人忽然走到他身边,问他想不想复仇。   卓格当时的脑子完全被仇恨所占据,他忘记自己回答了什么,总之那一天之后,卓格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个他深爱的为之拼命的女人长得什么模样了,但他却始终记得,他的马刀劈向第一个敌人,那鲜血溅在自己脸上的感觉。   而时间越久,他也对这个称之为老师的男人的身份越发怀疑。   他似乎对狼骑十分了解,不管是优势还是弱点,这让噶颜部在整个草原上都所向披靡。他们不再只是狼狈逃窜,而是不断地蚕食着周围的小部落,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成长着。   卓格每每因为战绩兴奋不已,可这个男人却永远波澜不惊,仿佛这些不值一提。只是偶尔,卓格会看到他遥遥望着大周的方向,那目光极其复杂,似乎有眷念也有怨恨。   而这一切的改变发生在大周成帝驾崩的消息传到草原的那一天。   整个西北被他与奉展这两个名字支配了整整二十年,所有的大部族几乎都在奉展手中吃过败仗,本以为奉展死后会好一些。可接替镇守的威国公虽然不如奉展,将他们打得抱头鼠窜,但他守城却是一把好手,让每个想在奉展死后来邺城占便宜的部族都踢到了一块铁板。   而如今成帝也死了,接任的帝王据说性子温和,这对于这些年被这两座大山压得死死的外族人来说,简直是长出了一口气。   可卓格却是第一次见到老师脸色大变,当时他那复杂的表情,即便过了这么久,卓格依然无法忘记。   而经过一个晚上之后,他找到卓格,提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要趁威国公回京奔丧的时候偷袭邺城。   这让卓格几乎不敢想象,邺城是在奉展手下被建起来的,城墙又高又厚,几乎没有攻破的可能性,就算威国公不在,凭借他们这个小小的部族,先别说如何从满城的守军中抢了物资安然逃脱,就说进去都是个大问题。   只是卓格凭着对他盲目的信任,以及越发寒冷的冬季,最后决定铤而走险。   然而在这过程中,卓格发现他对邺城极为熟悉,该躲在哪里,要从哪里进城,如何出城,乃至守军将领的习惯,他都了若指掌。   最后,噶颜部以微弱的伤亡换来了大批的物资,这让整个西北草原都震动了。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一个部族能够攻破邺城,可噶颜部做到了!   草原以实力为尊,不少部族来投奔,噶颜部从一个几乎无人知道的小部落,一跃成为可以与穆庆部这样的大部族相提并论。   卓格这一生,都未曾看见如此精美的瓷器,曾经如金子般珍贵的盐和茶叶堆满了整间帐篷。哪怕他极力维持着面部的表情,也依然无法克制内心喷涌而出的喜悦和震撼。   而更令他震撼的是老师的身份。   从前卓格就怀疑过他可能是大周的逃兵或者是一名将领,然而经过这一次邺城之战,他完全推翻了从前的设想,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他竟然就是当年令整个西北草原都闻风丧胆的大周战神——奉展。   令人心惊的财富与奉展的身份催生了卓格的野心,而奉展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仅仅三年,就让卓格统一了整个草原,做到了他祖上从未做过的事情。   卓格从一个小部族的首领,成为了坐拥整个西北草原的王汗,只是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变化,奉展对他的态度却从未变过。   他似乎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轻蔑与冷淡。   这让卓格对他既感激又怨恨。   他分明只是一个被背叛,狼狈逃跑的逃兵,可他那一身傲骨却似乎总也无法被压垮,哪怕卓格已经成为了王汗,在他面前却依然只是那个被抢走了妻子无助痛哭的青年。   如果只是如此,看在他这么多年的功劳上,卓格也是可以忍耐的。然而在进攻大周的这件事上,两人一次又一次地爆发矛盾,这也让卓格开始怀疑奉展。   “三年前,老师劝我不要着急,还不是进攻大周的时机,如今三年过去了,敢问老师,时机成熟了吗?”   然而奉展依然只是摇头。   卓格急躁道:“老师!我们还要等多久!如今我们兵强马壮,又有老师的帮助,定然可以攻下邺城!只要没了邺城,大周在我们眼中就是一只露出柔软腹部的羔羊,老师究竟在担心什么?”   “因为你们攻不下邺城。”奉展淡淡道。   卓格一腔热血被他浇了个透心凉,他的表情也渐渐冷了下来:“恐怕不是攻不破,是老师不愿意出力吧?”   奉展却并未动容:“我早就说过,邺城只能从内部攻破,曾经的伎俩用过一次,你以为还会奏效吗?——那你未免将大周的守将还有威国公想的太简单了些。”   奉展说的如此笃定,倒让卓格对自己的决定有些产生怀疑。只是如今整个部族都蓄势待发要进攻邺城,且这些年他们一直和邺城守军小规模试探地攻击,对邺城守军的战力也很了解,所以卓格很快便又重新恢复了信心。   “那就等我将邺城攻下来之后,请老师在城墙上喝酒吧!”卓格声音压低,“只希望到时候老师不会不敢来。”   奉展也不在意:“那就希望王汗马到成功了。”   卓格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帐篷。   布日古德有些担心地看着奉展:“您不阻止吗?”   “阻止做什么?”奉展漫不经心地将桌上的羊皮地图给收起来,“他既然想去试试,便让他去试试,这些年卓格被人吹捧过高,让他受一下挫也好,顺便也让我看看我那位表兄这些年可有什么长进。”   布日古德叹了口气:“您分明不是这样想的,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你又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了?”   “您分明是担心大周那边,又何必做出这番姿态?”布日古德担忧道,“我只盼着您不要后悔才好。”   “你把我当成了哭哭啼啼的女人了?”奉展不屑道,“我这一生就未曾后悔过,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年少时太过轻信人,没有阻止我姐姐嫁给萧胤。”   见他这般执迷不悟,布日古德也无奈了,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第93章   卓格带着狼骑出征了。   在邺城之上远远就能看见烟尘滚滚, 斥候拼了命地催马回报。威国公站在邺城的城墙之上, 脸色十分凝重。   虽说这几年外族人一直只是小股骑兵试探, 但其实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待许久了。   世子顾永暄躬身道:“国公爷,请下令吧!”   威国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沉声道:“城门紧闭, 全城戒备, 所有士兵即日起枕戈待旦,迎敌!”   传令兵将威国公的话层层地传了下去,城中的气氛陡然一变。   沉重的城门被重重地关上, 城中的店铺都关了门,一列一列的士兵穿过城中, 滚木和石块被源源不断地运上城墙。火头军也烧起了大灶, 上面烧着开水, 这水却不是给人喝的,而是敌军攻城时,用来浇在敌军头上的。   狼骑就驻扎在城外, 对于一些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狼骑,夜色中, 一双双透着幽光的绿色眸子,将战场的肃杀气氛越发加重了。   狼骑凶猛, 可邺城守军也并不弱, 他们依仗城墙, 打退了外族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这场战役从天黑打到了天亮,又打到了天黑。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从那天起,外族正式与大周开战,狼骑悍不畏死,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攻破邺城,然而邺城就像屹立在风浪中的小岛,不管攻击多么猛烈,都地守住了。   这一场战役打了许久,不管大周还是外族都损失惨重。   -   邺城。   所有人都满身血污,七歪八倒地躺在地上睡着了,没有人知道这一觉能睡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可能又要上战场了。   奉翎靠在柱子旁,俊美的脸上布满了血和灰尘,他还记得刚刚从京城过来的时候,他与这兵营中的人格格不入,一旦身上脏污了就要去洗澡,而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习惯带着一身臭汗和血污入睡,在短暂的时间里回复体力,重新投入战斗。   他手上拿着一块软布擦拭着自己的武器,这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没有改变的习惯,不管身上多脏,武器一定要保持光亮。   就在此时他听到旁边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他浑身一凛,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已经做出了对敌的姿态,直到他发现对方竟然是威国公之后,这才重新松懈下来。   威国公却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警惕心,这样很好!”   奉翎松了口气:“国公爷。”   威国公摆了摆手:“我只是上来看看,你接着休息吧。”   奉翎却道:“我陪着国公爷一起吧。”   威国公也没有拒绝他,两人便一起走到了城墙边上,此时已是夜幕降临,能影影憧憧看到外族的帐篷,以及远远传来的狼嗥。   两人这么站了一会,威国公突然道:“你也发现了吧?”   奉翎一愣,随即沉默地点点头。   “从前这些狼骑都只会横冲直撞,可如今他们却有了阵型,甚至还会开始使用一些战术。”威国公面上流露出一丝忧虑,“我们派了暗探去噶颜部皇廷,想要查清楚卓格那位老师的真实身份,可惜他们都铩羽而归了,至今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是大周人,而且他对邺城十分熟悉,很有可能是邺城曾经的将领。”   奉翎惊讶地看着威国公,这些消息应该算是机密了,而威国公竟然毫不避讳地将这些告诉他。   威国公淡淡一笑:“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比起你刚入军营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论是你的武艺还是机变,乃至和同僚的相处,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如今我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其实原本不想这么早同你说的,但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便干脆来问问你的意见。”   奉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记得以前你跟我说过想要加入暗探去查这件事?如今你仍旧这般想吗?”   奉翎的心顿时剧烈跳动起来:“国公爷……”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威国公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你如今已经是校尉了,若按照你立军功的速度,几年之后成就不可限量,不说封侯拜将,但一个骠骑将军的位置是少不了的。可若是你入了暗探,不说危险,你可能会好几年都在草原上,你的同僚都在立功的时候,你要面对的可能是饥饿、寒冷和孤立无援。即便最后将人的身份查了出来,这份功劳也未必比你留在军队中要大。”   “你可以好好考虑清楚再答复我。”   奉翎却只是摇摇头:“我是军人,本就该服从命令,既然是国公爷的安排,属下便接受,不需要考虑。”   威国公露出激赏的表情,嘴上却说:“这并非是在战场上,我觉得你还是考虑清楚为好。”   “自从开战,哪里不是战场呢?”奉翎目光坚定,“属下愿遵从国公爷的命令。”   “好,好好!”威国公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如此,我也不矫情了,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不管你是要钱还是要人,我一概满足,一个月之后,你便跟着商队进入草原。”   “是,属下遵命。”   -   比起暗潮涌动、战火纷飞的西北边关,京城要和平的多,三年一度的春闱落幕,新科进士们意气风发,打马游街。   道路两旁的少女们疯了一般地往他们身上扔鲜花,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尖叫声。而这其中,除了最受关注的前三甲,还有一个便是今年的传胪顾泽禹了,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家世又好,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成亲!!   顾家人自然不能错过大哥如此重要的时刻,家中早早便在路旁的酒楼订了位置,几个大人尚且还能维持住平静,孩子们却已经趴在了窗口,拼命探出身子去喊大哥的名字。   柳氏坐在隔间,听着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无奈地一笑:“自从泽禹的成绩出来之后,他们天天都惦记着要看大哥打马游街,如今总算是遂了心愿了。”   “可不是,连清宁和泽慕这般稳重的,昨日也听他们念叨着呢。”陶氏补充道。   朱氏笑道:“何止他们,清芷都订婚了,马上要嫁做人妇了,不也跟他们一起疯闹吗?”   “这双喜临门的事,大嫂嘴上嫌弃着,心里指不定多欢喜呢!”柳氏故意道,“玉娘,你说是不是?”   陶氏只是拿着手帕捂着嘴笑。   朱氏瞪了柳氏一眼:“就你促狭!”   她们妯娌之间说说笑笑,而趴在窗口的顾清姝看着大哥远去的背影,撺掇着其他人:“这儿离琼林苑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们跟过去看看吧!”   顾清芷连忙摇手:“我就不去了。”   顾清芷已经订婚,今年下半年就要成亲,原本就不适合出门的,要不是因为大哥也不会跟着他们出来,如今看也看了,自然不会跟他们再出去胡闹。   顾清姝连忙一手一个勾住顾清薇和顾清宁:“大姐不去,你们俩得陪我去!”   顾清薇经常和顾清姝一起胡闹的,而且今年新科进士整体年纪偏小,有不少容貌绝佳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顾清薇刚刚惊鸿一瞥,还没看够呢,如今听顾清姝这么一说,顿时就答应了。   顾清宁是无可无不可,就被她这么给拉出去了。   顾泽浩与顾泽慕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也只得跟了上去。   谁知几人还没出门,就被人给拦住了,如今才四岁的顾泽淳小朋友挡在门口,奶声奶气地对姐姐们道:“你们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顾清姝捏了一把他的小肉脸蛋,对亲弟弟一点也没有手软:“乖,去找奶娘喝奶去,别打扰哥哥姐姐。”   顾泽淳虽然年纪还小,却是个很有主意的孩子:“你们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娘亲!”   顾清姝和顾泽浩对视一眼,顾泽浩一把将弟弟抱到一旁,顾清姝则带着弟弟妹妹们直接冲下了楼梯,整个过程电光火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等到顾泽淳反应过来的时候,哥哥姐姐早已没有了影子。   顾清姝几人听着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丝毫不在意,连忙追着进士的队伍而去。只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个问题,路旁都是人挤人的,他们这小身板根本挤不进去,只能在人群外一蹦一跳地看着。   顾清宁被顾清姝紧紧地拉着手腕,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在人群中穿梭,都有点后悔跟她们出来了,不过看顾清姝与顾清薇高兴的样子,她又将这一点不乐意给压了下去。   虽说几个孩子出来是有护卫跟着的,但毕竟人山人海,护卫也未必能完全照管的过来,顾泽浩与顾泽慕只得跟在她们身后护着她们,生怕她们被人给挤倒了。   正在此时,顾清姝觑到了一堆墙边堆着的砖头,连忙将顾清宁拉过去,两人踩在砖头上,刚好能看到骑在马上的大哥。   顾清姝立刻用力地挥手,顾清宁感受着脚下摇摇欲坠的砖头,就怕顾清姝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下来,谁知她注意到了顾清姝,却忘记了自己,顾清姝激动地一拉她,顿时让她一脚踩空,直接往后倒去。   顾泽慕刚刚从人群中挤出来,见状心脏就是一紧,连忙冲过去要接住顾清宁,没想到有人比他还快。   顾清宁原本已经认命要狠摔一跤了,没想到并没有摔到冷冰冰的地上,反而是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她讶异地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张漂亮的令人窒息的面孔。   霍云舟的脸上还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却一点也损害他的容貌,他对着顾清宁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姑奶奶,就算许久未见,也不用行这么大礼吧!” 第94章   顾清宁已经快十一岁了, 她的容貌肖似其母, 再加上开始抽条, 身体也渐渐有了少女的曲线,气质沉静,宛如露出尖尖角的小荷, 嫩的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一般。   霍云舟原本只是看到她摔下来, 所以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如今却有些不自在了,连忙扶着她在地上站稳。   顾清姝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错, 连忙从砖头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对顾清宁嘘寒问暖, 顾泽慕已经冷着脸走了过来, 将顾清宁挡在了自己身后。   顾清宁方才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 看向霍云舟:“你怎么回来了?夏先生讲学回来了?”   一年前,夏宜年的著作写成,便向柳氏请辞, 要外出讲学。柳氏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并没有强留,反而包了厚厚的银两给夏宜年, 以感激对方这些年的付出。顾氏的家塾另外找了先生,但霍云舟本就是为了夏宜年而来的, 所以便跟着他一同出门了。   霍云舟点点头, 正想说什么, 身后夏宜年带着一个长随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臭小子, 跑那么快做什么!也不等等为师!”   夏宜年话刚说完便看到了顾清宁等人,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尴尬,当年他请辞之后,因为不耐烦跟人哭哭啼啼地道别,也没等顾清宁等人送,便带着霍云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次回来本想找个好点的时机去见见曾经的学生,没想到竟然刚进城就碰上了,他的形容还这般狼狈,简直把他这个先生的面子都丢光了。   好在顾清宁十分体贴,直接略过了这一段:“先生今日才到京城的吗?可真巧。”   夏宜年咳了一声,小声嘀咕:“可不是巧吗?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也不知在赶什么……”   顾清宁没听清,反问:“什么?”   霍云舟扬起笑容,接过了顾清宁的话:“老师是说,我们今日刚到的,本来还想收拾干净了再上门拜访的,没成想这会就见着了。”   顾泽慕淡淡道:“那你们脚程可够快的,一个月前我和先生通信的时候你们分明还在绵州呢。”   霍云舟显然没有想到夏宜年离开京城之后居然还和顾泽慕有联系,将疑惑的目光转向夏宜年。   夏宜年:“……”   他分明只是给曾经的弟子写封信而已,这种他始乱终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霍云舟自然地答道:“老师在外十分想念京城,所以我们便加快了些行程,是吧,老师?”   顾泽慕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向夏宜年。   夏宜年:“……”   夏宜年:“那个……清宁啊,先生有话同你讲。”   惹不起他躲还不行吗?!   没了夏宜年,顾泽慕与霍云舟对视着,两人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在旁人看来,竟恍惚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火花四溢,显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紧张了。   好在这份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一个轻快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就说看着眼熟,果然是你们!”   众人回过头,才看到柳子骥和萧衍之一同走过来。   夏宜年离开顾家家塾之后,柳子骥和萧衍之便也离开了顾家家塾,柳子骥回了柳氏的家塾,萧衍之便进宫和皇子们一起念书。   一年未见,柳子骥身高突然拔高,瘦瘦高高的,终于能看出几分柳家人如竹般的气质了,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透出一点小时候熟悉的影子。   萧衍之在宫中读书,与顾泽慕倒是每日都见,偶尔顾清宁跟着元嘉去长公主府,也能见上一见。他的容貌倒是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这一年多越发沉稳从容了,大约和顾泽慕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行事也隐隐有些与他相似。   今日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萧衍之便想着顾家人一定会出来看的,只是没想到他到了威国公府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早就出门了。   萧衍之只得又到了街上,然而人太多,他实在找不到威国公府的人,好在碰到了柳子骥,两人便同行了,这么瞎走居然也能碰上顾清宁他们,也算是缘分了。   众人难得见面,柳子骥与萧衍之连忙与他们打招呼。   柳子骥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只是在碰到顾清姝的时候,眼神似乎有些闪躲。   顾清姝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反倒是顾清宁多看了他们两眼。   众人寒暄过后,顾清姝便要领着他们去顾家定的酒楼去,霍云舟却拒绝了:“今日便算了,蓬头垢面去见长辈实在是不雅,反正我们还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到时候再上门拜访便是了。”   顾清宁却突然问道:“你们在京城这段时间住哪里?”   霍云舟道:“霍家在京城还有别院,到时候可以和老师住在别院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别院久未住人了,虽然我派人早早回来打扫了,却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恐怕要委屈老师了。”   顾泽慕在心中冷笑一声,霍家虽然低调,产业却并不少,他堂堂霍家的嫡子,难道霍家人还会让他住年久失修的宅子吗?   没想到他还没来及说话,顾清宁已经笑着道:“那多不方便,不如就跟我们回府里吧,客院都还替你们留着,稍稍清扫一下就能住了。”   霍云舟眼睛一亮,面上却还装模作样地问夏宜年:“老师意下如何?”   夏宜年算是知道他这弟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暗暗瞪他一眼,却没有拆他台,慢悠悠地捋了一把胡须:“既然清宁这么说,那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泽慕:“……”   -   顾清宁让人带着霍云舟的护卫,将他和夏宜年的行李一同先搬回威国公府,顺便安排人打扫客院,铺床整理。他们则一同去了朱氏她们那里。   朱氏三人见到霍云舟与夏宜年也很惊喜,听到顾清宁的安排更是没有半点异议。此时打马游街也结束了,新科进士进了琼林苑,他们便也打道回府了。   回了府,便有下人来报,已经收拾好了,顾清宁又张罗着让人去安排宴席,朱氏则带着霍云舟去拜见闵夫人。   早几年朱氏便开始带顾家的女孩子们学理家,同时也将家里的事情放手让她们去做。顾清芷与顾清姝还中规中矩,倒是顾清宁在其中体现出了极高的天分,最后朱氏干脆就将家里的一部分事务都交给她去做了。顾清宁倒也无所谓,毕竟比起曾经要管理一个后宫来说,对付人口简单的威国公府实在是太轻松了。   顾泽慕见她忙上忙下的,忍不住道:“我们最多将夏先生请到府中来便罢了,你还真相信霍云舟在京城没有住的地方?”   顾清宁有些惊讶地看着顾泽慕,毕竟能够让一向冷静沉稳的顾泽慕说出这样幼稚的话,也是太难得了,可见他对霍云舟怨念颇深了。   顾清宁便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顾泽慕没想到自己居然被认为是斤斤计较,觉得肚子里一股火压都压不住:“咱们与霍家非亲非故,当年碍着淑惠便罢了,你又为何要将这摊子给揽回来!”   顾清宁无奈地看着他:“便是有住的地方,下人也未必那么精心,再说,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你跟他计较什么?”   顾泽慕:“……”   什么孩子!分明是个心存不轨的登徒子!   不过顾清宁最后那句话却彻底将他安抚下来,霍云舟想尽办法住进来又有什么用,顾清宁反正也只会当他是个孩子。   顾清宁只看到顾泽慕脸上难看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让他高兴了,她觉得自从重生之后,顾泽慕似乎也变得跟个孩子一般情绪化了。   她恍惚想起来,当年霍云舟住进威国公府的时候,顾泽慕就与他合不来。   再往前推断,似乎萧家历代帝王对霍家都不太有好感,毕竟当年太祖皇帝的时候,虽说最后还是罚了靖国公,赢得了朝野和民间一片叫好声,但毕竟是大大丢了面子的。之后历朝历代,霍家安安分分待在青州,很少在朝为官,萧胤在位时也没想过要延揽霍家人入朝为官,想来这份冷淡或许是骨子里流传下来的吧。   顾清宁自以为明白了真相,便也不再去劝顾泽慕和霍云舟友好相处,反正霍云舟不管怎么样也只是个客人,总不至于为了客人委屈家人,顾清宁向来将这些事情分的很清楚。   -   日子一晃便过去了大半个月,顾清宁与顾泽慕的生辰却是要到了。   大周的习俗是而立之年以前,都不过整生的,也就是说三十岁之前,重视的生辰都是周岁,十一岁和二十一岁。   顾家的男人都不在家,朱氏和陶氏也早就商量好了,不打算大办,请的也都是自家的亲戚朋友。   但即便如此,在准备这场生辰宴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敷衍,府中都是早早开始准备起来。   朱氏特意请了琼玉楼的大师傅上门来做宴席,提前一天便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一早起来,后院的戏台上便已经开唱了。   顾清宁一醒来,春樱便服侍她换了新衣裳,一身大红色,甚至连首饰都是红宝的,也是够喜庆了。刚梳妆完,便有丫鬟端了一碗长寿面进来,这是陶氏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自从他们大一点,每年生辰,陶氏都会亲手给他们做一碗面,这一次也没有改变。   顾清宁吃碗面,便出门了,没想到刚走到院子里就碰到顾泽慕,顿时便有些尴尬了。   两人都穿着大红色,若不是年纪还小,都让顾清宁恍惚想起当年与他刚成亲的模样。   顾泽慕眸光一闪,却是走到了她的旁边:“走吧,祖母还在等我们。”   顾清宁见他神色如常,尴尬也渐渐下去了,与他一同去了主院。   闵夫人看到一对孙儿,脸上慢慢浮起笑容,招了招手让两人过来,她的手掌布满了了皱纹却十分温暖,将两人的手握住,温声道:“今日起你们就不再是孩子了,祖母没有太多能嘱咐你们的,只希望你们兄妹和睦,不要忘了咱们顾家的祖训。”   顾清宁与顾泽慕都点点头。   闵夫人又将目光转向顾泽慕,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将顾泽慕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孙子了,当年他们夫妇将这个孩子抱回府中的时候便决定等他长大以后再将他的身世告诉他,可到了如今,她却是舍不得了。   顾泽慕也看到了闵夫人目光中的那一点犹豫和心疼,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自然也明白闵夫人的心情如何,心中越发感慨。   对于他来说,就算他不是顾家的孩子,但这些年顾家的养育之恩却半点没有作假的,他就算日后要恢复身份,在他心里,顾家人也永远都是他的家人。 第95章   从主院出来, 两人便去了外院, 有一些顾家的同僚不便上门来的, 都纷纷派人送了礼物过来,陶氏正安排人放到房间里去。这几年陶氏渐渐地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不再如从前那般爱哭, 也越发有了一家主母的模样。   见两人过来, 陶氏便将剩下的事情交代绿柳去做,自己则走过来。   顾泽慕与顾清宁乖巧地叫了声“娘”,陶氏笑吟吟地道:“去见过祖母了?”   两人都点点头。   陶氏看着他们, 心中既感慨又自豪,不禁想起了在边关的丈夫, 若是一家团聚, 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换做从前, 她可能当即就会落下泪来,但现在她学会了克制,只是别过脸, 让丫鬟红莺去将顾永翰给两个孩子写的信还有准备的礼物拿给他们。   顾永翰虽然身在边关,却非常有心地给两个孩子都准备了礼物。   给顾泽慕的是一把马刀,据说是他当初缴获的战利品, 刀柄上还有鲜血,这背后的故事都不用说, 顾泽慕也能想象是一场多么惨烈的战役。   顾永翰虽然在外表现一直都是个纨绔的性子, 可顾泽慕却知道, 他是个很有担当的男人。这把马刀沉甸甸的, 但他的军功比这把马刀还要沉。   顾家男儿都是要上战场的,这是他们的使命,即便是已经成为了新科进士的顾泽禹,也没有逃避自己的使命,等到秋天的时候,他就会跟着运送粮草的队伍一同去邺城。而有了兄长的带头示范作用,顾家其他的男孩子也都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而顾永翰选择在顾泽慕十一岁生日的时候送这把马刀,既包含了父亲没有说出口的关爱,也有对他的期许。   给顾清宁准备的也是一把小匕首,刀鞘上还镶嵌了宝石,看着就像是普通工艺品,哄小女孩高兴一般,可只要抽出来,便能发现这把匕首极其锋锐,而且并不大,能够很方便地携带,可见顾永翰也是煞费苦心了。   虽说他不在两个孩子身边,但从礼物上,也能看出他的良苦用心。   就在母子三人说着话的时候,霍云舟便走了过来。   陶氏一见他,脸上就露出了笑意,倒是顾泽慕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从前陶氏就对霍云舟有一种别样的热情,霍云舟嘴又甜,哄的陶氏几乎将他当成了半个儿子,将顾泽慕都给比下去了。当初霍云舟要跟夏宜年出门游学时,陶氏失落的不行,难得还掉了两滴眼泪。   这就算了,前段时间,霍云舟重新住回威国公府,陶氏对他越发热情,有一次顾泽慕竟然听见她和柳氏讨论,霍云舟做女婿怎么样?   这怎么行?!   然而顾泽慕偏既不能责怪母亲,又不能说实情,整个人憋屈的不行。   这边陶氏还在温和地同霍云舟说话,嘘寒问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才是亲生的。   霍云舟答了话,才将目光转向今日的寿星,让人将礼物送上来。   送顾泽慕的是一方砚台,倒也是上好的端砚,只是跟顾清宁的礼物比起来,贵重是够了,但心意却远远不如了。   霍云舟将手中的盒子给打开,笑着递给顾清宁:“这礼物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姑奶奶可看出东西什么没有?”   盒子里头是一支上好的羊脂玉簪,玉质洁白无瑕,形制看上去很简单,但仔细看才发现这玉簪竟像是一个“一”字,尾端刻着的是祥云,却又做成了收笔的样子,显得十分别致。   顾清宁有些不确定道:“可是取自道法归一的意思?”   在霍云舟第一次和顾清宁见面时,便称赞她名字的出处——“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如今这玉簪便是依照这个含义所制的,心思不得不说是巧妙了。   霍云舟见她猜到了,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正是。”   陶氏笑着道:“这簪子含义巧妙,可不像是市面上能随便买到的,不会是你亲手雕刻的吧?”   顾清宁一怔,看着霍云舟脸上灿烂的笑容,即便她自诩已经心静如水了,却也难得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她两辈子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簪子虽然玉质很好,但也不至于让她动容,但若这簪子是霍云舟亲手所做,这里头的含义便不同了,顾清宁一直将霍云舟当个有趣的晚辈看待,自然是不能接受这份情意的。   这根簪子也顿时变得烫手起来。   而此时,顾泽慕却在一旁淡淡道:“这玉簪的雕刻圆润,霍公子果真是天赋异禀,一个初学者也能跟多年的玉雕师手法相媲美。”   霍云舟被他毫不留情地戳破,也不生气,依然笑着道:“泽慕眼力果然毒,这簪子并非是我亲手雕刻的,我倒是想,但怕弄坏了这料子,便只是做好了图样拿给玉雕师父做的。”   顾泽慕微微地勾起了嘴角:“早闻霍公子才华横溢,没想到在这些小物上也有钻研。”   这一句话风轻云淡地将霍云舟刻意营造的那一点氛围给挥散得一干二净,霍云舟虽然脸上还挂着笑,却露出了一点委屈。   顾清宁反而松了口气,她向来是个体贴人的姑娘,但若这簪子真是霍云舟亲手做的,她恐怕得罪对方也得将这簪子给还回去了。   陶氏见状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就算做了图样,也是很难得了。”   顾清宁恰巧接上了这句话:“那我便收下了,你总也叫我姑奶奶,没想到竟然真这般孝顺,待到你生辰的时候,姑奶奶也送你个好礼物。”   一句玩笑话,完全揭过了现场那一点点不愉快。   此时,已经有下人来报,说是客人来了,陶氏便带着儿女一同出门去迎接客人了。   -   元嘉和萧衍之是来的最早的,便是负责迎接客人的柳氏也有些猝不及防,只能让人一边去找陶氏,一边则在这边招待他们。   陶氏他们来的很快,双方的小辈先见过。   这些年下来,元嘉也渐渐习惯了父母年纪变小的事实,待两人也不再诚惶诚恐,而是像同辈一般了。   见过之后,元嘉才送上礼物,虽说只是孤本字画,却是价值连城,即便陶氏这些年与她关系越发亲密,也觉得这礼物有些过头了。只有元嘉知道,她这根本就是借花献佛,本就是父皇与母后的东西,她只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还给他们。   陶氏被元嘉一劝慰,想到她当年第一次见清宁与泽慕就送上了一对美玉所制的长生锁,便也觉得这似乎不算是什么了。   相比较之下,元嘉与两兄妹倒是比她淡定多了。   元嘉送了礼物之后,萧衍之才将自己的礼物送上,他的礼物是自己准备的,但送给两人的却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然而经过了之前霍云舟的事情,顾泽慕竟然松了口气。   陶氏招呼着元嘉先去里头,又怕萧衍之觉得闷,便让顾清宁与顾泽慕带他到花园里去玩,   顾清宁应下来,便带着萧衍之往后头走去,萧衍之倒是很熟悉,熟门熟路地,也不需要他们带领。   到了花园里,顾家其他孩子也在了,一边祝两人生辰快乐,一边给两个小寿星送了礼物。   就在其乐融融的时候,霍云舟也走了出来,他之前被顾泽慕打击了,但很快便又恢复了精神。他本就与众人有同窗之谊,很快便和他们一同谈笑起来。   顾清姝一看到霍云舟,那根八卦的神经立刻就立了起来,她虽然对自己的事情迷迷糊糊,对旁人的八卦却是精通的很,连忙用手肘撞了撞顾清宁:“咱们这好侄孙给你送了什么?”   顾清宁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被她抓到什么小辫子,只是面色平淡地回道:“一支簪子。”   “这么简单?”顾清姝狐疑地看着她。   顾清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觉得是什么?”   顾清姝顿时有些失望。   没过多久,柳子骥与陶家的表亲便也过来了,花园里的孩子也越来越多,送礼的人也越来越多。   孙兰沁也特意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她原本是很想来参加朋友的生辰宴,只是府上正好有事,只能无奈让下人送了一份礼物过来。还有洪松源,他与顾泽慕的交往都是私下的,自然不可能将这一切表露出来,也只是派人送了礼物,连名字都没有写。   除去他们,更令人惊奇的是连远在湘南的瑞王都派人送了礼过来,这便很稀奇了。   顾清宁露出疑惑的目光看向顾泽慕,怀疑他是不是在瑞王面前暴露了身份。顾泽慕目光有些闪躲,自从几年前瑞王离开了之后,两人心知肚明却没有戳破,之后也没有了联系,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辰,还专门派人来送礼物。   很快便到了开宴的时辰,因都是亲戚,也没有分席,只分了男客女客。   然而就在要准备开宴的时候,门子来报,竟是又有人来了,而且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萧恒。   朱氏和陶氏连忙带人出去迎,萧恒并不是自己过来的,还有四皇子萧恂以及常钰和舒晔安。   这会过来,他们自然是来给顾泽慕过生辰的。   萧恒倒是十分平易近人,直接对朱氏等人道:“您不用客气,就把我们当普通客人便是了。”   话虽如此,朱氏又怎能将他当成普通客人,原本想单独安排一桌,萧恒却已经带着人坐到了顾泽慕那边。桌上之人倒也不至于诚惶诚恐,只是没想到堂堂太子会来给伴读过生日,顿时对顾泽慕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   倒是顾泽慕,一如往常般波澜不惊。   萧恒笑着先同顾泽慕祝贺了他们生辰快乐,又让太监将自己的礼物一并送上来。   而在他之后,常钰与舒晔安也将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顾泽慕一一道了谢,萧恒故意道:“我可是难得见泽慕这般客气的,这礼物送得可真值!”   若说之前萧恒亲自过来给顾泽慕过生辰,还有人会觉得是太子礼贤下士,但如今双方这般熟稔地开玩笑,可见这关系是真的好。   而在他们都送完了礼,萧恂这才将自己的礼物呈上,只是送了顾泽慕之后,他却又拿出一份。   顾泽慕心中一紧,毕竟几年前萧恂便表示出了对顾清宁的好感,虽然这几年在他的严防堵截下,并没有给他得逞,但今天这架势,看着可不简单。   果然,萧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给清宁妹妹准备了礼物。”   顾泽慕:“!!!”   顾泽慕更加心塞了。 第96章   生辰宴之后, 顾泽慕终于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感。这才意识到顾清宁也已经到了相看的年纪, 她如今才十一岁, 身边已然有了不少狂蜂浪蝶,若是到了及笄,岂不是家中的门槛都会被说亲的人给踩断。   可以他的身份, 连说这些的立场都没有。   恢复身份这件事迫在眉睫, 他不得不加紧催促洪松源。这几年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查清当年的事情真相,所幸当年这件事是顾泽慕一手经历过的,很多内情他都知道, 再加上他现在在宫中,凭借太子伴读的身份, 他还是能接触到一些文书, 几乎渐渐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案子其实并不算特别复杂, 所谓贪污基本可以确定是污蔑,但这件案子的重点却并不在于贪污这件事。   詹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归根结底在于当年黄河突然决堤, 洪水几乎肆虐了大半个大周,瘟疫、饥荒,流民哀嚎遍野。必须有人为这件事负责, 而其中,当时的河道总督詹世杰不得不背上最重的骂名。   不管“宽河滞沙”究竟有没有效果, 在当时的情况之下, 民意沸腾, 势要严惩詹世杰。   无论詹世杰是真自杀还是假自杀, 但在他死后,无处可发泄的民愤最终冲向了朝廷。   朝廷花费了大量的银钱,最后换来黄河决堤,流民千里,从上至下,所有人都要为这场洪灾负责,无论是一手提拔他的萧胤,还是“劝诫不力”的众臣,所有人都要直面这场民愤,而且会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哪怕是现在的顾泽慕,也不得不承认,在看到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的时候,哪怕他有所怀疑,也还是在内心松了口气。这些年来,治河的压力不仅仅只是在詹世杰身上,也在他的身上,他替詹世杰扛了三年,也终于扛不下去了,他需要一个理由让他放弃詹世杰,哪怕这个理由有着如此多的漏洞。   所以这场看起来就很粗陋的陷害会成功,所以整个朝野都心知肚明,除了夏宜年那个大愣子,没有人敢为詹世杰喊冤。   所以最终詹世杰会是以“贪污罪”入罪,而不是他真正的罪名“治河不利”。   没有什么比将一切罪责推到“贪官”身上最简单,最方便。   看起来似乎很可笑,但这就是政治。   曾经的萧胤熟稔地使用着这样的手段,然而重生之后,他跳脱出了帝王的身份,重新审视这一段过往。   他之所以要为詹世杰翻案,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詹氏后人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这世间并非一切都可以用手段或者计谋来解决,有对错,有真假,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当年的他既然做错了事情,无论他如今的身份为何,他都会改正过来。   只不过,想要给詹世杰翻案的难度不啻于登天。   首先便是要确定“宽河滞沙”是能治理好黄河的,只有当他拥有了不世之功时,他身上的罪名才能被一条条地剥除。也只有这样,萧湛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推翻父皇的决策。   然而这却是最难的一件事情。   从上古时期开始,便有黄河泛滥,大禹治水的传说,这么多年了,世间不知出现了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然而都拿黄河束手无策,又或者只能维护一时一地的安宁。   更别说顾泽慕在治水一道上几乎是外行。   这几年,他一边派人去查探黄河的情况,一边让洪松源去找治河专家。   詹世杰死后,黄河上游又恢复了曾经的样子,且越演越烈,这几年黄河决堤的情况也越发严重,尤其是下游,因为泥沙淤堵,几乎断流,一旦碰上雨季,可想而知会多危险。   只不过洪松源这几年的探访似乎已经有了收获。   只是顾泽慕在听到对方的名字后,难得皱起了眉头:“你说他叫什么?”   洪松源道:“他叫霍云藏。”   他见顾泽慕不说话,还以为他不知道霍云藏的名头,滔滔不绝介绍起来。   霍云藏出身青州霍家,自小便熟读典籍,霍家有明安先生完整的治水典籍,他几乎全部都看过了,更是学着明安先生亲自去了黄河边上,他与谢长风是好友,五年前,谢长风能够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之下立下大功,据说便是因为他当时恰好与之同行的缘故。   后来谢长风调任知州,又邀请了霍云藏过去,全力支持霍云藏治水的决策,果然抵挡住了洪水的侵袭,在当地拥有极高的名气。   不过霍云藏也是霍家人一贯的性子,淡泊名利,当初谢长风想要将他的名字上报朝廷,他也拒绝了。又据说他不好美食不好美酒不好美人,平日里深居简出,日子过得十分简单,想要请动他可想而知有多难。   洪松源见顾泽慕眉头紧皱,还当他是为这件事而烦恼,十分好心地建议:“霍家那位嫡公子不正住在国公府吗?他们可是亲堂兄弟,你去找他帮忙说情不就好了。”   顾泽慕一口就拒绝了。   洪松源十分不解:“你恐怕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当时我们的人便想请这位霍先生来京城,用尽了一切办法连见都没有见到他一面,更别说请他来帮忙了!”   言下之意,你这有通天坦途都不走,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顾泽慕哪里能告诉他,自己和霍云舟之间的恩怨,只得道:“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洪松源也不好再劝。   -   虽说顾泽慕在洪松源面前信心满满,实则内心也有些忧虑的。不过这些事暂时放放,他此刻却是要进宫了。   还没有到东宫,他便恰巧碰上了刚刚下朝的太子萧恒,萧恒连忙招呼他过来,两人说着话一起回去。   伺候的宫人都远远缀在后面,前头之后萧恒和顾泽慕一边走一边聊着天。   萧恒渐渐开始接触朝政,一开始自然是各种手忙脚乱,顾泽慕有时候看不过眼,便指导他一二,谁知萧恒得寸进尺,竟将他当成了免费的老师。   顾泽慕当然不可能表现的太过,偶尔也会犯一些错误,又不着痕迹地提醒萧恒发现,表明自己的一些想法都只是误打误撞想出来的,打消萧恒的疑虑。   谁知他这么做,反倒让萧恒越发喜欢拉着他讨论朝政了,顾泽慕也因此知道了不少政事。   而今日朝堂上说的正好是治理黄河的事情,因雨季快要到来,黄河水位渐长,若是一个应对不好,又是一场灾难。这几年,每到雨季之前,朝中都会为了河道总督这件事争吵不休,只可惜就没有人能干过一届的。   萧恒道:“几位大人都提出了不少人才,不过父皇似乎还在考虑。”   顾泽慕听他话里有话,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萧恒微微压低了声音:“父皇似乎有心提拔谢长风,可惜他的身份太低,就算有功绩在身,只怕朝中也不会同意。”   顾泽慕心念一动,这可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连忙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萧恒道:“父皇想要暂时将他调回来,当面考考他,若他真有这个本事,便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过……”他向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父皇一直很可惜詹世杰詹大人,就怕谢长风去了也弹压不住当地的豪族,到时候反倒毁了一个人才……”   这般细心替人考虑的做法,的确是萧湛惯常的行为。   顾泽慕却问道:“殿下如何想?”   萧恒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比起一个人来说,能够治理好黄河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谢长风有这个能力又愿意,那便由他去做,他若做好了,那就赏,若是做的不好就罚。这不就行了?”   顾泽慕在心底一笑,萧恒想的简单,倒也不算是错。   萧恒连忙道:“我也不知道父皇是不是还有别的考虑,总之在这件事上,我也是支持将谢长风暂时调回京城的。”   顾泽慕正愁没机会去找谢长风,闻言便道:“既如此,若是谢长风回了京,我便替殿下去探探他的口风,殿下觉得如何?”   萧恒一愣:“这样好吗?”他说完,又怕顾泽慕误会自己怀疑他,便又添了一句,“他毕竟是外臣,恐怕不大合适吧……”   顾泽慕在心底叹息一声,萧恒有时候有灵机,有时候又有些太老实了,他便解释道:“殿下身为储君,为了政事派人光明正大去见下臣有什么不对吗?又不是讨论什么阴私。平日里陛下不是也常常教导殿下要多请教朝中的大人吗?”   萧恒这才点点头,拍了拍顾泽慕的肩膀:“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啦!”   顾泽慕应下来。   两人刚走进东宫,便见到坤宁宫中的小太监,一见他们便伶俐地打了个千儿:“奴才见过太子殿下,顾舍人。”   萧恒好奇道:“你怎么来孤这边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小太监笑着道:“娘娘说,请殿下去一趟坤宁宫,有事相商。”   萧恒“哦”了一声,对他道:“等孤去换一身衣裳。”   然而,他刚刚走进房间,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慢了下来,回过头道:“慢着。母后让你在孤还未下朝时便等在这里,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是什么?”   小太监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连忙道:“回禀殿下,娘娘只是让奴才过来请殿下过去,至于是什么事情,奴才也不知道啊。”   萧恒收回了脚,冷哼一声:“少糊弄孤,到底什么事情,快说!”   小太监被逼无奈,只得说出了实情,原来是有关于太子妃人选的事情,在这五年时间里,陈皇后不断地相看,终于决定了两名女子作为太子妃候选人。   萧恒嫌麻烦,对于人选也不大在意,但奈何陈皇后却总是想要让他自己喜欢,所以时常将人带进宫里,还请他过去,让他十分无奈。   萧恒也知道这是陈皇后一片心意,奈何他同那两位小姐都无话可说,十分尴尬,并不想委屈自己去参与这种活动,故而每次都借故逃脱。   陈皇后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想尽了办法把他拉到坤宁宫,而萧恒在这过程中也渐渐养出了警惕心,让陈皇后的算盘每每都没有打响。   母子俩这番较劲可是苦了两宫伺候的人,小太监传达了陈皇后的话,大意是,你过不过来,不过来老娘就跟你不客气了!   谁知萧恒丝毫没有将这威胁放在心上,一把捂住了肚子:“哎哟!孤肚子突然好疼!你就跟母后说我今天不能去了!”   然后在小太监的目瞪口呆中,健步如飞地跑进了殿内。 第97章   小太监无功而返。   陈皇后听小太监说了过程, 一张向来温和的脸都气得铁青:“他果真这么说?!”   小太监瑟瑟发抖:“小人不敢有一句虚言。”   一旁的魏紫连忙劝道:“娘娘息怒, 殿下整日忙于政事, 只怕的确没有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面。”   “这是旁的事情吗?!这可是他的终身大事!”陈皇后余怒未消,“本宫做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为了他好吗?他真是要气死本宫!”   听陈皇后这么说,魏紫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陈皇后又道:“本宫是瞧着这两个姑娘都不错, 杜家的丫头貌美温婉, 看着就是个懂事的模样,庆阳候府又是那等不惹事的。而王家的丫头出身诗香世家,多才识趣, 本宫费了那么多心思是为了什么,本宫总想着让他挑个自己可心的, 谁知他一点也不理解本宫的苦心!”   魏紫见陈皇后竟然是动了真怒, 忙道:“娘娘许是误会殿下了, 殿下是正人君子,平日里跟宫女也维持着距离,不轻易调笑的。想来是觉得这般私下见两位小姐有些不大合适, 所以才不愿意来……”   她这么一劝,陈皇后听着也有些道理,怒气也渐渐消了下去, 只是仍旧道:“什么叫私下见面,他把他母后当成什么人了?”   魏紫道:“依奴婢之见, 娘娘倒不如在宫中办个宴会, 请各家的小姐来参加, 叫殿下远远见上一见, 两位小姐在殿下面前放不开,但这样的宴会恰是能体现她们的才情和为人行事,说不着就让殿下看上了呢?”   “这倒是个主意。”在长乐公主出生之前,陈皇后也经常举办这样的宴会,如今办起来也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陈皇后便应允了:“就这么办,早些将人选给定下来,太子年纪渐渐大了,总不好叫东宫还没个女主人。”   她既然这么说了,下面的人自然就跟着安排下去。   不过陈皇后虽然这么决定了,却还是有些不安心,毕竟萧恒过往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他没有可信度,故而还是叫人去将萧恒叫过来。   萧恒以为母后还没有死心,只能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常钰好笑道:“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这毕竟是殿下的正妻,东宫的女主人,殿下总不能太不闻不问吧?”   萧恒叹了口气:“我就是想找个能说得上话的,若是找不到这样的人,换成谁不是一样,反正她是我的正妻,我自然会给她尊重和爱护,至于旁的,就别为难我了吧!”   “殿下想找个说得上话的还不简单,您告诉娘娘,想找个嘴巧的媳妇便是了。”舒晔安笑嘻嘻地在一旁打趣。   萧恒直接拿一颗棋子砸到了他的头上:“我才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不跟你们说了!”   萧恒无奈地站起来去换衣服,因陈皇后怕他又耍赖,干脆叫了魏紫过来叫他,魏紫可以说是看着萧恒长大的,再加上陈皇后器重,萧恒一向是拿她当长辈的,也不敢太拖延时间。   只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不乐意,扫了一眼舒晔安和常钰,思量着要带一个过去分担战火。   两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险恶用心,舒晔安连忙道:“殿下,不是臣没义气,实在是娘娘向来嫌弃臣惫懒贪玩,您若是将臣带过去,只怕娘娘会更生气。”   萧恒一想也是,又转头看向常钰,常钰沉稳靠谱,总不会挨骂了吧。   常钰不慌不忙道:“臣倒是不介意陪殿下去,只是殿下,臣刚刚新婚……”   “算了,你别去了!”   想也知道,常钰去了,也只会火上浇油。   就在萧恒垂头丧气要走出去的时候,顾泽慕恰好从内殿走出来,他眼睛一亮,在场还有比顾泽慕更合适的人选吗?   顾泽慕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萧恒一把拉住:“泽慕,咱们是不是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顾泽慕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一点都没有上当:“殿下每次需要有难同当的时候都会这么说。”   “咳!”萧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不打算迂回了,直接便道,“泽慕,你就陪我去一趟坤宁宫吧!有你在场,母后也不至于骂的太凶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母后在顾泽慕面前似乎都有些收敛脾气,每次他犯了事,顾泽慕简直是最好的护身符。   他都这么说了,顾泽慕也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陪他一道去了坤宁宫。   -   两人一同到了坤宁宫,陈皇后一见到萧恒,脸色就是一板:“如今肚子不疼了,能来见母后了?”   萧恒自知不对,连忙讨饶:“母后饶命!”   陈皇后冷声道:“得亏我是你亲娘,若是换了旁人,还当是我要害他呢!”   萧恒老老实实地站着,也不敢回嘴,只是小心地给魏紫使了个眼色,魏紫无奈地一笑,让人去里间将长乐公主抱出来。   陈皇后越说越气,萧恒在心底哀叹,看来这次是真的惹怒母后了,连顾泽慕都不好使了,好在他早有准备。   就在此时,长乐公主跑了出来,一把抱住萧恒的大腿:“哥哥!”   陈皇后看到小女儿,骂声顿时卡在喉咙里。   萧恒一把将长乐给抱起来:“几日不见,咱们家小公主越来越漂亮了。”   长乐板着小脸,奶声奶气道:“哥哥每次夸人都是同样的话,你太不真诚了。”   可爱的小模样一下子就把所有人都逗笑了,陈皇后也绷不住了,只得道:“看在你妹妹的份上,这次放过你。”   萧恒一乐,竟还煞有介事地给长乐行了个礼:“那真是多谢妹妹了。”   长乐也煞有介事地摆摆手:“不客气。”   两兄妹的对话又把人都逗笑了。   陈皇后无奈地摇摇头。   玩闹了一会,陈皇后才让奶娘将长乐抱下去。她虽然是不生气了,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陈皇后道:“我准备过段时日开个宴会,彻底将太子妃人选定下来。”   萧恒忙道:“一切以母后的决定为主。”   谁知这句话让原本已经不生气的陈皇后又怒了:“什么叫以我的决定为主,这是给你选太子妃,这可是要陪你度过一生的妻子,你若是不喜欢,母后何必费那个功夫!”   萧恒摸了摸鼻子,决定还是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了,免得母后更生气。   陈皇后数落了他一通,见他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无奈只能转而对顾泽慕道:“泽慕,你镇日都跟在太子身边,有些事情还是多劝劝他。”   顾泽慕:“……”他本以为自己过来就只是陪陪萧恒,没想到居然还被陈皇后分派了任务,他要怎么劝萧恒?!   萧恒笑嘻嘻道:“母后,泽慕还是个孩子呢?您让他怎么劝我。”   陈皇后这才反应过来,主要是顾泽慕平日里表现的太成熟了,老是让她忘记他的年纪,把他和常钰等人认作是同龄人。   出了这么个乌龙,陈皇后也不好意思再把人留下来教训了,只能让他们离开了。   -   出了坤宁宫,萧恒才松了口气,顾泽慕却若有所思。   萧恒不经意看到他的表情,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泽慕,你不会真打算听母后的话,要劝我吧?”   顾泽慕淡淡道:“殿下,其实娘娘说的也没错。”   萧恒一惊:“你怎么了?!中邪了吗!”   顾泽慕既然开了口,便接着说下去:“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比您想象中要重要许多,若是后宫省心,您才有更多时间用来治理国家。”   萧恒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话,我刚刚差点就以为是个长辈在同我说话了。行了,别装老成了,你才几岁,把自己弄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顾泽慕:“……”换做从前,不肖子孙敢这么瞎说,还不得遭雷劈?!   萧恒丝毫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相当没心没肺,转眼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转而和顾泽慕说起朝政上的事情来。   随着雨季逐渐临近,有关河道总督的人选朝中也争吵的越发严重,之前顾泽慕主动提出要去找谢长风谈谈,萧恒正是问起这件事的进度。   既然说到了正事,顾泽慕便也不再纠缠这些东西,说道:“臣之前出宫的时候已经发了帖子给谢长风,正是这几日了。”   萧恒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同父皇说了,父皇也赞成我的做法。既然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我想你也有分寸,我便也不多说了。”   顾泽慕心中清楚,看起来萧湛与萧恒都是倾向于谢长风,只是恐怕朝中还是有不小的阻力,所以也不好透露出去,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做,毕竟他的年纪会让不少人轻视,也不会惹来太多猜疑。   顾泽慕点点头:“殿下放心,我省得的。”   萧恒吩咐完,生怕顾泽慕接着同他絮叨婚姻大事,连忙一溜烟跑了。   顾泽慕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   ……臭小子! 第98章   自从生辰宴过去之后, 顾清宁又邀请了孙兰沁几次, 但得到的都是拒绝, 她有些奇怪,毕竟以前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她便让春樱以送点心的名义去了一次对方府上,可孙兰沁连面都没露, 只是让丫鬟捎来道歉的话。   如此一来, 顾清宁便越发担心了,担心孙兰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便亲自上门来找她。   接待顾清宁的是孙兰沁的继母, 她看着有些冷淡,却并没有为难顾清宁, 很爽快便让人带她去了孙兰沁房中去了。   这还是顾清宁第一次过来孙兰沁的闺房, 房里很干净, 有不少孙兰沁绣的摆件和插屏,里头还有一间专门的绣房,只是没有太多摆设, 看起来有些寒酸。   孙兰沁知道她来了,连忙迎了出来。她穿着旧衣,头发也只是松松绑在脑后, 虽然看着有些憔悴,但并没有病容, 也不像是受了什么虐待。   孙兰沁让伺候的丫鬟下去, 才将顾清宁拉到里间, 床上摆着一个绣到一半的荷包, 看来顾清宁过来之前,她就正在绣这个。   孙兰沁扒拉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床铺,有些不好意思道:“早知道你要过来,我就将房里收拾一下了。”   顾清宁笑了笑,径直走过去,把那个荷包拿起来:“你在绣的什么?”   孙兰沁道:“清芷姐快要成亲了,我也没有别的可以送出手的,便想着绣几个荷包,给她用来赏人也好。”   顾清宁看着上面精致的绣样,笑道:“你真是有心了,这么精致的荷包,大姐可舍不得用来赏人的!”   孙兰沁也有些羞涩地笑起来。   两人聊了一会刺绣,顾清宁才半真半假道:“便是忙着给大姐做礼物,也不必整日都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门啊!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孙兰沁抿了抿唇,露出愧疚的表情:“让你操心了。”   顾清宁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这里头定然是有内情的,便干脆拉着她一起坐下:“有什么事你说,我就算没办法帮你解决,总能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不是?”   孙兰沁这才将真相给说出来。   原来她年纪渐渐大了,孙大人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婚事,孙兰沁的继母是小官之女,对孙兰沁这个头前正室所出的嫡女虽说不上差,但向来都不太上心,于是只能让孙大人来操心。   然而孙兰沁有了之前退亲的那个名声在,实在很难找到合适的人。而孙大人也终于良心发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让孙兰沁面临这样的窘境,决心给她补偿,然而他补偿的方式却是让孙兰沁十分难受。   说实话,以孙兰沁如今的情况,别说找个门当户对的,便是稍差一些的,旁人也不太愿意娶,往下一些条件一般的,孙大人又看不上。   在孙兰沁心里,她并不在乎对方的家世长相如何,只要人品好,有责任感就好。之前孙兰沁的继母还挑了个举人,模样周正,年纪不大,才学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人很老实孝顺,可却被孙大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平心而论,这个人选是不错的,其实孙兰沁心里也是愿意的,继母这一次是真的好心替她考虑的,谁知被这么一骂之后,她也赌气,干脆对这个继女不闻不问了。   孙大人嫌弃这个举人是个白身,家里又清贫,可他找的那些人,不管是官宦之家还是勋贵之后,要不就是风流成性还未成亲家中便有十几房妾室,要不就是仰仗祖荫整日放荡无度的纨绔子弟。   孙兰沁自然不会答应,被逼急了,拿起剪子就要剪了自己的头发说当姑子去。她平日里乖巧寡言,所有人都想不到她竟会如此烈性。孙大人勃然大怒,却也不敢再逼她,又拉不下脸,只能将她锁在家里。   孙兰沁苦中作乐道:“我打定主意不嫁,我爹应该也不可能把我打晕扔上花轿吧。”   顾清宁看得出孙兰沁是在强颜欢笑,十分心疼她。   孙兰沁是个冷静却又不冷漠的人,她待人真诚,心有丘壑,同时又很乐观。顾清宁的朋友不多,除了家中的姐妹,或许也只有孙兰沁了。   她不忍朋友遭遇这样的事情,可婚姻大事,即便是她也束手无策。   倒是孙兰沁看着她跟着自己一起发愁,连忙转开话题:“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不如你来同我说说最近几日京城发生的有趣事情吧!”   她永远这般体贴,为旁人着想,可她这样,却让顾清宁越发心疼她,便也遂了她的意思,不再聊这个话题。   等到分别的时候,孙兰沁有些不舍,顾清宁便道:“过几日我来找你一起出去玩。”   孙兰沁眼睛顿时亮了,点了点头。   顾清宁这才坐上马车回自己家。   -   顾清宁才回到家,就碰上元嘉长公主正要离开,元嘉见状,便道:“让清宁送送我吧。”   顾清宁便与元嘉一同往外走去,她见元嘉穿着的是宫装,便好奇道:“你今日入宫了?”   元嘉点点头:“皇嫂打算在宫中办个宴会,便找我进宫去商讨。”   “宴会?”   元嘉便道:“还不是为了太子,皇嫂好不容易挑出两家合适的姑娘,想让太子选个可心的,太子却推三阻四,她这才只能想到了这个法子。”说完,又叹息一声,“我本以为只有女孩家的婚事难办,没想到男孩也这么麻烦。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顾清宁听她这么说,却心念一动,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在给衍之相看,如今可相看到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吗?”   元嘉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顾清宁:“我倒正想请母后替我一同参详参详呢。”   顾清宁颔首答应。   元嘉才道:“不瞒母后,我倒是看好一个姑娘,可巧的是,母后也与她认识。”   顾清宁顿时有了种预感,问道:“是谁?”   “是工部尚书孙大人的长女闺名兰沁。”元嘉道,“这姑娘知分寸又明事理,相貌为人样样都好,只是名声有些瑕疵,让我有些犹豫不决。”   元嘉说完,看见顾清宁的表情,有些惊讶道:“莫非母后也是这般想的?”   这可真是母女连心了。   元嘉只知道顾清宁与孙兰沁关系不错,却并不知道顾清宁对她评价那么高,顿时就放下心来:“既有母后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改明儿我就进宫去找皇嫂将人给定下来。”   倒是顾清宁却又有些犹豫了:“先不急,下次我邀兰沁一起来你府上,好歹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   元嘉笑起来:“母后考虑地周到,那便按母后的意思来。”   -   过了两天,顾清宁果然去了孙府,找孙兰沁出去玩。   如今威国公府简在帝心,再加上之前生辰宴上,太子与顾泽慕之间的随性自在,两人关系之好可见一斑。威国公府在皇帝与未来皇帝心中的地位都不低,旁人就算是不去讨好,也不至于得罪对方。   而顾清宁作为顾泽慕的孪生妹妹,她亲自上门邀请,孙大人自然不好不给对方这个面子。   顾清宁借口想请孙兰沁给自己绣一个鹦鹉图样的荷包,说要带她去元嘉长公主府看鹦鹉,孙兰沁虽然有些奇怪,但顾清宁一脸正直,她也没想其他的,便爽快答应了。   到了长公主府,两人先去见了元嘉。   孙兰沁落落大方,让元嘉十分喜欢,给顾清宁使了个眼色:“三宝就在花园里,清宁你带孙小姐过去吧。”   顾清宁便带着孙兰沁往花园走去。   两人刚进花园,就正碰上萧衍之。   萧衍之一眼就看到了顾清宁,连忙给她打招呼,随后才看到孙兰沁,好奇道:“这是?”   顾清宁便介绍了一下孙兰沁。   萧衍之“哦”了一声,随后道:“那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   顾清宁:“……等等。”   萧衍之疑惑地看着她,顾清宁只得硬着头皮找话题:“你在花园做什么呢?”   萧衍之将手中的篮子提了起来,无奈地叹口气:“我娘让我替她折几支花回去插,我哪里分得清这些花的品种,便在园子里随意摘了几支,拿回去交差便罢了。”   顾清宁看向那篮子,不同种类的花被粗暴地放在一起,还隐约可见几种品种极为名贵的。元嘉这也是破费不小,却压根没有留住萧衍之。   顾清宁也不好再留他,免得太刻意了,反倒被他们看出来。   转头再看孙兰沁,也是一点娇羞的表情都没有,只一个劲地问鹦鹉在哪。   顾清宁觉得心好累。   待到看到三宝,孙兰沁便忘了其他,只是满眼放光地盯着三宝,直把三宝都吓得退了几步,若不是顾清宁就在旁边,它恐怕已经扑棱翅膀飞走了,但即便如此,它还是委委屈屈地看着顾清宁,却连“皇后娘娘万福”都不敢喊了。   就在顾清宁想着要怎么让这两人再聊一会,孙兰沁已经站起来,拍了拍掌道:“清宁,我看好了!”   “……啊、啊?不用再多看一会吗?”   “不用啦,我都记住了!”孙兰沁难得露出一点小得意,“我虽然背书不太行,但无论什么花样我看一眼就能记住了。”   这却是顾清宁始料未及的,然而孙兰沁已经拉着她往外走:“咱们同长公主殿下告辞,便走吧。”   “就、就走吗?”   孙兰沁奇怪地看着她:“自然啊,不然不是太打扰殿下了吗?”   顾清宁无话可说,只能同意。   出了长公主府,两人便上了马车往街上去,孙兰沁正要买绣线,她掰着手指算着自己要买什么,亦或和顾清宁聊着路上看到的有趣的事情,半句都没有提到萧衍之。   分明萧衍之也是京城热门的夫婿人选,顾清宁在宴会上,可是碰见过不少小姑娘说起他就脸红的,可孙兰沁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似乎之前在长公主府碰到萧衍之这件事,一点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困扰。   顾清宁忍不住了:“兰沁,我们刚刚碰到的是昭怀郡王,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孙兰沁愣了一下,似乎思索了一会,才道:“郡王很孝顺。”   “没别的了?”   孙兰沁“噗嗤”一声笑出来:“清宁,要不是我了解你,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和昭怀郡王拉媒保线呢!”   顾清宁:“……”   孙兰沁满脸向往道:“不过元嘉长公主倒是意外的亲切,像这样端庄大方又平易近人的女子,才是我辈楷模,也难怪能教出郡王这般优秀的人。”   顾清宁彻底死了心。 第99章   顾清宁与孙兰沁逛了一会, 有些累了, 便打算去茶楼喝点茶水, 歇歇脚。   因两人都是女子,便要了个包间,让小二上了茶水, 让其他丫鬟也去喝些茶水休息休息, 包间里只留春樱伺候。   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天,却冷不防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竟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吓了一跳,随后隔壁便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也怪这包间的隔音实在太差了, 对方说什么, 她们都能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 都显得有些尴尬,顾清宁正准备咳嗽一声提醒一下隔壁,谁知却听到那女子道:“长风哥哥, 你原谅萱儿好不好?”   顾清宁一愣,她忽然想起这个女子的身份了,正是永寿候府的大小姐张明萱。换做旁人或许还不会多想, 但威国公府与永寿候府一直是有些龃龉的,张明萱更是对他们有很大的恶意, 若是被她知道了, 说不得还得记恨她们。   孙兰沁疑惑地看了一眼顾清宁, 顾清宁却只是对她摇摇头, 孙兰沁便也不再出声了。   通过两人的对话,顾清宁也分辨出与张明萱见面的男人应该就是这几年声名鹊起的谢长风了。   当年张明萱与谢长风订婚,之后谢长风没有进入前三甲,所有人都以为他因为谢家被帝王厌弃,永寿候府便借口两人八字不合,与谢家退了亲。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不过顾清宁从顾清姝口中得知,当时永寿候府其实也有顾虑,是张明萱不肯跟谢长风去艮县,在家哭闹不休,这才退婚,据说这婚事当时还是谢长风亲自上门退的。   五年前,谢长风在艮县大出风头,后来被调任知州,政绩依然突出,现在还隐隐传出来陛下有意让他接任河道总督。尽管河道总督这个位置是个烫手山芋,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捧的,尤其对于谢长风这个才进入官场五年的新人。   相较之下,张明萱这几年却过得很不好了,当年退婚之时还好,毕竟就当时的情况,谢长风若真是被帝王厌弃,这一辈子或许就得待在艮县那种地方终老了,的确是配不上堂堂侯府的大小姐。   若谢长风一直没有出息还好,旁人最多诟病永寿候府和张明萱太功利,可谁想得到谢长风居然一飞冲天了,这下永寿候府和张明萱便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当年退婚的事虽然瞒得很好,但京城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他们鼠目寸光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谢长风以后定然会成为天子重臣,这退婚的羞辱难道他能忍得住?   于是,原本有意和永寿候府结亲的人家都纷纷放弃了,张明萱又不肯将就,一来二去,她年纪就大了,又逢祖母过世,守孝三年出来之后,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张明萱心中恐慌,又恰逢此时谢长风回京,她听说谢长风这几年一直未曾娶妻,不由得在心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觉得或许谢长风对她念念不忘,于是不顾一切地让丫鬟给谢长风送了信,约他见面,没想到谢长风居然也答应了。   张明萱打扮一新来了茶楼,本以为两人能再续前缘,没想到再见谢长风,他对她十分冷淡。   张明萱带着哭腔道:“长风哥哥,当年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和父母据理力争过的,但我一个弱女子,又怎能违抗父母之命,只能对不起你,我真的是有苦衷的,长风哥哥你相信我……”   谢长风满脸冷漠地看着她,当年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孩子的,哪怕张明萱娇蛮任性,他也一直包容着她,可没想到她最终会那么无情。   张明萱见谢长风不说话,急切地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臂,谢长风却后退一步躲过了她:“张小姐,自重。”   张明萱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却不甘心道:“长风哥哥为何这般说,你若是对我无意,又怎会接受我的邀约?”   谢长风的嘴角挂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来,只是想知道张小姐是否后悔当年做过的事,如今看来,竟是我想多了。”   “我……”   谢长风拱了拱手,道:“我还同人有约,就此告辞。”   张明萱见他真的要走了,也顾不上矜持,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长风哥哥!你为何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成亲?我……我自知当年对不住你,若长风哥哥愿意,哪怕无名无分,我也愿意跟在你身旁的!”   张明萱梨花带雨地看着谢长风,她本以为自己都把身份放得这么低了,谢长风一定会怜香惜玉。   谁想到谢长风只是冷笑一声:“张小姐,当年你连谢某的正妻都不愿意做,如今又何苦低这个头,还是给你我留些脸面吧!”   随后隔壁便再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张明萱低低的哭声。   顾清宁与孙兰沁被迫听了这一场戏,两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谁知就在此时,孙兰沁的婢女却走了上来,在包间门口催促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这话一出来,隔壁的哭声顿时就停了。   两人知道被发现了,只得无可奈何地走出去。   隔壁的门打开,谢长风走了出来,他相貌英俊,长身玉立,比起五年前更添了几分沉稳,他对两人拱手道:“这事关女子清誉,还望两位不要将这些事说出去。”   顾清宁与孙兰沁满脸尴尬,忙不迭点点头,她们原本就不是那等八卦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些事情宣扬出去。   谢长风又道了谢,这才离开了。   等他一走,顾清宁与孙兰沁也不敢再逗留,匆匆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张明萱也苍白着脸从包间走出来,脸颊上还隐隐能看见泪痕,她拉下面子来找谢长风,被他狠狠拒绝也就算了,谁知道还被旁人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一时之间羞愤欲死。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清宁与孙兰沁的背影,这才同丫鬟一起上了马车。   -   谢长风之前说与人有约并不是骗张明萱的,与他相约的就是如今的东宫舍人顾泽慕。   谢长风匆匆赶到了一间茶楼后,顾泽慕已经到了,他忙道:“在下来晚了,失礼了。”   顾泽慕请他在对面坐下,才道:“谢大人并未来迟,是我来早了些。”   喝过一道茶之后,谢长风才笑道:“当年在灯会之时,顾公子虽然年纪不大,却才思敏捷。在下当时便觉得顾公子不简单,没想到如今是以这样的身份再见。”   被他一说,顾泽慕也想起来了,当年他才七岁,陪着家人一起去灯会,因为一盏九重莲的花灯,大哥和谢长风以及白崇三人猜灯谜,还引来了柳太傅等三人,最后夏宜年一道灯谜难住了他们三人,却让顾泽慕给答出来了。   两人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缘,只是顾泽慕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谢长风居然还记得。   谢长风来赴约之前,便已经知道了顾泽慕的身份,只是对方虽然年纪小,他却不敢轻视。他对河道总督的位置有野心,也知道阻力有多大,在这种时候,顾泽慕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不提他背后站着的太子,光顾泽慕本人也不可小觑,这几年谢长风虽然在外,但并未完全与京城脱节,顾泽慕虽然进入东宫的时间最短,却最得太子信任,只是他为人低调,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罢了。   两人聊着聊着,谢长风便主动将话题引到了治水上。这几年他虽然只是知州,但他毕竟是因为当年治水有功,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所以治水的全过程他都是全程参与的,如今说起来条条是道,可见他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并不是侥幸。   而出乎顾泽慕的意料之外,谢长风虽然看起来温文儒雅,在治水过程中却意外强势。可偏偏他这么强势,但官声却又极好,不仅在官场如鱼得水,治下百姓也对他多有赞誉。   只是这样短短的交谈,顾泽慕便认定,这谢长风是个难得的能吏。   顾泽慕问道:“听说霍云藏霍公子是阁下的好友?”   谢长风似乎有一点迟疑,随后才点头道:“是。”   顾泽慕又问了一些和霍云藏有关的话,谢长风倒也没有藏私,一一都答了,甚至顾泽慕想要他帮忙引荐,他也一口答应了。   只是在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道:“云藏为人淡泊直率,若是之后有什么得罪顾公子的地方,还望您不要见怪。”   顾泽慕却轻笑一声:“谢大人放心。”   谢长风不知道顾泽慕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只是也不好再问,只得告辞离开了。   等到谢长风离开后,这房间的隔间忽然打开,洪松源从里面走出来,就坐在顾泽慕的对面。   小二进来换了茶具,又重新煮上水。   顾泽慕一边泡茶,一边道:“你在里头都看出了些什么,说说吧?”   洪松源道:“旁的还好,只是这位谢大人的野心未免表现地太明显了一些。”   “只要有能力,有野心不是坏事。”顾泽慕道。   洪松源:“你对他评价还挺高的?”   顾泽慕若有所指:“这世上能做事又能做成事的人不多。”   “这倒是。”洪松源也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这位谢大人可不是好相交的人,霍云藏也算是倾尽全力帮他了,可他呢,这话明里像是替对方开脱,可意思不就是说这人脾气不好难相处吗?”   顾泽慕当然知道,只是安抚他:“我心里有数的。” 第100章   从一间茶楼出来, 顾泽慕原本要回威国公府, 然而刚上马车, 却又让人改道去了百味阁给顾清宁带点心,自从第一次给顾清宁带点心之后,他似乎就形成了习惯, 每次出门都会记得给她带点心回去。   谁知他提了点心刚刚到家, 就与霍云舟狭路相逢,而且对方手里也提着点心盒子。   霍云舟手里的盒子十分典雅精致,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里头甜腻腻的香味, 想也知道是不可能拿来送老师的。   霍云舟挑了挑眉,抢先开口道:“三少爷也买了点心回来?”这个也字, 几乎将他的目的暴露无遗。   顾泽慕四两拨千斤:“我自是不如霍少爷孝顺, 亲自给老师送点心过去。”   霍云舟笑道:“老师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送了, 这是给清宁的,感谢她当初收留之举。”   “清宁尊师重道,凡事都不愿失礼, 再说,这于我们家不过是举手之劳,霍少爷不必放在心上的。”言下之意就是, 你不过就是个顺带的,不要太自作多情了。   两人脸上都挂着假笑, 却是互不相让。   就这么一路到了顾清宁院子门口, 顾泽慕挡住霍云舟:“男女授受不清, 霍少爷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霍云舟一口气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偏偏顾泽慕说的又是实话,他只能咬牙道:“古人说男女七岁不同席,顾三少爷也该注意才是。”   “哦。”顾泽慕淡淡道,“但是进院子还是可以的。”   霍云舟:“……”   但再怎么咬牙切齿,他也只能将点心交给一旁的小丫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给带进去给顾清宁。   谁知刚刚踏进院子的顾泽慕却突然回过头:“忘了同你说了,清宁和旁的女孩不同,最讨厌吃的就是这些甜的腻人的点心。”   霍云舟:“……”   换做从前,顾泽慕定然会觉得自己这行为幼稚地可笑,可此刻,想到霍云舟张口结舌,他只觉得心里快意无比。   但随后他又反应过来,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这可不是吃醋,只是像霍云舟这种油嘴滑舌的人,讨好人都不下功夫,可见不是真心,他这也是担心顾清宁被他骗了。   顾清宁正好从房里出来,看到顾泽慕便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泽慕含糊地应了两声,然后将百味阁的点心递给她。   顾清宁好笑道:“又是‘顺道’买的?”   这几年顾泽慕每次回宫都会给她带点心,而且每次都要死鸭子嘴硬地说是顺道,顾清宁每次都嘲笑他,也渐渐习惯了他这种别扭的关心。   顾泽慕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别过头。   顾清宁一边打开点心盒子,一边不经意地问道:“你刚刚在同什么人说话?”   顾泽慕面不改色地撒谎:“一个家里的小厮,没什么事。”   顾清宁也不在意,她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目光中露出怀念:“这么多年了,百味阁的点心口味都没有变过,还是那样的味道。”   顾泽慕的脸色缓和下来,说道:“这家店据说当初差点就保不住了,幸好有不少老客的支持,这才留了下来,可见人还是恋旧的。”   顾清宁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之前我和娘去千佛寺给你求了个平安符,顺便我见你的荷包也旧了,便请兰沁帮忙绣了一个,我去拿出来。”   顾清宁说完就又回房了。   正在这时,小丫鬟捧着霍云舟送的点心走了进来,顾泽慕顿时沉着脸瞪向她,小丫鬟吓得一抖,差点没有捧住盒子,只是分明很害怕,但她还是非常坚强地站在原地,要完成霍云舟的嘱托。   顾泽慕只得道:“把东西放这,你下去吧。”   “奴、奴婢……”   顾泽慕目光又冷了三分。   小丫鬟迅速地将点心盒子放下,然后抹着眼泪跑出去了。   呜呜呜呜,霍少爷对不起,但三少爷太可怕了……   顾泽慕一点没有把人吓哭的自觉,提着那点心盒子就想要把它给销毁了,谁知顾清宁已经走了出来,惊讶道:“你还买了别的点心?”   顾泽慕还没来得及否认,顾清宁便一脸惊喜道:“这是天香堂的芙蓉糕吧!”   顾泽慕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清宁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我还当你只会买百味阁的点心,没想到还准备了惊喜?”   她接过那个点心盒子,兴致勃勃道:“是衍之同你说的吧,听说他们家的芙蓉糕十分难买,我还没尝过呢。”   顾泽慕刚想说什么,顾清宁已经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味道的确不错。”   顾泽慕:“……”   他感受到了当时霍云舟的感觉,脸真疼。   他忍不住问道:“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吃这种甜的腻人的点心了吗?”   “那是从前了,人生都重新开始了,还不许我换换口味啊?”顾清宁漫不经心答道。   顾泽慕:“……”   顾清宁分明说的是口味,但顾泽慕却忍不住想到了人上面。若说从前顾泽慕还只是心塞,但此刻他却已经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仿佛他还站在原地,但顾清宁却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算他恢复了身份,或许顾清宁也不愿意跟他在一起了。   当初她就说过黄泉碧落永不相见,虽然因为这场奇遇,两人不得不被绑在了一起,这些年下来,顾清宁对他的态度也渐渐软化了,他便忘记了两人之间横亘着多么宽的裂痕。她愿意拿他当哥哥,可未必还想与他再做夫妻。   或许还有更坏的一种可能性,就是顾清宁已经放下了,不管爱恨,从她真情实感地说,他若娶了妻,便真心实意当那是她亲嫂子,绝无二心,从那一刻起,或许在顾清宁心中,萧胤这个人便已经模糊了,他只是顾泽慕,她的哥哥而已。   顾泽慕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顾清宁的院子。   顾清宁叫了他几声,也不见他回应,有些纳闷。而此时,那本已经逃走的小丫鬟又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院门,十分守信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顾清宁看着桌上的两盒点心,顿时愣住了。   而就在她发愣的时候,裴鱼也从外头进来,眼睛顿时开始冒光:“天香堂的芙蓉糕!!!!”   如今的裴鱼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要是吃的就行的她了,这些年顾清宁给她开的月钱几乎都被花在了吃上,口味挑剔许多,算得上是老饕了。   顾清宁被她充满渴望的声音拉回了神,见状有些无奈道:“你这个样子,真是让我怀疑府里虐待你,每天都没给你吃饱饭。”   裴鱼嘿嘿一笑。   顾清宁摇了摇头,指了指那盒天香堂的点心:“拿去吃吧!”   “真的吗!小姐!”   裴鱼虽然这么问着,但手已经将天香堂的点心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了。   顾清宁看她那吃货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吃吧,没人抢你的。”   裴鱼这才坐在了椅子上,幸福地吃起点心来,不过她还是艰难地关心了一下自家小姐:“小姐你不吃吗?”   顾清宁指了指那盒百味阁:“我有啊。”   裴鱼嘟了嘟嘴:“小姐,您可别怪我说您,这京城好吃的点心铺子那么多,小姐为什么总挑这家吃呢?”   顾清宁似乎有一瞬间的茫然,回过神来才笑道:“或许是习惯了吧。”   “这习惯可不好,小姐,您会错过很多好吃的东西的!”裴鱼又大大地咬了一口芙蓉糕,发出满足的喟叹,“比如,此刻要我是小姐的话,我一定会选天香堂,而不是百味阁的!”   顾清宁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吃你的东西吧。”   -   顾泽慕回了宫,若按他平日的习惯,他这会就应该去找萧恒,将他与谢长风谈话的过程告诉他,可此刻他一点都不想动,只是握着顾清宁给他的那个荷包怔怔地出着神。   萧恒与萧恂哥俩好地进了东宫,一进门便问道:“泽慕呢?”   正在看书的常钰指了一个地方,萧恒便给萧恂打气道:“四弟,不要怕。”   萧恂犹豫了一下:“可泽慕似乎并不太喜欢我对清宁妹妹太好,我这样,他会不会生气啊?”   萧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循循善诱:“谁家的哥哥都不会对要抢走自己妹妹的人有好脸色的,但这不是你退缩的理由,你要是心里有清宁,就勇敢一点,去吧!皇兄支持你!”   “皇兄,我不是……”   萧恂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萧恒往顾泽慕那边推过去了。   顾泽慕已经回过神,看到萧恂眉头便是一皱:“四殿下,可是什么事吗?”   萧恂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他之前知道顾清宁喜欢养鸟,恰好他最近得了一只极品画眉,便想要送给顾清宁。   顾泽慕:“……”   要是换成霍云舟,他这会就要开始冷嘲热讽了,奈何萧恂这样的天然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代表了什么。他是那种别人对他好一点,就一定要想办法回报回去,再加上他对顾清宁还有种莫名的亲近,便表现的更加殷勤了。   偏偏还有萧恒这样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在旁边一直误导萧恂,让顾泽慕很是无奈。   他只得道:“殿下有这样一份心意,我与清宁都很感动,但礼物还是算了,毕竟男女有别,殿下又是皇子,若是让人误会了,不仅对清宁的清誉有影响,对殿下自己恐怕也会有些妨碍。”   萧恂连忙道歉,只是看起来还是有点沮丧。   这时候,在一旁的萧恒却忍不住了,义愤填膺地替萧恂辩驳:“这是什么话?这些事情我们又不会出去说。怎么会有影响?!”   顾泽慕道:“防人之口胜于防川,殿下就一定能保证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吗?若是传到了陛下与皇后娘娘耳中,又该如何?”   “能如何嘛,大不了就是赐婚嘛……”   “殿下!”   萧恒顿时就不乐意了:“清宁只是你妹妹而已,难道你还能拦着她一辈子不出嫁吗?她迟早要嫁人的,如今四弟既喜欢她,他是个什么人品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眼看着他们就要吵起来了,萧恂连忙劝开他们。   顾泽慕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得化成一句:“殿下你不懂。”   萧恒嘀咕道:“我是不懂,你干嘛看得这么紧,知道的是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媳妇儿呢!”   顾泽慕:“……殿下!!”   萧恒秒怂:“好好好,我不说了。” 第101章   陈皇后要办宴会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其实众人都知道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为何,除了杜婉莹和王家小姐,其他人都只是陪衬而已,但即便如此, 女孩们也都是卯足了劲在打扮自己,一时之间, 京城里的好裁缝都门庭火热起来。   顾家姐妹们除了要备嫁的顾清芷不去, 其他都去, 朱氏相当豪爽地大手一挥, 给她们一人又做了两套衣裳, 又重新打了首饰。   便是孙府,孙大人也难得大方给孙兰沁从头到脚做了一身新的, 且自从上次和顾清宁一同出去以后,也算是默默地放开了对她的禁令。   于是最近一段时间, 孙兰沁便时常来威国公府, 指导顾清芷等人准备绣件。要说顾家的女孩儿舞刀弄枪都是一把好手,但拿着那一根小小的针, 就像是要了她们的命一般。顾家的女红师父早就对她们绝望了, 但孙兰沁却意外地有耐心, 简直就是及时雨。   几个女孩子一边绣东西,一边聊着天, 旁边还放着新鲜的瓜果点心。这样的生活让孙兰沁十分舒适, 几个姑娘的感情也越发地好了, 顾清姝便提议让孙兰沁在这边住一晚。   而一向待孙兰沁严厉的孙大人, 竟也默默同意了,还将孙兰沁新作的衣服也让人带了过来。   因为第二天早早就要入宫,几个女孩子便也没有绣太久,早早地爬上了床,五个姑娘并排躺在顾清芷的拔步床上,漫无边际地聊着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婚事上头。   除了已经订婚的顾清芷,这正是她们要面对的问题,哪怕是年纪还小的顾清宁,也是时候要相看人家了。   顾清姝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一点都不想嫁人,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孙兰沁对这个话题也是心有戚戚焉,两人顿时产生了共鸣。   顾清宁想到之前她给孙兰沁和萧衍之牵红线,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那个三宝绣样的荷包,孙兰沁早早绣好送给她了。   顾清宁自然也是不愿意嫁人的,做姑娘多轻松自在,若是嫁了人就是将自己的一生都交托到别人手中了。只是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这样的言论也只能几个闺中姐妹私下发泄一下了。   她原本还想劝劝两人,免得她们太钻牛角尖,谁知顾清姝却异想天开道:“要是兰沁嫁到咱们家来就好了,——兰沁,你觉得我们家泽浩怎么样?”   孙兰沁:“???”   顾清姝一咕噜翻起身:“泽浩这个人虽然不太聪明,不过人品你还是可以放心的,而且绝对专一,不专一我帮你打他!”   顾清薇也来了兴趣,劝道:“是啊,你嫁过来之后,就能住在咱们府上了,咱们说不定还能像现在这样一起住呢。”   顾清宁很想摇醒两个姐妹,就算孙兰沁嫁过来了,你们也都嫁出去了啊!   但她万万没想到,向来冷静自持的孙兰沁看起来竟然真的有些心动的样子。   顾清宁:“……”   她错了,她不应该对孙兰沁抱希望的,这姑娘思维太清奇了。吸引她的永远不是男方的条件,而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因素。   只是这样一对比,萧衍之那边只有一个元嘉,优势竟远远不如自己府上,这可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几个女孩子笑闹了一会,一个个慢慢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清晨,丫鬟们便鱼贯而入,给这些小姐们梳妆打扮,换上新衣。   京城的大街上,一辆辆散着香风的马车朝着皇城而去。   女孩们下了马车,跟着宫女的指引往云芳殿而去,宴会就在那里举行。比起用作正式大宴的长明殿,云芳殿没有那么庄严厚重,园子里也早已被宫人们放满了各色名贵花草。   来参与宴会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结伴在花园里玩耍,花与人争相竞艳。   陈皇后与元嘉长公主坐在殿中,笑着道:“看到这些女孩子,我都觉得自己年轻许多。”   元嘉笑道:“咱们都到了给儿子挑媳妇的时候了,可不是老了吗?”   陈皇后这才道:“衍之也开始要相看人家了吧?你可是看中了哪家?”   元嘉自从见了孙兰沁那姑娘之后,她便挺喜欢对方的,只是这孩子与衍之之间似乎没有半点感觉,在长公主府见了一面之后,两人对彼此居然没有丝毫印象,这便让元嘉犹豫起来。   陈皇后只当她还没有选定,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你不用说,我明白的,想要挑个可心的姑娘实在是太难了。”   元嘉叹了口气:“皇嫂说的是。”   陈皇后便道:“趁着今日这个机会,咱们也看看这些姑娘,指不定就能给衍之挑到合适的了呢?”   于是陈皇后便携着元嘉一同往园子里去了。   此时,顾家的女孩们和孙兰沁正坐在一旁聊着天,忽然,孙兰沁小声地在顾清宁耳旁道:“清宁,我想去更衣,你要不要去?”   顾清宁点点头,两人便叫了个小宫女引她们过去。   两人去方便完,正准备回到园子里,孙兰沁却忽然看到了一株开的正好的蔷薇,想着可以拿回去做图样,两人便耽搁了一会。   谁知竟碰上了从园子里走出来的张明萱。   张明萱满脸郁闷,她之前偷偷跑出去找谢长风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给泄露出去了,叫家里觉得她丢尽了脸,竟放话要随意给她找个人嫁出去,不管她如何哭闹都没有用,还把她给锁在了家里,若不是皇后娘娘举办宴会,她连门都不能出。   顾清宁与孙兰沁对视一眼,都有默契地想从旁边绕过去。   谁知张明萱看到两人的背影,忽然道:“站住!”   顾清宁转过头,淡笑着道:“张小姐,有何指教?”   张明萱狐疑地看着她们,刚刚那个背影让她想起了那天在茶楼时看见的背影,如今又看到顾清宁的脸,顿时新仇旧恨都来了,眼睛都红了。   小宫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顾清宁挥了挥手让她先离开。毕竟就张明萱这个样子,谁知道一会会不会说出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她虽不喜欢张明萱,可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毁了人家姑娘家的清誉,还有这小宫女看起来品级也不高,万一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待到小宫女离开之后,张明萱才慢慢走过来,冷声道:“当初在茶楼的就是你们吧?!”   孙兰沁见她过来,连忙将顾清宁护在身后,淡淡道:“我不知道张小姐在说什么?”   “还装蒜,当初你们听到我与长风哥哥说话……如今这件事被人知道了,若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孙兰沁和顾清宁都皱起了眉头,没想到张明萱真的被气昏了头,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孙兰沁斟酌了用词,才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张小姐在说什么,只是京城里并没有张小姐所说的谣言,也不知道张小姐说的被人知道是被什么人知道,又为何确定是我们说出去的?”   “你还狡辩!”张明萱猛地看向顾清宁,“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好,所以才派人给我爹娘告状,是不是?!”   顾清宁简直是莫名其妙,这位张小姐似乎对她有种极深的敌意,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到她了。   孙兰沁却突然开口了:“若真如张小姐所说,这是我们泄露出去的,何止只是传到永寿候府,定然满京城都知道了,我们无冤无仇的,何必要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本意是想提醒张明萱,她们没必要害她,就算要害她,也不至于还把分寸掌握的这么好,只局限于永寿候府内。   谁知张明萱一点没有领会她的用意,只抓着她的话,嚷道:“你都承认你们听到了!”   孙兰沁叹了口气,无怪乎当年的张明萱能因为一点小事和陈皇后的亲侄女起冲突,想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她只得将话又说得更明白一点:“张小姐你想想,将这件事告诉你家人的人,摆明了就是想对付你,但又不想让这件事毁了家中女眷的名声,究竟谁才会有这样的顾忌,我想不用我明示了吧。”   张明萱原本愤怒的表情忽然就一空,显然是孙兰沁的话让她动摇了,又或者她想到了别的可疑人选。   顾清宁倒是有些惊讶地看着孙兰沁,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孙兰沁还能敏锐地发现张明萱话中的破绽,并条理分明地分析给她听,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真的挺难得了。   而此时,在不远处的阁楼里,萧恒和萧恂百无聊赖地在下棋,萧恒有些无奈,他当然知道这场宴会是为什么,只是觉得母后实在有些大题小做,还浪费了他一整天的时间缩在这阁楼里。按计划,他原本应该跟顾泽慕一起去见霍云藏的,现在却只能让顾泽慕一个人去了。   萧恂也有些低落,萧恒见状,便怂恿道:“听说这次清宁也来了,反正泽慕也不在,我带你去见见她。”   萧恂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不了,我不想骗泽慕。”   “你这死心眼的孩子。”萧恒正准备教育他,目光掠过窗外,看到某处,目光一凝:“那不是清宁吗?”   萧恂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窗边,果然发现顾清宁和一个姑娘站在一起,两人对面还站着一个人,表情看着气势汹汹的,感觉就是来找事情的。   萧恒与萧恂对视一眼。   “我们赶紧过去救人。”   说着两人便下楼往那边赶去。 第102章   张明萱被孙兰沁的一番话说动了,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那贱人!我那么相信她!她居然!”   孙兰沁心中松了口气, 却还是警惕地护着顾清宁, 免得张明萱脑筋转不过来,又将火发到了顾清宁身上。   顾清宁站在她身后, 又是无奈又是温暖。   凭她这一手功夫,这满京城的贵女还真没谁能动她的,而孙兰沁是文官之女, 她才是应该被保护的那个, 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孙兰沁便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放在了保护者的位置, 这不禁让顾清宁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张明萱想通了罪魁祸首, 便也不再同她们耽误时间, 放了句狠话便离开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松懈下来。   顾清宁本想和孙兰沁说些什么, 却远远见着萧恒和萧恂朝这边赶来。   两人一来, 才发现张明萱已经离开了, 这就很尴尬了。   顾清宁与孙兰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就要告退。   萧恒一急,连忙把萧恂给推出来:“清宁,四弟有话和你说。”   萧恂:“……”   顾清宁疑惑地看着萧恂,她对萧恂是有些印象的,这位四皇子脾气软和, 说几句话就会脸红, 比起太过于跳脱的太子萧恒, 很明显,还是乖巧的老四更符合清宁奶奶的喜好。   萧恂抓了抓后脑勺,看着顾清宁清澈的双眼,脸又红了,他面带求助地看向萧恒。   萧恒却装作没看见一般,对孙兰沁道:“这位小姐,我弟弟同清宁有些话要说,咱们先去一旁等着吧。”   虽说他是太子,但孙兰沁却并没有诚惶诚恐地应下,而是看着顾清宁,用眼神询问她。   顾清宁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孙兰沁见他们之间关系熟络,这才放下心来,同萧恒颔首示意,这才走到了另一边。   萧恒习惯了被人追捧,虽说他也明白,很多人只是看在他太子的这个身份上,所以平日里他对这些事情烦不胜烦。可是当他真碰上了个不上赶着的,而且看孙兰沁的表现,她还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的不感兴趣,萧恒反倒又有些不甘心了。   他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了孙兰沁旁边,轻咳一声,说道:“我与四弟是看到有人在为难你们,所以才下来帮忙的。”   孙兰沁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多谢两位殿下。”   萧恒:“……不客气。”   萧恒:“你们刚刚在说什么?为何那位小姐的脸色那般难看?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们误会了。”   孙兰沁:“这是女孩家之间的秘密,恐怕不便告诉殿下。”   萧恒:“……”   萧恒:“你与清宁是好朋友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孙兰沁:“是机缘巧合认识的。”   萧恒彻底无语了,孙兰沁每句话都是奔着结束话题去的,偏偏又挑不出她话里的差错,让萧恒憋得够呛。   他忍不住问:“小姐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这话孙兰沁没法糊弄过去了,只得道:“家父是工部尚书孙为德。”   萧恒想了想,倒是想起了孙大人那汲汲营营的样子,脱口而出:“你可不像是你爹!”   孙兰沁轻描淡写地回道:“若说是容貌的话,臣女肖母。”   萧恒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太过冒犯人家,本以为孙兰沁会生气,没想到被孙兰沁机智地化解了。   孙兰沁只想着不失礼,没想到萧恒竟仿佛来了兴致,就这么和她聊起天来,哪怕孙兰沁态度冷淡一心想要结束话题也没用。   孙兰沁也是知道这次宴会的目的是什么,她对成为太子的姬妾没有半点兴趣,也不想惹上麻烦,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所幸,没过一会顾清宁就和萧恂说完了话走了过来。   孙兰沁在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饶是她,也快有些招架不住了。   萧恒看着脸蛋通红的萧恂以及面色如常的顾清宁,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弟弟。   -   宴会结束后,陈皇后将萧恒叫到了坤宁宫,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你今日也见到那两位小姐了,你更喜爱哪一位?若是都喜欢,倒也可以一人为正妃,一人为侧妃。”   萧恒若有所思:“母后之前说,希望我挑个自己喜欢的,没有错吧?”   陈皇后点点头:“自然,不然我也不必费那么多心血办这场宴会了。”   萧恒笑起来:“那儿子便说了,这两位小姐我一个都不娶。”   陈皇后一愣,随即沉下脸色:“胡闹!”   “母后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萧恒又慢悠悠补充道,“我只是对这两位小姐没有什么感觉,我今日见着了一位十分有趣的姑娘,若一定要娶太子妃,我想娶她。”   萧恒语出惊人,让陈皇后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好一会,陈皇后才问:“是谁?”   “是工部尚书孙大人之女。”   陈皇后显然没有想起对方是谁,还是魏紫在她耳边说了一通,她才想起来,脸色顿时就变了:“那怎么行!她这样的名声如何能嫁入皇室,更别说是当太子妃了!”   萧恒便开始耍无赖:“不是母后说,希望儿子找个喜欢的,如今儿子找着了,您怎么又不肯同意了?”   陈皇后怒道:“就算要找你喜欢的,也该找个人品好的!她分明就是刻意引诱你,若真让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嫁入了东宫,以后岂不是会祸乱宫廷?!”   萧恒有些无奈,便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如何认识孙兰沁的过程都说了一遍。别说引诱了,孙兰沁连话都不想和他说的。   陈皇后听到孙兰沁与顾清宁关系好,脸色不由得缓了缓,大约是因为元嘉长公主的关系,她对顾家的这对双胞胎的印象一直很好,孙兰沁与顾清宁关系好,至少人品不是卑劣的。   只是她终究没法下定决心,只能让萧恒先回去。   不到一日,孙兰沁的资料便被摆上了陈皇后的案台,排除掉外界那些名声,孙兰沁这个人是真不错,大方端庄不卑不亢,又有一手好绣艺,是个沉得住气的。而当初之所以得了那个名声,也是其父造的孽,她一个小姑娘实在是无辜的很。   陈皇后心中的天平其实已经有些偏了,只是终究有些意难平,恰好这日萧湛又歇在坤宁宫,见她愁眉不展,便问道:“你在担忧什么?”   陈皇后无奈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萧湛笑道:“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是皇家是最要名声,却又是最不重视名声的。话糙了点,理却是那个理,名声对于士林来说是安身立命的东西,于我们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你若碍于名声,委屈了自家孩子,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陈皇后听萧湛这么一说,顿时便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陛下看得明白,是臣妾钻了牛角尖了。”   萧湛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怪你,你也是太过担心恒儿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这便是为娘的苦恼了,总是希望把最好的给儿子,总也忍不住挑剔,生怕哪里不好,最后害了孩子。”   萧湛便道:“既如此,你便找元嘉进宫来问问,她在宫外,想必见到那孩子的机会多些。”   陈皇后点点头:“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   第二天,陈皇后便派人将元嘉请进了宫,一番寒暄过后,便试探地问道:“元嘉,你可认识工部尚书孙大人家的长女?”   元嘉一愣,第一反应却是,难道陈皇后也知道自己最近在替萧衍之相看孙兰沁吗?   陈皇后又催促了一句,元嘉便也没有多想,将孙兰沁的情况和盘托出。   陈皇后也想不到她居然会这么了解孙兰沁,原本只是想让元嘉出宫以后多帮她留意的,这下却算是找对了人,连连问起她有关孙兰沁的事情。   元嘉越听越不对劲了,这怎么越问越细了?这可不像是随便问问的样子啊!   陈皇后也越问月不对劲了,元嘉与孙家无亲无故的,她怎么会对这么个小姑娘了解的这么清楚?   最终还是元嘉忍不住了:“皇嫂,您问这孙兰沁,究竟是何意啊?”   陈皇后这才将宴会那天的事情说出来,元嘉听完目瞪口呆。   陈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莫非你……”   元嘉哭笑不得:“臣妹正是想为衍之聘这位孙家小姐呢。”   姑嫂二人面面相觑,若说陈皇后原本对孙兰沁还有些不满意,但知道元嘉也看上了对方之后,顿时就下定了主意:“恒儿这孩子向来固执,我为了他的婚事可以说是操碎了心,难得他主动说想要娶,我这做娘的,自然得如了孩子的意才是。”   陈皇后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元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仪的媳妇人选飞到了旁人的碗里。   她却不知道,因为她的缘故,陈皇后也莫名有了紧迫感,同萧湛商量确定之后,便立刻让钦天监合二人的八字,又让礼部开始准备太子大婚的一应物品。   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了,只是宫中消息太严了,所以至今不知道到底是花落哪位小姐家。   倒是有些投机取巧的,已经开始拍庆阳候府与王家的马屁了。 第103章   自从谢长风引荐顾泽慕认识了霍云藏之后, 出乎他意料的是, 霍云藏这个人与他在外狂傲孤高的名声完全不同, 是个态度很温和的人,只是他也有自己强硬的地方,连谢长风都不敢撄其锋芒。   前几日见面的时候,谢长风都在场,聊的也都是他们之前治水的事情,以及霍云藏对黄河治理的一些看法,但两方实际上还是在相互试探, 很多问题也只是浅尝辄止。   顾泽慕一直想找个机会单独见霍云藏,当年詹世杰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恐怕也只有同样精通此道的霍云藏才好评价了。   谁知还没等他去找霍云藏,霍云藏竟亲自上门了, 用的理由还是感谢他们照拂霍云舟。他先是拜见了闵夫人和朱氏等人, 做足了礼仪才找到顾泽慕。   顾泽慕是知道霍家人护短的, 他平日里刁难霍云舟,百般阻挠他接近顾清宁,本以为人家哥哥来了是给自己弟弟找回场子的。没想到霍云藏一个字都没提, 非常正经地同顾泽慕谈起了正事。   两人说着,顾泽慕便顺势提到了詹世杰。   霍云藏不疑有他, 毕竟想要治水,詹世杰是不可能绕过的话题。   霍云藏道:“其实‘宽河滞沙’的法子自古有之, ‘宽河滞沙’即扩宽河道, 使其容纳洪水和泥沙, ‘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当年大禹治水便采用了这样的法子,后来西汉贾让更是在其上又提出了更明晰的见解。千百年来,中原地区都是依照此法治理黄河,在明安先生的笔记中,更是有着详细的治理办法。”   顾泽慕听他对这种法子似乎很推崇,便疑惑地问道:“既如此,为何当年詹世杰治理黄河三年,黄河泛滥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   霍云藏摆了摆手:“因为当年黄河泛滥不仅是天灾还是人祸。”   顾泽慕神色一凝:“此话何意?”   霍云藏道:“我朝自立朝以来,社稷平稳,以至于人口逐年增多,黄河两岸土地肥沃,不少百姓在此繁衍生息。顾舍人既然对黄河之事如此清楚,就该知道,黄河上游两岸已经尽数成为了良田,居住的百姓不下万人,若要‘宽河滞沙’,势必要退田还河,这些百姓又该怎么办?詹大人要退田,是要了他们的命,他们如何肯乖乖听话?”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何至于称得上人祸?”顾泽慕淡淡道,“于百姓来说,他们所求的无非是三餐温饱,若是为官者做不到,那也是官员的问题,又怎能将这一切都推到百姓身上?”   霍云藏看着顾泽慕,目光中似有深意:“我见朝中官员大多只在意升官发财,少见顾舍人这般忧国忧民的。”   顾泽慕没有丝毫心虚,直视回去:“霍公子不在庙堂,许是对我朝官员多有误解。”   霍云藏淡淡一笑:“或许是吧。”   顾泽慕却并不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那依霍公子,应该如何治理?”   霍云藏道:“明安先生的笔记中不仅仅只是提到了‘宽河滞沙’,还有另一个所谓‘束水攻沙’之法。上面所写‘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饱则夺河’,若是缩窄河床,以水流的冲击力,将泥沙冲刷下去,也照样能够将泥沙冲入海中。”   顾泽慕心中一沉:“所以霍公子的意思是,这种方法更合适治河?”   “不,恰恰相反,这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只能让黄河得到短暂安宁,而且一个不注意,很有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危害。”   顾泽慕蹙起眉头:“既然这法子不够好,霍公子又何必将其提出来呢?”   霍云藏轻笑道:“我只是想要告诉顾舍人,这两种法子都能治理黄河,只是利弊都很明显。但如果只看当时当地,谁又说得出对错呢?”   “那依霍公子之见,当年的詹世杰,究竟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   顾泽慕问完后,便紧紧地盯着霍云藏,便是他也难得有些紧张。   霍云藏似乎沉思了一会,才道:“我这些年走遍了黄河两岸,当年詹大人强行扩宽河道,以至于不少百姓失去田地,甚至当年有人不肯搬迁,他派人强制迁走,最后落得一家子家破人亡的事也不是没有。但若没有他当年的所为,这些年洪水泛滥,死的人会更多。当年那一场洪水只能说是天不逢时,若是再晚几年,让他的法子成了,或许便是不世之功。——只能说天意如此,至于功过,还是交由后世来评判吧。”   霍云藏说完,又看向顾泽慕,语重心长道:“顾舍人,我知道你代表太子殿下,虽然你没有说,但我也知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有意让长风接任河道总督,治理好黄河。所以有些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殿下,治河之事并非一朝一夕,所耗费的钱银和人力不知凡几,若是陛下没有足够的耐心和信任,我只恐怕,这又是第二个詹世杰。”   霍云藏这番话完全出自真心,而顾泽慕听完却陷入了沉默。   -   两人谈完话之后,霍云藏谢绝了顾泽慕留他吃饭的提议,顾泽慕便将他送出府中。   霍云藏这一路上便不着痕迹地给自家弟弟说好话,顾泽慕刚刚还与别人相谈甚欢,这会也不太好不给人家面子。   谁知两人刚走出去就碰到霍云舟走进来,霍云舟看到霍云藏顿时瞪大了眼睛,随后便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六哥,你怎么来了?!”   霍云藏眼尖,已经看出那是个猫儿戏蝶的小摆件,颜色俏丽,一看就知道是送姑娘的。   顾泽慕脸又黑了,霍云藏颇为尴尬,他这边拼命给人说好话,结果转过头弟弟就当着人家哥哥的面偷偷给小姑娘送礼物。   便是霍云藏这等向来从容自若的人,也难得窘迫地咳嗽了一声:“这……云舟这孩子平日里行事有些胡闹,不过却是赤子之心,并无恶意的。”   顾泽慕却不轻不重地顶了回去:“许是京城的礼仪比青州严苛,但霍小公子既来了京城,还是得入乡随俗吧。”   霍云藏越发羞愧,只得匆匆跟人告辞,然后把自家不省心的弟弟给拖走了。   顾泽慕握着拳头,往顾清宁的院子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却又踟蹰不肯进去,就这般纠结了半天,结果坐在树上的裴鱼看不下去了:“少爷,您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我都看您半天了,这门口的地都被您磨穿了”   顾泽慕身子一顿,却没有再继续犹豫,踏步进了顾清宁的房间。   顾清宁正在练字,见他进来有些惊讶:“有什么事吗?”   顾泽慕道:“你先让她们下去吧。”   顾清宁已经很久没有见他这么严肃过了,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连忙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自己亲自关了门,才走回来,低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顾清宁,原本已经决定要和盘托出的顾泽慕却又犹豫了。   在顾清宁的印象中,顾泽慕行事果决,还从未有过这般犹豫不决的状况,她心不由得提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泽慕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声音很轻:“如果……我不是你哥哥,你会怎么办?”   顾清宁愣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就不是我哥哥了,我们不是孪生兄妹吗?”   顾泽慕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将当年詹世杰与威国公顾宗平的交情,以及詹世杰死后,顾宗平替他保留一丝骨血,认作自家孙儿的事情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整个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最难的话已经说出来,剩下的,顾泽慕便也一并都告诉了顾清宁:“之前我便发现有人在暗中跟踪我,而在胡氏余孽那件案子背后也有这伙人的出现,我担心他们会用我的身份来中伤威国公府,所以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替詹世杰翻案。”   顾清宁许久都没说话。   顾泽慕道:“这些人的身份我已经查出来了,他们来自西北。据说噶颜部首领卓格有一位身份神秘的老师,当年噶颜部异军突起,直到这些年一举统一草原,与这位神秘人不无关系,我……”   顾泽慕还没说完,顾清宁却突然打断他的话,声音涩然:“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泽慕喉咙里的话顿时就卡住了。   顾清宁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查的这么清楚了,应该知道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顾泽慕看着她的表情,心底凉了一瞬,急切辩解道:“是……五年前,可我……”   顾清宁却不想听他再说下去,淡淡道:“你不用解释,我明白。这于你毕竟是生死攸关的事情,你不肯告诉旁人也是正常。”   “不是的!”   顾泽慕拦在顾清宁面前:“我只是害怕!你对我的恨意那么深,让我如何敢说,我怕说了,我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顾清宁没有说话,事实上她此刻心中充满了震惊,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记忆中的顾泽慕,从来不肯让别人看到他的软弱,更别说亲口说出害怕两个字了。   顾泽慕脱口而出之后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说出了这番话,他却仿佛放下了心中一个大包袱一般,只是沉默地现在一旁,仿佛在等着顾清宁对他的审判一般。   过了好一会,顾清宁才道:“你放心,当年我说过的话还是算话,就算你不是我亲生的兄长,我也依旧当你是哥哥。”   顾泽慕又是觉得窝心又是觉得心塞,却也不敢再说旁的,只能安慰自己,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了。 第104章   之后在朝堂上, 萧湛果然力排众议将谢长风提为河道总督, 因雨季临近,所以他很快便要离京去赴任了。   谢长风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尽管是这样一个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位置,但谢长风的升迁速度依然令人惊叹。近年来逐渐门庭冷落的谢家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虽说羡慕的人很多,但背后说酸话的也不少, 不过谢长风早就经历过人生种种起落,自然能做到宠辱不惊。原本朝中还有不少人都对此颇有微词, 倒也渐渐对谢长风改观了, 甚至连太子萧恒都私下和顾泽慕感慨过。   顾泽慕之前和谢长风打过交道,知道他的性子, 可最令他觉得惊讶的却是霍云藏居然会同意和谢长风一起去。霍云藏这个人说好听点是不重名利,实则是个相当怕麻烦不爱拘束的人,顾泽慕原以为,以他的性子,一定不肯去的, 也不知道谢长风究竟是如何说服他的。   霍云舟也在问堂兄这个问题。   霍云藏叹了口气:“我听长风说, 那顾舍人这一次也会一起去, 所以我才同意的。”   霍云舟纳闷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霍云藏看着他:“还不是为了你, 你把人家小姑娘的兄长给得罪成那样, 我不得帮你找补回来?”   霍云舟愣了一下,底气顿时有些不足:“我才不需要……”   霍云藏好笑道:“那可是人家小姑娘的亲兄长, 你把人得罪了, 往后还想娶人家?”   霍云舟听他这么说, 脸色却有一瞬间的暗淡。   霍云藏见状,便问道:“怎么?和人吵架了?”   霍云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没有,但我总觉得她根本就不会和我吵架,她平日对我就像是把我成孩子一般看待。”   霍云藏笑道:“你本就是个小孩子性子,还不稳重些?”   “你不懂!”霍云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总觉得顾清宁看他就像是他娘或者祖母看他一样,这种感觉十分别扭,但自尊心作祟,他又不想和霍云藏解释,只得自己憋着气,什么都不说。   霍云藏见状,也不再逗他:“好了,也不全是因为你,当年我看明安先生的书的时候,明安先生感慨空有一身所学却无法实现,我便发过誓,若有机会,便替明安先生完成遗愿。于我自己来说,我苦学多年,也并不想学的这些东西都毫无用处。”   霍云舟若有所思。   霍云藏道:“你老师是当世大儒,你好好跟着他学,比什么都强。”   霍云舟这才道:“话虽如此,但总觉得和你们一比就差的远了。”   霍云藏好笑道:“你和人家比什么,那是你未来大舅子,又不是情敌。”   “堂兄!!”   -   顾泽慕正在东宫收拾东西,主要是这几年积攒下来的书和信件。他在东宫五年,虽说一直很小心,但说不好就会出什么纰漏。   萧恒很不舍,他从一开始见到顾泽慕就有种亲近感,这几年顾泽慕在东宫对他一直尽心尽力,尤其他开始接触朝政之后,顾泽慕更是帮助他良多。他之前就发现顾泽慕似乎对河道的事情很在意,但也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打算过去。   旁人只当顾泽慕是代表东宫,以为太子想要在治河一事上拿一些功劳,只有萧恒知道并不是如此,但既然顾泽慕执意要去,他便也将真相牢牢放在心里,毕竟有他做后台,旁人也会多少顾忌一点。   顾泽慕自然知道,对于萧恒的做法,他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想要告诫萧恒作为上位者要更谨慎一些,又因为这份毫无杂质的信任而感动。   重生之后,对他来说最大的收获便是他终于学会信任别人,不管是顾家人还是萧恒。   萧恒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但你去了那边,万事以自己安全为重。有危险就赶紧回来,那洪水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这小身板一不留神就会被冲走的。”   顾泽慕被他这般细细嘱托,心中哭笑不得,只是看着萧恒郑重的表情,他也点点头:“殿下放心,我知道的。”   萧恒嘱咐完他,见顾泽慕依然在收拾东西,全然不顾他这个大活人在旁边,等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   顾泽慕叹了口气,这些年经过他的调教,萧恒已经稳重许多了,只是到了这种关键时候还是能看出从前跳脱的影子。   顾泽慕放下手中的事情,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殿下日后成了亲,便是大人了,行事更要稳重些。”   萧恒的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怎么好端端说起这些了?”他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亲事定下来了,谁告诉你的!”   顾泽慕轻笑一声:“殿下这不是亲口告诉我了么?”   萧恒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颇有些不甘心:“泽慕你变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顾泽慕笑起来:“还不是同殿下你学的?”   萧恒睁大眼睛,随后意识到他竟然在开玩笑,愣了一下之后也跟着笑起来。   顾泽慕也很感慨,他来东宫这些年,并不仅仅只是改变了萧恒和他周围的人,他自己也渐渐改变了。   两人慢慢地收住了笑,萧恒拍了拍顾泽慕的肩膀:“保重!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顾泽慕也收起了玩笑的语气,点点头:“殿下放心。”   两人走出来之后,常钰等人也过来送他,顾泽慕虽然比他们来得晚,却要更得萧恒的信任,但常钰两人却从未因此而妒忌他,三人的关系一直都很好。   最后过来的是萧恂,因为顾清宁的关系,萧恂对顾泽慕一直是想亲近却又有点害怕,没想到顾泽慕竟然会主动过来找他说话,萧恂受宠若惊:“泽慕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霍家的小子总是去骚扰清宁,你有空便替我将这只苍蝇赶走。”   萧恂顿时就像是被交托了重要的任务一般,神情一肃:“泽慕,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清宁受到任何欺负的。”   顾泽慕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恂便更有斗志了。   只有看到这一切的萧恒无奈地捂住额头,心中十分同情这个被套路而不自知的傻弟弟。   -   顾泽慕从宫里出来便回了威国公府,且并没有回三房,而是去了主院。关于他身份的事情,他在那一日同顾清宁说完之后,便也和祖母说了,只是暂时还瞒着陶氏罢了。   闵夫人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叹息一声:“我们当年便想过,等到你长大了便将真相告诉你,可后来却越发舍不得,只想当你是我们自家的孩子。没想到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顾泽慕低声道:“抱歉,祖母,我只是……”   闵夫人摇摇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你既叫我一声祖母,你便永远都是我们顾家的孩子,不用同祖母说这么见外的话。”   闵夫人这么说,让顾泽慕心中又酸又软,他以前总觉得自己不是顾家的孩子,不管是陶氏还是闵夫人等人对他好,总觉得受之有愧,想着要报答回去。但对于闵夫人来说,他身体里究竟流淌着什么血液并不重要,对他们来说,他就是顾泽慕。   这就是家人吧。   顾泽慕从未这般感谢自己能够重新过一遍新的人生,让他能见识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闵夫人说完,又亲自去里间,打开一重又一重的锁,从箱子里拿出一件东西,这是一本账本和一本詹世杰治河的日记。   顾泽慕愣了,当年詹世杰死后,他派人去查过,却并没有找到这本账本,没想到竟然在威国公府。   闵夫人却误解了他眼中的惊讶,说道:“当年黄河决堤的时候,你祖父担心有人会毁掉这本账册,所以连同他关于治河的心得一同派了心腹带出来,原本想要面呈先帝的,谁知道后来……”   詹世杰死后,那些污蔑他贪污的证据竟然与他的死讯被一同送入京城,那心腹过于谨慎,怕这件事还有内情,在京城打听消息便耽搁了两天,谁知黄河泛滥的惨状以及泼向詹世杰身上的脏水让他一时间更不敢轻举妄动。后来这桩案子判了,他就更没有送这些东西进宫的想法了。   这桩案子判了之后,詹世杰成了人人喊打的大贪官,他被判了满门抄斩,曾经的属下也成了通缉犯,那心腹更加绝望,他并不怕死,但他知道,唯有手上这些东西能还主家清白,可他人微言轻,就算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好在他及时想起主家曾经说过,威国公顾宗平为人正直,两人曾经也有过交情,他这才想尽办法办法将东西送到威国公府。顾宗平夫妇知道真相后,这才有了后来瞒天过海,收养詹家骨血的这一幕。   顾泽慕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若有这份账本,或许事情会有别的变化也说不定,不过他更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这份证据居然最终还是到了他的手里。   闵夫人也知道他去,是为了给詹世杰翻案,便道:“你如今这般出息,你亲祖父在泉下想必也是心中大慰。”   顾泽慕却在心底摇摇头,若是詹世杰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在地下得气死吧。   -   从祖母那边离开后,顾泽慕便回到了三房的院子,果不其然听见陶氏房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他刚刚成为陶氏儿子的时候,其实并不太喜欢这样一个总是哭哭啼啼的母亲,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顾清宁都习惯了保护这个过于懦弱的母亲。但如今想来,陶氏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她努力坚强,让自己成为他们的后盾,倒是他,终于在心里承认了这位母亲,但最终还是要对不起她了。   顾清宁从旁边走过来,见他站在陶氏门口却不进去,忍不住问道:“你不去同母亲告别吗?”   顾泽慕摇摇头,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转身离开了院子:“还是算了吧。”   顾清宁连忙赶上他:“娘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却分明一直都待你同亲生儿子一般,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见见她的。”   顾泽慕苦笑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应该去见她,免得让她更加伤心失望。”   顾泽慕这么说了,顾清宁也不好再劝他,便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走?”   顾泽慕道:“时间紧,谢长风最多半个月就要上任,我们就算晚一些,一个月之内也要到。”   “这么急?”   顾清宁惊讶地看着顾泽慕,见他神情平淡地点点头,顿时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第105章   就在谢长风接任河道总督这一桩大事刚刚落幕, 宫里的一道圣旨又将众人雷得个外焦里嫩。   谁能想得到,太子妃之位居然会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孙兰沁身上,据说去宣旨的时候, 孙家人自己都不相信,孙兰沁更是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虽然在外人看来, 她应该是高兴地傻了。   京城里犹如炸开了锅,对此议论纷纷, 从前根本没人知道孙兰沁是什么人,现在恨不得把孙家祖宗八代都给查出来。可真查出来了,他们又更不相信了,谁能想到孙兰沁居然还是个退过婚的女人。   庆阳侯府和王家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王家还好, 毕竟有着身为文官的清高, 也不在外头炫耀,但庆阳侯府却仿佛已将太子妃之位看做囊中之物,尤其是杜婉莹的亲弟弟, 俨然已经自认是国舅,享受着一堆人奉承,如今太子妃之位已定, 庆阳侯府连个侧妃都没有捞到, 他顿时从人人奉承的地位一下子变成了笑柄。   杜婉莹性子柔和, 本就不赞成家人将这件事拿出去炫耀, 如今这样的结果, 她羞愧不已,连门都不愿意出。   她最好的朋友顾清芷成亲,她也不曾出门,只是让丫鬟送了礼物,顾清芷也很理解她,只是让丫鬟告诉她,让她不要多想。   如今已是夏末,距离顾清芷成婚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哪怕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顾清芷也突然有一点恐慌,不太想嫁人了。   几个姐妹都在她身边陪她,顾清宁很了解她的心情,对于女孩子来说,不管娘家如何,毕竟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更别提顾家是这么温暖的地方。   就在她们安慰顾清芷的时候,却有下人来报,说孙兰沁来了。顾家姐妹都很奇怪,孙兰沁的婚期在明年开春,按理她这会应该在家里备嫁的,她怎么会出门?   不过虽然如此,几人还是等着孙兰沁过来,   一段日子不见,孙兰沁看着瘦了点,但似乎还是很精神,身边前呼后拥着一堆人,不过看起来对她很尊重。   她虽然身份变了,对曾经的好友却没有半点改变,甚至依然主动指导她们的绣活,顾家的姐妹们之前还有点拘谨,很快便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过了一股,顾家的女孩们都知机地离开,把空间留给孙兰沁和顾清宁。   顾清宁这才有机会见见孙兰沁,她比其他人更早知道这个消息,,当时元嘉那一脸郁闷她还记忆犹新,比起其他人认为孙兰沁会觉得高兴,顾清宁却觉得或许也觉得孙兰沁心里根本就不喜欢这桩婚事吧。   这次见到孙兰沁,发现她虽然和往常一样,但眉目间却隐约露出疲倦,这让顾清宁心有戚戚焉,孙兰沁是个非常理智清醒的人,她对自己未来的规划非常清楚,嫁入皇家这件事恐怕根本就没有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孙兰沁看到顾清宁,脸上也露出一丝波动。   孙兰沁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让我同好友说会话。”   她身边跟着的有宫里过来伺候的宫女,还有她自己的丫鬟以及孙家重新给她的丫鬟,众人都知道她是未来太子妃,且也知道她是太子亲自选的,故此都不敢得罪她,纷纷告退。只有一名姑姑不为所动,一直跟在孙兰沁身边。   孙兰沁露出无奈的表情,刚想说什么,就被顾清宁阻止了。   顾清宁是认得她的,她是当年陈皇后刚刚嫁入东宫的时候,她派给对方的宫女名叫红叶,性子最是古板固执,但是心肠却很柔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并没有出宫,反倒留在宫中做了姑姑。   顾清宁微笑着看着红叶:“姑姑放心,我与兰沁是好友,许久未见了,想同她说说话,姑姑若不放心,在门口守着便是。”   孙兰沁本想拉住顾清宁,毕竟这几日她与这位红叶姑姑打了很多次交道,对对方的性子很了解,顾清宁本也是好心,若是被红叶姑姑顶回去,她怎么过意得去?   没想到红叶愣了一下,却松口了:“顾小姐既然这么说了,奴婢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两位姑娘快些说,一会孙小姐还得回去上课呢。”   她这话一出来,不仅孙兰沁愣住了,连其他的宫女也傻了,红叶姑姑有多固执,她们都是见识过的,何曾见她对什么人这般好声气过,可红叶姑姑神色如往常一般古板,她们不敢捋虎须,只能将佩服的目光投向顾清宁。   等人都离开后,顾清宁才问孙兰沁:“你最近怎么样?”   孙兰沁在好友面前总算是放松了一些,她露出一抹苦笑:“就这样吧,反正自从圣旨下了之后,家里人对我客气了许多。皇后娘娘专门让人过来教我礼仪,替我调养身体,便是伺候的宫女也对我恭恭敬敬的,都挺好的。”   顾清宁担心地看着她:“那你自己呢?你觉得好吗?”   “我?”孙兰沁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挺好的,那可是太子妃,多少人羡慕我而不可得,我……”   她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一向沉静淡然的脸上露出惶惑的神情,顾清宁伸出手握着她的,孙兰沁哽咽了一下,低声道:“清宁,我害怕……”   所有人都羡慕着她嫉妒着她,他们觉得这是孙家的祖坟冒了青烟,太子妃之位才能落在她头上,她只能高兴,甚至连一丝疑惑都不能有,否则就是矫情。甚至连她的生父都以此为荣,哪怕她只是表现出了一点点不乐意,他都会斥责她。   之后,孙兰沁就不再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了,她依照外人的眼光,一直都表现得很好,直到在最好的朋友面前,她终于卸下了面具,有人不再只是关心她身上的荣耀,只是关心着她而已。   顾清宁有些心疼地看着她,有时候看到孙兰沁,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心中明白,自己只是父亲和萧胤做交易的筹码,她足够坚强地入了宫,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最后竟然会喜欢上萧胤,如果她始终像刚入宫时那样想,或许她之后不会哀莫大于心死,落到最后那样的境地。   顾清宁知道,从理智上说,她应该劝孙兰沁始终保持本心,不要轻易付出真心,免得受伤,可她又有一点奢望,或许孙兰沁和萧恒能有好的结局。   孙兰沁倾诉完之后,又重新露出笑容,对顾清宁道:“谢谢你,清宁,跟你说完之后我觉得舒服多了。”   顾清宁将自己想说的话咽下去,用力地紧了紧孙兰沁的手:“那就好,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要和我说话,尽管来找我便是。”   孙兰沁也对她露出笑容:“你放心吧,不管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好好过的。”   顾清宁勾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等孙兰沁离开后,顾清宁叹了口气,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了,但最近却频频想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泽慕离开以后,让她觉得不习惯了,又或者只是因为顾清姝和顾清薇到了相看的年纪,最近大伯母和二伯母都为这件事急得上火,竟让陶氏也有了危机感。   虽说以她的年纪还需要一两年才考虑这种问题,但陶氏在这件事上爆发出了非同一般的热情,不仅自己整日跟着大伯母和二伯母瞎忙,还让她也要参与其中,让她很是无奈。   顾清宁刚想到这件事,春樱便敲了敲门:“小姐,三奶奶请您过去。”   顾清宁叹了口气,知道又来了,却又只能无奈地应了下来。   -   此时距离顾泽慕离开京城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刚来充州,就碰上接连暴雨,黄河决堤,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黄河水的威力,不管从前在奏折上看到旁人如何形容黄河泛滥的惨状,都比不上他自己亲眼所见。据说谢长风一来便马不停蹄地和霍云藏去看了河堤,之后又召集民夫加固,尽管如此,还是没能抵住黄河泛滥。   虽说众人都知道顾泽慕是代表东宫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人管他究竟是什么背景了,所有人都忙着修复善后,安置灾民,顾泽慕也没有多说,就默默地投入了工作,直到河水完全褪去,谢长风才有功夫将他介绍给当地的官员和乡绅。   顾泽慕虽然平日寡言少语,但在这种事情上却从不会失礼,而且他还想从这些乡绅口中知道当年詹世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沉稳善谈,完全旁人忽略了他的年纪,一时间宾主尽欢,倒也和睦。   不过顾泽慕知道,这样和和气气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头的,如今众人一同抗洪,利益一致,尚且能保持这样和睦的假象,等到谢长风真正开始治河,恐怕彼此之间的矛盾才会真正爆发,此时,不过是暴风雨前的一点宁静罢了。   而他,则必须抓紧这一点时间,去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 第106章   顾泽慕从房间里走出来, 正好碰到霍云藏作势要敲门, 霍云藏笑道:“我正巧来找你,总督找我们二人有事,顾公子跟我过去吧。”   “这种事情叫个下人来便是了, 何必要霍先生亲自过来呢?”   霍云藏道:“那是因为我正好找你有些事情,便干脆自己过来了。”   “什么事情?”   霍云藏笑笑:“边走边说吧。”   这一段时日, 霍云藏负责计划, 谢长风则想办法把他的计划付诸实施, 但除此之外所有的杂事都是顾泽慕一人安排处置的。一开始谢长风担心他小小年纪恐怕没办法考虑周全,但没想到他不仅处理的井井有条,甚至看起来还留有余力。   三人合作愉快, 谢长风与霍云藏便渐渐忘了顾泽慕的年纪,三人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 彼此都惺惺相惜, 相处比起一开始也自然了许多。   霍云藏与顾泽慕一同走在游廊上, 顾泽慕虽然比霍云藏矮大半个头,但两人走在一起, 顾泽慕的气势一点也不比霍云藏弱。   霍云藏看着顾泽慕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顾泽慕并不简单, 而且他来充州似乎另有目的,只是他掩饰的太好, 没被他们发现而已。   顾泽慕看向霍云藏:“霍先生不是有事找我吗?是什么事情?”   霍云藏这才回过神, 轻笑道:“是有关我家云舟那小子的。”   顾泽慕一听到霍云舟的名字, 表情就是一冷, 淡淡道:“我与霍先生也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了,您应当知道我的性子,有关霍云舟的话,还请以后不要再同我说了。”   他这句话说的无礼至极,然而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偏偏又那么理所当然,让人无法跟他生气。   霍云藏心中苦笑,本以为两人这段时间共事,也算是有交情了,他这才敢同顾泽慕说一说弟弟的好话,也不知道霍云舟到底是怎么得罪顾泽慕了,竟让他连听到霍云舟三个字都不乐意。   霍云藏怕再说下去他们俩连朋友都没得做,只得无奈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谢长风找他们的事情。   谢长风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和霍云藏去黄河沿岸的州县看看,但又怕他们离开后,充州的总督府没人,便想要和顾泽慕商量,希望他能坐镇总督府。若是从前,两人可能还会担心顾泽慕撑不住事,但这段时间顾泽慕的表现证明了他得能力,让两人对他非常放心。   顾泽慕心念一动,他原本就要找机会避开谢长风和霍云藏两人去查探当年詹世杰的事情,这正是个机会。   谢长风见了他们两人进来,连忙放下了手中的邸报,将他们引过来,指着墙上的地图道:“我计划直接去曲州,从曲州一路往下,若是顺利的话,大概一两个月就能回来,这一两个月就要麻烦泽慕了。”   顾泽慕点点头:“总督放心。”   谢长风轻笑一声:“你的能耐我是我知道的,我很放心。而且我这次还留下了谢诚和谢若两人,泽慕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   顾泽慕早知道谢长风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心把总督府留给他,所以对他的安排也并不意外。   等到谢长风和霍云藏一离开,顾泽慕才拿出了詹世杰的账本,这一本账本上记载了当年詹世杰治河时每一笔的花费,和当年萧胤派人在总督府搜到的是完全不同的。而想要完全找到真相,便要从当年总督府的种种资料中一点一滴地去查,这是一个长久功夫,好在他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顾泽慕拿着文书库的钥匙,却久久没有打开这一道门,他很清楚,只要打开这扇门,他就是真真切切要面对自己曾经做错的事情。没有人会轻易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尤其是帝王,哪怕他早已决定了要赎罪,但当他真正站到了这扇门前面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   但最终,顾泽慕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木质的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一股故纸堆的味道扑面而来,灰尘在窗口透进来的一束阳光中蹁跹。   被尘封了多年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   -   就在顾泽慕在努力查找真相的时候,京城的威国公府也是热热闹闹的,正是威国公府的大小姐顾清芷成亲的日子。   这是威国公府这一代第一个成婚的,与之成亲的是淑惠大长公主的长孙,本就是亲戚,如今更是亲上加亲。   世子顾永暄特意从边疆赶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也是因为守军又一次打退了卓格,这才留出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等到参加完女儿的婚礼,顾永暄又要马不停蹄地赶回邺城。   几个姐妹都围在顾清芷旁边,一一同她说着话,顾清芷的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她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又是嫁入自己的亲外祖母家,按理是一桩很好的婚事了,但对于女孩来说,夫家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娘家。   顾清芷是大姐,从小便一直承担着长姐的责任,对几个弟弟妹妹都照顾有加,如今她要嫁人了,别说是顾清姝和顾清薇舍不得了,就是一向理智的顾清宁也心里酸酸的。   等到顾泽禹将穿着大红嫁衣的顾清芷背进了轿子,顾清薇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顾清宁一边安慰顾清薇,心中却也有些闷闷的,直到第二天都没有好。   霍云舟来找顾清宁的时候,她就正坐在秋千上发呆,这是当初二伯给她们四个姑娘家做的,一人一个,如今四个秋千上只坐了顾清宁一个,顿时便觉得孤零零的。   霍云舟走动的声音惊醒了顾清宁,她回过神,又回复到了平日的淡然:“有事吗?”   霍云舟直接在她旁边的秋千上坐下,似乎鼓足了勇气,才道:“再过几日,我就又要和老师出门游学了,这一次我们会走的比较远,可能要一两年才能回来了。”   顾清宁愣了一下,但想想,从夏先生和霍云舟回来也快半年了,只是她本以为他们会过完年才走的。   霍云舟道:“老师性子急,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而且老师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回一趟乡,算着时间,刚好入冬前能到。”   “这样啊。”顾清宁微微一笑,“那我提前祝你们一路顺风了。”   霍云舟有一点失望,顾清宁面对他的时候,似乎总也是这般从容自若,他从未见过她有过失态,这让他觉得自己和顾清宁之间似乎总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   霍云舟忍不住开口道:“你就没有别的想同我说的吗?”   顾清宁微怔,正巧撞上了霍云舟眸中那一小团火焰,她却仿佛害怕被灼伤一般,稍稍别过了头。她并不是完全不知晓霍云舟的心意,可在她心中,霍云舟就只是个小辈而已,所以从察觉到的那一天起,她便用行动拒绝了霍云舟,只是她没想到,少年人的喜欢如此热烈不知收敛,即便她的内心早已古井无波,也忍不住有了一丝动容。   顾清宁刚想说什么,霍云舟便道:“两年后,我游学回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   霍云舟的话还没说完,裴鱼就从远处跑了过来:“小姐,公子写信回来啦!”   霍云舟顿时便止住了话头,顾清宁在心里松了口气,从未觉得裴鱼的出现这般及时。   等到顾清宁和裴鱼离开后,霍云舟的脸上露出丧气的表情,他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和顾清宁表白心意,没想到又被打断了,看来他和顾泽慕还真是犯冲啊。   顾清宁回到房间,桌上果然放着一封信。   顾清宁展开了信,这是半个月前的信,当时顾泽慕还在治水,从墨迹来看,这封信也不是一次写成的,顾清宁都能想象,顾泽慕写到一半,就被叫去做事情,等到好不容易做完了,才能回来接着写。   信中写了他最近做的事情,还有洪水的肆虐,分明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偏偏让顾清宁看出了其中的惊心动魄。其下便是他对于治水的看法,对谢长风的分析,条条整整,就差列明个一二三四了。   顾清宁看着信的内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这于她来说,也的确是段十分新奇的经验,毕竟从前的萧胤,可是从未给她写过信的,没想到如今他也学着写信了,虽说这信的内容怎么看怎么像是奏折的回复。   顾清宁想着,便也摊开了笔墨,开始给他写回信。 第107章   顾清宁从孙兰沁被选为太子妃开始写起, 一直到顾清芷成亲, 不知不觉竟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 她本以为自己和顾泽慕没什么话可说的。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形成的习惯,哪怕她极力避免,但还是不知不觉有一些依赖顾泽慕。顾泽慕这个人纵然有着种种缺点, 但只要他在旁边, 就像是定海神针一般能给人安心感,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他的手里很容易就能解决。   写到最后的时候,顾清宁顿了顿, 犹豫过后,还是写道:“祝身体安康, 一切顺利。家人一切都好, 勿念。”   她停下笔, 又将这封信看了一遍,才装进信封,让裴鱼一会交给人, 让他带回去。   刚把信给了裴鱼,陶氏又派了绿柳过来请她过去。   顾清宁以为又是为了她的婚事,本想好好跟陶氏沟通一下, 谁知陶氏所说的事情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大哥?!”   要说起来,顾泽禹已经二十了, 连亲妹妹顾清芷都已经出嫁了, 可他却还是单身一人, 又因为顾家历来的优良传统, 连个房里人都没有,朱氏如何不忧心,如今女儿出嫁了,她自然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但顾泽禹对这件事情却很不热衷。   他之前是借口要备考,无心考虑这种问题,如今他已经中了进士,年纪也大了,按理应该开始考虑了,而且他条件如此优秀,不说他自身,光是出自威国公府就让不少家中疼爱女儿的人心动了。   朱氏还没放出什么口风,便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的,顾家姐妹出去,也常常会遇见各种上门示好的,争相要做她们的大嫂。   可朱氏还是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原因正是顾泽禹。   顾泽禹压根就没有打算入朝为官,入秋之后他便要赶赴边关,做顾家男儿应做的事情。朱氏拗不过他,便想着让他至少先成亲,好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可顾泽禹却不同意,他这一去战场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来,这不是让人家姑娘守活寡吗?再说此时正是战时,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要是有个万一,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吗?   他心中这么想的,只是怕刺激朱氏,所以不敢说实话,只是不肯答应成亲。   但朱氏是他亲娘,又如何不知道儿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就算知道也无法说服他,只能一边写信给丈夫,让他想办法劝劝那死脑筋的儿子,一边却仍不死心,还在暗中寻摸京城中未成亲的姑娘家。   她这才稍稍透出了一点意思,便不知多少人家毛遂自荐,一时之间,倒显得比前段日子选太子妃还要来得竞争激烈。   虽然如此,但朱氏还是心情抑郁,只能找两个妯娌排遣,顺便也让她们帮忙想想办法,她也不拘对方姑娘的相貌才情,只要顾泽禹喜欢,肯让他松口答应成婚就行。   可这些事情柳氏和陶氏也没有办法,毕竟她们也不能强按着顾泽禹成亲啊。顾泽禹这个人看似温和,实则固执的很,一旦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有人能够让他改变想法。   陶氏便道:“泽禹既然担心这个,大嫂不如找个武将家的小姐,或许能够跟着他一同上战场呢!”   朱氏摇摇头:“泽禹像他爹,上战场那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会让妻子去?”   当年朱氏也是有一些武艺在身上的,本想跟着顾永翰一起去边关,谁知顾永翰就是不同意,这才留在了家里。在顾家男人心里,妻子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就应该在后方安安稳稳地赏花喝茶逛街玩乐,至于上战场保家卫国,这是男人的事情。   朱氏对优秀的儿子既是骄傲又是无奈,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这才请两个妯娌一起帮忙想办法。   陶氏心眼实,既是答应了大嫂,便一定要努力做到,哪怕她性子羞怯,压根就不认识太多未婚的姑娘家。陶氏原本想找元嘉长公主帮忙的,只是临出门之前突然改了主意,让人将顾清宁请了过来。   陶氏性子柔弱没有主见,丈夫在家的时候听丈夫的,丈夫出门后,她有什么事也都是找大嫂,只是这件事不能找大嫂了,她便想起了行事条理分明的女儿,比起她这个母亲,顾清宁显然比她靠谱的多。   顾清宁心中无奈至极,让尚未及笄的妹妹操心堂哥的婚事,大概也只有陶氏能做得出来了,只是看着陶氏那恳切的目光,顾清宁也不好说她什么,再说毕竟事关大哥,她又如何不操心。   之前顾清宁跟着元嘉将京城的姑娘家都看了一遍,但一时之间,倒真没想起哪家的姑娘适合大哥。   陶氏的眼睛一直跟着顾清宁,等了许久,顾清宁才道:“娘容我回去想想,到时候整理出一个名单,再与您一起参详。”   陶氏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好吧,娘听你的。”   顾清宁说完就要离开,陶氏却又叫住了她:“我听说,云舟与夏先生要出门游学了,清宁……你是如何想的?”   顾清宁才躲过了霍云舟,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这个话题,她只得委婉拒绝:“娘这是何意?这是夏先生与霍公子决定的事情,我们作为外人的,祝福便是了,还能想什么?”   谁知陶氏却压根没有听懂:“哎……娘不是这个意思,娘的意思是,你到底觉得云舟这个人怎么样?”   顾清宁都要不顾形象翻白眼了,她一字一句道:“娘的意思我明白,但于我来说,霍公子就只是大伯母那边一个远方亲戚罢了,虽说大家有幸同窗几年,也无非就是比外人多一两分熟悉罢了。”   她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陶氏如何不明白,顿时有些失落,只是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那四皇子呢?他性子好,对你也很关心,娘虽然不太希望你嫁入皇家,但你若……”   顾清宁听她越说越离谱了,连忙叫停:“娘,我这才几岁,您就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吗?”她半真半假地抱怨了几句,陶氏只得住了口。   顾清宁怕她再说这些,便借口要整理名单,赶紧离开了。   等到她离开后,陶氏才重重地叹了口气,绿柳连忙道:“奶奶别放在心上,小姐年纪还小呢,都未开窍,等到大了便好了。”   陶氏叹了口气:“我哪里是担心她没开窍,清宁这孩子心气极高,我恐怕是我说的这两人压根就没有入她的眼呢。”   绿柳倒抽一口凉气,霍云舟与萧恂不管是身份还是个人条件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若是这样的人还不能入顾清宁的眼,那她要嫁的该是何等人物啊?   绿柳不敢深想,忙劝道:“奶奶恐怕是杞人忧天了,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陶氏说完,其实自己也骇了一跳,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多想,可让人一听就变了味道,顾清宁与孙兰沁还是好友呢,若是被她知道了,岂不是败了两个孩子的友情?   陶氏连忙嘱咐绿柳:“这些话可万万不能传出去。”   绿柳也连连点头:“奶奶放心,奴婢绝对守口如瓶。”   绿柳话音落下,外头的红莺便来报,说是柳氏来了,陶氏连忙让她将人请进来。   柳氏一进来便笑着道:“我刚从游廊那边过来,碰到清宁,孩子看着有些郁郁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陶氏听见柳氏这么说,便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这才拉着柳氏诉苦。   柳氏听完,忍不住笑起来:“我还当是多大的事情,孩子还小呢,这么想很正常,便是清姝,说起嫁人来不也是一脸不情愿的。”   “那不一样。”陶氏说,但具体要说哪里不一样,她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最后只能说道,“云舟这孩子性子好,又有才华,对清宁上心,她都看不上,我都不知道往后她还能看上什么人。”   “你啊。”柳氏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看云舟自然是千好万好,可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最是难测,我们喜欢的,她许是根本就不喜欢呢。——我记得从前在学堂里,泽慕便不大喜欢云舟,清宁也许是受了哥哥的影响呢!”   陶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愣了一下:“你是说泽慕针对云舟?”   “说是针对也不至于,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罢了,云舟年纪大些,也不会有因此和泽慕计较的。”   陶氏拧起眉头,她忽然想起顾泽慕对霍云舟的确有些冷淡,他离京之前也隐晦地提醒自己,清宁不再是小孩子了,要与男子保持一些距离,不过当时陶氏忙着伤心,没有多想罢了。   陶氏这么一想,越发忧虑了。   柳氏本来只是想劝慰她,没想到越劝效果越遭,只能同她又说道:“清宁是他妹妹,两人又是双胞胎,自小一起长大,泽慕对她极好,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就说清姝和泽浩吧,两人从小就打打闹闹的,可清姝大了些,他也对子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女孩子本来就要娇贵一些,作为兄弟的这么做也是为自家姐妹撑腰,好叫对方知道自家不好惹,往后嫁过去也会对她好,这是好事。”   陶氏却皱着眉摇摇头,她说不出,但总觉得顾泽慕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要她细说,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了。   “行了,我看你就是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放宽心。”   陶氏虽然还有些忧心,但柳氏这么说了,她便也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第108章   顾清宁回了房间, 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丢到了一边, 她是了解陶氏的, 陶氏就算再着急,也不会做出强迫儿女的事情来。倒是陶氏交代的有关大哥的事情,却是要上起心来。   经过了之前孙兰沁和萧衍之的乌龙事件, 顾清宁也算是吸取了教训, 觉得找对象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先看看当事人的意见,她这么想着, 便干脆去了一趟大房,想要旁敲侧击一下大哥喜欢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顾泽禹正在看书, 只是比起之前备考时看的四书五经, 他此刻看的却都是些兵书和从邺城送回来的战报, 见顾清宁过来,他轻笑着放下手中的资料。   “清宁今日怎么会有空来找大哥?”   顾清宁将早已准备好的点心提了过来:“我想着大哥念书辛苦,便做些吃的过来。”   顾清宁虽说不善女红, 但于吃一道还是有些研究的,不过也只是站在厨娘旁边指点一二罢了,真要让她自己做, 恐怕与女红的结果也差不多。   顾泽禹当然是知道这件事的,却也没拆穿她, 接过了点心盒子, 给面子地吃掉了几块。   顾清宁则目光逡巡着, 思索着要从什么角度切入话题, 不经意便看到了顾泽禹放在桌上的战报。   顾泽禹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将战报拿起来:“清宁也有兴趣?”   从前的奉长宁虽说是女儿身,却也是和男子一般教养长大的,定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之家,教导孩子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这样文绉绉的东西,所以奉长宁自小学的便是兵法韬略,连识字都是从三十六计开始的。   只是后来嫁入宫中,她谨守皇后的本分,便再也没有碰过这些东西,重生之后,她为了掩藏自己,更是不可能主动去找这些东西来看。   如今顾泽禹主动这么问了,顾清宁自然顺势点点头。   顾泽禹便将那些战报递了过去,这些战报不算是特别机密的,再加上他知道顾清宁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也不担心她会出去乱说。   顾清宁顿时就忘了自己来的目的,聚精会神地看起这些战报来,其实之前父亲从邺城过来的家书也会说一说边关的战事,但也只是一笔带过,怎么会跟战报一般讲的这么细致。   只是顾清宁这么一路看下来,眉头却越皱越紧。   顾泽禹原本只当她是小女孩好奇心重,压根没想到她能看懂,如今见她的表情,便也来了兴趣,问道:“清宁可是看出了些什么?”   顾清宁抿了抿唇,她知道自己最好还是装什么都不知道,但这战报中透露出的信息让她没法沉默,她问道:“大哥,这外族之中是否有我们大周的人?”   顾泽禹挑了挑眉:“你为何这么说?”   “外族凭借狼骑之利,向来都是直来直往,从不屑用什么计谋,可从外族这几年进攻的招数来看,他们分明是学了我们中原的战术,虽说还不够纯熟,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顾清宁指出了战报中的几场战役,在这几场战役中,都能看到外族不再和从前一般只是猛打猛拼,他们也开始有战略战术这种东西。   顾泽禹没想到顾清宁居然真的能够看出关键,不过他也没多想,毕竟顾家的女孩儿都是耍刀弄棒的,就算是对兵法感兴趣些,也很正常。   他对顾清宁道:“祖父也有这样的怀疑,早在好几年前,祖父便发现他身边有个神秘人,他称其为老师,据说看身形很像是大周人,祖父怀疑这可能是当年定国公旗下的高级将领,不知为何背叛了大周,效忠了卓格。”   顾清宁猛然听到顾泽禹提起奉展,整个人都怔住了,在听到可能他手下背叛了他,更是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顾泽慕说当年奉展拥兵自重,但顾清宁却死都不肯相信,只是那些证据让她不得不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原本已经要渐渐放下这些事情,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疑似的叛徒,这是不是说当年的那些证据有可能是伪造的,奉展也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顾泽禹看到顾清宁的表情,担心地问道:“清宁,你怎么了?”   顾清宁回过神来,短促地吐出了一口气,将狂跳的心脏按捺下去,她装作好奇地问道:“那祖父知道这个神秘人到底是谁吗?”   顾泽禹摇摇头:“应当是不知道吧,若是知道了,消息肯定会传回朝中的。”   顾清宁有些失望,但是这个消息的出现,也让她又一次生出了要探究当年真相的心思。   顾清宁这一趟来大房,正事没有办,倒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又回去了。   -   顾泽慕收到顾清宁的信的时候正是傍晚,他连续几天都在整理资料,从文书库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接到顾清宁的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写信回去的时候,就没想过有回信,他与顾清宁之间隔着那么多东西,临出门之前两人还吵了一架,顾清宁待他冷冷淡淡的,他更是不敢奢求。   顾泽慕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自信的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做便一定能做得到,这世上只有两件事让他无法掌控,一是生死,二就是顾清宁。   他从未在这样一个人身上这般患得患失,顾清宁待他好一些,他都会觉得受宠若惊,哪怕她言明只是将他当做兄长看待,他也不敢有半分不满。他总以为自己是有愧于奉长宁,才会加倍对顾清宁好,他以为自己只是想要补偿而已,只是当霍云舟表露出那些对顾清宁的心思之后,他心中升腾而起的嫉妒,他才明白,不管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一直喜欢着这个女子,从未变过。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正是因为爱着对方,所以他才会害怕恐惧,才会患得患失,只是上辈子的他不懂这些,不愿意接受这些脱离他掌控的事情,所以与奉长宁擦肩而过。   如今重生一回,若他还犯同样的错误,才是白费了老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顾泽慕打开了信,信中说的不过是些琐事,他却看着看着嘴角便露出了温暖的笑意,他都能想象,顾清宁是如何坐在书桌前,撑着下巴想到这些事情,又一件件写在纸上的。   洪松源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嘴角还未收起的笑意,骇得差点退出门去。   顾泽慕迅速将信给收了起来:“什么事?”   洪松源见他恢复了正常,长长地舒了口气:“吓死我了,刚刚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顾泽慕:“……”   洪松源见他脸色沉下来,轻咳一声,连忙转移话题:“查到了,那些所谓的赃物应该是来自苍陵曹家,据说有人看见在詹世杰死后,有人将一个一个的大箱子搬进总督府。我还找到了当年在总督府做事的一个下人,据他说,当年的总督府十分清贫,偌大的总督府里伺候的人都很少,不过在詹世杰死后,他们也被遣散了,后来那些作证的下人,想来也是被安排的。”   顾泽慕暂且放了他一马,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曹家不过是一介豪绅,先不说是有何仇怨让他费了这么多心思去陷害詹世杰,单说能力,他又怎么可能做到这般天衣无缝?”   “当然不止是一个曹家。”洪松源道,“当年詹世杰为了治河,提出退田还河,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这些豪绅,而其次,就是这沿岸州县的官员,你恐怕不知道,每年的治河款还有救灾款,都会在他们手上刮掉一层油皮,但自从詹世杰来了之后,这些款项他都把持地严严实实,他又是内行,旁人也无法忽悠他,他动了这些人的财路,你说他们恨不恨他?”   顾泽慕怒火攻心:“混账东西!!”   当年他派人来充州查詹世杰,所经之处的官员大多都是诋毁他,他本以为是詹世杰做的事情犯了众怒,没想到这从一开始就只是这些贪官污吏所撒的弥天大谎。   而更可笑的是,这些人中竟然还有他亲口称赞的尽忠职守的臣子,这让顾泽慕简直怒不可遏。   洪松源见状,说道:“我这里整理了一份当年这黄河沿岸州县官员的名单,你看看吧。”   顾泽慕接过来,一页页地翻下去,却是越看越生气。   洪松源又道:“你得明白,如果你真要给詹世杰翻案,你将会得罪多少人,更别说谢长风如今接了詹世杰的任务,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一旦你轻举妄动,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你可想到了?”   “我若没想明白,就不会来这。”   顾泽慕慢慢地坐下来,心情也渐渐平复下去,“这件事我必然是要查清楚的,不仅仅是为了蒙受不白之冤的詹世杰,也是为了这大周朝千千万万的百姓。”   看着这样的顾泽慕,洪松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感慨,他与萧胤相交半生,虽地位天差地别,他却一直将对方视为最好的朋友,只是到了后期,萧胤身上的那份意气渐渐消磨,他熟练地玩弄着权术,成为了令人敬畏的帝王,却也是让洪松源失望不已。   而如今,看到这样的顾泽慕,洪松源只觉得自己这颗早已苍老平静的心,竟然又慢慢地跳动起来,他微微一笑,像是做出了某种承诺一般:“你这么说,我自然是要倾尽全力帮你的。”   顾泽慕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也慢慢笑起来:“不然呢,你以为你躲得掉吗?”   两人都笑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 第109章   顾泽慕既然查到了曹家, 自然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恰好曹家之前因为想要攀附太子的缘故, 想要拉拢顾泽慕,一直邀请他赴宴,只是顾泽慕都拒绝了, 这一次他便答应了下来。   负责接待顾泽慕的是曹家的长孙曹源, 他的年纪比顾泽慕长了几岁,但却一点都不敢小看顾泽慕,先不说他出自东宫的身份, 就这几个月他在充州的表现,就足够让他们重视了。   这一次曹家的宴会来赴宴的除了本地的乡绅之外, 还有当地的一些官员, 众人看到顾泽慕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没想到曹家真有这么大面子将人给邀请到了。   曹家的当家人曹晟心中有几分得意,他们曹家在充州多年,家财万贯, 良田千顷,只是子孙不大争气,靠着捐官才混了个一官半职, 以至于曹家再有钱,也得不来旁人多少尊重。这些年来, 曹家人一直致力于提高家族声望, 哪怕因此花掉大把银钱也在所不惜。   顾泽慕来了充州之后, 曹家便打上了他的主意, 只可惜顾泽慕压根就没理会过他们,叫他们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很是郁闷。   如今顾泽慕终于被打动了,曹家人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次炫耀的机会,只是在场又有多少人打起了和他们一样的主意,却是不得而知了。   宴会全程都有不少人借着打招呼的功夫来试探顾泽慕,只是顾泽慕的表现滴水不漏,让他们都失败而归,这让旁边的曹源松了口气,但同时又对眼前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又添了几分慎重,不愧是太子殿下所信重的人,不负虚名。   等到宴会结束,曹晟才连连向顾泽慕道歉,又小心地邀请他在曹家住下。   顾泽慕心中一番思量,面上却笑着道:“既是曹老盛情相邀,在下也不好不从。”   曹晟喜不自胜,他早早就让人将家中最好的客院打扫出来,只是没想到顾泽慕竟然真的会答应。他亲自在前头引路,将顾泽慕带到了客院。   曹家是充州豪绅,家中的园子处处盛景,令人目不暇接。即便是一间客院,里头种植的花木也都是珍品,整间院子更是清幽雅致,可见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曹晟见顾泽慕露出满意的神情,心中也松了口气。   只是顾泽慕并没有要他们府中的仆人,而是自己带了伺候的人,曹晟也不在意,又让人不要随意打搅顾泽慕,面上做足了功夫,双方都很满意。   顾泽慕便这么在曹家住了下来,与曹源也渐渐熟识起来。   曹源虽说读书不太行,但在交际一道上却很有手腕,和他交往让人如沐春风,且他一副憨厚真诚的面相,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也难怪曹晟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顾泽慕这几日住在曹家,亲眼见到了曹家有多豪富,曹家的假山石都是不远千里从平江运回的,这便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于吃一道更是精致,宴会那一日便不说了,便是平日里饮食也是极尽奢靡,单早餐的饮食便是一百零八道,但实际吃不过是吃三四道。   曹源还轻描淡写地告诉顾泽慕,他平日里吃雀舌,一只鸟雀便只取那一抹舌头,其余全部扔掉。顾泽慕曾经身为帝王,都不敢像曹家这般奢靡花费,而曹家这些钱究竟出自哪里,不言而喻。   顾泽慕心中有怒,但却不动声色地将这怒火给暂时按捺下来。   曹源并不知道在顾泽慕心中曹家已经是被判了死刑的,他依旧使出百般手腕交好对方,换做是旁人,定然已经将他当成是好兄弟,与他掏心掏肺了。但顾泽慕的身体里却是一个两辈子的灵魂,曹源这些小手段在顾泽慕眼中根本不够看。   这么一段时日下来,反倒是曹源被套路了还不自知,竟真的将顾泽慕当成了好友。   顾泽慕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写好了信,交给信使,让他送回京城,只是在信使离开之前,他又叫住了对方,似乎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将自己之前便买好的礼物一并交给了信使。   -   顾清宁收到信和礼物的时候还有点发愣,她本以为之前那封信是顾泽慕心血来潮写的,谁知他竟还将这个当成了个长期活动,而比起这封信来说,他千里迢迢送过来的礼物更令她觉得惊悚。   里头是一支造型别致的金钗,除此之外还有两盒胭脂。   顾泽慕这个人,除去戴上面具欺骗世人的时候,平日里其实是个很自我的人,顺手买些点心什么的便罢了,若要他亲自给女孩子挑选首饰和胭脂,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难道还真是一场重生就让他转性了吗?   这些念头只是在顾清宁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将金钗和胭脂收起来,也没有急着给顾泽慕回信。因为她近段时间的安排十分紧凑,原本刚刚她就应该去上兵法课了,因为顾泽慕的信耽搁了一会,已经是有些迟了。   顾清宁到了大房,顾泽禹正在写字,见她来了轻笑一声:“今日怎么来迟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清宁露出一抹羞赧,说道:“对不起,大哥,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顾泽禹知道她不是那种偷懒不守时的性子,也没有生气,只是道:“虽说是有缘故的,但规矩不可废,一会下了课,你将今日所学再多抄三遍吧。”   顾清宁也没有反驳,乖乖地应了下来。   自从那日顾清宁在大房看了战报之后,便一心想要去西北,可她也知道,顾家人是绝不会同意的。而且以她现在的能力,论武艺,在女子之中虽然算是优秀,但在战场上也不过是花拳绣腿,论兵法,她这些年都不曾接触过兵书,早就生疏了,就算她真的去了战场,也不过就是个累赘,只能给家人添麻烦,更别说去查当年的真相了。   所以她回来之后便下定了决心,一方面和武艺师父好好学习,一方面则趁着顾泽禹还未出去之后,同他一起学习兵书。   顾泽禹虽然好奇顾清宁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对兵法的狂热,但顾清宁不说,他也不多问。他本就赞成人要多学点东西,又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顾清宁还一点就通,便愉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待到上完了一节课,顾泽禹布置了今日的作业,才道:“再过一段日子我便要跟着队伍出发了,恐怕没法再给你上课了。”   顾清宁这才恍然,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她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泽禹将早已准备好的几本兵书递给她:“这是我之前看过的,很多地方我都做了笔记,每一章之后,我还给你准备了作业,你可要好好写,等我回来是要检查的。”   “还有,你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去问赵叔,赵叔是跟在祖父身边的老人了,他在战场上拼杀多年,这些东西,他比我要清楚的多。这些事情我都同赵叔说好了的,他很爽快就答应了,所以你不用担心。”   顾清宁看着顾泽禹温和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顾泽禹有多忙,在这种忙碌之中,他不仅要抽出时间来教导自己,还替自己考虑的那么周全,看他眼下一点淡淡的青黑,便知道这些作业都是他熬夜赶出来的。可他却什么都不说,这份体贴令人觉得心疼。   顾清宁接过那些兵书,只觉得手上的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用功的。”   顾泽禹点点头,还同她开了个玩笑缓和气氛:“若是清姝或清薇说这样的话,我少不得还会怀疑一下,若是清宁你,大哥却是相信你一定会做到的。”   顾清宁低头笑出来,原本凝重的气氛也烟消云散。   顾泽禹这才接着道:“虽说兵书很重要,但兵法一道并不是死的,在战场上瞬息万变,更多的还是需要你自己的思考。”   “大哥放心,我懂的。”   顾清宁抬起头看了一眼顾泽禹,说道:“谢谢你,大哥。”   顾泽禹笑着摇摇头:“都是自家兄妹,不必这么客气。”只是他却又顿了顿,随后补充了一句,“你若真的想谢我,便不要同你大伯母她们一起胡闹。”   顾泽禹说的便是朱氏近段时间一直想尽办法让他成亲的事情。   顾清宁也没想到会被他发现自己也参与其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哥,难道这么多姑娘家,就没有一个让你改变主意吗?在你心中,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顾泽禹很不愿意同堂妹讨论自己的感情问题,只是顾清宁难得执拗,他仔细地想了一会,才认真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我所希望的那个女子,是要能与我并肩前行的。”   顾清宁愣住了。   顾泽禹难得在旁人面前说真心话,还是年纪那么小的堂妹,只是他性子认真,既然决定回答了就不会敷衍,又接着道:“所谓并肩前行,也不是指她要与我一同上战场,我觉得夫妻之间贵在交心,彼此扶持。我愿意为妻儿遮风挡雨,但我希望在她心中,她也是能与我并肩站立的大树,而不仅仅只是一株需要依附的菟丝花。便是没有我,我也希望她能独自坚强美丽,能过好自己的生活。”   顾泽禹这番话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世人都认为女子柔弱,必须要依附男子而活,即便是顾家其他男人,也习惯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肩上,将妻子当成柔弱不堪的名贵花朵保护在身后。   但顾泽禹这番话却在顾清宁的心中泛起了不一样的波澜。 第110章   在顾泽禹离开家之前, 顾清宁先要送别的就是夏宜年夏先生和霍云舟。   和之前不同, 这一次游学要去的地方更远, 而且都是穷乡僻壤,很有可能一两年都回不来,且虽然有霍家的护卫, 但危险性也不低。   顾清宁准备了不少东西给夏先生, 收拾好之后,亲自拿到客院去,谁知刚进去就碰上霍云舟。   霍云舟看到她, 似乎有些惊喜,但他很快又垂下头。   顾清宁虽然和母亲说的斩钉截铁, 但毕竟与霍云舟认识这么多年, 多少还是会担心他的。尤其他此刻这种可怜兮兮的模样, 更是让顾清宁有一点心软。   顾清宁说道:“你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霍云舟点点头,眼见她放下心来就要走,他连忙道:“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我们吗?”   顾清宁回过头, 霍云舟只是抬头看着她,他的神情难得严肃,眸子里仿佛有两团小小的火焰, 这样子倒是唬人,只是耳根处泛起的红色出卖了他。   在顾清宁看来, 他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此刻听到这样一番话, 心中除了错愕也只是无奈:“别闹。”   听见她的话, 霍云舟眸光一暗,还欲说什么,顾清宁已经将东西送进院子里了。   夏宜年正在整理书箱,见她进来,扬起一抹笑容:“我还当你这小丫头已经忘记我这个老师了。”   顾清宁无奈道:“您又开玩笑了。”   夏宜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稍稍一看便笑道:“果然还是女孩子细心,送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哪像泽浩几个,居然送的都是刀剑,平白占了行李的重量。”   夏宜年虽然面露嫌弃,但这几把刀剑可都被他给带上了,用他的话来说,等到盘缠用完了,还能把这些拿去当了。   顾清宁知道老师向来心口不一,也有些好笑,又指了指她收拾的那些东西:“泽慕知道您可能要去百越那边,还特意找人配了些药膏,且一并准备了药方,防瘴气的,治蚊虫叮咬,还有,他嘱咐您多带些雄黄过去,那边的蛇多。”   夏宜年顺着她的指示将东西找出来:“这倒是帮了大忙了,难为这小子在外头还想着为师。”   “对了,他如今在充州那边怎么样了?”   顾清宁便将他在充州那边治水的事情告诉了夏宜年,只是隐瞒了他查詹世杰旧案的信息。   夏宜年频频点头,他与顾泽慕虽然无法成为真正的师徒,平日里也总是互怼居多,但却意外地惺惺相惜,如今顾泽慕做的事情是利国利民的,他自然很欣慰。   顾清宁同夏宜年又说了一会话才离开,只是走出来才发现霍云舟居然还在。   霍云舟几步走过来,然而看到顾清宁那双眼睛之后,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许久,他才憋出一句:“能……和我在院子里走走吗?”   -   顾清宁和霍云舟并肩走在花园里,此时已是秋季,树叶逐渐转黄,连风中也带着一丝萧瑟。   两人走在小道上,脚底下踩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顾清宁穿着淡黄色的长裙,头发梳着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戴着铃兰的绢花和珍珠的饰品,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显露了娉婷之姿。   霍云舟不敢看身旁的女孩子,他只觉得手心一直在冒汗,想他平日里性子最是洒脱促狭,竟也有这样的一天。   过了好一会,霍云舟才道:“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我的。”   顾清宁唇角弯起,说道:“我将你当做朋友,朋友要出门游学,我同你好好说几句话,这不是很正常吗?”   霍云舟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失望,他忍不住问道:“是我有哪里不好吗?是……是因为我初见的时候就捉弄你,还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够稳重?”   顾清宁看着他脸上急切的表情,心中有一点愧疚,若不是她,换了任意一个小姑娘,面对霍云舟这般真挚的感情,都是会动心的吧。   只可惜她没法同霍云舟说出真相,只得道:“不是的,你很好。”   “那你……”霍云舟及时住了口,以他的自尊,剩下的话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冷凝,霍云舟很想问顾清宁,是不是因为顾泽慕才不接受自己的,可是又觉得这么问出口显得自己的姿态太不好看了,只得一个人闷在心里。   顾清宁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再过多解释。   眼看着花园就要逛完了,顾清宁正准备跟霍云舟告辞,便听见另一边传来一个声音:“清宁妹妹,你在这儿啊?”   顾清宁和霍云舟一同看过去,就看到萧恂脸上带着笑容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霍云舟的心里顿时敲响了警钟,那点子颓废和郁闷消失无踪,他就像是被突然放进斗场的斗鸡一般,霎时燃起了斗志。   萧恂已经走了过来:“清宁妹妹,我恰好出宫办点事情,就顺路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在园子里散步。”   霍云舟的脸上露出淡定自若的笑容:“清宁,这位是?”   霍云舟平日里叫顾清宁都是一口一个“姑奶奶”,眼下要与萧恂别苗头,为了不低他一头,竟亲热地叫起顾清宁的名字来了。   萧恂这才将目光转向霍云舟,说话绵里藏针:“我是萧恂,我平日里不出宫,霍公子不认得我很正常,我却是认得公子的。”   霍云舟露出个恍然的表情:“原来是四皇子殿下,失敬失敬,清宁也未曾同我提起过,故而没能认出来,还望你见谅。”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都是斗志。   萧恂自从被顾泽慕托付了重任之后,便将这件事完全放在了心上,只是他出宫的机会不多,两人之前也没有对上的机会。他怎么都没想到,霍云舟都要离开京城了,居然还缠着顾清宁不放。   萧恂难得强硬,霍云舟也毫不退让,他平日里都是怼人的,难得被人针对,两人你来我往,居然看起来势均力敌。   顾清宁无奈的不行,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会看到两个孙子级别的拿自己争风吃醋,让她看得好气又好笑。   -   远在充州的顾泽慕没有想到,他离开前的嘱咐并没有白费,果然成功地让自己的两个情敌对上,自己毫无知觉地便坐收了渔翁之利。   此时,顾泽慕正和洪松源一起,听他讲最新查到的消息。   洪松源摇摇头,面色难得凝重:“这曹家可不简单。”   “怎么说?”   洪松源道:“我按照你的吩咐,去查了曹家这些年的产业,曹家除了地,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经商,但我派人估算了一下,曹家的产业并不算是暴利,尤其是布匹生意,据说曹家花了重金研究出来的云缎卖得并不好,之前曹家想要拿云缎去竞争贡品也失败了。这对于曹家来说可以算是损失惨重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就算不节衣缩食,但也不应该过得如此奢靡。”   听他这么说,顾泽慕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所以在你看来,这曹家的产业绝不止是明面上的这一些,他们的大头都在暗中?”   洪松源点点头:“我听你说,当年在总督府搜出来的赃物大约有一百万两左右,若这些东西都是曹家提供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泽慕按了按额头:“这曹家人口风很紧,我最近一直在想办法从曹源口中问出些什么,他却十分机警,并没有被套出什么话来,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哦?”   顾泽慕刚想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下人的敲门声:“公子,曹公子来访。”   顾泽慕顿时住了嘴,不再说下去,给洪松源使了个眼色:“你接着去查吧,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了。”   洪松源点头应了下来,又从侧门离开。   顾泽慕这才不慌不忙道:“请曹公子进来吧。”   曹源跟着下人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泽慕,伍兄他们说要去打马球,你要不要一起去?”   充州这边很流行打马球,不止是男人,便是很多姑娘家也会换了骑装上场打几杆。   顾泽慕对这样的活动不太感兴趣,从前一直都是拒绝,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同意了。   曹源本也没有太多指望,没想到竟然有意外之喜,连忙道:“那太好了,我赶紧让人去通知伍兄!”   顾泽慕道:“我不太擅长打马球,到时候看你们打便是了。”   曹源连连答应,派了人去通知,这消息顿时便传遍了大半个充州,与曹家交好的自然是高兴,但也有一些不高兴的。   等到曹源带着顾泽慕到了马球场的时候,被他称作伍兄的男子正在和另一伙人对峙。为首之人名叫刘子义,家中也是豪绅,不过比起曹家来说,刘家的子弟显然要出息许多,家中子弟有中了进士在朝为官的。两家早年有怨,一向互看不顺眼,刘子义与曹源是同辈,两人平日里摩擦也不少。   曹源眉头一皱,连忙将那伍兄拉到一边:“怎么回事?”   对方却比他更郁闷:“这刘子义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早早就派人将这一片地方给占了,还态度嚣张地让我们换地方!”   曹源神色难看:“那怎么行,我难得将顾公子带过来,这要退让了,岂不是让他看不起我们?”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那刘子义却带着人走到了顾泽慕面前。   曹源神色一紧,连忙挡在顾泽慕的前面,就怕刘子义做什么。   顾泽慕却自己走了出来,对刘子义微微颔首:“刘公子。” 第111章   刘子义笑着看向顾泽慕:“顾公子, 若早知是你要来, 我们便把地方给让出来了。”   顾泽慕淡淡一笑:“无妨。”   曹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人, 笑容勉强:“怎么?二位是认识的吗?”   顾泽慕回过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刘公子为人很仗义。”   “顾公子这话真是让我汗颜。”   曹源眼见这两人相谈甚欢,顿时有了危机感, 发现刘子义邀请顾泽慕去他们那边坐坐, 顾泽慕竟然欣然答应,曹源顾不得其他,连忙拦下来:“顾公子是我家的贵客, 刘兄横插一脚可有些不厚道吧?”   “这话说的!”刘子义佯作不悦,“你们既当顾公子是贵客, 他愿意去哪就去哪, 怎么?还得你曹公子同意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曹源连忙解释, 又看向顾泽慕,“顾公子,我只是……”   顾泽慕轻笑一声:“我知道曹公子你的为人, 不会误会你的。”   曹源露出感激的笑容,对来搅局的刘子义越发痛恨:“既然这样,你我就来比一比吧, 赢了的人就能用这个场子,如何?”   刘子义挑了挑眉:“求之不得。”又装模作样地看向顾泽慕, “顾公子不反对吧?”   顾泽慕淡淡道:“我本就不擅长打马球, 两位既是要比, 我给你们做个见证好了。”   其实曹源在说出口之后便有些后悔, 显得自己太计较,反倒让刘子义这个假惺惺的家伙又出了一番风头。他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输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更不可能再退缩。   顾泽慕坐到了一旁的观众席上,不过这些观众席也不一样,像顾泽慕这种身份的人,都是单独的空间,四周都是他自己的人守着。   曹源和刘子义双方都换了骑装,骑在马上下了场,两方都是剑拔弩张,显得气氛极其紧张。   开局之后,两方都拿出了全部的实力,你来我往,势均力敌,比分咬得非常近,整场比赛高潮迭起,很是好看。   不过比起四周看得热血沸腾的观众来说,顾泽慕的反应就淡定许多了,洪松源易了个容,装作不经意地坐到了他的旁边。   顾泽慕头也不回:“这个刘子义是你搞的鬼吧。”他都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直接用了肯定的语气。   洪松源得意一笑:“他与曹源可以说是从小斗到大,两人什么都争,女人、古董、生意,所以他出现在这里,曹源一点也不会怀疑,而有他这样一个人出现,曹源才会乱了分寸,等他有了危机感,更会对你予取予求,才会让你有可趁之机。”   顾泽慕:“……”   洪松源却说得来劲了:“这就跟追求小姑娘一样,原本以为稳稳当当的,便不太经心,一旦跳出一两个情敌来抢了,顿时便觉得人小姑娘哪哪都好,态度也积极起来了,你说是不是?”   顾泽慕一头黑线:“……你这都用的什么烂比喻?!”   “话糙理不糙嘛!”洪松源又道,“不过你也得告诉我,你在这曹源身上费了这么大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年詹世杰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曹源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他能知道什么?”   顾泽慕却反问:“你当时查到那些赃物是来自曹家,那些金银还好说,但里头一桌一椅,那些瓷器和字画,总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出来吧。——曹源的母家姓姚,姚家有整个充州最大的商队,想要凑出这些东西,并不算困难。”   “所以,你觉得这件事姚家也参与其中?”   顾泽慕点点头:“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我发现这曹家有些不对劲吗?”   “说说看。”   “这曹家虽然已经搬来了充州,但他们的重心依然在苍陵那边,而且我在曹家住的这段时间来看,有时候会有来自苍陵的车队送些东西过来,虽然曹源说只是土特产,但我看车辙极深,这土特产看起来可比想象中的要实诚。”   洪松源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下一步就应该去苍陵曹家本家查查,顺便也查一下姚家。”   顾泽慕肯定地点头:“不过,曹家本家如果真的有问题,那边的守卫一定会比想象中森严,你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便赶紧离开,不必急功近利。”   “你放心。”洪松源说完,又反应过来,“那你呢?莫非是想要以身犯险,让曹源带你进虎穴?”   顾泽慕笑了笑,略带玩味道:“以曹源的性子,现在恐怕还未完全接近曹、姚两家的核心,就算他想带我进去,我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东西。”   “那你还……”   “既然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顾泽慕神色淡然,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霸气,“只要把曹源拱上曹家下任家主的位置,想要再查什么,不就易如反掌了?”   洪松源:“……”   他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连连叹道:“你真是……真是……”   只是,他“真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东西,有哪家做间谍做到他这般反客为主的,他若能将曹源捧上下任家主的位置,曹源还不对他言听计从,他想查什么可不是易如反掌了吗?但问题是法子谁能想得到啊?就算想到了,谁会这么干啊?!   洪松源只能在心中感慨,这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感觉自己跟他一比,瞬间就小家子气了。   顾泽慕又道:“但要这么做,首先得让曹源信任我才是。”   洪松源看着场中卖力打球的曹源,喃喃道:“我忽然都有点同情这小子了。”   顾泽慕懒得理他,眼看着这一场球赛快打完了,便道:“你先走吧,免得被曹源看到你了。”   洪松源点点头,将兜帽往脑袋上一罩,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刚刚离开,球赛便结束了,曹源略逊一筹,垂头丧气地下了马往场边走来。   刘子义得了便宜还卖乖,抱着球杆在一旁嘲笑道:“曹公子,下次狠话可别乱放,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就打回自己脸上了?疼了吧?”   曹源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目光阴鸷地看着刘子义。   刘子义怪模怪样地一缩脖子:“啧啧啧,我好怕哟~”   曹源旁边的人看不过去了,正要冲上去把刘子义揍一顿,却被曹源给拦住了:“输人不输阵,别理这种小人。”   刘子义还想说什么,看见从一旁的楼梯下来的顾泽慕,连忙收敛了脸上的怪样,正经道:“不过是切磋罢了,曹公子可不要放在心上啊!”   曹源暗恨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就是输了,没资格说什么,只能面露惭愧地看着顾泽慕:“顾公子,让你见笑了。”   顾泽慕却只是温和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倒是两方今日的发挥都极其出色,让我也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上场同诸位并肩作战。双方势均力敌,方才奉献出了这样一场精彩的球赛,叫我肃然起敬,既如此,输赢又有什么关系呢?”   曹源的脸色顿时转好,刘子义虽然可惜没法再接着嘲讽曹源,但听到顾泽慕这番话依然觉得浑身熨帖。   曹源感激地看着顾泽慕:“这会已经到了饭点,我让人在云仙楼订了一桌酒席,还请顾公子赏脸。”   顾泽慕点点头应允下来。   谁知就在此时,刘子义又横插了一杠子:“巧了,我们一会也要去云仙楼吃酒,顾公子、曹公子,不介意吧?”   顾泽慕只是淡淡地笑着。   曹源却恨不得一杆子把他的头像马球一样给打出去,只是当着顾泽慕的面,也只能装成一副大度的模样,磨着牙道:“这云仙楼又不是我家的产业,刘公子想去便去就是。”   刘子义拱了拱手,挑衅一般地看着一眼曹源:“曹公子雅量。”   曹源:“……”   顾泽慕见状,这才出来调停,曹源与刘子义两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冒着火花。   刘子义抢先道:“一会顾公子坐在下的马车吧,拉车的都是大宛马,很是稳当。”   曹源连忙截断他的话:“不必了,顾公子是我的贵客,一会自然是由我陪着顾公子一起过去。”   顾泽慕:“……”   洪松源之前说的那番话顿时闯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冒出一股恶寒,连忙打断这两人的话。   “不必麻烦了,我自己过去便是。”   曹源与刘子义两败俱伤,互相瞪视一眼,才转身离开。   -   等到两方人马到了云仙楼之后,也没有消停,刘子义百般挑衅,曹源又要怼回去又要注意顾泽慕的表情,十分心累。   顾泽慕看似全程没说什么话,但却牢牢把控着节奏,但他也不得不说,洪松源把这刘子义弄来真是神来之笔。等到饭局结束,曹源已经心力憔悴,但顾泽慕在饭局中或多或少的维护让他心中感激不已,也不由得露出了些真心。   回了曹家,曹源便来找顾泽慕喝酒,顾泽慕欣然应允。   不过曹源显然是来找他吐露苦闷的,一来便先喝了三杯,顾泽慕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则附和他的话说些什么。顾泽慕年纪小,却又偏偏有种超脱年纪的沉稳,在这样的人面前,人是很容易放松警惕的,他也将自己的优势利用的很彻底,一番话下来,曹源便将他视为知己了。   “顾公子,不瞒你说,我在外头看着光鲜亮丽,但谁又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曹源脸颊通红,又喝了一杯酒,才道,“我爹和祖父都将我当成是小孩子,虽说给了我产业让我出去历练,但家中真正的产业却根本不许我碰……”   顾泽慕心念一动,他本就想要用些法子让曹源有这个念头,没想到他还没出手,曹源自己就说出来了。不过想也是,曹源这个人,外表看着忠厚老实,实则野心也不小,会有这样的念头并不意外。   顾泽慕便道:“曹公子说笑了,你可是曹家长孙,这曹家以后都是你的,那些产业也迟早都是你的,你也别太着急了。”   曹源醉醺醺地摇了摇手:“顾公子你不明白,如果拿不到那些产业,就算我当了家主,也是名不副实……”   顾泽慕眉头微蹙,却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而是又给他倒了杯酒:“我看曹公子是多虑了,来来来,再喝一杯。”   曹源又喝了几杯,最后一头栽到了桌面上,睡得不省人事。   顾泽慕这才放下酒壶,脸上的笑容也落下来,神色冷淡地吩咐伺候的人:“将曹公子送回去吧。” 第112章   第二天一早, 秋日的阳光洒在庭院里, 下人们打着哈欠清扫落叶, 一队水灵灵的丫鬟端着毛巾面盆进了房间。   躺在床上的曹源像是被什么惊醒,猛然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 他按住抽疼的脑袋, 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脸色显得极为难看。他之前去找顾泽慕的时候,也的确是存了试探之意, 但没想到最后自己竟然会喝得不省人事,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布满了阴翳, 冷冷地看着几个丫鬟:“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丫鬟抖了一下, 才道:“是……是顾公子派人送您回来的。”   曹源下了床, 几个丫鬟连忙凑过去,伺候他梳洗换衣,等这一系列动作下来, 曹源又回复到了平日的模样。   他也没有吃早饭,便匆匆赶到了客院。   顾泽慕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见曹源过来了,也只是微微颔首, 并没有打乱自己的节奏, 反倒是曹源站在门口, 却有些局促了。   等到顾泽慕吃完了饭, 又漱了口,这才看向曹源:“曹公子一大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源却有些卡壳了,他这个人口风很紧,性子也多疑,昨天因为刘子义的刺激,后来又喝了酒,所以说了太多平日里根本不可能说的话。以他的性子,自然会怀疑是顾泽慕要套话,只是此刻看顾泽慕这淡然自若的样子,却又不太确定了。   顾泽慕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面上却带出了一丝疑惑:“曹公子?”   曹源回过神,露出一个笑容:“是这样的,昨夜我多喝了些酒,同顾公子胡言乱语了些话,还望顾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顾泽慕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曹公子放心,不过是醉了酒之后和兄弟发几句牢骚,算不得什么。”   曹源想起昨夜也是自己一个劲在说,顾泽慕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还真就像他所说的,只是听一个兄弟发些牢骚罢了。   曹源顿时放下心来,对顾泽慕也有了些愧疚。   顾泽慕看在眼中,却没有丝毫讶异,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   就在顾泽慕那边进展顺利的同时,顾清宁这边却是麻烦不断。   好不容易把霍云舟和萧恂分开,又送走了夏宜年和霍云舟师徒俩。本以为能清净几日,谁知在顾家和柳家商量顾清姝和柳子骥的婚事时,顾清姝竟和柳子骥大吵了一架,甚至在家里嚷着要退婚。   顾清宁和顾清薇去二房的时候,柳氏正从顾清姝的房间里出来,见到她们俩,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顾清薇连忙问道:“二婶,清姝怎么样了?还好吗?”   柳氏点点头,又道:“你们劝劝她。”   顾清宁和顾清薇对视一眼,两人点点头。   两人推开门,然后便径直走到了顾清姝的卧房,顾清姝躺在床上,蒙着被子。   顾清薇快步走过去,将她脸上的被子掀开,两人本以为她在哭,没想到她脸上干干净净,一滴泪都没有。   顾清薇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躲在被子里哭呢!”   顾清姝冷哼一声:“我哭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看到这样的顾清姝,顾清宁也放下了心,本以为会看到一个颓废不堪的顾清姝,没想到她的心态还算好。   这件事的起因是柳家给柳子骥放了两个通房丫头,不知怎么被顾清姝给知道了,虽然柳子骥百般解释他没有碰那两个丫头,但顾清姝却不依不饶,最后闹到竟然要退婚的地步。   顾清姝道:“他柳子骥分明知道我的性子,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他不敢拒绝他娘,就想着来骗我,还真当我好欺负的!”   顾清薇也点点头,赞同道:“就是,但二姐你居然没有打他一顿,太亏了!”   顾清姝懊恼地砸了一下手心:“对啊!我应该把他先揍一顿的!真是!太亏了!”   顾清宁:“……”   她真是被这两姐妹的脑回路给折服了,现在是应该懊恼没有把柳子骥打一顿的时候吗?分明是应该考虑柳子骥性子软弱,轻易就接受了那两个通房丫头,若是顾清姝同他成了亲,他事事都听从母亲,两人的矛盾只会越来越多。   不过话虽如此,顾清宁却是赞成顾清姝的。虽然这件事若拿出去说,旁人也只会说顾清姝的不是,但在顾清宁看来,就是柳子骥做错了,这件事并不仅仅是因为通房丫头又或者他对母亲言听计从,而是他没有想过要解决问题,只想着逃避。   不过顾清姝的表现还是让顾清宁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莫名松了口气,看来,有时候神经太过粗大也不是什么坏处。   顾清姝重重地叹了口气,捧着下巴:“我一点都不想嫁人,为什么就不能留在家里呢?”   “哎,要是可以嫁回家里来就好了。”顾清薇也在一旁异想天开。   顾清宁无奈道:“你们俩都在瞎说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顾清姝却也跟着顾清薇一起幻想起来:“是啊,虽然平日里很嫌弃泽浩,但比起柳子骥那个混蛋来说,我觉得我弟弟靠谱多了。”   顾清薇连忙摇头:“泽浩哪里比得上大哥!论样貌,泽浩比大哥差远了!”   顾清姝:“……”   顾清薇又叹了口气:“可惜好白菜日后都是别人家的,也不知会便宜了谁?”   眼看这两人越说越离谱,顾清宁连忙制止她们:“行了,这些话若是被传出去该怎么办?”   “这就咱们姐妹三人,怎么会传出去?”顾清薇满不在乎道,随即又戳了戳顾清宁,“清宁,你日后若要嫁人,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顾清宁有些恍然。   在孙兰沁未被赐婚,顾清芷也未成婚之前,五个姑娘曾经躺在一张床上聊起过这个话题,顾清姝还异想天开要撮合孙兰沁和顾泽浩。   这个场景近的仿佛还在昨天,但时间却过得飞快,如今顾清芷嫁了出去,孙兰沁在家中备嫁,顾清姝和顾清薇也即将订婚,再过两年,自己也要考虑这些事情了。   顾清宁忽然感觉怅然若失,重生之后的日子太过开心,以至于她都忘记了,自己终究是要嫁人,要离开顾家,嫁给一个面目模糊,不知是好是坏的男人。   她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抗拒。   顾清薇见顾清宁发怔了,连忙推了一下她:“清宁,你怎么了?”   顾清宁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顾清薇叹了口气:“现在怎么办呢?二姐,你不会真的要退婚吧?”   顾清姝有一些犹豫,她虽然神经粗大,却也不知不知世事的人,那毕竟是她的外家,若是真的退了婚,不说两家之间的关系,但娘与外婆和舅妈两人一定会有隔阂的。   就在她进退两难之际,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声音:“二小姐,不好了!二少爷把柳少爷给打了!!”   三人面面相觑。   怎么都没想到,她们刚刚还在懊恼没有把柳子骥打一顿,顾泽浩立刻就满足了她们的愿望。   -   顾家三姐妹匆匆跑到大厅的时候,顾泽浩正跪在地上,柳氏怒不可遏:“谁让你去打你表哥了!”   顾泽浩对母亲的怒火不闪不避:“他对不起我姐姐,我凭什么不能打他?”   “你还跟我顶嘴!”   顾泽浩平日里性子温吞,仿佛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的惫懒模样,此刻却挺直了腰板,目光坚毅,一字一句道:“我姐姐值得他一心一意的对待,他对我姐姐好,我便当他是表哥,是姐夫,他若对我姐姐不好,我管他是谁,照打不误。”   顾清姝呆呆地看着弟弟,眼泪夺眶而出,自从出了事之后,她一直都表现的十分豁达,不哭不闹,还能和顾清薇开玩笑,但到了此刻,在亲弟弟毫无缘由的维护之下,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两个妹妹失声痛哭起来。   柳氏看到顾清姝,身子微微颤抖,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朱氏和陶氏闻讯赶来,陶氏去安慰柳氏,朱氏则将几个孩子叫到跟前,对顾泽浩道:“你维护姐姐,这没有错,但你这一冲动,你知道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顾泽浩咬着唇不说话。   顾清姝还带着哭腔,却拦在弟弟面前:“大伯母,泽浩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您别骂他,骂我吧。”   朱氏看着顾清姝,她心里是心疼这个侄女儿的,本想着柳子骥是柳氏母家,他又与顾清姝从小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定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谁知道竟然会出这么一件事。   眼看着一向爽朗洒脱的顾清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又怎么舍得骂,只能让顾清薇和顾清宁先将顾清姝带到一旁。   朱氏这才重新看向顾泽浩:“泽浩,你可知错?”   “我没错!”顾泽浩脸上带着执拗,“我们顾家的男人不纳妾,我们顾家的女孩儿也不与人共侍一夫。他既然答应了要娶我姐姐,就该做到这一点,他若做不到,便趁早滚蛋!”   坐在一旁的柳氏原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听见这话又怒了,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往顾泽浩身上招呼。   谁知她手还没有落下去,顾清姝已经跑过来挡在了顾泽浩前面,柳氏再一迈腿,才发现一条腿被小儿子顾泽淳给抱住了。   “娘,你不要打哥哥姐姐。”   柳氏气得发抖:“好好好!你们姐弟情深,合着我这个做娘的才是坏人是吧?!”   柳氏被气红了眼,拿着鸡毛掸子就朝姐弟俩打下去。   陶氏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就拿手去挡,只听见“啪”的一声,陶氏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柳氏吓到了,一时之间竟然怔住了,顾泽淳没想到娘亲竟然真的会下手,“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顾清宁已经跑到了母亲身边,察看她手上的伤,将袖子撸上去,能够看到陶氏的手臂上有一条一指宽的红色淤痕,已经肿起来,可见柳氏下手有多重。   朱氏也赶了过来,见了这伤痕,一边派人去叫大夫,一边又将顾泽淳抱过来,顾清薇则趁着机会想去扶顾清姝起来,顾清姝却执拗地不肯动。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吵什么!”   场中瞬间便静了下来,连顾泽淳的哭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闵夫人沉着脸,扶着丫头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   朱氏面露羞愧,没想到竟然会惊动婆婆,本想说什么,却被闵夫人止住了。   闵夫人环视了一圈,慢慢道:“趁着老婆子还能动弹,有什么事便说,我替你们做主。” 第113章   闵夫人坐在主位, 朱氏与柳氏站在一边, 顾清姝等人则站在另一边, 顾清宁则陪着母亲去里间上药。   闵夫人先看向大儿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来说。”   朱氏看了一眼柳氏,又看了一眼眼睛红红的顾清姝, 这才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闵夫人听完却没有任何反应, 柳氏正想说什么,却被她阻止了,闵夫人看向顾清姝:“清姝, 你是如何想的?”   顾清姝抿着唇,神色看着有些犹疑。   闵夫人便道:“你按你的想法说便是了, 不用顾忌。”   有了祖母这句话, 顾清姝往前走了一步, 说道:“祖母,我不想嫁了。”   闵夫人却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只是道:“你想清楚了, 有了这个退婚的名声,你往后还想要嫁入柳家这样的人家,几乎是不可能了。”   顾清姝却用力地点点头:“祖母, 我想明白了。”   柳氏却再也忍不住了,连忙道:“娘, 清姝小姑娘家的哪里知道轻重, 您可不能由着她胡来。”   “我倒觉得胡来的是你。”闵夫人目光锐利, 不等柳氏说什么, 便说下去,“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认为对女儿好的,于她自己来说,就真是一件好事吗?”   柳氏愣住了。   闵夫人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不说什么吃过的盐米比你们多,但看到的和经历过的事却是不少的。所谓的通房丫鬟不过是个引子,不说柳家的长辈是如何想的,就说柳子骥,他明知清姝会不满,又不肯违逆长辈的意思,他想要两头讨好,却又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是清姝还没有嫁过去,他便想着委屈未婚妻了,若是日后嫁了人,你难道要让清姝不断退让吗?”   这话宛如重锤一般敲向柳氏,让她一时之间呐呐不成语。   朱氏也是将女儿嫁回娘家,也很理解柳氏的进退两难,原本想事后慢慢开导她,没想到闵夫人直接就上了重锤,她叹了口气,道:“弟妹,那可是你亲娘和亲大嫂,清姝还未嫁过去,她们便这般打脸,你真的……愿意为了娘家委屈自己女儿吗?”   柳氏咬着唇,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伏在朱氏的肩头哭了起来。   闵夫人看着她,目光中也隐隐有些心疼,她站起来:“行了,这件事老二家的的确不好出面,我这老婆子却是不在乎的,清姝是我亲孙女儿,我也要亲自去向亲家讨个说法。”   顾清姝愣住了,她虽然由着性子负气说出要退婚的话,可她却真没想过能够退成婚。因为退婚这种事情不仅是损了女子的名声,也会伤了家里的名声,更别提柳家还是她外家,之前柳氏不许她退婚,她虽然难过,却也没有埋怨母亲,便是因为她明白这件事有多难。   所以当这件事轻而易举地解决以后,她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顾泽浩看着姐姐呆愣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名声受损,豪气干云道:“你放心,就算你以后嫁不出去了,我也养着你。”   “臭小子你咒我呢!”顾清姝条件反射一般地怼回去。   顾泽浩却一点也不生气,之前看见她哭的时候,他都有些慌了手脚,如今看见她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哪怕是被怼,他也觉得舒服。   倒是顾清姝怼完就有些后悔了,别别扭扭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顾泽浩挠了挠头,也有些不自在:“你跟我客气什么……”   两姐弟对视一眼,都“扑哧”一声笑出来。   柳氏原本还忧心忡忡,看到他们俩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这一笑就像是打破了这厅中凝重的氛围,连朱氏也漾起笑容:“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嘛!”   顾清宁扶着陶氏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这一幕,她也仿佛被感染一般,只是看着顾泽浩,她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的奉展。   因为母亲早亡,她便承担起长姐如母的责任,小时候的奉展可以说是被她教养着长大的,当初她要嫁入宫中,虽然面色如常,但其实心中惴惴不安,只是她掩饰的太好,所以没有人看出来,但奉展却是看出来了。   那时候年纪尚幼的奉展像小男子汉一般站在她面前:“姐姐若不想嫁就不嫁,我养你。”   她只是当他孩子气,但如今想起来,倒觉得心中泛着淡淡的甜。   这也让顾清宁越发决定要去到西北,找出当年事情的真相,还奉展一个清白。   陶氏见她仿佛愣住了一般,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善解人意道:“是不是想起泽慕了?”   顾清宁:“……”   陶氏却以为自己猜中了真相:“泽慕虽然不爱说话,但其实很关心你,你也不用太羡慕清姝。”   顾清宁很想冷笑两声表现一下自己的态度,但未免陶氏伤心,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她觉得以她和顾泽慕的关系,他大概很希望她嫁不出去吧。   -   在顾家决意要退掉这门婚事的时候,柳家也在说着这件事。厅中气氛凝重,一家子几乎都到齐了。   柳太傅神情严肃地环视了他们一圈,最后看向柳子骥:“子骥,你来说。”   柳子骥脸上还带着伤,一脸垂头丧气,低声道:“祖父,都是我的错,我……”   柳太傅猛地一拍桌子:“我让你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人都被吓得一抖。柳子骥这才抬起头,嚅嗫着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柳太傅半晌没有说话,现场针落可闻,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柳太傅目光沉沉地看着柳子骥:“当初是你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要娶你表妹,后来议亲之时,也是你在你姑姑面前,保证一定会待你表妹好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娶了,你以后还有何脸面见你姑姑和表妹?”   柳太傅每说一句话,柳子骥的头就更低一分,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神色仓皇地看着柳太傅:“祖父……”   柳夫人看着孙子可怜的模样,不忍心了,连忙维护道:“你拿这些话吓孩子做什么?”   “谁说我吓他了?”柳太傅冷冷地看着妻子,“媳妇不懂事便算了,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如臻是你亲生的女儿,清姝是你嫡亲的外孙女,旁人都是唯恐她们受了委屈,你倒好,亲自给人受委屈?你就是这般当娘,当外祖母的?”   柳夫人脸涨得通红,她与丈夫结缡四十载,没想到临老了居然还要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被丈夫训斥。而柳子骥的母亲白氏更是羞愤交加,恨不得钻进地缝中去。   柳太傅说话向来如此,哪怕是面对老妻和儿媳妇也丝毫不留情面,最后还是儿子柳传出来打圆场。   然而柳太傅却并未因此收敛,抓着儿子又是一顿骂:“都是你带出来的坏习气,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柳传被骂的灰头土脸,十分无奈,想他都已经是户部侍郎了,在外头都是人人敬重的,结果回了家还得被老子骂。不过他却半点没觉得自己有错,他除了花心点也没有别的毛病,再说男人三妻四妾不是挺正常的吗?他房里人虽然多了些,但又不出去鬼混。   等到柳太傅骂声刚歇,柳传才道:“爹,这顾家就是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两个通房丫头罢了,又不会让她们生下孩子,姝儿不喜欢,过来打发了便是。这件事闹得这么大,泽浩还打了子骥,我这做舅舅的都还没说什么呢!”   柳太傅一把就将桌上的茶杯砸到了柳传身上:“你若想搅黄了你儿子这桩婚事,你现在就上国公府去说!”   柳传虽然躲开了茶杯,但还是被茶水溅了一身,原本还恼怒着,听到父亲这句话,顿时顾不上身上,不可置信道:“爹,您这是什么意思!这、这不就是一件小事吗?怎么听您的口气,这还要闹得退婚了?!”   柳太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小事,人家可未必这么觉得。”   柳传强笑道:“爹,您在开玩笑吧?不说这退婚会影响清姝的名声,就说,这真的退婚了,我们两家岂不是要成了仇家,顾家不、不至于吧……”   “当年先太后的母族就是顾家,顾氏因为定国公的风流抑郁而亡,那时的威国公顾宗平才不过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亲妹妹下葬之后,一杆长枪打入了定国公府,逼得定国公立下誓言,将所有家业都留给嫡出的那一双子女。当时的威国公府还不是如今的光景,与之相比,定国公府威势赫赫,两者犹如天上地下一般。那时的威国公府就没有怵过半分,何况如今?”   柳太傅的话音刚落,柳子骥的脸顿时就白了,他连忙跪在祖父面前,哀求道:“祖父,我错了,我上门去给姑姑和清姝道歉,我不要退婚!”   柳太傅看着孙子,又是心痛又是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你当初干什么去了?”   柳子骥早已没了平日里张扬的模样,整个人仓皇无措地听着祖父的教诲。   正在此时,外头有丫鬟战战兢兢地来报,说是有人来访。   柳传正郁闷着,闻言便道:“说我们府上今日有事,请对方改日再来。”   丫鬟却没有领命下去,反而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柳传怒道:“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丫鬟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爷,来的是……是威国公夫人。” 第114章   闵夫人这几年都很少出门, 所以知道她上门,连柳太傅都大吃一惊,柳家不敢怠慢, 赶紧开了正门,将她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   闵夫人是正一品的国公夫人, 按理来说, 柳太傅都是要给她行礼的,只是往日因是亲家的关系,这道礼一直都是免了的。可此刻柳太傅却不敢如往常一般随意,带着家人端端正正地给闵夫人行了礼, 而闵夫人也不闪不避, 生受了这礼。   柳传在柳太傅身后站着,见父亲这么大年纪却要给闵夫人一个女人行礼,心中不由得有些憋闷。   而柳太傅心里却没想到这些,而是猛的一沉。   闵夫人这态度, 看起来来意不善啊。   柳太傅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带出笑容:“亲家母贵客临门,真是难得, 一会赏脸吃顿便饭吧……”   闵夫人却打断了他的话:“柳大人不用客气,老身这次过来是有正事的,只要尽快将事情处理完就好, 饭就不必吃了。”   柳太傅见她毫不客气, 心中不祥的预感越重。   闵夫人看向其他的柳家人, 原本就严肃的面孔看起来更加冷漠, 原本柳夫人还想说什么,被她目光一扫,也不敢再张嘴了。   闵夫人这才道:“自从如臻嫁入我们威国公府,我们两家便结通家之好,这么多年关系亲密不曾有过龃龉,本想让清姝嫁到外祖家,也是亲上加亲,只是如今看来,这只是我们家一厢情愿,既如此,这婚不结也罢。”   柳太傅习惯了朝堂上弯弯绕绕,没想到闵夫人居然一点都不委婉,直接就将退婚的话给说出来了,一时倒愣住了。   还是柳传先反应过来,不等父亲开口,便急忙道:“夫人,您这么说未免太草率了吧,咱们家也是十分看重这门婚事的。”   闵夫人垂眸看着柳传,淡淡道:“难道在小柳大人心中,老身亲自过来退婚也是草率吗?莫非还得让我家老头子千里迢迢从西北赶回来,方才能退得了这门婚事了?”   “我、我……”柳传满脸通红,“夫人误会了,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柳太傅呵斥柳传,“你们都先退下。”   等到旁人都离开了,柳太傅面上才露出无奈的笑容,语气放软:“亲家母,孩子不会说话,您别见怪。您也别动怒,这一切都是误会。”   闵夫人却不为所动:“贵府给孩子安排通房,难道也是误会吗?”   “这……”柳太傅暗暗瞪了一眼妻子,才道,“这是我那儿媳自作主张,绝不是我们的意思,我们已经训斥过她了。”   柳夫人虽然万般不情愿,却也不得不顺着丈夫的意思,对闵夫人道:“亲家母,你放心,清姝是我外孙女,我怎么可能会委屈了她?那两个通房,我们都已经打发了的。”   闵夫人淡淡道:“二位是清姝的亲外祖,我自是信任二位的。但是……”   柳太傅刚刚放下心,就听到闵夫人的后半句话,那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闵夫人道:“清姝到底还是受了委屈,泽浩为他姐姐出气,一时冲动打了子骥,这孩子行事没有分寸,我本想带他过来请罪的,不过在知道他犯错之后,家里便已经动了家法,如今孩子躺在床上养伤,恐怕一时没法过来,还请两位见谅。”   柳太傅的心跟着闵夫人的话忽上忽下,听她这么说,连忙道:“不妨事,他们表兄弟之间打打闹闹又不是什么大事。”   柳夫人却欲言又止,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动家法,反正上下都是闵夫人一嘴皮子的事情,倒是她那可怜的孙子被打成那个样子,她都快心疼死了。   不过她不敢反驳丈夫的话,只能暗暗撇了撇嘴。   闵夫人装作没看见柳夫人的小动作,又说道:“我和柳大人所想的不差,左不过一个是孙子一个是外孙,想来也不至于太过偏心,您说是吧?”   柳太傅被她的话臊得脸红,却还得应下来,谁让这件事是自家没理在先呢。不过闵夫人这般做派却反倒让他有些放下心来,想来闵夫人也是不想退婚的,所以才这样得理不饶人,他也不在乎受些责难,只要不是真的退婚就好。   谁知闵夫人却丝毫不按理出牌,见柳太傅应了下来,便道:“既然柳大人同我的想法一样,那咱们两家便合计一下,今日就将婚退了吧,也省得拖沓,影响两个孩子日后嫁娶。”   柳太傅的脸色顿时全变了,他压着怒气,沉声问道:“顾夫人这是何意!莫不是在耍老夫?!”   闵夫人却稳稳地坐着,不慌不忙道:“柳大人何出此言,老身不是一来便已经说明了来意吗?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退婚而来。”   柳太傅这才明白,闵夫人压根就没打算忍耐,从她进门开始,与当年顾宗平打进定国公府的路数就是一样的,为的就是羞辱和逼迫自家来的。   已经撕破了脸皮,柳太傅脸上的笑容也完全落了下去,两方都是一言不发,偌大的厅堂静得吓人。   在门外偷听的柳子骥却再也忍不住了,推开门冲了进来,跪在闵夫人面前:“夫人,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只要您不退婚,您怎么罚我都可以!”   闵夫人看着张皇失措的柳子骥,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柳子骥在顾家家塾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平日里也常常跟着顾清姝和顾泽浩他们去给自己请安,她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原本以为清姝嫁给他,会过得幸福快乐,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柳子骥见闵夫人没有说话,心中浮现出一丝希望,连忙道:“夫人,我心中一直只有清姝一个,我谁都不想要,只要您让清姝嫁给我,我一定会待她好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闵夫人回过神,看着赌咒发誓的柳子骥,心肠却慢慢地硬起来,她垂下头,问道:“若日后你母亲再给你安排通房呢?”   柳子骥忙道:“我一定不会接受的。”   “那若是你母亲压着清姝让她收下呢?”   柳子骥一愣:“我……我娘不会这么做的。”   闵夫人淡淡道:“若你们成婚三载都没有生出孩子呢?若生出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呢?若清姝伤了身子,日后都不能再生了呢?”   闵夫人的三个问题打得柳子骥措手不及,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徒然保证:“我不会纳妾……不会要通房的,我一定不委屈清姝。”   闵夫人叹了口气:“你是柳家嫡系唯一的男丁,柳家开枝散叶的重任都在你身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重重孝道压在你身上,你能坚持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可往后呢?”   柳子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闵夫人却接着说了下去:“清姝性子洒脱随性,我们做长辈的,没想过让她高嫁,只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变好。孩子,我信你对清姝的心,但你们不合适。”   这句话宛如宣判了柳子骥死刑,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木木的,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精气神。   柳夫人心疼不已,正要去将他扶起来,却被柳太傅厉声喝止了。   柳太傅看向闵夫人,见她神情自若,并没有半分纠结,便知道她是打定主意绝不会再变了。他转过头看向柳夫人:“去把两个孩子的婚书拿过来。”   “老爷!”柳夫人惊呼道。   柳太傅怒道:“我说,去把两个孩子的婚书拿过来,你听不懂人话吗!”   柳夫人又气又急,最后却也只能咬牙应了,去祠堂将婚书拿过来,柳传和白氏虽然被赶出了厅堂,却也不敢离的太远,见柳夫人怒气冲冲地出来,柳传连忙上前问道:“娘,怎么样了?”   柳夫人没好气道:“你爹现在让我去将婚书拿过来,你说还能怎么样?!——这婚事不作数了!!”   白氏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急忙拉住丈夫的袖子:“他们怎么能这样!不过是两个通房,大不了发卖了便是,怎么……怎么……”   柳传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一直觉得顾家人是小题大做,但当这小题大做真的做成了,他却当真反应不过来了。   柳夫人没心思理他们夫妻俩,匆匆去祠堂拿了婚书又往厅中跑去。   柳太傅接过婚书,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撕了个粉碎。而原本失魂落魄的柳子骥也因为那一纸婚书而稍稍有了些人气,只是眼中很快又浮出更深的痛苦。   柳太傅已经收敛了情绪,让下人将笔墨纸砚奉上来,随后才看向柳子骥:“磨墨。”   柳子骥身体一抖。   柳夫人不忍心,连忙拦住:“我来磨,别折磨孩子了。”   柳太傅却挥开她的手,对柳子骥道:“站起来!磨墨!”   柳子骥撑着地,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桌前,握着墨条不轻不重地在砚台上打着圈,他往日也常常给祖父磨墨,却从未有过一次觉得这墨条如此沉重,几乎要磨不动。   柳太傅看着他的模样,毫不动容:“我之所以让你来磨墨,是要你想明白,记清楚!你今日究竟是为何失了这桩婚事!”   柳子骥垂着头,两滴泪水从眼眶中掉出来,直直地砸进了浓稠的墨汁中。   柳太傅再怎么铁石心肠,可看到孙子这样,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他不再等待下去,提笔蘸了墨,笔走游龙般写下了退婚书。   等到墨迹稍干,柳太傅便将退婚书递给闵夫人。   闵夫人接过退婚书,看也没看便收进了袖子里。   “往后各自嫁娶,永不相干。” 第115章   直到闵夫人拿回退婚书, 顾清姝心头的那块大石才落了下去。之前哪怕她明知祖母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甚至闵夫人还亲自去了柳家退婚, 但在结果没有确定的时候,顾清姝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的。   当她看到那张退婚书的时候, 虽说她知道退婚书意味着什么, 却一点没有难过, 反而觉得心头暖洋洋的。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头, 家里为她承担了多少,她从前性子洒脱, 如今才意识到家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柳氏虽然担忧女儿的名声和婚事,但看到顾清姝脸上不作伪的笑容, 也慢慢反思自己, 母女俩的关系反倒尤胜往昔。   顾家其他人一开始还担心顾清姝的情绪, 后来发现她该吃吃该喝喝, 一点没有退婚之后的颓丧,也就渐渐不再这么小心翼翼了。   顾泽禹因为要去西北的缘故, 最近一直忙着和从前的朋友和师长告别。他抽空专门回了一趟西山书院, 一方面是告别,一方面也是感谢师长多年的教诲。   顾泽禹除了方慎这个老师, 在西山书院还有其他课业的先生,虽然不是方慎这样名满天下的大儒, 但也是桃李满天下的。顾泽禹在书院的时候十分用功, 行事更是有礼有节, 这些先生都对他十分喜爱, 尤其后来他弱冠之龄中了进士,还是二甲头名的传胪,更是让他们与有荣焉,如今知道他要上战场,都有些舍不得。   反倒是方慎早就知道弟子下定了决心,所以并没有多劝,反倒是让他就算去了西北也不要懈怠,更是早早便托好友搜罗了几本珍贵的兵书送给了顾泽禹。   除了老师,西山书院还有不少顾泽禹的同窗,顾泽禹脾气好,虽出身贵胄,却没有丝毫架子,和同学关系都很好。知道顾泽禹是要去打外族人,对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人来说,一个个都恨不得跟着顾泽禹一起上战场。   不过虽然不能上战场,他们也拿出了偷偷摸摸藏着的酒,硬是拉着顾泽禹喝了一个晚上,最后被师长发现,一个个都撑着宿醉的脑袋去受罚了,顾泽禹这才能回家。   也因为如此,他回来的时间便晚了一些,所以并不知道顾清姝身上发生的这件大事。   等到他从西山书院回来的时候,闵夫人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柳家拿回了退婚书,这消息传出去,顿时震惊了整个京城。   顾清芷也是在外知道的这个消息,所以匆匆赶回了家里,正巧与兄长在大门处碰了个正着。   顾泽禹愣了:“清芷,你怎么这会回来了?”顾清芷与朱倬正才新婚,这般频繁回娘家未免不太好吧。   顾泽禹正想劝劝妹妹,却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顾家门口,他有些纳闷道:“子骥,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   顾清芷一听到柳子骥的名字,猛地一扭头,果然看到了柳子骥一脸落魄的模样,她的脸色顿时一变,原本想破口大骂,但顾忌到这还是在自家大门口,恐怕给别人造成谈资,便硬生生咽下去了。   顾泽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柳子骥和顾清姝吵架了,从前在家塾的时候,两人便常常吵架,每次都是柳子骥退让。顾泽禹本以为这次也是同样的情况,本想要笑着邀柳子骥进门,却被顾清芷给阻止了。   “大哥,不用管他,我们进去。”   顾泽禹一愣,看着柳子骥一脸心如死灰,又看到顾清芷憎恶的表情,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再招呼柳子骥,对他歉意一笑,便跟着顾清芷走了进去。   等到了家中,顾清芷才将事情经过告诉他,顾泽禹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   顾清芷怒气冲冲:“这柳大人就是个风流花心的性子,我原本以为柳子骥会是个特例的,没想到他也是一丘之貉。”   顾泽禹无奈道:“清芷,不要随意论长辈的长短。”   顾清芷嘟了嘟嘴,但看到顾泽禹沉思,有些担忧道:“大哥,你不会要为他说话吧?”   顾泽禹回过神,摇摇头:“怎么会,亲疏我还是分的清的。”   顾清芷这才放下心来,就怕大哥读了这么多年书,脑袋也跟那些腐儒一般,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到时候还怪清姝小题大做,那她可是会呕死的。   分明她在家中听到退婚的消息的时候,只觉得痛快的紧。   顾泽禹看着顾清芷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且她虽然出门的急,没有精心装扮,却也看得出她脸颊红润,一双眼睛也如未出嫁时那般澄澈,想来在公主府过得不错,朱倬正待她也好。   顾泽禹放下心来,便道:“你今日回来是来看清姝的吧?”   顾清芷点点头,又道:“虽然柳子骥是个混蛋,但退婚这件事终究对女孩子伤害要大得多,我想去看看清姝怎么样了。”   “嗯。你去好好劝劝清姝,让她不要太在意,我们顾家的女儿不愁嫁。”   顾清芷听到哥哥这句霸气的话,连连点头。不过她本以为大哥一回来就会去给娘请安,却发现他的脚步是往外走的,顿时纳闷道:“大哥,你去哪里啊?”   顾泽禹顿了顿:“我去外头找一下子骥。”   顾清芷皱起眉头:“你找他做什么!”   顾泽禹淡淡道:“虽说是退了婚,但也不能让他一直在我们府外头晃荡,免得给别人造成误会了。”   -   自从退了婚,柳子骥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柳太傅也不许他再住在后院里,把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整日将课业都安排的满满的,容不得他多想。   柳子骥本以为自己能慢慢接受现实,可一想到那封退婚书,他便觉得痛苦不已,今日趁着祖父去上朝,他求了祖母,这才从家里出来,只是到了威国公府前面,他又胆怯了,只能在外面守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守什么。   原本顾泽禹回来,对他一如往常温言细语,让柳子骥有了一丝希望,但顾清芷憎恶的目光又将他打回了现实。   柳子骥失魂落魄,小厮一直在旁边劝他回去,可他就是不应,整个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就在这时,顾家的门又打开了,顾泽禹走了出来。   柳子骥连忙看过去,却见顾泽禹竟然是直直朝他走来的,他充满了惊喜,但看到顾泽禹沉肃的脸色,那份惊喜顿时就僵在了脸上。   顾泽禹的身上还穿着之前回来的那身衣服,神色也看着有些疲惫,但他的目光却一如往常,仿佛能将人心底的想法都看透一般。   柳子骥蠕动了一下嘴唇:“大哥。”   顾泽禹轻笑道:“非亲非故的,在下可当不起柳公子这声称呼。”   柳子骥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顾泽禹是顾家这一辈的长子,再加上性子沉稳,很有长兄风范。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在家,但顾家的家塾却是因为他的话才建起来的,故而柳子骥和萧衍之等人也跟着顾家这些孩子叫他一声大哥。   顾泽禹平日里都是应下来的,待他们也与弟弟妹妹没有差别。   但此刻,他脸上虽然笑着,但目光却是极其冷淡的。   “柳公子,我们两家既然已经退了婚,有些嫌该避就得避,你在我们顾家门口,要是叫别人看见了,惹来什么流言蜚语,那多不好。”   柳子骥明知顾泽禹说的都是事实,但心还是如被刀割一般疼。   顾泽禹却丝毫没有动容,他外表虽然看似温和好说话,实则所想的与顾泽浩并不差,柳子骥若是待顾清姝好,那他便当对方是妹夫,是弟弟,但现在两人都退了婚,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顾泽禹看柳子骥哪哪都不顺眼。   不过顾泽禹没有顾泽浩那么冲动,也不会把柳子骥打一顿,但好脸色自然是不会给的。   柳子骥看到顾泽禹的态度,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他彻底明白,他与顾清姝是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等到柳子骥离开后,顾泽禹方才转身回了府中。   -   另一边,顾清芷原本想去二房找顾清姝,却被丫鬟告知,顾清姝与顾清宁在演武场上。   顾清芷顿时就有些担心了,退婚发生的时候,她是觉得很爽快,但爽完了,才意识到这对顾清姝有多大的伤害,如今听说顾清姝竟然在演武场上,她担心这傻妹妹拿练武来抑制痛苦,担心她伤了自己,连忙赶到了演武场。   谁知,她到了演武场,才发现顾清姝竟然在与顾清宁比武。   顾家的孩子自小都是习武的,不过天分也有高低,在几个姐妹中,顾清姝的天分是最高的,她承袭了其父的力气,一把大刀耍的虎虎生风,二婶老担心她太过粗鲁,不许她将时间花在练武上,所以顾清姝后来便很少来练武场了。   如今她与顾清宁对战,顾清宁拿着一柄剑,走的是灵巧的路子,且她判断冷静,竟与顾清姝战了个平手。   不过顾清芷看了一会,还是看出来了,顾清姝看似与顾清宁比试,实则是在指导她。   顾清芷充满了迷惑,不知道这两个妹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是原本坐在一旁的顾清薇看到姐姐,连忙朝她招了招手。   顾清芷过去坐下,才发现顾清薇不仅在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还拿着一捧瓜子。   “这是怎么回事?”顾清芷问。   顾清薇道:“就你看到的这回事咯!”   “清宁平日里对练武不是不太热衷吗?怎么竟让清姝开始指导她了?”   顾清芷的这个问题,顾清薇也十分纳闷:“谁知道呢?最近清宁就跟走火入魔一般,不仅跟着大哥学兵书,还突然要练武了,二姐退了婚之后反正也无聊,就干脆教教她。”   顾清芷:“……”   她原本还想着要小心翼翼地试探顾清姝来着,谁知道顾清薇就这么大喇喇地就把退婚两个字给说出来了。   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口,顾清宁的剑与顾清姝的刀相撞,她手腕一酸,剑便脱了手。   顾清姝收起了大刀,放回兵器架上,又过来扶着顾清宁:“怎么样?没事吧?”   顾清宁摇摇头,从一旁的丫鬟手中接过毛巾,擦掉脸上的汗。与她相比,顾清姝虽然刚刚也打了一场,但除了脸色红润些,却也没有别的变化。   顾清宁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二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顾清姝摇摇手:“我也就这把子力气了,我念书还比不过你呢!”   两姐妹说说笑笑往亭子走去,顾清姝这才看到顾清芷,惊喜道:“大姐,你怎么回来了?”   顾清芷嗔道:“还不是为了你!”   顾清姝“嘿嘿”一笑:“还是大姐疼我。”又十分潇洒地挥了挥手,“大姐你放心,我没事的,不就是退婚吗,又不是守寡。”   顾清芷:“……”   她真是服了顾清姝了,这心未免也太大了,她没好气地戳了顾清姝一指头:“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你就不能说两句好的。”   “好好好,我知错了,大姐。”   顾清宁看着顾清姝跟顾清芷撒娇,忍不住一笑,也跟着叫了声大姐。   顾清芷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随后从丫鬟手中拿过汗巾,一边给她擦一边絮叨:“这一头大汗的,一会吹了风,当心头疼。”   顾清姝吐了吐舌头,跟两个妹妹做口型:“大姐嫁人后越来越唠叨了。”   顾清芷虽然没看到,却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冷哼道:“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顾清姝连忙闭了嘴。   顾清芷瞪她一眼,随口又问道:“清宁,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对兵书和武功感兴趣了?”   顾清宁也不好解释,只含含糊糊将这个话题带过去。   顾清芷也没有多想,便顺着她的话将话题给转开了。 第116章   顾泽禹回来之后先见了母亲, 之前顾清姝也只是说了个大概, 他从母亲口中才知道整个事情全部的真相。   等从母亲房中出来, 顾泽禹才去找顾泽浩,然而他到了顾泽浩房中, 却发现弟弟居然在勤奋地看书, 这可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以顾泽浩的懒惰性子, 只要有偷懒的机会,那是绝不会放过的, 所谓,能坐着绝不站着, 能躺着绝不坐着, 说的就是顾泽浩。   顾泽浩不知道自己在大哥心中竟然是这么个形象, 见大哥回来, 十分兴奋,连忙放下笔迎上去:“大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泽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刚刚才回来, 刚回来便知道你的丰功伟绩了。”   顾泽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你别笑我了,我也知道我有些冲动了, 不过要是再来一次的话,我肯定还会把柳子骥给打一顿。”   顾泽禹摇摇头:“若打了他就能将事情解决的话, 那也未免太简单了些。”   顾泽浩有些不服气:“但至少让他知道, 咱们顾家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我看可未必。”顾泽禹淡淡道, “我之前还看见柳子骥在咱们府外头转悠呢。”   顾泽浩一听到柳子骥的名字, 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他居然还敢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挽袖子出去再把人给打一顿。   顾泽禹无可奈何地拉住他:“祖母刚说你经了家法,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你这会活蹦乱跳地跑出去,岂不是给人家把柄吗?”   “给就给,有什么大不了的!”顾泽浩虽然这么说着,但明显气势就落下来了。   “行了,我已经把人给教训了一顿,想来他应该明白了,往后不会再来了。”   顾泽浩对大哥十分信服,听他这么说,立刻便放下了心。   顾泽禹则随手拿起他桌上的课业检查:“难得见你这般认真,夏先生要知道了,估计得老怀大慰。”然而看完之后,他却有些发愣,“是兵书?”   顾泽浩点点头。   顾泽禹有些好笑道:“你和清宁最近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开始看兵法了?”   顾泽浩是不知道顾泽禹之前辅导顾清宁的事情,还有些奇怪,不过他很快就将这心思丢到了一边,对顾泽禹正色道:“大哥,我想明白了,我要跟你一起去西北!我不要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我要建功立业,给娘和姐姐做靠山。”   顾泽禹屈指轻轻地敲了一下顾泽浩的头:“你这么说,把二叔放到什么位置了?”   顾泽浩有些着急:“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泽浩很清楚,他在学问上没什么天赋,别说像大哥这样中进士了,恐怕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好在武艺还不错,若想要有出息,便只能在战场上了。   顾泽禹轻叹一口气:“泽浩,战场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想要上进,这很好,但不需要上战场也可以,羽林军、京营,凭着祖父的面子,你想进哪个都行,一样也可以立功。”   “可想在这些地方立功也太难了吧!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到时候还不是要苦熬资历……”   顾泽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若是这么想,我便更不会允许你去边关了。”   “为什么?!”   “你对西北和外族了解多少?每月都会有战报回京,府上都会誊抄一份,你看过几份?就算你当个小兵,上了战场也是要杀人的,你杀过吗?你连只鸡都没杀过!”   顾泽禹的语气越来越重,顾泽浩原本的自信心被打得七零八落,头也越来越低。   顾泽禹却没有因此放过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上战场意味着什么,只是一拍脑袋就决定了,你如今也大了,既然打算要做二婶和清姝的依靠,做事怎还这么轻率莽撞?”   顾泽浩小声道:“大哥,我知错了。”他抿了抿唇,有些沮丧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恐慌,你和泽慕都这么优秀,大哥你文武双全,似乎总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一定会做成,泽慕年纪小小便已经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还去参与治河,和你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成,便是这次姐姐受欺负了,我能做的也只是把柳子骥揍一顿,但其实一点忙也没有帮上……”   顾泽禹惊讶地看着顾泽浩,他从前觉得顾泽浩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从来都是得过且过,却没想到他只是将这些话都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   看着顾泽浩颓丧的模样,顾泽禹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坚定,在决定去西北之前,我也犹豫了很长时间,即便是后来下定了决心,也有过后悔的时候。”   顾泽浩愣了:“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顾泽禹笑道,“我是人又不是神,我也会害怕,会胆怯,尤其在了解越多之后,才知道战场上究竟有多残酷,我也问过自己,值得吗?如果留在京城,安安稳稳地走文官的路,不说宰辅,但应该可以做到一方封疆大吏吧。何必去边关过那种朝不保夕,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呢?”   “那……大哥后来又怎么下定决心的呢?”   “后来……”顾泽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写了信给父亲,问他我应该怎么做?父亲告诉我,若是没有想清楚就不要来战场,犹犹豫豫的人,在战场上很容易丧命。可他这么说了,反倒激起了我的血性,我本想要证明给他看,于是我摒弃了害怕,开始准备行装,又将这几年的军报全部看完,可看完之后,我突然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在战场这样的地方,活命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父亲或者祖父这样的将帅,也时时刻刻面临死亡的威胁,要有多坚定的心,才能熬过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我想明白了之后,心反倒定下来了,这时候我才是真正下定决心要去西北。”   顾泽浩听完顾泽禹的心路历程,顿时陷入了沉默。从顾泽禹的经历中,他才能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幼稚。   顾泽禹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不要轻易下这样的决心。”   顾泽浩想了许久,才抬起头道:“可大哥,我还是想去西北。”   顾泽禹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他和顾泽浩说了这么多,这孩子还是没有听进去。   顾泽浩像是知道他怎么想的,解释道:“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冲动行事,也没有打算今年就跟你一起去,我准备这几年勤加练武,等到我有了足够的实力再去。”   顾泽禹又和顾泽浩聊了一会,意识到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也就不再劝他,转而道:“既然这样,那你便和清宁一起学兵法吧,恰好我也同赵叔说了,你们以后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赵叔。另外,我还给清宁布置了课业,既然你也要学,那正好,你就和清宁做个伴,到时候你们俩的课业我一道检查。”   顾泽浩顿时觉得一个晴天霹雳砸在头顶上。   “不是吧大哥!!”   顾泽禹冷哼一声:“怎么?以为去战场就不用念书了,战场可不是个凭武艺就能生存下来的地方。”   顾泽浩嘀咕道:“我爹还不是就凭着一身力气立了功……”   顾泽禹:“……”   他装作没有听到顾泽浩的话,淡淡道:“你从前读四书五经赶不上妹妹,总不至于连兵法也比不过吧?”   顾泽禹的激将法都用的这么明显了,顾泽浩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听话。   -   威国公府发生的这些事情,顾泽慕都通过留在京城的探子知道了所有的来龙去脉,柳家的所作所为也让他皱起了眉头,他还是很欣赏柳太傅的,但没想到和他在朝政上的才华相比,他在家事上居然这么糊涂。   洪松源摩拳擦掌:“需不需要我用些小法子报复一下柳家?”   顾泽慕摇摇头:“不必了。”   洪松源“哦”了一声,看起来还很失望。   顾泽慕无奈道:“不管怎么说,那还是我二伯母的娘家,你要真那么做了,让她情何以堪?”   洪松源笑道:“你还真是变了,从前的你做事情,怎么会考虑旁人的感受?”   顾泽慕愣了一下,在顾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已将顾家的人都当成了亲人,他变得不那么刚愎自用,开始学会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这种变化如和风细雨,是家人们每日的相处,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他。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泽慕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嘴角还微微地翘起来一点。   洪松源看着他,心中很感慨,他与萧胤少年相识,他分明知道这个少年心地柔软,只是习惯用坚硬的面具保护自己。可戴面具的时间长了,就渐渐脱不下来了,萧胤的心越来越坚硬,他功绩无数,群臣敬畏,却也越来越孤独。   而如今的顾泽慕,让洪松源重新见到了那个在街头救下他与母亲的少年。   顾泽慕不小心瞥到了洪松源慈爱的眼神,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拧眉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洪松源回过神,打了个哈哈:“没事。”   顾泽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一会我写封信,你让人送回威国公府。”   洪松源一愣:“怎么又送?你不是才写了信回去的吗?”   顾泽慕道:“清宁最近不知怎么迷上了练武和兵法,我总觉得有些担心,想写封信回去问问。”   洪松源点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你对你这个妹妹未免也太关心了吧,就这么点小事还专门写信回去,她又不是你亲妹妹……”   顾泽慕懒得理他,兀自拿起之前没有看完的资料接着看。   洪松源摸了摸下巴,啧啧叹道:“不对,不对,这里头肯定有猫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泽慕,“以我对你的了解,就算是亲妹妹,你也不会这么上心,还有,你上次跑遍了城里所有的金楼打了一支钗子,还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哦对了,还有两盒胭脂,你以前哪里会做这种事情,这只有那些情窦初开小青年才干的事情,你不会……”   顾泽慕冷冷地看着他:“啰嗦!”   洪松源却一点也没收敛,反而还饶有兴趣地将脸凑到顾泽慕面前:“我看,让你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这小丫头的身份也不简单吧,给兄弟透露一二呗!”   顾泽慕终于忍无可忍,一指门外:“滚!” 第117章   洪松源虽然时常和顾泽慕开些玩笑, 看起来有些老不正经, 但他在正事上还是不含糊的。   顾泽慕想要得到曹源的信任, 但曹源这个人着实多疑,虽说之前他因为试探, 对顾泽慕慢慢地放下心来, 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好在有洪松源的推波助澜, 顾泽慕才能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曹源一开始的确不敢轻易放下心, 但久而久之,他发现顾泽慕行事很有分寸, 无论他说了什么,顾泽慕都不会将这些话透露出去, 有时候虽然会给他提一些建议, 却从来不会干预他的决定。而他提出的那些建议最后都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曹源不知不觉便越来越信任顾泽慕, 有时候也会和顾泽慕发些牢骚, 甚至也渐渐开始说一些曹家的内幕。这些东西固然诱人,但比起顾泽慕想要知道的却远远不如, 不过他也的确从这些地方掀开了曹家秘密的一角。   这些东西自然有洪松源去查, 顾泽慕只要负责接着交好曹源就行。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谢长风和霍云藏回来的时候, 顾泽慕自然不好接着住在曹家,曹源送他回总督府的时候, 竟然还依依不舍。   不过顾泽慕这会却没空理会他了, 比起曹源, 他更想知道谢长风和霍云藏这一趟的收获是什么。   顾泽慕亲自给两人接风洗尘, 只是他却发现两人的神情,比起去的时候信心满满,此刻却显得有些凝重。   不过顾泽慕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招呼两人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谢长风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顾泽慕便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了。   果不其然,等到饭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谢长风才开口道:“泽慕,这一次的任务恐怕很艰巨啊……”   顾泽慕不动声色,面上却笑道:“此话怎讲?”   霍云藏接过了谢长风的话头,说道:“我们俩这次一路沿着黄河下来,一是想看看当年詹世杰所主持修建的那些堤坝情况如何,二则是想看看黄河上游如今真实的情况是如何。只是没想到,我们去了之后,发现现状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差了许多。”   詹世杰在治河一道上的确很有能耐,他当年虽然主要是为了扩宽河道,却也知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因此他修建了不少堤坝。也正是因为这些堤坝,这些年让黄河水患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谢长风和霍云藏两人去看过之后,才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原来自从詹世杰过世后,这些堤坝便没有再维护,这些年虽然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它们的职责,但其实已经岌岌可危,只要一场稍大的洪水就能完全冲垮。而黄河上游的情况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些年随着风调雨顺,人口越来越多,在上游侵占的田地也越来越多,与之相比,是黄河泥沙的淤积情况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他们今年能够挨过来,真是可以说是侥幸了。   霍云藏叹了口气:“如今与其说是黄河,倒不如说是一条泥河,我们俩随手打了一杯水,泥沙都快占去一半了!”   谢长风没说话,但看表情,他与霍云藏所想的也差不多。   顾泽慕拧起眉头,却道:“先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谢长风摇摇头:“你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以如今黄河的情况,即便是明安先生在世,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顾泽慕心情很沉重,他来此,不仅是想要为詹世杰翻案,同时也希望将黄河治理好,还两岸百姓一条平静的黄河,只是没想到,情况竟然会这么差,还没开始,两个负责人便已经开始唱衰了。而且这还仅仅只是黄河本身的问题,想要治河可不止这么简单,他们还要面临更复杂的情形呢。   三人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顾泽慕先回过神:“话虽如此,但我们既然身负皇命,事情还是得要做的,霍公子,我们目前首要任务是什么?”   顾泽慕的冷静感染了霍云藏,他也勉强收拾好心情,认真道:“眼下更重要的是要维护那些堤坝,否则等到明年夏季,一旦下雨,后果恐怕不可设想。”   顾泽慕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将图纸先做出来,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我和谢大人负责,你觉得呢,谢大人?”   谢长风也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点点头:“其实来之前我们便设想过最坏的场景,如今这样,再坏也不可能坏到哪里去了,既如此,我们便放开手脚干便是了。”   谢长风的这番话让两人都露出了笑容,三人对视一眼,当初治河的默契又回来了。   -   那天之后,三人都振作起了精神。   霍云藏之前去实地考察的时候,便已经搜集了堤坝的具体情况,总督府又有当年詹世杰留下来的图纸,他两相对照,一步一步地完善维护的方案。   谢长风和顾泽慕也有各自的任务,顾泽慕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和曹源联络感情了。   一天,顾泽慕在完成了任务之后,天色还早,他便独自一人出去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黄河边上。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带来一股泥土的腥味,河面上停着几艘小小的渔舟,如同几座孤岛一般。   充州所处的是黄河最危险的一个地段,当时将河道总督府设立在此处,还是詹世杰提的建议,他说要让自己时时刻刻感受着这种压力,才能更好地治理黄河。不过这些年下来,充州的城墙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固,反倒是黄河沿岸最安全的地方。   顾泽慕本想静静地在这边站一会,但没想到有不少文人墨客就这么站在岸边开始写诗或者抒发感情,将他那点难得的多愁善感冲的一干二净。   顾泽慕叹了口气,只能转身往回走。   顾泽慕沿着河岸走回去才发现岸边竟然灯火通明,有不少百姓挑着担子沿途叫卖小吃,还有不少卖小东西的摊子。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庆祝河神生日,这也是黄河沿岸州县的习俗了,而且这样的庆祝都会持续一整晚。   有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出来玩,顾泽慕却没有这样的闲心,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谁知走到半道,却被一家买馄饨的给吸引了。   这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模样也很相似,男孩似乎是哥哥,一直在人群中护着妹妹。   大约是顾泽慕看得时间太长了,那个卖馄饨的妇人注意到了他,连忙招呼道:“公子,要来一碗馄饨吗?”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   那妇人连忙招呼丈夫下馄饨,自己则过来招呼顾泽慕坐下。   那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桌角看着还像是被虫子给蛀了,顾泽慕眉头微皱,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桌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咱家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坐,放心吃。”   顾泽慕这才坐了下来。   那妇人原本见顾泽慕一身锦衣,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坐下来了。这让那妇人的心放下来,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顾泽慕从她的话中得知,他们一家是充州的农户,趁着农闲时候出来卖些小吃,补贴些家用。   那妇人絮叨道:“其实早十来年前,这充州可没有这么安稳的,这城又破又小,要不是那位大人把总督府建在了充州,咱家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   顾泽慕心念一动:“你说的是当年的河道总督詹世杰吗?”   那妇人拧眉想了想,才肯定地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詹大人!哎,这位大人可好呢!没什么架子,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我还同他说过话呢!”   她这话刚说完,她的丈夫便在一旁插嘴道:“就这一件小事,你能念叨十几年!”   “你管我!去下你的馄饨去,公子等着吃呢!”   妇人一发话,她丈夫顿时就蔫了,乖乖过去下馄饨了。   顾泽慕却从两人的话中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他好奇道:“听说詹大人当初要让人退田还河,这不是欺负你们吗?但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并不怨恨他?”   “怨恨什么呀!这詹大人可是个好官!”那妇人笑着说道,“其实一开始咱家也担心,毕竟田可是咱家的命根子,不过詹大人还亲自来了村里,同咱家说为什么要退田,他说,只要黄河足够宽,就不会发洪水,比起洪水,那点田地算什么!发洪水可是要死人的,我大伯一家当年就是死在水灾里……”   她说完,她丈夫又不甘寂寞地插嘴:“就是,地哪里不能种啊!只要黄河治理好了,以后就不会死人了,这笔账多划算!”   顾泽慕听了他们两人的回答,整个人都愣住了。   当初他所派出的人也暗访过民间,只是回报上来的,都是说詹世杰尽失民心,百姓们因为被他夺走的田地对他怨恨不已。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毕竟百姓一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会有他们那样长远的想法,因为眼前得了利益受损而怨恨詹世杰很正常,所以当初他并未有过怀疑。   可如今和这对夫妻聊过天,顾泽慕才意识到,百姓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愚钝,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的生活,有他们自己的智慧。那岂不是说当年的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就在顾泽慕心中骇浪惊涛的时候,馄饨却已经下好了。   那妇人拿抹布又擦了一遍桌面,这才将馄饨放在桌上:“公子,请吃。”   清透的汤里,一个个小小的馄饨浮起来,能够看到白的透明的皮,隐约露出其下的肉馅,汤面上滴了几滴香油,又撒了一点葱花,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还有一股子鲜香。   顾泽慕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面皮薄而软,内里的肉馅剁的碎碎的,却又有种筋道,汤也是炖了许久的骨头汤,这固然比不上他曾经吃过的御膳那么美味,也不如在酒楼中所吃的精致,但顾泽慕却吃出了一股家的感觉。   顾泽慕原本也不算饿,却被这一碗馄饨给勾起了食欲,几口下去便将这一碗馄饨给吃了个精光。   顾泽慕放下一小锭银子,正想要离开,却被那妇人拉住了:“公子,还没给你找钱呢!”   顾泽慕摇摇头:“不用找了,这些都给你们,馄饨很好吃!”   妇人听到后面那句,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但还是摇摇头:“那不行的,您这样做,可是让咱家不安心呢!”   顾泽慕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妇人将银子找开,然后又被她叮嘱数一遍,这才将那些铜板收进了荷包。   妇人笑眯眯同顾泽慕告别:“公子慢走啊!要是觉得咱家馄饨好吃,咱家隔几日就会在这里卖馄饨的,您再来吃啊!”   顾泽慕点点头,朝着总督府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这一家人。   两个孩子正缠着母亲要买糖吃,那妇人被缠的没有办法,骂了他们几句,最后还是拗不过,退步道:“一会娘回去给你们下面吃。”   两个孩子顿时不嚷着吃糖了,鼓着掌跳起来。   这种孩子纯然的欢喜,让顾泽慕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唇边露出一抹笑容。 第118章   自从见了那对夫妇之后, 顾泽慕对当年的案子又有了新的思路。   他派了洪松源去充州各地暗访百姓, 这一时半会是出不来结果的, 在此之间,他则又重新将那个案子又思索了一遍。首先, 他派出去的暗探都是效忠了他许多年的, 绝对忠诚可靠, 所以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那既然如此的话,出问题的就是那些被访到的百姓。   这个答案看起来很可笑, 但目前看起来却是最有可能的。   只是,在洪松源查探到的结果出来之前, 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在这之前, 反倒是太子的信先到了。   太子对治河很关心, 时常会给他写信询问进度, 顾泽慕也知道,某种时候他其实便相当于一个钦差的角色, 将这边的情况如实汇报给上位者。   之前谢长风和霍云藏所说的困难, 他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太子,太子这次的回信便是告诉他, 让他们不要担心,他和父皇一定会做他们坚实的后盾。   然而顾泽慕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表情却有些奇异。萧恒如今是太子,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要一言九鼎, 他却毫不顾忌就对顾泽慕说了承诺, 完全没有想过, 如果治河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一旦顾泽慕将这封信拿出去,他也会受到牵连。   当然,顾泽慕是不会这么做的,萧恒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信任。顾泽慕对于他的信任自然是很感动的,只是很多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无奈。   他把信给烧了,却把这件事记下来,决定回京之后再好好跟萧恒谈谈。   -   霍云藏对于堤坝的设计方案已经出来了,谢长风最近便着手派人去修缮,此时正是农闲,虽说是徭役,但官府包一顿饭,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来的。   顾泽慕便负责这件事情,当然,也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具体的事情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做,他只要统筹全局就好了。   不过当他真正去做了,才发现这里头门道不少。   徭役这种事情是所有人都要服的,哪怕是佃户,也是一样,但除去佃户,还有不少都是隐户,这些人依附在豪强门下,既不要给官府交税,又不需要服徭役。   这些隐户大多是恭帝年间因为赋税过高才不得不抛弃自己的田地,依附在豪强门下,久而久之,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收到的税也就越来越少,大头都让豪强给拿了。   萧胤在位时,也曾大力整治过这些事情,并且降低赋税,鼓励隐户恢复身份。当初这些举措都得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很显然,在这边却并未如此。   顾泽慕看着手中的名单,比起他们可征的人数还远远差了一大截,可见隐户的数量有多少,这种现象又有多猖獗。   若真是如此,他倒是明白了当年他所派去的人为何会得到那样的结果,比起普通的农户和佃户,这些隐户才是害怕詹世杰的政策推行的人,他们的田地都是依附豪强得到的,如果被退田还河,他们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想明白了这些问题,顾泽慕心中也渐渐有了对策。 第119章   洪松源暗访回来的资料证实了顾泽慕的猜测, 这黄河沿岸的隐户现象十分猖獗,除了充州,还有桃丘与张陵两地。这样的结果比顾泽慕所想的还要夸张,如洪松源所说, 这三地,几乎有三分之一的农户都成为了豪绅家的隐户。   当年萧胤整治隐户, 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放在了江南等地, 竟没想到在这些地方也这么严重, 更可恨的是, 这么多年,也没有官员将此事报告上来, 可见当地官绅勾结的情况有多严重。   因为这几个地方都是当年受灾最重的地方, 当年京中派出去的暗探也就是在这几个地方查,也难怪会得出这样的结果。   洪松源道:“我让人在那边潜伏好一阵子,但很意外的是,如今这些人说起詹世杰都十分愧疚, 认为他是个难得的好官。”   顾泽慕叹了口气,现在愧疚又有什么用, 人都已经死了。   洪松源见他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又忙道:“不过,我这次过去倒是有意外之喜。”   “什么意外之喜?”   “我在探访之时, 竟找到了当年在詹家服侍的人, 从他口中, 我们或许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顾泽慕顿时十分惊喜, 这可真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他连忙跟着洪松源去见那个名叫裕伯的人。   裕伯已经六十多岁了,看着十分苍老。据洪松源说,他一直都是独身一人,活得十分拮据,就自己种点菜养点鸡,和村民们换些米面吃。   他被洪松源接到府中的时候,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一些习惯的确能看出来是从大户人家的奴仆出身的。   他一看到顾泽慕,顿时便激动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朝着顾泽慕走过来,顾泽慕这才发现他的腿是瘸着的,他走到近前的时候,眼泪都已经从眼眶中落了出来。   “像,太像了!”   顾泽慕是见过詹世杰的,自然知道自己和詹世杰长得并不太像,否则这些年他也不至于还能好好地待在宫里。   顾泽慕正想说什么,裕伯便接着道:“小少爷长得和少奶奶太像了,简直就是和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说的是顾泽慕这具身体的身生母亲,因为女子大多长在后宅,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她的容貌,所以顾泽慕才能隐瞒身份这么长时间。这也和裕伯说的相符,他本是在詹家老宅伺候的人,后来跟着詹世杰来了充州。   裕伯说着说着就要给顾泽慕跪下,顾泽慕连忙将他扶起来,先不说裕伯年纪已经这么大了,且就算当年詹家没有出事,他在詹家服侍了这么多年,也能称得起顾泽慕叫一声叔伯了。   裕伯擦了擦眼泪,问道:“小少爷,当年老爷出事后,我便往京城赶,只是赶到的时候,才知道詹家已经……您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威国公府在这件事上头毕竟还是犯了欺君之罪的,在这件事情还未解决之前,顾泽慕是决计不肯说出来的,哪怕对方是詹家的人也是一样。他便只是含糊说自己是被好心人救了,也没有说自己如今的身份。   裕伯并没有因为他的隐瞒而生气,而是面露欣慰:“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好歹詹家还留了一条血脉。老天开眼啊……”   待到叙完旧,顾泽慕才问道:“您当年在詹……祖父身边伺候,所以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裕伯叹了口气:“这件事便说来话长了。老爷当初雄心勃勃地到了充州,决心一定要将黄河治理好,可来了之后,才发现形势比他想象的要严峻许多。不过老爷也没有沮丧,他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的,不仅没有带家人,连伺候的人也只带了几个。”   “一开始还好,大家知道他是为了治水来的,不管是乡绅还是官员,都对他很欢迎。只是当老爷走马上任后,将河道所有的事情都一把抓了过来,且牢牢地握住救灾款之后,有不少人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不过当时有先帝的支持,且老爷来了之后,黄河那两年的确没有泛滥过了,所以旁人也就只能私底下说几句。”   这些与顾泽慕所知道的事情差不多,他暗中点点头,等着裕伯接着说下去。   裕伯的眉头慢慢地皱紧,目光中也流露出了痛苦:“老爷当年念书的时候便十分推崇明安先生,尤其是明安先生所说的‘宽河滞沙’的法子,只是来了这边,他才发现,黄河两岸被侵占的现象竟然如此严重,且这两年在治河的时候,老爷又发现植物的根系能够牢牢地抓住泥沙,如果两岸遍植树木的话,就算下雨,也不会将大量泥沙冲入河中。所以老爷提出了‘退田还河’,只是没想到只是刚刚提出来,就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   裕伯现在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当时反对的人太多了,不止有乡绅,还有官员,对于乡绅来说,这就像是在割他们的肉,而对于官员们来说,一旦退田还河,这可不是几亩几十亩,而是成千上万亩地,这对于他们的政绩来说,会有多大的伤害?   老爷整日愁眉不展,与他们争吵,恳求,所有的法子都用尽了,好在当时陛下全力支持他。老爷有了圣旨在手,这些人不敢抗旨,却阳奉阴违,老爷不得不亲自守着,那一年的时间,他几乎就没有回过总督府。   听到这儿,顾泽慕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当年他在执行这个政策的时候,有隐户闹事,您可知道?”   裕伯坦然地点点头:“我知道,这些隐户依附豪绅们生活,虽然也交租,不过这些豪绅们惯会收买人心,又说当隐户租子要比朝廷收的还要少一分,将这些百姓哄得死心塌地,所以知道老爷要退田还河,他们被鼓动着,便将怒火都发泄在了老爷头上。”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为何不将这事上报给我……咳,先帝呢?”   裕伯叹口气:“这也怪老爷当年一时糊涂,他将隐户的事情作为要挟,让这些豪绅们支持他‘退田还河’,其实原本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当时老爷还同我说,若是顺利的话,恐怕不用五年,黄河就能彻底治理好,再也不会泛滥……”   “那年夏天,老爷早早就观测了当年的雨水,认为雨水虽大,但堤坝应该可以防住,再加上他将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扩宽河道上,所以就不像前两年那样上心。即便如此,在大雨来之前,老爷都会亲自去堤坝上看看的,可谁能想到,黄河竟然突然决堤了!”   裕伯说到这里,又激动起来,“那天老爷失魂落魄地回来,甚至破天荒地喝了酒,之后他便把一些东西交给阿昌,又拿了银两给我们,让我们赶紧离开。我当时便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不肯走,老爷还发了老大的脾气,硬生生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便在门外坐了一宿,原本以为老爷只是心情不好,想等第二天再去找老爷求情的,哪想得到,老爷他竟然……”   裕伯不停地拭着泪,哽咽地几乎说不下去。   顾泽慕则和洪松源对视一眼,两人的神情都很凝重,若裕伯说的是实话,那詹世杰失魂落魄地回来,又遣散奴仆,看起来还真像是自杀一般。   顾泽慕谨慎地问道:“您在府外待了一晚,可曾见有什么可疑的人进了府中?”   裕伯苦笑道:“我知道小少爷的意思,我伺候老爷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相信老爷会自杀。我一直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爷把我们赶走是为了不牵连我们……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我就看到有人一箱一箱东西往府里搬,甚至还有一些我根本就不认识的人替老爷发丧,我上门去找他们理论,被人打了个半死,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么个老东西估计也活不成了,所以就把我丢到了乱葬岗,没想到我命大,居然活下来了。”   裕伯紧紧地抓着顾泽慕的手:“小少爷,这是老天爷叫我活下来的,让我能活着见到你,将当年的事情告诉你,好让你去给老爷,给詹家讨个清白。老奴这把年纪了,这些年在世上苟延残喘,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给老爷个公道,否则,我死也不瞑目!”   裕伯说着说着便有些喘不上气,顾泽慕和洪松源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   顾泽慕轻轻地叹口气,对裕伯承诺道:“您放心,我既然来了这里,就是为了翻案来的。”   裕伯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那真是太好了。”   顾泽慕担心他年纪大了,便让人先送他去休息,这才和洪松源讨论道:“你怎么看?”   洪松源道:“就算裕伯所说的是实话,但他毕竟也没有亲眼所见,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所以詹世杰到底是不是自杀,依然不能肯定。”   他说完,便看到顾泽慕只是皱着眉头,便问道:“怎么?你有不同的看法?”   顾泽慕缓缓开口道:“你说,如果当初那些隐户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让詹世杰知道的呢?”   洪松源吓了一大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故意让詹世杰知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不比如今,对于隐户一事查的很严,这些豪绅一定会想办法藏着掖着不被人知道,又怎么会让他们在詹世杰面前闹事呢?”   洪松源听顾泽慕分析完,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120章   顾泽慕神情冷淡:“如今明面上看着是隐户去詹世杰面前闹事, 詹世杰则利用这一点去和豪绅们谈判,以此作为要挟,让他们支持自己的政策, 随后黄河决堤,詹世杰无法承受这个结果, 所以选择自杀。这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对吗?”   洪松源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在这里面,这些豪绅看起来未免也太无辜了吧?”   的确,在顾泽慕所讲述的事件过程中,这些豪绅看起来相当无害, 随随便便就被詹世杰给控制住了。可就洪松源查出的这些事情来看, 这些豪绅可不简单,绝不是这样轻易就能被人掌控的。再加上之前陷害詹世杰贪污的那些东西就是曹家提供的,他们的确嫌疑很大。   可洪松源转念一想,却又奇怪道:“可你不是说他们害怕隐户的事情暴露, 所以一定会藏着掖着吗?难道这些事情还真是他们设计的,这不是以身犯险吗?”   “我不是说是他们设计的,但绝对关系匪浅, 曹家或许也不仅仅只是送了那些箱子进入总督府而已。况且,想要使动这些豪绅,这个人的身份也决不简单。”   洪松源听他的语气, 似乎已经有了嫌疑人, 不由得问道:“你难道有怀疑什么人吗?”   顾泽慕神情凝重, 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道:“我的确有些猜想,只是我也不愿相信,毕竟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只怕朝廷上又会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然而顾泽慕虽然这么说,但洪松源依然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了一股冷酷的杀意。   洪松源不敢深想,说道:“隐户的事情水太深,我建议我们还是先查清楚当年詹世杰究竟是怎么死的,再行考虑其他,你觉得呢?”   顾泽慕点点头:“如今一切都如同掩在迷雾里,想要查清楚就必须理出头绪来,詹世杰的案子就是线头,只要将当年的案子查清楚了,或许许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洪松源叹了口气:“可惜,当年詹世杰匆匆回府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没人知道了,不然我们或许还能从中找出真相来。”   顾泽慕没有说话,洪松源也没在意,转而道:“曹源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你最近把人冷落的也太久了吧,不怕这小子突然想明白,让你之前的努力打了水漂?”   顾泽慕刚想说话,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是曹源来访。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洪松源笑起来,“不过这小子也太没有耐性了,要是真这么追小姑娘,还不被小姑娘吃的死死的。”   “闭嘴!”   洪松源拿胡子挡住了自己的嘴:“好好好,我闭嘴,我走了。”   顾泽慕简直对洪松源无语,大家都是同龄人,这老头怎么越来越老不正经了?!   曹源一进来便满脸兴奋地对顾泽慕道:“泽慕,你的法子果然奏效,我之前和爹提议之后,我爹果然采纳,而且今年云缎若真的能成为贡品,那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顾泽慕淡淡道:“我也是随口一提,有用就好,恩人什么的就不用说了。”   “这怎么行!”曹源连忙道,“你虽然把我当兄弟,但做兄弟也不能占你便宜不是吗?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顾泽慕推辞了再三,但拗不过曹源的热情,便道:“我听闻曹兄母家养了一对鹦鹉,可有此事?”   他知道顾清宁一直喜欢养鹦鹉,只可惜三宝实在是太有名了,意义也太特殊了,元嘉若将三宝送给顾清宁,不说旁人,萧湛就会第一个怀疑顾清宁的身份。这些年顾泽慕一直想要找一对鹦鹉送给顾清宁,却一直都没能找到,后来知道姚家有,也算是意外之喜,既然曹源问了,他便干脆提出了这个要求。   曹源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是,这是当年我舅舅去百越的时候带回来的,听说这在当地被称作神鸟,早年百越还进贡过一对给朝廷,泽慕对这鸟儿感兴趣?”   顾泽慕道:“当年这对鹦鹉进宫没多久就死了一只,剩下的一只被养在元嘉长公主府,我曾在长公主府见过一两次,很是机灵有趣,一直很想养一对,不过这心愿一直没能满足。”   “原是这样。”曹源道,“这有何难,我替你取一对来便是了。不过这鸟儿不比当年进贡的品种,虽然样子还算好看,但聪明却是远远比不上了,我可是听说,当年送进宫的那一对鸟儿会学说话还会唱歌儿呢!”   顾泽慕眉头微皱:“养着逗乐子罢了,不需要多聪明。”   他想要这对鹦鹉是要送给顾清宁做生辰礼物的,可不想再送像三宝那样聒噪的了。   曹源便一口答应下来。   顾泽慕这才状似不经意地试探道:“不过令舅都把生意做到百越了,这生意可不小吧。”   曹源如今对顾泽慕很信任,听他这么问也没怀疑,只当他是好奇罢了,毫无戒心地回答道:“这却是你误会了,我舅舅可没有那么大能耐,不过我舅舅天性洒脱不羁,除了做生意就是喜欢到处跑,当年他独自一人跟着别人的商队跑去百越,听说还在当地得了病,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过病好了之后,他照样到处跑,让我外公外婆担心不已。”   “这周游各处本就是增长见识的行为,他这样的洒脱,倒是让人羡慕。”   曹源连忙摆摆手:“这话可不能让我舅舅知道,不然他更要变本加厉了,我告诉你,他年轻时可不止去了百越,听说还偷偷去过外族呢!不过被我外公知道以后,直接把他抽了一顿,后来他才收敛许多了。”   “外族?”顾泽慕心念微动,“那会是定国公在镇守西北吧,听说想要进出邺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看来他不仅胆子够大,门路也不小。”   “谁知道呢!”曹源面露无奈,但语气听着却十分骄傲,“不过,也正因为我舅舅胆子大,所以才会有姚家如今这样规模的商队。”   “这倒是。”顾泽慕笑道,“听你说姚家早年在桃丘,这些年才渐渐搬来充州,桃丘可不是什么安宁的地方,在那种条件之下,还能攒下这般家业,可不简单。”   曹源笑道:“难得见泽慕你对什么人评价这么高,我若是告诉舅舅,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或许改天能介绍你们认识。”   “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机会。”顾泽慕若有所指道。 第121章   天气逐渐转凉, 而今年的贡品也终于定了下来,曹家的云缎果然中选。   这简直让曹家人惊喜万分,领了旨之后,便在家中大摆宴席, 便是据说生了病的曹家当家人曹晟,也满面红光地出来同众人打招呼。只是往日里, 他带在身边都是他的长子, 如今带着的却是长孙曹源, 这让不少人都在暗中嘀咕, 这曹家家主的位置,难道要越过儿子传给孙子了吗?   曹源志得意满, 他虽是嫡长孙, 但其实并不算特别受重视。就算父亲是铁板钉钉的下任家主,那也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毕竟他还有好几个庶兄弟,他们又不像是官宦人家那般重视嫡庶, 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可惜父亲虽然有如此条件,但能力平庸。之前研发云缎的事情便是他一力主持, 没想到最后云缎虽然做出来了, 却没能如预想一般成为贡品,他又不肯去求舅舅帮忙, 便一直是这样不温不火, 让祖父对他颇有微词。   好在他交好顾泽慕, 有了顾泽慕的提点, 他们这才摸清了门路,使得云缎终于中选。   虽说明面上这件事的功劳被算在了父亲头上,但曹源却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曹家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逃不过祖父的法眼。果然,祖父因为此事对他高看一眼,这一次办宴会,将他带在身边,而不是父亲,就足以看出祖父的态度。   这也让曹源更受鼓舞,有了更大的野心,毕竟,比起父亲当家主,还不如自己当家主!   不过曹源虽然兴奋,却也没有忘了他是因为谁才有了如今,他心中对顾泽慕越发感激。这一次宴会原本曹家也请了顾泽慕,但顾泽慕忙于公事,婉言谢绝了,这让他有些失望。毕竟他不仅仅是想当面感谢顾泽慕,也是想借着两人的关系,让自己身价倍增。   几个庶兄弟明面上对他各种恭贺,但话里行间都透出酸意,无非是讽刺他运气好抱了大腿,否则哪会有如今的风光。曹源不以为意,只当他们是嫉妒。   不过几个弟弟的话也让他有些警惕,在他看来,顾泽慕虽然身份高,但为人平易近人,他虽然好运在他一来充州便与他相交,这才能成为好友,但也正因为如此,若是顾泽慕碰到了与他更谈得来的人,自己岂不是要被抛在脑后了?   仔细想想,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毕竟之前的刘子义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曹源又狐疑地看向几个弟弟,总疑心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打算要与顾泽慕来个不期而遇,然后义结金兰的戏码了。   这让他顿时有了危机感,这种担心就好比已经要与自己谈婚论嫁的小姑娘被各路野男人觊觎,自己又不能责怪她,却还得拼命赶走那些苍蝇一般。   不得不说,在运用比喻上面,洪松源和曹源竟有种诡异的不谋而合。   -   曹源有了危机感之后,也有些坐不住了,等到曹家的宴会一结束,他便立即来了总督府求见。   顾泽慕在总督府有个单独的院子,因为他与曹源关系不错的缘故,曹源进出也不需要通报。他跟着仆人一路到了顾泽慕的书房,看见顾泽慕果然在忙碌。   顾泽慕看到他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抱歉一笑:“曹兄稍坐,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情。”   曹源此刻恨不得对他百依百顺,和颜悦色道:“你忙你忙,我不着急。”   顾泽慕自然是听出了他语气中那份讨好,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接着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新的事情又来了,顾泽慕听下人说完,脸色骤变,甚至顾不得跟曹源告罪,随后便跟着仆人匆匆离开。   曹源只隐约听到“徭役”、“闹事”这样的字眼,有些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让顾泽慕都大惊失色。不过顾泽慕这般突然走了,曹源也不好不告而别,只能继续坐在位置上等着。   他一开始还安安稳稳坐着,但坐了一会,顾泽慕还没有回来,他便站了起来,四处走走。这一走,便看到了桌上顾泽慕还未处理完的事情。   因为顾泽慕处理公事的时候并不喜欢下人服侍,所以书房中除了他与曹源两人,并没有其他人。   看着那些大喇喇摆在桌上的公文,曹源的身体顿住,一时竟忘了行动。   他自然是知道谢长风和顾泽慕等人来充州是为了什么,这些年在充州来来去去的河道总督也不少,只是大多都是尸位素餐,便是有些想要做什么的,见了这边复杂的情形,最后也只能失败而归。   能够像当年詹世杰那般头铁的毕竟还是太少了,不过就算是詹世杰,当年也在这边栽了个大跟头。曹源隐约知道,詹世杰当年的事情自家是有插一手的,但具体做了什么却是不得而知。不过这些年下来,他们曹姚两家越发蒸蒸日上,与当年这事也是有些关系的。   只是不知为何,祖父对谢长风等人的到来似乎并没有以往那般轻松,他也听父亲抱怨过,说陛下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治理黄河了。其实要是能将黄河治理好,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万一又是一个像詹世杰那样的,非要弄什么退田还河,那才让人烦心。   曹源知道前不久谢长风和霍云藏离开了总督府去暗中探访,回来之后,也不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做,总督府里都是他们的人,想要打探消息都不容易,可如今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曹源心里两个念头激烈地交战,一方认为顾泽慕对他如此信任,又于他有恩,他不该这么忘恩负义,但一方却又说,如今祖父正是对他看重的时候,如果能够知道这个消息,他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只是最终,第二个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曹源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走过去,目光逡巡着桌上的文书,这些文书大多都是公文,随意地摆放在旁边,桌子正中间是一封还未写完的信。   曹源的目光被这封信给吸引了。   这封信看抬头是写给太子殿下的,说的是谢长风与霍云藏查探回来后,认为此间情形太过复杂,决定暂时只是以修复堤坝为主,剩下的则要从长计议。   曹源一看到便松了口气,看来这新来的总督大人也不是那等不识时务的二愣子,祖父他们也不用再担心了。   放下心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信中用词随意,看起来极为亲昵,据说顾泽慕与太子殿下关系好,看来是真的。   他将信的内容记住,便要离开,只是离开之时,又看到了一份打开的文书,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发现是征收徭役的事情,从这份文书上来看,顾泽慕离完成任务还有很大一截呢!其实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这充州隐户众多,想要征齐,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曹源若有所思的时候,门外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他连忙将东西放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就在他刚刚坐下,门就被打开了,顾泽慕匆匆地走了进来,见他还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似乎松了口气。   曹源故作平静,笑着道:“泽慕办完事情了?”   顾泽慕点点头:“是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汗巾擦了擦额头。   曹源这才注意到他满头大汗,想来是事情处理完才发现自己留在他的书房,所以赶紧跑回来的。看起来这位顾公子虽然平日里行事沉稳,但终究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逃脱不了冒冒失失的毛病。   顾泽慕接着回到了书桌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曹公子,近日事情繁忙,请你见谅。”   曹源回过神,连忙道:“这本就是我突然上门打搅了你,该说见谅的是我才对,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必这么客气。”   顾泽慕笑了笑,似乎感激他的体谅,又低下头去处理事情,只是曹源见他脸色并不好看,回想起刚刚看到的文书还有之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他恍然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真相。   曹源心念一动,试探道:“泽慕,我见你脸色不大好,可是最近休息不好?”   顾泽慕停了笔,眉头微微皱起。   曹源连忙道:“我看你似乎是有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我也能替你想想办法?”   顾泽慕叹了口气,却欲言又止。   曹源再接再厉:“你之前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还想要报答你呢!不然总是让你帮助我,我却没法回报,我也于心不安。再说了,就算我没法帮你,至少也能听你说说,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他这么说让顾泽慕似乎有些心动,这才道:“既然曹兄这么说了,我便也直言不讳了,我最近在征收徭役,但这充州看着人多,但户数却很少,总督大人已经催过我几回了,但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最近几日都在为这件事而发愁。”   曹源见顾泽慕毫无隐瞒,直接就将自己的短板暴露出来,越发觉得自己深受他的信任,连忙道:“这充州的豪族中隐户众多,那些隐户被庇护在他们门下,不用服徭役,所以你才一直没办法征收到足够的人。”   顾泽慕震惊地看着他:“竟有此事!”   曹源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就好比我们之前见过的刘子义,他家有整个充州最多的田地,也有最多的隐户,光是刘家的这些隐户,可能就占了整个充州农户的十分之一。”   顾泽慕恨恨道:“这些国之蠹虫!”   曹源说完,又坦然道:“泽慕你从京城而来,恐怕并不知道,隐户之事并不算新鲜,各家几乎都有几户,我家也不可免俗地收留了一些。只要泽慕你一句话,我立刻就让这些隐户去服徭役,好让你交差,可我家这些隐户人数不多,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顾泽慕拧着眉头:“曹兄肯对我说这些话,我很感激,那依曹兄之见,我应该怎么办?”   这正是曹源的目的,他信心十足道:“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过如果泽慕愿意信我,我愿意上门去给你当这个说客,让这些豪族给你一个面子,把徭役给补满。”   顾泽慕感激地看着他:“那真是太谢谢曹兄了。”   “你这话就见外了,我拿你当兄弟,自然要帮你,更何况,你这趟出来是代表了太子殿下,万一事情有什么纰漏,不也是让殿下蒙羞吗?”   顾泽慕很上道,说道:“你放心,你帮了我,我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好处,日后有机会,我定会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那就多谢泽慕了。”   两人相视一笑,皆心满意足。 第122章   等顾泽慕将曹源送走, 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 里面已经多了一个人,正是洪松源。   洪松源抱着臂打量着他的书桌,啧啧叹道:“这真是环环相扣, 令人防不胜防啊!——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演的太好了, 瞧那担忧、烦恼, 分明是个孩子却强做大人神态的模样, 真是……”   顾泽慕瞪他一眼:“你差不多就得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桌上的那封信和文书拿烧掉。   洪松源嘿嘿一笑:“说真的,你那跑进来的时候一脑门子汗那个真是绝了!不枉费我这老骨头跟你练了那一会剑。”   “除了这些, 你就没别的想说了?”   “有有有!”洪松源说道,“虽然我理解你的作为,毕竟这就像人情, 要有来有往感情才会深厚,而且你有求于他, 他反倒会更信任你。但是我还是有些疑惑。”   “问。”   “你怎么就笃定他一定会主动提出来帮你?还有,那封信和文书摆的那么显眼, 你就不怕他怀疑?”   “他现在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 有一个可以帮到我的机会,对他来说是安心, 所以他肯定会主动一些的。”顾泽慕轻笑一声, “至于信和文书, 他怀疑更好。对于曹源这种人来说,多疑是天性,但与之相对,只要他自己确信了,反倒不会轻易被人动摇,反正修堤坝和征徭役都是真的,他要是真去查了,才会对这个更加信得死心塌地。”   “我现在都有点同情曹源了,他满心欢喜尽心尽力帮你办事,结果你只是在利用他,唉……”   顾泽慕阴测测道:“闭嘴,把你脑子里想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给我忘掉!”   洪松源轻咳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不过也怪他自己,你虽然设了陷阱给他,可若不是他贪婪,又怎么会掉进去。咳咳……当然,主要还是你猜得准!”   顾泽慕装作没有看到他那强烈的求生欲:“若是有利益驱使,这些东西并不难猜,难猜的,往往都是与利益无关的东西。”   洪松源也心有所感,随后又道:“我从前还觉得你在这个曹源身上花费了太多心思,可现在却觉得顺着他挖下去,恐怕还真能挖出一条大鱼。”   “哦?有什么新进展吗?”   “我去查了曹家,这曹源的父亲虽然与姚家女成亲,但其实两人感情并不好,而且这曹家家主对曹源和姚家的态度也十分微妙。然后我又去查了一下姚家,你猜我发现了什么?”洪松源不等他回答,又接着道,“这曹源的舅舅名叫姚飞白,是姚家现任的家主,他也的确是个胆子极大的人,我怀疑,他很有可能以商队作为掩护贩卖私盐。”   顾泽慕皱起眉头,这边盐井众多,虽说朝廷对私盐贩子的处置一向很重,但也杜绝不了这种问题,如果仅仅只是贩卖私盐的话,洪松源绝不会特意拿出来说,他略微一想,便问道:“他的私盐是卖到哪里去的?”   洪松源便知道顾泽慕已经想到了关键的部分,他也不再卖关子:“这姚家在桃丘与虞城有一条专门的商道,不用我再说下去,你也应该猜到这些私盐被卖到哪里去了吧?”   虞城与桐城都是邺城的卫城,都是与边境接壤的城市,在外族还未与大周开战之前,也会有两地商人在此进行交易,如今这条商道既然是到虞城的,想也知道这私盐是卖给了谁。   重点还不止如此,洪松源又道:“自从我们与外族开战后,威国公下令三城都要戒严,不允许再交易,但姚家的商队却依然往来这两地,我想,他们应该还有其他的渠道与外族联系,只是肯定还是会受影响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原本一直弱于姚家而依附姚家的曹家开始有了别的想法。”   顾泽慕脸色沉了下来:“如今正是战时,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奋战,这些人却资敌敛财,简直可恨!且他们既然能卖私盐,说不好也能卖别的东西,你可有证据?”   洪松源摇摇头:“他们很小心,我能查到这一点都是侥幸,我原本想要查清楚他们联系的方式和交易的途径,但险些被他们发现,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顾泽慕皱紧眉头:“这是杀头的重罪,你能查到这些已经很够了,很多机密,恐怕只有姚家内部的人才知道。当务之急,我先写信给祖父,让他多加小心,这封信事关重大,挑选送信之人,一定要慎重又慎重。”   “你放心,我让洪城亲自去送。”   顾泽慕点点头。   洪松源又问道:“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目前只能让祖父先戒备着,暗中查探。等我将詹世杰的案子了结了,再亲自去虞城。”顾泽慕道,又问,“詹世杰的案子,如今可有什么进展?”   洪松源叹了口气:“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很多线索都消失了,如今也只能根据裕伯的记忆慢慢去查了。”   顾泽慕也知道这急不来,只能更耐心地等下去。   -   此时的京城,威国公府众人一同来到城外,却是送顾泽禹上战场。   顾泽禹会跟着送粮草的队伍去邺城,朱氏原本担心儿子,准备了满满一车东西让他带过去,也被他拒绝了,只是和其他士兵一样,带了些简单的行李。   顾泽禹穿着贴身的皮甲,正在轻声安慰母亲。   一向坚强的朱氏忍不住红了眼眶,但也只是上前给儿子整了整领子:“娘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保护自己,平安归来。”   顾泽禹看着母亲,心中也充满了愧疚,他低声道:“娘放心,我会的。”   顾清芷、顾清薇还有顾清姝三姐妹都已经哭得不能自已,顾泽禹只能无奈地一一安慰过去,在看到顾泽浩与顾清宁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清宁不需要我操心,倒是你,可要好好念书,我虽然去了邺城,但与家里还是有书信往来的,要是被我知道你偷懒,后果你懂的?”   顾泽浩原本满腔离别之情,险些就要和姐姐一样哭出来了,听到顾泽禹这句话泪意又逼了回去,哭笑不得:“大哥!”   顾泽禹轻笑着又看向了最小的妹妹,之前顾清宁说要学兵法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可顾清宁的努力却让他改变了看法。   顾泽禹要承认,在一家兄弟姐妹中,顾泽慕与顾清宁这对兄妹是他最看不懂的,如今,顾泽慕跑去了充州治水,而顾清宁拼命学武似乎也另有目的。只是顾泽禹却没有多问,只是包容地对妹妹笑道:“清宁,你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同家人说,不要憋在心里,不管你想做什么,家里人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顾清宁一愣,看着顾泽禹了然的神情,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顾泽禹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被一个小胖墩给抱住了腿,顾泽淳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泽禹:“大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顾泽淳小朋友出生的晚,虽然也进了家塾,却并没有切身体会到顾泽禹的恐怖,对这位温柔亲切的大哥十分有好感,知道顾泽禹要离开家,很是不舍。   顾泽禹听到他的问话,心情也很复杂,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   最后还是出发的时辰到了,顾泽禹这才告别了家人,踏上了他的征途。   -   顾泽禹离开后,顾清宁更是变本加厉地用功,这份用功的劲头也带动了顾泽浩,让顾家最近的学习氛围变得极好。   且顾清宁不止是在兵法上用功,在在武艺上也是如此,顾清姝原本能轻松打败她,可渐渐地,顾清宁有了进步,她也要费些功夫才能打败对方了。   又一次比武过后,顾清宁拧紧眉头,握着长剑道:“再来!”   顾清姝摇摇手:“休息一会吧!”她轻轻地敲了一下顾清宁的手腕,长剑应声落地,“看吧,剑都握不稳了。”   顾清宁这才感觉到手腕沉甸甸的,她之前因为练得太狠差点弄伤了自己,后来便小心了许多,乖乖地跟着顾清姝走到旁边,默不作声地擦掉汗水,又喝了一口茶。   顾清姝看着她,好奇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图新鲜,可现在看来,你这么认真,究竟是为什么,你又不需要上战场?”   “为什么不能为了上战场?”顾清宁反问。   顾清姝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吗?”   顾清宁却道:“我与姐姐也不比这战场上的士兵们差,为何就不能上战场了?”   “因……因为……”顾清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小跟兄弟们一样念书长大,也从不觉得自己不如顾泽浩,但顾泽浩如今努力要上战场立功,她却压根没有这个想法,被顾清宁一反问,她才恍然发现这个问题,却发现自己根本答不上来。   但顾清姝想了好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我都被你带跑了,我才不要跟你讨论这些,我只是想问你,你怎么突然就想去战场了?”   顾清宁见没有将她糊弄过去,只能找借口道:“我就是觉得不甘心,我与泽慕一母同胞,我自认不比他差,可他如今领了差事能够大展拳脚,我却只能固守在后院中,听我娘整日说着要给我找夫君的话,实在是厌烦。”   顾清姝恍然大悟:“原来是三婶心急你的婚事,才让你这样想了。”   顾清宁本来就是想让她这么误会的,也就没有解释。   顾清姝见她默认,心中也十分感触,她叹了口气:“是啊,凭什么我们女子就该待在后院里,就好比这次退婚,分明我没有错处,但出了门,不是被人同情就是被人议论,大家同为女子,她们却并不认为柳子骥有错,反倒觉得是我不识大体。”   顾清姝说着说着也动了感情:“我们自小一样念书长大,就因为男女之别,却要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其实顾清宁在上辈子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她自小被父亲当成是男子教养长大,可惜长大了之后,却只能嫁人。当初在宫中的时候,虽说萧胤一开始对她不错,但她也总想着,若是自己是男子,就能和奉展一样去打仗,去见识更广阔的的世界。   如今她想要查清楚当年事件的真相,也想要这辈子活得肆意一些,至于感情,她原本已经没有太多期待,但却突然想起了顾泽禹所说的并肩前行,让她有一瞬间的意动,可随即又自嘲一笑,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第123章   时光荏苒, 很快就到了第二年春天。   从年初开始, 礼部便陷入了忙碌之中,为的就是太子的大婚。按理说这是有先例在的,所以各项礼仪基本不需要讨论, 按照循例来就是了。只是礼部官员怎么都没想到,陛下因为十分疼爱儿子,居然提了许许多多的要求, 平白增加了礼部的工作量。   但他们也敢怒不敢言, 只得老老实实去加班了。   不过也正因为这桩事情, 教众人看懂了太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朝中的臣子们自然都是欢欣鼓舞,毕竟继承人稳定,社稷才会稳定, 更别说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性子也好,在朝中的名声很不错。   只是有人高兴, 自然也有人不高兴。   永安宫中,贤妃气得又摔了个杯子, 她身边的大宫女见状,连忙将伺候的人都领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贤妃与萧怡两母子。   贤妃恨恨道:“一个被退过婚的女子, 娶进来便罢了,还弄出这样的阵仗, 不是叫天下人耻笑吗?”   她见萧怡不说话, 又道:“你也是, 怎么不让吕氏把孩子带进宫来,这毕竟是陛下第一个孙子,又是嫡出,让他多在你父皇面前露露面,也让你父皇多想着你点。”   萧怡听见那个“嫡”字就觉得刺耳,偏偏说话的是亲母,他又不好说什么,只不耐烦道:“就是一个奶娃子罢了,之前父皇又不是没有见过,也没见他偏心几分。”   “你懂什么!”贤妃皱起眉头,“你马上就要及冠了,这两年朝中便一直有人向陛下进言让你与萧恪分封离京,若非本宫一直同陛下求情,你早就被赶去那偏僻地方了!你父皇心软,你好好哄着他,自然能在京中多待几年……”   萧怡恼怒道:“多待几年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走?在父皇心里,只有萧恒是个宝,我们都是草,都要为他让道。凭什么!萧恒除了出身,有哪点强过我!”   贤妃顿时拿帕子捂住脸:“我就知道,你一直在怪为娘,怪为娘没本事,让你不是皇后嫡子,娘有什么办法……”   “母妃……”萧怡郁闷地看着贤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贤妃放下帕子:“你当我心里痛快?当年选太子妃的时候,论身份,论容貌,论才华,我哪样不胜过那陈氏,谁能想得到,最后她会成为太子妃,而我居然只是个良娣!”   贤妃出身康家,她的伯父曾是先帝的伴读,一路效忠先帝,后来官拜丞相,虽说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但影响力还在,贤妃也正是因为他的关系,成为了太子妃的人选之一。她本以为太子妃之位一定是手到擒来,谁能想得到,最后竟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陈氏成了太子妃。   贤妃不甘心,她仗着自己貌美得了萧湛的喜爱,于是想尽了办法,哄得萧湛停了避子的汤药,先于陈氏怀孕,甚至运气极好,一举得男。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陈氏不骄不躁,反倒让陛下对她心生歉意,自萧恒一出生就对他十分宠爱,被封为太子之后,这宠爱也没有下去半分。   贤妃说着说着便越发怨愤。   萧怡从小到大听贤妃这么抱怨,心中十分不耐烦,道:“行了,母妃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您与其抱怨,还不如想想办法去求求外叔祖,让他老人家在陛下面前进言,或许还能有些作用。”   萧怡口中的外叔祖便是当年成帝萧胤的伴读康烨,他深受两代帝王的信任,只可惜早早就告老还乡,并放出话来不理世事,否则有他在朝中,贤妃与萧怡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尴尬。   贤妃想到自己那位叔父,心中也是充满了怨气:“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陛下如此尊敬他,族中也一直请他出山,他偏偏就不肯,学那些隐士闲云野鹤,之前他的亲生儿子想要进吏部,恰好吏部尚书还是他门生,只是一封信的功夫,可任凭你那表舅舅在他门外跪了几个时辰,他都不为所动。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更别提我们这些还隔了一层的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还是别挣扎了,乖乖去那穷乡僻壤好了。”萧怡说完,便负气一甩袖子离开了永安宫。   贤妃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她这位叔父,年轻时性子就怪,当年他身居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正当壮年的时候却突然告老还乡,先帝多次挽留,族中更是各种恳求,都没有用,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当今登基之后,曾想过要请他老人家再次出山的,也被他拒绝了。   贤妃真的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旁人家的祖宗哪个不是为了子孙后代殚精竭虑,唯有他们家这位祖宗,那可真是个真祖宗,万事不理,只管我行我素,偏偏全族都得捧着他,别提多心塞了。   只是贤妃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了其他办法,只能写封信回去给他老人家,希望能够触动他老人家的恻隐之心,替萧怡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好歹分封个富庶些的地方。   -   因为要赶回来参加太子的婚礼,所以顾泽慕早早便从充州出发,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回了京,刚入了威国公府,便被思子心切的陶氏一把搂在怀里大哭。   顾泽慕尴尬不已,离京一年多了,他都快忘了陶氏的哭功了。只能一边安慰陶氏,一边不着痕迹地挣脱出对方的怀抱。   正在此时,旁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娘。”   陶氏和顾泽慕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就见顾清宁聘聘婷婷地走过来,她看起来比顾泽慕离家之前要高了一些,鸦青色的头发简单地绑了个发髻,垂下一束在耳旁,穿着一身樱草色的衣裳,看着盈盈如树上的桃花一般。   顾清宁无奈道:“我就知道娘又哭了,祖母都在屋子里等着急了,差点要亲自出来了。”   陶氏这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说着就急忙同顾泽慕往主院去。   顾清宁却是知道闵夫人和顾泽慕要说什么,连忙道:“哥哥见了祖母就会回去洗漱休息,您就别多跑这一趟了,再说,往后见面的机会有的是,您也不必这么着急。”   陶氏有些犹疑:“这会不会不太好?”   顾清宁道:“咱们府中又不讲这种虚礼,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记得您还亲手给哥哥炖了汤的,您要不要去看看汤?”   “对!我的汤!”陶氏恍然,然后便着急忙慌地往厨房去了。   顾清宁这才将目光转向顾泽慕。   这一年的历练,顾泽慕不仅长高了,看起来也结实一些,这让他身上的孩子气又褪去了不少,越发像当初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顾清宁领着他往主院去:“本以为哥哥还要几日才能到家,没想到会这么快?”   顾泽慕道:“我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顾清宁看着他脸上的尘土还有眼下的疲惫,无奈道:“何必这么着急?时间不是还很宽裕吗?”   顾泽慕轻笑一声,坦然道:“不是为了赶上太子的婚礼,是我想家了。”   原本他是算好了日子的,只是没想到越接近京城,那股想家的情绪就越重,最后顾泽慕干脆任性了一把,不眠不休,提前了两天到了京城。   顾清宁却震惊地看着他,从前的顾泽慕可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的,看起来这一年顾泽慕可是变了不少。   顾清宁也忍不住笑起来:“那,欢迎回家。”   顾泽慕看着她的笑脸,觉得心瞬间就安宁下来,充州那些阴谋诡计似乎也离自己很远很远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顾泽慕问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好端端就开始学兵书了?”   顾清宁自然不能告诉他真实原因,只能含糊道:“突然就有兴趣了,不行吗?”   “怎么不行?”顾泽慕无奈道,“只是别的姑娘不是喜欢刺绣就是书画,你的爱好倒是格外别致。”   顾清宁抿唇一笑,等到了主院,她便没有再往里走,而是对顾泽慕道:“你去见祖母吧,我去娘那边看看。”   顾泽慕看着她离开,这才抬步进入房中。   闵夫人看到他,眼中似乎有些感慨:“这一年你只怕过得不太轻松吧?”   顾泽慕笑道:“承蒙祖母挂念,孙儿还好。”   闵夫人道:“你走近一些,让祖母看看你瘦了多少?”   顾泽慕走过来,才发现不过一年时间,闵夫人头上的白发便越发地多了,他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问道:“祖母身子还好吗?”   “祖母身子还算硬朗,倒是你,这一年看着瘦了不少。”闵夫人叹道,“这么沉重的负担全部压在你肩膀上,实在是难为你一个孩子了。”   顾泽慕淡淡笑道:“孙儿让祖母担忧了。”   “你若知道祖母担忧,便该更保重自己,虽然家族的冤屈要查清,但不管是你亲祖父还是我们,都更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活人永远比死人要重要。”   顾泽慕听到闵夫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他心中触动不已。   祖孙叙完别情之后,顾泽慕才说道:“祖母,孙儿想求您一件事情。不知可否让孙儿看看当年祖父与詹……我亲祖父之间来往的信件?”   这也是顾泽慕与洪松源百般查探无果之后,无奈之下的办法。毕竟当年詹世杰会让手下来找顾宗平,便说明他对顾宗平极其信任,说不定他会在和顾宗平的信件中透露一二。 第124章   闵夫人同意了顾泽慕的要求, 顾泽慕松了口气, 才觉得疲累一股股地涌了上来。   闵夫人见状,便赶紧让他回去休息。   顾泽慕回到房间,陶氏已经让人打好了热水, 他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躺进被子里,温软的被褥刚刚被晒过, 仿佛还有阳光的味道。   顾泽慕躺下去便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了。   陶氏本已经将汤给盛出来了, 只是见他睡得香,便没有吵他,将汤热在了灶上, 他一醒来,便有丫鬟去通知陶氏,陶氏亲自将热好的汤和饭菜拿过来。   顾泽慕喝了一口汤, 只是被陶氏慈爱的眼神看着,让他这口汤都有点咽不下去, 只能找些话题来转移陶氏的注意力。   陶氏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顾清姝的婚事上头。   “子骥这孩子还是我们看着长大了,同清姝自幼青梅竹马, 又在咱们顾家家塾上了这么多年的学,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也会接受通房,会委屈未婚妻?”   顾泽慕好笑道:“他会不会接受通房, 会不会委屈未婚妻, 和在我们家塾上学有什么关系?”   陶氏理直气壮道:“怎么没有关系!咱们顾家家风良好, 他自小在这种环境之下耳濡目染,自然会学会顾家男人的优点,这不是很正常吗?”   “谁同您说的这些歪理?”顾泽慕无奈道。   “你二伯母啊。”陶氏说完,又长吁短叹,“我原本觉得是很有道理的,可眼下看子骥这个例子,我又觉得这么做似乎也不够稳妥。”   顾泽慕忽然想起了几年前,陶氏主动邀请霍云舟来顾家家塾的事情,这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您不会还真的这么做过吧?”   “当然。”陶氏认真道,“这可是事关清宁一辈子的幸福,我自然要早早替她打算起来。”   顾泽慕:“……”   陶氏又道:“本来我觉得云舟挺好的,长得好看,学识也好,对清宁也好,可谓是样样俱佳,不过近来那位四皇子也时常过来找清宁,看着便乖巧老实,只可惜身为皇子,日后要分封出去,我又有点舍不得……”   顾泽慕都要吐血了,面上却还是装的若无其事的样子:“清宁年纪还小,您不用这么早就考虑她的婚事吧?”   “哪里早了,清宁马上就十三岁了,很快就要及笄了,从下定到成亲至少得有一年吧,还要相看,若是碰到了好男子,自然要早早地将人定下来,像你大伯母和二伯母,如今为了清薇和清姝的婚事,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顾泽慕听着陶氏絮絮叨叨,心中十分无奈。   谁知陶氏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顾泽慕:“你一直在外,交游广阔,平日里也多留心点,若是遇到了好的,便写信回来说一声,也不必在意家世,只要本人上进,能对清宁好就行。”   顾泽慕:“……”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莫名其妙多了两个情敌不说,他娘这意思,还让他去找更多情敌回来?!   可顾泽慕又没有立场说什么,最后只能在陶氏的不断催促中,憋屈地答应了。   -   顾泽慕在家休息了两天,这才进宫去见萧恒。   萧恒正在试大婚的礼服,见到顾泽慕的时候十分惊喜,顾不得腰带没穿好便朝着顾泽慕走了过来,让一连串宫女太监慌忙托着腰带追了上来。   顾泽慕正要行礼,就被萧恒一把拉了起来:“你总算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会赶不上我大婚呢!”   原本顾泽慕还担心两人许久未见面,会有生疏感,谁知萧恒一开口,这份生疏感就消失了,两人立刻就像是回到了曾经的相处模式。   顾泽慕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若不回来,只怕殿下要记恨我好几年。”   “哼!算你识相。”   因着萧恒大婚,所以东宫伺候的人多了不少,除了原本伺候的,还有不少是从司礼监等地调过来的,见太子殿下如此随意的和人聊天,惊得下巴都掉了。   一个司礼监的太监忍不住问原本东宫伺候的人:“这是谁家的公子啊?殿下怎么与他关系如此亲近?”   对方顿时一脸惊讶,随即滔滔不绝:“这你都不认识?这就是威国公府的三少爷,虽说年纪不大,但人家可是东宫舍人呢!”   “原来是他啊!”   不少人恍然大悟,顾泽慕作为太子伴读,又早早领了差事出宫,他的名声在宫中还是不小的,只是他向来低调,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   “早听说这位顾舍人年纪虽小,但本事不小,让殿下很是信任他,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太监们在私底下窃窃私语,讨论着顾泽慕。   顾泽慕却是被萧恒逼着,将充州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殿下,这些东西在我写的信中都详细记录了的,你何必又让我说一遍。”   “写在信里和你说的能一样吗?”萧恒义正言辞道,“不过这么让人心潮澎湃的事情,经你的口说出来却索然无味,真是没劲。”   顾泽慕:“……”熊孩子,还得唱给你听吗?!   萧恒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充州那边的事情会这么复杂,真是为难你们了。”   此时,伺候的人已经让萧恒给挥退了,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顾泽慕便道:“殿下之前的那封信……”   萧恒一愣:“哪封?”   顾泽慕无奈地看着他,将那封信的内容说了一遍,随后才道:“虽然我感激殿下对我的信任,但是这样的话,殿下往后可万万不能说了,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可怎么办?”   萧恒却满不在乎道:“我又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你真是瞎操心。”   顾泽慕又想骂熊孩子了,面上却还是谆谆善诱:“殿下,这并不是瞎操心,殿下心地纯善,这是我们这些做臣下的福气,只是人心隔肚皮,人是会变的,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殿下凡事都要留个心眼才好。”   萧恒笑道:“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但那个人是你啊,我相信泽慕就算怎么变,也不会背叛我的。”   顾泽慕愣住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自己都不敢说这样的话,毕竟如今他还瞒着萧恒他身世的事呢,也不知道萧恒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但不得不说,萧恒的信任,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   只是犹豫再三,顾泽慕还是劝道:“不管怎么说,殿下都要谨慎一些才好。”   “好好好,知道了。”萧恒敷衍地挥挥手,“你一回来就没别的想和我说了吗?”   顾泽慕只能无奈地问:“那殿下想说什么?”   萧恒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四弟对清宁可是真心的,你就真的不考虑给他一个机会吗?”   顾泽慕脸一黑:“不行!”   萧恒:“……”   四弟,皇兄真的已经尽力了。   -   顾泽慕怎么都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萧恒居然还没有放弃撮合萧恂和顾清宁的想法,接连被至亲之人扎了两箭,这让顾泽慕既恼怒又郁闷。别情也懒得叙了,便告退了。   领路的小太监原本还想跟他套套近乎,只是看他神情肃然,浑身都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便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没想到快到宫门的时候,竟然碰到了同样要出宫的萧怡。   萧怡似乎又一次和贤妃不欢而散,脸色极其难看,正撞上顾泽慕,且眼见着便是从东宫出来的,他的脸色又黑了一层。   顾泽慕也看到了萧怡,他并不喜欢萧怡,却也没想与他起冲突,正准备避开他,谁知萧怡却不肯放过他了。   “这不是我们的东宫舍人,堂堂顾家三少爷吗?” 第125章   萧怡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顾泽慕眉头微蹙, 却也并不怵他,当即便停下步子:“大皇子殿下,有何指教?”   萧怡其实在叫住顾泽慕之后就有些后悔, 他只记得对方是东宫舍人,是太子伴读,却忘了自己每次面对他都没什么好结果。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 他不可能怂了, 便梗着脖子道:“听说顾舍人去了充州, 协助谢总督治水,何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宫里?”   顾泽慕一眼就看出萧怡色厉内荏,不由得好笑道:“大皇子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我回来自然是为了太子殿下大婚,且我回京这件事是跟吏部和太子殿下请示过的,并不算私自回京。”   萧怡恼怒于顾泽慕回的如此不客气, 忍不住道:“我自然是知道顾舍人不会犯这种错误,只是没想到顾舍人与太子关系如此亲厚, 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我朝初年四大国公, 如今便只剩下威国公硕果仅存, 自然要有些手段才是。”   顾泽慕对于萧怡讽刺他,能够一笑置之, 但对方这般污蔑中伤威国公府, 却是让他忍不了了。   “大皇子殿下慎言!”   萧怡被顾泽慕突然爆发出的气势吓了一跳, 随即更加恼怒,他压低了声音凑近顾泽慕:“难道不是吗?若非因为他是太子,父皇会同意你进宫给他当伴读?!若非因为他是太子,你们会处处捧着他,闭着眼夸他?”   顾泽慕眉头皱起,冷声道:“你若当众将这些话说出来,我还敬你几分胆量,可惜堂堂皇子,竟只能如那起子小人一般,背地里说旁人的坏话,这可怜的模样,倒让我有些同情殿下了。”   萧怡不可置信地反问:“你同情我?!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我?”   顾泽慕见到这样的萧怡,语气越发严厉:“殿下既为皇室子弟,就该有皇室子弟的气度,行事自要光明磊落,我……大周皇室自立朝之初,便以子孙后代的教养为首要事务,德行远比学识更重要,怎会养出你这种心胸狭窄,欺软怕硬的小人!”   萧怡被他的话训得浑身一哆嗦,反应过来之后都快气疯了:“你……你!你放肆!你大胆!”   “你……来人,给我拿下他!”   两人这番争吵早就已经引来了负责巡守的羽林军,只是见到这两位主,众人心里都叫苦不迭。   大皇子萧怡本就难缠,但顾泽慕不仅是太子信重的人,他还出自威国公府,更重要的是他爹顾永翰当年也在羽林军待过一段时间,就是冲着这份面子情,他们也为难。   萧怡见羽林军都没有动静,鼻子都快气歪了:“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他辱骂皇室,把他抓起来,我要禀告父皇!”   他这话一出来,羽林军中顿时有些骚动,毕竟这个罪名可不小,最后,那羽林军的小队长只得无奈地站出来:“顾公子,恐怕要委屈你了。”   顾泽慕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但他也没有后悔,只是淡淡道:“无妨。既然大皇子殿下要将此事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无可奈何,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后悔才好。”   萧怡原本那句话就是一时冲动,毕竟那些话若真的传到了父皇耳中,不说顾泽慕会怎么样,自己肯定是要吃挂落的。只是眼下被顾泽慕这话一激,他又嘴硬上了:“你还操心我?我看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眼看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太子萧恒终于赶到了。   之前那羽林军的小队长见两人争吵起来,便早早派人去东宫请太子过来。萧恒一听顾泽慕和萧怡在宫门处起了争执,顿时顾不上别的,匆忙赶了过来。   自从萧恒被封太子之后,他与萧怡的关系便越发紧张,萧恒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对他一向容忍,谁知萧怡丝毫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他如今对萧怡很是不耐烦,但因为顾泽慕在其中,他还是尽量耐心地打着圆场。   没想到萧怡却不依不饶:“你让他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否则咱们便到父皇面前分说分说,也让父皇看看,太子殿下您的伴读是多么的嚣张跋扈。”   顾泽慕神色一沉,看着萧怡寒声道:“想让我磕头?”   萧怡被他的目光刺的一个瑟缩,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对,你磕了头,这件事就算了。”   萧恒听他这么说,心中很是不舒服,正打算好好跟萧怡说说,就莫名感觉到浑身一寒。   顾泽慕一步步逼近萧恒,反倒把萧怡逼得退了一步,他冷笑一声,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我磕的头,恐怕你承受不起。”   萧怡被他挑衅的话气得暴起,一拳就朝顾泽慕打过来,顾泽慕却早有准备,顺势扭过他的手腕,然后将其往反方向一扭。   萧怡惨叫出声,被他按在了地上。   -   因为两人这一架,最后还是闹到了萧湛面前。   萧湛觉得很头疼,想他刚刚调解完朝廷上众大臣的争吵,刚想回后宫好好休息休息,欣赏欣赏歌舞什么的,转头,两个儿子就领着顾泽慕进来了。   萧怡龇牙咧嘴地揉着伤处,一进来便委屈地跟萧湛告了状,着重说明顾泽慕有多么嚣张跋扈,而萧恒这个太子又是如何护着伴读,让他这个亲兄长吃亏的。   萧恒看着他这般颠倒黑白,气得差点出窍,只是父皇没有问他,他也只能憋在心里。   萧湛听完萧怡的话,不置可否。   他自然是知道这个大儿子的德性的,也早就不抱什么希望了,若非贤妃一直哭哭啼啼地跟他求情,他早把萧怡打发去封地了。只是儿子再差那也是自己的种,就算他有错,顾泽慕作为一个臣子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把他给打了,这让皇室颜面何存?!   萧湛这么想着,便道:“此事双方都有过错,鉴于两方都是一时冲动,这次便只是稍作惩处,两人回去闭门思过三日,若以后再犯,加倍处罚!”   萧怡本以为自己挨了打,好歹也会让顾泽慕吃些苦头,没想到父皇竟然这样轻轻放过,他很是不满,刚想说什么,就见萧湛瞪了他一眼,顿时又不敢再说了。   萧恒也不满,在他看来,这件事分明就是萧怡主动挑起的,顾泽慕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他连忙道:“父皇……”   “行了,都不要争了,本就只是一件小事罢了。”萧湛看向顾泽慕,“泽慕,朕这么判,你服气吗?”   顾泽慕神情淡然地拱手道:“回陛下,臣服气。”   萧湛松了口气,想着总算还有个懂事的,对顾泽慕越发地欣赏了:“朕知道,你与太子感情深厚,这次回京也是为了太子的大婚,所以这惩罚便暂且往后押,等太子大婚结束再执行。”   “臣谢陛下。”   萧恒看着顾泽慕这么轻易就屈服了,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可当着父皇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把这些郁闷又憋回了心里。   萧湛解决了这档子事情,心情松快,便挥了挥手道:“既如此,你们便跪安吧。”   萧恒与萧怡都有些不甘不愿,但还是乖乖地跪安。   顾泽慕也跟在他们身边跪了下来。   不知何时,浓重的乌云又一次在皇宫顶上聚集起来。   为了太子的大婚,钦天监的官员早早就测算了最近的天气,确认最近一段时间都是晴空万里,所以当众人看到皇宫上空灰压压一片乌云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而在殿中的萧湛毫无所觉,只等着眼前这三人离开便能接着看歌舞。   就听见“轰隆”一声。   一个久违的炸雷在他的上方响起。   萧湛:“!??” 第126章   好在这乌云聚集了一会又散开了, 仿佛只是为了集合在一起打个雷而已,这让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都大大松了口气。   虽说有了这个小插曲, 但幸好之后太子的婚礼一切顺利, 孙兰沁正式成为了太子妃。   顾泽慕参加完婚礼便回去闭门思过了,倒是也因此将回充州的时间又往后推了几天。   顾清宁给他送饭过去,听他说了那天在宫中发生的事情, 十分无奈:“你就不能忍着点, 万一湛儿怀疑你怎么办?”   顾泽慕冷声道:“他就是欠教训,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儿子的,萧怡养成这样的性子,就是被他惯出来的!”   顾清宁却忍不住护着儿子:“你若这么说, 那太子的性子又如何?”   顾泽慕:“……”   “所以说,萧怡这性子被养成这样, 就算与湛儿有关系, 那关系更大的也是贤妃。太子和四皇子的性子不就很好吗?”   当初贤妃进了东宫之后便有些不消停,顾泽慕对她的印象也不好, 当下便道:“早知如此, 当初就不该将这个女人纳入东宫。”   “那不是皇室规矩吗?陛下当年不也纳了妾, 只可惜她们没有贤妃这手腕罢了。”顾清宁嘲讽道,“好在恒儿没这坏毛病。”   顾泽慕:“……”   他无奈道:“这些陈年旧事不是说好不再提了吗?”   这些年不管顾泽慕在外是多么果断霸气, 只要在顾清宁面前, 便不自觉矮了个头, 尤其当他还想和顾清宁再续前缘的时候, 只要看着顾家的男人, 再回想自己当年,顿时觉得心拔凉拔凉的。   顾清宁哼了一声,也懒得和他再说这些,提着餐盒就要离开。   顾泽慕连忙叫住她:“我见你这几日在家里,每晚都会看书到很晚,我还问了二姐,她说你习武也很用功,她时常担心你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清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顾清宁一愣,却并没想着将自己心中的事情告诉他,只是笑着将这个问题给掩盖过去:“我能有什么事情?”   顾泽慕定定看着她,就在顾清宁都有些不自在要别开脸的时候,他才道:“没事就好,但你若有什么事情觉得难以解决,一定要告诉我,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你达成的。”   顾清宁抿了抿唇,脸上又重新带上了笑:“嗯,我会的,谢谢你。”   “不用客气。”顾泽慕在心里叹息一声,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们之间何需要这么客气?”   等到顾清宁离开之后,顾泽慕脸上的笑容才落下去,他知道顾清宁一定有事情瞒着他,但她不说,他便也不逼迫她。他不怪顾清宁不信任他,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误会了,对于顾清宁来说,想要重新再信任他,恐怕也很难吧。   只是他虽然这么想,但心里仍旧有些失落。   不过他也没有在这种情绪中沉溺太久,很快便又重新打起精神,开始趁着这段时间翻看当年詹世杰写给威国公顾宗平的信。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成为的朋友,单看两人的信件,他们似乎无话不谈,但大多都是和看书或者一些杂事有关,两人很少聊到朝事。   不过顾泽慕很有耐心,只是一封封翻看过去,正在这时,一封信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时间,似乎是在闹出隐户的事情之后没多久,詹世杰难得在信中带了愤怒,单看他的字都能看出他当时的怒气勃发,势要将此事报告给陛下,让这些人受到惩罚。   顾泽慕并不知道顾宗平是如何回复的,只是在下一封信的时候,詹世杰语带忧虑地告诉他,自己决定要拿这件事作为要挟,逼迫那些豪绅合作,将黄河彻底治理好。   顾宗平应该是极力劝阻了他的,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若往大了说那可是欺君之罪啊!但詹世杰似乎是铁了心要这样做,在此时的他看来,没有什么比治理黄河更加重要,只要能将黄河治理好,其他的一切他都不管了。   之后的詹世杰似乎很忙碌,所以两个隔了大半年才有下一封信,詹世杰在信中说到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有可能只要五年时间,就能看到效果,信中意气风发宛如少年。   而这,也是他写给顾宗平的最后一封信。   顾泽慕长长地出了口气,在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他对于詹世杰的印象便是个有才华却又张扬的青年,可随着对他逐渐的了解,却越来越欣赏他。若说从前的顾泽慕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无奈,现在却越来越自在了。   他将这几封信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若看之前,詹世杰应该是想要将这件事上报给他的,之后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顾泽慕了解詹世杰,他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动摇的人,就算他是为了治理黄河,但如此突兀的改变也的确令顾泽慕有些奇怪。   那两封信间隔的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泽慕眉头微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开始翻找前面的信件,然后看完之后他却陷入了沉思中。   这封信是詹世杰刚到充州没多久写的信,信中的内容也很简单,说的是他来充州之后的一些见闻和做的事情,其中一件便是他去虞城拜访他的座师。   顾泽慕记得,詹世杰是明德十五年的进士,当时会试的主考官就是当时刚刚成为丞相的康烨,且康家祖宅正是在虞城。   可是这个发现并没有让顾泽慕有种找到线索的惊喜,反倒心情有些低落。   康烨曾经是他的伴读,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对他漠不关心,挑选的伴读也不是勋贵或者清流人家的孩子,而是随手在国子监中点了个少年充作他的伴读,这个少年就是康烨。   虞城是邺城的卫城,因为战乱不断,虞城人很是彪悍,可康烨却仿佛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他自小身体瘦弱,而且比起练武更喜欢念书,后来他以稚龄中举,轰动了整个边城,之后被举荐来了国子监念书,而当他来了国子监之后,他天才的光华才渐渐绽放。   当年萧胤在东宫之时,便是康烨给他出谋划策,待到萧胤继位,康烨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与当时的奉展一文一武,很得他的信任。   只可惜他的身体并不算特别好,后来又生了一场大病,便告老还乡了。   以詹世杰的性格,想要劝服他很难,可若那个人是康烨的话,便很有可能了。 第127章   三天的时间过去, 顾泽慕很快便要回充州了,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东西没有送给顾清宁。   当顾清宁看到那一对鹦鹉的时候,都愣住了:“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顾泽慕便将自己从曹源那里拿到鹦鹉的过程说了一遍,这对鹦鹉是一窝的, 比三宝看起来要小一点, 也没有它那么聪明,只是颜色还是很艳丽很好看的。   “这些年你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你很想念三宝, 既然没法将三宝给你拿回来,那就重新送一对给你吧。”   听见顾泽慕这么说, 顾清宁心情很复杂,重生之后的顾泽慕改变了太多, 让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谢你。”   “我说过,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顾泽慕定定地看着她。   顾清宁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便只是装作拿瓜子逗鹦鹉。   顾泽慕在心底暗暗地叹口气, 又道:“原本是打算等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做礼物的, 但我恐怕无法留到那个时候了,便提早送给你吧。”   “这么快就要回去?”   顾泽慕点点头:“我之前便已经查到了可能和姚家贩卖私盐有关,而如今看了祖父的和詹世杰的信, 或许这件事和康烨也有些联系。”   “康烨?”顾清宁愣住了, “他怎么会牵扯进这件事情里面?”   “这其中的缘故我也不太清楚,只能从姚家这边先下手, 看是否能查出些蛛丝马迹。”顾泽慕道, “再加上马上又要进入雨季, 治河之事刻不容缓,也容不得我多留了。”   顾清宁也明白正事要紧,便不再多说,转而道:“既然如此,下午我们便一起去公主府,你也许久未见元嘉了,顺便把这两只鹦鹉也带过去,那只母的给三宝当媳妇儿。”   顾泽慕忍不住道:“这两只本就是一对,这么拆开它们不好吧?”   “可你不是说它们是一窝的吗?既然是一窝,那不是兄妹就是姐弟,如何能在一起?”顾清宁理直气壮道,“那只公的,恐怕只能等到你再找一只母鹦鹉回来才有媳妇儿了。”   顾泽慕:“……”   他总觉得顾清宁似乎话里有话,可看着顾清宁的表情,却又觉得是他想多了。   -   两人带着鹦鹉来公主府,元嘉已经在府中等着了,她将下人打发下去,才道:“那日我听说皇宫顶上积聚乌云,便猜到或许是皇兄又惹父皇生气了,倒是皇兄担心不已,在太子婚前,又在太庙里待了一晚。”   顾清宁闻言,瞪了一眼顾泽慕。   顾泽慕却没想到这事情还有这番发展,轻咳了一声道:“他若问心无愧,何必去太庙?”   元嘉便知道这其中事情并不严重,她放下心来,笑着道:“毕竟事关太子大婚,皇兄也是一片慈父之心。”   顾泽慕的脸色也缓和了:“这却是我考虑不周了。”   元嘉心中感慨,难怪民间讲究“抱孙不抱子”,就看父皇对皇兄和侄儿这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要是让皇兄知道了,还不得郁闷死。   不过这件事告一段落,元嘉听说了顾清宁他们来此的目的,便亲自将三宝的笼子提过来,只是她的脸色却有些奇怪:“父皇母后,三宝它……”   她的话还没说完,三宝已经看到了顾清宁,那双绿豆眼顿时一亮,随即便猴急猴急地往她面前冲,一边冲还一边嚷着:“美人儿,我可想死你了!”   顾泽慕的脸顿时就黑了,直接拦在顾清宁前面。   三宝欢快的爪子当即就卡住了,在地上犹豫着退了几步:“美人儿,咱们还是来生再见吧!”   顾清宁都快要被这只戏精鸟给气笑了,她问元嘉:“它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学的?”   元嘉很是羞愧:“前些日子三宝飞出去玩,也不知是落在了谁家的车顶上,被带出了城外,在那等市井污秽的地方逛了一圈,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顾清宁:“……”   顾泽慕轻哼道:“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快,它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要把青瞳嫁给它吗?”   顾泽慕带回来的这一对鹦鹉被取名翠羽和青瞳,翠羽是公的,青瞳是母的,如今两只鸟儿被放在一旁,有些好奇地歪着头打量那边的三宝。   顾清宁被他的话一噎,反驳道:“谁知道呢!也许青瞳就喜欢这种调调。”   这次轮到顾泽慕无语了。   元嘉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有些迷惑地看着地上的三只鸟。   三宝仿佛意识到了前主人的意图,拖着长长的尾羽来到翠羽和青瞳面前,青瞳本就胆子大一些,见状有些好奇地往前迈了一步。   顾清宁紧紧地握着拳头,看起来十分紧张,顾泽慕虽然状似淡定,实则目光也没有离开过它们。便是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元嘉,也不由得跟着一起紧张起来。   只见三宝慢悠悠地绕着青瞳转了一圈,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叨了它一口。   青瞳顿时惨叫起来,翠羽立刻冲上前,和三宝搏斗起来。   这个发展让现场的三人都惊呆了,好一会,顾泽慕才反应过来,伸手揪住了三宝的翅膀,将两只鸟分开。   翠羽状似凶狠地朝三宝叫了两声,随即才回去安慰青瞳了,两只鸟靠在笼子里,很快又亲亲密密了。   三宝刚刚被人揪住翅膀还想挣扎,谁知一看到揪它的人,立刻就老实了。顾泽慕见它老实了,才将它重新放回地上,三宝的爪子一落到地上,瞬间就朝着顾泽慕相反的方向跑开了。   顾清宁也不明白,这好好的一场相亲,怎么被三宝弄得差点像是凶杀案现场了?!   三宝虽然害怕顾泽慕,但又舍不得自己的主人,在一旁转悠了半天,又犹犹豫豫地过来了。   顾清宁教训道:“这是给你找媳妇儿呢!你在做什么!是想打一辈子光棍了吗?”   三宝委委屈屈地拿爪子在地上画圈圈。   “说!”   三宝眨巴了一下绿豆眼,憋出一句:“美人儿,我心里只有你。”   顾清宁:“……”   顾泽慕“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清宁气急败坏:“你笑什么!这才第一次见面,谁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呢!”   顾泽慕也不跟她争:“好,都随你,反正这对鸟儿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元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简直哭笑不得,怎么都想不到在她心里英明神武的父皇母后,竟然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发生争吵,还吵得这么真情实感。   顾清宁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又瞪了一眼顾泽慕。   顾泽慕却只是包容地笑了笑。   元嘉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一些改变,但要具体说,她又说不出来。   相亲计划没有成功,翠羽和青瞳又被顾清宁给带回了威国公府,她回想起了自己这两次失败的拉红线经历,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郁卒。   -   顾泽慕离开后,顾清宁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整日忙于习武看书,偶尔看向廊下挂着的鹦鹉架,似乎才有一些动容。   陶氏恰好给她进来送点心,看到这一幕心里便是一咯噔。   顾泽慕在离开前终于告诉了陶氏,自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在他小的时候,陶氏曾经无数次地想过这一天,可随着顾泽慕渐渐长大,虽然母子俩仍旧不太亲密,但陶氏还是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她也曾想过或许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被人知道,但没想到她终于迎来了这一天。   顾泽慕怕太过于刺激她,所以仅仅只是表露了自己的身份,没有将自己对顾清宁的非分之想说出来,但陶氏仍旧察觉到了些许。   从小到大,顾泽慕待顾清宁就不一般,她从前以为这只是兄妹情,可如今想来,这份感情里只怕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情愫。   陶氏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在她的心里,顾清宁与顾泽慕就是亲兄妹,就算顾泽慕恢复了身份,也是同样。若顾泽慕真对妹妹有什么特殊的情愫,那不是……乱、伦吗?   陶氏心神一乱,放下餐碟的声音便大了些。   顾清宁被这声响惊动,回过神来,看向母亲:“娘,怎么了?”   陶氏勉强笑道:“我来给你送些点心,你看了这么久了,休息一会吧。”   顾清宁一眼就看出陶氏的伪装,不过她也没有拆穿,乖乖过来坐在桌旁,慢慢地吃着点心。   陶氏看着女儿,从小小的女孩儿渐渐长成了如今这般亭亭玉立的模样,这就是她心尖子上的那块肉啊。   她犹豫了片刻,又将伺候的人都挥退,才问道:“清宁,你哥哥他……你知道他不是你亲哥哥吗?”   顾清宁一看陶氏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在我心里,他永远都是我哥哥。”   陶氏听前半句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听到后半句才慢慢将心放下来。   “你别嫌娘多事,娘只是怕你受伤。”   顾清宁看着陶氏担忧的表情,心头酸软,她抱住陶氏的手臂,柔声道:“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清宁不会让你担心的。”   陶氏松了口气,她知道兄妹俩自小一起长大,泽慕处处都护着清宁,就算清宁对他产生一些特殊的感情也不是不可能,万幸清宁看得明白。   她摸了摸顾清宁的头发,叹道:“娘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   顾清宁微笑着应了一声,心底那一丝动摇仿佛从未有过。 第128章   顾泽慕回到充州之后便没有功夫再去想其他了, 为了即将来临的雨季,众人都卯足了劲,好在去年已经经历过一次, 这一次虽然雨量有些大,但众人齐心协力还是扛过去了。   朝中很快就来了嘉奖,只是三人看到嘉奖并没有表现的十分高兴,因为他们知道, 眼下虽然暂时保住了黄河的安稳,可根本的问题没有解决。就算是眼下, 也是他们殚精竭虑,如履薄冰才侥幸撑过去,如若雨再大一些,恐怕就撑不住了。   霍云藏通过这一年不断地走访和勘测, 终于能够确定,“束水攻沙”之法只能治标,想要一劳永逸, 最后还是要按照詹世杰的法子, 采取“宽河滞沙”的法子。   这样,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当年的詹世杰在治水一道上是不世出的天才, 他也未能解决这个问题, 而如今十几年过去了, 两岸的人口越来越多, 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只会越来越难。   而这时候的谢长风终于展现出了他的魄力, 他让霍云藏只管放手去做, 出了任何问题都由他担着。有了他这句话,霍云藏便也放下心来,开始带人沿河勘测。   而顾泽慕暂时就没有了其他事情,只是每日处理一些琐事,也就是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顾清宁的回信了。   之前因为忙碌的缘故,他没有在意那么多,可如今闲下来,翻看之前顾清宁的回信,才发现顾清宁似乎对他冷淡了许多,不仅回信的频率比以往低,甚至内容也简短许多。   顾泽慕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找人去查探,可从京城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知道,顾清宁一如往常,什么事都没有。   这时候顾泽慕才不得不认清现实,她是真的不愿意回信。   而这份异常就是从他从京城回来之后发生的,顾泽慕顿时明白了顾清宁的意思,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恼羞成怒,但很快又清醒过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原本想赌气不写信了,可到了晚上却又不自觉地坐在书桌前了。   不知不觉,他似乎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习惯,闲下来便想写几笔,哪怕有些事情不能在信里说,他也会将一些有趣的事情乃至一些日常琐事写在信里。每次写信的时候他的心就会慢慢静下来,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   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想过顾清宁会回信,如今也不过就是回到了自己之前最坏的设想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泽慕对于顾清宁回不回信这件事也慢慢释然了。   不过情场失意,其他地方必然就会得意。   洪松源从门外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喜色。   顾泽慕见状心念一动:“有进展了?”   之前洪松源便探查到,曹家应该很早就有要脱离姚家的想法,只是姚斐太强势,曹家自己又没有拿得出手的本事,故而才一直依附着姚家。所以顾泽慕当初才会指点曹源,让曹家的云缎成为贡品,给了曹家老爷子一个与姚家翻脸的契机,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曹家的布庄在充州也算站稳脚跟了,曹家老爷子想来应该已经有了决断。   果然,洪松源点点头:“我派人跟踪曹源,他回了一趟苍陵曹家之后,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我猜应该是曹老爷子和他说了些什么。”   顾泽慕道:“曹晟这个人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又胆小贪心,我之前还担心是不是要再加一把火,如今看来,他这是后路一找好,立马就要从姚家这艘船上逃走了。”   “以曹源的性子,肯定是进退两难,这会儿定然还抉择不下来呢,说不得这几日就得找你来讨个主意……”   洪松源的话还没说完,下人便来报,说是曹源曹公子来访。   洪松源和顾泽慕对视一眼,洪松源笑道:“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着急呢!行了,我就先回避了。”   顾泽慕颔首,随后便装作看书的模样,等着曹源过来。   可曹源进了门之后的模样却让他大吃一惊,顾泽慕之前听洪松源说曹源这几日吃不好睡不香,整日愁眉苦脸,已经有了准备,但还是没有想得到他居然短短几日就憔悴成了这样。   曹源也看出了顾泽慕脸上的吃惊,苦笑一声:“让泽慕你见笑了。”   顾泽慕关心地问道:“曹兄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曹源叹了口气,也不管往日的礼仪,一屁股就坐在了顾泽慕的对面,脸上满是颓丧:“泽慕,我问你,如果你父亲和母亲起了冲突,你会怎么做?”   顾泽慕心下微动,面上却道:“我家恐怕不会有这种烦恼,不过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我也会看到底谁有理,再做决定。”   曹源苦笑道:“若是两方都没理呢?”   “怎会两方都没理?”顾泽慕轻笑道,“若真是这样,也是看哪方更加理亏罢了。”   听了他的回答,曹源久久都没有说话。   顾泽慕才问道:“可是曹兄家里有些龃龉?其实这没什么的,父母争执,你作为儿子,因为孝道都不好指责,本就难做,这种时候也只能活活稀泥罢了。”   顾泽慕认真地提出建议,仿佛以为曹源真的是因为父母吵架而担忧。   曹源欲言又止,最后才道:“其实,我所忧心的并非家父家母,而是我家和外家起了争执。”   “哦?”顾泽慕好奇道,“是什么事情,曹兄若信我,便同我说,我或许能帮你想想办法。”   他问的这么坦然,曹源又想到之前顾泽慕不遗余力地帮自己的忙,他已经把顾泽慕当成了真正信任的朋友,再加上这几日他因为这个问题难以抉择,也急需找个人要倾诉,便开口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前几日回去见了祖父,祖父说到了要立下任家主的事情。祖父说想要越过父亲,让我成为下任家主。”   “这不是好事吗?”   曹源自嘲道:“我原本也以为这是好事,可谁知这是有条件的。你不知道,我外家因为我舅舅的缘故十分强势,这些年我们两家虽然说是合作,其实我们家一直是依附于姚家,再加上我舅舅做的事情有些不好,所以我祖父便一直担心,想要脱离姚家,只是这些年我们家的生意一直不大好,所以祖父一直没能这么做,直到如今云缎成为了贡品,我祖父这才下定决心。”   顾泽慕笑道:“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好好和你舅舅说不就好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你舅舅也不至于因此就和你家有矛盾吧?”   “如果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曹源道,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说道,“我也不瞒泽慕你了,其实我舅舅做的就是私盐生意。”   他终归还是没有那么信任顾泽慕,将最重要的地方瞒了下来。   顾泽慕心知肚明,却装作被他给吓了一跳:“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事情,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曹源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差点吓死,我知道我舅舅胆大,却没想到他竟如此胆大包天!”   顾泽慕沉肃道:“曹兄将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你对我如此信任,我自然也要为你着想,哪怕说出来的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你舅舅这么做看似暴利,实则将你们两家都放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令祖父的打算是正确的,你应该听他的,不需要为难。”   “我知道……”曹源苦笑道,“我也知道舅舅这么做不妥,我是支持祖父的,只是我们两家毕竟合作了这么多年,祖父怕舅舅报复,所以让我去偷舅舅的账册,以此作为把柄,可舅舅自小便对我很好,若不是因为他,我哪会有如今,我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顾泽慕道:“曹兄心有仁义,但你也要明白,两方都是亲人,反正孝不能两全,令祖父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整个曹家。”   “我也明白……但我还是下不定决心。”曹源叹气道。   顾泽慕语重心长地劝道:“曹兄,你毕竟姓曹不姓姚啊。”   曹源身体一震。   “曹家才是你安身立命的本钱,一旦曹家出事,你可也是要受连累的啊,反而姚家,令堂已经是出嫁女,律法都言明罪不及出嫁女,曹兄可要分得清轻重啊。”   曹源颓丧道:“多谢你泽慕,我想明白了,我只能对不起舅舅了,我不能让整个曹家都给他陪葬。”   顾泽慕又不痛不痒地安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可以,你也劝劝你舅舅,这世上能赚钱的生意多了去了,何必做这个呢,我看姚家的商队不也做的有声有色吗?他早就不需要这么做了。”   曹源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只是谢过了顾泽慕,这才满腹心事地离开了。   曹源一走,洪松源便回来了:“也难为你同他演了那么久,这人真是虚伪,分明什么都比不上他自己的利益,却还要装出这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说来姚斐对这个侄儿是真不错,他估计也想不到会养出一头白眼狼吧。”   “行了,他若不是这样的人,我们的计划才麻烦呢!”姚斐为人谨慎,洪松源盯了他大半年了,也没有找出什么破绽,好在有曹源这个,从内破坏永远比从外破坏要容易得多。   “好,我接着便去盯紧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毕竟从曹源身上下功夫比对付姚斐要简单多了。 第129章   曹源那边一时半会没有结果,顾泽慕便也只是耐心地等着, 闲下来没事做, 便只能给顾清宁写信了, 不知不觉竟写了厚厚一叠。顾泽慕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与他平日的风格也太不像了,本想分开寄出去, 但想了想, 最后还是一封给寄回了京城。   顾清宁收到信的时候都愣住了。在她的印象中, 顾泽慕这个人最是寡言,除了跟她斗嘴,平日里话都少说,哪里想到竟是个这么闷骚的人。   她心情复杂地打开信, 这才发现,这哪里像是信,都是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与顾泽慕往日所表现出来的严谨性子完全不同, 他也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 就这么平铺直叙,看着很没有趣味。   这种写信方式分明是陶氏独有的,她怎么都没想到,如今顾泽慕竟然也学会了。   顾清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已经渐渐地感受到了顾泽慕的变化, 如果是在上辈子, 见到他这样的转变, 她或许会很高兴,但到了现在,虽然有所触动,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正在此时,一名女官敲了敲门:“顾小姐,您收拾好了吗?”   顾清宁回过神,将这封信收进匣子里,才走出房间。   那名女官侍立在廊下,见顾清宁出来,连忙道:“顾小姐,时间已经不早了,太子妃还在等您呢,咱们进宫吧。”   这名女官出自东宫,因太子妃孙兰沁刚刚检查出身孕,想要找好友进宫说说话,便打发她出来接顾清宁进宫了。   顾清宁点点头,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经过森严的检查一路进到了东宫,顾清宁刚刚下了马车,就看到孙兰沁身边的婢女迎了上来:“顾小姐,您随我来。”   顾清宁跟着她一路进了内殿,就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孙兰沁正焦急地往外看,见她进来的时候甚至还微微起了一下身子。   顾清宁正要行礼,孙兰沁便连忙让婢女拦住了她:“咱们之间的关系还用这么客气吗?”   顾清宁一愣,孙兰沁已经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殿中顿时只剩下她们两人。   这殿中的宫人令行禁止,对于孙兰沁的话毫不犹豫便服从了,可见孙兰沁入宫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却已经成为了东宫名副其实的女主人了。   顾清宁又打量着她,此时的孙兰沁比起进宫之前要变了许多,大约是怀孕的缘故,脸颊看着圆润了一点,皮肤也白嫩了许多,只是那双眸子依然和进宫之前一般清澈,倒是内里的倔强似乎变得软和了不少。看得出来,太子应该对她很不错。   顾清宁见她过得好,也放下了心。   孙兰沁看到她也很高兴,迭声问她最近过得如何。   顾清宁一一答了,随后才问她:“你呢?”   孙兰沁的脸颊浮起一点红晕,点了点头:“殿下对我很好。”随后又小声抱怨,“就是怀孕之后,宫里上上下下都将我当成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嬷嬷连针线都不许我碰,我已经很久都没有绣花了,手都快生了。”   顾清宁见从前冷静自持的孙兰沁露出这番小儿女情态,忍不住笑起来。   孙兰沁似乎也意识到了,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   顾清宁安抚她道:“这是好事啊,你跟我抱怨这种小事,说明你是真的过得很好,只有被人宠爱的姑娘才会撒娇。”   孙兰沁抿了抿唇,很认真对顾清宁道:“殿下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以前从不相信神佛,但嫁给殿下之后,我第一次这样虔诚地感激漫天神佛,让我在那次宴会上能够遇见他。”   孙子被夸奖了,顾清宁这个做祖母的也与有荣焉。   谁知孙兰沁说完,又想到了什么,笑道:“不过你往后恐怕很难有我这样的感受吧。”   “为什么?”   “你哥哥对你那么好,日后想要娶你的人也不知道要多优秀,才能打动你的芳心。”   顾清宁冷不防听到她提起顾泽慕,愣了一下才道:“你说顾泽慕对我好?”   “当然啊。”孙兰沁理所当然道,“不管发生什么,他都第一时间护着你,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听殿下说,只要他知道有人给你受了委屈,便一定会报复回去,你爱吃的东西,喜欢的首饰,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要知道你想要什么,便想尽办法替你达成。我是没有哥哥,不过听着也羡慕的紧。”   这些事情却是顾清宁第一次听说,顾泽慕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一星半点。   两人又聊了一会,顾清宁这才离开,孙兰沁有些舍不得,却也知道这是规矩,她也不让宫女送,而是亲自将顾清宁给送出去。   这却让伺候的宫人们侧目,他们都知道在孙兰沁入宫之前,两人便是好友,只是没想到关系竟然这么好。之前孙兰沁的继母和妹妹入宫,她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让人将她们送出去了。如今两人聊了这么久,最后孙兰沁还不顾身份,亲自送她出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因为孙兰沁毕竟还是在怀孕初期,也不能走太远,只能将顾清宁送到了东宫门口,便让其他人送她离开了。   顾清宁跟着女官走到半道,忽然听闻前面传来鞭响,女官忙道:“顾小姐,前面是陛下的御驾,咱们跪在此处,等御驾离开了再走。”   顾清宁一愣,她也没想到她难得进宫,竟然碰上了御驾。她也没说什么,就跟女官一起跪了下来。   没过多久,便有整齐的脚步声过来。   前头羽林军开道,后头八个力士抬着御辇走了过去,隐约飘来若有若无的龙涎香。   顾清宁垂着头,心情很复杂,自从她没有入梦过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萧湛了,虽说她如今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但毕竟母子天性在那里,她多少有些想见见儿子。   只是顾清宁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只是等御辇过去了,才忍不住抬起头小心地看上一眼,谁知萧湛竟然也从御辇上回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顾清宁如烫着一般连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萧湛愣了一下,他刚刚也是心有所感才会回头,只是没想到没有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只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不过他性子大度,也不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就去罚一个小姑娘,只是终究还是有些疑惑,便问张礼:“刚刚跪在路旁的小丫头是谁家的?”   张礼已经认出了顾清宁身边的女官,脑中一转,便道:“回陛下,应该是威国公府的四小姐。东宫舍人顾泽慕的孪生妹妹。”   萧湛恍然:“是那小子的妹妹,难怪胆子也不小。她怎会进宫?”   张礼便道:“听说这位顾小姐在太子妃入宫之前两人关系就很好,许是来拜见太子妃的。”   萧湛笑道:“这顾家三房倒是与东宫有缘分。”   他说完便不再关心,张礼却默默地将这件事给记在了心里。   -   顾清宁回了家,便一头栽在了床上,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也亏萧湛脾气好,换了他爹,恐怕早就让人把她给拖出去打死了。   想到顾泽慕,顾清宁又想起了孙兰沁和自己说的话。这些年来,两人关系渐渐和缓,顾清宁也如自己所说的,将顾泽慕当成亲哥哥,哪怕顾泽慕的身份暴露之后也没有改变,但顾泽慕似乎并不这么想。   如今她想来,不管是霍云舟还是萧恂,顾泽慕对他们的态度都很差,多少是有些吃醋的成分在里面吧。   顾清宁也很无奈,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想要的时候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却又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去将那个装了顾泽慕信件的匣子拿过来,里面的信已经堆了很多了,这都是最近顾泽慕写给她的。   她将这些信一封封拿出来,然后读下去,几乎每一封信的最后,顾泽慕都会说,如果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自己,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替她完成的。   顾清宁知道,萧胤这个人固然有着种种缺点,却是个重诺的,他这样说就一定会这样做。   顾清宁也明白,她如今虽然努力习武,但毕竟是个女子,她想去查当年奉展的事情,其中阻碍颇多,但若是换成了顾泽慕,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都比她要更适合做这件事。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中,她就又赶紧将它挥开。   她早就想清楚了,人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她上辈子已经吃过足够的苦头了,这辈子绝不愿意再犯。   她这么想着,便又将信件重新收起来。 第130章   曹源从总督府离开之后, 顾泽慕便一直让洪松源关注着他。   据洪松源回报, 曹源在家待了几天之后,便回了一趟苍陵, 不知和曹老爷子谈了什么, 但他出来以后表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之后曹老爷子便在族内宣布, 将曹源立为下一任家主, 看来两人已经达成了共识。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顾泽慕便让洪松源盯紧了他的行动,只等他去姚家。   不过在此时,洪松源却有了新的发现。之前洪松源查隐户的时候曾经查出隐户最多的三个地方,分别是充州、桃丘和张陵, 只是后来查出姚家不对劲之后,便重点关注桃丘那边,就在最近,留在桃丘的人发回的信息让洪松源不得不在意。   他们竟然在桃丘发现了外族人的身影。   在卓格挑起战火之前,边城还是有不少外族人会和大周人做生意,只是也仅限于邺城、桐城和虞城三城而已,更别说此时大周和外族势同水火。这些人竟然能从威国公大军的重重严防之下进入大周境内,还深入到了桃丘这样的地方,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人既然在桃丘, 那么姚家定然不会不知情, 甚至有可能这些人就是姚家带进来的。   当初在发现姚家偷贩私盐的时候, 顾泽慕便已经派人送信给了祖父。威国公收到信之后很快就有了应对, 所以这段日子,姚家人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按理来说,他们这时候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然会在此时铤而走险,在自家接待了一批外族人,这其中的意义不能不让顾泽慕多想。   顾泽慕沉着脸,对洪松源道:“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姚家胆大包天,不管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不能留他们了。”   洪松源也点点头:“你说的是,那我们如今应该怎么办?”   “必须要想办法让曹源尽快拿到证据,如果他还没有动静,我只能想办法逼一逼他了。”   只是顾泽慕没有想到,没等到曹源去姚家,姚斐竟然亲自从桃丘来了充州,不止如此,他还办起了宴会,邀请了充州当地官员乡绅,更是郑重邀请了谢长风他们三人。   这段时间,霍云藏和谢长风已经在开始按计划治理黄河,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就是桃丘。桃丘这些年为水患所困,而那一片的水流最是复杂湍急,霍云藏大刀阔斧地治理,损失无可避免,更别说姚家是桃丘的大族,他们受到的损害定然是最重的。   不过姚家也没有干等着,不停地使些小动作干扰霍云藏等人的工程进度,这让霍云藏和谢长风都很恼火。   不过谢长风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这是一场硬仗,所有人都盯着看呢,他们不能有丝毫退缩,否则往后就别想有丝毫建树了。而如今姚斐的这一行为就是在下战书,他们自然要迎战,还要将姚斐打得心服口服。   三人到了宴会地点,姚斐亲自来门口迎接。   “贵客临门,请恕姚某有失远迎。”   这是顾泽慕第一次见到姚斐,姚斐身材高大,面容如刀削斧凿一般硬朗,眼角处有一道伤痕,显得有些凶,但他笑起来,却又十分爽朗。   谢长风道:“姚老爷客气了,按理在这充州地界,我们是主,您是客,应当我们请您上门做客才是,如今却反过来了,是我们失礼才是。”   姚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看向霍云藏:“姚某一向听说霍家人才济济又极为团结,惹了谁都不能惹上霍家,您来桃丘的时候姚某一直担心,怕做错了什么惹恼了您,可就不好了,如今您赏脸来参加宴会,才让姚某放下心来。”   霍云藏冷冷道:“姚老爷这么说让我很是惶恐,我们霍家一向持身为正,尽忠为国,您这么说,倒显得有些诛心了。”   “霍公子别多心,我就是个大老粗,不会说话,比不得您出身书香门第,说错了什么您多包涵。”   霍云藏有些恼怒,但也不好在门口就和姚斐吵起来,便只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姚斐最后看向顾泽慕:“这位便是顾公子吧,真是英雄出少年。我那外甥对你十分推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泽慕淡淡一笑,客套了几句。   门口这一番交锋过后,姚斐又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热情地将三人迎进去。   宴席之上更是火花四溅,谢长风不愧是拥有状元之才的,以一敌众毫不畏惧,直将众人都说的哑口无言。   顾泽慕却一心两用,他发现这场宴会中并没有曹源,根据他之前得到的信息,姚斐对这个外甥很好,以往每次来了充州,曹源都是随侍左右的,如今这般反常,莫非是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席间的气氛也发生了改变,显得紧张起来。   姚斐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了,他慢慢地说道:“按理来说,谢大人前来是为了治理黄河,我们应该感激,应该老老实实按照你们的吩咐去做才是,可如今,谢大人却是要将我们的良田给毁了,这不是要了我们百姓的命吗?”   见他不再绕弯子,谢长风也直言不讳:“姚老爷这么说却有些可笑了,每一次黄河泛滥会死多少人,想必不需要我来说吧。如果用一些田地换取黄河的平静,这才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姚老爷却只关注眼前,未免有些狭隘了。”   姚斐抬起眼睛,眼角的那道疤越发显得他眼型狭长阴鸷,他说道:“谢大人说的很有道理,当年那位詹大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们也曾被说动过,但结果呢?那一场大水令我们至今心有余悸,如今可是再也经不起下一次了。”   姚斐的话让在场不少人都心有戚戚焉,却让谢长风有气都发不出。   姚斐又道:“谢大人三位是朝廷官员,我们不过是升斗小民,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自是不敢与您对着干的,也无非在此发一些牢骚罢了,还望谢大人原谅则个。”   “可我看姚老爷胆子大得很,可不是只发一些牢骚而已。您忧国忧民,倒是让在下自愧不如了。”   谢长风这句话说出来,场中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姚斐淡淡道:“谢大人误会了,姚某只是区区一介商人,与您有如云泥之别,您这话岂不是让姚某自惭形秽吗?”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顾泽慕突然开口道:“没什么可比的,我们为官为士,治理教化,诸位为商为贾,沟通南北,都是为了百姓,各有职责,本就无高低之分。”   姚斐看向顾泽慕:“顾公子这话倒是有趣,姚某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这么说。”   顾泽慕道:“这世间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不可或缺,何必一定要分个贵贱呢?”   他这话说出来,姚斐的表情缓和下来,脸上又重新有了笑意:“这世间真是难见顾公子这样的人品,也难怪您能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若是顾公子不弃,我倒是想让我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也跟顾公子多学学。”   顾泽慕缓声道:“姚老爷谬赞了。”   这段波折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盖过去了,谢长风也不再多说,毕竟他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和姚斐这些乡绅撕破脸皮的时候。   原本姚斐只将重心放在了谢长风和霍云藏身上,顾泽慕的年纪毕竟还小,哪怕他代表着太子,姚斐也有些轻视他,可经过这一幕,他才意识到,或许这三人中,顾泽慕才是最不好对付的那个。   -   第二天,姚斐便派人给顾泽慕送来了请柬,邀请他去家中做客。   洪松源有些担忧:“你昨日做了什么,怎么会让他突然注意到你?”   顾泽慕整了整领子,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洪松源。   “他……看起来来意不善啊!”   顾泽慕道:“本就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从他出现在充州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对上的。”   “可姚斐这个人……”洪松源犹豫了一下,“现在看来,当年詹世杰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姚斐所为,我担心万一他发现了什么,要对你不利……”   “他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顾泽慕轻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姚斐是我们目前最大的敌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所以我才更要去看看。”   洪松源知道他做了决定就不会改,便也不再劝,只是派了手下功夫最好的人跟着他。   顾泽慕欣然赴约,去了那里,才发现曹源也在,但顾泽慕却隐约察觉曹源似乎有些不对劲。比起前些日子曹源现在的状态要好了许多,与姚斐的相处更是亲密中带着恭敬。   姚斐笑道:“我早就听这小子说起顾公子你了,一直对你很欣赏,不过家中事忙,这一年多也没有机会与你见一面,实在是引以为憾。不过昨夜与顾公子一见,让我越发欣赏你了,今日冒昧相约,还望您不要介意。”   “怎么会介意,我也听曹兄说起过您的英雄事迹,十分神往。”   姚斐哈哈大笑:“顾公子这么说,一会席上姚某便要自吹自擂一番了。”   曹源也适时地插进来:“舅舅,泽慕,我们先吃饭吧。”   姚家的别院比不得曹家那般富贵,但却能在一些小细节看出姚家的豪富。到了席上,顾泽慕才发现吃食都是京中口味,倒是难得。   姚斐说道:“顾公子,你年纪小小便远离京城,定然十分想念家乡,我便特意找了个京城厨子,你尝尝味道,可还地道?”   姚斐这个人粗中有细,若不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还真是个很容易就能与他成为朋友。   到了桌上,姚斐便说起当年他在各地云游时候的见闻,曹源则适时在旁边补充几句,姚斐也对他十分亲昵,看得出对这个外甥很满意。   可顾泽慕看到这一幕,心中却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   之后姚斐以天色已晚的理由,邀请顾泽慕在此处住一晚,顾泽慕答应了。   晚上的时候,曹源果然过来找他,一见面就叹气道:“泽慕,我恐怕要对你说声抱歉了,你之前一心为我考虑,但我恐怕要改变主意了。”   虽然顾泽慕已经猜到了这种可能,但没想到竟然成真了,他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曹兄有什么可抱歉的呢。这本来就是你的事情,我只是提了一点意见,若曹兄有更好的打算,我自然会支持你。”   曹源一脸感激地看着他:“泽慕,真是谢谢你。”   顾泽慕却有些好奇道:“只是我见你当时分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如今怎么突然又改变了呢?”   曹源的脸色微变,却道:“不瞒你说,我一开始也是觉得祖父的话说的对,我既然是姓曹,那就应该以曹家的生意为主,可后来一想,这些年祖父对我并不是很重视,反倒是舅舅一直对我很好,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有如今,我怎么能够因为这样的原因就背叛舅舅呢!”   顾泽慕便明白了,看来姚家虽然与曹家成为了姻亲,两者也一直表现的很亲密,但其实姚斐也并不放心曹家,曹家不止有姚斐的内奸,且这内奸地位还不低,曹源突然改变主意,定然是姚斐知道了,又劝服了曹源。   之后顾泽慕便只是敷衍着曹源,直到他心满意足地离开。   等曹源离开后,顾泽慕脸上才出现忧虑,如果没有曹源这根钉子,要如何查出姚斐的事情?他的预感没有错,姚斐这人果真不好对付。 第131章   那天之后,姚斐便在充州住了下来。他交游广阔, 每日在府中大办宴席, 邀请当地乡绅和官员参加,他为人爽快又舍得花钱, 不少人都愿意给他面子,自然很快就在充州混的风生水起。   与此同时, 谢长风等人就憋屈多了, 霍云藏懒得跟姚斐打交道,一早就去了桃丘,只是虽然有他坐镇, 但桃丘那边每日总是会有一些宵小过来捣乱,虽说没有造成什么大损失, 却也严重拖慢了进度。   谢长风自然不能像他这样不管不顾, 他和顾泽慕都留在了充州的总督府,看着姚斐, 免得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姚斐不以为意, 每次宴会都会请他们两人, 只是态度却明显不一样。因为曹源的关系,姚斐对顾泽慕的态度明显要好很多。而谢长风却因重启詹世杰退田还河的政策, 也与当地的官员有矛盾,只是因为他河道总督的身份,众人明面上不敢对他怎么样, 但私底下排挤和阳奉阴违却是常有的。   谢长风虽然恼怒, 却因为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 所以不得不忍着。   只是最新得到的消息,终究是让他忍不住了。   姚斐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说起自己奉养族内老人,兴办族学的事情,得到众人纷纷的赞扬。   谢长风喝掉杯中的酒,走向姚斐,朗声道:“姚老爷果真乐善好施,也难怪得到众人拥戴,称你为大善人,如今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啊!”   姚斐笑道:“谢大人此话可真是羞煞姚某,姚某不过是做了区区小事,却得到乡亲们的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姚老爷谦虚了,这些人种地养家都指望着你,他们眼中只有你姚老爷,没有官府,你还说自己做的只是区区小事吗?”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姚斐这才知道谢长风是来找茬的,他的脸慢慢沉下来:“谢大人莫不是喝醉了吗?”   谢长风笑起来:“本官酒量虽差,却也不至于一杯水酒就能喝醉。我只是提醒一下姚老爷,如今虽不比当年那么严重,但隐户之事依旧是违反律法的,姚老爷行事最好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姚斐听到谢长风隐晦的警告,面上却露出笑意:“谢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姚某向来奉公守法,只是姚家家大业大,祭田多了些,拿给族中老弱病残种些粮食,这些都算不得丁户,又怎么能说是隐户呢?”   谢长风也笑起来:“是不是老弱病残,你我心知肚明,只是本官之前去桃丘,眼见桃丘人丁兴旺,可一查丁册,发现桃丘的人丁数居然比一个下县还要少,姚老爷,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奇怪?”   谢长风说完,也不等姚斐回答,便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姚家的别院。   他一走,姚斐的脸色就落了下来,只是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同众人喝酒。   顾泽慕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却只是垂下了眼睛,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   那一天之后,谢长风与姚斐之间的关系便完全恶化了,且因为他的那番话,不少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和以往一样和姚斐关系那么亲近。   顾泽慕也因此拒绝了姚斐好几次的邀约,最后是曹源亲自出马,才将他邀请过来。   姚斐一见他便十分热情,顾泽慕却要冷淡许多,姚斐也不以为意,和往常一般待他,顾泽慕一开始还能端着,后来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姚斐这才话锋一转:“我这次邀顾公子过来,想必会让顾公子很难做吧?”   顾泽慕顿了一下,才道:“姚老爷何出此言?”   “我与谢大人如今已是势同水火,顾公子既是谢大人属下,按理应当与我保持距离,可顾公子还是过来了,这让我很是感激。”姚斐感慨道,“锦上添花易,但雪中送炭难,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啊。”   顾泽慕笑道:“姚老爷误会了,谢大人行事直率,公私分明,他知道我与曹兄的关系,不会说什么的。”   “顾公子真是难得,不仅足智多谋,还行事稳重,难得的是为人品行高洁,姚某虽虚长你几十岁,却也不得不佩服。”   顾泽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却将一个年少骄狂,却又尽力掩饰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姚斐却紧接着叹了口气。   顾泽慕纳闷道:“姚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姚斐叹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为顾公子你打抱不平罢了。你有这样的才能,却一直只是在谢大人底下打下手,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在后方处理一些琐事。之前治水有功,众人也只是提起他们二位,顾公子的功绩却无人能识,真是可惜。”   顾泽慕的脸色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化,他淡淡道:“我年纪小,行事也没有经验,谢大人这么做很正常。”   姚斐笑了一下,说道:“顾公子这话我可不认同,我向来认为,才能大小与年纪没有关系,古时候不是还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吗?我觉得顾公子不比他差,只是缺少一个能让你施展才能的机会罢了。”   顾泽慕欲言又止。   姚斐看着他的表情,却点到即止:“瞧我,说话总是不经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了,顾公子别放在心上。”   曹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泽慕,舅舅说话就是直了点,但他没坏心,你可别多想。”   顾泽慕勉强笑了一下:“二位放心,我不至于分不清好歹的。”   姚斐哈哈一笑:“我就是欣赏顾公子你这样的性格,今日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来,顾公子,我敬你一杯。”   顾泽慕在两人连番劝酒下,似乎也喝多了一些,脸色泛红,眼神也变得有些模糊,说话也不如以往谨慎。   姚斐见状便道:“顾公子想是醉了,来人,送顾公子去休息。”   顾泽慕却摇摇手:“我没醉,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多喝了几杯。”   姚斐笑道:“以顾公子的身份,这世上哪还有人给你不痛快?”   顾泽慕似乎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   姚斐便也不再接着问,只是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和谢大人对着干,事实上,我们桃丘多年饱受黄河泛滥之苦,你们过来治水,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谢大人实在欺人太甚。我这人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肯吃亏,真要让我合作,我宁愿把这份功绩给顾公子你,也不想给谢大人沾上一星半点。”   顾泽慕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只是很快又被他用其他的话给掩盖了过去。   等到离开姚家的时候,顾泽慕晕晕乎乎地被曹源扶上了马车,姚斐和曹源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曹源有些担忧地问道:“舅舅觉得他会和我们合作吗?”   姚斐轻笑道:“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自小顺风顺水,最是年少气盛,谢长风欺他年幼,一直让他去处理一些琐事,他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他能忍到今时今日,都已经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曹源知道舅舅看人很准,所以也没有怀疑,接着问道:“莫非舅舅还真打算扶持他对付谢长风?可真要这样做的话,我们损失不是会很大吗?”   “有很多时候,想要获取更大的利益,适当的付出些什么是很正常的。”姚斐道,“只要他上了我这条船,还想下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   顾泽慕一上车,眸中的醉色便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马车转过一个拐角,一个身影如鬼魅一般进了车厢,洪松源坐在顾泽慕对面,将头上的兜帽给取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顾泽慕正在喝茶,仿佛没有半点影响:“信已经送到了?”   洪松源点点头:“我亲自见了顾大少爷,得了他的保证才回来的。”   顾大少爷就是顾泽禹,顾泽慕自从发现了桃丘出现了外族人之后,便明白这正是一个极好的顺藤摸瓜的机会。只是他也明白,姚斐必然会十分关注祖父他们,如果他们有所行动,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相比之下,刚刚来到邺城的顾泽禹便低调许多,而顾泽禹的能力顾泽慕也是清楚的,这件事交给他,自己很放心。   顾泽慕又将刚刚姚斐说过的话告诉洪松源。   洪松源惊讶道:“这位姚老爷为了拉拢你,这筹码开出来可也不小啊!”   “若我真是为了治水或者捞功劳过来,说不定还真会动心。”顾泽慕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洪松源笑道:“他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该明白这些功劳对你来说一文不值。不过真要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是个货不对板的老妖怪,换了这个年纪任何一个人来,碰到这种情况,不心动也难吧?”   “你说谁是老妖怪?”顾泽慕冷声道。   洪松源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这计划倒是比我们预想的顺利,姚斐既然想要说服你,这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回桃丘了,只要再拖他一段时日,等顾大少爷那边完事,这姚斐就成了瓮中之鳖,根本就别想逃了。”   顾泽慕也懒得跟他计较,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主要是我也没想到谢长风会这么沉不住气,我们才把消息透露给他,他便已经拿来对付姚斐了,若不是因为他,或许还真没这么顺利留住姚斐。”   洪松源道:“他或许不是沉不住气,只是已经同我们产生了隔阂罢了。”   顾泽慕不置可否。 第132章   顾泽慕回到自己院子,便见下人正在收拾茶杯, 他拦住对方, 问道:“可是有人来找过我?”   下人道:“谢大人刚刚过来找了您,不过发现您不在, 就离开了。”   “他可说了有什么事吗?”   下人摇摇头:“没有,谢大人只是问了小的您去哪儿了, 小的说不知道, 他便离开了。”   顾泽慕眉头微蹙,对那下人道:“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到进入室内, 装成随从的洪松源才道:“谢长风怎么会突然来找你?”   顾泽慕漫不经心道:“许是来兴师问罪的。”   “兴师问罪?!”洪松源瞪大了眼睛, “他还真相信你跟曹源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没什么不可能的。”顾泽慕道, “姚斐的表现可以说是很明显了, 而我又没有明确拒绝过姚斐的示好,相比之下, 谢长风如今处境不好, 自然会草木皆兵, 他怀疑我也无可厚非。”   “你倒是想的明白。”洪松源嘲笑道, “这就是你暧昧不明的报应啊!”   顾泽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再这般为老不尊, 可就别怪我不尊老爱幼了。”   洪松源:“……”   不过两人说笑完,还是没有忘记正事。   洪松源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做上司的亲自过来找, 于情于理我都该去问问。”顾泽慕道, “至于发生什么, 那就不好说了。”   洪松源哼了一声:“这倒是,论怼死人的功夫,十个谢长风加起来也比不上你。”   顾泽慕装作没有听见他的吐槽,又道:“姚斐他今日在席上种种做戏,为的就是这个结果,若是看不到,岂不是会让他失望?”   “但姚斐这个人太过多疑,这样……难道不会让他怀疑吗?”   “他虽然多疑,却更加自负,他已经相信我与谢长风之间有了隔阂,他更确信他提出的条件我无法拒绝。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不需要和谢长风大吵大闹,只需要在外人面前展现一点生疏,便已经足够了。”   洪松源听完,十分感慨:“我现在不仅开始同情谢长风,甚至都开始同情姚斐了。”   -   自从顾泽慕去找过谢长风之后,他与谢长风之间的关系便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冷淡下来。   之前总督府中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运行也十分顺畅,可如今顾泽慕撂挑子不干了,很多事情的处理便阻滞起来。   总督府中也有不少人不知所措,他们自然是看出了这两位顶头上司之间有了矛盾,偏偏这两人,一个官职最大,一个背景最深,讨好一个必定会得罪另一个,故而众人都不敢轻易站队,过得十分小心翼翼。   不过姚斐并没有立即派人来找顾泽慕,顾泽慕也不急,每日里除了读书习武便是给顾清宁写信,偶尔去街上逛逛,日子惬意的很。   很快就入了冬,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一些,顾泽慕有天早晨起床便发现下雪了。   他推开窗户,一股冷冽的空气直直地冲进了房中,冲散了室内沉郁的熏香味道。   顾泽慕换了衣服走到院子里,竟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循着香味过去,才发现是院子墙角的一株腊梅开花了。淡黄色的花瓣挂在枝头,小巧可爱,香味并不浓郁,若有似无的,隔着老远便勾着人过来,却非要凑近了才能闻出来。   顾泽慕见到这株腊梅,却想起了一桩往事。   上辈子他身体不好,所以是很讨厌冬天的,几乎每年到了冬天就会生病,所以但凡冬天,他都不爱出门。   那时候他和奉长宁才刚刚成婚没多久,当时正好是隆冬,她拉着他过去赏梅。   谁知那天回来他便发烧了,奉长宁守了他整整三个晚上,后来便再也不提让他陪着出门了,待他犹如易碎的瓷器。   萧胤知道奉长宁愧疚,只能尽力地安慰她,毕竟是他没有提前告诉她,再说他这些年早已习惯自己这样的身体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与奉长宁一同漫步过梅林的经历是他之前从未有过的,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大雪纷飞时,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是如此美丽。   第二年的冬天,奉长宁便准备了厚厚的褥子铺在椅子上,又准备了炭盆和手炉,让他暖暖和和地坐在廊下,她一袭红衣,在梅树下舞剑。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剑舞,纯白的天地之中,仿佛只能看见她红衣烈烈,冷冽的剑光仿佛也染上了梅花的幽香,成为了他记忆中无法被抹去的一幕。   就在顾泽慕回忆这一切的时候,下人却送来请柬,说是姚斐请他上门。   洪松源将手插在袖筒里,感慨道:“这姚斐还真是沉得住气,我差一点都要以为他察觉到了,要改主意了。”   顾泽慕收回了目光:“那是因为姚斐已经认定,我与谢长风如今貌合神离,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   -   等顾泽慕到姚斐的别庄时,雪已经停了,但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不过姚家大门前的雪早已被下人给扫干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引着顾泽慕往里面走,只是却并不是往室内走,而是往花园去,管家解释道:“老爷特意在园中设下小宴,请顾公子温酒赏雪。”   顾泽慕不疑有他:“姚老爷倒是风雅。”   只是当两人到了那里的时候,发现东西已经备齐,但身为主人的姚斐却不在。管家有些尴尬,忙道:“老爷分明早早在这里等着的,或许是更衣去了,顾公子稍坐,小的去请老爷过来。”   管家说完便匆匆离开了,顾泽慕微微皱起眉头,他扫了一眼,见这亭子四面通透,感觉并不会有什么事情。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琴音,顾泽慕这才明白这一出的用意是什么,他原本不欲理会,但之后却又改了主意,想要看看姚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循着琴声过去,远远地便见到一片梅林,林中似乎有个少女正在跳舞。   顾泽慕脸色沉了下来,他正要离开,却见姚斐正朝这边走来,脸上还带着歉意的笑容:“抱歉啊,顾公子,姚某来迟,公子久等了吧!”   顾泽慕唇角一勾,等着姚斐接下来的话。   果然,姚斐一眼便看到了林中的少女,当下便斥道:“我不是说了今日我有贵客来访吗?让她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跑外头来了?”又对顾泽慕道,“顾公子见谅,这是姚某的幼女,家里宠的过了,性子便跳脱了些。我叫她过来给公子陪个罪。”   顾泽慕想不到姚斐竟然会使出美人计,心中好笑地看着他装模作样,面上却只是淡淡道:“姚老爷客气了。不过男女授受不清,如此对姚小姐名声有碍,还是算了吧。”   姚斐却道:“无妨,我们商户人家,不讲究这么多。且我这女儿自幼便喜欢听话本上少年英雄的故事,自从听了顾公子的事迹后,对公子很是崇拜,让她见公子一面,也算是全了她的念想。”   “话虽如此,但毕竟于礼不合,若传出些什么谣言,我也心中有愧。”   姚斐哈哈一笑:“顾公子果然是翩翩君子,我也不妨说实话了,这是我妾室所出的小女儿,自小貌美,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公子若喜欢,带回去红袖添香便是。”   顾泽慕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抱歉,姚老爷,我们顾家的男人不纳妾。”   “这世上哪有不纳妾的男人!”姚斐满不在乎道,“顾公子只是年纪小,还不知道女子的滋味罢了。当然,我知道京城世家规矩严,顾公子若担心日后娶妻受影响,先不给名分也没关系。”   顾泽慕皱起眉头,他是知道民间一些人家会将妾生的女儿当做礼物送出去,但他之前毕竟没有亲眼所见,京城的贵胄或者清流世家的妾生女,就算不那么受宠,也无非是待遇比嫡出差一些,也是要正儿八经嫁出门的。   姚斐这样的做法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原本顾泽慕打算这一次要好好和姚斐兜兜圈子,挖出些什么内幕来,也没了兴致。   姚斐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敷衍,他倒是没想到是自己的做法惹恼了顾泽慕,只以为顾泽慕欲擒故纵,心中也很不高兴,原本想要给他的功劳也就没有再拿出来说。   这场小宴很快便结束了。   顾泽慕回到自己的院子,洪松源这才开口道:“你怎么跟姚斐闹翻了!不过是个女人,你做做戏收了又如何,之后把姚家解决了,你想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也不会有人知道。何必因此惹怒了姚斐,若他有了疑窦,岂不是平添事端吗?”   顾泽慕却反问道:“就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不知道吗?再说,你觉得以姚斐的性子,他不会将这件事传扬的整个充州都知道吗?”   “但你这不是为了正事吗?”   “正事有正事的解决办法,我不需要为此舍弃我自己的底线。”   洪松源不由得道:“哪有这么严重?反正姚斐如今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他的事情败露,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的,这有什么关系?”   “那我又何必为了一只秋后的蚂蚱却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顾泽慕顿了顿,才道,“就算是做戏,有时候也会让人误会的。”   人心隔的东西太多了,误会这种东西只会让真心一次次被消磨,最终半点不剩。   只可惜,这道理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133章   京城, 威国公府。   顾清姝一早起来就发现下雪了,她顾不得丫鬟的惊呼, 赤着脚跑到窗边,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回雪景才回去洗漱换衣服。   顾清宁也是早早就起了,发现下雪之后怔了一下, 春樱一边替她梳头发, 一边说着:“小姐,今年这雪下得可真早啊!”   顾清宁应了一声, 随后又道:“这雪下得有些大, 我恐怕城外那些流民乞丐要过得艰难了, 让管家留意一下, 多准备些柴火和米面, 等雪停了,我和娘亲去城外施粥。”   “知道了,小姐。”   顾清宁便不再多说, 将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   这时,房门却被人推开了,顾清姝带着顾清薇走进来:“清宁, 你怎么又在看书!别看了, 走, 咱们去堆雪人!”   顾清宁有些无语:“二姐, 你几岁了, 还堆雪人?”   “为什么不能?”顾清姝理直气壮地反问, 然后一把夺走她手里的书, “行啦,你一天到晚都在看书,不无聊吗?你都快看成书呆子了。”   顾清宁拗不过她,只能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天地间一片素白。威国公府的花园比起其他人家要空旷许多,此刻堆着厚厚的积雪,光秃秃的树杈上也覆盖着厚厚的雪,然而随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这静谧的雪地里瞬间就热闹起来。   顾清姝与顾清薇穿着厚厚的衣裳,在雪地里开心地堆着雪人,也不让丫鬟们帮忙,就靠着自己,已经堆出了一个高大的雪人。   顾清薇一见就笑了:“这个雪人好像大哥!”   顾清姝定睛看去,也笑起来:“还真有点像。”又道,“我们给他做个发髻吧,再找根树杈当簪子。”   顾清宁袖着手在一旁看她们俩玩得不亦乐乎,无奈道:“玩的差不多了就回去吧,不然一会该着凉了。”   顾清姝正在兴头上,就被顾清宁给泼了一头冷水,她眼珠一转,悄悄团了个雪球往顾清宁身上一扔,顾清宁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了,只是没想到还是被砸中了。   顾清薇叉着腰哈哈大笑:“清宁,这就叫声东击西。”   两人偷袭成功,十分得意。   顾清宁也不甘示弱,团了个雪球往她俩身上扔去,三个姑娘就在花园里热闹地打起了雪仗。   这一幕恰好被亭子里的三个妯娌看见。   朱氏今日比较空闲,柳氏便邀她和陶氏一同来亭子喝茶赏雪,只是没想到,这雪没赏到,就被自己女儿给破坏了个干净。   柳氏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我家这丫头,过了年就十八了,我被她的婚事愁的夜夜睡不着,她倒没心没肺,还跟个孩子一般瞎闹。”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朱氏安慰她,“孩子想得开,你做娘的反倒应该放心才是。再说,这姻缘天注定,谁知道什么时候来呢?我倒觉得清姝这丫头是个有后福的。”   “希望能够承大嫂的吉言了。”柳氏叹了口气,“不过清姝除了一身武艺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可谁家娶媳妇想娶个功夫这么高的?还有她那脾性,怎么让我不担忧?”   “要按你这么说,清薇与清姝年纪相仿,她更是稀松平常,什么都不会,这么大了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整日就知道吃,还能为了两块肉跟我哭闹。”朱氏笑道,“这一比,我不是比你还要愁吗?”   柳氏知道朱氏在安慰她,可是顾清姝的婚事已然成了她的一桩心病,哪能这么轻易就被安慰好了,不过她也不想朱氏担心她,便不再说顾清姝,转而看向陶氏:“还是玉娘好,清宁乖巧懂事,泽慕又那么有出息,一点都不需要操心。”   陶氏正在出神,听她们说起自己,这才回了神:“什么?”   朱氏便笑道:“说你命好,两个孩子都有出息,往后只管安安心心享着诰命就好。不像我们,儿女都是来讨债的。”   陶氏听她这么说,露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朱氏敏锐地发现了陶氏近来有些不对劲,便问道:“玉娘是怎么了?可是最近出了什么事情?”   陶氏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什么。”   柳氏也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之前我见你一直在操心清宁的婚事,怎么样?你可有相中什么人?”   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个,陶氏又开始发愁了,只是顾泽慕的身份如今还是个秘密,她又不能说出来,憋在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朱氏见她的表情,只以为她真是为了这件事,便道:“可是这上头有什么问题吗?你说出来,我们替你想想办法。”   陶氏在心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开口道:“若是有人喜欢清宁,我却不想清宁嫁给对方,但对方的身份又不好拒绝,你们觉得我要怎么办?”   朱氏与柳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最近频繁来找清宁的四皇子。   朱氏斟酌着开口道:“这……便是对方身份高,也没道理他想娶,清宁就嫁的。不过,这种事情还是要问问清宁的意见吧,清宁自小懂事,不是那等为了情爱就什么都不顾的人,若她真的喜欢,那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要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吧。”   陶氏一听便知道她们误会了,可道理却是一样的,虽说顾泽慕不是她亲生的,但也是自小疼到大的,她又何尝想做恶人,只是真要让她同意,她心里又是别扭的不行。   柳氏看见陶氏纠结的表情,便问道:“莫非清宁很喜欢对方?”   陶氏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清宁……”她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清宁到底是怎么想的……”   朱氏和柳氏见她是真的担忧,便只能安慰她,虽说她们的安慰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但陶氏还是有些被安抚到了。   她看着和姐妹们玩得正欢的顾清宁,叹息道:“希望清宁能想明白吧。”   -   这场雪比顾清宁预想的要大一些,也久一些,等到雪停了,顾清宁便派了人去城外察看情况,果然有不少人的屋子都被大雪压垮了,且听说麓西一带今年遭了蝗灾,城外有不少流民都是麓西的。   因为陶氏之前受了寒,顾清宁便不让她出门,只自己带着裴鱼和一些护卫出门去施粥。   其实这些年顾清宁开始渐渐实践自己之前的打算,在城郊开了一家善堂,收留孤寡老人和孤儿。只是因为陶氏的缘故,她也习惯了亲力亲为做善事,有时候亲眼见到这些受帮助的人感激的目光,也让她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顾清宁耐心地拿着勺子给排着队的流民倒粥。   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捧着碗,小声说了句:“谢谢小姐。”   顾清宁听见她的声音,顿时一愣,只是还没等她说什么,那个老妇人已经捧着粥匆匆离开了,人群很快淹没了她的身影。   之后,顾清宁便有些心不在焉,裴鱼见状,便主动接过她手中的勺子,替她给人施粥。   回去的路上,裴鱼见顾清宁频频出神,忍不住问道:“小姐,你是饿了吗?”   顾清宁回过神,无奈地看着她:“在你心里,难道就只有吃东西一件事吗?”   裴鱼点点头:“当然,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过小姐,你到底怎么了?我很少见你这种样子,就像是那道我之前惦记那道只吃了一口的松鼠桂鱼一样,你也有什么东西想吃又吃不到吗?”   顾清宁已经习惯裴鱼无论说什么都能扯到吃上头去,不过她此刻心绪烦乱,的确想找个人说说,便道:“我只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罢了。”   “小姐这么聪明的人都想不明白吗?”裴鱼皱起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一般,“我有一个主意,小姐,不如我们去好好吃一顿吧,吃饱了或许就想明白了。”   顾清宁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她插科打诨,正巧此时马车排队进城,她便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正看到一个老妇人在向一个大夫模样的人磕头恳求,那个大夫却一脸不耐,不断地挥着手。   顾清宁眉头微皱,却让车夫先停下来,她则下了马车,往那两人的方向而去,裴鱼虽然不解,却也连忙跟着她一起过去。   顾清宁越走越近,已经能够听见两人的对话。   那老妇人哀求道:“……洪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女儿吧,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说过,要救人先拿钱来,我家是开药堂的,又不是善堂。”   “您救救她吧,她已经好很多了,只要还有几剂药就能好的,我会想办法拿钱的,求求您了。”   “就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拿到钱,算了算了,别挡我的道。”   就在这洪大夫要踢开那老妇人离开的时候,身后去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子清冽的声音:“我替她出钱。”   两人都吓了一跳,朝发声处看去。   顾清宁示意裴鱼拿出钱袋:“这些够吗?”   那洪大夫一见她身上的装束,便知道对方身份贵重,顿时拘谨起来,头如捣蒜:“够的够的。”   顾清宁淡淡道:“那就去救人吧。”   老妇人大概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帮自己,呆愣了好一会,才感激地朝顾清宁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姐真是活菩萨!”   顾清宁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磕头的身影,心绪却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纷乱许多。   这张脸虽然已经苍老憔悴了许多,但她还记得,这就是自己曾经的丫鬟云珠,只是她分明在明德三年就死了的! 第134章   顾清宁跟着云珠到了京郊一处破旧的房子里, 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姑娘躺在一床破旧的棉被里,小脸消瘦蜡黄, 但还是能看出与云珠有几分相似。   因为顾清宁在旁边看着,那大夫也不敢怠慢,细细地替小姑娘诊治完, 开了药, 又亲自去抓了药送过来。   云珠安顿好孙女,满脸感激地跪在顾清宁面前:“多谢小姐, 多谢小姐,若不是小姐援手, 我这孙女儿今日可就没命了……”   顾清宁看着她, 忽然问道:“你的家人呢?孩子的父母呢?”   云珠的脸色黯淡下来,低声道:“孩子她爹前几年做活的时候摔死了, 她娘跟人跑了,我带着她两个人相依为命,平日里做些活计换些谷子,再捡些野菜凑活养大了她,不过今年麓西蝗灾,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 便跟着人来京城讨条活路, 没想到丫头来了京城之后就生了重病……”   “你是麓西人?”顾清宁问,“我怎么听你的口音像是京城的?”   云珠身子一顿, 过了一会才回答道:“我年轻的时候曾在京城做丫鬟, 后来年纪大了, 主子仁慈,放了我的卖身契,我便回了家乡。”   顾清宁心弦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叫什么?”   云珠道:“我叫佟杏花。”   顾清宁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云珠这个名字是当初她给起的,她并不知道云珠的本名是什么。   她又问:“你……你当初在哪家伺候?”   云珠的头更低了一些,声音微弱:“是……前定国公府。”   顾清宁听她说完,久久没有说话。   裴鱼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侧脸:“小姐?”   顾清宁回过神,看了一眼孩子睡熟的小脸,说道:“我今日虽帮了你,但你这么大年纪,又带着个孩子,在京城生活实属不易,不如跟我回去,在后院做个粗使的婆子,如何?”   云珠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样的好事,她之前也想过要卖身为奴,可是她年纪太大,丫头年纪又太小,还生着病,哪家愿意收这样的奴仆。眼下这位小姐这么说,分明就是给她们一条活路啊。   云珠感激地连连磕头。   顾清宁却没有再看她,吩咐跟来的下人将她们带回去,便和裴鱼一同上了马车。   只是上了马车之后,顾清宁依然兴致不高,裴鱼好奇道:“小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为什么?是因为救了刚刚那对祖孙吗?”   顾清宁摇摇头。   “其实你想帮她们,不一定要将她们带回府里的,把人送到善堂也行啊。”   顾清宁见裴鱼一脸单纯地替她出谋划策,有什么话想说却又说不出来。   云珠原本只是她院中一个照料花草的小丫鬟,后来因为手巧被提到了她身边,做了二等丫鬟。她成为太子妃之后,原本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都要跟着进宫,但她却放了云锦去嫁人,这才将云珠提到了身边。   入宫之后,云珠虽然比不上其他三个丫鬟与她关系亲密,但她对云珠也很信任,且因为云珠年纪最小,也是最乖巧的,众人都格外疼爱她一些。云珠平日里只是负责给她梳头,话也不多,其余几个丫鬟吵吵闹闹的时候,她也只是抿着嘴在一旁笑。   所以,当后来的奉长宁查出来,这样乖巧的云珠,竟然是谋害伏姬的凶手时,她根本就不相信。   云珠跪在她腿边哭诉,是因为看不惯伏姬明面上对她恭恭敬敬,私底下却仗着陛下宠爱对她不敬,这才起了杀心。她当时虽然愤怒,却也觉得奇怪,不说云珠是如何拿到毒药的,她一个人,又是如何在伏姬宫内将她毒杀的呢?   只是她也没想到,当晚云珠便服毒身亡了。   云珠死后,这个案子的线索也就断了,奉长宁原本想要从伏姬的宫人着手去查,谁知道萧胤却认定是她害了伏姬,奉长宁的心顿时就凉了,可云珠已死,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自己。   她当然可以辩解,这是云珠自作主张,或是有人嫁祸,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苍白的可笑,而且萧胤的不信任,也让她没有辩解的欲望,在他已经认定的情况下,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自取其辱罢了,她的爱恋被人弃若敝屣,但至少,她还想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之后萧胤对外宣称伏姬因病身故,也并未对她有半点处罚,这桩案子被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也没有人再去探寻这之后的真相,仿佛风过无痕,可他们都知道,两人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顾清宁原本以为这件事的真相会随着云珠的死永远埋葬下去,但没想到云珠居然还活着!   可是活着的云珠却无法让她高兴起来,而是在她的脑中有了更加可怕的猜想,这让她即便回了府中,依然心绪纷乱,久久不能释怀。   -   之后,云珠便留在了威国公府。   威国公府主子不多,众人关系又和睦,府中下人自然也是如此,对云珠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老人家颇为照顾,再加上还有顾清宁的嘱咐,所以云珠带着孙女很快就在威国公府安顿了下来。   因她要照顾孙女,所以管家专门给她安排了一间房子供她们祖孙二人居住。   云珠很感激顾清宁,她总觉得第一眼见到顾清宁就熟悉,可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顾清宁将她带回了威国公府之后,似乎就忘记了她的存在,这让云珠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暗骂自己,毕竟人家是大家小姐,她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顾清宁虽然没来看过云珠,裴鱼却总来逗弄云珠的孙女儿,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起来。   裴鱼性子单纯,又是个小吃货,云珠便借了厨房,偶尔给她做些小零食吃,她很快就对云珠亲热起来。   云珠先是问裴鱼的身份,其实这在威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秘密,裴鱼很大方地就告诉了云珠,之后,云珠才试探地同她打听顾清宁的消息,裴鱼顿时警惕起来:“你问小姐做什么?”   云珠道:“我感激小姐,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所以想问问裴姑娘,小姐喜欢什么,我想要给小姐做些东西。”   裴鱼努了努嘴:“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我跟在小姐身边好几年了,总感觉她似乎并没有十分喜欢的东西,有时候我明明跟在小姐身边,却又觉得她仿佛离我好远好远。——你说你以前也是在内院伺候的,是不是大家小姐都是这样的?”   云珠猛然听她提起奉长宁,顿时就愣了,过了许久,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低声道:“我们小姐她……是个很好的人,她虽然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但她和那些人都不一样,她功夫很高,但从不轻易打骂下人,她对我们很好,当初云锦姐姐成亲,她亲自替云锦姐姐准备嫁妆,送她出门,告诉她如果她的丈夫对她不好,她一定去给云锦姐姐讨回公道……”   “哦!”裴鱼撑着下巴,说道,“那你小姐对你们真的挺好的,不过我们小姐也很好的!我们小姐特别善良,对人特别好!”她不甘示弱地强调。   云珠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裴鱼这才满意,又问起了她其他问题。   站在院子外头的顾清宁却紧紧地捏住了拳头,她很想问云珠,既然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可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问出口,只能转身离开了。   回到了房间的顾清宁烦躁不已,很想要狠狠地发泄,只是就算她练完了一整套剑招,依然没法去除心中的那份烦闷,而这些事情她又没法和任何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憋着。   她闷闷地回到房间,便看到了架子上放着的匣子,那里面放着顾泽慕写给她的信。   她怔愣了片刻,或许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听她倾诉这些的人,就是顾泽慕了吧。   她坐到书桌前,想要给顾泽慕写信,只是摊开了信纸,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当年她被萧胤误会,之后两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虽然后来因为生了元嘉的关系,两人又逐渐好了起来,但终归那道伤痕却是没法抹去的。   如今两人已经拥有了新的人生,她也渐渐从当年的事情中走出来,原本想要让过去尘归尘土归土,没想到竟然又叫她看见了云珠。   上天仿佛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她不得不重新去追寻当年的真相。 第135章   充州。   在顾泽慕拖住姚斐的脚步后, 顾泽禹不负所托,找到了那些外族人偷渡的路径,同时还活捉了两个, 已经将人押往邺城, 且据说这些人所带的不仅是私盐, 甚至还有铁器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这么重要,也难怪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他们依然冒险入境。   只可惜留守姚家的人却出了岔子,虽然抓到了大部分的姚家人, 但还是让一些人给逃跑了。   顾泽慕顿时有些不祥的预感,连忙派人去抓姚斐, 只是晚了一步, 姚斐已经失去了踪影。好在曹家那边暂时没有得到消息,所以倒是被一网打尽了。   洪松源皱紧了眉头:“定然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这才让姚斐给跑了!”不过,他还是安慰顾泽慕, “但我已经传信给了威国公,他派人在各处关隘都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定能抓住姚斐。”   顾泽慕沉默了片刻,才道:“姚斐这人老奸巨猾, 他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他这一逃, 我们未必能抓到他了。”   洪松源没有说话, 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一点, 他们的人日日夜夜盯着姚斐的别庄,依然让他在眼皮子底下给逃了,姚斐在西北经营多年,实力绝不止眼前的这一点。   “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曹家人是被抓住了,先去审问他们吧。”   顾泽慕也只得收敛起失望,往关押曹家的牢房走去。   曹晟被带过来的时候,还很镇静,见了顾泽慕,只是冷声道:“顾公子,自从你们来了充州,老夫一直诚恳以待,要钱出钱要力出力,也不知还有何处做的不够好,竟被你们毫无缘由地抓来牢里?”   “毫无缘由?”顾泽慕轻笑道,“看来曹老爷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顾泽慕道:“姚老爷向外族贩卖私盐和铁器,如今人赃俱获,已经被押往邺城了,你们两家既为姻亲,这些事情,曹老爷知道多少?”   曹晟的脸顿时就白了,之前他一直保持冷静,是因为他以为顾泽慕抓他是为了他们暗中阻挠河道的治理,要如何应对,他早有计划,可没想到竟然是姚斐栽了,而且他不仅栽了,还把自家也给拖了下去。   曹晟被这一遭打得措手不及,好一会才勉强回过神,道:“当初,我们与姚家的确一起卖过私盐,但是我们曹家只是负责制盐,至于如何卖,卖到哪里去,这些姚斐向来讳莫如深,我也不知道啊,至于其他铁器什么的,我更是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那曹老爷这心可真是够大的!”   曹晟连忙道:“顾公子明鉴,你与源儿关系密切,就应该知道,我早就想要脱离姚斐,自从云缎成为贡品之后,我们便与姚家再无往来了啊!”   顾泽慕屈指敲了敲桌面:“但曹老爷的账本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曹晟瞪大了眼睛,看着从顾泽慕身后走出来的曹源,一向衣着鲜亮的曹家大公子,此刻蓬头垢面,脸色惨白,几乎是浑浑噩噩地站到了顾泽慕身边。   曹晟顿时明白过来,气得双眼充血,腮帮子剧烈地抖动起来:“畜生!曹家毁了你有什么好处!”   曹源被曹晟一骂,身体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但随即又挺直了腰,他目光阴冷地看着曹晟:“就算曹家不毁跟我也没什么好处,你根本就是在利用我,你压根就没打算把曹家给我!”   曹晟气得要扑过来打他,却被两个狱卒给狠狠压住了。   他只能在原地大声咒骂曹源,曹源却毫不在乎:“你如今已是罪证确凿,我可不想陪着你们去死。”   曹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曹源,在这种时候,两人终于撕下了对彼此的伪装,视对方如仇雠。   顾泽慕见已经将曹晟刺激够了,这才开口道:“先请曹公子下去休息吧。”   曹源身体一震,看向顾泽慕的时候早已没了早前的亲热,而只剩下畏惧,他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一名护卫离开了。   顾泽慕看着仿佛失掉了全部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的曹晟,淡淡道:“曹老爷,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就算你罪无可赦,但你就不为曹家其他人想想吗?”   曹晟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苦笑着看向顾泽慕:“顾公子不是都查清楚了吗?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泽慕道:“如今我们虽然已经掌握了证据,但姚斐却逃了,曹老爷与他合作多年,应该知道他会躲到哪些地方去吧?”   曹晟摇摇头:“姚斐这个人十分多疑,这些年我们虽然合作,但他相当谨慎,很多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比方说他卖给外族铁器这件事,我就是真的不知道,我虽然爱钱,但不想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姚斐知道我的性子,所以一些要紧的事情,他从来都是瞒着我的,所以顾公子问我,我是真的不知道。”   顾泽慕看着曹晟,他的无奈和颓丧是真的没有作假,想来是真的不知道。   “就当曹老爷是真的不知道吧,那我们换个问题。”   曹晟心里打鼓,面上却连连点头:“顾公子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泽慕身体微微前倾,一张尚且稚嫩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压迫感,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曹晟:“曹老爷,当初詹世杰到底是怎么死的?”   曹晟怔住了。   “詹世杰……詹世杰?!”曹晟咀嚼着这个早已消失在记忆中的名字,脸上似哭非笑,“你居然是为了詹世杰!!你是他什么人?!”   “这与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真相就可以了。”顾泽慕冷冷道。   曹晟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他想过顾泽慕做这些事的目的,但想破了头也想不到,他居然是为了来查一桩早已尘封的旧案,一桩随着先帝驾崩后就应该永远永远沉在黄河底的旧案!   曹晟讽笑一声:“报应啊!真是报应……我当初便觉得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晚,晚到我都侥幸以为老天不会记得了!”   顾泽慕没有搭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曹晟长出一口气,也没有再和顾泽慕讨价还价,痛快道:“当年詹世杰在治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我们运送私盐的路线。姚斐担心事情暴露,恰巧当时詹世杰因为治河的缘故和当地官员乡绅关系紧张,他便将计就计,主动闹出隐户的事情。詹世杰的脚步被绊住,我们原本都松了口气,但没想到詹世杰虽然忙于处理隐户的事情,但私底下却依然在查私盐的事情,姚斐便决心要杀了他。”   顾泽慕沉下了脸色,问道:“那河堤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曾经顾泽慕还怀疑詹世杰的本事,但经过了霍云藏的解惑,他便知道,以当年的雨水量,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冲垮河堤的。   曹晟顿了顿,才接着道:“姚斐虽然想杀了詹世杰,但他怕詹世杰死后,先帝会派人来充州调查,一旦查出问题,我们还是个死,所以他提出要毁掉河堤,并将詹世杰设计成畏罪自杀的样子,只有这样,我们的事情才能被掩盖下来……顾公子,我当时是劝了姚斐的,只是他一意孤行,这……”   顾泽慕打断他的辩解:“后面发生了什么?”   曹晟说到这里,声音似乎也没有了底气,嚅嗫着开口道:“他……姚斐买通了守堤的士兵,派人趁着夜色将白蚁窝放到了河堤,因为当时詹世杰的心思都放在了挖开河道上,而且河堤那么多,他也没工夫把每个河堤都看一遍,等到了下雨的时候,再发现便已经晚了……”   “混账!”顾泽慕猛地一拍桌子,怒极,“就为了你们一点私欲,竟用这样阴毒的法子,害死那么多人!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曹晟被他吓得整个人一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泽慕捏着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声音越发冰寒:“之后呢,你们还做了什么?”   曹晟慌乱地摇头:“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在河堤被毁的第二天,就传出了詹世杰自杀的事情,后来姚斐便将胁迫我将那些财物搬进总督府,制造出詹世杰贪污受贿,出事后畏罪自杀的假象……”   顾泽慕当然知道曹晟还有隐瞒,但大体经过应该就是他所说的这样。   他历经一年,重重设计,又一步步摧毁曹晟的心防,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可是他却没有半分喜悦,只觉得心情越发沉重。   曹晟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当年姚斐在酒后不小心说过,他背后有一位贵人相助,也是多亏了这位贵人,他才有了今天。”   “贵人,是什么人?”顾泽慕连忙问道。   曹晟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姚斐对这位贵人的情况讳莫如深,当年也只是在酒后,不小心说了一句,方才被我记住,后来我也千方百计打探过,只是对方藏得太好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顾泽慕将这个线索记在心里,方才对狱卒道:“把人带下去吧。”   “等等等等!!”曹晟连忙抓住桌子,“顾公子,看在我毫无隐瞒地说了这么多的份上,我的罪名……能不能减轻一点?”   顾泽慕唇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这个,恐怕只能等抓到姚斐之后才知道了,曹老爷在狱中最好还是好好想想,姚斐究竟会藏身在什么地方,否则没有抓到姚斐,我们便只能拿曹老爷上去交差了。”   曹晟瘫了下来,随后被狱卒毫不留情地带了出去。   等到人都离开了,洪松源才从暗处走出来:“这曹晟胆子不大,被你这么一吓,应该不敢说谎。”   顾泽慕淡淡道:“就算他没有说谎,但他的话也不足以替詹世杰翻案,我们终归还是要抓到姚斐才行。”   洪松源紧锁眉头:“你说,姚斐口中的那位贵人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没有说话。   洪松源觑着他的表情:“我怎么觉得你仿佛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对了,我一直没问你,你从你两位祖父的信中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顾泽慕转开话题:“先别管那个人是谁,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抓到姚斐,我们再将这件事合计一下吧。”   洪松源狐疑地看着顾泽慕,总觉得他似乎隐瞒了什么。   顾泽慕没有告诉他,其实他脑中对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第136章   虽然姚斐出事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 但抓曹家人的动静却不小,很快便有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充州, 因不知缘由,一时城中人人自危。   顾泽慕走出监牢,便迎面碰上了怒气冲冲的谢长风。谢长风平日里一直都维持着大家公子的风度, 但这一次顾泽慕做的太过分了, 他指使总督府的人去抓人, 却压根没有知会他这位总督一声,如此目中无人的做法,即便是谢长风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   顾泽慕见到谢长风也不吃惊, 反而先跟他打招呼:“谢大人。”   谢长风冷笑一声:“看来顾公子还知道,这总督府究竟是谁做主?”   顾泽慕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做的有些过分,只是时间紧急,如果要告诉谢长风,他定然会追问缘由,这一耽搁恐怕就晚了,这才瞒住了谢长风。顾泽慕也不辩解, 老老实实跟谢长风道了歉。   谢长风见状,脸色好看了一些,又接着问道:“你抓曹家人是做什么?”   “这些……恐怕暂时不能告诉谢大人。”   “顾泽慕!!”   顾泽慕看向谢长风, 沉声道:“等事情结束, 我自然会将其中缘由告诉大人, 但此刻, 请恕我还不能说。”   “顾泽慕!”谢长风逼近他, 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做人可不要太过分,你以总督府的名义抓人关人,我都不说什么了,但如今你人也抓了,审也审了,却连为什么要抓人都不告诉我,你真当我这个总督是庙里的泥菩萨,摆着好看的吗?”   顾泽慕不闪不避:“我这么做是为了大人好,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见得是好事,大人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不会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就行了。”   “笑话!如今全充州都知道我们总督府无缘无故抓了曹家人!都认为是我因为治河不利,在泄私愤,这叫对我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顾泽慕淡淡道:“大人,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谢长风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一甩袖子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洪松源看着谢长风的背影,在一旁敬佩道:“你这招可真狠!真的!”   顾泽慕横了他一眼:“行了,少阴阳怪气了,要是抓不住姚斐,你这自封的天下第一情报大师的名头就赶紧摘掉吧!”   “谁自封了?分明就是事实嘛!”洪松源嚷嚷道。   不过两人开玩笑归开玩笑,到了正事上头,洪松源还是很靠谱的,姚斐一个大活人又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过几日,洪松源便查到了线索,带了人手去抓。   顾泽慕则留在充州等他的消息,与谢长风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谢长风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实在忍不下去,干脆带着人离开总督府往桃丘去找霍云藏了。   顾泽慕丝毫没有鸠占鹊巢的自觉,依然好端端地待在总督府中,整日里看看书,或者就干脆与曹源说说话。   曹源坐在顾泽慕的对面,看着昔日好友,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顾泽慕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曹源面前:“曹兄,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曹源抿紧了嘴唇,顾泽慕看似对他一如往常,可他哪里还敢用从前的态度对他,哪怕他知道顾泽慕是故意接近自己,甚至利用自己,也不敢有丝毫怨怼。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将那杯酒给喝下去。   顾泽慕见他心事重重,便问道:“曹兄可是在担心令舅?”   曹源放下酒杯,低声道:“顾公子还是不要叫我曹兄了,我一条贱命,担不起您这声称呼。”   这几日曹源在他面前一直唯唯诺诺,这还是顾泽慕第一次见他这般硬气,他轻笑一声:“你对你舅舅倒是比你祖父要亲近得多。”   曹源没有说话。   顾泽慕便自顾自道:“也难怪,比起你祖父只想着利用你,你舅舅待你倒真是真心实意的,你的心往他那边偏,也是正常。”   曹源忍不住道:“舅舅与我是血缘至亲,我这么做很正常,但顾公子你呢?你费尽心思查探当年詹世杰案的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顾泽慕打量了曹源片刻,忽然问:“曹公子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这究竟是你想知道,还是其他人想知道?”   曹源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门忽然被人踹开,姚斐带着人冲了进来。   “顾公子,别来无恙啊!”   顾泽慕看着破门而入的姚斐,毫不惊慌,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看向曹源:“曹兄,我本有心给你一条活路,你为何还要与贼子混在一起,岂不是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   曹源听他这么说,脸都变得扭曲:“什么活路!不过就是留我一条命而已,我就算活下来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顾泽慕怜悯地摇摇头:“曹兄,做人不要太贪心,否则很容易后悔的,你就不怕我暗中有埋伏吗?”   曹源见他神色镇定,以为他还有什么后招,心中竟有些动摇起来。   姚斐却突然笑起来:“顾公子,你身边究竟有多少人手我早就知道了,这些人都被你派出去找我了,如今只怕早已被我的人给引开了,就算知道你有难,想要赶回来恐怕也来不及了,谢长风被你气的离府,将总督府的人几乎都带走了,剩下的几个根本就护不住你,你就算装的再镇定也没有用了。”   “你以为我依仗的是他们?”   姚斐笑道:“莫非你还想着令尊会带兵过来?这几日连天大雪,他们被困在半路,想要过来,至少也得两天后了。——怎么?顾公子,你还有后手吗?”   顾泽慕这才不说话了。   曹源听见这番话,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姚斐抚掌道:“不愧是顾公子,即便到了这种关头,依然冷静自若,还想着策反。我反倒确信了,你已经没有办法了,不过你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性倒是让我等忍不住肃然起敬,我姚斐这半生敬佩的人不多,但你顾公子绝对是其中之一。”   顾泽慕虽然被人叫破了打算,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他看着姚斐,问道:“姚老爷,你若是想逃,这个时候已经逃掉了,何必要回来?”   “逃?老子半辈子打下的基业都在这里,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外族人之前奉我们为上宾,只是因为我们有价值,如今我们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去那种茹毛饮血的地方仰人鼻息吗?”姚斐轻笑道,“再说了,边关之地早已被布下天罗地网,我现在闯过去,不是自投罗网吗?还是麻烦顾公子陪姚某走这一遭吧。”   顾泽慕淡淡道:“我无官无职,你抓了我,无非是带个累赘罢了。你若想利用我通过边关,那更是妄想,我们顾家人从来就没有怕死的,我祖父和父亲也不会因为我就放你过去。”   姚斐啧啧叹了两声:“顾公子,你若真是顾家的孩子,那的确没什么用,但你是詹世杰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威国公当年为了保住你敢违抗皇命,如今,他也会放行的。”   顾泽慕脸色微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斐笑道:“威国公的确将你的消息瞒得严实,不过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天衣无缝,只要做过,就一定会查出来的。”姚斐又叹道,“顾公子,你的确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你在充州这一年多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我这终日打雁的竟被大雁啄了眼睛,在你手里一败涂地。我服气,只可惜你想的再周到也还是百密一疏,你也没有想过我没有跑,而是一直留在充州吧?”   “这些是你身后那个贵人告诉你的?”顾泽慕突然问。   “当然……”姚斐话刚出口就顿住,他忽然一笑,“顾公子,到了这种时候,你不顾惜一下你自己的小命,反倒还执着这件事,倒真让我服气了。”   “我反正已经成了你的阶下囚,你便告诉我又如何?”   姚斐看着顾泽慕那张平静的脸,他的心情却极为不平静,他这半生经历了不知多少腥风血雨,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最后却毁在了这样一个毛孩子手里,他怎么可能如面上表现的那么豁达。   他看着顾泽慕,忽然道:“看到这样的你,倒是让我想起当年詹世杰临死的模样了。”   顾泽慕身体微顿,神色陡然变了。   姚斐看着他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快意:“你抓了曹源,应该已经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现在我来告诉你詹世杰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为何当年那么多仵作都确信詹世杰是自杀身亡的吗?”   顾泽慕身侧的拳头慢慢地握紧了,他预感到了什么。   姚斐又笑了一声:“因为,詹世杰就是自杀的。”   “不可能!”顾泽慕断然否认,不仅仅是因为裕伯说的那些话,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年多他不断地对詹世杰的了解,他不是这种毫无责任心,轻易就放弃生命的人。   姚斐看着顾泽慕震惊的表情,似乎越发高兴了,他慢慢地朝顾泽慕走近,凑近了他,低声道:“这詹世杰的确是个厉害人物,然而再厉害的人物也是有弱点的,这世上能以言语逼迫詹世杰自杀的人不多,你想想便知道谁能做到?有这样一个人在,你想为詹世杰翻案?真是天方夜谭。”   姚斐说着,突然伸手朝顾泽慕抓过来,却听见一声轻微的机弩响,姚斐连忙后撤,但依然被弩箭划伤了手臂。   院子的四面墙上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拿着机弩的黑衣人,而顾泽慕早已在此时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姚斐等人。   姚斐的脸色都变了:“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不可能!你的人早就离开了,顾永翰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的!”   顾泽慕却懒得跟他解释,一挥手,只听见一阵机弩齐发,虽然姚斐等人尽力抵挡,但几轮下来,他的手下还是纷纷倒在了地上。   姚斐也是伤痕累累,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顾泽慕,转身就要逃走,谁知门外也涌进了一堆黑衣人,瞬间包围住了他。   这时,姚斐还想再逃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束手就擒,被人扭送着跪在了顾泽慕面前。   从原本的胜券在握到成为阶下囚,不过一息的功夫,曹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与姚斐一同跪在了顾泽慕脚下,这时候他还想求饶却已经没有作用了。   顾泽慕居高临下地看着姚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那个人究竟是谁?”   姚斐脸色灰败,一言不发。   顾泽慕皱起眉头:“都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吗?”   姚斐抬起眼睛看着顾泽慕,眼角的那道疤显得阴冷而充满恶意:“顾公子,我输了是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也别想什么事都能如你的意。”   顾泽慕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却卸掉姚斐的下巴,却不妨姚斐已经咬舌自尽了。   鲜血从姚斐的嘴中喷出来,溅在了顾泽慕的手背上,姚斐的头颅软软地垂了下去。   一旁的黑衣人抬起他的头,试了试鼻息,随后对顾泽慕摇了摇头。   顾泽慕握着拳头,手背上的那一点鲜血很快冷了下来,他对那些黑衣人点点头:“先将人带下去吧。”   黑衣人们听话地将人都给带下去,顿时,整个院子只剩下顾泽慕和唯一一个没有离开的黑衣人。   那个黑衣人将面罩拿下来,竟然是瑞王。 第137章   早在姚斐逃走之后, 顾泽慕便与洪松源分析过他究竟会逃到哪里去, 比起洪松源一心想着他会往草原跑,顾泽慕却将目光投向了充州,他觉得姚斐很有可能还留在充州。   姚斐外表看着豁达豪迈, 实则内心睚眦必报,顾泽慕当时就认为,姚斐被自己这么坑了之后, 一定咽不下这口气,他很有可能会回来找自己报复。比起满天撒网地去找他, 顾泽慕更愿意等着姚斐自投罗网, 所以才设下了这个局。   姚斐这个人极其自负,他只要认定了自己急功近利,将人手都散出去找他,定然会上钩,甚至为了让姚斐更加相信, 顾泽慕还假意给祖父写信,找他要援兵。   但其实在此之前, 他已经写信给了瑞王。   瑞王接到了他的信, 顿时不敢怠慢, 带着人日夜兼程赶了过来,又化整为零进了城,偷偷进入总督府藏了起来。也正是为了藏住瑞王的人, 所以顾泽慕故意惹怒谢长风, 让他带着人离开总督府。   好在姚斐真的入彀, 这才没有让他的这些设计白费。   大约姚斐也没有想到,他手中竟然还有瑞王这支奇兵。姚斐一生机关算尽,他凭借自己艺高人胆大,赚下了泼天的财富,只是或许他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他还是败在了这上头。或许也正因为如此,姚斐已经预见到了自己的下场,先一步便自杀了。   顾泽慕虽然算计抓到了他,可惜却没算计到这个,让姚斐自杀,少了他这个人证,想要让这幕后之人伏法却又是更难了。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想也没用,顾泽慕收回了心思,看向瑞王:“这一次多谢你了。”   自从顾泽慕身份揭露后,瑞王何曾见他对自己这般客气过,颇有些受宠若惊:“子女为父母做事本就是应当,父皇何必这么见外。”   顾泽慕道:“话虽如此,但你这一路行来定然十分辛苦,以你我如今的身份,纵然你拒绝也是正常,你却肯来帮忙,不管如何我都该领你的情。”   瑞王还从未见过父皇这般为他人着想,目光越发奇异,他觉得这些年过去,父皇似乎改变了许多。   他想起刚刚听到的对话,隐约有些猜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父皇为何突然想起来要查詹世杰的案子了?”   到了这种时候,顾泽慕也没有再瞒他。   瑞王听完,整个人都傻了。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当年詹世杰案发生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离开京城到湘南了,但这案子闹得太大了,他也是知道的,詹世杰死后,詹府众人被判满门抄斩,就是父皇下的旨意,如今父皇去成为詹家的遗孤,这未免也太讽刺了吧。   不过瑞王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是绝不敢说出口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是父皇,当年这案子已定,就算你想翻案,但皇兄身为人子,怎么可能推翻您的旨意?就算皇兄同意了,满朝文武也不会同意的吧?”   顾泽慕道:“你放心,关于这一点,我早有应对。这种事情自古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前朝时宣帝不也干过同样的事情,还是流传至今的千古佳话。”他顿了顿,“再说了,我当初说过,不许再祈雨,他不是照样干了吗?”   瑞王:“……”但这两件事未免也差的太多了吧。   瑞王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劝不动顾泽慕了,其实仔细一想,又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父皇做这件事都无可厚非,而且,要亲口在天下面前承认自己做错了,这需要多大的勇气?而且,这件事是会记录在史书之上的,会成为父皇永远的污点。   试问,哪个帝王不想流芳百世?自古以来,就算是帝王做错了事情,也都不会承认,甚至不乏有为了掩盖这些事情而大肆杀戮史官的皇帝,比起他们来说,父皇这样的行为才是身为天下之主的担当。   虽说瑞王从前就很佩服父皇,他这一生功绩无数,治下安乐,称得上是一个好皇帝,但到了如今,他才真正敬佩父皇的德行。   瑞王不由得道:“既然父皇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便只能支持父皇,如果父皇需要帮忙,我随时听命。”   没想到顾泽慕却只是摇摇头:“不用了,这一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之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你还是不要随便掺和了。”   “可是……”   “行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用操心了,这几日辛苦你了,我本想留你多休息几日,只可惜你的身份不好暴露,只怕马上又要回湘南,趁着眼下还有些时间,你好好休息一会吧。”   瑞王便也只能将想说的话都咽下去,他其实想过,如果顾泽慕将自己的身份告诉给皇兄,或许就不会这么麻烦,可他也能理解顾泽慕的顾虑,便也不多说。不过,他自认还是很了解皇兄的,以顾泽慕如今的身份,就算是不能翻案,想来他的性命也是无虞的,再不济还有元嘉呢。   这么一想,他倒也暂且放下了心。   之后瑞王也果然没有再问,他的事情完成了,也该功成身退了。只不过还是惦记着回了湘南后要多关注京城,免得真的出现什么意外。   -   瑞王刚刚离开,顾永翰便到了。   顾泽慕刚刚应付完了儿子,现在却要应付老子了,业务十分繁忙。   顾永翰这次过来其实主要就是为了将曹家人和姚斐带到邺城去,虽然之前顾泽慕给祖父的信中说了自己打算设计抓姚斐,让他晚一点过来,但顾永翰担心儿子安危,所以还是加快了行程,见到顾泽慕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然而松气之后,却是对他胆大妄为的愤怒和后怕。   “臭小子,竟然拿自己当诱饵,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   顾泽慕自小便以超越成人的冷静稳重,让顾永翰对他一向言语谨慎,也一直是将他当成大人来看的,这一次却是气急败坏了,不等顾泽慕说话,便先“噼里啪啦”地把他骂了一顿。   顾泽慕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骂,然而错愕之后,那一点怒意也在看到顾永翰目光中的担忧后烟消云散了。   可惜顾永翰似乎没有学会适可而止几个字怎么写,好不容易逮着了顾泽慕犯错,抓紧了机会一逞做父亲的威风。   顾泽慕一开始还默默忍耐,后来见他越来越过分,额头上不由得蹦出了青筋:“您说完了吗?”   顾永翰喘了一口气,面色变得严肃了一些:“我知道你着急,想要查出真相,但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啊!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家人怎么办?”   顾泽慕神色微怔,却是诚心诚意地道了歉:“我知道了,爹,对不起。”   顾永翰听到这个向来不可一世的小子道歉,以及那一声充满了敬意的“爹”,只觉得浑身毛孔都舒畅了,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得意:“行了,爹知道了,你这孩子还是让人操心,往后我这当爹的还是要多多教导你才是。”   顾泽慕见给了他一分颜色他还开起染坊来了,又恢复到了往日面对顾永翰的神情。   顾永翰不自觉地就坐直了身子:“既然你都知错了,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他说完,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没底气,又补充了一句,“再说了,我当爹的,教训教训自己亲儿子怎么不行了?”他还特地加重了那个“亲”字。   顾泽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就不信,顾永翰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顾永翰当然已经知道了,当初顾泽慕将这件事告知了闵夫人后,闵夫人便同威国公说了,威国公自然不会瞒着儿子。   顾永翰看着顾泽慕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故作凶恶道:“看什么看,我说你是我儿子,你就是我儿子,我都养你这么大了,就算没有生恩,那也是有养恩的,你难道还想不认我这个爹?”   顾泽慕当然知道顾永翰这么说其实是不想让他尴尬多想,他这个人看似不学无术,其实心思十分细腻体贴。从前顾泽慕身份没有暴露之前,他觉得顾永翰对他好是因为血缘,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了顾永翰从一开始便明白自己不是亲生的,再回想他对待自己的态度,便让他觉得对顾永翰十分亏欠。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可如今将话给说开了,顾泽慕终于将心胸放开,他沉声道:“您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顾永翰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大喇喇一笑:“就是嘛,俗话说,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叫我一声爹,你就永远都是我儿子。”   顾泽慕哭笑不得:“这是哪里来的俗话?”   “你管那么多。”顾永翰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还是那句话,就算你日后认祖归宗了,但你有什么事情也依然可以找我说,到时候咱爷俩一起喝酒。”   顾泽慕笑起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顾永翰又看了一眼顾泽慕,感慨道:“就是你这小子长得太快了,这才几年的功夫,都快赶上你爹那么高了,要是你祖父看到你现在这样,心里不知道该多高兴。”   顾泽慕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却道:“那恐怕得让祖父失望了。”   顾永翰愣了一下:“怎么?你不跟我一起去邺城吗?”   顾泽慕道:“暂时不去,我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完,等到做完了,我会去邺城找您和祖父的。”   顾永翰的确有些失望,他原本还想着这一路上和儿子多聊聊的,哪想到这个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他也知道顾泽慕留下定然是有正事的,这孩子自小便有主意,他便也不再多劝,带着遗憾离开了充州。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第138章   比起和顾永翰之前的温情脉脉, 顾泽慕和谢长风这边却是剑拔弩张了。   谢长风虽然离开了总督府, 却也还是留了人的,听说顾泽慕设计抓了姚斐,总督府里不仅住进了一堆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之后又迎来了威国公府的军队,且顾永翰不等他回来,便已经带着姚斐的尸首和曹家人扬长而去。   这些人分明就将这总督府当成了客栈, 来来去去毫不顾忌。且顾泽慕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大一件事,他作为总督, 却什么都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这简直像是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谢长风本就因为之前的事情跟顾泽慕起了龃龉,如今又是这样的情景,他几乎花费了自己所有克制,才忍住怒气, 问顾泽慕:“顾公子,到了这个时候, 你应该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   顾泽慕这才将姚斐私贩铁器和私盐的事情告诉他, 只是隐瞒了自己查詹世杰案的经过。   然而谢长风听完他的解释, 却并未因此而高兴,反倒越发愤怒:“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跟姚斐通风报信, 还是觉得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顾泽慕也知道这样的做法有些过分, 只是他也有不得不隐瞒的事情, 故此只能对不起谢长风,他解释道:“这些事情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非故意隐瞒大人。”   谢长风冷笑一声:“顾公子这般顾全大局,倒显得我有些斤斤计较了,只是这府上并非顾公子的一言堂,顾公子如此行事,我这区区总督府只怕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顾泽慕早知道经过了这件事之后,他与谢长风的关系只怕无法回到从前,当下便道:“大人放心,我会禀告太子殿下,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会回京领罚。”   谁想到谢长风却并不领情:“你是堂堂东宫舍人,太子殿下如此信任你,又如何舍得责罚,不知顾舍人说完了吗?可否允许在下告辞?”   顾泽慕微微皱起眉头。   两人又是不欢而散。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洪松源咂舌道:“这位谢大人如今是彻底与你撕破脸皮了?可真是看不出来,他还有这样一面。”   顾泽慕道:“其实这件事我也有些欠考虑,若是之前能好好跟谢长风说,未必会闹到如今这般境地。”   “我看未必。”洪松源道,“谢长风这个人喜欢揽功,他若是知道了,必然要参与其中,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他又安慰顾泽慕:“不过闹翻也没事,反正真相也查到了,之后咱们也要回京城了吧。”   顾泽慕应了一声,又道:“行了,不说他了,你去桃丘可查到什么了?”   洪松源这才将自己查到的东西一一说出来,当时为了将这出戏演的更真一点,洪松源是真的带着人跟着姚斐的人跑了很远,却并不是瞎跑,而是绕道去了桃丘。虽说顾泽禹的人将桃丘姚家翻了个底朝天,可并没有查到那位贵人一星半点的消息,顾泽慕这才决定让洪松源再去一次,以他的能力或许能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洪松源也的确不负所托。   他的确在姚家找到了一个很隐秘的密室,只是去的太晚了,大部分的证据已经被烧掉了,好在对方似乎太过匆忙,有一本账册没有完全烧干净。从这本账册上能够看出来姚斐每个月都会送出一笔不菲的银钱,只可惜对方十分谨慎,所送的都是现银而非银票,不然就能查出究竟是什么人了。   洪松源叹了口气:“可惜姚斐死了,否则从他口中,一定能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这是我没有算计到,没想到姚斐竟然会自杀。”   “这也不能怪你,当时那种情况之下,你已经竭尽所能了,只能说姚斐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烈性了。”洪松源说完,又道,“只是我看你似乎对这个幕后之人的身份已经有了什么想法了?”   顾泽慕点点头,将姚斐临死前的那些话告诉洪松源。   洪松源一愣:“若按他所说,这个人不仅身份高,似乎与詹世杰也有些关系,这人难道……”   顾泽慕缓缓道:“康烨。”   “康烨?!!”   也不怪洪松源这么惊讶,他虽然与康烨不认识,但当初他与萧胤是好友,从萧胤口中得知了他这位伴读的种种事迹,对这个人的心智十分佩服。   康烨此人最擅长的就是谋略,而且他行事犹如羚羊挂角,不着痕迹,这样一个人若是队友自然是好的,但若是成了对手,那就不那么美妙了。   虽然洪松源知道,顾泽慕既然这么说,定然是已经有了些证据,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话虽如此,,可康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其实这也是顾泽慕想不明白的一点。康烨虽然早早致仕,但他这一生可谓是做到了文臣的极致,名利都不缺,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何必要掺和进这种事情中间,他难道不知道,一着不慎,有可能会毁了他一生的清名吗?   只是排除掉这些,单看詹世杰这桩案子,若那幕后之人果真是康烨,那一切就说得通了。首先,康烨身份极高,虽然已经退了,但他身处高位多年,人脉极广,姚斐口中的贵人说是他,也完全可以说得通;其次,詹世杰当初的座师就是康烨,两人既有师徒的名分,詹世杰自然对他百般信任,康烨若有心算无心,想要利用詹世杰,也不是一件难事。   洪松源听顾泽慕分析完,别看顾泽慕说话冷静,但洪松源却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奉展与康烨当初是萧胤的左膀右臂,可这两个人,奉展当初拥兵自重,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谋反,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帝王所不能忍的,而康烨,若这件事是真的,他不仅辜负了詹世杰对他的信任,也让当年全心依仗他的萧胤被狠狠打了个巴掌。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一切都太让人难受了。   洪松源轻叹道:“你要去找他吗?”   顾泽慕沉声道:“自然,我要亲自去见见他,亲口问他这件事的真相。”   -   虞城,康家。   康家大少爷正提着鸟笼在走廊上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迈着八字步走着,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那个鸟笼险些掉出去,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宝贝鸟儿,张口便骂道:“瞎跑什么,你他妈赶着去投胎……十五叔?”   康楠神色慌乱,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他顾不上跟康家大少爷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急忙又往主院跑去。   康家大少爷冷哼一声,嘀咕道:“一个庶子,不就是被祖父赏识吗?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自己说说,康楠虽然是庶出,但他的父亲却不可小觑,正是康烨。   康楠匆忙跑进了主院,康家家主正在书房欣赏自己刚刚收到的一幅字,被他闯进来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道:“楠儿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呢,你看这幅字……”   “大伯,不好了,出事了!”   康家家主皱起眉头:“什么出事了,你好好说,别着急。”说着,又亲自给他倒水,“来,喝口水慢慢说。”   康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喝下半壶茶,才道:“大伯,事情不好了,我刚刚得到消息,姚斐被抓了。”   “姚斐?!姚斐被抓了!!”康家家主大惊失色,“他怎么会被抓?是因为什么被抓?!还有,是谁抓的他?”   “听说是被威国公府的三公子设计抓住的,罪名尚且还不知道,是我们的人今日上门去找姚斐这才发现姚家早已人去楼空,威国公的军队将桃丘姚家的主宅翻了个底朝天,对了,姚斐的亲家,曹家也被带到了邺城!”   康家家主脸色惨白:“完了完了,一定是那些事情被发现了。不然威国公的人怎么会来抓一个商人,完了完了,这些年姚斐一直往咱们府里送银子,他们一定会查到我们身上的……这可怎么办?”   康楠脸色也不好看。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康家家主越想越急,最后咬牙道:“不行,这件事我们恐怕没有什么办法了,只能让你爹出面了。”   “我爹……”康楠脸色黯淡了一点,“我爹当年就说过,往后不要再找他,他说了那样绝情的话,恐怕……”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情况却不同以往啊!真要出了事情,不说我们家,只怕宫中的贤妃娘娘和大皇子殿下也要受影响的。你爹最是嘴硬心软,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康楠还想说什么,但康家家主已经火急火燎地叫人去套马车,往城外去了。   -   康烨并没有住在城中康家,他从几年前开始,便已经搬到了城外的山中,身边只留了一个小厮和一个粗使仆妇服侍,过着清贫的耕读生活。   等到康家家主和康楠赶到的时候,才康烨并没有在家中,小厮苦着脸道:“家主,十五少爷,老爷一早就出门了,这会真的不在家里。”   康家家主气急败坏:“那你还不快去找?!”   “小人不知道啊,您也知道,老爷出门从来都是随性而至,去哪里,去多久,从来都没人知道的。”   他这说的却是实话,康家家主也没有办法,他以前就知道康烨性子古怪,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他也是很不愿来找他碰钉子的。但现在却是无法可想,只能暂且留下来等他了。   两人就这么老老实实在这座漏风的小屋里等了一个下午,冷茶灌了一壶又一壶,腿都被冻麻了,康烨这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康烨穿着一件朴实的灰色长袍,面容清癯,头发已经全白了,看起来,倒比康家家主这个兄长年纪还要大一些,他的额头比常人要突出一些,下颚留着美髯,若是再胖一些,慈眉善目一点,倒是有些像寿星公了。   不过康家家主可不敢这样去想堂弟,他知道康烨的脾气可比寿星公差多了。   康烨见了他们,神色也没有半分变化,自顾自让小厮把自己身后的书箱给取下来,又亲自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康楠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孺慕之情,只是康烨见他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康楠的表情不禁有些低落。   而康家家主也一反在家中的颐指气使,变得拘谨多了,他虽然是家主,但也知道康家有今日靠的都是康烨,所以在他面前从来抬不起头。再加上他深知康烨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也怕自己会不小心得罪了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康烨慢慢地喝了茶水,也不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康家家主却是绷不住了,连忙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康烨,康烨听完,许久才道:“我当年说过什么,我让你们不要贪,你们可曾听过我的话,如今出了事,倒是想着来找我了。”   “冤枉啊!”康家家主连忙道,“我真的没有贪了,我哪里想得到姚斐这小子胆大妄为,竟然走私铁器,要知道是这种杀头的罪过,我怎么还敢收他的钱!”   康烨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姚斐送来的钱难道都给狗吃了?”   康家家主不敢多言。   康烨慢慢道:“当年詹世杰那件事之后,我便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掺和这些事情,如今就算你带着全族人跪在我面前,也别想我会答应。”   康家家主苦着脸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我们康家能好端端地活着,都是承你的情,但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你也知道我没本事,姚斐这人胆大妄为……”   “姚斐的确是胆大,可若无你假传我的意思,他何至于会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康烨打断他的话,冷声道,“当初我曾经严格控制了每一年卖到外族的盐量,你们若肯听我的,低调谨慎一些,又何至于闹到如今树大招风被人一锅端了的情形?”   康家家主呐呐不敢言,他没想到康烨这些年在这茅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依然将他们的做法一猜一个准。   他见推锅不成,也顾不上家主这点威严,“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五弟啊!为兄知错了!往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但是眼下你真的要救救我们啊!这件事一旦被查出来,我们康家全族都要赔上性命的啊!”   康烨不为所动,康家家主见状,哭声更大了:“五弟啊!你还记得当年为了让教谕推荐你去国子监上学,我爹在他家门口跪了整整一天啊!膝盖都跪坏了,还有啊,你上京的盘缠,都是我们一家一户从牙缝里省下来,给你拼凑出来的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康烨看着他的做派,神色闪过一丝厌倦。   他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和善可亲的亲戚,淳朴善良的族人,为什么会变到如今这般贪得无厌的作呕模样。这些年为了还这份恩情,他不知道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情,到了如今,竟还要被他们这样逼迫。   康家家主哭了半天都没等到康烨的反应,他透过指缝,看到康烨冷漠的侧脸,心中顿时一个“咯噔”,这些年他已经习惯用恩情来逼迫康烨,而康烨哪怕再疾言厉色,但最终都会心软答应下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一招竟然也会有失灵的时候。   康家家主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瞟到了一旁站着的康楠,他连忙道:“五弟,就算你不管我们,难道连你自己的儿子也不管吗?这些年这孩子被寄养在族里,有父等于无父,他却没有丝毫怨言,依然对你十分孝顺,每月族中给你送的粮食、笔墨、炭火,这孩子都要一一看过,唯恐你用了不舒心。你自他生下来就没有管过他,这孩子好不容易长这么大,眼看着就要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跟我们一起去死吗!”   康楠惊愕地看着声泪俱下的康家家主,又看了一眼终于不再无动于衷的康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康烨眉头皱起,看向了康楠。   他儿女缘分稀薄,与妻子只有一个女儿,其他的孩子都没有立住,不管他想了什么办法,请了多少大夫,甚至改信鬼神,都没能留住。最后康楠生下来之后,为了让这个孩子活命,只能将他寄养在其他人家里,康楠这才健康长大。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康烨虽然看似对康楠不闻不问,但其实一直有派人暗暗关注他。康楠年纪虽然还小,却已经能够看出天资聪颖,最重要的是,他和其他贪图享受的康家人不一样,他懂事刻苦,勤奋好学,很有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康家家主说的没错,康烨是对康楠有愧的,就算当年是为了让康楠长大,所以才将他寄养在外头,可康楠长大后,他也的确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康烨无可奈何地闭了闭眼,他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被动摇了。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第139章   几天之后, 顾泽慕果然带着人上门来拜会康烨。   如今的康烨已经从自己的那个山间小屋出来了, 他住在康家的宅子里,虽然仍旧穿着他那身朴素的布衣,但头发和胡须都被打理的整整齐齐, 除了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倒与当年的模样差不多。   顾泽慕看到康烨,心情十分复杂。   当年的萧胤只是个不受宠的太子, 康烨也只是国子监中最平凡无奇的那一个,因为恭帝那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指, 两人的命运从此被牵系在一起。   康烨极为擅长谋划, 也正是因为有他的帮助,萧胤才能在那么不利的环境中反败为胜。后来萧胤登基后,康烨一步步坐到了丞相的位置,对他一直忠心耿耿,后来康烨辞官离京, 萧胤特意让百官送别,给了他文官极致的荣耀, 如今想来, 可真是讽刺啊。   而康烨看到顾泽慕那一刹那, 觉得这人仿佛有些似曾相识,只是再看过去,这种感觉又没有了。   这几日, 康烨派人将这件事中查了个明明白白, 在他看来, 顾泽慕才是这个事件中最关键的人物。从他进入充州开始,所做的每一件事看似随手为之,却都是有目的的,而最后姚斐之所以被抓,也正是因为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闲笔。   这看似天马行空实则缜密筹谋的行事手段,竟仿佛有自己的几分影子。这让康烨对这个孩子越发感兴趣,只是看的越多,他也越发意识到了这个孩子不简单。   天生善谋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康烨自己就是其中之一,然而真正让他完全收起对顾泽慕的轻视,却是因为这孩子身上所体现出的超越了年龄的沉稳。   这天下的天才大抵都会有些恃才傲物,又或者自大傲慢,但在顾泽慕身上却从未出现这样的事情,他仿佛一个浸淫权谋多年的老手,冷静地站在棋盘之外判断局势。   如今不过初见,康烨更是确信了自己对他的判断,这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可他却因此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斗志。   两人各怀心思,面上却是一个和善,一个谦逊,客套着进了内堂。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内堂之中并没有外人,除了康家家主和康楠之外,连伺候茶水的都是康楠。   康楠好奇地打量着顾泽慕,他这几日随侍在康烨身边,听到了不少康烨对顾泽慕的赞许,他心中自然有些微妙的不服气。然而如今一见,顾泽慕的年纪比他还小,在父亲面前却没有丝毫慌乱,的确很不简单。   顾泽慕却只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康烨身上,他此刻虽然上门兴师问罪,但却知道眼前的情势并不乐观。姚斐已死,就算当年杀詹世杰以及毁掉河堤是康烨主使,但他没有证据,以康烨的本事,想要推脱掉并不算困难。   顾泽慕心中想着这些事,康烨却是先开口了:“老夫从前在京中与威国公有过几面之缘,一直对他十分敬佩,顾小公子身上倒的确有威国公的几分神韵。”   “小子如何能比得上祖父,康相谬赞了。”   康烨摆了摆手:“老夫早就致仕了,如今不过一老翁,康相这个名头可是不敢担的。”   两人互相试探够了,顾泽慕也不再绕弯子:“晚辈今日冒昧前来,为的是前不久姚斐被抓一事,不知先生可知道?”   康烨笑道:“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山中清修,刚刚才回到祖宅,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不知这姚斐犯了什么罪?”   顾泽慕唇角微勾:“看来,先生是承认自己认识姚斐了?”   康烨道:“姚斐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他这个人很好学,又有几分侠义之心,老夫机缘巧合与他认识,便教了他几日,虽无师徒之名,但他偶尔会来康家看看我,给我送些礼物。”   “礼物?”顾泽慕轻笑一声,“那这礼物可够贵重的。”   他说着,便将一本已经烧了一半的账册给拿出来,“先生要不要看看,这些礼物究竟是什么?”   康烨扫了一眼,这些年,康家和姚斐究竟在做什么,他很清楚,哪怕不用看这些东西,也能猜到是什么。   顾泽慕道:“姚斐已经伏诛,但他死前,曾经交代他身后有一位贵人相助,我们又从桃丘发现了这些,想来,这位贵人就是先生你吧?”   康烨却笑道:“顾小公子拿这样一份不明不白的账册,究竟是想要逼老夫承认什么呢?”   “先生这般警惕,是因为知道了姚斐做了什么吗?”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顾小公子话里有话啊,不如你先告诉我,姚斐究竟做了什么,我也好知道,你登门兴师问罪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泽慕看着康烨,他的神情如此诚恳,完全看不出破绽。若是换了旁人,只怕真要被他给说服了,只可惜顾泽慕十分了解他,知道康烨的习惯,他越是撒谎,越是会表现的诚恳。   康烨竟被顾泽慕看得有些心浮气躁,不由得道:“顾小公子是觉得姚斐拿银子贿赂我,可我一个乡野村夫,又能有什么价值让人贿赂呢?再者,我若想要银子,以我当年的身份有多少要不到?我何必要致仕呢?我康烨半生清名,当年在任上也敢称一声清正,没想到致仕之后,反倒被人这般污蔑……”   其实这也是顾泽慕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康烨并不热衷享受,比起金银来说,他更在乎名声,当年他当丞相之时府中也是粗茶淡饭,而他致仕之后生活也并不奢靡,早些年借住在庙中,近几年便一直在城外搭了个茅屋生活。若说他贪图姚斐送上来的银子,这根本就说不通。   然而顾泽慕这么想着,目光却渐渐转向康烨旁边坐着的康家家主,与康烨相比,这些康家人明显要过得奢靡多了。   他开口问道:“康家主可知道姚斐的事情?”   康家家主连忙否认:“不知道。”   “我还没说是什么,康家主倒是否认的很快啊!”   康家家主顿时慌乱起来,脑袋上开始冒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康烨眉头微皱,接过话头:“顾小公子说了这么多,可还没有告诉我们,这姚斐究竟是何罪名,竟让你这般兴师动众,亲自来虞城?”   顾泽慕这才慢慢开口道:“这姚斐当年杀害河道总督詹世杰,又设计毁坏了河堤,以至于黄河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先生觉得,这罪名够大吗?”   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康烨顿住了,他看向顾泽慕,正对上他一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 第140章   顾泽慕的话一出口, 康家三人都愣住了。   康家家主惊疑不定:“怎么顾公子不是为了姚斐贩……”   康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连忙闭紧了嘴巴,只是和康楠对视一眼, 康楠也是一脸莫名的表情,毕竟他们所知道的都是有关姚斐私贩铁器和私盐,所以才被威国公给抓起来的, 哪里想到顾泽慕说的居然是这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而康烨却已经及时反应过来:“原来顾公子是为了给詹世杰翻案而来的。”   其实顾泽慕在说完那句话,看到三人的表情之后, 心中便已然有了疑惑, 这三人的神色不似作为,可见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过来的目的。   顾泽慕本以为自己的身份是康烨告诉姚斐的,可现在看来康烨并不知道这件事,那姚斐又是如何知道的?   原本已经明朗的局势,瞬时又变得复杂起来。   但即便如此, 顾泽慕还是抓住了康家家主那一瞬间的破绽,说道:“看起来康家主也并非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啊, 我还没说姚斐是因何伏诛的, 康家主却已然知道他向外族私贩铁器和私盐, 不知该说康家主是未卜先知还是消息灵通呢?”   康家家主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康烨。   康烨微微地皱起眉头,顾不得责怪康家家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接过顾泽慕的话头道:“顾小公子的兄长前两日带着兵来到虞城, 说是有人私通外族, 贩卖铁器和私盐, 而如今顾小公子如此气势汹汹的上门,但凡多想想,就能知道这两者之中有什么联系,你说是不是?”   康家家主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到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烨又瞪了一眼,心头一寒,顿时不敢再说一个字。   康烨笑着看向顾泽慕:“我这堂兄笨嘴拙舌,常常口不对心,顾小公子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便是。”   顾泽慕早就知道康烨难缠,不由得刺了他一句:“先生对族人倒真是护得紧。”   康烨心里有些不舒服,没有理会这句话,而是问道:“顾小公子说姚斐当年杀害世杰,又设计毁坏了河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世杰当年不是自杀吗?还有,姚斐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生不知道为何?”顾泽慕反问。   “老夫为何会知道?” 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两人你来我往,言语之间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顾泽慕道:“当年詹大人在治理河道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姚斐向外族贩卖私盐,他在查这件事的时候,被姚斐发现,姚斐担心暴露,这才杀人灭口。先生是詹大人的座师,难道对此间内情竟一无所知吗?”   康烨随着他的话,神色慢慢低落下来:“当年世杰上任后,的确来见过我,但我早已退出朝堂,我们俩也只是叙一叙师徒之情,旁的事情,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问。我当初是真的以为他是自杀,还为此可惜感叹过,若早知有这样的内情,我当初就应该多关心他的。”   看到康烨这般作态,顾泽慕的心都冷了下来,从詹世杰给威国公的信,以及裕伯和姚斐的话中透露的意思,顾泽慕其实已经猜出了大概的真相。   当年的詹世杰是真的将康烨当成了老师,他将姚斐向外族贩卖私盐的事情告诉了康烨,然而他并不知道,康家正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   康烨一边劝说詹世杰以隐户之事与豪绅们做交易换取他们的支持,以此来拖住詹世杰,一边却已经对詹世杰动了杀心,他让姚斐将白蚁穴放在河堤,等到雨季河水暴涨,轻易便能冲垮,而那些蚁穴也会跟着河水一起被冲走,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而詹世杰看到了这一切,就会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面是万千黎民的性命,一面是老师的背叛,足以将这个刚硬的年轻人给摧毁,让他在绝望和悔恨中,轻易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能詹世杰至死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康烨算计好的,包括他的自杀。   顾泽慕将心底翻腾的怒火压下去,冷声道:“詹大人的在天之灵若知道您是这么想的,大约也会很欣慰吧。”   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可康烨却偏偏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丝嘲讽,但他看过去,却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他感慨道:“世杰蒙受不白之冤十几年,如今总算能够沉冤得雪,不管顾公子是因为什么缘故查出这桩事情,老夫都替他感激你。只是这桩案子毕竟是先帝亲口定下的,想要翻案的难度极高,老夫已经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既如此,不如由我来做这个大逆不道之人,向陛下请求翻案。”   顾泽慕没有说话,神色却并不好看。   顾泽慕这次上门为的就是詹世杰的案子,他本想逼出当年的真相,再不济也该拿住康烨的把柄,逼迫他帮助自己给詹世杰翻案,毕竟康烨的身份在那里,他虽然离开朝堂多年,但影响力还在,有他开口,阻力会小很多,翻案的成功率也会大很多。   原本康烨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康家家主甚至还不小心说漏了嘴,情势对顾泽慕十分有利。但他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康烨居然还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甚至反客为主,上演了一出漂亮的反击。   按理说,康烨主动提出翻案,并且去做先锋,这比顾泽慕计划中,逼迫他不得不做,看起来结果还要好一些,但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之前的主动权握在顾泽慕手中,那么当康烨说完这句话之后,主动权便已经到了他的手中。两人的境况在那一瞬间完全翻转,如今被逼的不上不下的那个人反而是顾泽慕了。顾泽慕若不想拼个鱼死网破,那这件事就应该到此为止。   康烨的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当然,我这么做也不仅是为了世杰,姚斐既当过我几天弟子,我也有失察之罪,我会亲自进京向陛下请罪,不知顾小公子意下如何?”   顾泽慕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才开口道:“先生真是高风亮节,既如此,晚辈就在京城恭候先生大驾了。”   -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顾泽慕走后,康家家主才松开捂住嘴的手,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但想到了刚刚两人的对话,又顾不上歇气,急忙问康烨:“詹世杰当年不是因为你……”后面那句话在康烨冰冷的目光中消音,他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难道你还真要给詹世杰平反啊?”   康烨垂下目光:“不然呢,让这小子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谁知道他会查出些什么。”   “可是……这件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又突然被人查出来了?”   康烨虽然一开始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但此刻他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说道:“派人去查查威国公与詹世杰究竟有什么关系,还有,这顾泽慕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康家家主连忙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一般:“五弟,你刚刚跟他那么说,你是要进京吗?”   康烨神情冷淡道:“他既然已经怀疑我了,就算一时不查下去,毕竟是个隐患,我必须重回朝廷,牢牢地看住这小子。”   康家家主顿时兴奋起来,也顾不上自己刚刚才逃过一劫,连连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这些年康家虽然有钱,在虞城也颇受人尊敬,实则每况愈下,康家家主的女儿,也就是贤妃,也时常写信回来,哭诉自己和大皇子因为朝中无人撑腰,所以境况不好。康家家主不知劝过康烨多少次,想让他重回朝廷,但康烨却从没理会过,没想到这次竟然因祸得福,让康烨答应重回朝廷。   康家家主想到这些,又道:“我得赶紧给贤妃娘娘去封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康烨没有理会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子,只是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却被康楠制止了:“爹,这茶水都凉了,我去给您换一壶热的吧。”   康烨手上一顿,看向康楠,见他眸中是真切的担忧,原本脸上冷硬的神色软化下来,目光中隐约有了温情:“这些小事让下人去做吧,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读书,到时候也跟我一道去京城吧。”   康楠震惊地看着他,他已经习惯了被父亲不闻不问,如今听到他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康家家主却很高兴:“这才对嘛,父子之间本就该和和睦睦的,再说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康烨冷淡道:“既是要上京,烦请堂兄替我们将盘缠和行李准备好吧。”   康楠也已经反应过来,他压下心头的狂喜:“那爹,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康烨摆了摆手:“这些不用你收拾,这几日你就住在我这院子里,我好好教教你这京城的局势。”   康家家主也适时道:“对对对,楠儿你就跟在你爹身边,这些小事交给大伯就好了。”说完,不等康烨再瞪他,就忙不迭地跑了。   康楠留下来之后,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未有过这种单独和父亲相处的经历,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   康烨却以为他是习惯了寄人篱下,心中微痛,难得温声道:“不用想太多,你是我的儿子,在康家,再没有人比你更尊贵了。”   康楠怔愣了一下,知道父亲误会了,但他也没有辩解,只是好奇地问道:“爹,京城是什么样的?”   “京城……”   康烨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京城的方向,脸上流露出种种复杂的情绪。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第141章   顾泽慕回到客栈, 这一次他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但是心情却很不好。   洪松源见状,安慰他道:“不管如何,也算是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有康烨主动挑头,替詹世杰平反会容易许多。你也不要沮丧,康烨这个人相当难对付, 我们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想要让他认罪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顾泽慕摇摇头:“我不是沮丧, 只是觉得有些失望, 在见到他之前,我还有过一点奢望,希望这一切只是误会,他不是这样的人。可如今才觉得,这似乎才是真正的他, 只是从前的我一直被蒙蔽,没有看出来罢了。”   “俗话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 康烨这人的伪装实在是太好了, 你看不出来也正常。”洪松源知道顾泽慕在郁闷什么,若非他对康烨还抱有一丝期待,也不会被康烨抓住机会反击, 他便道, “其实你这次也不算输, 顶多算是平手,等到了京城,才是你们俩真正的战场。”   顾泽慕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了。”   他将自己之前的疑惑提出来:“我看康烨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身份,那姚斐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   洪松源愣住:“你说什么?”   顾泽慕这才将自己与康烨见面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洪松源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你确定康烨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骗你的?”   “我确定。”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可是……这不可能啊!”洪松源紧锁着眉头,“难道是姚斐自己查到的?这不可能啊!姚斐哪有这样的本事?”   顾泽慕沉声道:“所以,我在想,这背后是不是还有第三方势力?”   洪松源:“!!!”   顾泽慕道:“如今回想起我们来充州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一件事情让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我们的人为何会那么轻易就发现了桃丘的那些外族人?”   他这样一说,洪松源也意识到了:“的确有些可疑,当初我派去桃丘的那些人都只是普通的暗卫,他们的任务也只是盯着姚家人是否有什么异动,按理说,这些外族人事关重大,姚家人应该将他们藏的很隐秘才是,绝不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怎么可能会被人发现?”   “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让我们的人发现这些外族人的,以此勾出姚斐的秘密。”   洪松源摸了摸下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了我之前去查当年的旧事,查出那些赃物是曹家人搬进去的这件事也是十分巧合。不是我妄自菲薄,这种陈年旧事,又被人抹掉了大部分痕迹的,若没有这样的‘巧合’,还不知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这一路行来,倒像是有人知道我们在查詹世杰的案子,一直在默默地帮我们。”   听了顾泽慕的话,洪松源道:“照你这么说,这所谓的第三方势力倒像是对我们有善意?”   “未必。”顾泽慕否认道,“虽然目前看来,对方是帮了我们,可他始终藏头露尾,仅仅只是在幕后操控这一切,这都让我觉得他的目的不简单。”   洪松源点点头:“看来,这局势是越来越复杂了。”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对付康烨,至于这个神秘人,暂且防备着就行。”   “知道了。”洪松源说完,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之前你大哥派人来找你。”   顾泽慕一愣:“可说了有什么事吗?”   洪松源摇摇头。   “知道了。”   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顾泽慕去到顾泽禹那边,顾泽禹刚刚忙完,见他来了,笑道:“我之前派人去找你,下人说你不在,你这是跑哪里去了?”   顾泽慕去康家的事情是瞒着人的,如今跟顾泽禹也只是用个理由随意搪塞过去。   顾泽禹也没在意,说道:“三叔知道你已经到了虞城,还专门写信过来,问你什么时候去邺城呢!”   顾泽慕无奈道:“我爹的用词一定没有大哥你说的这么文雅。”   之前顾泽慕和顾永翰说开了之后,两人关系反倒变亲密了些,顾永翰也就在顾泽慕面前完全暴露了本性,动辄“臭小子”“小混蛋”的。   若是换了从前的顾泽慕,定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可如今倒也习惯了两人这种相处模式。   顾泽禹也只是打趣顾泽慕一会,两人也是许久未见了,聊了一会家常之后,才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头。   这些年姚斐一直在边境活动,为了走私,他甚至还专门从虞城挖了一条地道往外,那些外族人也是经由此进入的,不过如今,这条地道已经被封了。不过这条地道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也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外族人经过这条地道进入达州境内,所幸他们只是为了走私,否则真要利用这条地道在大周境内做些什么,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顾泽禹心又成算,虽然已经找到了姚斐私通外族的证据,却并未声张,依旧以严查叛徒的名义将整个虞城给清洗了一遍,果然被他发现了一些东西。   顾泽禹道:“我们的人在城中发现了一处疑似外族眼线的窝点,不过等我们赶到的时候,人都已经跑了,也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只是通过查访,这些人恐怕已经在虞城生活了很久了。”   顾泽慕皱起眉头:“这岂不是说,很早以前外族便已经派人进入我们大周境内了?”   “不止是外族人,这些人中还有大周人。”顾泽禹顿了顿,还是将之前祖父告诉他的,卓格的那位神秘老师有可能是大周将领的事情,告诉了顾泽慕。   顾泽慕愣住了:“你是说有内奸?”   “不知道,祖父目前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我这几年一直在看与外族的战报,他们虽然作战勇猛,但行事直来直去,几乎不用什么阴谋诡计。然而卓格的行事手段却与他们完全不同,他若真是天赋异禀,噶颜部早些年也不至于过得那么凄惨。”   顾泽慕却不禁想到了之前和洪松源讨论的那个神秘的第三方势力,会不会就是这个所谓的神秘老师?他的确有手段也有这个能力,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作为敌人,不是应该一心想着将大周搅个翻天覆地吗?若说他是想要将自己的身份曝光,好让威国公受到影响,可是他一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何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让顾泽慕百思不得其解,他总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什么线索,这些违和的地方就是散落的珠子,而唯一能将它们串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神秘人的身份。   思及此,顾泽慕问道:“祖父可曾对对方的身份有过猜测?”   顾泽禹叹了口气:“我也问过祖父这个问题,不过祖父也没什么头绪。”   顾泽慕便决定不再问下去,等到了邺城,再和祖父详谈。   顾泽禹道:“这些人在我们大周境内如入无人之境,要不是这次发现,还不知道他们会造成什么影响,想起来都令人觉得后怕。”   “我就怕这样的事情不仅仅只是在虞城,邺城有祖父坐镇还好,但桐城却又不一定了。”无限好文尽在---风华居小说网   顾泽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正准备要跟祖父说,最好派人将桐城也好好查一遍。”   这也是顾泽慕想说的,不过见顾泽禹已经考虑到了,他便也没再提。   顾泽禹说到这里,才问道:“我之前便想问你了,你怎么会突然查到姚斐这件事上头的?我接到你的信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想到,等到詹世杰平反之后,自己的身份很快也要大白了,便不再瞒着顾泽禹,将这此间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顾泽禹听完,饶是他一向沉稳,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我见你小时候和清宁行事那般相似默契,哪里想得到你们居然不是亲兄妹!”   顾泽慕不妨他突然提起顾清宁,愣了一会,才无奈道:“大哥,这是重点吗?”   顾泽禹笑起来:“好了,大哥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他拍了拍顾泽慕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就算你不是顾家的孩子,你也依然是我顾泽禹的弟弟。”   顾泽慕见顾泽禹并未同他生分,还是如以前一般待他,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并不觉得意外。他在顾家待的越久,就越能感觉到这个家族的温暖,他们让他意识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家人。 第142章   西北草原, 噶颜部王廷。   一名暗卫跪在奉展面前, 将充州发生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他说的非常详细,而奉展也听得非常仔细。   在听到顾泽慕竟然去了康家, 还逼得康烨出手,乃至于重新出山,他忍不住轻笑道:“这孩子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很快就怀疑到了康烨身上。可惜康烨这个人太过狡猾,他只怕对付不了。”   暗卫道:“大人可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奉展摇摇手:“不用, 继续盯着他们就行。”   暗卫应下, 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这才离开帐篷。   等到暗卫离开,布日古德才走出来:“大人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自然高兴!萧胤当年昏庸专制,害死了忠臣,如今真相大白, 他永远会在史书上挂着这个耻辱!还有我那好外甥,他拼了命地想要为他父皇盖遮羞布, 我倒要看看, 如今他还能怎么做!”   布日古德见奉展虽然维持着一贯的高冷, 但这话说出来,分明就像是在跟人赌气,他暗叹道:“您就为看这一点笑话, 把姚斐给卖了, 又差点害得我们自己人暴露?”   奉展:“……”   布日古德无奈道:“您分明还是对大周有情谊的, 也是想要帮助威国公府的,何必还要这么自欺欺人呢?”   奉展却死不承认:“你懂什么,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那孩子的身份暴露出来,好让我那皇帝外甥知道,顾宗平犯了欺君之罪,他若要秉公处理,就是自断臂膀,他若不处理,定然会损害他皇帝的威严,他也会对顾宗平多有芥蒂,这对我们来说怎么都是一件大好事。”   “说来说去,您在意的还是大周皇帝的选择。”   奉展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   “若不是如此,您大可以早早将那孩子的身份泄露出去,不是一样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吗?您又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我……”奉展被他堵得哑口无言,随即又道,“我自然还有别的用意。”   “哦?”   “我是为了报复康烨那个伪君子,我当年就看不惯他,他同萧胤狼狈为奸,萧胤想要杀我,他定然也没少推波助澜,我就是要看他被人逼得狼狈不堪,捏着鼻子给詹世杰平反。”   “若是这样,您还不如杀了他,这些年他一直住在城外的茅屋里,您只要给死士下个命令,不到十天,您就能看到他的脑袋。”布日古德叹道,“您怎么就不承认,您心中还是在乎大周的呢?”   被布日古德一点点戳穿,奉展再也绷不住了:“闭嘴!”   眼见奉展是真的要翻脸了,布日古德也只能将心里的话都咽下去。   这些年他也算看明白了,早年奉展恨意难消,卓格势力又弱,所以他全心帮助卓格,帮助他统一了草原,然而随着卓格权力越来越大,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而奉展终究是心怀大周的,所以当卓格提出要攻打大周之后,他便一直消极应对,只是终究没能阻止狼骑的脚步,而他也因此和卓格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奉展掌着暗卫,控制着往来大周的眼线,实则一直没有怎么干正事,而卓格如今虽然还对奉展有几分尊敬之心,但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布日古德不知劝过奉展多少回,让他至少在表面上对卓格尊敬一点,可奉展从来不是这种忍气吞声的人,每每听完,就当耳旁风吹过了。   布日古德已经习惯了他的固执,但还是忍不住劝道:“您还是小心点,不要让王汗发现了您在背后做的这些小动作,他今非昔比,要是他怀疑您,只怕您就危险了。”   奉展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布日古德还想再劝,却听见门外的铃铛响了一下,他顿时闭上了嘴。   其雅从门外走了进来,随着她渐渐长大,已经逐渐显露出承继自母亲的美貌,虽然年纪还小,但求娶之人已经络绎不绝,只是卓格对这件事闭口不言,却又封了她为公主,允她在皇廷中自由出入,众人这才看出卓格颇为宠爱她。   其雅从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跟在布日古德身边,如今更是时常跑到这边来找他。奉展这边虽然被旁人称为禁地,但其雅有卓格的准许,又有了奉展的默许,所以没人敢拦她。   其雅笑着跟奉展行了个礼:“阿公!”   奉展淡淡地应了一声,又看向布日古德:“行了,别在我面前叽叽歪歪了,跟着丫头出去玩吧!”   “大人!”   奉展却已经甩袖子去了里间了。   布日古德叹了口气,又看向笑得甜甜的其雅,无奈地跟她一同出了帐篷。   -   随着卓格的财富和权力越来越大,他便干脆在草原上建起了一座城,名为月亮城。月亮城以夯土建造,以王廷为中心,向外延展,内圈居住的都是噶颜部的族人和一些依附卓格的大贵族,往外则是普通的外族人,甚至还有一些逃到草原上的大周人。   外城的聚居地便渐渐地形成了市集,外族人在此贩卖牛羊马匹,大周人则建起了饭馆布庄,虽然偶尔也有争执,但倒也看着兴盛起来。   其雅和布日古德走在其中,她好奇地问布日古德:“你同阿公在说什么呢,阿公看起来好不耐烦的样子?”   布日古德和奉展说话一直都是用的大周的语言,其雅虽然也学了,只是学的不精,所以只能隐约听到几个词汇,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布日古德只能搪塞了几句,结果被其雅缠的没办法了,无奈道:“这都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姑娘别问那么多了。”   其雅娇哼一声:“你别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   布日古德见她一边说着,却还一边悄悄踮起了脚尖,意图让自己的身高看起来更高一点,他哑然失笑,安抚道:“好,咱们其雅是大姑娘了,我再也不把你当孩子了。”   其雅这才作罢,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市集的边缘,其雅忽然动了动鼻子:“你闻闻,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还不等布日古德说话,其雅已经拉着他跑到了一处帐篷前面,香味正是从里面散出来的。   一个长相平凡,有些驼背的大周人正在往水里下着一个个白白的,圆乎乎的东西。   其雅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对方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拘谨地答道:“是……是饺子。”   “饺子,那是什么?”   布日古德回道:“那是一种大周的食物,听说是过新年的时候吃的。”   那老板似乎外族语言还不熟练,只是呐呐地点点头。   其雅睁大眼睛,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上次乌尔娜就说过的,她在市集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就叫这个名字!”她拍了拍布日古德的手臂,“我要吃这个!”   布日古德有些无奈,怪他平日里太宠爱其雅,这丫头使唤他越发理所当然,但他还是掏出了荷包,对那老板道:“下一碗吧。”   “两碗!”其雅高声打断他。   两人坐到了外头木凳上,那老板则熟练地将已经包好的饺子下入沸水,等到饺子浮起来,捞起来放到了旁边的羊肉汤中,羊肉汤清亮,漂浮着几个饺子,看起来让人十分有食欲。   其雅大快朵颐,布日古德原本不想吃,却也在她的带动下,将那一碗饺子吃了个干净,还将汤也喝掉了。   其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满足的笑容:“好吃。”   其雅并没有遮挡容貌,她平日里也喜欢在城中乱跑,所以众人都知道她就是卓格最喜欢的外孙女其雅公主,那老板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看起来十分紧张。   其雅却脾气极好,趁着布日古德付钱,笑着问道:“你的手艺真好,在大周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那老板连连摆手:“公主谬赞了,小人这手艺只能算还过得去吧。”   其雅惊讶地张大了嘴:“那大周该有多少好吃的东西啊!”她又问老板,“既然如此,你怎么会跑到草原上来?”   老板苦涩一笑:“小人本是桐城人,因为得罪了一位员外,被害的家破人亡,对方家大业大,我实在活不下去了,这才不得已逃出了大周。”   其雅疑惑道:“不是说威国公是个很公正的人吗,你怎么不去找他给你伸冤?”   对方显然没想到其雅一个外族公主,竟然会对威国公这名敌国大将有这么高的评价,愣了一会,才回道:“威国公是堂堂大将军,这些小事情,小人怎么敢麻烦他。”   其雅叹了口气:“你真可怜,不过没关系,你手艺这么好,在草原上也能生活的很好的!”   老板面露感激:“谢谢公主。”   其雅见他一直唯唯诺诺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你别怕,我不吃人!”   老板一愣,随即便低下头去。   布日古德见她跟这小店的老板也能聊到一起去,无奈地摇摇头,拉过她的手:“走啦。”   其雅顺着他的力道走了两步,却又停下:“阿公离开大周这么多年,定然也很想念大周的食物,不如我们给他带一份回去吧。”   布日古德摇摇头:“大人从来不吃这外面的东西。”但看到其雅不满地撅起嘴,他只能无奈改变了说法,“好,那你带一份吧。”   其雅这才对那老板道:“麻烦你再给我们做一份吧,我们要带回去的。”   老板垂下头应了,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第143章   到了傍晚, 天色依然很亮, 但月亮城的市集却已经散去了。   那卖饺子的老板将帐篷外的桌椅都收起来,偶尔和旁边的外族人打个招呼,他在这边生活了好几年, 与周围的人都熟悉了。   “阿羽,你那商队的表弟什么时候还来月亮城啊!我还想找他买些东西呢!”   “阿羽,你表弟有没有成亲啊!下次节日的时候请他一起来吧, 说不定会有姑娘看上他,邀请他跳舞呢!”   “别说阿羽的表弟, 阿羽你呢!也找个吧!”   众人嬉笑着开老板的玩笑, 老板笑着回应了几声,这才回到帐篷里面。日光从天窗打下来,将那一片区域照的十分明亮。   那老板拿一块毛巾敷在自己脸上,过了一会一张面具从他的脸上脱落下来,露出其下那张俊美的脸, 竟然是奉翎。   奉翎进入草原已经快六年了,好不容易混进了月亮城, 化名林羽在这开了一间小饭馆, 或许卓格也想不到他胆子居然会这么大, 竟然敢跑到月亮城里来。   威国公自然派了其他的眼线,但奉翎的任务却是要查出卓格的那个神秘老师究竟是什么人,只是对方十分谨慎, 平日里轻易不出门, 就算是出门, 脸上也会戴着面具,所以奉翎至今也没有看到对方的长相。   奉翎也想过要混进去,只是这王廷之中都是外族人,而对方所居住的地方据说更加神秘,且身边伺候的都是多年的老人,他只得无奈放弃了这个打算。   今日其雅过来是让奉翎想不到的,他听到其雅说要带给阿公,很有可能就是卓格那位神秘的老师,他的心当时便狂跳起来,他的胸口处一直藏着一包毒药,他也曾想过,若是有机会便干脆毒死对方,一了百了。   只是到了最后,他终究还是没有将那包毒药下下去。   从布日古德的话中,他得知那人很谨慎,从来不吃这些外面的东西,就算要吃,恐怕也要经过层层检验,他若真下了药,恐怕根本都送不到这人面前。毕竟,这些年威国公也往草原派出过刺客,但在这个男人面前永远都是铩羽而归。   眼下,奉翎的人已经买通了一个在王廷之中伺候的人,可以以运送恭桶的名义混入王廷,若是他因此暴露,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出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   因此,奉翎只能按捺下自己的杀意,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只是当其雅离开后,对于错过的这个机会,他依然无法释怀。   到了晚上,奉翎正准备入睡,却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两声鸟叫,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凝神细听,这鸟叫声十分轻,却隐含着规律。   他自然听出了这是他的下属所发出的,他们一般是十天左右联系一次,他的下属装作是他的表弟,以跟随商队的名义过来,而如今距离上次他们联系才过去了三天,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奉翎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换上夜行衣,趁着夜色偷偷溜出了门。外城不如内城有城墙和来回巡逻的士兵,所以奉翎很轻易就离开了外城,来到顺着那鸟叫声中透露的信息,往东边的草原去。   他很快便看到了自己的属下,这几年,奉翎和他的属下都以各种身份混入了月亮城,其中一人便混入了城中的一家妓院,看到奉翎,他连忙行礼:“属下见过校尉。”   “不用多礼,你这么急着让我出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人点点头。   他之前在妓院做小工,一开始都只在后院做些杂务,后来是妓院老鸨见他勤快,才渐渐让他帮忙给客人上酒上菜。而今天,他也只是在人手不足的时候,去帮忙上了酒,却正好听见那包间里的两人在谈论事情,他不禁留心听了一耳朵,却听到令他震惊的事情。   奉翎皱眉道:“你说,那个神秘人和卓格并不是亲密无间,反而有矛盾。”   下属点点头:“那两人语焉不详,但也能听出来他们对那个神秘人怨气颇重。”   “为何?他不是帮助卓格统一草原的谋士吗?”   下属诚实地摇摇头:“这些属下就不知道了。”   奉翎心中虽然还有疑惑,但这的确算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他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挑起两人的争端,让他们狗咬狗,也能减轻大周在战场上的压力。   这五年,奉翎的任务一直都没有进展,虽然他很清楚这种事情本就不能急躁,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压力,而眼下的这个消息让他在心里松了口气。   但他还是稳住了心态,对他们道:“先不急,等我们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是。”   -   其雅和布日古德回到王廷,刚准备去找奉展,就被人给拦住了,说是王汗找她有事,其雅只能遗憾地将那一碗饺子交给布日古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给奉展,布日古德好脾气地应了。   然而当他提着那碗饺子到了奉展的房间,却见奉展正坐在书桌前拿着一卷书在看,只是书页并不曾被翻动。他的出神被布日古德打断,顿时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淡淡道:“回来了?”   布日古德轻笑一声,没有拆穿他,而是将那碗饺子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奉展皱起眉头。   布日古德便将他与其雅在外头吃到了饺子,又给他带了一碗的事说出来,他知道奉展向来谨慎,便道:“刚刚进来的时候,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饺子没有问题。”   奉展听到饺子的时候,似乎有些怔愣,但很快便不耐道:“我不吃,拿走。”   布日古德早就想过他的反应,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想到其雅当时的期盼,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不如大人就吃一口吧,毕竟是其雅的一片心意。”   换做平日,奉展定然是会训斥布日古德的,但他这一次只是动了动唇,随后才道:“那就留下吧。”   布日古德原本以为自己要费很多口水,没想到奉展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他愣了一下,直到奉展催促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这才摇摇头,随后离开了他的房间,只是离开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奉展正看着那碗饺子,目光中竟然隐隐流露出怀念和悲伤。   布日古德心头微震,他已经习惯了奉展无所不能的强大,从未见他流露出这样软弱的情绪,在这一刻,他竟然在这个令他仰望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悲凉。   奉展并不知道布日古德心中所想,他只是看到那碗饺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姐姐。   因为母亲早亡的缘故,他自小就算是被姐姐带着长大的,甚至连启蒙也是姐姐手把手教会的。奉展对奉长宁一直很依赖,有时候甚至觉得姐姐就是母亲。   他记得他有一次生病闹脾气,什么都不吃。奉长宁久劝不动,便自己下厨去给她做了一碗饺子。其实,奉长宁自小被当成男孩子教养长大,让她读书练武都没问题,可是这种事情让她指导一下还行,若真让她动手去做了,那简直就是灾难。   不过虽然如此,奉长宁还是去做了。   她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做了一碗饺子出来,饺子大小不一,看着怪模怪样的。   奉长宁似乎有些羞赧,却强撑着道:“你懂什么!这是我独家的做法,看着不好看,但其实味道可好了,你一定没吃过。”   奉展半信半疑地夹了个饺子,结果刚夹起来,饺子皮就破了,一团饺子馅直接掉进了汤里。   奉展:“……”   奉长宁:“……”   自那以后,奉长宁知耻后勇,居然真的下了苦功夫去学厨艺,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这个就成了姐弟俩之间的小秘密。   有一回两人聊天的时候,奉展便拿这个嘲笑奉长宁。   奉长宁这才说出了实话:“我听丫鬟说你是看到玉姨娘给三弟做点心吃,所以才发脾气的,当时我便觉得,虽然咱们没有娘了,但长姐如母,别人家孩子有的,你也应该有。”   奉展当时便呆住了。   那时候奉长宁已经是皇后,也时常会下厨给弟弟和丈夫做些吃的,奉展一直以为她是喜欢厨艺,却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样的内情。   从小到大,奉长宁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多少这样的事情。   那时起,他便发誓,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姐姐,做她的靠山,不再叫她受一丁点委屈。   可如今,姐姐不在了。   这一瞬间,奉展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神情茫然,如同当年那个意识到自己没有母亲的孩子。   他喃喃道:“姐,我好想你再给我做一顿饺子,好想再见你一面……”   只是很快他便回过神,苦笑一声:“罢了,其实不见也好,她要是知道了我如今做的事情,只怕骂也要把我骂死吧。”   “但你若真能骂我一句也好啊。”   奉展说着,却又自嘲地笑起来,他拿起了布日古德特意给他准备的筷子,伸手去夹那碗里的饺子,谁知不知是手抖还是太用力了,那饺子皮竟然被他夹破了,一颗滚圆的饺子馅落进了汤里。   奉展愣住了,他的手顿时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向那一碗饺子,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进了汤里。   他胡乱地用手背抹掉眼泪,将饺子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道。   “姐,旁人做的果然不如你的好吃……” 第144章   顾清宁一把挑掉了顾清姝手中的剑, 在顾清姝一脸不可置信中将她拉起来。   顾清姝接过帕子擦掉脸上的汗珠, 对顾清宁叹道:“现在的你与一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顾清宁只是笑笑,没有说话。这一年多来她每日都勤学苦练,寒暑不辍, 因她本就有底子,根骨又不差,再加上用心和勤奋, 自然大有进境。   姐妹俩说着话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顾清宁擦掉身上的汗, 换了一身衣服, 便坐在书桌前开始看书。只是看着看着她便有些走神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将书桌上的一本书打开,里面夹着一封信,正是写给顾泽慕的信。   只是这封信写好之后, 她却一直没有寄出去,正当她拿着那封信又想远了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裴鱼兴奋的声音。   她连忙将信又夹回书里, 随后走出门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   裴鱼连忙道:“我听绿柳姐姐说, 三少爷过不久就会跟国公爷一起回来了。”   顾清宁一愣:“回来?”   裴鱼点点头:“绿柳姐姐说,国公爷特意让人回来报了信,说是要赶在年前回来呢, 说不定今年能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裴鱼似乎还想说什么, 绿柳却已经走了进来:“四小姐, 三奶奶请您过去呢!”   顾清宁便跟着绿柳一同去了陶氏的房间。   陶氏却已然让人开始收拾顾泽慕的院子了,虽说她担心顾泽慕对女儿有什么心思,但知道他要回来,陶氏这颗慈母心顿时就软了。   顾清宁叫了一声娘,陶氏将手头的东西放下,招手让她近前来。   顾清宁走过去,好奇地问道:“娘,哥哥和祖父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陶氏道:“说是事情办完了,所以就回来了。”   陶氏其实也有些奇怪,她知道顾泽慕过去是治理河道的,就算她是个深宅妇人也知道治理河道没有这么快的,更别说威国公居然也一起回来了,这件事怎么都透着诡异。   顾清宁却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想来是詹世杰的案子已经查清楚,顾泽慕的身份很快就会恢复的,如此倒也解释了为何威国公会一起回来,应当是回来请罪的。   不过顾清宁没有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免得吓到了陶氏。   好在知道内情的也就只有闵夫人和顾清宁,威国公府的其他人都为此而高兴着,最近的威国公府就像是提前过年一般。   -   此时在邺城通往京城的路上,一队人马正冒着风雪朝着京城的方向走着。   顾泽慕与祖父坐在马车中下棋,只是相比顾泽慕的心事重重,威国公的态度却淡然许多。   威国公放下一颗白子,沉声道:“你若再心不在焉的,这条大龙可就活不下去了。”   顾泽慕这才回过神,看向棋盘,却只是苦笑道:“这条大龙早就在重重包围之中没了生机,我认输了。”   威国公却阻止了他投子,淡淡道:“你怎知他没有生机?”他从顾泽慕手中拿过那枚棋子,放了下去,就这么一步,顿时就让棋盘上的黑棋的境况柳暗花明。   “你看,并非是他没有生机,而是你心乱了,所以才看不到。”威国公说着,又接着放了一颗棋子,说道,“你一向冷静自持,可这一路上,随着越靠近京城,你就越发烦乱,这可不像你。”   顾泽慕却完全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他看向威国公:“祖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一起回来?”   威国公放下了手中的棋,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顾泽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您根本没有必要跟我一起回来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我身为詹家的遗孤,只要詹……祖父能够平反,于情于理陛下都不会杀了我,可您不同,在这件事上,您是实实在在犯了欺君之罪的!”   威国公没有说话,顾泽慕只得接着说下去。   “您负有军命,远在边疆,陛下最多便是写信斥责,降爵罚俸,但只要战事一日不平,您便一日都是安全的。等到日后平了外族,有了这份功劳在,这件事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您如今入了京城,便是不得不背负这罪名,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在您与陛下之间竖起隔阂,您这又是何苦?”   这一路上他都在劝威国公,只是他却丝毫不理会,眼看着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他自然焦虑起来。   威国公看着他,却轻笑了一声:“你这样,倒是让我想起了你的亲祖父。”   顾泽慕的身体微顿。   威国公透过他,仿佛是要从他的身上看到好友的影子,他与詹世杰意趣相投,虽然一为文臣一为武将,却难得是无话不谈。詹世杰从踏入官场便下定决心要治理好黄河,那些年他历经了工部、户部和地方,难得的是初心未改。   后来他果然如愿以偿,先帝任命他为河道总督,并交给他节制调派之权,他意气风发地去了充州。直到隐户事件爆发,当初两人通信之时,威国公也劝过他将这件事报给陛下,他却一意孤行,在他看来,只要最后能将黄河治理好,这些小节不必在乎。   然而威国公的想法却与他不同,威国公问顾泽慕:“泽慕,你觉得什么叫为臣之道?”   顾泽慕愣住。   威国公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当年这事发生之时我在邺城,虽然知道这事情有内情,但想要为他辩驳却为时已晚,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他保住最后那一点骨血。我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好友,也是不希望先帝英明一世,最后却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这是我身为臣子的忠心。但正如你所说,不管如何,我还是犯了欺君之罪,不管我出于什么立场什么原因,可错就是错了,无论陛下如何判,我都欣然接受,这是我身为臣子的坦诚。”   顾泽慕大受震动,他根本无法说清自己此刻的心情。   如果说夏宜年向他展现的是文人的风骨,那么顾宗平向他展现的就是武人的承担。   顾泽慕沉默了许久,最后才艰难地开口道:“可祖父,忠心和坦诚不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威国公笑起来,他平日里都十分严肃寡言,可此刻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让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一般,他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这样要求你们,这只是我践行我自己的为臣之道,求仁得仁而已。”   顾泽慕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劝他。只是心中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就算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一定要护住威国公。   -   之后几天天气渐渐好了起来,威国公一行人加快了速度,比预计还要早一天到了家。   闵夫人早早带着人在门口等着,见到他们的那一瞬间,即便是向来严肃稳重的闵夫人也禁不住热泪盈眶,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   威国公与顾泽慕下了马车,他见到老妻,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走上前去,轻声道:“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闵夫人的动情似乎只有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恢复到了平日的严肃,“府中已经替你们备好了热水,等你们洗漱完再去吃饭。”   威国公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亲卫将关在囚笼里的姚家人和曹家人先送入天牢。   关于姚斐私自向外族贩卖铁器和私盐的事情,虽然威国公已经审问和处置了,但这之后却带出了外族内奸的问题,这事非同小可,威国公便写了折子递到了京城,顺便将几个从犯一并带到了京城,一方面是重新审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之后给詹世杰翻案作证人。   亲卫领命而去。   威国公这才和闵夫人一道踏进了威国公府,自从他去了邺城,已经许多年未曾回家来了。   顾泽慕站在威国公身后,目光却在人群中逡巡,直到看到顾清宁为止,自从两人的生辰过后,又是大半年过去了,于他们来说,彼此又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随着威国公和闵夫人一道进了门,顾家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进去,顾泽慕走到陶氏和顾清宁面前,先叫了陶氏一声“娘”,随后才看向顾清宁,只是微微颔首,所有的话都已经尽在不言中。   陶氏一开始被他回来的事情冲昏了头脑,此刻却已经渐渐恢复了正常,看到顾泽慕与顾清宁默契的动作,心中越发焦急,想也不想便插在了两人中间,没话找话道:“泽慕啊!同娘说说你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吧!”   顾泽慕微愣,毕竟他性子冷,陶氏从前虽然关心他,但却并不亲密,便是他从外面回来了,她也只是尽力让下人将房间布置的舒适些,又或者亲自去炖汤做点心,这般主动找他说话的事情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然而陶氏并不太会掩饰,顾泽慕很快就发现了她的意图,他心中顿时十分无奈,却也没有拆穿陶氏,只是平淡地说起了在充州发生的事情。 第145章   顾泽慕回到院子里, 让小厮伺候着洗掉了一身尘土, 随后才换上了新做的衣裳,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就这么坐到了榻上。   屋内烧着地龙, 温度很高,桌上摆着的是他喜欢的茶水和点心,他平日里爱看的书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随手就可以拿到。这一点一滴都是家人的用心,并非碍于他的身份或者权势, 这让顾泽慕十分感慨。   顾泽慕那一颗绷着的心忽然就放松下来, 他躺在榻上,感受着这一瞬间的宁静,但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来的人是顾清宁,她提了一小篮果子进来,说道:“这屋里太燥热, 你多吃些果子,免得上火。”   顾泽慕明白, 送果子这种事随便叫个丫鬟来就是了, 顾清宁亲自过来, 定然是有话跟他说。   果然,顾清宁将果子放在桌上,便坐到了他对面, 问道:“你这次回来, 可是因为詹世杰的案子已经解决了?”   顾泽慕点点头, 又将查案子的经过,以及最后与康烨的交锋都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也知道康烨:“怎么会?他堂堂一个前丞相,怎么会因为这些蝇头小利就做这样的事情,他不怕真相大白之后,他一世清名也会因此毁掉吗?”   “我也很疑惑,但除了康烨,这世上没人还能做到这些。”   顾清宁不由得有些担忧:“可如今你当着他的面将这件事挑明,以他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我知道,也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顾泽慕并不在意,只是转而又道,“比起康烨,我更担心的是那个身在外族的神秘人,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一直暗藏不动,这一次看起来似乎在帮助我,这让我完全摸不清他的意图。”   “外族的神秘人?”   “这是大哥同我说的,据说卓格有一个身份神秘的老师,他对边境三城都十分熟悉,祖父怀疑他很有可能曾经是大周的将领。”   顾清宁心头一惊,这正是之前顾泽禹同她说过的,也是她因此习武读书的原因。   顾泽慕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神情,问道:“你知道这件事情?”   顾清宁便也没有再瞒着,将顾泽禹告诉她的事情说了。   顾泽慕这才明白过来:“所以你一直在练武和看兵书,就是为了这个,你怀疑当年是有人背叛了奉展,陷害了他?”   顾清宁急切道:“所以呢?这个人究竟是谁,当年真的是有人陷害了我弟弟吗?”   顾泽慕道:“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祖父一直在查,恐怕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有结果。”他看到顾清宁一瞬间失落的眼神,又补充道,“当年奉展一案因为事关重大,虽然交由三司会审,但这个主审却是康烨,如今康烨身上疑点重重,或许当年奉展的案子也另有内情也说不定。”   顾清宁顿时就愣住了。   这些年,她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满心相信奉展不会叛国,但那些证据却明明白白地摆在她面前,后来奉展身亡,奉俭也死在了家中,许多真相就此湮灭,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法还奉展清白了。   然而顾泽慕替詹世杰翻案这件事又重新燃起了她的希望,她这才决定一定要去查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也不敢对此报太大的希望,可顾泽慕这句话却让她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顾泽慕听了她的打算,问道:“你打算去边关?”   顾清宁也没有隐瞒,直接道:“正是如此,我必须要亲自去查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有人陷害我的弟弟,我也一定要为他讨个公道。”她怕顾泽慕阻止自己,又连忙道,“我已经决定了,谁都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顾泽慕知道她向来执拗,她既然做了决定,又寒暑不辍地练了整整一年,足见她的意志之坚决。   顾泽慕道:“我没打算阻止你。”   顾清宁原本做好了要和他据理力争的打算,没想到他居然会支持,顿时便愣住了:“你说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顾泽慕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也还是有几句话告诉你,希望你能想明白。”   “什么?”   “你想要查清楚奉展的事情,单单依靠自己是不够的,你单枪匹马的,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哪怕查到了真相,你要如何回来?先不说这些,单说你一个人要如何通过茫茫大草原,进入外族王廷?”   顾清宁咬住了嘴唇,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她又不是真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不服气道:“等我去了之后,便让祖父给我一些人手,只要加以训练,自然能帮我。”   顾泽慕却毫不留情:“你知道如何训练吗?就算我能给你训练的计划,你知道一个合格的探子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训练出来吗?你有这么长的时间吗?就算你有,祖父他们会同意吗?”   “那……就算不需要他们,我还有裴鱼啊!”   “裴鱼虽然功夫高强,但除此之外呢,她连出去买个点心还能迷路,你还想指望她?”   这一句句几乎将顾清宁的信心完全踩到了谷底,她不由得赌气道:“那你说我要怎么办?!”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才道:“如果你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帮你。”   顾清宁怔愣住,没想到顾泽慕铺垫了那么多,最后却是为了这个。   说实话,顾清宁当然是不想接受他的帮助,先不提两人的身份,就算两人仍旧是亲兄妹,她也不好肆无忌惮地麻烦他,更别说如今两人连兄妹都不是。等到顾泽慕恢复了身份,两人之间只怕会越发尴尬,在这种时候,顾清宁当然不想欠他的人情。   顾泽慕她不说话,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便道:“你不用担心我会以此来要挟你做什么,也不用担心会欠我的人情,这是我主动要帮你的。”   顾清宁垂着头:“这本与你没什么关系,你何必帮我呢?”   顾泽慕看向她,目光十分诚恳:“当年的事情如果真的有内情,那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帮你,不仅是为了你,也是想要让自己安心。”   顾泽慕说这些话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顾清宁也心知肚明。她知道,有了顾泽慕的帮助,才能真正查出当年的真相,也知道顾泽慕说这些话只是想让她接受自己的帮助。   她当然可以装傻充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接受顾泽慕的帮助,但她不愿意做这样的人,她抬头看向顾泽慕:“谢谢你,这就当是我欠你的,日后你若有什么事情,我也一定赴汤蹈火地帮你。”   她的承诺十分认真,然而顾泽慕心里却十分无奈。他愿意帮助顾清宁,却没想到顾清宁会将这当成是一桩交易,可他心里又明白,顾清宁就是这样的人,这些年她虽然口里称呼他为哥哥,但心里仍旧将他当成是外人,她不愿欠他人情便是如此。   看来,想要融化她那颗心,只怕还任重道远。   顾泽慕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没露出半分,只是点点头道:“好。”   他这般爽快地答应了,顾清宁这才放下心来,犹豫了一会,方才说出自己的第二个来意:“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顾泽慕点点头:“你问。”   顾清宁双手放在小腹前,紧紧地扣着,许久才开口道:“伏姬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泽慕愣了。   这大概是两人重生后,第一次说起伏姬这个人。   他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顾清宁道:“我带你去看一个人。”   两人一同来到顾清宁的院子,隔着花窗看到院子里逗弄孙女的云珠,顾清宁道:“我不知你对她还有没有印象,这原本是我宫中一个叫做云珠的宫女,当年就是她承认给伏姬投毒的。”   顾泽慕看着云珠的侧脸,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   顾清宁一直看着他,见状不由得道:“你知道云珠没死?!这件事果然有内情!”   顾泽慕叹了口气:“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何必还要再提起?”   顾清宁却执拗道:“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泽慕见她这般固执,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便道:“当年伏姬刚死,我心中很愤怒,派人将她宫中的人都抓了起来严刑拷问,却毫无头绪。但这时却有人告知我,给伏姬下毒的人是你宫中的一个宫女,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但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我……”   “所以你怀疑是我干的?!”   “我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当我来了坤宁宫,看到你的神情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我回去之后细细查探,才发现了这是胡氏余孽的挑拨离间之计。我便将计就计,将这些人给找了出来。”   “可你后来并没有将这些告诉我,所以你还是怀疑我?”   “我……”顾泽慕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原本以为这的确是旁人挑拨,但后来我查过之后,发现果然是那个名叫云珠的宫女做下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是奉展主使的。”   “不可能!”   “这是奉展亲口承认的。”顾泽慕看着顾清宁,一字一顿道,“这是你从定国公府带入宫中的丫鬟,又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她应当对你最是忠心,她有什么理由背叛你,这个问题你究竟是没想过,还是不敢想?” 第146章   顾清宁听完顾泽慕的话后, 久久没有反应,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告诉自己,这分明是顾泽慕瞎编乱造,奉展都已经死了, 他当然可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然而理智却替她反驳,都到了这种时候,顾泽慕根本没有欺骗她的理由。   顾泽慕看到顾清宁神情, 知道她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便道:“当年奉展时常出入宫廷, 他知道你对伏姬的忌惮, 于是从那时起他便决心要杀了伏姬。原本,以他的能耐,这件事本来能做的天衣无缝,然而却被胡氏余孽给发现了端倪,泄露给我, 借此挑拨你我的关系。我发觉事情有异之后查下去,原想等到将胡氏余孽都除之殆尽之后, 再查真凶, 没想到奉展却知道了你我争吵之事, 亲自到我面前请罪。”   顾泽慕想起了当初奉展跪在他面前请罪的事情。   那时候的奉展才十五岁,刚刚继承定国公的爵位不久,那张脸上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 但说起杀了伏姬这件事上, 他却只是轻描淡写:“若不是因为她, 您与姐姐也不会总是争吵,只要没了她,您与姐姐还会和从前一般恩爱。”   对于奉展来说,这不过就是处死一个奴婢,就算她身份如今贵重了些,也不过就是个贵重些的奴婢罢了。他唯一担心的,不过就是万一这件事被姐姐知道了,姐姐恐怕会跟他生气而已。   他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却让萧胤心惊不已。哪怕之后他依然信任奉展,给了定国公府无上的尊荣,但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   胡氏余孽想趁此机会让萧胤与奉家决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失败了,却也成功了。   “他知道我不可能杀他,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与你无关。他只是不想有任何人妨碍你的皇后之位,他今日可以杀伏姬,日后也能杀我。”   最后这句话顾泽慕说的很轻,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顾清宁紧紧地握着拳头,顾泽慕口中的奉展于她说就像是个陌生人,她记忆中的奉展虽然有些偏执任性,却并不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狠辣无情的人。顾清宁知道人是会变的,但她不相信奉展会变成这样。   她看着顾泽慕,斩钉截铁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顾泽慕轻笑一声:“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若不信我,你可以去问你的宫女,如今时过境迁,她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用些手段,她一定会告诉你真相的。”   “我并不是说你骗我,我只是觉得你误解奉展了。”   顾泽慕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你到现在依然在袒护他。”   顾清宁皱眉看着他:“我并不是袒护他,当年我若知道他杀了伏姬,哪怕他是我弟弟,我也会秉公处理,他既是为了我,我便与他一同承担。但他绝不是你口中为了权欲就杀人的人,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他何必要让云珠假死离宫,留下这样一个祸患?杀掉云珠不是更容易吗?”   顾泽慕沉默了片刻,才道:“清宁,你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不敢赌,如果我将真相告诉你,你会站在哪一边?”   顾清宁愣住了。   “如今我知道了,你会选择和奉展一起承担。”顾泽慕的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你觉得我更在乎伏姬的生死,所以你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你的弟弟,清宁,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   “清宁,我那时候其实是嫉妒奉展的,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全心地信任他,包容他。”顾泽慕低声道,“你在胡贵妃面前护着我,挡在我的前面,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欢喜。然而欢喜之后,我却想要更多,可是你能护着我,却不会像对奉展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我。”   顾清宁别开头:“但你也不曾这样信过我。”   “是,我们虽为夫妻,但其实一直都未曾对彼此坦诚过。”顾泽慕定定地看着她,“若早知如此,我定不会那么计较,定然会早早就告诉你,从见你的第一刻起,我就动心了。”   顾清宁震惊地看着他,心中犹如掀起惊涛骇浪,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摇头:“你骗我,你喜欢的分明是伏姬……”若不是这样,他怎么会越过自己封妃,伏姬又怎会在她面前暗暗炫耀他的信任和宠爱?   顾泽慕早知她不会相信,但真的看到她毫不犹豫地摇头否认,还是觉得心凉了一瞬,他苦笑道:“当时的我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恐惧。”   “你喜欢那个温文尔雅的我,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个不择手段百般算计的人,你会如何?”   “我不敢去想,于是撑着自己那一点微薄的自尊,不叫你发现我的真心,如今想来,真是再愚蠢不过了。”   -   这场谈话最终无疾而终,丫鬟来叫两人去吃饭,顾清宁仿佛松了一口气,匆忙离开了顾泽慕的院子。   当年的真相揭开,却只是让她茫然无措。   她从未想过萧胤喜欢的人居然是她,而如今听到他这番剖白,她心中的确有些触动,但更多的却是沉重和无奈,他们两人之间着实有太多太多的误会了,到了如今,也只能叹一声有缘无分了。   顾清宁心里想着事情,却不妨与顾清姝撞了个正着。   “清宁,我刚刚去你院子里找你,丫鬟说你出去了,你去哪了?”   顾清宁摇摇头,勉强笑道:“没去哪,就在院子里走走。”   顾清姝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她也没想太多,拉着她往外走:“我跟你说,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出来你一定不信!!”   “什么?”   顾清姝左右看看,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知道吗?泽慕原来不是我们家的孩子。”   顾清宁:“……”   顾清姝一看她表情便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都不告诉我,没义气!”   顾清宁无奈道:“这又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再说,这本是泽慕的私事,我有什么立场去说。”   顾清姝扁了扁嘴:“你怎么没立场了,你与泽慕关系那么亲密,还有谁能比你更有立场?”   顾清宁刚刚被顾泽慕表白,正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时候,连忙道:“你瞎说什么!”   “我哪里瞎说了,你与泽慕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顾清姝大喇喇道,“难道他一朝恢复身份了,你们俩便要形同陌人了吗?”   顾清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了,有些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顾清姝也没有追究,顺着她的话道:“我外祖父知道祖父回来,所以特意上门来找祖父,如今两人还在房中谈话呢,我去给他们上茶,偷听他们谈话才知道的。”   自从顾清姝和柳子骥退婚之后,顾家和柳家几乎再无往来,能让柳太傅抛弃成见特意上门来,定然是很重要的事情。结合顾清姝说的这些,应该是顾泽慕身世大白,而威国公当年私藏詹家血脉的事自然也瞒不住了。   不过柳太傅既然还能上门,说明这件事并不是那么严重,这让顾清宁微微松了口气,但依旧悬着心。   好在威国公并没有和柳太傅聊很久,没过多久,柳太傅便告辞回府了,威国公也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出现在了大厅中。   虽说是给威国公和顾泽慕的洗尘宴,但其实菜式并不算复杂,都只是一些家常的菜。   一家人坐在一起,等威国公夫妇夹了一筷子菜,这才纷纷动筷。   顾清宁偷偷打量着威国公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十分镇定,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绪。顾清宁有些挫败,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却不妨顾泽慕也正看向她,她连忙缩回了目光,装作在专心吃饭的样子。   不过两人的这番眉眼官司并没有被其他人注意到,因为席间顾清姝与顾泽浩正在打嘴仗,顺便再合起伙来欺负一下顾泽淳,很是热闹。   威国公也不生气,就这么好脾气地看着孙辈打打闹闹,最后才将目光转向沉静的顾泽慕,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等到众人都吃完了饭,丫鬟们将桌上收拾干净,威国公却并没有让他们走,只是让下人都离开,偌大的厅堂中,只有顾家人。   三个妯娌对视一眼,知道公爹这定然是有什么大事要说了。毕竟威国公身为一军主帅,突然回到京城,绝不止是为了送几个犯人这么简单。   威国公扫视了一眼家里人,缓缓开口道:“今日这事原本十几年前我就要说了,却一直拖到了如今。”   顾清宁顿有所感。   威国公将目光转向顾泽慕:“泽慕并非我们顾家的孩子,他本姓詹,他的亲祖父便是詹世杰。”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147章   在威国公说完那句话之后, 除了顾清宁这些早就知道真相的, 其他人都呆住了。   柳氏看了一眼公公,又看了一眼陶氏,不确定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泽慕不是清宁的双胞兄长吗?”   威国公没有说话, 闵夫人接口把当年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不等她们消化掉这些,威国公又道:“如今这件事陛下已经知道了,但你们不用担心, 这件事是我一意孤行,你们都不知情, 陛下是明君, 不会迁怒你们的。”   “爹这是说什么话?”朱氏开口道,“我们既是一家人,就算有什么事也要一起承担,爹说这样的话,可是将我们当成外人了?”   “大嫂说得对。”柳氏也跟着道, “难道爹跟夫君也要这样客气吗?何况,我认为您做的没错。”   陶氏是最后一个说话的, 只是却早已没有当初刚刚嫁入威国公府时怯生生的样子, 她声音虽细却斩钉截铁:“儿媳当年既答应了将泽慕当成儿子, 您又怎能说我不知情呢?若是有事,儿媳自然也该一起承担的。”   几个孩子也纷纷道:“就是,祖父, 咱们都是一家人, 您说这样的话太见外啦!”   威国公有些怔愣地看着他们, 那一颗在战场上被磨练的坚硬的心仿佛也软了下来,这个向来铁血寡言的老人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热热的眼眶:“我不过说一句,你们就有那么多句回我。如今陛下尚未有定论,在你们口中倒像是我被下狱了一般……”   闵夫人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   威国公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闵夫人怼完了丈夫,又看了一眼众人,气场全开:“你们有这样的心很好,但欺君之罪并不是小事,你们也不要逞一时意气。如今陛下既然还没有旨意下来,你们也不要瞎想,该干什么干什么。”   “现在。”她淡淡道,“都各自回院子。”   柳氏还想说什么,但朱氏知道婆婆的性子,拉了拉她,又摇摇头。两人倒也没有回去,而是拉住了陶氏,想来是想问她这其中更多的内情。   其余的孩子都对顾泽慕的新身份很好奇,顾泽浩与顾泽淳围着他问个不停。   顾泽慕一边回答,却一边看向顾清宁,却只看到她冷清的侧脸,他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重新降到了冰点。   -   就在威国公府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宫中却有一人正在等待皇帝的召见。   他穿着一袭简单朴素的灰袍,白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看着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老秀才,却让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张礼亲自来迎,且张礼不仅是亲自过来,还待他十分殷勤的模样。   顿时叫那些新来的小太监议论纷纷,不知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个老太监在一旁嗤笑道:“这位大人都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你们自然不认得他。”   小太监们一听,便知道这老太监是知道对方身份的,连忙凑到他身边:“那您老给咱们解解惑,这位老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太监悠悠道:“这位的名头太过响亮,我就说两件事你们感受一下。第一件,这位大人稚龄便成为先帝的伴读,先帝登基后,他以稚龄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这朝中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对他不满,但不过三年时间,他便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几个小太监都发出惊叹声,老太监顿了顿,又道:“且这位大人心胸宽广,又不揽权,如今这朝中有大半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就那位郎义郎老大人,因为那耿介的性子,在地方当了十几年的知县,就是这位大人慧眼识珠,将人举荐进了户部,按理说,郎大人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吧?结果在朝堂上吵起来,郎大人该怼还是怼,这位大人也不生气,还在先帝面前夸赞郎大人,以他的身份,能做到如此,你们说是不是难得?”   郎义便是当初那位因为性子太直被陛下调离户部尚书位置,结果新任尚书还没干上两年,陛下又捏着鼻子将郎义给调回来了。这位的才干和他的臭脾气一样知名,放眼满朝,大概也只有夏宜年夏大愣子能与之相媲美,小太监们感同身受,纷纷感慨这可真是好脾气。   一个小太监急躁的问:“既如此,这位大人怎么那么早就告老还乡了?还有,您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老太监笑道:“你们说,一个文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尊荣是什么?”   “在陛下面前设座?”   “陛下亲自下旨褒扬?”   “百姓送万民伞?”   小太监们纷纷猜测,老太监却只是摇头,最后,小太监们问急了,他才道:“当年这位大人告老还乡的时候,陛下亲率百官相送,特赐羽林军护送他回乡,那场景,那排场,啧啧……除了当年太祖时的尹大人,就是这位康相,我朝立朝百来年可还有第三位大人有这样的殊荣?”   小太监们听完,顿时肃然起敬。   -   此时在宫内,康烨正恭恭敬敬地拜见萧湛,萧湛却不等他跪下,便连忙让张礼将他扶起来,又特意赐了座。   谁知康烨却并不坐,而是坚持跪了下来:“陛下,礼不可废。”   萧湛看着他完全白了的头发,苍老许多的面容,心中十分感慨。他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与康烨共事过,他很清楚康烨的能耐,一直希望他能重新出山,不过康烨一直辞拒。萧湛原本都已经要放弃了,谁知康烨竟然在这时候主动来了京城。   等到康烨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张礼连忙扶着他坐下。康烨这一次没有再推辞,他纵然这些年身体好了许多,可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这一路从虞城到京城奔波劳苦,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萧湛叹道:“朕与康相也有快二十年未见了吧,你与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康烨也露出怀念的笑容:“老臣还记得陛下当初刚刚参与国事的时候,虽然年轻,却十分稳重,先帝还同老臣说过,陛下心有沟壑,只是不曾表露而已。”   萧湛一愣:“父皇……这么说过?”   康烨不慌不忙道:“自然,老臣如何敢欺瞒陛下。”   萧湛的神色和缓下来:“康相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你说的话朕自然相信。”   听见萧湛这么说,康烨的脸上却露出愧疚,他又重新跪了下来:“老臣有罪。”   萧湛忙道:“康相这是怎么了?张礼,快将人扶起来。”   康烨道:“老臣这一次入京,是特意向陛下请罪来的,老臣一时不察,收了个弟子,却没有察觉他的狼子野心,让他做尽坏事,老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姚斐的事情,威国公报上来之后,萧湛就已经派人去查清了前因后果,康烨与姚斐这一层师徒关系他自然也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康烨自从离京之后,不图享受,生活清贫,一心教书育人。   如今康烨这么说,萧湛不由得劝道:“康相未免对自己太过苛刻了,这姚斐心机深沉,这么多官员都被他骗了,你没有察觉出来也很正常。”   “陛下对老臣如此宽容,让老臣既感动又惭愧。”康烨似乎老泪纵横,低下头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萧湛又劝了他一会,才道:“这些年朕一直希望你能重回朝廷,就像当年你辅佐父皇那样,如今你既然来了京城,便干脆留下来吧。”   “陛下的恩情,老臣感遇忘身,只是,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康烨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老臣恳请陛下为詹世杰翻案。”   萧湛愣住了,随即面色冷了下来:“老师,这话可不能随意乱说,这是父皇已经定了的案子,又如何能翻,若是翻案,岂不是叫父皇在青史之上留下污点吗?这岂是人子所为!”   康烨道:“老臣知道先帝十分推崇前朝宣帝。史书有载,前朝时显帝要斩杀忠臣赵诚,当时的宣帝也就是文太子严辞诤谏,可惜显帝一意孤行,依然杀掉了赵诚,宣帝继位后,让人给赵诚平反,传为千古佳话,至今仍在民间传唱,可见翻案并非坏事。”   萧湛却冷声反驳道:“可宣帝虽然传出了佳话,但显帝却因此成了史书之上的笑柄,朕又岂能让人污父皇身后之名。此事不必再提。”   “但陛下此举,难道不是在掩耳盗铃吗?詹世杰一案的真相既然已经查出来了,不管陛下是否为他翻案,天下人迟早会知道真相,就算史书上没写,但百姓口耳相传,依旧会将真相传到后世,于先帝来说都是污名……”   “放肆!”   康烨却毫不避让:“陛下何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份坦荡,又何尝不是为先帝正名呢!”   萧湛被他的话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他半点说不出话来。   整个殿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康烨也重新跪了下来:“当年詹世杰一案,姚斐是罪魁祸首,老臣身为姚斐的老师,自是要负责任,老臣恳请陛下治老臣的罪。”   张礼跪在一旁,半天没有听见龙椅上传来动静,心中叫苦不迭,也不知这位老大人吃错了什么药,他还是第一次见人上赶着求治罪的。   就在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时候,萧湛略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康相这性子与当年还是别无二致。你的忠心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康烨高呼万岁,只是跪伏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幅度。 第148章   虽然萧湛百般不愿意, 可为詹世杰平反一事却是大势所趋。证据证人都有, 又有康烨据理力争,他虽然离京多年,但朝中大部分官员都受过他的恩惠, 且詹世杰的冤案也让他们感同身受,朝野中的态度几乎一致。   萧湛派出三司会审,这场案子几乎从年前一直审理到了年后, 因为年代久远,且涉足的人员太多, 又派人到充州等地去搜集证据, 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才堪堪有了结论。   詹世杰忠君爱国,却被小人所害,而他当年的治河方针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更是因为他一力修建河堤的原因,阻止了洪水的泛滥, 挽救了许许多多百姓的性命。   詹世杰含冤十七年,终于平反昭雪。   萧湛下旨恢复他的清名, 并以功臣之名义, 配享太庙。而民间, 尤其是黄河两岸受过他恩惠的百姓,都纷纷替他立了长生牌位,说书先生们更是将他的故事翻来覆去地说了足足几个月。   至于这故事中的反派们, 姚斐身为主犯, 原本要受凌迟之刑, 但他已经死了,所以便挫骨扬灰以儆效尤。而对其余从犯的处治,也从秋后处斩到流放不一而同。   而被人津津乐道的“威国公义薄云天,偷救詹氏血脉,助其查清冤案,最终真相大白。”却并未如人们所想的那般皆大欢喜。   顾泽慕在詹世杰平反之后便恢复了身份,作为功臣之后,萧湛特意下旨补偿他,除了将当年詹家所有的家产还给他,还另外赏赐了一栋宅子和各色财物。而与他相比,威国公的处境就不那么好了。   威国公纵然有功,但也不能掩盖他的欺君之罪,因此他回来之后,立刻便递了请罪的折子上去。没过多久,宫中便下了一道旨意,将他骂了一通,措辞极其严厉,并且夺了他身上的元帅之职,暂时让世子顾永暄代替,原本还有杖责,但念在其情可悯,顾泽慕百般恳求,再加上威国公年事已高,过去战功累累的份上,暂且免了,只是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这道旨意一下来,朝野上下顿时议论纷纷,毕竟萧湛向来温和,且威国公又一直简在帝心,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轻轻放过,哪里知道他竟然会来真的。如今再想到从前备受宠信的威国公,跟如今的境遇,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陛下的态度看不分明,不少人都明哲保身,不敢再上门,曾经热热闹闹的威国公府顿时门庭冷落。   威国公倒是宠辱不惊,神色平静地接了旨,随即就让人紧闭了威国公府的大门,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闭门思过起来。好在他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在回京城之前便已经将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以顾永暄的能耐,他也并不担心,再加上他人虽然在府中闭门思过,但与邺城还是有信件来往,对战局的影响也不大。   威国公之前在边关忙忙碌碌,精神一直紧绷着,如今回来了,就陪陪妻子,看看书,钓钓鱼,日子过得极其惬意,倒也不知道该说是惩罚还是休息了。   不过这也是因为威国公的心态好,他们两夫妻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早就将一切看淡了。不过家中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只是是因为闵夫人不让她们多生事端,所以她们纵然担忧也只是放在心中,不曾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陶氏本就多愁善感,如今这事情显然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的,有时候做着事情就会突然唉声叹气起来。   顾清宁原本被母亲逼的学女红就已经很郁闷了,听她在一旁叹息,忍不住便道:“娘您放心吧,祖父不会有事的。”   陶氏一迭声发问:“你怎么知道?陛下如此严厉地责骂了爹,如今还让他禁足府中,这都大半年了也没有解禁,我怕……”   顾清宁顺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说道:“正因为陛下处罚严厉,所以才没事。要是不闻不问,只是将祖父的请罪折子搁置,那才是危险了。”   陶氏一头雾水:“为什么?”   顾清宁不得不掰开来跟她解释:“祖父这事其实可大可小,但毕竟是欺君,若是罚的轻了,陛下威严何在?而如今陛下虽然看似重重地处罚了祖父,其实并未伤筋动骨,且陛下已经做出了表态,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往后还有人想要拿这件事来攻击祖父,可就没有用了。”   “听你的意思,反倒像是陛下在保护爹了?”   顾清宁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陶氏其实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罚公公就是在保护他,不过她知道女儿一向有见地,她既然这么肯定地说了,那就不会错了,难怪公公和婆婆态度如此淡定。   她这么一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一说,我就能放下心来了,不然整日都惦记着,我都无心做其他的事情了。”   “是您关心则乱了。”顾清宁道。   其实陶氏这样的想法也是如今朝中不少人的看法,不过顾清宁了解萧湛,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对威国公的安危担心过。不过尽管如此,她也不是毫无担忧的。   有关这各案子的前因后果她已经都听顾泽慕说过了,她知道康烨是个怎样的人,所以虽然康烨答应出头替詹世杰平反,但顾清宁却并不信任他,没想到康烨竟然真的半点小动作都没有,仿佛真是一心为公,甚至还不顾身躯,义正言辞地替詹世杰说话,更是不惜惹怒萧湛也不曾退缩。   可以说,詹世杰案之所以能这么快平反,与康烨关系很大。   然而顾清宁心里,却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疑虑。   -   康府中,康楠也在问康烨这个问题。   康烨道:“那是因为你没有看明白陛下的心意。陛下心胸宽广,并未将所谓名声看得那么重,只是毕竟这事有关先帝,再加上子翻父案有悖伦常,所以陛下不得不在一开始严词拒绝,我只不过是顺应陛下心意,给他找了个台阶罢了,否则,你以为这一场翻案真的能这么顺利吗?”   “那威国公和顾泽慕呢?您就打算这样轻易放过他们了?”   康烨笑着摇摇头道:“自然不是,只是如今时机不对。”   “时机?”康楠疑惑道,“顾泽慕如今倒是正受陛下看重,一时半会动他不得,但威国公呢?陛下如此严厉地责骂他,又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至今仍没有下令解除禁闭,不正是好机会吗?”   康烨又摇摇头:“我不是教过你,凡事不要只看表面,这件事明面上看陛下对威国公十分严厉,但实际上呢?威国公府并未伤筋动骨,西北的军队如今在威国公世子的手上,与在威国公手上有什么区别吗?再说,威国公平日里恪尽职守,陛下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惩罚只是维护帝王的面子,做给旁人看罢了。”   康楠皱眉道:“那照您这样说,想要对付这两人,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康烨缓缓道:“你这么想就太天真了,陛下虽然此刻不生气,但威国公的所作所为毕竟是戳中了皇帝最敏感的部分,怀疑的种子已经被种下,总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至于顾泽慕……”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现在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静观其变?”   “正是。”康烨道,“如今顾泽慕身份揭露,看似得了名声,但其实身份很是尴尬,他想要在这朝中立住脚跟,光靠陛下的宠爱和太子的赏识是不够的,他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功绩,可他的年纪在那里,想要主事一方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压力在,饶是他性子再沉稳,也多少会有些急躁吧,只要他急躁了,就会犯错,犯了错,我们就有机会。”   “父亲想要做什么?是派人给他捣乱?”   “不,我要派人帮他,让他爬得越高越好。”   康楠皱起眉头,不解道:“儿子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烨道:“你还不明白,其实如今,陛下是对顾泽慕是有些愧疚的,但他全家都是因为先帝而死,所以陛下在愧疚之中也会有防备。若顾泽慕一辈子庸庸碌碌,反倒是最好的,陛下会因为对他的愧疚,让他过的很好,他只会节节高升,虽然不会有实职,但无论是名声还是财富都唾手可得,他的子孙后代也会因此受益。”   康烨顿了顿,道:“如果顾泽慕聪明的话,他就会选择这条路。”   “但他不会。”康楠答道。   康烨想起顾泽慕的那双眼睛,对康楠赞许地点点头:“你说得对,他不会这么做。”   “这个孩子是个极其骄傲的人,这样的人往往不会走那些看似平顺的道路,以他的能耐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他想要在朝政上有所建树并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一开始陛下一定是会欣赏他的,但久而久之,愧疚会渐渐被消磨,但防备不会。”   “顾泽慕立功越多,陛下的防备就会越重,哪怕连陛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到了那个时候,只需要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足够将他烧个尸骨无存。”   康烨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却让人毛骨悚然。   康楠都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康烨看向他,淡淡道:“人心看似复杂,但若是你能参透,那么,很多事情便不需要亲手去做,只要因势利导,自然能达到你想要的结果。”   康楠低下头:“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第149章   自从詹世杰的案子平反之后, 顾泽慕便恢复了自己的身份, 却也不得不从威国公府搬出来,搬进萧湛所赐的宅子里。   不过因为要收拾东西等缘故,他并没有立即搬走, 反而拖了一段日子,只是再怎么拖延,也终究是要走的。不过在顾泽慕离开之前, 他特意去主院找威国公,祖孙俩谈了一场话。   威国公问顾泽慕:“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顾泽慕道:“我想去邺城。”   威国公一愣:“你要去边关?”   顾泽慕点点头。   “为什么?”   真实的原因顾泽慕肯定不能说, 他只能道:“我之前在桃丘就和大哥聊起过这件事, 我虽然在兵事上并不算精通,但我长于内务,过去之后也能帮帮大哥的忙。”   他有这样的心,威国公自然很感动,却也不得不提醒他:“泽慕, 你得想明白,如今你祖父刚刚平反, 名声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你作为他唯一的血脉, 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大臣,对你都会宽容几分,且我看得出来, 你的才能也都是在朝野之中, 那如今便正是你大展拳脚的时候。可人都是健忘的, 这份宽容并不会一直保留,如果你这时候离开京城,等于是你亲手将这个大好的机会给放弃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顾泽慕轻笑道:“我知道。”   “那你……”   “祖父,于我来说,这份宽容是一把双刃剑,眼前或许能够让我的前路平顺一点,但也正因如此,时间久了,我只会被人认为德不配位,长远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番话让威国公都忍不住要赞赏了,他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利益之下,顾泽慕居然还能保持冷静,简直不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反倒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威国公叹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   “是孙儿让祖父操心了。”   威国公看着顾泽慕,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来,他的确将顾泽慕当成了亲生的孙子,虽然他也是一力支持顾泽慕恢复身份,替家人平反的,只是到了如今分别的时候,他心中的确有些伤感。   他对顾泽慕说道:“虽说你已经恢复了身份,但在我心里,你依然是我的孙儿,往后你有什么事情了,依然可以来找祖父。”   顾泽慕看着威国公慈爱的眼神,心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他用力地点点头,应了一声。   -   顾泽慕从祖父的院子离开后,便径直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里此时正是乱糟糟的,陶氏正在让人收拾他的东西,见他回来了,陶氏连忙擦掉眼角的泪:“你同你祖父说完话了?”   顾泽慕应了一声,又叫她:“娘。”   这个称呼出来,陶氏的眼泪又要掉出来了,可她也知道此刻流泪不好,所以又强忍着将眼泪给逼回去,对顾泽慕道:“如今这院子里太乱了,你先去娘的院子里休息一会。”   顾泽慕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不得不说,虽然陶氏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亲生孩子,但她依然将顾泽慕当成亲生孩子一般疼宠,这些年,她待顾泽慕与顾清宁几乎是一样的。   顾泽慕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体贴地离开了院子。不过顾泽慕也没有去陶氏的院子,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顾清宁的院子门口。   他恍然回过神,却在门口踟蹰了。   裴鱼正巧从外面进来,看到他十分惊喜:“少爷!”对于这个当年用吃的来贿赂自己的人,裴鱼一直觉得顾泽慕很有灵性,见他没有进去,还好奇地问他,“少爷,你怎么不进去?”   顾清宁正好走出房门,见到顾泽慕便停住了脚步。   顾泽慕看着她的表情,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若不想见我,我就走了。”   裴鱼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噤声。   顾清宁却只是让裴鱼离开,随即才道:“你跟我进来吧。”   顾泽慕看着她的背影,在心底暗暗地松了口气。   顾清宁的院子里摆了一套桌椅在树荫下,两人此刻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伺候的人早就让顾清宁给挥退了,顾清宁亲手给顾泽慕斟了一杯茶。   顾泽慕将茶杯握在手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云珠那件事过去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变得不冷不热,有时候顾泽慕想找顾清宁,她也会很快躲开,等到以后顾泽慕离开了威国公府,想要再见顾清宁只会越来越难。   顾泽慕谨慎地开口道:“我虽说离开了府里,但你往后要有什么事情,可以让裴鱼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   顾清宁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淡淡道:“谢谢。”   顾泽慕一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是绝不会来找自己的,他心里有些失落,本以为这几年两人的关系渐渐缓和,但没想到一夕之间就回到了从前。   顾泽慕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自食恶果,但他并不后悔将实话告诉顾清宁。   前世的他自私多疑,不敢付出真心,所以在意识到自己对奉长宁动心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能让奉长宁和奉展知道。因为他将这当成了自己的弱点,而不将弱点暴露给别人,是他在宫中学会的第一个生存法则。   如果日后他能知道,感情并非是人为可以控制的,或许他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错误已经犯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认错误,并且尽可能地去挽回。   只可惜,这和詹世杰一案不同,人的心并不是知错能改就能修复的,当年他的所作所为伤顾清宁太深,顾清宁早已对他心死,或许他能做的就是放开手,让两人彻底成为陌路人。   然而想到这种可能,顾泽慕便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没有办法想象这种可能,却又无能为力。换做是从前,他或许还会用些手段,如今却什么都不敢做,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自欺欺人,勉强维持这种表面上的平静。   顾清宁说完谢谢之后,便陷入了沉默。顾泽慕都不由得怀念起曾经的互怼时光来了,哪怕互怼,也好过这样一言不发啊。   正在这时,春樱找了过来,原来陶氏已经派人将东西收拾好了,请顾泽慕过去。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抿了抿唇道:“那……我走了。”   顾清宁点点头:“慢走。”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难言的尴尬。   就在此时,一旁架子上的两只鹦鹉竟然说话了。   “美人儿,不要走!”声音十分之凄厉,把人吓了一大跳。   顾泽慕:“……”   顾清宁:“三宝!!”   原来三宝自从知道了威国公府的位置之后,时不时就会飞过来找自己的原主人。它一开始很看不惯这两只鸟,后来习惯之后,便将这两只当成了自己的小弟,教他们说话,偏他又不教什么好东西,久而久之,这两只鸟也被带坏了。   不过有了这两只鸟插科打诨,倒将之前的尴尬冲散了许多。   顾泽慕松了口气,之后的话便也好出口多了:“我想同你说,我答应的事情不会变的,我答应帮你查清楚当年奉展那件事的真相,一定说到做到。”   顾清宁愣住了,顾泽慕的表情十分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自从两人闹崩之后,顾清宁原本对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顾泽慕依然固守承诺。   “谢谢。”她说道,但这一遍“谢谢”明显比之前的要真诚多了。   顾泽慕略微放下了心,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至少两人之间还有一件事能联系在一起。   等顾泽慕离开的时候,顾家人几乎都来送他,看着眼前的一张张面孔,顾泽慕的心也变得温软,并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舍,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顾家三少爷的身份,习惯了顾家温暖轻松的氛围,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忘记。   顾泽浩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你离开咱们府里,就算你往后改了别的名字,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顾泽浩的弟弟。”   顾清姝和顾清薇如今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结果,只是送别的时候,仍旧有些伤感,只是躲在人后悄悄地抹泪。   与他们相比,顾清宁的态度反倒比平静许多,只是淡淡道:“往后,你自己保重。”   顾泽慕又看了他们一眼,才转身上了马车。   -   新的府邸离威国公府并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洪松源正带着人在门口等着他,见马车到了,他充作管家的模样,替他打了帘子,又殷勤地问道:“老爷是先洗澡还是先用餐啊?”   顾泽慕无语道:“你倒是对这个角色适应良好。”   洪松源哈哈大笑:“那是,做戏要做全套嘛!”   “行了,别开玩笑了,我之前让你去查奉俭的事情,你查到什么没有。”   洪松源立马收敛了笑容:“都放在书房呢。”   顾泽慕连忙跟他一同去了书房。   只是看完资料后,他却十分失望,因为这些资料中有用的部分并不多,且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他知道的,他不由得问:“没别的了?”   洪松源点点头:“你知道的,当年那件事你为了奉展的名声,几乎封锁了所有的消息,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能查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顾泽慕在心底叹了口气,但也没有马上气馁,转而问道:“那关于康烨,你又查到多少了?”   “康烨这人名声很好,奉展一案中,他虽然作为主审,但其实你也知道他当时的权力并不算大,且上头有你盯着,他也没有做手脚的机会。”洪松源道,“我知道经过詹世杰的案子,让你对康烨有所怀疑,但当年的他并没有什么理由去对付奉展啊,就算他们俩关系冷淡,可一个文官一个武将,又没有利益纠葛,康烨何必要铤而走险去对付奉展呢?”   这些事情顾泽慕自然知道,那些证据都是他看到的,明明白白的,就算康烨一手遮天,也不可能做的这么天衣无缝,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康烨有问题。   不过如今说这些都没用,顾泽慕道:“看来,如今只有去边关查清楚那个神秘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才能知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了。”   洪松源担心地问:“你还真要去边关啊?”   “当然。”   “我有点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就想到要去重新查奉展的事情了?”洪松源很是疑惑。   顾泽慕含含糊糊地带过去,想到什么,又道:“这一次你让洪城跟着我吧,你就别去了。”   洪松源惊讶地看着他。   顾泽慕看了他一眼:“你也这个年纪了,多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体吧。”   洪松源很是不满:“我这年纪怎么了,老当益壮呢!”   顾泽慕没好气道:“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不服老?”   “我说你啊,分明是关心人,但这话说出来,就让人很想打你。”   顾泽慕没理他,既然定了之后,他便稍微梳洗一下,准备进宫了。   倒也不是因为被召见,他这次进攻的目的就是为了找萧恒,所为的自然是去边关的事情。   他如今的身份早已被人和太子绑在了一起,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会对萧恒造成影响。所以他要去邺城这件事,必然要跟萧恒商量才行。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之前顾泽慕一直瞒着萧恒自己的真实身份,当之后真相揭露的时候,萧恒才意识到自己被蒙在了鼓里,气得险些跟顾泽慕断交。   所以顾泽慕虽然很无奈,却也不得不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进宫去哄孙子了。 第150章   就在顾泽慕在东宫绞尽脑汁哄孙子的时候, 顾清宁也在府中迎来了元嘉长公主。   元嘉是为了顾清宁及笄的事情来的, 过了年,顾清宁就十五岁了,陶氏早早就在给她的及笄礼做准备, 正宾请的就是元嘉长公主。元嘉虽然觉得自己去给母后的及笄礼做正宾这种事情太过离奇,但还是欣然答应了。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中的大日子,陶氏早就将及笄礼要用的一切物件都准备齐全了, 不过尽管如此,元嘉还是专门带了一顶钗冠过来。   钗冠是凤形, 上面镶嵌了珍贵的宝石, 雕刻极为精巧,单单是摆在那里便知道这顶钗冠价值不菲。   陶氏虽与元嘉关系很好,但看到这顶钗冠,还是有些迟疑:“这未免有些太贵重了吧。”   元嘉看了一眼顾清宁,才道:“这是我及笄之时所用的钗冠, 据我母后说,这是我外祖母及笄之时所用的钗冠, 原是在她及笄礼时要用的, 只可惜我外祖母早逝, 这顶钗冠便也没有拿出来,直到我及笄时,她才给了我。”   陶氏听完她的话, 连连摇头:“这顶钗冠的意义如此重要, 我们怎么能要呢, 玉容姐姐还是拿回去吧。”   元嘉道:“我没有女儿,这顶钗冠留在我那里也只能收在箱子里,永不见天日,如今能够用在清宁的及笄礼上,想来母后也是愿意的。再说,我外祖母本就出身威国公府,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吧。”   元嘉态度坚决,陶氏百般拒绝无果,只能将这顶钗冠收了下来,只是这顶钗冠如此贵重,她也不放心让丫鬟去收着,便起身自己去将钗冠放到库房里。   等到陶氏离开,元嘉也让伺候的丫鬟都下去。   顾清宁神色怔忪,却是想起了从前。   她母亲早逝,因此她的及笄礼是祖母主持的,因她当时已经与还是太子的萧胤订了婚,因此所用的钗冠也是御赐的凤冠,虽然那顶凤冠更为贵重,但在她的心里,多少都是有遗憾的。而如今重生一回,倒是将这种遗憾给补全了。   顾清宁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对元嘉道:“谢谢你。”   元嘉笑起来:“您何必同我这般客气。”   顾清宁也微微一笑,如今的她,虽然容貌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可眉眼之中却已然是这个年纪小姑娘所没有的沉稳。看到这样的顾清宁,元嘉不由得想到了一件事情。   前几日元嘉进宫时,同陈皇后无意中聊起了萧衍之的婚事。   萧衍之已经快十八岁了,他的婚事却一直没有着落,倒不是元嘉不经心,而是萧衍之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如今的他也不是小时候那个少言寡语的孩子,交游广阔,虽然是勋贵,却意外地在文人墨客之中有着不错的名声。   元嘉虽然也操心,却并不着急,毕竟对于男子来说,成婚晚一些也算不得过分的大事。   倒是陈皇后却要比她上心多了,当年陈皇后看重孙兰沁做太子妃,没想到孙兰沁原本是元嘉为萧衍之挑的媳妇,如今孙兰沁和太子和和美美的,陈皇后便不免对仍然是孤家寡人的萧衍之觉得有些抱歉。   元嘉并不在意,毕竟当初顾清宁想着要给萧衍之和孙兰沁拉红线,谁知这两人彼此没有一点感觉,坦荡的让她们俩十分绝望。所以对于陈皇后下旨将孙兰沁嫁给太子,她也很乐见其成,压根没有多想。   陈皇后见她云淡风轻,对萧衍之听之任之的模样,便忍不住道:“你不是挺喜欢威国公府的那个小丫头吗?衍之与她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就没想过去威国公府提亲吗?”   元嘉一听,顿时觉得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   “不不不,皇嫂您误会了,我虽然喜欢清宁,但真的从未这般想过。”   “为什么?”陈皇后十分纳闷,“不论是家世、容貌还是才学,他们俩都十分相配,更别提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不正是一桩佳偶天成的婚事吗?”   从外人看来的确如此,元嘉又不能将真实的原因告诉陈皇后,只能硬着头皮道:“话虽如此,但这两个孩子之间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勉强凑一堆,只怕也不合适。”   陈皇后总觉得元嘉隐瞒了什么,只是见她态度十分坚决,并不像是说谎,便也只能将这点疑惑记在了心里,不再提了。   元嘉因为陈皇后这么一提,晚上回去便做起了噩梦,梦中的母后嫁给了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男子,让她叫一个年纪足以做自己儿子的男人做父亲,当即就把她给吓醒了。   其实想想,顾清宁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早在一年前,便有不少人上门求亲,陶氏挑的眼睛都花了,只不过后来因为威国公被陛下责骂,不少人家顿时就却步了,故而直到顾清宁及笄,她的亲事仍旧没有定下来。   不过眼下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让元嘉简直有些惶恐。   趁着此刻没有外人,元嘉忍不住问道:“及笄之后,母后的婚事就该考虑了,您有什么打算吗?”   顾清宁惊讶地看着元嘉。   殊不知元嘉心里也很无奈,身为女儿,问母亲这个话题实在是很奇怪,但她也是真的不想自己哪天就多了一个继父或者继母,说不定日后还会有同母异父或者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想一想都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原本顾泽慕与顾清宁是兄妹,她所担心的事情的确有可能变成现实,但如今顾泽慕的身份恢复了,元嘉着实大大松了口气。   元嘉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没考虑过父皇吗?”   顾清宁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元嘉自然知道,对于母后来说,很多事情并不是这么轻易就能放下的,不管是因为什么缘故,奉展的死、定国公府的败落都与父皇有着脱不开的关系,母后不愿意与之再续前缘也是可以理解的。   元嘉想了想,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父皇,但还是对顾清宁道:“不管母后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顾清宁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元嘉原本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陶氏的脚步声接近了,便干脆地闭上了嘴。   陶氏进来的时候,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奇怪,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被元嘉带跑了话题,同她聊起顾清宁及笄礼上的事情了。   -   此时在宫中,陈皇后也正与萧湛说起元嘉进宫的事情,无奈道:“对衍之的婚事,臣妾这个舅母,反倒比元嘉这亲妈还要上心些。”   萧湛笑起来:“皇妹向来随性,衍之性子也随她,你这做舅母的多操心些也正常,若是碰到合适的,就同皇妹说说,也别耽误孩子了。”   陈皇后叹了口气:“陛下以为臣妾没说吗?”   “哦?”   陈皇后便将自己提议让顾清宁嫁给萧衍之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很是无奈道:“您是知道的,元嘉向来看重威国公府那对双胞胎,那孩子我也见过,是个懂事乖巧的,臣妾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元嘉为什么会拒绝?”   陈皇后说起顾清宁,萧湛也隐约有了些印象:“你说的是顾家三房的那个小丫头吧?”   陈皇后点点头,又道:“若说是元嘉不喜欢对方,可她言语间又对人家百般维护,反倒比衍之还要上心些,臣妾是真的不明白了。”   萧湛正想说什么,就看到站在一旁的张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道:“张礼,你可是知道什么?”   张礼躬身道:“回陛下,娘娘,奴才倒是隐约听过一些传闻。”   “哦?”   “奴才听说,四皇子殿下似乎对这位顾四小姐颇有好感。”   “老四?”   萧湛和陈皇后惊讶地对视一眼。   张礼不愧为萧湛身边第一得意人儿,早在意识到了萧湛对顾清宁态度特别之时,便已经将对方的资料查的清清楚楚,只等着某一天萧湛的询问了。当下便将萧恂出宫时去找顾清宁,以及送她各种小礼物的事情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陈皇后面色复杂,萧恂的年纪和萧衍之其实差不多大,也该是说亲的年纪,不过之前抚养他长大的林贵人病逝,他虽然身为皇子,也是要守孝的,所以才将婚事给耽搁下来了。他平日里寡言少语,没人提醒,陈皇后也就忘了这桩事情,如今听张礼提及,才意识到这一点。   萧湛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原本完全想不到的两个人,这般一说,倒也挺合适的。   萧湛原本也想找个机会解除了威国公的惩罚,如今这正是个好机会,借了这桩婚事,一方面让威国公名正言顺地出来,另一方面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威国公依然简在帝心。   陈皇后原本还在犹豫,孙兰沁那件事上,她一直觉得对元嘉有愧,便想着给萧衍之找一桩合意的婚事,顾清宁这个人选她是觉得再合适不过了,压根没想到元嘉竟然会拒绝。   她原本想说什么,只是见萧湛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便也不得不改了口风,只是想到元嘉当时奇怪的神情,却又补充了一句:“话虽如此,但事关这两个孩子一生的幸福,还是要慎重些,不如臣妾找个机会将那孩子召进宫,也不至于显得太草率了。”   萧湛轻咳一声:“你说得也对,既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臣妾遵旨。”   萧湛说完,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一点都不知道日后他将要为这个决定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151章   陶氏和顾清宁接到进宫的懿旨时都有点懵, 并不清楚为什么好端端的皇后会召她们进宫。   陶氏着急忙慌地让丫鬟们将诰命的礼服找出来, 又准备顾清宁进宫的衣服,相比之下,顾清宁反倒镇静许多。   谁知到了第二天早晨, 两人准备坐马车进宫的时候,竟然还碰到了元嘉长公主。   元嘉看到她们也很吃惊。   陶氏却松了口气,她原就对入宫有些恐惧, 有了元嘉在,顿时放心不少。   元嘉趁着没人注意, 问顾清宁:“您……也是被皇后召进宫的?”   顾清宁点点头, 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元嘉,询问她是否知道原因。   元嘉摇摇头,但心中莫名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陈皇后早已派宫女在宫门处等着了,领着三人往坤宁宫而去。   到了坤宁宫,陶氏连忙按照从前所学的礼仪, 领着顾清宁拜见皇后。   陈皇后态度温和地叫了起,又拉家常一般问了陶氏几个问题, 如今的陶氏还是有了不少长进的, 虽说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但至少没出什么岔子。   陈皇后又看向顾清宁。   今日的顾清宁穿着一身樱草色的长裙,配着豆绿的半臂,越发显得肤色莹白如玉, 再加上她个子比一般的女孩稍稍高一点, 削肩长项, 腰如束素,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而更难得的是她神情沉静,并未兴奋惶恐,也不曾左顾右盼,光这份心性就十分令人称道了。   陈皇后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了顾清宁几个问题,她都一一地答了,叫陈皇后越发满意。   但在一旁的元嘉心中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若不是太子已经成婚,且以顾清宁的身份也不太可能当太子的妾,她险些都要以为陈皇后这是在替自己儿子相看了。   元嘉这般想着,忍不住开口问道:“皇嫂今日叫臣妹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皇后笑道:“是这样的,本宫早就听说威国公府的四小姐貌美贤淑,今日一见倒真是个可人儿,与咱们四皇子正是相配,——陶安人,你觉得呢?”   陈皇后话音刚落,其余三人都愣住了。   陈皇后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一丝诡异,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外头来报,皇帝到了。   萧湛阔步走进宫中,见到她们,顿时就愣住了。   陈皇后连忙走下来,随着萧湛坐下,才解释道:“陛下忘了吗?臣妾说过要将人请进宫中商量的。”   萧湛这才反应过来。   陶氏连忙拜见他,顾清宁也走过来,垂着头下拜。   只是两人刚刚拜下来,宫外便响起了一道惊雷。   萧湛条件反射地一缩,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反应太激烈,这些年他被这些莫名劈下来的雷都弄出了心理阴影,他心里头还在纳闷呢,前几日他还让张礼去检查了宫中的避雷装置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打雷了?!   而知道真相的元嘉忍不住以手掩面,不由得对皇兄报了十二分的同情。   萧湛轻咳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坐直了。   陶氏是外命妇,既然萧湛来了,她也不好久待,便带着顾清宁跪安离开了。   萧湛看到顾清宁离去时候的那个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竟隐隐有点不自在,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等她们离开了,就问陈皇后:“人你也见过了,如何?”   陈皇后点点头,话语中带着嘉许:“这姑娘容貌出众聪明伶俐,难得的是性子里的大气从容,与老四正相配。”   萧湛没想到陈皇后对她评价那么高,笑道:“朕倒不曾想,顾家老三那跳脱的性子,竟养得出这样的闺女。”   陈皇后看向元嘉:“元嘉平日里与他家走得近,这却是要问问元嘉了。”   元嘉却颇有些心不在焉的,被一旁的宫女小声提醒了一句,才回过神:“皇嫂刚刚说什么?”   陈皇后也不介意,说道:“你也算是看着顾家那丫头长大的了,你觉得她与老四的这桩婚事如何?”   元嘉看着眼前的兄嫂,心里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她很想说,你们快停止这作死的想法吧,要真这么做了,就不止是打雷了啊!!   但是她却不能将这真相说出口,只能绞尽脑汁将兄嫂从作死的深渊往回拉:“皇兄、皇嫂,你们不再多考虑一下吗?”   萧湛好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不太看好这桩婚事?”   我岂止是不看好!我是在救你啊皇兄!!   元嘉内心呐喊着,面上却只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臣妹只是觉得,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还是不要这么草率为好,而……而且顾家三房就这一个孩子,往后跟着四皇子去了封地,这般骨肉分离,也不太好吧。”   陈皇后笑道:“元嘉这也想的太多了些,这女儿家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她便是不嫁给老四,嫁给旁人家,也不能时时回娘家啊!”   元嘉都要哭了,垂死挣扎道:“皇嫂,您也知道我是自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我是真的舍不得她离开京城,且她从小便有主见,这般突然,我恐怕她接受不了,您再考虑考虑吧。”   陈皇后皱起眉头:“元嘉,你这般可就没有道理了。你若真舍不得她,为何不替衍之聘了她,再说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家都是如此,我还从未听过哪家是未出嫁的姑娘自己挑夫婿的,你说的这话未免有些孟浪了。”   而萧湛在此时也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他问道:“皇妹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见萧湛已经开始怀疑,元嘉也不敢再接着说下去,免得真的露了马脚。   萧湛见她偃旗息鼓,便也不再多问,又同陈皇后聊了一会,确定顾清宁的确是个如名声一般的好姑娘,他满意地点点头:“老四年纪也大了,既如此,我便早些下旨,先让两个孩子订婚吧。也让威国公也跟着高兴高兴。”   陈皇后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在两人下首的元嘉已经快被这个发展惊得灵魂出窍了,她恍恍惚惚地想着,皇兄,妹妹这次大概是救不了你了。   萧湛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眼见到了饭点,便让元嘉留下来一起吃饭。   元嘉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她魂不守舍地找了个理由,便匆匆忙忙出宫去了。   -   此时,威国公府中早已因为这个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其实反对的人并不多。   这些年四皇子频频来威国公府,虽说因为守礼的缘故,他也没见到顾清宁,只是经由长辈送了些礼物,但这份心意还是被威国公府的人看在眼里。再加上四皇子为人谦和温顺,虽说往后可能要出京去封地,但他的个人条件却是着实没的说的。   除此之外,这一次威国公受难,之前那些争先恐后过来提亲的人都销声匿迹了,倒是在宫中替林贵人守孝的萧恂,却依旧派人过来给顾清宁送了东西,还写信安慰她。这行为简直加分不少啊!   陶氏原本就对萧恂印象很好,只是顾清宁一直不肯答应罢了,可如今皇后都那么说了,他们也不可能抗旨啊。   顾清宁初听这个消息的愤怒已经消散了,此刻只剩下无奈。她眼下只等着元嘉上门,想法子拿到东西能让她托梦给萧湛,让他放弃这个糟糕的决定。   元嘉的确已经赶到了威国公府的门口,却不幸在此碰到了顾泽慕,这让之前支持母亲另寻新欢的她有一点心虚。   顾泽慕倒不是因为这件事过来的,而是他终于哄好了孙子,萧恒同意了他去边关的事情,到时候只要能说服萧湛就行了,而关于这一点,顾泽慕还是很有把握的。   他此时就是来找顾清宁,跟她分享这个消息的。   大庭广众之下,元嘉也不可能表现的太过,顾泽慕跟她行了礼,让她先进去,自己这才跟上。   元嘉一路到了三房的门口,见顾泽慕也依然跟着,她只能露出一抹笑容,提醒道:“泽慕,你如今身份不同,恐怕不合适这般去见清宁了吧。”   顾泽慕淡淡道:“但长公主殿下在的话,有您这位长辈看着,应该没有关系吧。”   元嘉哪里敢说不,她在心里默默地替皇兄又祈祷了一遍,这才同他一起走进了三房。   顾清宁正在房中等着她,没想到会看到她身后的顾泽慕,愣了一瞬。   元嘉顾不上两人这番眉眼官司,焦急道:“母后,皇兄已经打算明日就下旨赐婚了!”   “赐婚?!”顾泽慕的目光顿时变得锋利,“这是怎么回事?给谁赐婚?”   元嘉求救地看着顾清宁,顾清宁点点头,她这才硬着头皮解释道:“皇兄打算给母后和四皇子赐婚……”   顾泽慕的脸顿时就黑了,一言不发地捏碎了一个桌角。   顾清宁无奈地按了一下额头:“把你的怒气收一收,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办法让他赶紧收回成命。”   元嘉连连点头:“母后说的是,要是等皇兄下了旨,那一切可就来不及了。”她又看着顾清宁,“母后可有什么好法子吗?”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两人都同时想到了托梦的法子,当时顾清宁曾打定主意不用这个法子影响萧湛,可如今情势紧急,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顾清宁将托梦的事情告诉了元嘉。   元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母后的意思是,只要找到与您和父皇同时有关的东西,您就能入皇兄的梦?”   皇宫之中,萧湛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第152章   虽然顾清宁说只要是上辈子与她和萧胤有关的东西就行, 但实际上当时两人过世之后, 大部分的东西都陪葬了,所以条件还是十分苛刻的。   元嘉在自己府上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 正当她发愁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一件东西。   那是她年纪还小的时候,皇兄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画了一幅画, 想要作为送给父皇的寿礼之一,哪知道被她看见了, 那时候的元嘉十分顽皮, 竟然趁萧湛不注意的时候,印了一个手印上去。   萧湛知道后,气得半死,偏偏做错事的是自己的妹妹,他又舍不得揍, 最后只能自认倒霉,将这幅画从寿礼中拿了出来。但他毕竟为此努力了许久, 心情还是不由得低落。   元嘉此时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 不知所措地找了母后, 奉长宁知道后先是教育了她一通,随后才在寿宴之后,让萧湛将这幅画当做寿礼送给萧胤, 并告诉了他这背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萧湛其实很忐忑, 却没想到父皇并没有生气, 反倒十分欣慰地收下了这幅画,且这幅画一直被他挂在了上书房。   原本这幅画也要跟着给他陪葬的,但萧胤临死前却将这幅画单独拿了出来交给了萧湛,告诉他这幅画的好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于妹妹的宽容和爱护。萧湛收下画之后又将其挂回了原来的地方,以此来提醒自己。   这幅画自然是符合要求的,只是这幅画如今被挂在了上书房,且天也暗了,此时进宫并不合适。   可元嘉也怕皇兄万一行动迅速,真的第二天就颁下圣旨,那可真是麻烦了,所以她也只能铤而走险,硬着头皮又重新回宫。   元嘉本就深受萧湛信任,有着自由出入宫廷的手令,但即便如此,萧湛对她去而复返的行为也依旧很疑惑,而知道了她的目的之后,就更加疑惑了。   “你这般匆忙地入宫,居然只是为了讨要一幅画?”   元嘉当然知道自己这行为很可疑,但她也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说出来:“臣妹昨夜心有所感,忽然梦到了幼年的时候,想起了父皇和母后的爱护,所以想要将这幅画拿回去寄托相思。”   萧湛:“……”   元嘉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萧湛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他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让人去上书房将这幅画给取过来。   趁着宫人去取画的时候,兄妹二人便闲话家常,只是元嘉心里惦记着早些将画拿回去给母后,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萧湛忽然道:“皇妹今日有些不对劲?”   元嘉心头一跳,面上却撑着笑容道:“皇兄这话从何说起?”   “你若想要那幅画,上午进宫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元嘉定了定神,道,“臣妹当时有些惊讶,所以忘记了这回事。”   “惊讶?”萧湛轻笑道,“皇妹,你对顾家的那丫头似乎太过关心了些,这可不像你。”   元嘉也知道,自己上午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因为太过震惊,反应的确有些过度了,所以才引起了萧湛的怀疑。她也不去辩解,只是笑着道:“臣妹看着这孩子长大的,早将她当成了自家女儿一般,所谓关心则乱,臣妹自然也不能免俗。”   萧湛隐约觉得元嘉这话有些问题,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而元嘉口风很严,也没有让他再套出什么话来,萧湛也只好作罢。   好在没过多久,小太监就将那幅画取了过来。   萧湛将画展开,这幅画的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了,画中的笔触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立意辽阔,作画者心中自有丘壑,只是在画的正中央,一个黑乎乎的手印完全打破了这份美感。   萧湛看着画上宏伟的江山和那个煞风景的手印,想起从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笑起来:“那时候的你可真是顽皮得令人头疼。”   元嘉早就忘记了小时候的事情,却也知道自己小时候的确干了不少狗憎人厌的事情,只是她如今年纪渐长,儿子都老大了,却还被皇兄将这些糗事拿出来说,面子上实在挂不住,脸颊微红道:“皇兄。”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萧湛让人将画给卷起来,又装在袋子里,这才交给元嘉,“这幅画就暂时交给你保管了。”   元嘉也知道这幅画对皇兄的意义重大,所以慎重地点点头,这才告退出宫。   等到元嘉离开后,萧湛脸上的笑容慢慢地落了下来,叫来了暗卫。   “你们去跟着元嘉长公主,看她究竟带着这幅画去哪里?”   暗卫领命而去。   萧湛看着窗外落下的夕阳,神情凝重:“皇妹,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   元嘉出了宫,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对于欺骗皇兄,她的心理压力其实很大,而皇兄后来选择信任她,没有再追问,既让她松了口气,却又十分愧疚。   不过元嘉并没有往威国公府去,而是径直回了公主府。她顾不得梳洗,便拿着画进了内室,又让下人们都退下。   等到房中没有了外人,顾泽慕和顾清宁才走了出来。   原来在元嘉入宫之前,顾泽慕便想到她这反常的举动恐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所以便和元嘉说好,趁着她入宫,他和顾清宁在洪松源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进了长公主府。   只是在等待元嘉的过程中,两人的相处却十分尴尬。   顾泽慕这才将自己要说的话告诉顾清宁:“我已经同萧恒说了,他答应让我去邺城,只等祖父什么时候出府,我便同他一起去。”他犹豫了片刻,才又添了一句,“你放心,如果奉展的事情真的有内情,我们一定能查出来的。”   顾清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你。”却没有丝毫要与他聊下去的欲望。   顾泽慕便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两人相顾无言,好不容易等到了元嘉回来。   顾泽慕见她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元嘉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她将桌上的东西挪开,才将画放在桌上慢慢展开。   这幅画显然勾起了顾泽慕和顾清宁的回忆,让两人的神色都慢慢和缓下来。   顾清宁叹道:“我还记得当初湛儿为了这幅画费了好大的功夫,他功课重,太傅们要求又严格,这幅画都是挤出时间一点一点画出来的,单就这份孝心,便足以让人动容。”   顾泽慕虽然没说什么,但神情之中也是与有荣焉的。   不过这份温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人很快就想起来他们拿这幅画究竟是要做什么。   顾清宁将画重新卷了起来,虽然动作轻柔,但元嘉却仿佛能从其中看出浓浓的杀气,让她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将脑中那些不好的画面挥散掉,对两人道:“父皇和母后可用过晚膳了?不如我让人送些吃的过来吧。也顺便让人去将客房收拾出来。”   因顾清宁出门时同家人说是去陪元嘉几日,做戏要做全套,这几日便只能住在长公主府了,只是时间太紧,所以元嘉还没来得及让人将客房收拾出来。   顾泽慕刚想说什么,顾清宁就道:“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又对顾泽慕道,“倒是詹公子,如今天色已晚,你留在这也不方便,还是请回吧。”   顾泽慕:“……”   很显然,顾清宁并没有因为他之前的那些话转变态度,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泽慕不由得看向元嘉:“元嘉,你……”   顾清宁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你何必去为难元嘉?”   元嘉默默地躲在一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到了这把年纪,还要面临父母吵架自己站哪一边的问题,这让见惯了大场面的元嘉长公主一时都有些恍惚。   顾泽慕一向吵不过顾清宁,又拉不下脸硬留下来,只能憋屈地告辞。只是当他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神色微变,站住了。   元嘉看到他的表情,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却被顾清宁给止住了,她轻轻地摇摇头,让元嘉保持安静。   元嘉只能闭上了嘴,凝神听去,只是无论她怎么听,都只能听见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顾泽慕才又重新走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府外有人在守着。”   元嘉愣住了:“怎么会?父皇是怎么知道的?”   顾清宁却知道顾泽慕有自己的人手,他定然是听到了对方的示警才知道的,她问道:“是什么人?”   顾泽慕摇摇头,但又道:“对方是在元嘉回来之后才出现的,而且这些人虽然功夫高强,却只是守在府外,所以,我想可能是她的反常引起了萧湛的怀疑,这些人,或许是宫中的暗卫。”   元嘉忍不住站起身,顾清宁侧过头,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她心中也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却没有怀疑顾泽慕的推断。   元嘉被他们俩的镇静所感染,也渐渐平静下来,转而问顾泽慕:“父皇,那要怎么办?”   顾泽慕道:“他们现在还只是在府外守着,应该不知道我们留在这里,我的人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只能等他们离开,我们再走了。”   他犹豫了片刻,才道:“只是今晚,我们可能都要留在这里了。” 第153章   夜幕很快降临, 元嘉陪着顾清宁在里间,顾泽慕则独自在外间。   元嘉看着顾清宁接过画, 躺在床上, 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有些紧张。她虽然也是经历过顾清宁托梦的人, 可是看着这一切发生在自己眼前,她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顾清宁很快就沉入了梦乡,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失重感, 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飘在了空中,自从决定不用梦境影响萧湛之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没有这种经历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怀旧的时候, 顾清宁携着满满的怒气,毫不犹豫地往皇宫而去。   宫中,萧湛从梦中醒来,正迷糊着,忽然看到殿门被打开, 容貌一如从前一般年轻的母后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还没等萧湛露出高兴的神情,已然被对方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顿。   萧湛自从当了皇帝之后, 便再也没有人敢这样骂过他了,他心中顿时腾升出怒气, 只是这怒气刚刚升起, 想起对面这人的身份, 顿时就蔫下去了。   顾清宁骂完才喘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心头的怨气给发出去了。   萧湛相当委屈:“母后,您这是……”   顾清宁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出气了,将正事都给忘了,她毫不客气道:“你最近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萧湛更迷糊了,回想了一下,最近他还真没做什么,朝政平稳,后宫也没啥事,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惹了母后不高兴了。   顾清宁没理他,萧湛只能靠自己去想,他猜了好几个都被顾清宁给否认了,过了许久,他才不太确定地问道:“可是因为我责罚威国公的事情?”   顾清宁哼了一声:“我明白你的用意,怎会因此责怪你。”   “那母后……”   “我听说你想要让四皇子娶了威国公府的小姐,你想借着这桩婚事将事情给抹过去,这不是胡闹吗?!这对孩子们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萧湛眉头微皱:“母后,您既然明白我当初为何要那样做,便应当知道,这个法子是最合适的,也是最能安抚威国公府。至于其他,我也并非是完全不在乎孩子们的想法,老四原就对人家姑娘有意,他一定会愿意的。”   可我不愿意啊!顾清宁心说。   她只能苦口婆心用各种大道理来说服萧湛,不过萧湛又有条有理地一一反驳回来,到了最后,顾清宁也没辙了。   “不行,总之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而萧湛此刻也终于从见到母亲的喜悦中回过了神,恢复了属于帝王的精明:“我本以为母后是为了威国公的事情来的,如今看来,母后倒像是专程为了这桩婚事才来见我的?”   顾清宁没想到萧湛这么敏锐,心中有些许慌乱,但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我只是不想你变成你父皇那样,凡事只在乎利益,将亲情都给抛掉了,这样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又有什么意思?”   顾清宁的这番话看似没什么问题,但萧湛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他缓缓道:“这些年,朝中的大事小情不断,老四的几个哥哥姐姐也纷纷成亲,我却从未见母后因此入梦,如今想来,母后关心的并非老四,而是威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吧?”   “你在怀疑我?”顾清宁神色微沉,这才隐然有了当年奉皇后的锋锐。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萧湛却早非当初那个温和优柔的太子了,这些年的帝王生涯所赋予他的,除了敏锐,还有决断的自信。   他打量着眼前那张年轻的面孔,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渐渐苍老了,额间长出了皱纹,头上华发丛生,然而母后却仍然如从前一般年轻。这种苍老并不仅仅只是容貌上的,更重要的是心态。   “母后,您与元嘉都很关心威国公府的那两个孩子,您能否告诉我,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   顾清宁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入梦来兴师问罪,最后竟然让萧湛反客为主了。   不过到了这种时候,顾清宁反倒完全平静下来,她看向萧湛:“那你觉得他们会是什么身份?你让暗卫去跟踪元嘉,你想从你妹妹那里知道什么?”   萧湛没想到自己派暗卫去跟踪元嘉的事情也被顾清宁知道了,一时张口结舌:“母后,您听我解释。”   顾清宁却摇摇头,打断他的话:“若早知道我入你梦中,会让你如此猜忌,我就不该来的,好歹还能保留我们母子最后一丝情分。”   “母后!母后息怒!”萧湛的心顿时慌乱起来,也顾不上那些疑问了,只是拼命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   顾清宁假意叹了口气:“我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最终都会变得多疑,我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我终归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如今看来,果真只是奢望罢了。”   “母后,我没有……”   顾清宁好不容易将话题盖过去,却也知道过犹不及,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萧湛,却还是装成失望的样子离开了。   -   顾清宁醒过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她虽然暂时将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了,但只要萧湛醒来,一定会有所怀疑的,她这时候也顾不上与顾泽慕之间的矛盾了,只想赶紧与他商量这个问题,谁知她刚刚从床上下来,就看到顾泽慕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书。   顾清宁:“……”   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顾泽慕,他放下书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问道:“回来了?”   “你……”   顾清宁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在外间听着动静的元嘉也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顾清宁的神情,她有些心虚道:“母后。”   顾清宁指了指顾泽慕:“这是怎么回事,他之前不是在外间吗?”   元嘉心中叫苦不迭,在顾清宁睡下没多久,顾泽慕便坦然自若地走进了内间,又毫不客气地将她赶到了外间。元嘉也想据理力争,保护母后的清白,奈何对面这少年的身体里是自家父皇,他都不需要说话,只要将脸色微微一沉,元嘉便怂了,乖乖地去了外面。   顾泽慕不等元嘉解释,便当机立断道:“我见你醒过来时脸色并不好看,可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听到他的话,顾清宁也就顾不得他跑到内间的事情,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如今湛儿已经开始有所怀疑了,我虽然暂时将他糊弄过去,可等他醒来,一定会开始查这件事的,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顾泽慕略一思索,便道:“我们俩的身份都是如假包换的,就算他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等到我们离开威国公府,去了边关就好了。”   顾清宁道:“我倒是不担心我们,只是担心元嘉罢了,如今湛儿让暗卫在外头盯着,看来是想从元嘉这边得到些什么线索,若是被他发现……”   元嘉接话道:“母后放心,皇兄最多也只是怀疑我罢了,再说他就算派了暗卫,却也只是派了暗卫在府外头,说明他仍旧是顾及着我这个妹妹的,况且这事情这般匪夷所思,我若不说,谁能想得到。”   顾清宁也只是关心则乱,她其实很清楚萧湛的性子,因此听完元嘉的话,这才略略放下心来。顾泽慕没有说话,他没有这么轻易放下心,因为在场的人中,他与萧湛的接触是最多的,在这一方面,萧湛完美地遗传了他,如果他真的开始怀疑元嘉,他绝不会放过一点线索,他又是那样一个有耐心的人,恐怕迟早会被他发现端倪。   不过顾泽慕虽然心里这么想,却并没有说出来煞风景,只是道:“等明天一早那些暗卫撤了,我们就赶紧离开,往后,元嘉的言行也要更加注意,人前人后都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元嘉点点头。   事情解决完了,顾清宁立刻翻脸不认人:“天色晚了,我们要休息了,詹公子,请吧。”   顾泽慕:“……”   -   第二天清晨,暗卫刚刚离开,顾泽慕便睁开了眼睛,带着顾清宁离开了公主府。   而此时的宫中,张礼看了一眼滴漏,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龙帐边,低声道:“陛下,时辰到了。”   萧湛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头,应了一声,张礼才让端着各色洗漱用品的宫女和太监进来,服侍着萧湛穿衣洗漱,又让人将早餐给传上来。然而萧湛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点胃口都没有。   昨夜,萧湛宿在乾清宫,谁知到了半夜的时候,他突然叫着“母后”从梦中醒来,虽然之后他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重新躺下,只是这后半夜他一直翻来覆去,看起来睡得并不好。   张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触陛下的霉头,因此全程一句话都不敢说,一举一动力图低调。   就在此时,暗卫求见,说元嘉长公主昨日出了宫便直接回了公主府,昨夜公主府也没有任何人出入。   萧湛此时满脑子都是梦中母后对自己失望的神情,对暗卫的回复也有些兴致缺缺,听完后,他挥手让暗卫下去,正准备去上朝,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张圣旨呢?”   张礼一愣,却见萧湛已然走出了殿中,往上书房的方向去,他连忙让人将御辇抬过来。   萧湛到了上书房,就看到那张已经写好却还未用印的圣旨,心情顿时十分郁闷,抬手就把圣旨给撕了。   张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谁知萧湛理都没有理他,看着已经变成了碎布条的圣旨,却突然出了神。他忽然想起昨夜母后说的话。   她说:“我听说你想要让四皇子娶了威国公府的小姐,你想借着这桩婚事将事情给抹过去……”   她是从哪里听说的?亦或者,她并非如萧湛原本所想的,是全知全能的,而是她也必须从什么人那里知道?   那么,她听说的是老四要娶顾家丫头的消息,还是听说他想借着这桩婚事将事情给抹过去?   若是后者,除了皇后,他便只和元嘉透露了分毫,难道……   萧湛这么一想,便又让暗卫过来。   “你们去查查这威国公府这一对双胞胎究竟还有什么别的身份?另外,日后派人盯着元嘉长公主的出行,尤其是她与这两个孩子见面时的场景,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字一句我都要知道。”   “是。”   暗卫离开,萧湛的眉头却没有松开,或许,只有等他找到了这其中的联系,才能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吧。 第154章   自从萧湛撕了圣旨之后,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陈皇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改了主意,但还是将陶氏召进了宫, 委婉地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陶氏好不容易才做了心理建设,都已经在想日后四皇子分封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她好给女儿准备些什么了, 谁知一个晴天霹雳, 这件事又莫名其妙泡汤了。   陶氏回府之后, 颇有些浑浑噩噩, 怕女儿伤心,又不敢同她说, 只是一个人躲着哭。   顾清宁有好几次都看见陶氏红着眼眶躲躲闪闪的样子, 她既心疼又无奈, 她自然是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只是却不好同陶氏说。于是她只能让人将消息透露给了大伯母,有朱氏的安慰, 陶氏才慢慢好下来。   而就在这件事过去没多久,宫中便请威国公去赴宫宴。   席间,陛下言及威国公之忠心, 又说西北少不了威国公, 威国公也表了一番忠心,两人你来我往, 很是表现了君臣相得的场景, 再加上其他朝臣的推波助澜, 陛下便直接宣布让威国公官复原职,明天开春就回西北。   而此时,顾泽慕也走出来,自请跟着一起去西北。   这话一出来,顿时令朝中哗然。   毕竟如今詹世杰已经平反,顾泽慕作为他唯一的血脉,如今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可他在这时候选择跟着威国公去西北,意味着他亲手将这些优势全部抛却掉,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萧湛看着顾泽慕,喜怒不辨,叫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萧湛才问威国公:“爱卿觉得呢?”   顾泽慕要去西北的事情其实早已跟威国公说过,但威国公一直劝他考虑清楚再说,没想到顾泽慕的回答却是直接在这种场合说了出来,几乎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看着顾泽慕,说道:“你如今已认祖归宗,你祖父肯定也更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所以你并没有必要跟着我上战场。”   顾泽慕轻笑道:“我这十几年一直承蒙国公爷照顾长大,一直当自己是顾家的儿郎,既如此,我便要遵从顾家的家训,想来,我祖父也会更想看到我做这个选择吧。”   威国公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的决心,在心底轻轻叹口气,随后对萧湛道:“陛下,臣没有意见。”   萧湛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回顾泽慕:“你可想明白了?”   顾泽慕回道:“臣决心已定。”   萧湛的心情极为复杂,虽说他怀疑顾泽慕与顾清宁的身份,让暗卫去查他们,可顾泽慕一直以来都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如今的选择更是让他既意外又满意。   以他的年纪和能力,就算去了西北,所能做的也只是内务一类繁琐的事情,就算日后打赢了外族,这战功他也只能分到微末,可以说是相当的吃力不讨好。且萧湛也不相信以顾泽慕的聪明,会不知道他到底放弃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依然选择了跟着威国公去西北,这份感恩之心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萧湛想了想,才道:“虽说朕相信你此去西北,威国公一定不会亏待你,但你此番大义,朕却不能不赏,便赐你一个游骑将军的头衔。”他看向威国公,“爱卿,你觉得如何?”   威国公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游骑将军虽然军衔不高,但它卡在一个很微妙的位置上,给了顾泽慕不少的自主权,却又不至于让他影响到战局,可以说是非常的良苦用心了。   顾泽慕自然明白,他跪下来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看着顾泽慕跪下来之后,虽然天上没有打雷,但萧湛居然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后才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接着勉励顾泽慕。   宫宴结束之后,宫宴之中发生的事情便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的高门大户。   此时的康府,康烨也正和儿子说起了这件事情。   “这顾泽慕的选择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康烨赞叹道,“不过仔细一想,他这一招以退为进倒的确算得上一出奇招。”   康楠有些不解道:“爹的意思是,他是在借此机会表明了他不愿靠着祖父余荫,所以会给陛下与朝臣留下好感吗?”   “不仅如此,他一方面是在向陛下表明他的感恩之心,完全消解了陛下心中的防备,另一方面,他如今依然是东宫舍人,他如此做也是两头卖好,既让威国公感念他的付出,同时又作为太子与威国公府之间的一根纽带,地位之重要不言而喻。”   康烨赞叹道:“以他的年纪,能够完全不被眼前的权势所迷倒,反而头脑清醒地看到其中的陷阱,想出这样的法子,这番取舍,这番机警,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康楠有些焦急:“父亲,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不用管他。”康烨轻飘飘道。   康楠愣住了。   “他的确聪明,但也就仅限如此了,就算威国公府能够成为他的助力,但那也是好几年以后的事情了,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谁知道几年后会如何呢?”康烨叹道,“如果我是他,我是绝不会选择去边关的,一时的退让看起来的确明智,但很多时候一旦选择了退,想要进,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话虽如此,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否则几年之后等这人成长起来,恐怕……”   康烨赞许地看着康楠:“你最近大有长进,也知道未雨绸缪了。”他却摇摇头,“我当然也想这么做,但军中却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了,虽然有些遗憾,但顾泽慕的确不是眼前我们应该在意的。”   康楠疑惑地看着他。   康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们眼前的敌人,是柳太傅。”   柳太傅与萧湛有着师徒之谊,萧湛又是个重感情的,对他一向十分看重,眼下丞相即将告老还乡,究竟谁来接替,朝中议论纷纷。   若是从前,想都不用想,定然是柳太傅。可谁知康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若论身份地位,康烨却是稳胜柳太傅的,只是他毕竟远离朝堂多年,比不上柳太傅在朝中的人脉。所以这件事,至今还没有定论。   康烨看着康楠:“不要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柳家与威国公府本是儿女亲家,不过几年前也因为姻亲之事闹翻了,如今正是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随着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寒冷,然而人们八卦的热情却并没有因此降温。可如今人们津津乐道的,却是一桩两年前的陈年旧事。   当年威国公府与柳府谈婚论嫁,原本是一桩亲上加亲的好事,可谁知下了定之后又退婚了,至于退婚的原因,市井之中有各种猜测,两家虽没有说完全断绝了往来,但关系也变淡了不少。不过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渐渐没多少人在意了。   谁知道前不久突然爆出是柳家夫人在孩子成亲前特意赏赐通房丫鬟,又扬言要给顾家小姐树规矩,她们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柳太傅却护着家人,所以才惹怒了闵夫人,让她不惜两家的情分也一定要退婚。而退婚之后,顾家一直低调,反倒是柳家夫人和少奶奶在不少场合都对顾清姝明嘲暗讽,以至于顾清姝至今仍待字闺中。   而之后,又陆陆续续爆出了柳家不少的事情,连柳大人宠妾灭妻之类的事情也一并被抖落了出来。   这番流言中半真半假,却偏偏让不少人都相信了,并且纷纷开始同情顾清姝,鄙视起柳家夫人和少奶奶,让她们最近连门都不敢出。   就在他们被这番流言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朝中却有御史弹劾柳太傅,说他连治家都做不好,又何谈治国。这番话顿时让不少人都议论纷纷,柳太傅的党羽自然要反驳,于是便这么在朝堂之上争执起来。   柳太傅此时已经明白了这一系列究竟是谁的手笔,心中不由得颓然。   眼下看起来,这只是他的家事,只能算是小节罢了。可对方放出的时机太好了,放出的这些话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不仅仅只是让人弹劾他的家事罢了。   这些年他一直致力于重新恢复两家的关系,而这样一个流言出来,两家几乎再无转圜的可能,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家人在外说半点和婚事有关的事情,尤其是不许说半点威国公府的不好,她们却依旧当成是耳旁风。   如果说之前威国公府处在被陛下质疑的时候还好,但如今威国公重回帅位,且看陛下的意思,依然十分看重他,朝中有不少人自然会见风使舵,替威国公说话。   如今正是他与康烨胶着的时候,一点点的变化都有可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哪怕眼下两人看起来仍是势均力敌,可柳太傅却已经看到胜利的天平再朝康烨那边倾斜。   当年柳太傅还只是在教太子读书的时候,康烨便已经是丞相了,他也曾经见过康烨的手段,对方行事走一步看十步,手段环环相扣,有如一层一层的海浪,层层叠叠,绵延不绝,对手只要露出一点点破绽,就会一败涂地。   当年的记忆太过深刻,让柳太傅感受到了一种冰凉的绝望,但他又能怎么办呢?终究是他自己过于放纵了家人,露出了破绽,才让康烨有可趁之机。   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第155章   正当柳府被流言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 威国公府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顾清姝和柳子骥退婚后,之后的婚事的确有些难办, 毕竟, 顾家二房又不像长房能袭爵, 又不像三房,在陛下和太子那里都挂了名,颇有些不上不下的。更别提和柳家的事情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让不少人望而却步。   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柳氏也越发焦急,原本这件事已经渐渐平息下来, 柳氏也在重新给女儿相看人家, 谁知这个流言的出现, 让柳氏的打算完全化作了泡影。柳氏气得当场就病了,至今都未能起身。故而,最近威国公府的气氛都极为凝重。   顾清姝伺候完母亲吃完药,看着她睡着,才重新走出房间, 比起柳氏哭天抢地,她反倒要平静许多。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不知想到了什么,提步便朝三房走去。   顾清宁原本正在看书, 见到顾清姝来了, 有些惊讶, 连忙将手中的书放下, 又让丫鬟上茶水点心。   她拉着顾清姝坐下来,也不问她是为什么过来,只是捡一些有趣的事情逗她开心。   顾清姝勉强地露出一丝笑容,但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过了一会,才道:“清宁,你是不是要跟祖父去邺城?”   顾清宁一愣。   顾清姝见她没有否认,无奈地笑了一声:“我早该猜到的,虽然你不曾说过,但这两年你一直在看兵书和邸报,又勤学武艺,绝不止是因为你喜欢。”   顾清宁点点头,道:“我的确想去。”   顾清姝犹豫了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顾清宁眉头微皱,说道:“我知道你近来因京城里的流言而扰,但去邺城并不是儿戏,你不要冲动。”   顾清姝摇摇头:“我不是冲动,你还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们也不比那战场上的士兵差,为何不能上战场?我又为何只能依靠父亲和弟弟的功勋,以此才能在夫家立足?这一年多,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听见顾清姝这么说,顾清宁也变得有些认真了,她问道:“那你想明白了吗?”   顾清姝苦笑一声:“我不知道,但……其实我是有些感激这一次放出流言的人的,否则我若真的嫁了人,我恐怕永远都想不明白了。”   顾清宁没有说话。   顾清姝道:“所有人都羡慕能够嫁入咱们顾家的女子,因为丈夫家世高贵,又对她们一心一意,可是清宁,我不羡慕我娘,因为在我眼中,她和其他被困在后宅的女子也并无区别。她有满腔的才华,远远胜于我的舅舅,可我舅舅能科举入仕,她却只能写写诗作作词,偶尔教教我们,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顾清姝的这番话可以说是惊世骇俗了,自从退婚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她看似沉默地接受了,但没有人知道,她其实并不甘心。而这些不甘心,也终于驱使这个姑娘对这世间的约定俗成发出了疑问。   顾清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得道:“二伯母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再说,你一旦这么做了,可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顾清姝狡黠一笑:“这不是还有你吗?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邺城,但我们两个一起去,也能分担一点母亲和三婶的怒火,喂,你可别告诉我,你到时候要偷跑啊!”   顾清宁:“……”如果祖父真的不同意,她的确有偷跑的打算。   既然被顾清姝给拆穿了,她便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她。   以防夜长梦多,顾清姝便立刻撺掇着顾清宁一起去跟祖父讲这件事。   两人来到祖父的书房,没想到顾泽慕也在。   顾泽慕来此也是为了去邺城的事情,之前威国公的确不太同意他跟着去邺城,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威国公便也只能接受现实,他倒也不会因为顾泽慕年纪小就放低要求,而是正正经经将他当成了边关守将的一员,开始同他讲解边关的情况,又与他一同商量明年开春去邺城的军力和路线。   所以这几日顾泽慕便每日都会来威国公府,接受威国公给他开小灶。   威国公见到两个孙女过来,还有些惊讶,问道:“你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顾清姝与顾清宁对视一眼,一同开口道:“祖父,我们想跟您一起去邺城。”   威国公愣住,随即反应过来,沉下脸道:“胡闹!”   顾清姝急忙道:“祖父,我们没有胡闹,我们是很认真的。我们身为女子,难道就只能走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吗?既然保家卫国是我顾家人的使命,为何只有家中的男子才要上战场呢?我们女子也可以,我听说在边关时,战争到了激烈的时候,男人们都死了,女人也会拿起武器冲上战场,既然她们可以做到,我们也可以。”   威国公却并不听她的解释:“这并非你能不能做到的问题,在我们顾家男人死绝之前,轮不到你个小姑娘上战场拼命。”   “祖父!!”   “行了,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威国公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回去吧。”   顾清姝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却拉住了她,说道:“祖父所忧虑的无非是两点,第一就是我们俩只是一时兴起,没考虑清楚后果,也没想过邺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们是否能在那边坚持下来,第二就是我们俩的能力,在残酷的边关不仅不能形成助力,反而还会是累赘。”   威国公眉头皱起:“清宁,你向来懂事,你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还要跟着清姝一块胡闹?”   “祖父,我之所以说这些,就是因为我们并不是胡闹,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威国公刚想说什么,一旁的顾泽慕却低声道:“祖父,您不妨先听听清宁到底怎么说的吧。”   顾清宁看了顾泽慕一眼,他却并不居功,而是露出倾听的表情,示意顾清宁接着说。   顾清宁重新将目光转回威国公,诚恳道:“祖父,您若担心我们只是一时兴起,那么从明天开始,我们俩会按照军营的方式每日训练,如果我们做不到,不用您说,我们自然会放弃。”   威国公不愧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虽然一开始惊怒交加,但此刻却也渐渐平静下来,听到顾清宁这么说,倒也点点头。   顾清宁受此鼓舞,说道:“至于第二点,清姝的武艺在我们这一辈是数一数二的,便是赵叔也对她夸奖有加,不夸张地说,她的武艺至少胜过您军中大半的人。”她顿了顿,才接着道,“我知道您一直想要找人改良战阵,孙女不才,想要一试。”   威国公听她说前面的时候还点点头,听到这句话却不禁失笑:“大言不惭的小丫头,这些战阵都是历朝历代的军事大家所创,也只有当年天才如定国公奉展,才有资格这么说。”   听到威国公说起奉展,顾清宁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变化,威国公并不知道,当年奉展虽然擅长谋略和领兵,但在阵法一道,却远远比不上她有天赋,后来他为人津津乐道的改良雁翎阵,也是奉长宁的手笔,只是她身为皇后,这些事情远远不可为外人道罢了。   顾清宁抬头看着威国公:“祖父,您何妨一试呢?若是孙女输了,您也没有损失什么,而孙女若赢了,您让我去邺城,不也是多了一股助力吗?”   威国公原本的确以为顾清宁说大话,可如今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反倒不那么确定了,只是思索了一番之后,他还是觉得一个十几岁没有上过战场的小姑娘,不可能胜过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嘴角的那抹笑容,心中已经猜到了结果。   既然是比试阵法,倒也没有比四方棋更合适的了,顾泽慕也没有去叫下人,而是亲自去拿了一副棋子过来。   两人摆好棋子后,便各自排兵布阵,却并不仅仅只是下棋,两人要以此作为比拼的战场,不仅仅是阵法,还有谋略和对自家兵力伤亡的估算。虽然棋子并不是真人,两人却要真正将自己当成两军统帅来比拼。   威国公并未因为对方是小姑娘就掉以轻心,反倒一开始就拿出了自己全部的本事,他本以为能很快就击溃顾清宁,谁知顾清宁竟然就这么撑了下来,不仅撑了下来,她甚至还渐渐反击,最后更是抓住了威国公的漏洞,一举打败了他。   威国公看着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挥了挥手:“再来。这一次,我们按照真实的战役来,就用当年的叶阳之战,你我再来比一次。”   顾清宁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点头答应了,两人重新摆好了棋子,这一次,威国公更加专注,两人之间的战势一度陷入胶着,最后,威国公还是棋高一着,取得了胜利。可是他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缓和下来,因为在其中,顾清宁所展示的她对于战阵的理解以及改良,简直令人惊艳,威国公险些就要被她给击败了,若不是顾清宁没有亲历过战场,在后期被威国公打乱了手脚,这一番胜负还不好说。   威国公没有说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顾清姝紧紧地握着拳头,顾泽慕神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宁,两人都在等待着威国公最终的宣判。   顾清宁看着桌上的棋子,也有些出神,她其实并不担心威国公的决定,因为这原本就是她准备的杀手锏,只是这叶阳之战,便是当年奉展殒命的那一场战役,这让她不由得有些感伤。 第156章   最终, 威国公还是答应了顾清宁两人的要求,没想到他答应了, 两个儿媳妇却没法接受。   顾清宁看着哭哭啼啼的陶氏, 实在是有些无奈, 只是她也不可能因为陶氏而选择放弃去邺城,所以安慰归安慰,却怎么都不松口留下来。   陶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 目光中露出绝望,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擦了擦眼泪, 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泽慕的缘故, 所以才选择去邺城的?”   顾清宁一脸懵逼, 不明白陶氏怎么会想到顾泽慕身上去。   陶氏却误解了她的表情,哭得越发厉害:“我本以为你是真的只对他有兄妹之情的,但清宁,娘又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你若真喜欢泽慕, 娘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能拿你自己来赌气啊!”   顾清宁:“……”   她只得和陶氏解释:“我去邺城, 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与旁人没有关系。”   陶氏显然不相信, 顾清宁在心底叹了口气, 对于陶氏这种以夫为天的女子, 她的想法大概的确让她无法理解吧。   如此想了之后, 顾清宁也就不再执着于解释了,反正日子久了,陶氏自然会明白。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顾清宁与顾清姝果然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按照军营的方式操练,不管晴雨冷暖,不管再苦再累,都要咬着牙坚持着。   这般下来,哪怕陶氏和柳氏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被眼前的事实所折服了,认定她们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要这么做了。   而这一段时间,闵夫人也承担起了安抚两个儿媳妇的责任,柳氏和陶氏也只得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当然,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就是顾泽浩,原本他与顾清宁一起学兵法,就一直被顾清宁碾压,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武艺比顾清宁强一点,没想到顾清姝也加入之后,直接摧毁了他最后那点尊严,他现在每日都被姐姐压着打,日子苦不堪言。   偏偏自家母亲还要天天耳提面命,让他去了邺城之后好好保护姐姐,他欲哭无泪,到时候真去了邺城,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总之,就在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中,威国公也定好了出发的时间,恰好在顾清宁行完及笄礼之后。   -   及笄礼是在每年的三月三日,到了那一日,顾家相熟的亲戚早早来了威国公府,而令人惊讶的是,乐平长公主居然也来了。   这几年乐平长公主完全改掉了曾经嚣张跋扈的性子,大部分日子都只是在府中吃斋念佛,除了宫宴,几乎不参加京城任何的宴会,所以当她出现在顾清宁的及笄礼上的时候,叫大部分人都惊掉了下巴。   毕竟乐平长公主和顾家不仅没有什么来往,还有点仇,谁想得到她居然会来?不过看到和乐平长公主一同进来的元嘉长公主,不少人又明白过来,乐平长公主过来,显然是为了给妹妹面子。但这也足以让人看出来元嘉长公主对顾家这位四小姐有多上心。   负责接待宾客的朱氏连忙走过来,将两人迎进去,乐平虽然态度淡淡的,但好在旁边有元嘉,倒也没有冷场。   元嘉长公主是这一次及笄礼的正宾,因此到了之后,先见了闵夫人与陶氏,又去到顾清宁的房间。   顾清宁一早起来就已经焚香沐浴,此时正披散着头发,让丫鬟用布巾替她擦干,而旁边陪着她的就是顾清姝和顾清薇,顾清姝也是她及笄礼的赞者。   元嘉走了进来,见顾清宁坐在软榻上,看着顾清姝和顾清薇拌嘴,分明是无奈的神情,眼角却蕴着笑意。   顾清姝和顾清薇连忙给她行礼,顾清宁也想动,元嘉却已经阻止了她:“你这会不方便,这些虚礼就免了。”   顾清姝与顾清薇知道她们应该有话要说,便带着丫鬟一同下去了。   元嘉这才坐到了顾清宁的对面,看着少女模样的顾清宁,哪怕她已经见过这样的母后很多次了,可每次都会觉得格外荒诞。   “我昨晚一晚上都没睡着,一想到今天就紧张的心口乱跳,我这会手心还是湿的。”元嘉自嘲道。   反倒是原本应该紧张的顾清宁淡定地安慰她:“没事的,再难还能难过上朝,别担心。”   自从元嘉掌管宗室之后,因为宗室之事,她的确上过几次朝,不过在她心里,这远比上朝让她紧张多了。   不过和顾清宁聊完之后,元嘉的心情倒也渐渐平复下来,想想看,替自己的母亲加笄,她这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可惜不能说出去,不然也是流传青史的一桩奇事。   两人没聊多久,外头丫鬟便来提醒快要到吉时了,元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做一些准备。   而顾清宁则在房间等着,到了时辰,才由顾清姝扶着走出门去。   威国公府的正厅已经被布置好了,上首坐着的就是主人和正宾,一旁的有司则在念诵着礼仪的流程。   顾清姝扶着顾清宁跪坐在席子上,先是向主人席的祖父祖母还有母亲行礼,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原本是要由父亲和母亲对女儿进行教诲,因为顾永翰不在,所以就由威国公代劳,他看着顾清宁,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话,只是出乎意料的,并不是让她遵守女德一类的话,反倒是一个长辈对晚辈殷切的教导。   顾清宁明白祖父这番话的意思,满怀感激之情地缓缓下拜。   之后是陶氏,陶氏本就多愁善感,此时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感情汹涌,几乎是强忍着泪水,几乎说不出话来。不过宾客们家中都有女儿,也明白陶氏的心情,并没有人催促她,都只是善意地等待着。   陶氏好不容易缓和了心情,才道:“娘看着你从刚出生到牙牙学语,又渐渐长大,娘的心里,既盼着你长大,又盼着你永远都长不大,不过如今娘也想通了,不管你日后做了什么选择,只要你心里开心,娘也跟着你开心。”   顾清宁听了她的话,心中有些讶然,看着陶氏满脸的不舍,拼命忍着泪露出的笑容,她知道陶氏这是选择了支持她。哪怕陶氏根本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作为母亲,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女儿。   顾清宁百感交集,唯有深深下拜表明自己的心情。   等到拜完长辈,顾清宁才被顾清姝扶起来,向正宾元嘉长公主和来参加及笄礼的宾客行礼。   等到行了礼,她又重新跪坐在席子上,元嘉长公主这才缓缓从位置上走下来,神情严肃地以盥洗手,随后才走到顾清宁的面前,念着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在有司的指示下,跪坐在顾清宁的身后,替她梳头加笄,只是谁也没想到,在朝堂之上都从容自若的元嘉长公主,替顾清宁梳头的手居然微微颤抖。好在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手上的动作,只是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竟然让周围的宾客也不由得跟着表情慎重起来。   等到加笄之后,顾清宁在顾清姝的扶持下站起来,接受四方宾客的恭贺,接着回房去换上素色襦裙。   等到顾清宁换好衣服出来,元嘉也再次洗手,有司奉上发钗,元嘉拿着发钗走到顾清宁的面前,第二次念起祝辞。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接着,顾清姝替顾清宁去除发笄,元嘉则又替她簪上发钗,顾清宁再次回到房间,换上了深衣。   穿着深衣的顾清宁虽然容颜仍旧稚嫩,神色之中却已然多了些什么,这让元嘉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有司提醒,这才又回过神。   她洗了手,等到顾清姝将发钗取下,才将那一顶钗冠给取出来,这顶钗冠刚刚拿出来,在场的宾客便一片哗然。原因无他,在场都是京城高门大户的女眷,自然也是有参加过元嘉长公主及笄礼的,自然是认出了这顶钗冠的来历,正是元嘉及笄礼时所用的。   这种钗冠一般都是由母亲传给女儿的,元嘉长公主没有女儿,所有人都以为她会留着这顶钗冠,日后传给孙女,谁能想得到她居然会拿出来给顾清宁,这番堪比亲女儿的待遇,足够让人震惊。就连一直对外事外物不为所动的乐平长公主,也多看了那钗冠一眼。   不过元嘉并未在意旁人的看法,缓缓地念出了接下来的祝辞。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随后,她跪坐在顾清宁的身后,替对方戴上钗冠。   等元嘉重新回到座位上,顾清宁也由顾清姝扶着回了房间换上了最后一重礼服。这一次的时间比较久,因为除了换上衣服,还要给她上妆。   在等待的过程中,所有人都议论纷纷,所讨论的自然是元嘉长公主对顾清宁的态度。之前有不少人都听说元嘉长公主对顾清宁很好,但她们这样的贵妇,对旁家的孩子再好能好到哪里去,不都是面上功夫罢了,谁能想得到,元嘉长公主不仅亲自给顾清宁做正宾,还将意义如此重大的钗冠送给她,这待遇,说是亲女儿也不为过吧。   不少人心中都打起了小九九,还有不少原本家中要跟顾清宁谈婚论嫁的,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就在宾客们各有心思的时候,顾清姝扶着顾清宁缓缓地走了出来,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眼前这个姑娘就像一幅清淡的水墨画被添上了浓墨重彩,她穿着黑底红襟的深衣,肤色晶莹如玉,两颊透着一点淡淡的粉色,黛眉朱唇,缓缓行来,气势逼人。   她这样沉静的神情,仿佛穿越了时间的界限,与另一张面孔重合在了一起。   不止元嘉长公主神色微怔,就连乐平长公主也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甚至打翻了桌上的杯盏也没有在乎。   不过很快,元嘉长公主便平复下来,有司也回过神,慌忙宣布下一项礼仪,顾清宁走到元嘉面前,元嘉看着她,说道:“今日为尔及笄之礼,我既有幸作为正宾,便替你起个字吧。就叫昭宁。”   顾清宁心有所感,缓缓拜谢。   至此,有司才宣布礼成,不过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一场及笄礼,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被京城之人津津乐道。 第157章   在顾清宁的及笄礼举行之时, 就在威国公府一街之隔的地方,顾泽慕站在院子里, 看着威国公府的方向, 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松源恰好从门外进来, 见他这模样,不由得啧啧叹道:“你这模样,看着可真酸。”   顾泽慕回过神,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虽然顾泽慕没有跟洪松源说顾清宁的真实身份,但洪松源也大概猜到了,他既有点同情顾泽慕, 但更多的却是心灾乐祸, 不过见此刻的顾泽慕如此失魂落魄, 他摸着良心把嘲笑给咽回去,劝道:“那俗话怎么说来着,烈女怕缠郎,这次去邺城是个好机会,你也不要再装模作样地矜持, 该主动就要主动,该认错就认错, 我跟你说,这个事情我就很有经验……”   顾泽慕:“……”   眼见着洪松源要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过去的故事, 顾泽慕连忙打断他的话:“行了, 不说这个了, 去邺城那边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洪松源砸了咂嘴唇, 显然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还是很敬业道:“人都已经安排到位了,年前就已经进了邺城,不过我原本以为太后娘娘只是个后宫女子,但她调教人还真是有一手,那几个少年武艺虽然稀松平常,却各有长处,还有那位裴姑娘,除了吃的多一点,那手功夫可真是没得说。”   之前,顾清宁就将自己要带到邺城的人手交给了顾泽慕,和洪松源等人一同提前进入邺城。   顾泽慕听完他的话,点点头。   洪松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不然这次还是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吧,洪城毕竟年纪太轻,我也怕他到时候反而误了你的事情。”   顾泽慕摇摇头:“你必须要留在京城。”   洪松源疑惑地看着他。   “我需要你留在京城帮我看着康烨。”   “康烨?”洪松源也反应过来,“你不说我都忘了,之前威国公府与柳家的那个消息就是康烨放出来的,看来柳太傅这一次只怕是悬了。”   “康烨惯于操纵人心,行事手段更是天马行空,令人防不胜防,这一次是柳栩自己露了破绽,康烨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人给拉下来,倒不像是他了。”   洪松源听完,叹息道:“说到康烨,他真是可惜了,原本应该是留名青史的一代名臣,却因为维护家族犯下这样的过错,也不知他午夜梦回时,会不会后悔。”   顾泽慕不置可否。   洪松源叹息完,同他保证道:“你放心吧,我会好好替你看着的,保管不会出什么事情。”   顾泽慕点点头,又嘱咐了他几句,才道:“那就这样吧,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就不要来找我了,往后除非有大事发生,也不要联系我,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还真是叫你说中了,最近我的确发现有人在查你们。”   顾泽慕抬眼看向他。   洪松源打趣道:“看来这位皇帝陛下总算意识到那些莫名其妙的雷有问题了,不过他恐怕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真相究竟是什么吧!”他见顾泽慕想说什么,连忙又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的人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我就让他们离开了,丝毫没有惊动他们。”   顾泽慕也并不吃惊,从他发现宫中暗卫跟踪元嘉之时,他就猜到了萧湛会来查他们。所以才会将人提前送到邺城,免得引起萧湛的怀疑。   不过他听着洪松源语气中那一点小得意,不得不加重了语气:“这一次是因为我们早有准备,他们在明,我们在暗,方才让你们从容退走,可暗卫的能耐远不止如此,再加上对方后面站着的是皇帝,有着一整个国家的资源,真要被他们发现了一丝破绽,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洪松源这才收敛了神情,摆了摆手:“我知道的,等你离开后,我就带着人蛰伏起来,绝不会让人抓到一点把柄。”   顾泽慕知道,洪松源这个人心里有几分傲气,从前就一直跃跃欲试想要跟暗卫比一比,如今是有他在这里压着,才按捺下来,故而他又多敲打了对方一遍,得了洪松源无奈的保证,这才作罢。   就在两人即将分别之际,洪松源却踌躇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真的觉得当年奉展的事情有内情?”   顾泽慕顿了顿:“我不知道,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查清楚,就算人死不能复生,但至少要还我们彼此一个公道。”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奉展真是被人陷害的,这件事便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甚至整个朝廷都会因此而天翻地覆,说不定让天下都为之震荡,值得吗?”   顾泽慕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我的老师曾教会我一个道理,这世上并非什么都能拿来权衡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值得,但总有人要站出来告诉世人,何为对错!从前我是那个权衡利弊的人,可如今,我想做那个叩问对错的人。”   洪松源愣住了,许久之后,才呐呐道:“这可不像是从前的你能说出的话。”   顾泽慕露出了一抹笑容:“或许吧,从前我总是将自己的位置放的太高了,将群臣百姓都当成棋子,可是重活一回,我反倒看清了很多东西,众生挣扎求存,连老天都不一定能决定他们的命运,何况是同为人的我们呢?”   洪松源这一次沉默地更久,最后朗声笑起来:“虽说从前的你也让我愿意跟随你、辅佐你,但听到你如今的这番话之后,我反倒越发真心地敬佩你,也让我觉得,当初答应帮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   宫中,上书房。   暗卫跪在下首,将查到的所有有关顾泽慕和顾清宁的资料都汇报给萧湛,但除了两人自小聪慧以外,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萧湛拧着眉头,虽然直觉告诉自己,这两个孩子绝不可能这么简单,但他很清楚暗卫的能耐,至少这两个孩子的身份是没有问题的。   萧湛有些失望:“还有别的吗?”   暗卫道:“属下查到,那位顾家小姐会跟着威国公一同去邺城。”   “哦?”萧湛追问道,“她去邺城做什么?”   “属下不知道,不过最近这一段时日,她和她的姐姐每日都按军营的方式操练,倒像是在为上战场做准备。”   若不是萧湛清楚地知道威国公的为人,简直都要怀疑他是将打仗当成儿戏了,只是他仍旧想不明白,顾清宁究竟有什么本事,才能让威国公同意她跟着去邺城。   暗卫见状,便道:“陛下,要不属下派一队人马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邺城究竟做什么?”   萧湛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查归查,这毕竟是功臣之后,又是个小姑娘,你们还是要有些分寸。”   暗卫连忙道:“属下遵旨。”   “还有什么事吗?”   暗卫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应该说出来,但见萧湛又催促了一遍,才道:“那位顾小姐的及笄礼,元嘉长公主作为正宾出席,且不仅她去了,乐平长公主也一并去了。”   萧湛知道元嘉很重视顾清宁,给她做正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查到,元嘉长公主将她及笄礼上使用的那顶钗冠给了顾小姐。”   萧湛顿时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暗卫又将刚刚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萧湛半晌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暗卫所说的那顶钗冠是什么,那是从他的母族一直传下来的,当年由母后又传给了元嘉,这顶钗冠的意义有多么重大,简直不言而喻,而元嘉竟然会将这顶钗冠给顾清宁,这简直让他无法想象,这已经不是看重二字可以解释的了。   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对暗卫道:“你将那及笄礼上所发生的事情都说一遍。”   暗卫也不敢含糊,将元嘉长公主进了威国公府开始,一直到及笄礼结束,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唯恐落下一个细节。   萧湛听完,伸手摩挲着下巴,许久,才问道:“你说,元嘉给那丫头取字为昭宁?”   暗卫应道:“是。”   “昭……”萧湛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这个字的意思很不错,以此作为表字倒也很正常,可萧湛却总觉得元嘉将那顶钗冠给了顾清宁,又取了这个表字给她,似乎隐隐有着深意,这让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暗卫也不敢动弹,老老实实地跪在下首。   过了许久,萧湛才回过神,只是仍旧没有想明白,便也不再多想,对暗卫道:“我再多给你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每日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务必要查清楚他们究竟有什么异常!”   “是,属下遵旨。”   等到暗卫离开之后,萧湛的脸上才重新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想起自己曾经见到顾清宁和顾泽慕,总是觉得他们有些眼熟,可是,他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两个孩子呢? 第158章   在顾清宁的及笄礼结束之后, 威国公也领兵准备出发了。   顾清宁与顾清姝都换了男装跟在祖父身边,在城外拜别了君王之后, 便往邺城行去。只是出了城, 却见路边还有一辆马车在那里等着, 竟是太子萧恒和四皇子萧恂,而他们正是为了来送顾泽慕和顾清宁的。   威国公知道太子与顾泽慕关系好,很爽快便答应了, 又留了两匹马给他们,让他们见了人再赶上来。   于是顾泽慕和顾清宁便离开了队伍,来到马车前面。   萧恒与萧恂都穿着便装, 身后也只跟了几个护卫, 见顾泽慕过来, 萧恒往前走了两步,见顾泽慕还要行礼,一把便将他拉了起来:“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讲这种虚礼了!”   顾泽慕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萧恒才道:“原本我还想着你从充州回来之后能多待几日,没想到你又越跑越远, 竟是要往邺城去了。”   萧恒虽然语气中带着抱怨,但却是全然的关心, 毕竟邺城不比充州,这可是战场, 不知要危险多少。   萧恒也说不上为什么, 他的伴读并不只有顾泽慕一个, 但他对顾泽慕与其他伴读的感情却截然不同。而顾泽慕虽然平日里十分清冷, 却总让他有种被照顾的感觉,有的时候甚至让他有种错觉,眼前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少年就像是一个殷切教诲的长辈。   顾泽慕正想说什么,却看见朝着顾清宁走去的萧恂,顿时神色一冷,就要走过去,却被萧恒拉住了。   “四弟只是想要跟清宁告别,你就给他这个机会吧。”   顾泽慕冷声道:“他们又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好特意过来告别的?”   萧恒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泽慕,我以前还奇怪,你为何对一切接近你妹妹的人都反应那么激烈,原本还以为你只是舍不得你妹妹,如今想来,你根本就是喜欢清宁,不想让她嫁给别人吧。”   顾泽慕没有说话。   萧恒却越发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心思的?是你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前,还是之后?”   “殿下今日是来送我的,还是来探究我的私事的?”   “都不耽误嘛!”萧恒压低了声音道,“我之前听说父皇要将清宁嫁给四弟,但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又改了主意,你说,是不是你搞的鬼?”   顾泽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哪有这样的本事,殿下太抬举我了。”   “我觉得也是,你若真有本事改变父皇的想法,这会就应该让父皇给你和清宁赐婚了。”萧恒悻悻道。   顾泽慕:“……”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萧恒道,“时间有限,你们一会还得追上去,你就先别管四弟和清宁那边了,咱们眼看着又要有好几年不能见,你就不能跟我再多说会话吗?”   顾泽慕虽然嘴上抱怨着“两个男人有什么可说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过去拉开萧恂的打算。   另一边,萧恂站在顾清宁面前,这几年他跟在萧恒身边,渐渐地褪去了年少时的羞怯懦弱,逐渐长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只是在顾清宁面前,他却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澈。   “清宁妹妹,我原本是想去威国公府找你,只是没想到你们出发的这么急,所以才不得不托了三哥带我出城等你们,你别介意。”   顾清宁笑道:“我怎么会介意呢?四殿下来送我们,我很开心。”   萧恂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虽然是皇子,但实际上自小并没有享受过太多的关爱。林贵人性子淡然不愿招惹是非,他们又依附于贤妃生活,所以他从小就对嚣张跋扈的萧怡各种忍耐。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从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身上感觉到温暖,这让萧恂讶异,却又忍不住亲近顾清宁。他也分不清自己对于顾清宁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不论如何,他都希望对方能好好的。   萧恂低声道:“清宁妹妹,这一次你去邺城,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随时写信给我,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顾清宁笑了笑,应了下来。   萧恂便知道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又补充了一句:“哪怕是泽慕,如果他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你也可以告诉我,我……我可以帮你揍他。”   顾清宁愣了。   萧恂抿了抿唇:“我知道泽慕心悦你。”   萧恂其实很敏锐,比如他很早就意识到顾泽慕喜欢顾清宁,但因为当时顾泽慕的身份还没有恢复,与顾清宁是兄妹关系,所以萧恂每次都装作看不懂眼色的模样插科打诨,就是怕被其他人发现。   这一切直到顾泽慕的真实身份爆出,他才松了口气。   顾清宁没有想到他竟然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心情十分复杂,诚恳道:“谢谢你。”   萧恂的脸上漾出一个温柔的笑:“没关系的,总之你要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他话音刚落,顾泽慕便和萧恒一起走了过来,问道:“四殿下要帮清宁什么?”   萧恂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将一直放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竟是一个护身符,他递给顾清宁,说道:“这是我专门去千佛寺求的,清宁妹妹,你收着。”   顾清宁接过护身符,而一旁的顾泽慕脸都要黑了。   他正准备阻止,没想到萧恂却又转过头来看向他,却是拿出了另一个护身符:“泽慕,这个是给你的。”   顾泽慕:“……”   萧恂趁他不注意,对着顾清宁露出一个促狭的笑。顾清宁没忍住笑出声,于是顾泽慕的脸更加黑了。   难得看到顾泽慕吃瘪,萧恒轻咳一声,将到嘴的笑声咽了下去:“行了,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泽慕他们还要赶路呢,我们就此道别吧。”   萧恂也收起了戏谑,认认真真道:“你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安归来。”   两人握着那枚犹带着体温的护身符,郑重地点了点头。   -   之后便是无聊的赶路时间,这一路行进速度很快,不过大半个月的路程,便已经到了邺城。   邺城与京城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城墙厚重,夕阳将城池染成血红,它就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孤独地伫立在了边关,守护着大周的百姓。   进了城,城中的感觉更是不一样,到处可见挎着刀的士兵,还有一些穿着布衣的平民,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并没有遮面,却也这么大剌剌地走在街上,周围的人也习以为常。   不止如此,这里的人身上仿佛都带着一股凶悍之气,这也让人感觉到了,他们是真的离开了京城,来到了最前线的战场。   世子顾永暄等人早早在城外等着他们,只是威国公到了之后,也顾不上什么繁文缛节,就开始询问这段时间的战况。几个孩子都只是匆匆见了父亲一面,就被丢给了顾泽禹。   顾泽禹先带她们去安顿,随后才带她们去城中走走。   这些年打仗下来,邺城几乎全民皆兵,城墙之上更是映着深色的血迹还有箭孔,让人知道这里曾经爆发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顾泽禹一边带着他们走,一边给他们介绍着。   顾清宁两辈子几乎都没出过京城,对于这与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象十分好奇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差不多了,两人化身好奇宝宝,轮番问顾泽禹问题。顾泽禹倒是好脾气,他过来之后一直做的都是后勤工作,所以对城中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眼看着到了饭点,顾泽禹便领着他们往一家饭馆走去。然而进去之后,他们才发现里头从掌柜到小二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仔细一看这些人几乎都带着残疾,而里头吃饭的也大多都是士兵。   见他们进来,一个断了条手臂的汉子走过来,熟稔地同顾泽禹打招呼:“顾公子,您这是带了客人过来了?”   这人声如洪钟,将顾清姝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便直接捏着拳砸过去,谁知对方身材高大却也很灵活,轻易便躲了过去。   “清姝!”   顾清姝被大哥叫住,这才意识到不对,连连给对方道歉。   那男人却十分大气地摆了摆手:“这位姑娘做的不错,到了边关,就要有这样的警惕心才好。”   顾泽禹无奈地摇摇头,给他介绍道:“这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原来是两位顾公子和两位顾小姐。”男人爽朗一笑,“我带你们去楼上,一会我亲自去厨房,让阿牛做些拿手的菜,几位也尝尝咱们这边地道的美味。”   等到进了楼上的雅座,那男人离开,顾泽禹才道:“清姝,你刚刚太失礼了。”   顾清姝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大哥,我刚刚是被吓到了,不过你怎么与这家店的人这么熟悉?”   顾泽禹道:“刚刚招呼我们的那人,名叫戴英,原是祖父麾下的一位千户,在战场上的时候被敌人砍掉了一条手臂,侥幸才活了下来,只可惜却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之前一直是祖父出钱供养,但戴千户却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带着一帮老兄弟在邺城开了一家饭馆,如今因为味道好,倒也在这邺城打出了名气。”   戴英恰巧进来给他们倒茶,闻言便道:“若是顾公子说别的,我还得谦虚一下,但论起口味,我们这若说是第二,这邺城里头便没人敢称第一了。”   顾泽浩道:“戴大哥你说的这般厉害,那我可真要好好尝一尝了。”   戴英哈哈一笑:“好,保管让你好吃的连舌头都吞下去。”   这爽朗的西北汉子很快就和众人打成了一片。   然而顾清宁却看着顾泽慕,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顾泽慕收回看着窗外的目光,摇摇头:“没什么。” 第159章   吃完饭后, 众人便回了帅府,这几天下来, 众人都对邺城有了大概的认识, 几个人也纷纷被安排下去。   顾清宁自然是被安排去研究军阵, 这也是当初威国公同意她和顾清姝过来最主要的原因,而顾清姝和顾泽浩则暂时跟着顾泽禹。至于顾泽慕,他原就有了一个游骑将军的封号, 反倒比他们更好安排一些。   被安排好后,众人便各自忙碌去了。   顾清宁从前虽然喜欢这些东西,但向来只是在自己研究着玩, 如今真的要将这些用在战场上, 哪怕她有了两辈子的经验, 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一开始军中也有不少人看轻她,不少将领都觉得威国公未免太宠溺孙女了,竟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小姑娘。不过威国公力排众议,一力支持着顾清宁。   而顾清宁并未让他失望,她并未一来就忙着去做出什么成果, 反倒是先了解清楚外族的兵力和进攻方式,又去军营里看了大半个月的操练。原本威国公是找了个小兵跟着她, 谁知顾泽慕却揽下了这桩事情。   两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的土地。   前不久外族又派了一支小队过来骚扰, 两方小范围地交兵之后, 外族留下了几具尸体又逃走了。负责领兵的将领也只能看着他们逃走的背影, 骂骂咧咧几句, 然后领着兵退回了城中。   这样的骚扰从去年开始至今已经有很多起了,大约是外族人终于意识到了邺城城坚兵利,不好攻破,所以只是让小队骚扰,而大军则退回了草原。   可守军却也不敢因此放松,前几年外族虽然没有占到什么好处,但同样的,他们的兵力也没有损失太多,而且这些年卓格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外族,成了西北草原上说一不二的王汗。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大战是不可能避免的。   也正因为如此,威国公才会不顾旁人议论,一定要将顾清宁带到邺城,他太清楚到了正面交战的时候,一个能够改良战阵的人才有多么重要。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全神贯注的侧脸,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她。虽然两人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但奉长宁一直是个温婉大气的皇后,除了早年站在他前面,替他挡下胡贵妃的责难时,透露出一丝锋锐,大部分时候她就像这满京城的那些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一般,赏花看戏,教导子女,自己竟然从未发现她还有这样一面。   如今的顾清宁,不施粉黛,却难掩她容色清艳,而在那份专注之下,更显得迷人了。   大约是顾泽慕看的时间太长了,顾清宁从思绪中回过神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由得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泽慕迅速别开头,掩饰一般地问道:“你可看出什么了吗?”   顾清宁也没有追问,而是顺着他的话道:“的确有些想法,但还是要和祖父商量。”   “嗯……”   顾清宁见顾泽慕答应了却又没动,只得又道:“我要回去了,你呢?”   顾泽慕这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跟着她一起往城墙下走。   难得两人这般独处,又没有顾清姝等人搅局,顾泽慕很想和顾清宁好好聊一会,不过顾清宁却只回答有关公事的问题,对于他的其他问题,一概只是冷淡地“嗯”一声作答。   顾泽慕纵然希望两人重修旧好,但对于顾清宁这样明明白白的拒绝,终究还是有些挂不住面子的,于是说了几句,两人又重新陷入了沉默之中。   顾泽慕将顾清宁送到了帅府,顾清宁淡淡地跟他道了声谢,便毫不留恋地回去了,丝毫没有给顾泽慕一点机会。   顾泽慕无奈地叹口气,却还是回到了自己府邸。   他虽然跟着顾家人一同来到邺城,但他如今身份毕竟也不好再和他们住在一起,便在帅府不远租了一处院子。   他走进去,正好与洪城撞了个正着。   洪城笑道:“公子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您。”   顾泽慕目光一凝:“可是有结果了?”   当初顾泽慕在充州让姚斐伏法之时,姚斐曾透露过他身后有个贵人,顾泽慕原本以为是康烨,然而康烨并不知道他是詹世杰的后代,所以这个人选又重新陷入了疑问。   他想起了多年之前在他身份还未暴露之时偷偷跟踪他的人,说不定这些人就与姚斐背后之人有关。他和洪松源根据手头所有的信息推测,最后觉得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助卓格统一西北草原的那位老师。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此人是敌非友,就算没有顾清宁的缘故,他也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楚对方的身份。   之前他让洪城等人早早到了邺城,一方面是为了不引起萧湛的怀疑,另一方面也是早早布局,虽说如今城中查细作查的十分严格,但顾泽慕却觉得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断绝。   他让洪城等人观察城中之人的异常,倒也不必打草惊蛇,只要发现了可疑人士,便暗中观察便是。这原本是洪松源最擅长的,但洪城自小也耳濡目染,虽比不上洪松源的敏锐,也不差。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洪城在此时过来,应该是有进展了。   果然,洪城点点头道:“我们的确发现了几个可疑的人。”   他将那几个人的身份告诉顾泽慕,顾泽慕一边听一边点头,据洪城说,这些人目前并没有什么异动,倒也不好分辨到底是不是细作,又是否与那位神秘人有关系。   顾泽慕也不急:“无妨,他们如果真的有问题,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洪城应了下来,只是离开前,又憨厚地挠挠头:“您说什么都不用瞒着那位裴姑娘,那您这些话,我要告诉裴姑娘吗?”   顾泽慕沉默了一瞬,顾清宁虽然求助他,对于两人的合作也十分爽快,但这些事情,她宁愿听裴鱼说,也不愿和他交谈。顾泽慕也没有什么办法,原本两人的关系就很僵,他也不想再利用这种事情去逼迫顾清宁。   洪城还在等着他的指示,他只得叹了口气:“没关系,告诉她吧。”   等洪城离开,顾泽慕慢慢地坐下来。   其实这样的情形是他在来邺城之前就想过的,虽然也抱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但真的面对这样的情形,他反倒安下心来,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情。   而耐心,他从来都不缺。   -   京城,经过大半年拉锯,萧湛终于同意了丞相告老还乡的请求,而谁来接任顿时成了朝野上下最关注的事情。   而此前最热门的人选柳太傅,此时却深陷一堆八卦绯闻中,几乎成为了朝野上下的笑柄,最终还是柳太傅受不了了,黯然退出了丞相之位的争夺。   康烨兵不血刃,重新入朝拜相。   所有人都在等这位康相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康烨在成为丞相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向萧湛请旨让皇子分封,这一举动简直让众人掉了一地下巴。   毕竟贤妃出自康家,所有人都以为康烨会护着大皇子等人,谁知他竟然会出手大义灭亲。这简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   柳太傅一党原本并不甘心就此落败,还想着在这上面逼一逼康烨,让他没脸,没想到他居然会做的这么绝。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地位稳固,大皇子就算留在京中也没有什么用处,但毕竟还是有一线希望的,而他一旦被分封出去,可就真的半分希望都没有了。   康烨却真的忍住了这份诱惑,这份魄力才是令柳太傅真正绝望,毕竟康烨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相比之下,萧湛却对康烨十分满意,觉得他满腔大义,对他越发信任看重。倒是原本一直满心期盼康烨回京的贤妃和大皇子,母子二人几乎是万念俱灰,贤妃甚至直接就病倒了。   康楠刚刚交代完下人,走进书房,正好看见康烨坐在桌前不知在写什么,自从重新回到朝中之后,康烨收起了曾经在虞城时的散漫,虽然年事已高,精力却很好,府中的书房每日油灯都会亮到半夜。   康楠也没有打扰康烨,等他写完了,才走上前去,说道:“爹,贤妃娘娘病倒了,咱们要不要派人进宫去给贤妃娘娘请安,再送些东西?”   康烨摇摇头:“不用。”   “可是……”   康烨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如今满朝上下都盯着你爹我,这时候正是要避嫌的时候。皇子分封就藩本就是法度,贤妃与大皇子凭什么心有怨言?”   “因为……”康楠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确找不出什么理由,毕竟当初康烨在朝堂之上的那番慷慨激昂,就已经说尽了原因。   “他们只是打量着陛下脾气好罢了,若是换了先帝,只怕早就怀疑大皇子有二心了。”   康楠不敢反驳康烨这句话,但在他看来,大皇子之所以迟迟不肯去封地,不就是因为对太子之位还有野心吗?   康烨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你是想说大皇子本就有二心吧。”   康楠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爹……”   “这屋中就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不必顾忌太多。”康烨道,“你说,你都看得出来的事情,难道陛下看不出来吗?他若真有换太子的想法,怎么会我一说他就同意了?”   康楠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一次试探。”康烨冷声道,“我不能因为一个扶不上墙的大皇子失去陛下的信任。” 第160章   在大部分将领不信任的目光中, 顾清宁交出了第一份答卷,鱼鹰阵。   在帅府的正堂, 除了威国公和世子顾永暄, 还有不少军中的高级将领, 不管是信任威国公的,还是对此嗤之以鼻的,其实都没有指望顾清宁能真正做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改良军阵这件事说的简单, 但其实涉及的东西多了去了,他们在战场上拼杀了几十年的大男人尚且不敢这样口出狂言,顾清宁这样一个养在京城高门深院里头的贵族少女, 又能做什么。   只是有人将鄙夷表现在了脸上, 而有人顾着威国公的面子, 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息。   顾清宁却意外地淡定,她站在正中央,身后是一整面沙盘,上面堆了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棋子,代表着对战的双方和不同的兵种。——这也是顾清宁之前要求做出来的, 非常的直观明了。   待到所有人都到齐,威国公坐到了主位之后, 一名亲卫才高呼肃静,所有人停止了窃窃私语, 将目光投到顾清宁的身上。   顾清宁却没有立刻讲解自己研究出的阵法, 反倒先讲起了骑兵和步兵的优劣。   骑兵速度极快, 且十分灵活, 一小队骑兵在平原之地往往能够发挥优势,歼灭几倍于己方的兵力,然而,步兵并不是全无优势的,首先,骑兵纵然强悍,但防御能力却远逊于步兵,而且弓箭手的存在也是对骑兵的一大威胁。   当初奉展提出改良雁翎阵,便是在前排布重盾和战车,同时在骑兵冲击的时候,盾兵后三轮弓箭手齐射,待到骑兵冲至阵前,等待他们的是盾牌的缝隙中伸出的长刀,而笨重的战车成为了最好的拒马,等到骑兵撞上盾牌和战车的以后,两翼再展开,包围这些已经失去了机动性的骑兵。   而顾清宁所用的鱼鹰阵则在这个基础上更加灵活多变,她纤细白皙的手拈着沙盘上的棋子,声音清晰地讲解着阵法的运用和演变,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之中,暗藏的是让人心惊的杀机。   有不少久经沙场的将领已经变了神色,他们太明白这个阵法在战场上的作用了。这些年大周一直只能被动地防守着邺城等三城,虽说也没有让外族占到什么便宜,但像当初定国公奉展那样,将外族打得哭爹喊娘的景象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作为将领,他们怎么可能忍受着只防守这么憋屈的事情,然而事实就是,自从奉展逝世后,整个大周再没有出现过像他那样用兵如神的将领。威国公用兵保守,不仅是因为他自身的个性,也和如今军中的现状有关。   但随着月亮城的建立,卓格完全统一西北草原,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大战一触即发,他们不能逃,也不可能逃。   这种时候,顾清宁的出现,简直就像是天降甘露,她固然无法统帅兵将,但她这样的本事,若是能够成为谋士,简直就是一股极大的助力。   当然,也有不少人并不看好这个阵法的威力,于是,当庭便有人提出异议。   顾清宁也不怵,两人各站一方,用手中的棋子当做士兵,你来我往,而随着“战况”越发激烈,一些原本只是旁观的人也参与其中,各自给两人出起了主意,你一言我一语,将气氛弄得越发紧张起来,但不管别人如何,顾清宁却始终不紧不慢,声音清亮,态度平和。   顾泽慕作为游骑将军,也在旁观之列,但他至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顾清宁侃侃而。此时的顾清宁完全脱离了他曾经的认知,不是大气温婉的奉皇后,也不是在威国公府那个直率聪慧还有一点儿坏心眼的顾清宁。   她站在一群莽夫之中,不急不缓地说出自己的见解,直到对方哑口无言,赧然退下。她的学识、冷静和手腕都不比任何一个男人差,她就像是一枚终于被擦去蒙尘而绽放光辉的宝珠。   在这一瞬间,顾泽慕竟陡然生出一种要失去她的恐惧,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但很快就回过神,停在了原地。   他忽然意识到,宫廷和奉长宁曾经的身份,桎梏了一个多么惊才绝艳的灵魂。如果奉长宁是男子,她所立下的功绩不会比奉展差,这双素手原本应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从前却只能在宫中翻看一些无聊的账本,拈一点鱼食,百无聊赖地在池边喂鱼。   那时的她也很美,却远不如此刻光华大盛,美的如此惊心动魄,让他的目光无法移开,让他的心都为之颤动。   顾泽慕看着人群中的顾清宁,目光中隐含着一种温柔的歉疚,还有一丝被他压抑极深的不舍,他慢慢地退回了原处。   她原本就应该站在这里的,这是属于她的战场和荣耀。   -   那一天之后,军中对顾清宁的质疑少了很多,对于这些舞枪弄棒的汉子来说,他们表达好恶的方式很明显,虽然鲁直却并不让人讨厌。   而顾清宁不仅在战阵上有天赋,对于局势的判断,甚至是自身的武艺都很出色。军中讲究强者为尊,她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她不是光埋头研究战阵,也参与训练士兵,军中虽然还是有不少将领表示对她能力的怀疑,但在威国公的一力支持下,对战阵的改良和训练还是被推行了下去。   而很快,他们就迎来了第一次正面的迎战。   顾清宁并没有上战场,只是在帅府等着。哪怕她告诉自己,她已经做了足够的事情,但依旧心神不宁,顾清姝原本正和她一起看书,没想到转头一看,顾清宁又走神了。   顾清姝放下手中的书本,这轻微的动静惊醒了顾清宁,她这才反应过来。   顾清姝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如果真的没心思,就别看书了。”   顾清宁抿了抿唇,随后摇摇头:“还是算了,如果不找点事情做,我可能会更加心慌意乱。”   顾清姝换了个坐姿,凑近她:“既然这样,不然咱们来聊聊天吧。”   顾清宁无奈道:“你想聊什么?”   顾清姝诡秘一笑:“聊聊泽慕吧。”   顾清宁:“……”   顾清姝整个人都凑到了她的近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八卦:“泽慕的心思,你果真不知道吗?”   顾清宁避开她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淡淡道:“知道什么?”   “你别装了,你都看不出他其实……”   “他是我的兄长。”顾清宁打断了她的话,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这是不合伦常的。”   “可你知道,他分明不是……”   顾清宁摇摇头:“那又如何,就算能骗过天下人,可我自己知道,我们俩自出生开始就是兄妹,哪怕他恢复了身份,但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他是哥哥,我骗不了自己。”   顾清姝难得见顾清宁这般慎重地说这样的话,一时有些讪讪:“我只是觉得,泽慕对你那么好,如果……”   顾清宁摇摇头:“二姐,没有如果,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好好,我不说了。”顾清姝在顾清宁目光的逼视下,只得乖乖地讨饶,只是随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清宁,那你日后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顾清宁避而不答:“二姐你呢?”   “我啊!”顾清姝撑着下巴想了想,才道,“我或许会留在邺城,嫁给一个武将吧。”她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随即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分明是我在问你,你又来这招!”   面对顾清姝的不依不饶,顾清宁也没有办法,只能回答道:“其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成亲。”   顾清姝愣住了:“可……可女人怎么能不成亲呢?”   “女人为何一定要成亲呢?”顾清宁反问她,“奉……前定国公不也一生未婚吗?”   “那不一样啊,他是为了家国天下所以才无心婚姻。”   “我也可以为了家国天下不成亲啊。”顾清宁道,直接把顾清姝堵了个哑口无言。   顾清姝直接摆了摆手:“算了,我说不过你,我只问你,如果一定要成亲呢,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顾清宁叹了口气,想了一会,才道:“大哥曾经和我说过,他日后的妻子是要与他并肩而立的,而我……所想的和大哥相同,我日后若要嫁人,我希望在我的丈夫眼中,我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女子,而并非只是他孩子的母亲,后院的一个摆设。”   顾清姝听得懵懵懂懂,不过还是嘟囔了一句:“除了大哥,世上还会有男人这么想吗?”   顾清宁轻笑一声:“没有,我不嫁便是。”   就在两人说笑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动静,顾清姝神色一冷,直接飞身过去,只是打开门,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顾清姝狐疑地四处看着:“不对啊,我分明听到了动静的。”   顾清宁无奈道:“这可是帅府,谁会有这样的胆子,在帅府里头行偷鸡摸狗之事?”   顾清姝冷哼一声,又重新关上门回到位置上:“那是你不知道,自从你在军中将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教训了一顿之后,这些老粗们都对你别有用心!”   顾清宁摇摇头,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亲兵洪亮的声音:“四小姐!大捷!前线大捷!”   顾清宁和顾清姝几乎同时站了起来,推开门冲出去。   那亲兵满头大汗,看到顾清宁的瞬间越发激动:“四小姐,前线大捷!国公爷请您去前厅商议事情!”   顾清宁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倒是顾清姝比她更快反应过来,推了她一把:“清宁,一定是你的战阵立功了,你快过去啊!”   顾清宁这才回过神,跟着那名亲兵往前厅而去。   这一路上,她渐渐冷静下来,然而心却越发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这短短的一段路,对她来说,反倒比之前忐忑的等待还要来得焦心。   等她在胡思乱想中进入前厅之后,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直沉稳冷静的威国公此刻也抑制不住喜色,而一旁顾清宁的亲爹顾永翰,那眼中的骄傲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威国公咳嗽一声,对顾清宁道:“清宁,前线大捷,我们歼灭敌人六百余人,俘虏两千人,这一仗极为精彩,我已经派人将捷报传到京城去了!”   顾清宁呆住了。   威国公接着说下去:“虽说这场战役是因为外族将领太过狂傲所致,但你所改良的战阵也立功不小,我想给你请功。”   顾清宁此刻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第161章   外族战败的消息很快传回了月亮城中的王廷, 卓格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场就失态地站了起来, 连酒液全洒在身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废物!阿古拉这个废物!”   卓格喘着粗气一边走来走去一边咒骂这次领军的将军, 为了这一次的出征, 他将部落里最勇武的青年都交给了他。他想过有好几种结果,甚至想过这一次出征或许会和之前一样,他的勇士们无力攻破邺城的城门, 最终无功而返,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首战就败了, 不仅败了, 还是惨败。   难道这座城就真的没有攻破之法吗?   底下的传令兵欲言又止。   卓格看到后, 冷声道:“你吞吞吐吐地做什么,还有什么都说出来。”   传令兵硬着头皮道:“禀……禀王汗,这次战役并非是在邺城城下发生的,是……是在离邺城还有百里之地的……一处荒野。”   传令兵说完,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而整个议事厅都陷入了针落可闻的寂静中。   许久之后,卓格才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狼骑竟然被人从草原上……打败了?”   传兵令伏在地上,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却不得不回答。   没有人敢看主位上的卓格的脸色, 又是一阵难耐的安静之后, 卓格冷冰冰地说道:“将人拖出去砍了。”   传令兵整个人都瘫在地上, 却连求饶都没来得及,就已经被两侧的护卫如拖一条死狗一般拖出了议事厅。   然而卓格的表情并未因为处死了一个传令兵而变好,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看向左右:“诸位还有什么建议吗?”   这下头站着的除了卓格的亲信,便是这些年投奔他的其他部族的头领,众人都不敢在卓格暴怒的时候胡乱说话让他不悦,只有一人大剌剌道:“王汗当初就不该让阿古拉领兵,若是由我去,保管此时邺城都已经给王汗打下来了。”   此人名叫阿尔斯楞,他敢在卓格面前这样说话,自然是有底气的,他当初便是草原上几大部族的首领,再加上他是主动向卓格投诚的,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卓格,所以在卓格面前一向有些肆无忌惮。   卓格眉头微皱,却只是随口安抚了几句,然而并没有理会他的自荐。又去问其他人,但众人并没有什么好的建议,除了一两个野心勃勃的,也提出要取代阿古拉,卓格不好骂阿尔斯楞,对他们却没有顾忌,狠狠地将他们骂了一顿。   卓格虽然在众人面前骂阿古拉是个废物,但阿古拉毕竟是他的亲信,何况战前换将是大忌,这些人压根就没有在乎战况,只是在争权夺利罢了。   卓格也没了耐心,让他们退下后,只留下了自己最信任的亲信乌恩。   在乌恩面前,卓格终于卸下了自己伪装的平静,只剩下焦虑和埋藏得极深的一丝恐惧。   其实这样的人员伤亡并不算太夸张,若说是在攻城之时有了这样的伤亡,卓格的反应也不会这么激烈,但这却是在草原之上,在外族占尽了地利的情况下被打败的,联想到几十年前外族被奉展打的抱头乱窜的情景,这让卓格怎能不多想?   相比卓格,乌恩却冷静许多,说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阿古拉虽然为人有些狂妄,却绝非无能之辈,这一次据说是对方反常地偷袭,再加上用了新奇的战阵,阿古拉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反击不利,这才遭逢失败,日后阿古拉有了警惕,对方也不可能故技重施。”   有了乌恩这番话,卓格也渐渐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这一次失利的原因就是那奇怪的战阵?”   乌恩点点头:“据说大周偷袭的人并不多,但那个战阵太过古怪,阿古拉才会着了道。”   虽然对方并不是出了什么绝世名将,但这个消息依然无法让卓格乐观,“你可有解决之法?”   乌恩又道:“臣认为,首先应该派人去查清楚研究出这战阵之人究竟是何身份,查清楚之后,若能将人掳来,以高官厚禄许之,让此人为我们所用,自是最好,若是无法说动,必要不计一切将人暗杀,以免后患无穷。”   卓格思索了一会,道:“你说的有理,还有呢?”   乌恩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这战阵之法,整个王廷或许没有人比那位大人更明白的了,若是有他相助……”   乌恩没有再说下去,卓格却明白他的未竟之语,道:“你是见过他的,你觉得他真的会出手助本王吗?”   乌恩咬着牙跪下来:“王汗,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格低头看着他跪服的身影,神色莫辨:“你什么时候学起那些大周人的做派了,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乌恩这才道:“自从王汗决定征周,这位大人便百般借口不愿意为王汗出谋划策,王汗赤忱待他,他却仍对大周抱有眷念,如此行径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卓格一时没有说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可他毕竟是本王的师长,一手辅佐本王统一了草原,他不愿意,本王也不想勉强他。”   “王汗对那位大人多有包容,这是您的恩泽,可您毕竟是君,而他不过是臣罢了,这天下,哪有臣子狂妄地将君王的恩泽当成理所当然呢?”   乌恩说完,卓格神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他淡淡道:“够了,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那人,本王会派人去查,至于其他,本王也自有安排。”   乌恩似乎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反驳卓格的命令,只得怏怏地退下了,因此也并未看见他离开后卓格的神色。   -   卓格带着护卫来到王廷最边缘处的一处院子,相比王廷之内美轮美奂的宫殿,这处房子看起来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就像是大周随意一处不起眼的庄子一般。但卓格却知道这间屋子的护卫之严密,并不比自己的宫殿差。   负责巡逻的卫兵见到卓格,连忙跪下来行礼,正要去通报,却被卓格阻止了,他带着人缓缓地走了进去,一路走到了奉展的书房。   奉展正在看书,见卓格来了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只是放下手中的书,让人去上了茶水和点心上来。   卓格让护卫下去,坐在奉展面前,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奉展了,可这么多年过去,奉展似乎依然和当年没有差别,苍老的人似乎只有自己罢了。   奉展亲自替卓格倒了茶,才问道:“王汗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卓格回过神,却并没有去拿桌上的杯子,只是说道:“前线的事情老师可知道了?”   “听说是败了,但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   卓格紧紧地盯着奉展的表情,没有错过一丝一毫:“据说是大周用了新的战阵,阿古拉一时措手不及这才败了的。老师可知道这战阵究竟是什么人研究出来的吗?”   奉展听到“新的战阵”时,神色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他淡淡道:“王汗未免太高估我了,我也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并非无所不知,否则我若知道,定然早就同王汗说了。”   “是吗?”卓格轻笑道,“老师掌管着所有的暗间,这些年在大周边境布局良多,对于这人你竟一无所知,你以为本王会信吗?”   对于卓格这番话,奉展不急不缓道:“之前姚斐出事,威国公借机几乎将三城的钉子拔了个干净,暗间损失惨重,如今邺城外松内严,若是轻举妄动,岂不是正好撞到对方的网上,我以为,王汗应该很清楚才是?”   卓格之前与奉展有了龃龉,不再信任那些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暗间,自己派人私下训练,并瞒着奉展潜入了邺城。眼下奉展虽然没有挑明,但意思却已经很清楚了。   卓格这些年当惯了高高在上的王汗,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挤兑过了,只能忍着一肚子怒气道:“就算老师说的是实话,既查不出此人,我们也应当想办法应对才是,在这上面,恐怕没有比老师更合适的人选了,老师当年被称作是军神,想来对战阵一道也多有研究,眼下我军遭受重创,老师难道还要接着躲在王廷之中,不肯为本王出力吗?”   他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奉展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谁知奉展唇角微勾,却道:“若我拒绝呢?”   卓格身形一动,几乎要将随身的佩刀给抽出来了,但看到奉展那双略带凉意的眸子,有如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他重新坐回去,冷声道:“那老师最好能给我个充分的理由。”   奉展毫不客气道:“我纵然帮王汗统一了草原,可我毕竟曾经是大周人,在沙场上拼杀多年,我与这草原上大部分部族都有血海深仇,我若走上战场,我的身份不可能再瞒着,先不说他们会不会为了私仇来杀我,便是王汗将他们压下去,难道他们会毫无芥蒂地听我的命令吗?”   他这番话虽然不客气,但说的倒的确是实话。   卓格也没办法反驳,只得又道:“就算如此,你也能在幕后出谋划策,可你拒绝的这么干脆,说到底,这都只是借口而已,你根本不愿意跟大周为敌。”   奉展目光凝在卓格脸上,嘴角带着嘲弄的笑:“我若是要出谋划策,少不得和当初一般插手军队的事情,王汗……我倒是愿意,但事到如今,您还敢信任我吗?”   在奉展那看透一切的目光中,卓格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避开他的眼神,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逃避一个臣子的目光,这又让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   奉展却像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缓声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王汗面前挑拨是非,但王汗应该知道,我与大周之间的血海深仇,我根本没有背叛的理由。”   他这番话说出来,卓格顿时便忘了生气,而是露出一丝惊讶,毕竟这么多年,奉展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他虽然帮助卓格,却从未对他表示过忠心,更遑论说这样甚至有一些示弱的话。   卓格也不由得想到了早年奉展对他的帮助,若没有奉展,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他的态度也软化下来:“我自然是信任老师的,不然这样吧,我将查这人的任务交给老师,相信老师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等到卓格离开后,奉展看着桌上那杯没有被动过的茶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随手便将这杯茶连同杯子一同扔进了一旁煮茶的小炭盆里。   茶水浇在了烧红的炭上,发出“刺啦”的声响,腾升出一片氤氲的雾气,而奉展的表情,在这片雾气之中让人看不分明。   正在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打开,布日古德走了进来,带进来的风驱散了这一片雾气。   布日古德目光一扫,便问道:“大人,可是王汗来过了?”   奉展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重新将书拿起来看。   布日古德犹豫了片刻,还是道:“您既然知道王汗对您的戒备越来越重,为何还要……”   奉展没有理他,布日古德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将刚刚拿到的暗间传回来的信息递给他。   奉展看完,脸上竟难得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没想到,那改良战阵的居然是个小姑娘?” 第162章   奉展原本对这件事并不太上心, 所以只是吩咐了布日古德去查探,可如今看完传回来的消息, 竟真让他生出了一些兴趣。   “威国公府的四小姐, 看起来年岁并不大, 也未曾上过战场,那恐怕是天赋异禀了,真是难得。”   奉展挑了挑眉。   布日古德补充道:“我们留在京城的暗间传过消息回来, 当初大周皇帝似乎想要将这位顾四小姐嫁给四皇子,但不知什么原因,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想来这位姑娘也是因此才决定离开京城来到边关的。”   他这句话让奉展不由得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   当年他的姐姐奉长宁也是在阵法一道颇有天赋的, 她是奉家的第一个孩子, 自小天资聪颖, 被当成男孩子教养长大,她并不喜欢女孩子惯常的爱好,反倒对兵书阵法感兴趣。   奉展还记得她跟自己开玩笑时说过,如果不要进宫的话,她就换了男装去边关打仗。   布日古德见他听着听着竟然出了神, 不由得唤道:“大人,大人?”   奉展回过神, 淡淡道:“什么事?”   布日古德道:“这些消息,您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王汗?”   “先不要同他说。”奉展顿了顿, “若是他派人来催, 便说这件事我亲自负责。”   布日古德愣住了:“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要见见那个小姑娘。”奉展语气淡然,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惊悚的话。   布日古德:“……”   若不是眼前这人的神态完全是自己熟悉的, 布日古德都要怀疑这是有人戴了面具假扮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可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大人身份尊贵,万一……”   奉展似笑非笑:“我训练了这些护卫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吗?”   这当然不是什么小事,如今不管是大周还是外族,想要奉展死的人不计其数,就算护卫们再厉害,布日古德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不过他很清楚,奉展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够改变。   既如此,他便也不再多劝,转而考虑更实际的事情:“您要出去的事情,需要瞒着王汗吗?”   奉展摇摇头:“不用,如今卓格对我虽有忌惮,但还不想我死,他若知道了,反倒能替我镇住王廷里那些不安分的心思。”   布日古德点点头,正准备离开房间将事情安排下去,奉展又叫住了他:“掳人的时候温和一点,不要把人给吓到了。”   布日古德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这番体贴的话是奉展说出来的。   奉展眉头微蹙,仿佛是解释一般:“到底是勋贵家的小姐,性子娇气,免得哭哭啼啼的。”他说完,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连忙挥手让布日古德下去了。   布日古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甚至还抬头看了一眼天有没有下红雨。   现在不止是奉展,他也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开始感兴趣了。   按照奉展的吩咐,布日古德一边安排他离开月亮城往边关去的事宜,一边也任由这些消息传到了卓格的耳朵里。   卓格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反倒感觉到了歉疚,觉得奉展还是忠心的,否则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亲自离开月亮城去查探,之前竟然是自己误会他了。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缓和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   就在布日古德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月亮城城外的一间饺子店竟提前关门了。   左右好奇地看向老板林羽:“阿羽,今日这么早就收摊吗?”   林羽笑笑:“我表弟成亲了,我准备过去观礼呢!”   “恭喜恭喜啊!”   林羽收拾了一个包裹,又将自己的马牵出来,笑眯眯地同左右告别,仿佛真的只是出去参加一个婚礼而已。   而就在此时,一个少女出现在了饺子店的门口,惊讶道:“林老板,你要出远门吗?”   林羽身子一顿,回过头面对其雅的时候,又是从前那个带着一点讨好和拘谨的小老板:“公主殿下恕罪,小人今日恐怕不能给您做饺子了。”   其雅摇摇手:“没关系的。”她知道了林羽是去参加表弟的婚礼,也笑着说了句恭喜,随后又道,“那看来我有很长时间不能吃到你的饺子了。”   林羽又告了一遍罪,方才背上包袱骑着马离开了。   等到远离了月亮城,这个一向笑容可掬温和懦弱的饺子店老板神色忽然一变,催马跑了起来。等到了地方,听到了熟悉的鸟叫声,他才顺着声音过去,他的手下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众人看到他似乎有些怔愣,只有其中一人行了一礼:“校尉。”众人这才明白他的身份,纷纷行礼。   他摆了摆手免了礼,然后有些粗鲁地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来,露出其后那张俊美的脸。   奉翎也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消息可是属实?那人真的会离开月亮城?”   其中一人点点头:“与属下相交那人正是在王宫中服侍的,这也是他告诉属下的,据说是卓格交给了他一项任务,他恐怕是担心手下的办不好,这才亲自出手的。”   他的话刚落音,所有人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他们在这草原上潜伏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找出这人的真实身份,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将人杀了。只是奈何那人太过谨慎,一直藏在王廷深处,比卓格藏得还要深,连王宫中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少,所以他们这么多年寸功未得,一个个早就心焦不已。   如今这人终于离开了月亮城,对于他们来说,正是立功的机会。   不止这些下属,连奉展都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不过他毕竟忍了这么多年,很快就平静下来。按照此人的谨慎,便是离开了月亮城,护卫只怕会更严密,想要找出他的身份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   就在西北草原上暗流涌动的时候,京城之中也不平静。   威国公的请功折子进入了京城,谁知这折子竟然在朝堂之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的自然是其中给顾清宁请功的那一段。   支持者与反对者讨论不休,两方人马抓着这一件事从朝堂之上吵到了朝堂之下,几乎都忘了这一场难得的大胜。   下了朝,康烨和柳太傅都没有离开,手中都有任务要请求觐见,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上书房之外的一处偏殿,等待萧湛的召见。   康烨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柳太傅用汗巾拭掉了额头上的汗水,站的离冰盆近了些,免得一会面圣之时失礼。   两人都没有交谈,偏殿中也没有伺候的人,十分安静。   康烨睁开了眼睛,看向柳太傅:“柳大人。”   柳太傅回过身,拱了拱手:“康相。”   康烨缓缓道:“朝中对于威国公请功的折子议论纷纷,柳大人是如何看的?”   柳太傅摸不清他这番话的用意何在,便只是模棱两可地含糊过去。   康烨也不生气,而是道:“老夫倒认为威国公的做法是对的,这世上本就应该以能者居之,何必要在乎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柳太傅皱起了眉头,刚想说什么,一个小太监便走了进来,伶俐地给两人行了礼:“陛下召康相觐见。”   康烨站起来,抚了抚袍子,又朝柳太傅拱手一礼,方才跟着小太监往上书房走去。   萧湛似乎神色有些凝重,见康烨进来,才稍稍缓和。   康烨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萧湛连忙让小太监将他扶起来:“康爱卿今日求见可是有什么要事?”   康烨来见萧湛正是为了国事,萧湛便也顾不上自己之前烦忧的事情,与他一同讨论起来。   待到将国事说完,萧湛也没有让康烨退下,而是问道:“之前在朝上众臣对于威国公的请功折子争论不休,但爱卿却一言不发,这是为何?”   康烨拱手道:“陛下,裁定军功之事向来都是交由军部及户部所定,臣不便多说。”   萧湛摆摆手:“如今便当做是我们君臣之间闲聊,你说说你的想法。”   康烨似乎想了一会,才道:“若以臣之见,威国公未曾谎报军功,祖训上也不曾说过不许女子进入军中,臣倒觉得这没什么可争论的。”   萧湛挑了挑眉:“如此看来,爱卿是觉得威国公没有做错?”   “臣虽然觉得这件事于理上没有问题,但也还是有些怀疑。”   “你说说。”   “一个小姑娘家,就算自小学习,能够学会这么高深的战阵之道吗?”康烨不急不缓道,“就算她真的是天纵奇才,可威国公久经沙场,自然该知道纸上谈兵的事情,虽说此次侥幸赢了,但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萧湛一时没有说话。   康烨眉头微皱,他没法抬头看萧湛的表情,所以并不知道他此刻究竟是如何想的,只得耐着性子等他的反应。   许久之后,萧湛才道:“爱卿有些狭隘了,这世上也是有那等初上战场便频频立功的天才的,这顾氏出身威国公府,自小耳濡目染,有这样的成就并不算过分。”   萧湛的这番话让康烨都有些猝不及防,他正想解释两句,萧湛已经挥手让他下去了。   康烨无奈告退。   小太监连忙将柳太傅带上来,而萧湛问他之时,他不知为何显得过于谨慎,最后,萧湛也只得失望地让他离开了。   眼看着萧湛神情并不算好,张礼小心翼翼道:“陛下,元嘉长公主入宫了。”   萧湛这才回过神来:“知道了,摆驾坤宁宫。” 第163章   坤宁宫中, 陈皇后与元嘉长公主正在寒暄。   近来元嘉长公主入宫的时间少了很多,之前陈皇后请她进宫, 也被她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只是这次入宫, 陈皇后细细打量她,倒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两人说着话的时候,萧湛伴着小太监的通报声走了进来。   元嘉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自从顾泽慕说萧湛派暗卫跟踪她之后,元嘉担心自己不小心泄露了父皇和母后的信息,所以很久都未曾入宫, 此次入宫也是为了正事。   陈皇后忙着出去迎接萧湛, 并没有注意到她这番神色不自然。   萧湛一进来, 便笑着同元嘉打趣:“元嘉这可是许久都未曾入宫了,上回,朕还同你皇嫂说起呢。”   元嘉此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笑着道:“臣妹近来身子不太爽利,倒是让皇兄皇嫂记挂了。”   萧湛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可找了太医去看了?”   元嘉见皇兄真心实意的关心, 心里也有些愧疚,面上只道:“皇兄放心, 只是天气热了些,没什么精神罢了。”   萧湛又关心了几句, 恰好陈皇后已经安排好了午膳, 两人这才入席。   席间, 兄妹俩谈论起萧衍之, 元嘉无奈道:“这孩子越大越有主见,臣妹是已经管不住他了,这阵子听说又迷上了诗词,平日里跟朋友们一起,竟连家都不回了。”   萧湛不太在意道:“衍之本就有爵位在身,又不需要他拼命去挣,过得自在就好。”   “这孩子就是仗着皇兄纵容,才越发肆意妄为了。”   萧湛笑着道:“咱们做长辈的,本就对孩子宽容一些,何况衍之平日里又是那么乖的孩子。”他顿了顿,才将接着道,“皇妹不也是如此吗?你对威国公府那孩子不也很纵容吗?”   元嘉不妨萧湛竟然说到了顾清宁身上,有些不自在道:“皇兄说笑了。”   萧湛笑了笑,不再问下去。   陈皇后看着兄妹二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接下来,不管是萧湛还是元嘉,都是一如往常,她便也以为只是自己多心。   吃过午饭,元嘉才和萧湛一同往上书房去,等到聊完了正事,元嘉正要告辞离开,萧湛却突然叫住了她。   “皇兄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湛看着元嘉,问道:“元嘉,那顾清宁与顾泽慕究竟是什么人?”   元嘉没想到萧湛会这样直白地问出来,若是萧湛试探,她自然可以用其他的话挡回去,可萧湛这么问,却杜绝了她敷衍的做法。   元嘉无奈道:“皇兄为何会对这两个孩子这般在意?”   萧湛缓缓道:“你可知道西北那边刚刚传回来捷报,我军歼敌六百,俘虏两千,且并非是在攻城战时,而是主动偷袭外族赢得的胜利。”   元嘉一愣,不知道萧湛为什么会突然说到战事上,她因为顾泽慕的吩咐,并没有特意去关心这些事情,只是隐约知道西北大捷,闻言便道:“这可的确算是件大喜事,恭喜皇兄了。”   萧湛道:“的确是大喜事,不仅是因为这场战役的胜利,也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人才。”   元嘉好奇地问道:“什么人让皇兄这般在意?”   “外族的狼骑凶猛,除了早年间舅舅能与之一战,这些年威国公只能依靠城墙之利来防守,不过这人在战阵之上颇有天赋,威国公也对她多有赞颂。”   元嘉听完,心中隐约觉得奇怪,面上却顺着问下去:“这人是……”   “这人你也认识,正是那威国公府的四小姐。”   元嘉没想到是顾清宁,整个人都愣住了:“皇兄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萧湛见她一脸震惊,显然是真的不知道,心中原本的笃定也有些动摇了:“你往日里与威国公府的三房来往过密,难道从来不知道这小丫头有这样的本事吗?”   元嘉是知道顾清宁和顾泽慕一同去邺城的事情,但还真不知道顾清宁还有这样的能耐,若萧湛说的是顾泽慕,她都不会这么吃惊。   萧湛看着她:“她一个小姑娘,又没有上过战场,怎会有这样的本事?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元嘉只得硬着头皮为顾清宁辩驳:“她自小出身威国公府,跟着长辈耳濡目染,许是……许是这样才知道的吧……”   这就是之前萧湛在康烨面前的说法,他神情不变,等到元嘉说完,才道:“其实,她这样的天赋,我在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   元嘉不由得看向他。   萧湛道:“那人便是母后。”   元嘉听到这句话,心都提了起来,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费了很大力气才从齿缝中逼出一句话:“皇兄……说笑了……”   萧湛接着道:“母后其实也对兵事一直都很感兴趣,我记得小的时候,舅舅来宫中还专门请教过母后,你那时不懂事将母后的沙盘给弄坏了,母后难得同你发火,你还记得吗?”   元嘉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是……是吗?”   “你将母后传给你的及笄礼送给她,又对她各种关照。”萧湛目光凝重地看着元嘉。   “她究竟与奉家有何关系?”   元嘉那颗快要跃出胸腔的心忽然就落了回去,此时才觉得背后一阵冷汗,刚刚萧湛的那番话,都险些让她以为萧湛已经猜出了顾清宁的身份了,没想到萧湛最终还是错过了真相。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真相实在是太离奇了,若不是她亲眼所见,恐怕也不敢相信。   萧湛一直都注意着元嘉的表情,原本见她神色紧张,还以为自己猜中了,没想到在他说出来之后,元嘉反倒流露出放心的神情,显然是他猜错了。   可除了这个可能性,他也想不到其他了,其实连这个他都觉得有些扯。   萧湛不由得有些烦躁,若是换了旁人,他恐怕早就对对方严刑逼供了,奈何这是自己的亲妹妹,元嘉不想说,他也不好逼问。   元嘉看到萧湛的表情,心中的愧疚越发加深,她其实并不想欺骗皇兄,但是在这件事上,她也不敢赌。   元嘉抿了抿唇,开口道:“皇兄误会了,她与奉家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就是威国公府的四小姐。我也只是和这个孩子投缘罢了。”   萧湛见到了这种境地,元嘉依然不肯说,心中只得无奈地叹口气:“罢了。”   元嘉偷偷地松了口气,好歹是逃过一劫了。   -   远在西北的顾清宁并不知道她的马甲险些掉了,好在女儿给力又将那摇摇欲坠的马甲给她穿回去了。   她此刻正忙着研究改良新的战阵,鱼鹰阵的成功给了她不少的信心,也让军中对她的微词少了许多。   可顾清宁却也明白,之前这战阵能出奇制胜,一方面是他们出其不意,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方轻敌,往后对方有了防备,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易了。何况战阵这种东西本就是要灵活多变的,不管她怎么改良,终究还是要看统帅是如何使用它的。   所以,顾清宁准备找到威国公,请求下次跟着一同上战场。   守在书房外的亲卫都是威国公的亲信,知道顾清宁近日时常来找威国公,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通报,顾清宁走到书房之外,原本正要敲门,却正好听见顾泽慕在和威国公说话。   顾泽慕自从来了邺城之后,一直将精力放在查找幕后之人上。他担心知道的人太多会走漏消息,所以除了他自己的人,便只有威国公以及世子顾永暄知道。   而之前,顾清宁的战阵让外族损失惨重,他便觉得对方一定会想办法来查出顾清宁的身份,洪城也的确发现了有些人的小动作,却也让他发现了,这似乎是两拨人,而且另一拨人似乎并不关心这件事。   这个结果让顾泽慕大吃一惊,但他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些无动于衷的人,才与那些幕后之人有关。   如果对方果真是来自外族,那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这是清宁所做的,第二就是他们在酝酿着一件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而这不管哪种可能,对顾泽慕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这些人恐怕比他所想象的还要藏得更深。   可惜洪城虽然一直帮他监视这些人,但分析的能力和敏锐度却远远不及他的父亲,这让顾泽慕也有些无奈,只能让他接着密切关注对方,自己则带着这些消息上帅府找威国公。   威国公听完,也觉得有些棘手。   正当两人都有些愁眉不展的时候,顾清宁走了进来。顾泽慕连忙住了口。   顾清宁装作不知道一般,给威国公请安:“祖父。”   威国公咳了一声,又道:“清宁,你怎么会过来了?”   顾清宁将手中整理好的有关战阵的资料交给威国公,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还没等她说完,威国公便拒绝了:“你如今所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但战场上还是太危险了。”   顾清宁抿了抿唇,却开口道:“可祖父,就算我躲在后方,也未必就是安全的,不是吗?”   威国公和顾泽慕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看来刚刚那些话还是被顾清宁给听到了。   顾泽慕正想解释,顾清宁却抢先道:“你若是要为我好,就将事情都告诉我,让我对情势有更清楚的判断,才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顾泽慕只得将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顾清宁皱着眉道:“你担心他们会对我不利?”   不等顾泽慕说什么,威国公便道:“你在战阵之上的天赋对军中来说很重要,如果我是敌方主帅,也不会对此视而不见,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定然会想办法杀掉。”   顾清宁虽然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但真的面临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终归还是有些害怕的,只是她毕竟不是一个真的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是用理智将这些情绪给压下去。   然而顾泽慕却看到了她背在身后的微微颤抖的手。   其实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对方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除了多安排几个护卫,以及让顾清宁少出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顾清宁同威国公说了自己有关战阵的研究,这才离开书房准备回到自己院子,谁知刚出门就看到拿着包袱的顾泽慕。   顾泽慕见她出来,便走过来,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顾清宁,顾清宁纳闷道:“这是什么?”   顾泽慕道:“这是我让人专门做的软甲,你拿着吧。”这本就是他在知道顾清宁来边关之前特意让人做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送给顾清宁。   顾清宁愣了一下,但现在并不是矫情的时候,她心情复杂地将东西收下。   顾泽慕似乎也放下心来,又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了,我会一直派人保护你的。”   顾清宁抿了抿唇,低低地应道:“嗯。” 第164章   那天之后, 顾清宁行事比从前要小心了不少,但凡出门, 身边一定会带着好几个护卫。其中还有两个是女护卫, 顾清宁想也不用想, 就知道这两个女护卫是来自哪里的。   不过她也没有拒绝,这一晃就过了大半个月,却是风平浪静的, 对方并没有什么动作。   因为要演练阵法的缘故,城中的军营自然是施展不开,威国公便让人在城郊三十里地的地方又建了一座军营, 作为演练阵法之用。   威国公虽然不允许顾清宁上战场, 顾清宁只得每日往来城郊的军营, 除了演练战阵,也是为了多问问其他将领战场上的事情。这些将领都是她的叔伯辈,且顾清宁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故而她来问的时候,众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日, 顾清宁早早出门,正准备上马车往城郊去, 却在院子里碰见了顾清姝。   和顾清宁整日忙忙碌碌相比,顾清姝便要轻松多了, 她跟着顾泽禹, 平日里没有事的时候便能自由活动。   顾清姝见顾清宁要出门, 连忙走过来, 知道顾清宁是去城郊军营,她很是好奇,连忙道:“我跟你一块去见识见识。”   顾清宁却没有立即答应,反倒有些迟疑。   顾清姝不解道:“怎么了?”   顾清宁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没事,只是军营之中进出十分严格,我只是担心他们不让二姐进去。”   “这有什么!”顾清姝不在意道,“我就扮成你的护卫便是。”   她这么说了,顾清宁也不好拒绝,便让她一同上了马车。   一行人往城郊而去,因是在大周境内,顾清姝倒也并不担心,一路上跟着顾清宁说着话,不过顾清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   顾清姝一个人说着也有些无趣,打了个呵欠,便往顾清宁身上一靠:“我睡一会,到了地方你再叫我。”   顾清宁不妨她突然靠过来,正要说什么,却感觉到了马车忽然慢了下来,她掀开车帘,问赶车的护卫:“杜大哥,这是怎么了?”   杜护卫无奈地看着前方:“这是碰上了嫁娶之事,他们将路都给挡住了。”   顾清宁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行人吹吹打打,抬着轿子往他们这方向行来。这一段路左右都是光秃秃的山地,形成了一道葫芦形的路段,而两方人马此时都处在葫芦的两个肚子上,若是都不停下,恐怕就会在最窄的葫芦腰处相遇。   顾清宁一开始不大在意,只想避让,谁知细看那一队人马,却突然神色一凛:“快走!有埋伏!”   杜护卫一愣,然而手上却已经反应过来,勒住马就要往回走,谁知已经晚了,那一队送嫁的已经抽出了刀朝着他们袭来。   此时所有的护卫都意识到了问题,顿时训练有素地围在马车旁边。   顾清姝原本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此时也完全清醒过来,她看向顾清宁:“发生什么事了?”   顾清宁在百忙之中回道:“我们好像被人埋伏了……”   她话还没说完,从马车后方飞出一支箭猛地插在车厢之上,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马车外的护卫都绷紧了神经,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这分明就是前有狼后有虎,顾清宁却并没有惊慌,而是冷冷道:“冲过去!”   护卫们一句都没有多问,已经默契地形成了箭矢阵,护着正中央的马车直接朝那一队人马冲过去。   马车的颠簸让顾清宁和顾清姝险些飞出去,好在两人都及时拉住了车窗。   那一顶花轿就停在正中央,挡住了大半的去路,前头的两名护卫已经一马当先朝着人群冲过去,只听见重物相撞,然后便传来了阵阵惨叫。   可跟在后面的马车却并没有减速,而是直接冲了过去。   所幸此时那一队还在比较宽松的位置,所以两侧还留有余地,若是等那队人到了葫芦腰的位置,他们便能将路堵得严严实实的,那可就回天乏术了。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几乎是擦着轿子冲过去的,车厢还是和轿子撞了一下,在车厢中的顾清宁与顾清姝都被震得差点吐出来。   好在还是冲出了对方的包围。   不等众人安心,他们身后又传来破空之声,应该是之前后面埋伏的人追了上来。   顾清宁顾不上颠簸,又拉开帘子,问一旁跟着的护卫:“林大哥,对方有多少人?”   林护卫道:“看不太清楚,不过至少有二三十人。”   他们总共是五个护卫,加上顾清宁与顾清姝才七个人,想要对付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只能逃了。几名护卫都拼命催马往军营赶去,只要接近那里,他们就安全了。   可顾清宁知道,马车肯定是跑不过马的,他们迟早都会被追上的。   她回头看了顾清姝一眼,顾清姝此刻已经脸色苍白,整个人只是勉强支撑罢了。   顾清宁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有个法子……”   可没等她说处这个法子是什么,顾清姝便恶狠狠道:“你可别想着自己去当诱饵,让我们逃生的事情来。”   顾清宁哭笑不得:“我没有这么傻。”   眼看着后面越追越近,顾清宁便也不再拖延,将自己的法子说出来。   从这儿去军营还有一条路,只是相比之下要远一些,而在那一条路上还有一个这样的葫芦状的路段。顾清宁便是让他们往那边逃去,然后毁掉马车挡在路中,众人骑马逃生。   比起这一路迟早被追上,顾清宁的法子显然更合适。护卫们立即按照她的法子,往另一条路而去。   快到那一处路口的时候,顾清宁和顾清姝已经上了一匹马,而杜护卫也上了另一匹马,待到了位置的时候,两方同时砍断缰绳,沉重的车厢一停,直接砸到了地上,他们又加快速度毁掉了车轮,这才骑着马分散逃开。   这也是顾清宁的建议,毕竟这个法子也只是拖延时间,只要有人能够赶到军营,带着大军过来,他们才能得救。   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马停在了坏掉的车厢前,为首之人挥了挥手,顿时下来了三四个人想办法将车厢移开。   花费了一些时间将车厢搬开之后,他们便看到面前四散的马蹄印,然而为首之人没有想太久,便挥手让众人散开,跟着这些马蹄印追了上去。   顾清姝骑着马带着顾清宁在山林中跑着,她的骑术并不差,但此刻马上载着两个人,毕竟还是有些吃力的。顾清宁被她护在胸前,神情冷静地指路,顾清姝按着她的指示往前走,却越发觉得奇怪,顾清宁似乎并不是要往军营去,而是在这山林之中打转。   她正想问顾清宁,顾清宁却让她先停下,然后下马,在地上布置了一些陷阱,只是这些陷阱看起来很简单,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看到。   顾清姝越发疑惑了,顾清宁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重新上了马,又指示她接着走。   顾清姝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清宁,你究竟在做什么?还有,你是怎么看出对方是埋伏的?”   顾清宁道:“今日出门之前我才看了黄历,今日忌嫁娶,这些人怎么可能是送嫁的?”   顾清姝一愣,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却轻轻地“嘘”了一声,此时从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人声。   没过多久,三四个男人骑着马走了进来,他们看着表情很严肃,一人蹲下来查看了一会,才道:“这边有马蹄印,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一人淡淡道:“都小心些,这丫头的战阵让我们损失惨重,是有些本事的。”   其他人应诺,顺着蹄印找了起来。   果不其然看到了顾清宁布下的陷阱,他们反倒是松了口气,正在这时,却看到一道骑着马的人影一晃而过,他们顿时兴奋起来,连忙跟着冲了过去,谁知道到了半路,却被一道大网从天而降给罩住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却见有几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直接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这些人原以为自己是猎人,顾清宁是猎物,没想到情况竟然反了过来,而他们被大网限制了发挥,很快就被这些人给制服了。   顾清姝这才骑着马将顾清宁带过来,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这些人是敌非友,是顾清宁让她过去的。   而这些人黑衣人脱掉了脸上的面罩,为首的竟然是裴鱼。   裴鱼笑眯眯道:“小姐,这次的任务我干的不错吧!”   顾清宁点点头:“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裴鱼吸溜了一下口水,又赶忙催促其他人将这些捆成了粽子还被卸了下巴的人放在马上带走。   顾清姝此刻总算明白过来了:“清宁,这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顾清宁此刻也不好再装不知道了,只得说道:“我的确发现有人想要对付我,所以才做了些准备,有备无患罢了。”   顾清姝这一个多时辰简直是惊心动魄,眼下陡然安全了,整个人都觉得后背冒虚汗,脑子也一片混沌,她隐约觉得顾清宁有所隐瞒,可脑子转不过来,被顾清宁一哄,便乖乖上了马,跟她往军营那边而去。   被裴鱼绑在马背上的这些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什么叫有备无患,这分明就是这丫头故意的,他定然是早就识破了他们的计谋,而将计就计引他们来了这个地方,这环环相扣的,分明就是早就算好的,哪里是随性为之。   只可惜,就算他们此刻想明白也没有用了,众人欲哭无泪,不是我方太无能,而是敌方太阴险啊! 第165章   顾清姝晕晕乎乎地跟着顾清宁将人送到了军营, 这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有备无患, 看她准备的那么充分, 分明是早就猜到了对方的计划, 针对性地布置好了,等着这些人自投罗网呢!   不过顾清姝也就是心里想想,她也不至于对这些刺客还有什么同情心。   此时, 之前跟在她们身边的那些护卫也纷纷回来了,他们本就是武艺高强之辈,就算没办法对付对方, 但想要逃走还是很简单的。   知道他们半路被人埋伏, 军营的将领都义愤填膺, 带着手下的兵就要去给她们找回场子,不过顾清宁都拒绝了。到了这种时候,那些黑衣人应该也意识到了任务失败,或许早就逃走了,好在还有被顾清宁设计逮住的这四个倒霉蛋。   顾清宁特意找他们借了囚车, 将这四个刺客捆牢了扔进去,又请人将他们送回帅府。   谁知众人还没有出军营, 就看到骑着马怒气冲冲过来的顾泽慕。   顾泽慕这几日也在忙于给那些暗处的探子设套,之前他让洪城关注的那些人, 只有两个有动静, 在暗中查顾清宁的信息, 轻易就被他派人放出去的假消息给蒙蔽了, 但另外几个的反应却有些反常。   之前这几人对查找顾清宁身份这件事无动于衷,顾泽慕却更怀疑他们与那幕后之人有关,只是时间长了,这些人却依然如故,顾泽慕有些事也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了,好在这一阵子,他们总算有了动静。   他们近日开始时常在城中晃悠,顾泽慕的人害怕被发现,也不敢离得太近,只能远远地跟着,久了便发现规律,他们经常晃悠的地方,除了帅府旁边就是城门附近,这让顾泽慕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要开始行动了。   就在顾泽慕派人准备将这几人抓起来的时候,却突然被洪城告知,裴鱼和顾清宁带来的那几个孩子不见了。   顾泽慕这才反应过来。   他一心只在乎对方的行动,却忘记了还有一个人也需要他注意,就是顾清宁。   顾清宁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当谋士的,她一开始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找出幕后之人,查出奉展当年死亡的真实原因,而如今既然查到了线索,她必不会这么听话地等着。   顾泽慕当时看到顾清宁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手微微颤抖,以为她是害怕,却不知那是她在压抑心中的激动和愤怒,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打算要引诱对方出来。   这样的猜测让顾泽慕几乎坐不住,他猛然站起身,心里的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早该知道的,奉家的人从来就不是这种乖乖听话、被动等待的人,他们更喜欢主动出击,是最近顾清宁太过乖顺了,让他放松了警惕,这才忽视了她的性子。   顾泽慕顾不得太多,连忙带着人赶到了帅府,却被人告知,顾清宁已经带着人去城郊军营了。   顾泽慕问洪城最近一段时间裴鱼都在忙活些什么,却只知道她最近神神秘秘的,但似乎经常出城。   知道这件事之后,顾泽慕恼怒不已:“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洪城满脸无辜地看着他:“不是您说不许我们监视裴姑娘的吗?”   顾泽慕:“……”   他也没想到当初为了给顾清宁示好,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带着洪城等人便往城郊赶,就怕顾清宁一旦遇到什么估计不到的意外。   他这么一想,心中越发焦急,催的马儿都有些吃痛。   等到他到了路上,果然看到了那一辆翻倒在地的马车,马车车厢横在路上,旁边的马蹄印杂乱无章,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车厢之后,这些马蹄印竟然分开了,应该是顾清宁等人兵分几路,而之后追踪的马蹄印也跟着分开了。从这上头根本看不出哪一道才是顾清宁的。   顾泽慕也不好耽搁时间,随意找了一条路便追了上去。   他运气好,找到的正好是顾清宁她们逃跑的那条路,所以很快就发现了山中的陷阱,以及打斗的痕迹。   这种时候,顾泽慕反倒冷静下来了,他并没有贸然追过去,而是让人仔细在周围查探,自己则盯着那些打斗的痕迹研究。   据他所知,跟在顾清宁身边的护卫虽然都是精英,但人数并不算多,就算有人跟着顾清宁,但最多也就一人罢了,可这里的痕迹看起来倒像是人数比较多的打斗。很有可能是有人埋伏在这里,偷袭了那些追捕顾清宁的刺客。   就在此时,洪城也找到了线索,他在一棵树上找到了饼屑。   顾泽慕:“……”   有这样的证据,除了裴鱼不做旁人想,也不用瞎猜了,这些人恐怕是被顾清宁给算计了,此刻大概已经束手就擒了。   顾泽慕这才松了口气,发觉后背已经全湿透了。   他重新骑上了马,带着人往城郊军营的方向去。   这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看着毫发无损的顾清宁,顾泽慕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怒火。   还没等他说什么,顾清姝便好奇地问道:“泽慕,你怎么来了?”   顾清宁也将目光转了过来。   顾泽慕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若要对付他们,好歹同我说一声,我也能帮帮你,也……也不至于那么担心。”   最后那句话他声音很轻,宛如叹息一般,哪怕顾清宁早就告诉自己要心如止水,可终究心弦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这件事上,她的确有些对不住顾泽慕,顾泽慕如他所说的将什么都告诉了自己,但她却怕顾泽慕阻拦,对他有所隐瞒。   顾清宁意识到这一点,也不扭捏,很坦率地跟顾泽慕道了歉。   顾泽慕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让她道歉的,只得在心里又默默地叹息一声,这才和她一起往帅府走去。   这一路上虽然有大军保护,但众人还是很小心,顾泽慕有意无意地护在顾清宁身边。顾清宁看在眼里,心情十分复杂,她告诉自己要将对方当成是哥哥,然而每次下定了决心,顾泽慕做的事情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扰乱她的心湖,让她十分为难。   她有些不自在地催动了马儿,往前走了两步,与顾泽慕错开。   此时已经渐渐接近了城门,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队伍也加快了步伐。   可就在此时,前方的队伍却传来骚乱,为首的几只马忽然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那将领带人去查,才发现地上竟被人撒了有毒的豆子,只是数量不多,所以只有前头几匹马中了招。   就在他让人将马牵开的时候,异变突生,那拉着囚车的马忽然受惊,拉着囚车直接从队伍里冲了出去。   众人措手不及,还是顾清姝反应及时,忙道:“快,将那囚车追回来!”说着,便抢先追了出去,那将领没有办法,又担心她出事,连忙派了一队人跟着她一起去。   那囚车的人事关奉展当年的真相,顾清宁也不由得担心地往那边走了走。   而就在此时,与顾清宁错开一个马身的顾泽慕却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危险,他只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裴鱼忽然大喊道:“小心!”   顾泽慕顿时顾不上其他,脚下一蹬,直接跃到了顾清宁的马上,抱着她趴下去。   顾清宁只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发出一声闷哼。   洪城神色突变,连忙策马赶到了顾泽慕身边。   顾泽慕的肩膀处插着一支利箭,此时正往外流着血,而他脸色苍白,布满了冷汗。顾清宁焦急地扶着他,但因为姿势的缘故,她看不到顾泽慕的伤势,急得嘴唇都有些发白。   洪城顾不上其他,连忙替他检查了一遍,这箭虽然扎的有些深,但好在并没有中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过那射箭之人却早已趁着这段时间逃之夭夭,他们派人去抓,却一无所获。   顾清宁此时方寸大乱,也顾不上那囚车里的人了,和洪城一同将顾泽慕带回城中。因为顾泽慕此时的伤势并不好移动身体,只能靠在她的背上。   顾清宁咬着牙,尽量让马行的平稳一些,但即便如此,颠簸也是不可能消失的,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顾泽慕身体紧绷,时不时发出忍耐的闷哼,他脸上的汗水如小溪一般汇集下来,几乎沾湿了她的肩膀。   重生至今,顾清宁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候,她记忆中,萧胤虽然身体不算太好,但一直未曾受过什么重伤,且在她心中,萧胤这种冷血冷情的人,怎么可能会豁出性命为她去挡刺杀呢?!   顾泽慕靠在顾清宁背上,虽然因为伤势的缘故,他此刻已经快陷入了昏迷,然而模模糊糊看见顾清宁紧绷的脸蛋,眼眶都有些发红,他忍不住轻声道:“阿宁,别担心……我不会死的……”   “你闭嘴!”顾清宁头也不回地呵斥,然而握住缰绳的手却更紧了一些。   顾泽慕发出了一声轻笑,将头靠在她的肩膀是上,原本疼痛难耐的伤处,此刻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有洪城在前头开路,他们很快便到达了帅府,而此时,军医也已经等在那里了。   顾清宁和洪城合力将顾泽慕从马上放了下来,又抬进房间去,而此时的顾泽慕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顾清宁站在院子外头,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过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却连一步都迈不动,她干脆站在原地,等着大夫出来。   一盆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来,过了好一会,军医才擦着手走出来,顾清宁想问什么,却觉得自己嗓子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威国公接到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询问顾泽慕的情况。   军医缓缓道:“年轻人底子好,没什么大碍,好好将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威国公松了口气,又看到呆呆站着的顾清宁,他知道对方是冲着顾清宁去的,原本担心孙女儿也受了伤,顾清宁摇了摇头,哑着声音道:“祖父,我没事,只是吓到了。”   威国公见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也放下心来,进房去看了顾泽慕的伤势,大约是因为顾泽慕还昏着,没过多久,他又满面怒容地出来去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清宁正准备跟进去,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顾清姝震惊的声音:“清宁,你怎么了!”   顾清宁回过头,正看到顾清姝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她这才低头看自己一身狼狈的形容,衣衫上布满了血迹和尘土,手上也沾满了血迹。   顾清姝担心地左右打量她,顾清宁才道:“你别担心,我没事,受伤的是泽慕。”   顾清姝听她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刚刚放下心,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又重新提起来,她急忙问:“泽慕怎么会受伤的?!”她想到了什么,“你们后来又遇到了什么事?”   顾清宁将她走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随即才想起什么:“那囚车里的人怎么样了?”   顾清姝叹了口气:“别提了,等我们追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顾清宁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见房间里传来骚动,她顿时顾不上其他,快步跑了房间,这才发现顾泽慕已经醒了,他趴在床上,上半身光裸,伤处被裹上了绷带,正虚弱地和洪城说着什么。   顾清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正巧听见最后一句话:“……将那些人通通抓起来严刑拷问……”   她抿了抿唇,神情严肃地对顾泽慕道:“这种时候,你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不管什么事情都等你好了再说。”   好在顾泽慕安排的也差不多了,便朝他点点头,让他按着自己的吩咐去办。   等到洪城离开,顾清宁又看了一眼伤处,确定伤口没有崩开,这才放心。   顾清姝此时也走了进来,关心了顾泽慕一会,就被祖父派人来叫走了。房间里又只剩下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   顾清宁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顾泽慕本就受着伤,很快便又陷入了昏睡之中。   顾清宁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这才坐在床边的杌子上,看着他的睡颜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她后来仔细看过那软甲,那软甲的材质极为特殊珍贵,绝不是像顾泽慕轻描淡写地随口说找人做的,这软甲这世上就这一件,却还给了她。   而他分明就知道自己身上穿了这件软甲,在那种时候,他却想都没想就替她挡住了那支箭。   顾清宁很想问顾泽慕为什么,但她不敢问,她怕问了之后,有些东西,她心里高高竖起的那道城墙就挡不住了。 第166章   平安村是离邺城不远的一座小村庄, 因为离邺城不远,早年外族劫掠的时候, 他们的村子常常会遭殃, 大部分人都迁走了, 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不过自从卓格统一草原之后,对兵丁约束的严格了些,情况好转了不少, 村子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几天前,村子里却突然来了一伙奇怪的人,看衣着很像是外族人, 他们给了钱租下了村中最好的院子。这是村长家的房子, 说是最好, 也只是泥胚建的,上头的茅草盖的厚了些。   一群黑衣护卫将这座院子围的严严实实,饭食都是自己做,喝水也是自己挑,便是向他们借一些柴火, 都会给钱。其中有个外族青年,长得很好看, 脾气温和,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之前有小孩子打闹撞到他的腿上, 他都没有生气, 还非常好心地将孩子扶起来, 还用草叶编了小动物来逗得孩子破涕为笑。   不过村长是经过早年外族劫掠的人,见识过外族人的凶残,压根就不会被他们所迷惑,他不许村子里的人靠近这间院子,自己既害怕又警惕,隔着远远的监视着那间院子。   时间久了,倒真让他看出了一些东西,那个名叫布日古德的外族青年并不是这一伙人的头头,村长曾经在院子外头短暂地见过对方,这是个浑身包裹在一身黑衣中的男人。他几乎不出现在人前,饭食都是让人送进屋子里,偶尔会在院子里走走,但脸上也都戴着面具,不叫人看到他的容貌。   村长胆战心惊了几天之后,发现这些人果真对他们的村子没有兴趣,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村长的这些心思,布日古德很清楚,却并不在意,他们之所以暂住在这村子里,就是因为奉展想要见见顾清宁,只要城中的人将她掳出来,他们就会离开的。   正在此时,一只信鸽落了下来,布日古德抓过它,将信鸽腿上将竹筒拿下来,然后拿着进了房间里。   奉展正在房间里写着什么,布日古德也没有打扰他,直到他写完,才将手中的竹筒递过去。   奉展将竹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他迅速地看完,眉头却深深地皱了起来。   布日古德看出了不对劲,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奉展将那封信递给他。   布日古德一脸疑惑地接过,才刚看了两行便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他们竟然反被设计了?”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那些暗间在邺城潜伏多年,对付这样一个小姑娘简直是易如反掌,没想到竟被对方将计就计,不仅没有抓到人,反而折兵损将。   奉展不置可否。   布日古德便接着看下去,看到最后的时候,他的脸色也变了。   “这……这是……”   这密信中说,他们在城外的时候原本想要制造骚乱,然后趁乱带走顾清宁,没想到竟然被有心人利用,险些杀了对方,而他们的人也在这场混乱中被人杀了。   不等布日古德说完,奉展便道:“那是卓格的人,他对我们的行动那么清楚,想必我们的人中也出了叛徒。”   “可……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奉展淡淡道:“他一直怀疑我和大周暗通款曲,他只要知道了那研究出战阵的人是顾清宁,便应当明白,对方是绝不会背叛威国公府的,在这种时候,杀掉顾清宁嫁祸给我才是更好的选择。”   布日古德早就知道卓格对奉展心有疑虑,却没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严重,这一次卓格交给奉展的这个任务,又何尝不是在逼迫他做最后的选择?如果奉展最后的选择不如他意,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布日古德想到这里,满心忧虑地看着奉展。   奉展坐在桌前,似乎并不担心这些,他沉吟了一会,才道:“我要亲自进城去见那个小姑娘。”   布日古德愣住了,随即立刻拒绝道:“不行啊,大人,这也太危险了!”他见奉展没有说话,又道,“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此时城中一定查的十分严格,况且这顾四小姐的能耐您已经见过了,又何必一定要见对方一面呢?”   奉展的声音毫无波澜:“我并非在同你商量,这是命令。”却也并没有回答原因。   布日古德张了张嘴,在奉展眼神的压迫下,只得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地应了下来。   奉展淡淡道:“下去吧。”   布日古德这才从房间走出来,去安排后面的事情。   只是当他刚刚走出院子的时候,忽然神色一凛,看向不远处,那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叶轻轻地晃动着,过了一会,一只野兔从里头蹦了出来,布日古德松了口气,但并没有放下心来,毕竟那股被人窥视的感觉实在是太真实了。   只是当他带了人去那边找的时候,却又一无所获。   他虽然心存疑虑,却也只是嘱咐护卫们更小心,毕竟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   邺城帅府。   顾泽慕正在府中养伤,手边却放着一沓证词,正是之前被他们怀疑的那些奸细说的。原本顾泽慕是打算慢慢来,一步一步引出幕后主使,但顾清宁险些遇刺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也不管这些了,直接就简单粗暴地让洪城将人都抓起来严刑审问。   只是还没等他将这些证词看完,房门就被打开了,顾清宁端着药走了进来,见他又不好好休息,眉头微皱,直接就将药放在桌上,把这些证词收起来。   顾泽慕:“唉……”   顾清宁将药递过去:“大夫说了,最近一段时间你都要老老实实养伤,不要劳神,这些东西等你好些了再看也不迟。”   顾泽慕小声嘀咕:“我这是伤了肩膀,又不是伤了脑袋……”不过他也没敢反抗顾清宁,乖乖地接过药喝了,顾清宁又扶着他躺了下来。   不过顾清宁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直接拿了本书坐在一旁看起来。   顾泽慕十分无奈:“我这次一定好好休息,绝不会做别的事情了。”   顾清宁冷哼一声,她要还信他,那可就傻了,这人根本就是个心口不一的大骗子。   顾泽慕说服不了顾清宁,只能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房间里静得只剩下顾清宁翻书的声音。   顾泽慕偏过头看着顾清宁,自从来了邺城,顾清宁便换上了男装,她骨架纤细又唇红齿白,很容易就会被人猜出身份来,偏偏她自带一股英气,如此看过去,倒像是哪个世家偷偷溜出来玩的小少爷一般。   说来顾清宁这张脸和奉长宁还真有几分相似,只是前世的奉长宁像一只骄傲的凤凰,用重重伪装包裹着自己的真心,而如今的顾清宁,骄傲藏在了骨子里,却反倒袒露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顾泽慕这么看着,顾清宁自然感受得到,她没好气地将书本一合,正准备说什么,却对上顾泽慕的眼神,随即就像烫着一般缩回目光。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清宁,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门外闯进来的人影给打断了。   顾清姝兴冲冲地跑进来:“清宁,泽慕,你们知道谁来了吗?”   顾清宁还没回答,顾泽慕已经磨着牙道:“二姐,你进门之前能先敲门吗?”   顾清姝被顾泽慕那冒着寒气的目光刺地缩了一下。   顾清宁回头瞪了顾泽慕一眼,这才对顾清姝道:“二姐,你别理他,你接着说,什么人来了?”   顾清姝:“……”   顾清姝忽略掉那点不对劲,清了清嗓子道:“是夏先生和云舟来了!”   顾清宁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而顾泽慕的脸瞬间就黑了。 第167章   这些年, 霍云舟一直跟着夏宜年在各地游学,正好到走了邺城, 夏宜年边带着他上门来拜访威国公。   威国公一直都很敬佩夏宜年, 再加上夏宜年做过顾家家塾的夫子, 双方有了这番渊源之后,关系更加亲近。   顾清宁和顾清姝从内院走出来,正好看见书房前面的院子里有一个又高又瘦的身影, 而书房则传来威国公和夏宜年交谈的声音,不时还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似乎是听到了她们俩的脚步声,这个身影转过来, 正是霍云舟。   霍云舟比几年前似乎又拔高了一些, 这些年在各地游学, 他的肤色似乎变深了一些,五官看着也更硬朗,完全不像是当年那个貌美如女子的少年了。而最重要的是气质上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年少时的他,不管如何隐藏, 始终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的骄矜,如今却变得内敛温和, 与当初判若两人。   那一瞬间,顾清宁与顾清姝几乎都没有认出他。   霍云舟也不以为意, 微微一笑, 正儿八经地作了个揖:“许久未见两位姑奶奶了, 二位一向可好?”   这般促狭的模样, 一下子就回到了当初众人一同念书的时候,原本三人之间的隔阂瞬间就消失了。   顾清姝好奇地同霍云舟说起他这些年在外游学的见闻,顾清宁则唇角带笑地看着他们。   而就在三人说着话的时候,房门打开,威国公和夏宜年一同走了出来。   三人纷纷拜见师长,几年不见,夏宜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皱纹更深了,不过神情倒是平和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么愤世嫉俗了。   夏宜年看着顾清姝和顾清宁,又惊又喜:“你们怎么会在这?”   顾清姝连忙将两人来这的过程告诉了他。   夏宜年摸了摸胡须:“本就该如此,何必去管世人说什么呢?只要你们自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行了。”   倒是霍云舟听见顾清宁擅长战阵的时候,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夏宜年师徒的到来,晚上,威国公难得让厨房多做了几个菜,亲自替他们接风洗尘。   顾家人除了此时不在邺城的世子顾永暄和顾泽禹,威国公大手一挥,便不拘辈分男女,都坐上了桌。顾清姝和顾清宁坐在一起,顾清宁旁边则坐着顾泽慕。   原本威国公顾忌着顾泽慕受了伤,想让人把饭送到房里给他吃,谁知他却坚持要来赴宴。威国公便只能嘱咐了几个孙子孙女多照看他一下,其实就算威国公不说,顾清宁也会这么做的。   威国公脸色舒朗,全程都在和夏宜年聊天。   底下顾泽浩与顾清姝对霍云舟这些年游学的见闻十分好奇,纷纷缠着他在问。   顾清宁却没有去听他们说的什么,因为帅府没有丫鬟伺候,而顾泽慕的手又不方便,所以他吃什么,都是顾清宁给他夹。一开始顾泽慕还要开口说,到了后来,他身体稍稍一动,顾清宁便知道他要吃什么,而且夹的菜都是他喜欢吃的。   顾清宁也是顺手为之,她上辈子做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且如今顾泽慕又是个伤员,她也没想太多。   顾泽慕的心却极为熨帖,原本那点儿小吃醋也在此刻都化成了甜丝丝的。   两人一个吃一个喂,倒是意外的默契。   在另一侧,霍云舟侧过脸,看着两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些年,他虽然一直跟老师在各地游学,但也并不是对朝中的事情毫不关心,所以顾泽慕不是威国公府的孩子这件事,他也早就知道了。   他原本以为顾泽慕只是看不顺眼自己,不想让自己接近他妹妹,所以一直对自己十分冷淡,可如今看到这一切,回想起来,顾泽慕根本就是一直将他当成情敌的。   若顾泽慕还是顾清宁的亲兄长,他可能还会有些担忧,但如今两人处在同样的位置,他反倒不在意了,毕竟这最终还是要看清宁的心意。   从他眼中,顾清宁虽然关心顾泽慕,但并未有丝毫暧昧,看起来只是顾泽慕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   这些年下来,霍云舟也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比起当年愣头青一般的自己,成熟了许多,只是终究没法忘记年少时那段不曾结果的爱恋。   他也曾想过,或许等他回京的时候,顾清宁已经成婚了,到时候他纵然意难平,也会渐渐放下。可谁知,他竟然在邺城又再见到她了,既如此,他便绝不会放手了。   霍云舟这般想着,却正好与顾泽慕的眼神相对。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战意,霍云舟的脸上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顾泽慕冷哼一声,却被一旁的顾清宁误会了:“好端端的吃着饭,你又闹什么脾气了?”   顾泽慕:“……”   最后,在顾清宁责备的目光中,他只能憋屈地说道:“我没有……”简直在情敌面前丢尽了面子。   就在这两人目光交锋的时候,夏宜年终于从与威国公聊天的过程中抽出身来,开始关心自己其他的几位弟子,而他的关心也十分简单粗暴,就是出题考他们。   几人万万没想到,都已经离开学堂这么多年了,在饭桌上还要被考试。   不过对于顾泽慕和顾清宁来说,这并不算什么,而顾清姝也在好姐妹的帮助下,顺利地过了关。   顾泽浩眼见夏先生的目光转向了自己,默默地将自己的身体往霍云舟身后缩了缩。   不过这种自欺欺人的躲藏并没有什么用处,夏宜年摸了一把胡须,似笑非笑:“泽浩,别紧张。”   顾泽浩:“额……”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紧张了。早知道夏先生会在饭桌上来这一出,他就不来了,再不然也会在吃饭之前好好翻一翻书,临阵磨枪一下,眼下却只能硬着头皮迎战了。   夏宜年仿佛看不到他苦着的脸,自顾自地出了题。   顾泽浩冥思苦想,左看右看,顾清宁微微侧头给他做口型,正在顾泽浩努力分辨是什么的时候,夏宜年突然咳嗽一声:“不许作弊。”   顾泽浩一个激灵,顿时就站了起来,条件反射一般道:“夫子我错了。”   所有人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顾泽浩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又羞又窘,夏宜年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指了指顾泽浩,不过倒也没有再问下去了。   顾泽浩虽然出了丑,但好歹逃过一劫,长长地出了口气。   而有了顾泽浩这个插曲,桌上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众人吃吃喝喝,热闹地聊着天,倒不像是在战场上,而是在京城威国公府一般了。   -   夏宜年师徒便这样在帅府中住了下来。   过了几日便是丰收节,也是邺城最热闹的时候,夏宜年很感兴趣,想要出去转转,霍云舟自然是跟着老师的,顾清姝便拉着顾清宁当向导一同出门,因为之前差点被刺杀,最近顾清宁一直都没有出门,但一直待在府里实在是憋得慌,再加上又是在城中,有护卫保护,所以顾清宁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之前顾清宁差点出事,裴鱼没有及时保护,一直很自责,又加上带来的几个少年也渐渐上手,她留在那边没有什么用,便又重新回到了顾清宁的身边。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帅府。   邺城虽说是边城,但从奉展开始便一直固若金汤,所以这些年下来,倒也渐渐繁荣起来。因为是丰收节的关系,城中摆了不少摊子,吆喝声此起彼伏。   众人出门之前特意没有吃早饭,不过这一路下来,吃小吃也吃饱了。   夏宜年十分感慨,本以为到了边城,战火不断,人人都是苦大仇深的,没想到这边的人如此顽强,在这种情况之下,也能自得其乐。   几人走到了一个做泥人的小摊子前,一个老头正在捏泥人,他的手虽然粗糙,但手艺很好,捏出来的泥人活灵活现。   裴鱼顿时就走不动了,蹲在人家摊子前,痴迷地看着老头捏泥人。   顾清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荷包来准备给裴鱼买一个,谁知刚付了钱,裴鱼的那个泥人还没有拿到手里,却是变故突生,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直接将老头手中的泥人给打落了,随后一只脚直接踩上了那个泥人。   顾清宁皱紧了眉头,抬头看向对面,正看到几个满脸横肉,吊儿郎当的人,都不用介绍,便知道这几人就是这邺城里头的地痞流氓。   邺城因为其特殊性,一直都是由帅府所管,但即便如此,地痞流氓也是没法杜绝的。   那老头一看到他们脸色就变了,连连求饶。   夏宜年一向是个爱管不平事的,正准备撸起袖子教训这几个小流氓,就见一直不说话的裴鱼满脸怒意地一脚就将那个小流氓给踹了出去。   其余几个流氓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同冲了过来。   裴鱼也不怵,直接就从旁边的摊子上抽出人家的扁担,直接就把人打得满头包,她将这扁担耍的虎虎生风。而一旁彪悍的邺城人民丝毫没有害怕,一个个都满脸兴奋地围了过来,甚至还不怕死地往前挤,只怕没有看到精彩的部分。   顾清宁原本还想劝裴鱼下手轻一些,可被左右一挤,直接就被挤出了人群。   “小心。”霍云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一旁人少的空地,两人只能无奈地在这里等着裴鱼打完。   顾清宁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的夏宜年等人,而霍云舟将握过她手腕的那只手背在身后,不自在地捏起了拳头,他看着顾清宁的侧脸,似乎想要说什么,不妨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随后四面八方又挤过来一群人,他一时不妨,竟被人与顾清宁分开了。   顾清宁纵然有功夫,但也在人群中被挤得不能自已,霍云舟担心不已,逆着人流往她那边靠近,谁知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顾清宁身边,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在顾清宁的鼻间一拂,顾清宁身体一软,眼看着就要被那人带走。   霍云舟目眦尽裂:“清宁!”   而此时,已经解决了那一伙小流氓的裴鱼志得意满地朝四面拱了拱手,正准备去自家小姐面前卖乖,便正好听见霍云舟这声怒吼,随即便看到了那个要将顾清宁带走的人,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被发现了,人群中又冒出了几个人,帮着他一起将人弄走。   裴鱼惊怒交加,直接就将之前还给人家摊主的扁担又抽了出来,往前一掷,随后她高高跃起,直接从人群上方一路冲了过去,将砸中人的扁担握在手里,便朝着那人打去。   四周的人群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裴鱼又开始耍起武艺来,一群闲人轰然叫好,竟又以他们为中心给露出了一块场地,让他们打个痛快。   然而此时的裴鱼却根本没心思打架,她满心焦急,只想要赶紧追上那几个将顾清宁带走的人,谁知这人也识破了她的意图,并不急着逃跑,反而留在原地缠住了裴鱼。   裴鱼又急又气,眼神也变了。那人一开始还犹有余地,随后却像是进入了泥潭一般,越发难以招架,终于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个小姑娘,正欲想办法逃跑的时候,裴鱼却已经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裴鱼手中的扁担仿佛变成了一杆长枪,枪法绚烂却充满了杀机。   四周的人看不懂招式之中的意味,只是见两人打得漂亮,一个劲的叫好。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雅间,看到这套枪法的奉展目露震惊,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168章   奉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套枪法是奉家嫡系才会使用的枪法, 可自从他假死离开大周,姐姐也去世之后, 这世上不应该还有人会用这套枪法了的。   可裴鱼为什么会?!   奉展知道裴鱼是顾清宁的婢女, 这让他越发地怀疑起了顾清宁的身份。   就在此时, 裴鱼已经逼退了那人,正要朝着抓走顾清宁的那群人追去。   奉展也不再保留实力,下令让其他人也去帮忙, 一定要抓到顾清宁,同时用顾清宁将裴鱼引开,将两人都抓起来。   下面的人不敢怠慢, 纷纷领命而去。   不管裴鱼是因为什么缘故留在顾清宁的身边, 但顾清宁的身上一定有问题, 只要抓到,定然会知道这里头的秘密。   -   就在裴鱼追着那群人去的时候,顾泽浩和顾清姝也摆脱了人群赶了过来,此时他们已经只能看见裴鱼追着那一群人的背影了。   顾清姝着急不已,可四周挤满了人, 她根本就冲不过去,最后还是顾泽浩灵机一动, 大喊道:“前面那几个是拍花子!”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这时候的拍花子最为人厌恶, 尤其是在邺城这样彪悍的地方, 所有的人不退反进, 群情汹涌就要将那些人给拖住。   这一招的确有用, 那些人很快便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同样被淹没在了人群里。然而很快人群中又混入了其他人,看似是在堵人,实则趁机放水,让绑走顾清宁的人给逃走了。   裴鱼没有管旁人,只是一心一意地追着掳走顾清宁的人,不知不觉便已经远离了人群。   她艺高人胆大,拿着那根扁担警惕地看着四周,就在此时,她耳边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噗”,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脖颈一疼,一摸上头正是一根细针,随后她眼白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而在拥挤的街道,知道出事了的士兵们急匆匆地赶过来驱散人群,将顾清姝等人解救出来,可此时,不管是顾清宁还是裴鱼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顾清姝也顾不得其他,立刻亮明了身份,一群人分头去找,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街道找到了裴鱼扔下的那根扁担。   顾清姝的心顿时沉了下来,连裴鱼都被抓了,对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他们这么找恐怕也找不出什么线索,只能将此事告诉祖父了。她想明白以后,便将这边的事情都交给弟弟,随后骑了马往帅府跑去。   -   顾泽慕原本正在屋子里养伤,却忽然听见院子外头一片喧闹,心情顿时有些郁闷。   他知道顾清宁跟着夏宜年他们一起出门了,哪怕他明知道顾清宁对霍云舟并无特别,但耐不住霍云舟有其他的想法,万一……   顾泽慕将脑海中的念头挥去,可听着外头的吵闹,他却忍不住的心浮气躁,本想叫自己身边照顾的护卫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知还未等他开口,门就被打开,那名护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爷,不好了,四小姐被人掳走了。”   “你说什么?!”   顾泽慕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然而这过大的动作牵扯到伤处,他的额头上顿时疼出了一头冷汗,他却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在护卫的搀扶下从床上下来,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顾清姝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威国公,威国公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顾清姝虽然知道顾清宁在城外险些被人刺杀的事情,但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如今看到威国公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祖父,您是不是知道有人想要对清宁不利?”   到了这时候,威国公倒也没有再瞒下去,这些日子他暗暗加强了防卫,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早已混入了邺城,胆子还这么大,直接在城中就绑人。   威国公心中担心和愤怒夹杂,恨不得亲自领兵去将邺城翻个底朝天,将人给找出来。   而就在此时,知道宝贝女儿被掳走的顾永翰也大汗淋漓地冲了过来,当下便自动请缨,带人去找顾清宁。   从威国公手中拿了军令,顾永翰丝毫不耽搁就要往外走,正好和进来的顾泽慕撞了个正着,他也顾不上和人打招呼,点了点头便快步出了房门。   顾泽慕看到他冷峻的神情,原本心头的一点侥幸也没有了。   “祖父。”   威国公看到顾泽慕,脸上的表情似乎好看了一点:“你不好好在床上养伤,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听说清宁被人掳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威国公看着他一脸尽力掩饰的急切,欲言又止。顾泽慕便转头看向顾清姝:“二姐,你们不是一起出门的吗?清宁到底怎么了?”   顾清姝满脸愧疚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泽慕听她说完,神情仿佛并没有发生改变,但细看会发现他的两颊已经绷紧了,双手也紧紧地捏成了拳头,从顾清姝的描述中,对方分明就是有备而来,那幕后之人对邺城如此熟悉,此刻说不定都已经出了城,顾永翰很有可能无功而返。   如今他们在明,而对方依然在暗处,恐怕只有找出对方的身份,抓住对方的把柄,才能救回顾清宁了。   顾泽慕决定之后,便同威国公告辞,转身往外头走。   谁知他刚刚走出房间,就正碰上护送夏宜年回来的霍云舟,夏宜年之前被人在人群中挤了一通,此刻衣衫狼狈又一瘸一拐的,但他却丝毫顾不上自己,一脸忧心忡忡,而霍云舟更是失魂落魄,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不会武功,没有办法将顾清宁给救回来。   两方狭路相逢,顾泽慕匆匆朝夏宜年颔首就要往外走,霍云舟却连忙跑上前去拦住他:“你是要去找清宁吗?我跟你一起去……”   顾泽慕抬起眼,一张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却充满了压迫人的威势,顿时就将霍云舟给镇住了,甚至在他冰寒的目光之下,双膝发软想要跪下去。   这些年,顾泽慕一直压制着自己曾经身为帝王的气势,然而顾清宁被人掳走后,焦急和愤怒几乎冲垮了他的冷静,天子一怒伏尸千里,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起帝王的愤怒。   他目光没有丝毫感情地掠过霍云舟的脸,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霍云舟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地让开了路,等到顾泽慕离开,他才感觉到身后早已汗湿的背,有那么一刻,他几乎都觉得自己要死了。他看着顾泽慕离开的背影,打了个寒颤,随即不甘心地握住了拳头。   -   顾泽慕让人快马加鞭将他送到了关押之前那几个刺客的地方,洪城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出来迎他:“您怎么过来了,您不是在养伤吗?”   顾泽慕没有解释,只是问道:“他们都交代了吗?”   洪城摇摇头,随即又补充道:“不过也快了,他们已经撑不住了,再过一两日……”   “时间不够了。”顾泽慕直接走进了刑房,淡淡吩咐道,“将人带进来吧,我亲自审问。”   洪城一愣,但也不敢违逆,亲自去将囚犯押解到刑房,随后便陪在顾泽慕身边一起审问。然而没过多久,他便白着脸从刑房里走出来,直到感觉到了阳光照在身上,才缓缓地出了口气,想到刑房里发生的事情,便是他也有些心有余悸。   过了许久,刑房里才传来顾泽慕的声音。   洪城连忙将其他几名奄奄一息的犯人重新带回去关好,只留下一人。   顾泽慕缓缓问道:“我最后再问一次,究竟是什么人派你们过来的?”   那人抖抖索索道:“是……是王汗,王汗并不信任原本的暗部,所以重新训练了一批暗间。”   “之前在城门处设伏的就是你们?为何要这么做?”   “小人……小人也只是听命行事,不知道原因啊。”   顾泽慕盯着他,确认他没有说谎之后,又问道:“那我问你,卓格身边的那个谋士,他称之为老师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这……”那人满脸苦色,“小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暗间,对于这样机密的事情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您……”   顾泽慕面不改色:“你若不说,便接着上刑吧。”   那人脸色顿时变了,急忙道:“小人说!关于那位大人的身份小人的确是不知道,恐怕整个皇廷知道的人也不多,他的身份极其神秘,很少出门,一直都是由他身边的一个奴隶,叫做布日古德的人出面。”   “布日古德?”   那人不敢有丝毫隐瞒:“听说这布日古德似乎是个女奴和一个大周将领所生的孩子,也不知怎么得了那位大人的青眼,一直被留在身边,委以重任。”   “大周将领”四个字触动了顾泽慕,他觉得似乎已经渐渐接近真相了。   他又问了这人不少问题,确认问不出什么了,才将人关回去。   而此时的顾泽慕满脸苍白,密布冷汗,看起来反倒比那被带下去的犯人还要凄惨一些。   洪城正想说什么,却不小心看到了顾泽慕肩膀上晕出的血迹,吓了一跳:“少爷,我还是扶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顾泽慕忍着痛,摆了摆手:“你先派人将我之前带过来的那些资料放到房里。”   若是换成旁人,就算知道了恐怕也查不出真相,但对于顾泽慕却并不算特别难,当年奉展一案的资料他也带到了邺城,只要能够查出那布日古德究竟是谁的孩子,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第169章   就在威国公府正在如火如荼地找着顾清宁的时候, 顾清宁也在一间黑黢黢的房间里醒过来。她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并没有立即坐起来, 而是先暗暗活动了手脚, 确定没有被绑住,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去。   就在此时,房间的一角发出一个声音:“醒了?”   顾清宁吓了一跳, 循着声音过去,才发现那角落竟然有个黑乎乎的人影,随着她的动作, 那个人影点燃了旁边的油灯, 映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只是他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脸上也戴着面具,让人无法探知他的身份。   顾清宁坐起来,双手看似轻松地放在身侧,实则一直做着防备的姿势, 面上却尽力保持着平静问道:“你是谁?”   奉展看着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这张记忆中毫无印象的脸,他却始终有种不可名状的熟悉感。在过来见顾清宁之前, 他已经从裴鱼口中套出了话, 知道那套枪法是顾清宁教她的, 可是顾清宁这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只有奉家嫡系才知道的枪法呢?   顾清宁见他不说话,又重复问了一遍。   奉展不答反问:“那你又是谁?你为什么会奉家的枪法,你与……奉太后有什么关系?”   顾清宁一愣:“你认得奉家的枪法?”随着这个问题问出来,她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虽然是在黑暗中,可奉展目力极好,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顾清宁脸上的神情,她并未有被识破的恐慌,只有纯然的疑惑,仿佛她会这套枪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让奉展的心中生出重重的疑惑。   顾清宁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她一边思索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声音,一边又接着问下去:“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认得奉家的枪法,你是曾经是军中的将领吗?”   奉展被她这么一问,心中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种做错了事情的心虚感,然而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不由得生出一分烦躁感,冷声对顾清宁道:“此刻是我在问你,为了你自己的小命着想,你最好还是乖乖回答我。”   顾清宁眉头微皱,这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他究竟是谁?!   只是为了不激怒对方,顾清宁还是回答道:“你蓄意掳走我,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吗?我就是威国公府的四小姐。”   “你不是。”奉展慢慢地站起来,朝顾清宁慢慢走近,高大的身影挡掉了所有的光亮,几乎将顾清宁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我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随意挑战。”   顾清宁绷紧了身体,在奉展靠近之时,手忽然向前探去,想要摘掉他脸上的面具,谁知奉展早有准备,脸一偏,同时以手臂挡开了顾清宁的手。   两人就在这方寸之间短暂地交手了好几个回合,然而就在交手之中,对方给顾清宁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然而这种熟悉却给她一种惊骇之感。   殊不知,奉展心中的感觉也是如此,越与顾清宁交手,他便越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像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奉展微微出神,顿时就叫顾清宁抓到了破绽,她伸手一把扯掉了奉展的面具,然而面具下的那张脸却让她犹如五雷轰顶,登时就呆住了。   奉展不妨被她夺走了面具,顿时沉下了脸,原本想要教训一下顾清宁,却看到了她脸上震惊混合着痛心的神情,他的手不自觉地便僵住了。   顾清宁只觉得耳边“轰隆隆”地响着,手脚都在发颤,几乎支撑不住自己,她只能用力地抠着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奉展不是死了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又为什么会绑架自己?   顾清宁简直不敢去想这背后代表了什么。   奉展见顾清宁没有说话,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心慌,他在面对卓格的时候都不曾这样不自在过。   奉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清宁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的。”   奉展一愣。   “我一直不相信你会叛国,这么多年,我始终认为你是被人陷害,所以当我知道外族中竟然有大周的将领时,我想尽办法来到边关,想要查清楚当年的真相,还你清白……”顾清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却宛如泣血的杜鹃,让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奉展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清宁,一个称呼在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了。   顾清宁双眼通红,蓄满了泪水,她颤抖着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逼出了这番话:“奉展,你对得起奉家这么多年的精忠报国吗?!你对得起你军中的同袍吗?!你对得起这大周的子民吗?!”   奉展被她的逼问逼得倒退了好几步,这样的质问,这样的神情,眼前这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奉展的心里犹如掀起惊涛骇浪,各种情绪交杂,几乎将他整个人都要淹没。   “不、不可能!”他拼命地摇头,随后狠狠地瞪着顾清宁,“你不是她!你不可能是她,你究竟是谁?!”   此时,顾清宁已经没有再掩饰的必要了,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苦笑一声:“阿愚,何必再自欺欺人,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阿愚是奉展的小名,可是从来只有姐姐会这样叫他,后来他长大了,姐姐便也很少叫他小名,只是偶尔被他气到了或者私底下才会这样叫他。顾清宁见他没有说话,又说了几件只有他们姐弟俩才知道的小秘密。   这个真相宛如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奉展的天灵盖,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顾清宁,脸上露出了既喜悦又痛苦的表情。   他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要伸手触摸一下顾清宁的脸,但很快又将手缩了回来,他启唇,轻声道:“姐,是你吗?”声音极轻极轻,仿佛在害怕打碎眼前的梦境一般。   顾清宁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上滚了下来,她哭着点头:“是我,阿愚,是我。”   奉展浑身颤抖着,这些年的痛苦、怨恨、忍耐,就像是冲破了大坝的洪水,几乎让他无法承受,他又叫了一声:“姐。”   得到了顾清宁的回应后,他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他走上前,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顾清宁的肩膀,确认了不是梦境后,他的脸上露出了狂喜。他伸手环住顾清宁,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却越发颤抖地厉害。   眼泪顺着奉展的脸颊落在了顾清宁的肩膀上,他就像是捧着失而复得的宝物,各种情绪就像是利剑,将他的心扎的粉碎,然而他却并不在意,   只因为,他漂泊了半生的那颗心,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   等到奉展终于平复了心情,他看向顾清宁的那张脸,才问道:“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清宁只得将自己重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只是担心他记恨顾泽慕,所以隐瞒了顾泽慕的身份。   这话听着很扯,然而奉展结合自己所查到的关于顾清宁的线索,反倒并不意外,他心中有些遗憾,要是知道姐姐重生了,他早就想办法回到京城了。   顾清宁却并未被姐弟重逢冲昏了头脑,她神情严肃地看着奉展:“我问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会成为卓格的老师,难道你果真背叛了大周?!”   奉展连连摇头:“不是的,姐,你听我解释。”   “当年我领兵一路追着穆庆部深入草原,郑铎原本领着左翼,却拿假消息诱骗我到了叶阳,中了几个部族的埋伏,我拼了命才逃了出来,却被他们一路追杀,就在我险些被他们找到的时候,是奉俭救了我。”   “奉俭告诉我,这是奉云等人早就商量好的计谋,就是为了要杀掉我。奉云将奉俭的家人都抓了起来,逼迫他背叛我,奉俭说他原本并不想背叛我,可奉云信誓旦旦说萧胤早就对我不满,而之后奉俭果然在邺城发现了来自京城的暗卫,他这才相信,所以便假意顺从,借机让我假死逃脱。”   这与顾泽慕所说的完全不同,但细想,一些细节却又是重合的。   可是顾泽慕所说的,却都有清晰的证据,哪怕顾清宁从前再相信奉展,但经历了此事之后,她的内心也不禁有些动摇:“可当初西北的那些军屯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私设军屯是多严重的罪名吗?”   奉展皱眉道:“我并没有私设军屯,我当初写了折子上奏的,后来收到萧胤同意的密折,我才设立军屯的。”   顾清宁听他这么说,脑子里宛如被搅成了一团浆糊,她并不相信顾泽慕骗了她,可奉展更不像是说谎,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奉展也看到了顾清宁脸上的震惊,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萧胤说他没有收到那封密折吗?”   顾清宁越发觉得这里头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又急忙问道:“那买卖私盐、与外族互市呢?”   奉展的表情更为奇怪:“我的确重金让一些黑市商人偷偷在草原上收购马匹,但这也够不上与外族互市吧。至于买卖私盐,那就更可笑了,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的确发现有人暗中卖给外族私盐,只是还没等我查清楚,就……”   这完全推翻了当初萧胤的亲卫去邺城查探的信息,如果萧胤没有骗她,难道一开始这就是有人针对奉展设下的局?   奉展见顾清宁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顾清宁晃了晃脑袋,这件事他们两人各有说法,但此刻她谁也不敢信了,只能等这件事查清楚,最终让证据说话吧。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就能忘掉奉展后来干的那些事情。   奉展也不敢辩驳,老老实实地蹲在顾清宁下首。   那会他万念俱灰,只有靠报仇的念头才能支撑自己活下去,因此他扶持卓格和噶颜部,灭掉当初埋伏他的那几大部族。   可是他却无法控制后续的事情发展,等到卓格统一草原,他手中的屠刀终于对准了大周。有时候,奉展会发狠地想,萧胤作为帝王,为了杀他,甚至不惜勾连外族,害死自己的子民,他又何必对这样的帝王忠心耿耿呢?但他终究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只能不听不看,自欺欺人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然而如今面对顾清宁,奉展却满心悔恨,丝毫不敢为自己辩解。   顾清宁厉声道:“奉家的祖训,我当年教你的道理,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与其让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倒不如……”   她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下去,哪怕再生气,她终究无法对自己的弟弟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奉展连忙低声道:“我错了,姐。”平日里最是狂妄不羁的人,此刻低声下气地宛如小媳妇,急切道,“姐,我再也不敢了,你别生气……”   就在奉展花式讨饶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布日古德领着人猛地推开了门,看到眼前的情形之后,众人顿时石化。   奉展回过头,脸上的讨好顿时被戾气所代替:“滚出去!”   布日古德条件反射地将门又关上,和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你们刚刚看到了什么?”   护卫们此刻的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一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刚刚……说话的是大人吗?”   “……”   布日古德原本是看见奉展进去的时间太久了,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再加上到了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顾清宁的厉喝,这才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谁知道进去之后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当年的大周军神,如今的外族帝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求饶?!   哪怕布日古德一向沉稳,此刻也被这一幕惊得半晌没有回过神。   而经过他们的打岔,奉展也不好在房间里待下去了,没过一会便与顾清宁一起走了出来,而且原本应该作为阶下囚的顾清宁反倒走在前面,奉展一脸小心地跟在她身后。   布日古德等人注视着奉展将顾清宁送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而顾清宁进去之后,却直接将门一关,把他锁在了外头。   谁知,奉展不仅没有生气,反倒还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布日古德宛如风中凌乱:“……”   这真是我家大人吗?一定是有人假扮的吧!!!   就在布日古德大逆不道地想着,是否要冲过去撕下这个奉展脸上的人皮面具之时,奉展却已经收起了面对顾清宁的温和迁就,重新回复了平日的模样。   他一眼扫过去,这一群龇牙咧嘴、表情各异的护卫立刻背后一寒,老老实实地侍立在一旁,不敢再有半点小动作。   布日古德也连忙收起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表情淡定一如平常,只是心里在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奉展也懒得关心,直接吩咐道:“去给我重新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布日古德一愣:“您不和那位……那位小姐住一起吗?”   奉展就像被针扎了一般,怒瞪他:“瞎想什么呢?——让你去就去,快点!”   布日古德这下明白过来了,大人竟是将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了顾清宁,而自己另外找房间去将就了,这般小心翼翼奉若珍宝的模样,就算是老房子着火,也未免太猛烈了一些吧。   眼见奉展就要离开,布日古德连忙抓紧时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大人,不知我应该如何称呼那位小姐呢?”   毕竟这位小姐日后很有可能是自家主母,称呼可绝不能马虎。   然而奉展拧眉思索了半天,最后道:“你日后便叫她姑奶奶吧。”   布日古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 第170章   顾清宁被掳走之后, 威国公便下令全城戒严,而顾永翰则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查, 希望能找到顾清宁和那一伙神秘人。   至于顾泽慕, 他此时一边派人去帮忙找人, 一边则通过拷问那些混进邺城的奸细,得到了一些线索。   据说那个神秘人身边跟着一个名叫布日古德的人,据说他是一名女奴和一名大周将领所生的私生子, 但却被那神秘人收养,带在身边。   那些奸细既然已经被打开了口子,便也自暴自弃, 干脆将什么都说了。据他们说, 那神秘人出门都是戴着面具的, 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很少,不仅如此,此人孤僻冷漠,平日里也不跟其他贵族往来,这样一个人, 竟然会好心收养一个私生子,未免有些奇怪, 不过,若他就是那布日古德的父亲, 那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眼下顾清宁正处在危险之中, 越早找到线索便越早能知道对方的身份, 这对营救顾清宁是有很大帮助的。所以哪怕只有这一点点线索, 顾泽慕也不肯放过。   当年叶阳之战极其惨烈,死伤无数,还有不少人直接在战场上失踪,还有和郑铎勾结的一些将领,在事发后也逃到了草原,那个神秘人很有可能就在这些人中间。   于是,顾泽慕让洪城将这些人的资料搬到了自己房间,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就和洪城两人在浩渺的资料中翻找。   当年大周将领俘虏的外族女子,奉展几乎都奖赏给了自己的下属们,不过他们大多只是将这些女子当成是玩物,很少有让他们生下孩子的,所以按照这个线索去找,筛选出来的人其实也并不算太多。   洪城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忽然眼前一亮:“少爷,查到了。”   顾泽慕闻言抬起头,洪城连忙拿着那资料过来,递给他。   然而顾泽慕看清上面的名字时,顿时愣住了。   那上头写的正是——奉俭。   根据资料,当年的奉俭的确有个外族的侍妾,颇为宠爱,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只是后来奉俭回京并没有带着她,不久之后,那个女子也带着孩子失踪了。一对比,完全能够套的上布日古德的身世。   顾泽慕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如果这人真是奉俭的话,那这件事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首先,奉俭早就死了,他的尸体是亲卫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错的。如果布日古德果真是奉俭的儿子,那么,那个神秘人又是谁?   等等,尸体?!   顾泽慕忽然怔住了,他的脑海中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又恐怖的猜测。   当年奉展的尸首是被奉俭带回来的,据他所说,奉展的头颅被外族人割下拿走了,再加上回京以后,尸体已经完全腐烂了,根本无法分辨,他又身份贵重,不可能让仵作来验尸,因此稍稍整理之后就匆忙下葬了。   如果奉展没有死呢?如果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奉展,而只是一个替身呢?   顾泽慕倒吸一口凉气,其实仔细一想,这都是很有可能的,而且对方能够帮助卓格统一了整个草原,这般才华能耐,除了奉展,其实他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洪城看着顾泽慕脸上变幻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少爷,你是不是猜出了那神秘人是谁?”   顾泽慕面色凝重,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形极其棘手,哪怕他知道顾清宁就是奉长宁,可奉展会相信吗?就算他相信了,顾泽慕也不敢赌他是否会良心发现放过顾清宁。   顾泽慕没有回答洪城的话,只是道:“如果真是他的话,恐怕清宁此刻会很危险!”   洪城一愣,就见顾泽慕撑着身体站起来,他连忙道:“少爷,您身上还有伤呢,您好好休息,找人的事情交给我吧。”   顾泽慕摇摇头,倒不是他不信任洪城,而是若对方是奉展,以洪城他们的本事,肯定不会是他的对手。   顾泽慕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毕竟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而且奉展这人智计百出,加上他又对邺城这么熟悉,此刻定然早就出城了。   顾泽慕这么一想,也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吩咐洪城道:“准备人马,出城去找。”   洪城急忙劝道:“少爷,你的伤……”   “不要紧。”顾泽慕抿了抿唇,“清宁的性命更重要。”   洪城拗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下去安排人马了。   -   顾泽慕的猜测没有错,在顾清宁昏迷的时候,奉展便已经想办法将她给带出了邺城,此时正在之前他们待过的那个村庄里。   顾清宁一开始知道奉展没死的时候,还是很高兴很激动的,只是在知道他就是卓格那位神秘的老师后,这份喜悦就变成悲喜交加。不过奉展赌咒发誓,他绝没有帮卓格对付大周,如今更是打算弃暗投明,顾清宁又心软了。   奉展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也不辩解,就这么可怜巴巴地跟在顾清宁身后,这么多年过去了,奉展也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可他看向顾清宁的时候,仍然和小时候一般依赖。反倒是顾清宁看到弟弟灰白的头发,眼角的细纹,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还记得奉展小的时候总是闯祸,每次闯了祸,他害怕被父亲责骂,就偷偷来找自己,也不讨饶,就这么可怜巴巴地跟在自己身后,直到她问起,才说出来。他那时候才五六岁,再加上长得好看,奉长宁很难对他狠得下心,哪怕明知这小混球就是调皮捣蛋,可他只要濡慕地叫声“姐姐”,自己又会放弃原则。   因为母亲早逝,奉长宁几乎是当孩子一般看着奉展长大的,哪怕知道他做错了事情,终究还是不忍的。   可是,这样的日常对于四周的护卫来说就显得太刺激了。   第一次看到曾经高冷的大人跟在一个不足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身后各种献殷勤,这小姑娘还爱答不理的时候,整个院子几乎跌落了一地的下巴。   众护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毕竟在他们面前,奉展一向是英明果决冷漠无情的,如今画风突变,叫这些水里来火里去的汉子看得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   几个同布日古德关系好的护卫偷偷问他:“这小姑娘难道就是我们未来的主母?年纪也太小了点吧?”   另一个人也跟着说道:“就是,而且看大人对她,这哪里像是对自家婆娘,分明是迎了个祖宗回来吧?”   布日古德在心里苦笑,可不是祖宗吗?他这都酝酿一两天了,那声“姑奶奶”愣是没有叫出口。   不过众人腹诽归腹诽,下巴掉啊掉的也就习惯了。   然而顾清宁却没有习惯,她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两天了,还不知祖父他们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她决定要找奉展好好聊聊。   奉展正在书房看书,见顾清宁进来了,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姐,有事吗?”   顾清宁犹豫了一下,但对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她也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道:“阿愚,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去?”   奉展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些:“姐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可是有人对你不敬?”   “不是。”顾清宁的脸上流露出一点焦虑,“我已经出来已经两天了,祖父他们一定很着急,我必须要回去。”   奉展看着她脸上的担忧和焦急不似作伪,沉默了片刻才道:“姐姐,你离开他们才两天,可你离开我已经二十年了。”   “阿愚……”   “姐,我才是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顾清宁无奈道:“对我来说,你们都是亲人,你别忘了,我的身体里流着的是顾家的血。就算我们姐弟相认,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威国公府的。”   “姐姐想回去的,究竟是威国公府,还是詹家那个遗孤的身边?”   顾清宁一愣。   奉展轻哼了一声:“詹家那个孩子与姐姐没有半点血缘联系,可姐姐看起来倒是很在乎他。”   顾清宁这才反应过来,奉展说的是顾泽慕,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隐瞒了顾泽慕的身份,是因为她实在害怕奉展对萧胤仍然抱有恨意,到时候两人兵戎相见,这一幕是她根本不想看见的。   奉展见顾清宁不说话,便开始晓之以理:“姐,并非我故意扣着你不许回去,但你想过没有,如今邺城戒严,满城都在找你,你若毫发无伤地回去了,难道威国公不会怀疑你吗?就算威国公愿意相信你,旁人呢?到时候流言四起,只怕姐姐的处境会变得更为艰难。”   这也是顾清宁一直担忧的事情。   奉展见顾清宁有些动摇,又接着道:“还有,你想过没有,当年那陷害我的人,既能沟通联络几大部族,又能够假传密旨,捏造证据,他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有这样一个人在背后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件事极有可能会被他当做是要挟威国公的把柄。”   如果说之前,顾清宁还有些犹疑,奉展这么说了之后,却是完全戳中了她的那根软肋,她可以忍受别人传自己的谣言,却绝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攻击威国公府的把柄。   奉展又乘胜追击:“不如这样,姐姐先跟在我身边,等我将此人的身份给查出来,将当年的真相大白,再送姐姐回去,可好?”   顾清宁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好在奉展对于她写信回去给威国公报平安这件事并没有拒绝。   顾清宁忧心忡忡地回去了,正好和进来找奉展报告事情的布日古德撞了个正着。   布日古德这几日其实都有在躲着顾清宁,没想到眼下猝不及防地正撞到了对方,他张了张嘴,然而那声称呼却没有叫出口。   顾清宁却没想那么多,她微微颔首,就要离开。   布日古德看着她的背影,情急之下开口喊道:“姑奶奶慢走。”   顾清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正好从房间走出来的奉展:“……”   而布日古德在喊出来之后,反倒很快就习惯了,笑着对顾清宁道:“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晚辈。”   顾清宁莫名其妙又多了个高大英俊的侄孙,晕晕乎乎地离开了。   布日古德则淡定地将刚刚收到的消息交给奉展。   奉展将那张纸条展开,然而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眉间顿时起了褶皱。   原来是卓格忽然下令,将月亮城周围的那些大周人给抓起来,这件事出现的毫无缘由,不过据说卓格在下这个命令之前,曾经与心腹乌恩密谈了好几个时辰,之后又见了几位贵族,行动极为迅速,几乎让人没有反应之力。   这月亮城内外的大周人,一部分是从大周流亡过来的普通平民,但还有一部分人是奉展手中的暗间。如今卓格趁着他外出之际,突然来这么一招,很难不让人多想。   好在奉展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的,他早年吃了亏,如今自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城中和王廷之中都是留了他的眼线的。也正是因为他们及时提醒,大部分暗间及时逃走了,并没有被卓格一网打尽。   奉展神情凝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布日古德道:“按时间算,应该也有七八天了。”   奉展的脸上露出冷笑:“看来卓格是真的忍不住了,等我回去送他一份大礼吧。”   布日古德见他并未露出意外的神情,想来是他早就做了准备,他顿时放下心来。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奉展不得不改变自己的计划,准备启程回月亮城,他略一沉吟,便将事情井井有条地安排下去。   等他交代完,布日古德却并没有离开,反倒有些欲言又止,奉展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布日古德面露古怪道:“其雅离家出走了。”   其雅是卓格最宠爱的外孙女,也是整个月亮城最珍贵的明珠,她自小乖巧伶俐,见到奉展的时候,总是甜甜地叫一声“阿公”,奉展也少不得对这个孩子多关心了一分:“怎么回事?”   布日古德才道:“她不赞成王汗这么做,可是王汗并没有理会她,反倒还责骂了她一顿,她一时不忿,便离开了月亮城,说是要过来找您。”   奉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怔了一会才道:“小姑娘家一时任性罢了,过得一两日便会受不了回去的。便是在外头,她带了银钱又跟着护卫,不会吃太多苦头的。”大约是因为找回了姐姐,奉展难得柔软一回,多安慰了一句,“别担心。”   布日古德险些被这句安慰弄得咬了舌头,不过好歹是将担忧给压了下去。 第171章   顾清宁的信很快就被送到了帅府, 威国公原就在府中等着消息,便立即让人顺着这封信的来源查过去, 只是送信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见到威国公便有些吓懵了, 也说不清让他来送信的那人的模样,这条线索也只能无奈断掉。   威国公无可奈何地打开信,出乎他意料之外, 信竟然是顾清宁自己写的。   信中说她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过一段时间就会回去,让他们不用担心。这封信的内容并不算短, 但却并没有说绑她的人是谁, 对于她究竟要做什么也语焉不详, 仿佛就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威国公看完之后,也没有声张,只是派人去将顾永翰和顾泽慕都叫了回来。   倒不是他真的相信了顾清宁信中的话,可他们已经将整个邺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顾清宁, 顾泽慕在城外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对方极有可能早就已经逃走了, 根本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送这封信。   顾泽慕此时已经查到了一点线索,却恰收到了威国公的信, 便吩咐洪城接着查下去, 他自己则立刻赶了回来。   顾永翰已经看完了这封信, 他自是不相信顾清宁会主动跟着陌生人离开, 一口咬定她是受人胁迫,嚷嚷着要打到月亮城去将女儿救回来,被威国公一顿臭骂才老实下来。   威国公当然不是不担心孙女儿,可他考虑的要更多,人自然是要找的,只是却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了,只能私下里慢慢去找,不然被有心人给知道了,日后就算顾清宁回来,恐怕也得面对许许多多的流言,对她的伤害也不小。   好不容易劝服了顾永翰,威国公松了一口气,才知道顾泽慕已经回来了。   顾泽慕听他说完之后,拿着那封信看了许久。   威国公问道:“泽慕,你是如何想的?”   顾泽慕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这信是清宁亲手写的,而且语气很自然,并不像是被胁迫的。”   威国公点点头:“还有呢?”   “我与您的看法一样,对方的确不需要多此一举来送这封信,所以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清宁现在应该暂时是安全的。”   “正是如此。”威国公说完,又有些疑惑道,“对方看起来对清宁并没有恶意,可我想不明白,他又为什么要掳走清宁呢?”   顾泽慕摇摇头,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信上。   威国公见状,问道:“清宁向来聪慧,你说她会不会在这信上留了什么暗记?”毕竟顾清宁如果只是为了报平安的话,根本没必要拉拉杂杂说一大堆。   顾泽慕这才回过神,将目光移开:“我没有发现,您可有看出什么吗?”   威国公叹了口气:“没有,在你过来之前,我已经拿着这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这看起来的确只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罢了。”   等到这件事说完,顾泽慕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其实他骗了威国公,顾清宁的确在这封信中藏了东西。只是这套暗语只有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知道。   这还是当初顾泽慕去充州以后的事情了,当时两人通过信件往来,有些事关两人秘密的话不好在信里明说,免得被旁人给发现了,所以两人便设计了一套独属于他们的暗语。   顾清宁在信中告诉了顾泽慕,那个神秘人就是奉展,又说了当年奉展之事还有内情,她此刻正跟着奉展去噶颜部王廷,就是要查出这件事的真相。   这信上的暗语并不算多,顾泽慕思索了一会,突然又站起来往外走。   等到他刚刚走出房门,就碰到了洪城,洪城告诉他,他们已经找到了顾清宁被掳走后所待过的村庄,只是此刻人都已经走了。   顾泽慕目光一凝,毫不迟疑道:“走。”   “哎!少爷,你的伤……”   洪城的话还没说完,顾泽慕已经朝着马棚走去,洪城无奈地叹口气,也只能跟上去。   等他们一行人到了那个村庄已经很晚了,洪城早已让人将那间院子给把守起来,顾泽慕走了进去,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后落在了床上,他将床板掀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封信。   信中将当年奉展所经历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顾泽慕顿时陷入了沉思。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奉展没有说谎的话,能够做成这件事的人其实并不算多,而此时,跳进顾泽慕脑海中的第一个名字,便是康烨。   他是知道康烨与奉展的关系并不算融洽,两人本就分属文臣武将,天然立场不同,康烨觉得奉展太过狂傲,而奉展觉得康烨太过虚伪,不过除此之外,两人并没有太多的龃龉,准确来说,两人之间的交集都很少,如果这真是康烨做的,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去陷害奉展呢?   顾泽慕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件事的内情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许多。   他不再将目光拘泥于康烨身上,将几个有可能的人从脑海中过了一遍,随后便干脆写了封信让洪城寄给洪松源,让他去查查这几个人。   做完这些,他才松了口气,因为天色已晚,他便也没有回邺城,而是直接在这里住了下来。   而洪城则趁着这会儿功夫,找了四周的村民打探消息。他生就一张憨厚的脸,旁人根本不会对他设防,那些村人对着他,不过一会功夫,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当时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从他们的描述来看,那个神秘人对顾清宁很好,也没有限制她的行动。   洪城有些疑惑,顾泽慕因为已经知道那人是奉展,所以也明白奉展恐怕已经认出了顾清宁的身份,且并不打算伤害她。   洪城原本以为顾泽慕听完这个消息,就会安安心心回去养伤,谁知他丝毫没有打算要回去的意思。   洪城忍不住道:“既然顾小姐如今是安全的,您不如先回去将伤养好再来找她,否则顾小姐知道了,也会担心的。”   顾泽慕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处,这几日因为四处奔波,伤口又有些恶化,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养伤的时候和顾清宁的相处。   对方那冷冰冰却暗含关心的话语,表情凶狠地替他换药,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轻柔,这样的反差,反倒让顾泽慕的心神都跟着颤动。   重生之后,顾泽慕虽然想要和顾清宁再续前缘,但顾清宁却一直拒绝,时间长了,顾泽慕也会怀疑,他是否不该强求,可他偏偏又放不下顾清宁,两人的关系僵持到了如今,才终于让他窥见了顾清宁坚硬的外壳下,不小心露出来的那点儿柔软和关心。   洪城见顾泽慕动摇了,连忙再接再厉:“您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养伤,属下去接着找线索,等您好了之后,咱们再去救顾小姐。”   顾泽慕回过神,随即摇摇头:“不用了,我知道她在哪。”想到如今跟顾清宁在一起的奉展,他顿了顿,终于妥协,“算了,就听你的,等几日再去吧。”   洪城虽然有些疑惑顾泽慕为什么会知道顾清宁此刻在哪里,不过见他终于松口答应养伤,他顿时就忘了这点不对劲,长长地舒了口气。   -   此时,奉展正与顾清宁骑着马一同在草原上漫步。   原本奉展是想让顾清宁轻松点,坐马车的,却被她拒绝了。   如果是从前的奉长宁,她纵然会武艺,但终究是娇养出的贵女,要骑着马长途跋涉自然是不可能的。可如今的顾清宁却完全不同,她这几年一直在以军营的标准要求自己,再加上来了邺城之后,也没有懈怠训练,所以骑马赶路对她来说并不算困难。   当然,顾清宁提出骑马的要求也不仅仅是为了赶路方便,她两辈子几乎都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几乎没有出来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奉展见状,便贴心地放缓了一点行程,有时候还会借宿在牧民家中。   游牧民族天生豪爽好客,每每都会热情地招待他们,不管他们是外族人还是大周人,都会十分真诚地对待他们。这简直出乎了顾清宁的意料之外,她本以为两族多年战乱,早就结下了深仇大恨,他们就算不仇视大周人,也很可能会将他们赶走,没想到对方表现的毫无芥蒂。   奉展听到顾清宁的疑惑,露出了慨叹的表情:“外族人从出生起,就要面临草原上恶劣的环境,他们早就习惯了争斗。在他们看来,两族之间的战争,其实就和他们为了保护羊群和狼战斗一样,而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除了族人,他们能见到的生人是很少的,所以他们十分单纯,有时候,我都会觉得,在草原上,远比在京城要自在许多。”   顾清宁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她透过篝火看着载歌载舞的年轻人们,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一个外族的小伙子观察顾清宁很久了,见她微笑起来,顿时鼓足了勇气走过去,用结结巴巴的大周话道:“你……你要……跳、跳屋吗?”   顾清宁一愣,奉展已经黑下了脸,替她拒绝:“不跳!”   那青年急了,“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外族话,奉展似乎更生气了,也直接用外族话怼了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半天,最后奉展干脆站起来,和那青年走到了正中央,竟是要比起摔角来。四周一片哄然鼓掌之声,众人将整个场地都让了出来,还有不少外族少女在给那青年加油。   顾清宁一脸莫名,看向在一旁默默保护她的布日古德:“布日古德,你知道他们刚刚说了什么吗?”   布日古德欲言又止,似乎十分苦恼,但因为是顾清宁问的,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那青年说,大人就算是您的父亲,也不能阻止您的意愿,大人很生气,就……就……”   顾清宁怔愣了一会,随即没有忍住,笑声从唇间逸泄出来,渐渐的,这笑容越发扩大,最后她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么一会功夫,奉展已经三下五除二把那青年给撂倒了,着实出了口恶气,他表情轻松地走过来,却正好看见顾清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纳闷道:“怎么了?”   布日古德心中慌乱,连忙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奉展也没管他,又重新坐回了顾清宁身边,那青年又委屈又不服气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但终究因为技不如人,还是愤愤地离开了。奉展冷哼一声,看起来十分得意。   顾清宁一看到他的表情,顿时忍不住又笑起来。   奉展莫名其妙:“姐你究竟在笑什么?”   顾清宁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她知道奉展自幼就爱面子又记仇,要是他知道自己丢脸的事情被顾清宁知道了,告密的布日古德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人家好心给自己翻译,可不能出卖了他。   顾清宁不说,奉展也就没有再追着问下去,转而道:“明日草原上有黑市,你要去看看吗?”   “黑市?”顾清宁愣了,显然是没有听说过的。   奉展便同她解释,草原之上有不少商队往来,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几个部族之间办集市,时间久了,反倒形成了惯例,到了日子,临近的几个部族都会骑着马赶过去,交换一些茶叶、盐之类的必需品,还有各种七七八八的东西,比起邺城之类的地方肯定是不如的,但好歹新奇又热闹。   顾清宁一听,的确很感兴趣。   因那地方并不算远,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带着几个护卫出门了。 第172章   因为黑市鱼龙混杂, 奉展重新戴上了面具,也特意让顾清宁戴上面纱。   这边大多是以物易物, 外族人一般都是用皮毛或者牛羊来换茶叶和盐这一类的必需品, 两方比比划划的讨价还价, 好不热闹。   这样的交易会持续十几天,每天都陆陆续续有不少部族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有些部族比较远的, 便干脆将整个部族都搬了过来。这四周都散布着不少帐篷,还有牛羊马匹,简直就像一个大型的集市。   奉展和顾清宁混在人群中, 几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顾清宁看了一眼一直紧跟在自己身边的裴鱼, 说道:“你自己去逛逛, 我没事的。”   裴鱼固执地摇摇头。   自从顾清宁的身份被奉展知道后,裴鱼也重新回到了顾清宁的身边,只是有了之前的教训,现在只要一出门她就一定要紧紧跟在顾清宁身边,绝不敢离她太远。   顾清宁叹口气, 心中既感动又无奈,此时也逛了一段时间了, 便跟奉展提议要回去。   奉展原本就只是带她过来看个新奇,见她要回去了, 自然答应, 谁知就在他们刚刚走出黑市的时候, 变故突生。   一个长相普通的大周人握着长剑朝着奉展冲过来, 好在裴鱼及时反应过来,抽出手中的刀挡住了对方。   而此时,从其他地方也冒出了其他的刺客,布日古德等人连忙赶过来保护奉展和顾清宁。   奉展眉头微皱,抽出了剑,将顾清宁护在身后。   那人似乎看出了奉展对顾清宁的在乎,便直接冲着顾清宁袭来,谁知顾清宁并不是那种需要被人完全护在身后的人,她从护卫手中接了一把剑,与奉展配合无间,反倒将对方逼得节节后退。   谁知这些刺客并未因此放弃,反倒攻击的越发猛烈。   顾清宁终究经验太少,一不小心便露了破绽,那刺客立刻抓住了机会,手中的长剑直接朝着顾清宁刺去。   “小心!”   奉展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替顾清宁挡住,谁知那刺客根本就是虚晃一招,另一只手抽出了匕首朝着奉展掷去,奉展及时反应过来,匕首擦着他的颊侧飞过去,去势带着寒光,竟直接将面具上的绳索给削断了。   只听见“咔”的一声,奉展的脸上的面具应声落在了地上。   谁知那刺客见到了奉展的脸,竟然一时愣住了。   奉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过去,那刺客虽然也反应过来,但手臂还是被刺伤了,他连忙大喊一声:“撤!”   其余刺客听到这句话,招式一变,立刻朝着四方逃去,两方的情形顿时翻转,如今是奉展这边不依不饶要将人留下来了。   不过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奉展这边的人又太少,想要把人全部留下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便将目标完全集中在为首的那名刺客身上,那刺客身上顿时多了不少伤,他却仿佛被激出了血性,一时竟将布日古德等人打退。   好在他也没有杀红眼,抓住这一点空隙,直接利索地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奉展原本想要带人骑马去追,但又担心将顾清宁独自留在原地会有危险,便放弃了。   这场刺杀来的莫名其妙,结束的更是莫名其妙,不过奉展早就习惯了,哪怕他深居简出,但刺杀这种事情也是家常便饭,外族人、大周人都有,他也懒得一个个去追究。   于是,他安抚了一下顾清宁,便跟没事人一般带着她回去了。   -   其雅离家出走之后,便如同被放出笼子的小鸟,卓格倒也派了人出来找她,不过她赌气不回去,卓格也拿她没有办法,只是让护卫保护好她,就随她去了。   其雅原本打算去找奉展和布日古德,只是草原茫茫,她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最后干脆自己去玩了,她也是知道这附近有黑市,这才好奇地跑去玩,谁知黑市没有找到,倒是在路上捡了个人。   这人一身伤痕地被马驮着,还是其雅的护卫发现的,将人放下来一看,其雅却大吃一惊:“饺子老板?”   这张脸正是之前在月亮城开饺子店的林羽,而此时他身上布满了伤痕,人也已经晕了过去,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之前他说要去参加表弟的婚礼,此时又这副模样出现在了草原上,说不好就是遭遇了强盗,好不容易才逃得一命。   因为是熟人,其雅自然不能不管,好在林羽身上都是外伤,护卫们身上都带了金疮药,给他简单地包扎之后,便找了附近的牧民家,暂时住了下来。   其雅找了牧民家的女儿替林羽擦掉脸上的血迹,谁知那女孩进了帐篷没一会,又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说是那人的脸裂开了。   其雅疑惑地跟着她进了帐篷,这才发现林羽的脸有些不对劲,她伸出手摸了摸,然后直接就将他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撕了下来,底下的那张脸虽然苍白,却十分俊美,一旁的小姑娘都没忍住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其雅却蹙起了眉头,只因为这张脸实在是太眼熟了,她拧眉思索了半晌,却突然瞪大了眼睛。   如果这张脸再苍老一点,再加一道伤疤……   “阿公!”   其雅喃喃道,而当她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竟觉得越来越像了,若说这人是奉展的儿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要戴着人皮面具隐藏在月亮城中,但只是冲着这张和奉展七八分相似的脸,她也得将人救活了。 第173章   奉翎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浑身都疼,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竟然在一间帐篷里, 他刚想动弹, 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道:“你可别乱动,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好的,一会你动了, 伤口又要挣开了。”   奉翎一愣,看向声音的来处,才发现那竟然是其雅, 他张了张嘴, 却突然感觉到脸上有些不对劲, 神色顿时一紧。   其雅却已经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将那张人皮面具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找这个吗?”   奉翎身体顿时绷紧了,但意识到其雅对他没有杀意,又慢慢放松下来。   其雅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脸,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受了重伤晕倒在草原上?”   奉翎顿时就想起了之前在黑市上发生的事情。   他想过很多次, 那个神秘人的面具之后究竟会是一张怎样的脸,但却怎么都没想到, 那是一张熟悉到令他心惊的脸。   那一瞬间,奉翎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若不是如此, 也不会被对方所伤。他虽然拼着一口气逃了出来, 却心神混乱, 他根本就不相信,但他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   奉展就是卓格的老师,那个帮助卓格一统草原的神秘人。   这个结论简直可笑!太可笑了!   奉翎想到了自己的从前,从他被人接到本家之后,他就明白他日后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从小到大他拼了命的努力习武、立功,为的就是不断靠近这个人,为的就是姑母和表兄的期盼,为的就是奉家重新恢复以前的荣光。   可这一切,在看到那一张脸之后,通通化为了泡影。   他心中一直坚守的信念,也崩塌了。   其雅却误会了奉翎的沉默,自从她看到奉翎的脸之后,便一直怀疑他与奉展的关系,如今见奉翎神色难掩黯然,她不受控制地陷入了脑补。   在她看来,奉翎应该是奉展的儿子,只是当年奉展不知道因为什么情况抛弃了他们母子,多年之后,奉翎找到了奉展的消息,不惜千里寻父,可惜当他费尽了功夫找到对方之后,对方却根本不认他,于是他大受打击,遍体鳞伤地在草原上流浪。   奉翎一个字都没有说,但其雅已经替他脑补了一万字的悲惨身世,毕竟最近大周传过来的话本子里头都是这么写的……   真的好惨!   于是,当奉翎好不容易收敛了情绪,想要编个理由把其雅糊弄过去,抬起头却看到其雅怜惜地看着他。   奉翎:“???”   其雅:“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我一定会帮你的!!”   奉翎:“……”   他看着其雅灼灼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什么,但自己好歹不需要找借口骗她了,于是奉翎便乖乖地闭了嘴,当做是默认。   其雅见状,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说道:“你先好好养伤,剩下的事情等你好了再说。别担心。”   奉翎感受到其雅真切且毫无杂质的关心,心中不知怎么竟生出一些愧疚。   他抿了抿唇:“嗯。”顿了顿,又道,“谢谢你,公主殿下。”   其雅原本已经要离开帐篷了,听见他这么说,脸上浮起一抹笑容,眉眼弯弯,她本就貌美,此刻更是炫目地令人移不开眼。   奉翎看得愣住了,直到她离开了帐篷,这才回过神来,猛然低下了头,只是耳廓却慢慢地变红了。   -   奉展带着顾清宁回到了之前的部落,他没有将那场刺杀放在心上,而是准备启程回月亮城。   从那边传回来最新的消息,卓格虽然派人将人给抓起来,却只是关了起来,既没有严刑逼供,也没有草菅人命。从这一点上来看,至少就目前,卓格还是不打算和奉展完全翻脸的。   但即便如此,奉展也不可能这么傻傻地直接回月亮城,他一边派人继续监视王廷中的情形,一边却在派人查当年那几个大部落的后人。   奉展想要查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就要从当年参与的那些人入手,可郑铎早就死了,奉家的参与这件事的庶子也被萧胤杀的差不多了,反倒是草原这边,虽说奉展当年为了报仇,几乎将那些参与埋伏他的大部落的首领和子嗣都杀了,但总归是有些漏网之鱼的,不过从前他并不太在意罢了。   经过几天的赶路,他们逐渐接近了月亮城,而奉展那些逃出月亮城的手下也找到了他,奉展便让他们直接在原地建起了帐篷,又派了人在周边巡逻。   这支看起来鱼龙混杂的队伍在他的命令之下,反应迅速,令行禁止,竟恍惚有点当年他手中的奉家军的影子。   没过几日,卓格便派了一名宫人过来,让奉展入宫。   奉展怎么会去,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拒绝了。   第二天,卓格又派了一名贵族过来,好言相劝,也被奉展拒绝了。   就算卓格再相信奉展,这会儿被他这不给面子的做法弄得恼怒了,更别提他原本就对奉展有些怀疑。   乌恩见状,连忙道:“王汗,您如今相信下臣没有说谎了吧!他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会不敢进宫来见您?”   卓格这些年习惯了高高在上,对奉展的冷漠高傲的确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不相信奉展会背叛他。   乌恩见卓格动摇,又接着道:“他若真的忠心您,就应该知道,您之所以抓这些大周人,是因为您前不久刚刚遭遇了一次刺杀,可是您两次派人去召他回宫,他不仅拒绝了,也压根半句询问您伤势的话,这样的人,您难道还相信他是忠诚的吗?”   卓格沉默了。   其实他很清楚,这次的刺杀不过是个幌子,但乌恩的话多少还是触动了他的内心。   当年他跟着奉展学习的时候,奉展曾经说过一个“士为知己者死”的故事,他至今还记得奉展说这个故事时的神情,他就像那个慷慨激昂的刺客豫让,一字一顿说道:“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讎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   那时的卓格虽然听不太懂他的话,却对他所描述的这样一种君臣关系充满向往。   他问奉展:“我能成为你的知己吗?”   奉展只是轻轻一笑,没有回答他。   很多年后,当他知道了当年发生在奉展身上的事情,他就明白,奉展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他的豫让。   乌恩还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卓格,卓格摆了摆手:“行了,他毕竟是本汗的师长,如今便再给他一个机会,你的人不是探得了消息,说他将那设计战阵的小丫头给抓了吗?派人去给他送个消息,让他将那丫头给送进城里。”   “可是……”   卓格沉下脸色:“怎么?不是你说他已经勾结了威国公吗?这丫头据说是威国公的嫡亲孙女,他若肯将人交过来,岂不是能够洗清他的嫌疑?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希望他回来?”   乌恩脸色有些微的慌乱,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王汗,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卓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乌恩恭恭敬敬地离开了宫殿,只是脸色却变得很差,他怎么都没想到卓格竟然会对奉展如此信任,哪怕到了如今,依然想要给他一个机会。   看来,计划恐怕要提早一些了。   -   卓格派的人又一次来到了奉展的驻地,这让奉展也有些惊讶,他本以为经过了上次,卓格定会怒不可遏,不会再派人过来了。   不过在听到宫人说出卓格的要求后,奉展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好在面具遮住了,没有叫人看到。   那宫人还在滔滔不绝,表达卓格对奉展的信任。   奉展没有说话。   宫人以为他默认了,又道:“王汗特意嘱咐小人,他与您毕竟有师徒之谊,他并不相信您会背叛他,若您愿意帮他对付大周,他会不计前嫌,依然将您当成尊敬的师长。”   奉展勾了勾唇,不以为意:“多谢王汗的信任,但人我是不会交的。”   宫人差点以为自己耳朵聋了,愣了片刻才道:“您……您说什么?”   “人我是不会交的,你回去吧。”   奉展说完,也懒得再跟这个宫人废话,挥了挥手就让人将他给送出去。   那宫人都傻眼了,直到被人请出了这片营地,才反应过来,再想进去,却已经被两名护卫拦下了。   几个大周人看着他,不知道说了什么,发出哄堂大笑。   那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咬咬牙,骑着马朝着月亮城而去。 第174章   这宫人跪在卓格面前, 将在奉展那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那宫人说完了, 本以为卓格会勃然大怒, 谁知他只是脸色铁青, 许久都没有说话。这让原本胸有成竹的宫人也有些惴惴不安。   卓格缓缓问道:“你说他不肯交人,还让人将你赶出去?”   “是,小奴一直在劝说他, 表达您对他的信任,他却嗤之以鼻,不仅对小奴恶言相向, 甚至还对王汗您也不屑一顾……”   卓格一挥掌就将桌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 咬牙切齿道:“好, 好啊!”   那宫人吓得伏在地上,久久不敢出声。   卓格让那宫人下去,随后独自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他自认对奉展已经仁至义尽了,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再有什么顾忌了。   他让人去将乌恩叫过来。   乌恩很快就赶了过来, 恭敬地跪在下首:“王汗找下臣,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卓格并没有立刻叫他起来, 乌恩也没有多问, 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在下面。   卓格眯了眯眼睛, 他早就知道乌恩与奉展不和, 不过他并不在乎。   他虽然是王汗,但噶颜部的这些大将几乎都是奉展一手带出来的,且随着他年纪越来越大,他的儿子渐渐成长起来,他们表面上依然臣服自己,但私底下却都打着一手好算盘,纷纷去接触他的其他儿子,甚至他还知道,他的儿子们为了争夺他的汗位,早就拉帮结派,争得不可开交了。   可乌恩不同,他是一个小部落投靠过来的,他只能依靠自己,这样的人,用着才能叫他安心。   思及此,卓格才将乌恩叫起来:“你之前说,只要本汗能让奉展进入月亮城,你就能杀了他,这是真的吗?”   乌恩双眸一亮,他虽然不知道卓格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却肯定道:“下臣愿以人头担保……”   卓格摆了摆手:“你不用说这些虚的,若你杀不了奉展,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   不等乌恩开口,卓格又道:“我给你十天做准备。”他将身体前倾,看着乌恩的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一定——要杀了他。”   卓格眼神阴鸷,连乌恩都觉得心中一寒,连忙应了下来。   等到乌恩离开,卓格才将之前那宫人叫进来:“你再去一趟。”   那宫人一愣,却不敢反驳卓格的话,连忙应下。   卓格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告诉奉展,十天之后,他若不来,我便将那牢里的大周人通通都杀了。”   -   听了那宫人带来的话,奉展尚且没有什么反应,他周遭的那些护卫却都怒目相向,宫人吓了一跳,说完便赶紧逃了。   几名护卫将他拦了下来,那宫人壮起胆子道:“大……大人,小奴只是个传话的,您……您抓了小奴也没用啊……”   奉展面无表情,却让护卫将他放开,那宫人连忙千恩万谢地跑了。   布日古德刚回来便知道这件事,心中一沉,连忙跑进帐篷里:“大人!”   奉展正坐在桌前,蹙眉不知在想什么。   布日古德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淡淡地问道:“怎么样?”   布日古德叹息一声,神色有些低落:“里面传了消息过来,那监牢是由王汗的心腹守着,据说王汗下了令,除非有他的手令,否则任何人不许私放囚徒。”   奉展并未露出意外的表情。   布日古德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消息,有些担忧地问:“那大人,咱们要怎么办?”   奉展十分冷静:“夜枭怎么说?”   布日古德道:“他说,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奉展沉吟片刻,才道:“你同夜枭说,三日后的晚上,让他接应我们入城,我亲自去拿手令。”   布日古德愣了一下:“难道大人要亲自去?”   “自然。”   “不行!”布日古德连忙道,“如今月亮城中定然是步步杀机,您去太危险了。”   奉展缓缓道:“这件事只能我去。”   “可是……”   奉展抬手制止了布日古德的话:“你不了解卓格,他这个人最是骄傲,若是你们劫持了他,逼迫他写手令,他纵然死,也不会写的,只有我去,才能拿到手令,将人救出来。”   见奉展这么说,布日古德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得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   奉展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几个部族后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布日古德摇摇头:“时间太久远了,想要查清楚,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奉展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让他下去。   布日古德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帐篷,只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能耐劝服奉展,他想了想,随即朝着顾清宁的帐篷而去。   顾清宁并不在帐篷里,她闲着没事又开始设计战阵,奉展见状,便拨了一队人马给她用来练习战阵。这些人早就从同僚那里知道了顾清宁的身份,以及奉展对她的态度,一个个都不敢敷衍,他们本就是奉展亲手训练出来的精英,又加上十二分的用心,比起之前顾清宁在大周军营中训练的效果还要好。   顾清宁特意根据他们的人数和擅长的兵器,化繁为简,形成五人一组的小队,以小队的形式训练战阵,每个小队为一个整体,可攻可守,战力惊人。而以小队为单位又可以形成大的战阵,变化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从前的战阵大多都是大的战阵套小的战阵,像顾清宁这样做的不是没有。但这种战阵对每个战士的单兵能力要求太高,所以当初在邺城的时候,顾清宁也曾想过这么做,最终还是因为实际情况的限制而放弃了。   如今,总算给了她可发挥的空间,顾清宁几乎全身心地投入在了上面。   布日古德找到顾清宁的时候,她正在校场之上,听闻了布日古德的来意,她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布日古德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奉展很听这位顾小姐的话,只要她说了,奉展一定会答应的。   可没想到到了出发那日,布日古德却依然在队伍中看到了奉展,他没有想到顾清宁都没有劝服奉展,顿时有些丧气。   他们一行并没有多少人,却各个功夫高强,他们将马嘴里塞上东西,马蹄裹上布,趁着夜色慢慢地接近月亮城。   半夜的月亮城十分安静,只有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   他们走到了一处城墙之下,一人发出几声长短不一的鸟叫声,没过多久,城墙之上垂下两条绳索,奉展等人直接攀着绳索爬了上去。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奉展面前,低声道:“大人。”   奉展的神色微微动容:“夜枭。”   夜枭压低了声音:“自从大人离开月亮城之后,王汗便将与大人关系亲近的几位将军都给调离了月亮城,宫中的侍卫更是大换血,和您有关的所有人他都不敢信任,如今在宫中,除了我便只有乌恩能够近身伺候。”   奉展勾了勾唇角:“那反倒是方便我们行事了。”   夜枭点点头:“还请您先换了衣服,我带您进宫。”   -   卓格被人摇醒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但随即他便意识到了自己不仅被人绑了起来,嘴里还被塞入了一团布,他顿时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人绑在椅子上,而坐在他对面的就是奉展。   卓格剧烈挣扎起来,奉展不为所动,只是等他挣扎累了,才道:“王汗若是愿意好好说话,我就替您将嘴里的布取下来。”   卓格恶狠狠地瞪着他。   奉展淡淡道:“看来是不愿意了?”   卓格咬牙切齿,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憋屈地点点头。   奉展替他将嘴里的布取下来,卓格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腮帮子,脸色极为难看。   奉展缓缓道:“王汗不是一直派人命我回宫吗?如今我人来了,王汗怎么看起来却并不高兴?”   卓格一听他说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潜入王廷,又将本汗绑成这样,你觉得本汗难道应该高兴?”   奉展微微抬眼,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若不是这样,我在入城之时便已经没命了,又怎么能好好地坐在这和王汗说话呢?”   卓格虽然决定要杀了奉展,但这些年奉展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他想也不想便辩解道:“那是因为你先背叛我的!”   奉展没有说话。   卓格咬咬牙,又道:“老师,我是真心实意将你当成老师的,只要你肯助我灭了大周,这天下我愿与你共享!”   奉展的脸上总算有了别的表情,他露出一抹轻蔑的神色:“我若想要这天下,二十年前我就去做了,又何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卓格:“这么多年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都学的不太好,唯有砌词狡辩这一条,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卓格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尽力地忍耐着,却最终还是在奉展脸上那个轻蔑表情的刺激下化作了无法掩盖的怨恨:“我的确想杀了你!并非是因为你功高盖主,而是因为你根本从未将我放在眼里,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将我当成是复仇的工具!即便我成为了这草原之上唯一的王,在你眼中,也依旧没有区别。”   奉展眉头微蹙,却没有解释,只是转开话题道:“我今日见王汗究竟是什么目的,王汗应该知道,您只要写一封手令,我就放了您。”   卓格胸膛急速起伏着,听见奉展这么说,他低低一笑:“我可以写手令。”   “但我要你给我跪下!”   奉展冷冷地看着他,卓格昂着头,几乎是一字一句道:“你如果不跪,哪怕我死,也不会写这封手令的。”   这般发展却是令奉展也觉得有些棘手了,他的确知道卓格对自己有怨气,但没想到这怨气竟然会这么重。   他没有动静,卓格也不动,但原本一直隐藏在黑暗中的布日古德却忍不住了,可就在他要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奉展投过来警告的一瞥,只能又将自己的焦急按捺回去。   奉展看着卓格,身体微微一动,竟然真的朝他跪了下来。   这本是代表臣子对君王的臣服,然而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卓格都没有等到过,如今看着奉展慢慢地跪下去,几乎纠缠了他半辈子的心结慢慢打开。   这个男人再也不会是他心中那座无可逾越的大山了。   卓格没有食言,见奉展跪了,便干脆利落地写了手令。奉展拿到手令,交给了布日古德,过了一个时辰,黑暗中又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鸟叫声,奉展这才放下心,不等卓格说什么,便直接将人打晕。   可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外头却传来宫人尖细的声音。   “王汗,乌恩大人求见。” 第175章   乌恩跪在宫门之前, 宫人通报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这让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他之所以今天会这么晚来王廷, 是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 有人在暗中查探当年几大部族后人的事情。虽然并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奉展做的, 但乌恩担心节外生枝,所以想来找卓格,是否能将计划提前, 早点将奉展诱入月亮城。   就在此时,宫门前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乌恩疑惑地抬起头,却在看到来人之后, 眉头微微一皱:“阿善,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善是卓格最信任的侍卫长, 他性子冷淡,一向独来独往,与旁人的关系也并不亲近,乌恩也曾想过要去拉拢他,最后因为难度太大而放弃了。   阿善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王汗已经睡了, 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过来吧。”   “可是……”   乌恩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阿善那张没有丝毫动容的脸, 他又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告退。   阿善没等他离开, 便转身回到了宫殿之内。   乌恩慢慢站起来, 只是刚走了一段路,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顿时站住了脚,抬头看过去,偌大的宫殿伫立在黑暗之中,犹如一只沉默的兽。   宫门之外站着两名宫人,显得十分萧索。   他越发觉得不对了。   乌恩因为时常进出王廷的缘故,平日里同卓格身边的内侍关系不错,可今日这门口站着的两人却十分陌生,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些内侍。   乌恩心中一沉,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离开了宫殿,只是出了宫他便赶紧将自己的人召集起来,一边让人去监牢那边查探情况,一边又带着人返回宫中。   宫殿里依旧是静悄悄的,乌恩警惕地推开殿门,带着自己的人慢慢走进去,只是查探一番之后,发现奉展等人早就逃了,只留下昏迷不醒的卓格。   而就在此时,去监牢那边查探的人也返回了,阿善带着卓格的手令已经将人给放了。   发生了什么已经一目了然,这定然是奉展所为,只是没想到阿善竟然是奉展的人!   乌恩神色阴郁,气急败坏地让人封锁宫门和城门,一定不能让奉展等人逃出去。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卓格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乌恩身体一顿,慢慢地回过头,只见卓格的眉毛揪在一起,似乎正在慢慢醒转。   卓格揉着酸疼的后颈睁开眼睛,眼前是他熟悉的帐顶,恍惚了片刻便迅速恢复了正常。   卓格坐起来,看在跪在自己面前的乌恩等人,而奉展和阿善早已不见踪影。   乌恩低着头,仿佛是喜极而泣:“王汗您终于醒了,下臣都快担心死了。”   卓格却并未被他的关心打动,只是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乌恩便将自己有事找他,却被阿善阻在门外,之后带人过来救他的事情说了一遍,倒也是合情合理,足以见他一片忠心。不过卓格刚刚被阿善背叛,并不敢再相信这些人,所以随口抚慰了他一句,便让他下去。   不过阿善的背叛虽然对卓格打击很大,但他此刻心结打开,桎梏也没有了,反倒重新燃起了雄心壮志,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妙,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只是卓格没有想到,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乌恩竟然动也不动。   这让卓格不由得有些不快,加重了声音道:“本汗让你下去,听不见吗?”   没想到听到他这句呵斥,乌恩竟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卓格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就听见乌恩开口了:“当年,跪在我父汗面前摇尾乞怜的人,谁能想得到,他如今竟然有这般造化?”   卓格悚然一惊:“你是……”   乌恩猛地抬起头来,那张向来令卓格放心的忠厚老实的脸上,是一双充满了野心的眸子。   卓格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面色一变,转身就逃,同时大声呼救,可这些日子因为他的多疑,身边只有阿善与乌恩两人,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呼救。   一把匕首从背后刺进了他的心脏,他瞪大了眼睛:“不……不……”   他刚刚摆脱了困扰自己一生的阴影,正是要大展身手建立宏图伟业的时候,他怎么能这样死在这里!   乌恩冷眼看着卓格慢慢倒下,卓格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最终不甘心地睁着眼睛没了呼吸,乌恩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拔出,随后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在他的华袍之上。   “王汗,您这个位置,也该换人坐坐了。”   乌恩收起匕首,突然大喊道:“快来人!王汗遇刺了!”   -   顾清宁坐在帐篷里,却总觉得心口砰砰的跳着,她站起来往帐篷外走去,看向遥远的月亮城,却只能在月光之下看见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子。   奉展留在这里的一个心腹看见顾清宁出来,连忙问道:“顾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顾清宁有些不安:“奉……大人还没有回来吗?”   他顺着顾清宁的目光看向月亮城的方向,劝道:“这会儿,大人他们应该已经将人救出来了,或许正准备出城吧!”   他见顾清宁似乎仍然有些担忧,便又道:“您别担心,如今月亮城那边安安静静的,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如果出事了,大人会放烟花……”   他话音刚落,月亮城的上空突然炸开一朵亮黄色的烟花。   那名护卫脸色一变,连忙吹响了手中的哨子,整个营地顿时就像活了一般,没过一会,所有的士兵都从帐篷里跑出来,虽然事出突然,但他们的动作却显得训练有素,没过一会,就已经整整齐齐地集合在了营地中央。   那名护卫分出一队用来保护顾清宁,却没想到顾清宁竟然也换上了贴身的铠甲,竟也要同他们一起去。   奉展离开之前下令让他们保护好顾清宁,这名护卫虽然有些恼怒顾清宁在这种时候还捣乱,但依然劝道:“顾小姐,那边太危险了,您就在这营地里等着我们便是。”   顾清宁却没有退缩,冷静道:“我不会跟着你们进城,我就在城外接应。”眼见对方还要劝,她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说的话我自己可以负责,就让这一队跟着我,我可以自保。”   那名护卫也没时间再劝,只能任由她去。   他带着大队人马快速地接近月亮城,顾清宁则慢了一步,先让这一队士兵结好阵,好在分来保护她的这一队士兵就是之前跟着她训练战阵的,对这些指令已经形成了反射性,迅速就结成了战阵,随着顾清宁也往月亮城而去。   此时,月亮城中已是一片混乱,大街上乱糟糟地有人喊着“王汗驾崩!捉拿刺客!”   城门早已关闭,且城墙之上更是有早已严阵以待的弓兵,见他们靠近了,便纷纷朝着人群射击,人群中不时传来惨叫声。   不过,这名护卫被安排在城外接应,也是有些本事的,他并没有因此停下,只是吹响了哨声,于是队伍一下散开。又有一小队人马脱离了队伍,如鬼魅一般迅速地接近了城墙,如壁虎一般往城墙之上爬去。   比起邺城来说,月亮城的城墙并不算高,而且墙面也比较粗糙,所以这些人很快就爬上了城墙,他们手里都拿着匕首,犹如死神一般在人群中游走,收割这些士兵的生命。这些士兵只能听见耳旁传来同伴此起彼伏的惨叫,却根本看不到凶手,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外族人一直都是靠着骑兵横行,根本就没有守城的经验,再加上他们普遍有夜盲症,月亮城的外城又不比里面的王廷灯火通明,当晚又恰好月光黯淡,士兵们几乎都只能靠听声辩位。   相比之下,奉展这一方却没有这样的困扰,甚至他们还专门练过夜视,在这种环境之下简直是如鱼得水。   当年奉展就是靠这个,经常夜袭,往往都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成功。   经过这些人的捣乱,城墙之上射箭的攻势顿时一缓,对奉展他们这边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就在城墙之上的士兵陷入慌乱的时候,他们却直接下了城墙,如法炮制地杀掉了看守城门的士兵,然后将城门打开。   几乎就在城门打开之后,大队人马便直接冲入了月亮城中。   有了这些生力军的加入,原本在苦苦抵挡的奉展等人也松了口气,或战或退往城外而去,只是没想到就在他们即将接近城门的时候,旁侧又冲出了一支队伍,刚好挡住了他们出城的路。   两方顿时僵持了下来。   而新来的那支队伍中传来响动,两骑排众而出,为首之人便是乌恩。   乌恩看着人群中的奉展,脸上露出仇恨的表情,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大声道:“此人就是当年大周的定国公奉展!就是他杀了王汗!”   他这话一出来,城中顿时陷入了骚动之中,这些围杀奉展的人,除了一部分是卓格的兵,还有他留在城中的几个儿子,剩下的是这城中的大贵族,他们祖上大多都与奉展有血海深仇,顿时便有不少人都对着奉展等人流露出仇恨的目光。   若不是这城中狭窄,这么一会,奉展就该被这些人冲上来撕成了碎片了。   奉展握紧了手中的马刀,低低地喘息了一声,四周的声音他仿佛都听不到了,只有胸口传来鼓噪声,疲累如潮水涌来,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其实从他听到王廷之中传来“王汗遇刺”的消息之后,他便明白自己陷入了另一伙人的阴谋之中,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卓格手下的军队几乎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卓格最信任的侍卫长是他的暗卫,他本以为自己将一切都掌握手中,却没想到自己的自负,竟让自己陷入了如此绝境。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认命。   他绝不能倒下,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了姐姐,他一定要活着离开。   奉展深深地吸了口气,手中的马刀向前一指,声音嘶哑,却仿佛带着万钧的重量:“冲!”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整支队伍犹如一只突然拥有了灵魂的凶兽,朝着那城门冲了过去。   乌恩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正当他指挥着人朝着人群中的奉展袭去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的身后传来了骚乱之声。   顾清宁原本只是在城外等着接应,没想到却看着乌恩带人堵住了奉展的路,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直接下令让队伍变阵,犹如一支锋利的箭一般插入了乌恩的队伍之中,以小队为单位形成的战阵宛如一台锋利的绞肉机,所过之处不留活口。   顾清宁作为阵眼,被裴鱼保护着朝着奉展等人不断靠近。   四周都是残肢断臂,惨叫声和鲜血交织着,让顾清宁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她之前并不是没有杀过人,却是第一次直面如此残酷的战场。   可她却死死地忍耐着,冷静地判断着局势,即便乌恩等人反应过来,朝他们反扑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指挥着士兵们变阵。   这台绞肉机的效率超乎意料的高效,让乌恩的队伍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奉展并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破绽,带着人直接冲了过来,然而看到顾清宁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与恐慌,只是此刻情势紧急,并不允许他们多说什么。   两方默契地汇合,也不恋战,直接朝着城外冲过去。   乌恩本以为这一次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的眼睛都因仇恨发红,他知道只要奉展活着离开了月亮城,他便再也没有杀掉他的机会了。   乌恩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道:“王汗死前曾下过命令,只要有人杀了奉展,就将王汗之位传给他!”   他的话落音,周遭似乎都静了一瞬。   原本被奉展等人的凶狠弄得有些退却的贵族们,目光中渐渐地流露出贪婪,犹如草原之上发现了血肉的鬣狗,以更加凶狠的样子冲了上来。   几乎是瞬间,奉展等人便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甚至是顾清宁的小队也仿佛陷入了泥沼之中,一时挣脱不开。   奉展立刻有了决断,他已经看出了那支小队的战斗力,让他们护送着顾清宁先走。   顾清宁怎么可能同意。   最后是夜枭直接打断了他们的推让,让顾清宁指挥着小队带奉展一起走,他则留下来断后。   谁都知道这时候留下来断后意味着什么,可奉展知道不能再婆婆妈妈下去了,他当机立断,对着夜枭重重地点了点头:“活着回来!”   夜枭抹了一把脸上的的血水,爽朗一笑:“我当然要活着回去,大人您还答应要给我找个漂亮媳妇儿的!”   夜枭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人转过身,面对后头汹涌的人潮。   奉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咬着牙对顾清宁道:“走!”   奉展一眼就看出来顾清宁所用的是锋矢阵,虽然比起正常的锋矢阵来说,顾清宁所用的阵法似乎进行了一些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锋矢阵最重要的就是箭头,奉展带着人直接驱马上前,顶上了箭头的位置。   而有了他的加入,这台绞肉机的效率似乎变得更高。   可同样的,对方的进攻也更猛烈。   顾清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纷纷倒下,几乎是以命换命才挣扎着冲出了城门口。   可即便是冲出了城门,也不意味着就安全了。   布日古德与裴鱼带着剩下的人挡住了追杀的人,让奉展和顾清宁逃跑。   两人跑出了一段距离,顾清宁才发现奉展浑身是伤,早已陷入了昏迷之中,她却不敢停下,只是将外袍脱下,将奉展捆在马背上,接着逃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天都已经亮了,奉展胯下的马吐着白沫跪在地上,顾清宁因为牵着马缰,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直接从马上拽了下来,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打断了一般。   她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几乎用了全部力气将奉展从马尸身下拖出来。   只是奉展此时的情况并不乐观,顾清宁这才发现,他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一身衣服几乎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顾清宁将衣服撕下来给他包扎伤口,可是没有药,白色的布很快就被鲜血染红了。   草原之上一片茫茫,渺无人烟,而之前的马也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顾清宁想要将他背起来,可是她终归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昨晚又激战了一晚,没走多远便已经耗尽了力气。   眼见奉展脸色苍白,鼻息微弱。   饥寒交迫以及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摧垮了顾清宁的心防,她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整个人都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她从未有过这般绝望的时刻。   顾清宁抱着奉展,朝着天空又哭又喊:   “救救他!老天爷你救救他!你让我回来不就是要救他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啊!”   然而天地之间一片静谧,只有火红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   在她昏过去的前一刻,她隐约看到从光影之间有一个骑着马的身影正在逐渐接近。   她喃喃地说道。   “救救他……”   “救救我……泽慕……” 第176章   顾清宁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一直在逃,哪怕筋疲力尽也不敢停下, 可眼前这条路这么长, 仿佛怎么都跑不到尽头一般。   她觉得好累, 好想停下,却不敢停下。   疲惫和痛苦交织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即便在梦中也皱紧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 她仿佛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且熟悉的声音:“清宁,安全了,别担心。”   她不知道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却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仿佛在他身边就能安睡。顾清宁的心放了下来, 蹙起的眉头渐渐放松,终于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其香甜,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顾清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她突然想起奉展,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却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又躺了回去。   顾泽慕正好端着水过来, 见状连忙放下水, 将她扶着坐起来。   他看到顾清宁脸上的焦急, 不等她问,便先回答道:“奉展没有大碍,你别担心。”怕她不相信,又补充了两句,“他身上大多是皮外伤,军医已经给他包扎好了。只是失血过多,所以现在还在昏睡中。”   顾清宁听他这么说,才松了口气。   顾泽慕将水拿过来,喂她喝了。顾清宁这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喝了好几杯才觉得好一些。   等到缓解了嗓子的干渴,顾清宁才问道:“你是怎么救了我们的?你看到我之前留下的记号了对吗?”   顾泽慕点点头。   之前顾清宁虽然跟着奉展离开,不过奉展对姐姐很信任,并没有派人看着她,顾清宁便沿途给顾泽慕留下记号。   她倒不是不信任奉展,而是有着其他的考量。   想要查清楚奉展当年被陷害的事情,绝不可能只是在外族这边查,最后必然是要落到大周朝廷上的,在这件事情上,只有顾泽慕能帮得上忙。这幕后黑手藏得如此之深,心智手段不容小觑,只有他们俩合作,才能将人给揪出来。   可是她也知道,奉展能接受她这个姐姐,可不见得会接受顾泽慕,尤其当他知道顾泽慕的身份以后。别说是合作了,就奉展对顾泽慕的仇视,他恐怕见都不想见对方。   所以,顾清宁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到时候有自己在旁边,总能让他们俩摒弃前嫌精诚合作的。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竟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和奉展一命。   其实两天前,顾泽慕等人便已经追上了他们,只是怕被发现,所以一直躲得比较远。   当晚,月亮城上空的那朵烟花顾泽慕也看到了,他担心出事,便带着人赶了过来,恰好遇到拦住乌恩军队的裴鱼等人,顾泽慕便带着人直接冲了过去救了他们。   裴鱼和布日古德原本已经快撑不住了,没想到竟然天降救兵,顿时精神一振,竟硬生生地从对方的包围圈中冲了出去。而外族军队被这一队突然出现的救兵也搞得惊疑不定,他们原就不是一块铁板,在这种情况之下,自然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便让裴鱼他们给逃掉了。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顾泽慕才从裴鱼口中知道事情的经过,便兵分几路来找顾清宁和奉展,最后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顾泽慕说的轻描淡写,但顾清宁怎会不知道当时的艰险,顾泽慕的盔甲上此刻还有没擦去的尘土和血迹,他的眼下也带着淡淡的青色,是救了人之后便一夜未睡去找顾清宁熬出来的,这一个白天又忙于这一整个营地的安置,若不是军医说顾清宁差不多这会儿苏醒,他恐怕还在外头忙碌。   顾清宁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你。”   顾泽慕怔愣片刻,淡淡道:“你我之间何须用个谢字。”   顾清宁心情复杂。   在知道了顾泽慕的身份之后,她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和他相处,她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团理不清的线团,形同陌路才是最好的结局,可是她自己都没想到,在她陷入绝望之中,她第一个求救的人,竟然会是顾泽慕。   是顾泽慕,而不是萧胤。   在不知不觉中,顾泽慕与萧胤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萧胤的形象已经逐渐在她的脑海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却是和顾泽慕之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   顾清宁不得不承认,没有温文尔雅的面具,眼前的这个人依然勾动了她的心弦。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心中忽然一动:“你……”   他话还没说完,帐篷的帘子就被人猛地掀开,裴鱼嘴里叼着个饼就冲了进来。   “呜呜呜呜,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好不容易酝酿好的气氛就这么消失于无形。   顾泽慕:“……”   想揍人。   裴鱼抖了抖,莫名地觉得有些冷,但随即便粗神经地将其抛在脑后,接着在顾清宁面前哭唧唧。   这一次裴鱼也受了伤,好在布日古德全程都在护着她,所以她只是受了些轻伤,包扎好之后连伤都不需要养,只要大吃一顿就好。要不是听军医说顾清宁快醒了,她这会已经把人家伙头兵的锅都抢走了。   顾清宁也就顾不上顾泽慕那点小失落,开始安慰裴鱼,安慰着便变了味,开始许诺她各种美食。   裴鱼叽叽喳喳地各种拍马屁表忠心,直接将顾泽慕给挤到了一边。   顾泽慕只能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   顾清宁其实都只是小伤,只是脱力和疲惫所以才晕倒了,睡了一天便已经好很多了,便提出接手照顾奉展。   顾泽慕原本想让她再休养几日,但看到她眉目间散不去的担心,便知道她心里还是挂念着奉展,恐怕强迫让她去休息也不见得是好事,便答应了她。   裴鱼扶着顾清宁到了奉展的帐篷里,军医正好过来给他换药,顾清宁看着奉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新伤叠在老伤上头,只觉得心都疼得要揪起来。   不过虽然伤很多,但正如顾泽慕说的,虽然看着可怖,但大多都是皮肉伤,而奉展虽然此刻仍旧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看起来的确没有大碍。   顾清宁这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便留在这边照顾奉展。   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奉展很快便清醒了。   顾泽慕好不容易抽空睡了几个时辰,醒来便知道这件事,于是匆匆朝着帐篷赶去。   刚好听见奉展在对着顾清宁撒娇。   “……还是姐姐待我好。”   顾泽慕面色一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才走进帐篷。   奉展靠在床头,身上披着一件旧衣裳,头发被梳理地整整齐齐的,脸上乱糟糟的胡须也被刮掉了,容貌俊美,笑容温和,就算年纪大了些,那也是个颇有魅力的中年大叔。   他看到顾泽慕进来,也没有收敛自己脸上的温和,毫不在意地表现出自己与顾清宁之间的熟稔:“听清宁说,是詹公子救了我们,如此重恩,在下感激涕零,定会好好报答公子。”   顾泽慕冷冷一瞥,一点也不客气地怼回去:“不用,我原本就是为了救清宁,你就是顺带罢了。”   奉展挑了挑眉,他之前派人跟踪顾泽慕,便知道他与顾清宁关系亲近,后来从顾清宁的只言片语中,却隐约觉得两人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的姐姐会喜欢上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但无论如何,他作为小舅子,总该为自己姐姐撑腰才行。   之前奉展所知道的顾泽慕都只是通过暗间的书信,原本还对这人很欣赏,谁知道今天第一次看见真人,那是相当的看不顺眼。   顾泽慕也是如此。   两人互不相让,剑拔弩张,让处在中间的顾清宁十分忧愁,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那个计划是不是过于乐观了?   好在顾泽慕也没有让她为难太久,便表示自己有话和奉展说,让她先出去。   顾清宁一看顾泽慕的表情,便知道他是要跟奉展摊牌了,顿时紧张起来,同他商量:“要不……先等等?”   顾泽慕淡淡道:“迟早要说的,宜早不宜迟。”   “可是……”   顾清宁虽然满腹话语,但顾泽慕的态度很坚决,她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奉展狐疑地看着他们俩打哑谜,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顾清宁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帐篷,只听见里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却听不分明。   她只能自我安慰。   有自己在,他们俩总不至于打起来……   ……吧。   随后,房间里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 第177章   顾清宁听到帐篷里传来的声音, 吓了一跳,赶紧冲了进去, 就发现奉展和顾泽慕在打架。   奉展完全当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招招都是下的狠手。顾泽慕大约是顾忌着奉展身上的伤, 所以都是以防守为主,但到了后来,大约也是被打出真火来了, 也就不再一味闪躲。   就这么一会,帐篷里便已经是一片狼藉,而且奉展身上的伤口也都挣开了, 洇出血色来。   顾清宁又急又气, 大喊道:“快住手!!”   可两人压根没理她。   顾泽慕伸出一脚往奉展身上踹过去, 只是看到他胸腹处的绷带,不禁犹豫了一下,而奉展就抓住了这一个微小的破绽,手臂扭住顾泽慕的腿,直接将他摔在了身下, 随后单膝压在他的背上,让顾泽慕动弹不得。   奉展喘着气, 挑衅着对顾泽慕说道:“还不认输?!”   顾泽慕咬着牙,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认输, 运气用力, 直接就将奉展给掀翻下去。   眼见两人还要接着打, 顾清宁直接就拿过放在一旁的马鞭, 往两人中间的空地一挥鞭,尖利的鞭响让两人都愣了一瞬,不约而同停下了。   顾清宁气得不行,对两人喝道:“打呀!接着打!”   她瞪着顾泽慕:“他一个伤员,你同他打什么?!”   顾泽慕:“我……”   “不许说话!”顾清宁厉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之前就说了,等他的伤好一点再说,再不济,你让我来说,不行吗?!”   不等奉展在心里暗自庆幸,顾清宁又将炮口转向了他:“你也是!不管怎么样,人家毕竟是救了你的命!你就不能忍忍你的狗脾气!——这下好了,伤口又崩开了,早知你这般不爱惜身体,我拼了命救你干什么?!”   两个男人都被训斥的不敢发声。   顾清宁这才缓和了声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想要让两人通力合作。   可顾泽慕与奉展虽然被她看着没有再动手,但两人显然也没有要和解的打算。   顾清宁却只觉得心力憔悴,她早知道这个误会并不好解开,但在这种时候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好在,在她的劝说之下,两人总算是勉强答应合作。   顾清宁这才松了口气,让军医进来给奉展重新包扎,而奉展刚刚打架的时候看着生龙活虎,但毕竟伤势不轻,年纪也大了,所以顾清宁便让他先休息,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等到奉展睡下,顾清宁才走出帐篷,正看到顾泽慕站在旁边,似乎是在等她。   -   两人走出了营地,就在草原之上慢慢地走着。   此时已进入深秋,草原之上还是有些冷的,顾泽慕将外袍脱下来披在顾清宁的身上,顾清宁愣了片刻,才道:“谢谢。”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过了许久,顾泽慕才开口道:“我从未想过刺激奉展,这只是个意外。”   顾清宁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顾泽慕道:“他对我恨意太重,如果他没法以平常心对我,就算我们合作,也不会有什么用处。”   顾清宁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偏向奉展的。   顾泽慕便也不再提这个,转而道:“我当时根据你的信,有了几个怀疑的人选,让人去细查了。”说着,就将那几个人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顾清宁蹙着眉,听他一一分析,然而听到最后的时候,也是一愣:“康烨?”   顾泽慕点点头:“这些人中,我最怀疑的便是康烨,以他当时的身份和才智,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可他为什么要害奉展?”顾清宁不解道,“他们无冤无仇,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连交集都少有,何必要费这么大心力去害奉展呢?”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顾泽慕道,“这些,恐怕就要问奉展才知道了。”   顾清宁将这些记在心里,不管如何,这些事情顾泽慕都是费了心的,于是她又对顾泽慕道:“谢谢你。”   顾泽慕顿了顿:“我说过,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谢字。”   顾清宁抿紧了唇,她不是傻子,顾泽慕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很清楚,若是从前,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同他划清界限,但此刻,她却显然有些迟疑了。   顾泽慕站在原地,拉过顾清宁的手,轻声道:“阿宁,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的妻子,只是从前我太过多疑,不曾好好珍惜,如今我知错了,你还愿意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吗?”   顾清宁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泽慕看似镇定,实则心里如一团乱麻一般。   其实这些话他早就想和顾清宁说了,若不是之前裴鱼突然闯了进来,他就已经说了,后来他还想说,却已经没有太好的机会,如今总算说了出来。然而,一向自信十足的顾泽慕此刻却难得忐忑不安,他甚至不知道,如果顾清宁拒绝,他会怎么样。   许久,顾清宁才轻轻摇头,低声道:“你……让我再想想吧。”   原本看到顾清宁摇头,顾泽慕心中一凉,但听到她之后的话,这颗凉掉的心就像被丢进了沸水里,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等到这件事情解决以后再说吧。”顾清宁深吸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里的重担,脸上竟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再说,小舅子们都还没同意呢,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顾泽慕:“……”   顾泽慕刚刚因为她的态度软化而高兴,就被这严苛的条件给呛到了。   他苦笑着想,上辈子还只有奉展一个小舅子,这辈子除了他还要再加上顾家的那些男丁们,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因为彼此做过兄弟而放自己一马。   -   奉展稍好一些之后,也逐渐冷静下来,知道此刻并不是与顾泽慕闹矛盾的时候。只是就算如此,还是免不了冷嘲热讽。   顾泽慕自然不会同他计较。倒是顾清宁害怕出事,紧紧在一旁守着。   奉展便将当年的事情一点一滴都说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很多事情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了,但当年的事情,对奉展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所以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也依然没有忘记。   据奉展所说,当年他写了折子上去,没过多久便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密折,他便也没有多想,便开始设立军屯。   顾泽慕皱起眉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会忘,除非这封奏折压根就没有到我的面前。”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奉展也相信的确有人从中作梗,但还是忍不住刺了顾泽慕一句:“谁知道呢,反正那封密折如今也不在了,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我没有写那封密折。”顾泽慕加重了语气。   “但那些来邺城的亲卫总是你派来的吧?若不是如此,奉云他们也不可能狗胆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顾泽慕道:“那些亲卫只是来查探事情真相的,我从未有过要杀你之心,倒是你,之后竟然带着外族人来抢邺城,可见你的确有反心,只是从前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你……”   顾清宁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有些头疼,连忙劝道:“行了行了,不要吵,先把当年的事情弄清楚再说。”   两人暗暗瞪了对方一眼,随后奉展才接着说道:“至于其他更是无稽之谈,我与外族人仇深似海,怎么可能互市?只不过当时设立军屯要养马,所以花了重金找黑市商人去替我找良种马,只是这种事情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我本打算找到了马,到时候带一匹小马驹回京城送给太子,再同你说这件事的。”   顾泽慕问道:“那几个黑市商人如今可还能找得到?”   奉展道:“我后来也怀疑过他们,所以还特意回去找过,不过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之前他们告诉了我一件事情,他们去买马的时候,发现有大周人往来于几个大部族之间,那会我正好在查私盐案,本以为是那些贩给外族人私盐的人,只是还没有查出来,被中了郑铎等人的计。”   “私盐?”   顾泽慕同顾清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之前顾泽慕去充州治水的时候,便查到当年詹世杰一案背后的隐情,便是姚斐贩卖私盐引发,后来又顺藤摸瓜,查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康家,只是没有证据而作罢。   而如今奉展之事又牵扯到了私盐,这是否也太巧合了一点? 第178章   顾泽慕从奉展这里原原本本地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脑中也有了探查的方向,如今嫌疑最大的便是康烨, 他少不得还得再去一趟虞城。   而奉展的身体好了一些, 也不可能安心再接着养病。   乌恩将他杀了卓格的消息传了出去, 打出为王汗报仇的旗帜,很是收拢了一批人心。不过他的身份也自然瞒不住了,他便是当时图姆部首领的小儿子, 被送走之后,一直隐姓埋名,也难怪奉展的人没有查出来。   之前虽然有顾泽慕及时救援, 但奉展的军队仍旧损伤大半, 夜枭也被抓了, 此时正半死不活地被吊在月亮城里,成为了乌恩引奉展前来的诱饵。   奉展自然不可能放过乌恩,原本顾清宁还有些担心他,打算留下来帮忙,却被奉展拒绝了。   之前他被乌恩算计, 是因为他在明而对方在暗,如今双方都在明面上, 乌恩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但即便如此,这边还是很不安全, 倒不如让顾清宁跟顾泽慕一同回邺城。   奉展和顾泽慕虽然互看不顺眼, 但对彼此的能力都还是很信任的。   奉展虽然各种嫌弃顾泽慕, 但不得不说, 有他保护顾清宁,自己才会放心。   -   与此同时,在草原的另一处,奉翎的伤势在其雅的照料下渐渐好转,他隐瞒了自己真实的名字,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对其雅暗生情愫,其雅也被他吸引,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挑明,但两人的相处已然生出了一些暧昧。   然而奉翎的心却变得煎熬起来。   若两人不是如今这般的身份地位,他一定会娶其雅为妻,可两人此刻分属敌对,他也知道自己身负使命,所以再不舍,他最终还是狠心离开其雅,选择回到邺城。   其雅还来不及伤心,很快又知道了卓格已死的消息,整个人悲伤的几乎要厥过去。   她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竟然连外祖父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她不相信这是奉展做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可还未等她去找奉展报仇,便迎来了一位令她意想不到的客人——布日古德。   其雅一看到布日古德便红了眼,然而布日古德却告诉她,奉展是被陷害的,真正的凶手是乌恩。   其雅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布日古德也没有逼迫她,只是问她,要不要去见奉展。   其雅跟着布日古德再次见到了奉展,就在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冲上去要给外祖父报仇的时候,却被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给拦住了。   顾清宁原本只是要同奉展告别,哪里知道突然冲过来一个姑娘就要杀奉展,不过她听到布日古德在一旁焦急的劝说,便猜到了其雅的身份。   其雅充满了仇恨,丝毫不留情面。   但相比她,顾清宁却游刃有余。   这让原本想要帮忙的顾泽慕也停住了手。   最终,其雅还是被顾清宁给制服了,她眼里含着泪,不停地挣扎着,咒骂着奉展。   顾清宁看着奉展虽然面无表情,但眸中那一丝淡淡的黯然,让她心中也有些难过。   她听布日古德说过,当年其雅的母亲梅桑就是因为奉展的建议被嫁到了穆庆部。后来梅桑殒命,奉展虽然不说,但其实心中对其雅一直有愧,所以他面上虽然冷淡,却对其雅十分关心,几乎将其雅当成了亲孙女,连其雅身边的护卫也都是他精挑细选的。   因为其雅的缘故,顾清宁将回去的时间推迟了一天。   其雅虽然想要杀奉展,但奉展并未为难她,其雅反倒觉得难堪,一个人跑出了营地,只是跑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河边发呆。   顾清宁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她抱着膝盖,盯着河面,不停地吸着鼻子。   其雅发觉旁边有人坐下,转头一看,发现是顾清宁,脸色顿时一变,转身就要跑。   顾清宁无奈道:“等等。”   其雅不理会她,顾清宁凉凉道:“再跑我就打你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的。”   其雅身体一僵,但她也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赢顾清宁,最后咬着嘴唇,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但还是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与顾清宁之间隔得远远的,还用手指在地上划了一条道,不许顾清宁接近她。   顾清宁看着她的小动作,又气又笑,不过心中也十分感慨,这种事情恐怕只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才做得出来吧。   顾清宁摇了摇头:“你外祖父真的不是奉展杀的。”   其雅顿时怒道:“我不信你!你们大周人都是骗子!!”   顾清宁一愣,但并没有细究她后面的那句话,而是谆谆善诱道:“你自小被奉展教养长大,如果奉展真有反心,他定然会有更好的办法,何至于会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其雅想起奉展那一身伤痕,她自小到大,还从未见过奉展受过这么重的伤,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愿相信顾清宁的话。   “你跟他是一伙的,自然帮着他说话,谁知道是不是他杀了外祖父,如今又来蒙骗我?”   顾清宁又道:“你没有亲眼见过,你怎么能确定是奉展杀了你外祖父呢?再说,你又有什么可蒙骗的呢?你又对他没什么威胁,他何必要费这些功夫?”   “你!”其雅气鼓鼓地转过头,过了一会又转回去,“那你说,凶手究竟是谁?!”   顾清宁才接着道:“这世上,很多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在这件事上,谁是真正得利的,谁才最有可能是最后的凶手?”   其雅抿紧了唇。   “我并没有打算说服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去查,你也可以和人去沟通,去判断,究竟真相是什么,这时候你再去想想你应该要怎么做,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最后反倒伤了真正爱护你的人的心。”   其雅若有所思。   顾清宁也没有打扰她,说完便离开了,其实这些话,她与其是说给其雅听的,倒不如说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上辈子,如果她和顾泽慕能够更坦率一些,对彼此更信任一点,或许那些悲剧就不会发生吧。   -   第二天,顾清宁与顾泽慕便告别了奉展,往邺城而去。   在离开之前,顾清宁看到站在人群之后的其雅,虽然其雅在发现了自己之后,慌乱地低下了头,但至少她也没有再对奉展喊打喊杀了,不管如何,也算是自己昨天说的话对她有一些影响吧。   顾泽慕骑在马上,看着顾清宁脸上不自觉露出的微笑,也跟着弯起了唇。   比起来时的不安焦急,顾泽慕此时的心情可以说是明朗许多,他不仅从奉展那里得到了新的线索,和顾清宁的感情也有了进展。   两人上辈子都是在伪装和猜疑中度过的,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新生,大多数时候也是剑拔弩张,像这样轻松自在地相处很是难得。   他觉得经过了昨天,顾清宁的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改变,仿佛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东西被搬开了,她此时笑容明朗,倒让他想起了她从前刚刚嫁入宫中时候的情景了。   顾清宁回过神,就看到顾泽慕脸上的笑,不由得问道:“你笑什么?”   顾泽慕敛起笑容,随即又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回道:“我只是想起你刚刚进宫时候的样子了。”   顾清宁愣住了。   随着顾泽慕的这句话,她也恍惚想起了她刚入宫时候的事情。   她一早便知道萧胤与自家是利益交换,她的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交换的筹码罢了。但即便如此,十五岁的女孩子总归会对未来的夫君有些幻想的,她也不例外。   顾清宁至今都记得,成婚第二日,萧胤带她去拜祭他的母后,他们两人跪在牌位前,萧胤温声道:“母后,这是长宁,是我的发妻。”   他的眸光中有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所以哪怕明知这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奉长宁仍旧义无反顾地沦陷了。   想到这儿,顾清宁忍不住问道:“你……当年在母后牌位面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   顾泽慕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一开始带你去母后牌位面前,的确是有旁的心思,但当你我跪下来那一刻,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带着媳妇儿拜见母后,至少那一刻,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顾泽慕说的极为诚恳。   殊不知,顾清宁此刻的心情却极为复杂。   若说从前的萧胤,那颗心藏得严严实实,根本让人看不清楚。那如今的顾泽慕,却是将心都捧出来,他这般诚恳的模样,倒让顾清宁觉得自己拒绝他,有些于心不忍了。   想到这里,顾清宁忍不住瞪了顾泽慕一眼。   顾泽慕有些莫名。   顾清宁干脆一言不发地加快了速度,朝着前方跑去。   顾泽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还是跟了上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地在草原上疾驰,倒是宛如一幅画一般。 第179章   京城, 丞相府。   康楠将大夫送出门,这才又重新回到房间, 康烨披着外套, 正由婢女扶着下了床。康楠连忙过来, 接过婢女的事情,扶着康烨坐到椅子上。   这么短短几步似乎耗费了康烨许多气力,他坐下之后, 咳嗽了半天才平复下来。   康楠不由得道:“您都病了,不如多休养几日吧,公事晚些再做便是了。”   康烨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歇, 这满朝上下盯着你爹我, 想要把我拉下来的人可不少呢。”   康楠这些时日一直跟着康烨, 也知道了许多内幕,听他这样说,也无话可反驳,只是让婢女去拿了个手炉过来放进康楠的手里,才道:“我来替您念折子吧, 好歹让您少劳神一些。”   康烨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也好。”   父子俩一个念, 一个听,康烨有时候还会就着这些问题指点康楠, 倒是其乐融融。   而就在这时, 门外的老管家却送来了一封信, 康烨摆了摆手, 让康楠暂且停下,随后拿过那封信,然而拆开一看,他的脸色就变了。   康楠难道见到父亲这般严肃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爹,发生了什么事情?”   康烨挥手让管家下去,许久才道:“楠儿,爹之前给你的玉佩你都随身带着了吗?”   康楠有些莫名,但还是从脖颈处将牵着玉佩的红绳拉出来,然后解下放到康烨面前:“在这呢,爹。”   康烨拿着玉佩,面色复杂地说道:“楠儿,这玉佩其实是一个信物,如果某天为父遭遇不测,你便想办法带着这枚玉佩逃到百越,寻有这玉佩上花纹的店家,将这玉佩拿给他们看,他们会将爹留下的财物交给你,凭着这些,足以让你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康楠震惊地看着康烨:“爹,您这是在说什么呢?!您好端端的怎么会遭遇不测?”   康烨看着他难以掩饰的焦急,心头微微一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让他将玉佩收好:“爹也只是未雨绸缪罢了,未必就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康烨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康楠连忙替他拍抚后背,又拿了水来喂他。   康烨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只觉得头晕眼花,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怅然,他是真的老了。   自他重新回到朝廷之后,表面上看是花团锦簇,但其实他自己早已感觉到了有心无力,只是一直在勉力支撑罢了。他毕竟多年未曾在朝,再加上年纪越大,比起柳太傅等人的年富力强,总是会有差别的。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可他心里却很明白,苍老带给他的除了不断变慢的思维,还有不断被消磨的雄心壮志。   毕竟,若是从前的他,不会在仗还没打之前,便悲观地给自己找了后路。   康楠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便不敢再问,康烨此时也没什么心情,便让他先离开,康楠只能怏怏地退下了。   等到康楠离开后,康烨才将目光重新转向桌上的那封信,姚斐死后,康烨便接手了他在外族那边的人手,这封信正是从他们那里传过来的。   信中说,奉展没有死,卓格那位神秘的师长便是他。   这个名字不由得让康烨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情。   二十年前的某天,他忽然接到康家家主的求助,说是他们偷贩私盐的事被人发现了,那名小官还写了折子上奏。   康烨对自己那位愚蠢又贪婪的堂兄很没有好感,但也恼怒那名小官不会看眼色,他没想太多,顺手就将那封折子给拦了下来。可他没有想到,堂兄竟然会买凶将那名小官的全家都给杀了,不仅如此,他还在事后得知,堂兄不仅是贩私盐,他居然还将私盐卖给了外族。   前者尚且可说法不责众,后者却是通敌卖国的死罪!   康烨怒不可遏,但此时他想要补救也晚了,这件事竟然惊动了奉展,势必不能善了。   当时,摆在康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便是大义灭亲,放弃康家,另一条则是让奉展不再查下去。   康家家主带着人亲自来了京城,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将他当年求学的经过,族人对他的付出通通讲了一遍,几位族老也是流着泪恳求他。   康烨动摇了,于是他选择了第二条路。   可奉展是什么人,他是堂堂定国公,当朝国舅,脾气更是又臭又硬,想要改变他的决定简直是难于登天。康烨用了种种方法都没有用,反倒差点引起了奉展的注意。   此时,康烨已经骑虎难下,就算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一步错,步步错。   康烨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的命运已经和康家人绑在了一起,如果被奉展查出来,康家覆灭,他就算侥幸活命,也是名声尽毁,受尽天下唾骂。   康烨他这一生勤学苦读,成为丞相之后更是兢兢业业,他不爱华服美食,也不贪图美色,唯有一个愿望,便是成为名留青史的名臣,他如何肯接受这样的结局?!   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了奉展请求开设军屯的折子,这让他在心中生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这么多年过去了,康烨其实已经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奉展居然还活着!!   绝不能让他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康烨在心中暗暗道。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又重新焕发出了斗志,他凝眉沉思了许久,随后提笔蘸墨,奋笔疾书,又叫来管家,将手中的几封信一一给寄了出去。 第180章   几天之后, 京城之中竟然传出一则流言,说前定国公奉展并没有死, 噶颜部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 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的, 故事里头,奉展当年策划兵变,被先帝发觉后, 逃到了草原上,随后贼心不死,一心想要向大周复仇, 于是改名换姓, 在幕后操纵噶颜部统一草原, 并攻打大周。   这故事说的煞有介事,有人嗤之以鼻,自然就有人确信不疑,而那些不关心这些事情的百姓,也不妨碍他们将这个当成个传奇故事津津乐道, 没过多久,这个流言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萧湛听到之后, 觉得无比荒谬,回过神来之后怒不可遏, 下令让人停止传谣, 同时派人去查谣言的源头。奈何谣言这种东西本就不是轻易能被制止的, 而且传来传去, 哪里还能找得到源头,只能不了了之。   朝中众臣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比起百姓来说,他们知道的更多,对于这个流言却并不仅仅只是当成是个有趣的故事来看待。只是这里头毕竟牵扯了当今皇上的母族,所以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都只能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巴,将这些事情都埋在肚子里。   可没想到几天之后,从充州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在修河堤的时候,竟然从河里挖出了一块石板,石板上绘着一幅龙凤大战的图案。河道总督谢长风不敢擅专,立刻写了折子,和这块石板一同送到了京城。   若是从前,这样一块石板自然不会引发这么大的关注。   可如今有关于奉展的流言未曾消退,看到这石板之上敢与真龙相斗的凤凰,且“奉”谐音就是“凤”,自然会让人联想到奉展。   一时之间,这谣言越传越烈,更是隐隐有发散之势。   此时,萧湛也冷静了下来,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毕竟奉展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人传他的谣言?   当年奉展那个案子的内情并不简单,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内情,只以为奉展是战死沙场。萧湛并不相信舅舅会背叛大周,可他也的确是看过一些所谓证据,证明奉展有异心,所以虽然这件事的真相已经无法得知,但时间一长,这件事也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   威国公回京之时,也曾提过卓格有位神秘的老师,他怀疑可能是大周的将领,只是一直未能查出对方的身份。   因此,当这则流言出现之时,他便不由得想起了威国公的那番话。   萧湛看着面前的康烨和柳太傅,问道:“关于最近京城之中的流言,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柳太傅看了一眼康烨,只见他垂着眼,一副淡定的模样,他不由得微皱眉头,说道:“臣觉得此事实属无稽之谈,当年定国公的尸身是被人护送着运回京城的,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葬的,都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突然被人提起,只恐怕是外族人扰乱人心的计策!”   萧湛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柳太傅正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正是,定国公当年是为国牺牲,若是任由他被人污蔑,用意又是这般恶毒,朕恐怕令天下将士寒心。”   正在这时,康烨才慢慢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有不同的意见。”   萧湛也皱起了眉头,不过他对康烨一向敬重,便示意康烨:“丞相请说。”   康烨拱了拱手,说道:“依臣所见,正是因为定国公清名赫赫,所以才更需要给天下,给定国公一个交代,将此事查清楚,还定国公一个清白。”   他这番话倒也不算差,可萧湛听到后面,才问道:“查?要如何查?威国公查了这么多年都未曾查到对方的身份,怎么可能丞相说查就查清楚了?”   康烨不慌不忙道:“陛下,在臣看来,从前查不到,未必此时也查不到。”   “哦?”   “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个流言突然在此时出现在京城里,想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康烨顿了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当年定国公的尸身回京之时,是没有头颅的,或许……”   “大胆!!”   萧湛这一发怒,殿中的所有人连忙跪下,张礼忙道“陛下息怒”。   萧湛看着康烨,冷冷道:“有些话丞相可不要乱说。”   康烨虽然跪着,却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老臣不敢妄言,只是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陛下……”   “够了!”   萧湛粗暴地打断他的话,但许久都没有再说话,整个殿中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礼只觉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快汇聚成小溪了,他不由得在心里埋怨康烨,康烨却仍旧不为所动的模样。   萧湛看着他也十分无奈,不过康烨在朝政上一向都是大公无私,所以他也没有想其他,只当他是脾气太直了。   他想了想,勉强说道:“不过丞相之前所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朕会派人去查清楚的。”随后看着康烨苍白的脸色,又道,“丞相近来辛苦了,朕听说你病体未愈便来上朝了,令朕十分担忧,一会朕叫个太医过来,丞相带着回府上好好休息几日。”   康烨听见他这么说,动了动嘴,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磕头谢恩,这才转身离开了殿中。   康烨没走几步,柳太傅已经赶了上来:“康相慢走。”   康烨停住了脚步,淡淡道:“柳太傅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柳太傅摸了摸胡须,“只是没想到康相竟然会直言触怒陛下,让下官有些惊讶罢了。”   康烨那双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柳太傅半晌,才道:“柳栩,我只是说出实话罢了,当年你也在朝中,奉展那具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我就不信你没有怀疑过,不过我敢说,而你不敢罢了。”   柳太傅看着康烨淡定的神情,心中也有些不确定了,自从康烨入朝,他便一直如临大敌,绝不敢小看对方。此时康烨这般神情,让他顿时冷静回笼,便意识到康烨绝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   柳太傅微动,拱了拱手:“下官惶恐,不知康相有何指教?”   康烨轻笑,意味深长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想告诉柳太傅,凡事都不要说得太满,免得最后不好收场了。”   康烨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柳太傅慢慢皱起了眉头,原本因为康烨触怒陛下被赶回家这件事的喜悦也下去了不少。   -   虽然当时在上书房除了萧湛,就只有张礼和康、柳二人,虽说没人知道在上书房发生了什么,但萧湛当时发了那么大的火,根本就瞒不住,更别说之后康烨便领着太医回了家,以养病的名义将探望的人都挡在了外头。   这意味着什么,这些在朝廷上混的人精们自然能够猜到,原本所有人都以为柳太傅时来运转,要借机上位了,谁知道柳太傅却意外地沉得住气,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竟进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而康烨还真是乖乖在家里卧床养病。   其实他的身体一直都不算太好,二十年前,奉展的案子过后,他便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把命都给送掉了。后来虽然病好了,但底子已经坏了,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告病还乡。   不过康烨这般淡定,身为他的儿子的康楠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在知道康烨是因为什么原因回家养病之后,他后怕不已,在服侍完康烨喝完药之后,才忍不住对他道:“爹,您明知陛下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   康烨靠在枕头上,等气息慢慢平复,才睁开眼睛,缓缓道:“你不懂,我要的就是陛下生气。”   康楠张口结舌,反应过来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左看右看,就怕他这番话被别人听去了。   康烨见状,好笑地摇摇头:“你这胆子,可真不像是我康烨的儿子。”   康楠抿了抿唇,不敢辩驳。   康烨在心里叹了口气,却还是同他解释道:“陛下此刻越生气,就表明他越信任奉展,日后奉展活着的消息传回来,他才会越震怒,我们的计划也才能越顺利。”   康楠已经渐渐从康烨口中得知了他要做的事情,但他心中仍旧担忧不已。   “爹,您直接让人将定国公还活着的消息传到京城不就好了吗?何必要弄这么多弯弯绕绕,万一……”   康烨摇摇头:“你若想让人相信一件事,最下乘的做法便是直接告诉他,对于人来说,只有自己查到的,才会确信不疑。”   康楠喏喏应是。   却不知康烨看到他这样,心中很是失望,也就没了再说下去的欲望,挥了挥手让他离开:“等着吧,事实会证明你爹是对的。” 第181章   长公主府。   元嘉刚刚回到府中, 便看到管家一脸焦急地等在院中,见到她回来才松了口气。   元嘉疑惑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管家还未说话, 一个小太监便急匆匆赶过来:“殿下总算是回来了, 陛下口谕, 宣您与昭怀郡王进宫觐见,郡王已经提前入宫了,留着奴才在这等您呢!”   元嘉眉头微皱, 却不敢怠慢,稍稍梳洗一下,又换了身衣服, 便跟着太监入了宫。   太监却没有将她带到上书房, 而是往御花园走, 等她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萧湛正在与萧衍之钓鱼,甥舅二人有说有笑,看着十分和谐。   元嘉慢慢走过去,和萧湛行礼:“臣妹拜见皇兄。”   萧湛挥了挥手, 让一旁的宫女将元嘉扶起来,元嘉站直之后才问道:“皇兄召我们母子二人入宫, 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萧湛却笑起来:“你可真是扫兴,难道我这做哥哥的, 让自己妹妹上门来见见自己也不行吗?”   自从之前萧湛试探元嘉失败后, 虽然平日里还是和从前一样, 但显然没有那么亲密了, 如今萧湛这么说,倒是和从前的态度一模一样。   元嘉便也笑道:“臣妹只是担心误了皇兄的正事。”   萧湛将鱼竿交给伺候的太监,三人一同坐到了凉亭里,他才说道:“我这次让你们入宫,也的确是有事情要吩咐衍之。”   萧衍之和母亲对视一眼,立刻离席跪下:“臣萧衍之听旨。”   萧湛无奈道:“你这性子怎么和你母亲越来越像了,快起来。”   等到萧衍之起来坐到了位置上,萧湛才接着道:“我这次是要让衍之去邺城。”   元嘉一愣,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是为了那边的战事?”   萧湛摇摇头,问道:“近来京城中的那些谣言你们都听到了吧?”   元嘉顿时便想到了近期京城沸沸扬扬的流言,她不禁皱起了眉头,面露生气:“当年舅舅可是为了我们大周战死沙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故意污蔑他,其心可恶!”   萧湛道:“这谣言来的蹊跷,再加上那一块石板,我总觉得是有人在幕后操纵,不过康爱卿说的也没错,无风不起浪,就算有人要用这谣言兴风作浪,必然也是有缘故的。我让衍之去邺城,也就是为了查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萧衍之点点头,说道:“舅舅放心,侄儿一定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绝不辜负舅舅的信任。”   萧湛摆了摆手:“你去了之后也不要轻举妄动,凡事多听听威国公的,他毕竟驻守邺城多年,同外族人打交道的时间也长,比你要有经验的多。”   “侄儿知道。”   萧衍之说完,见萧湛似乎还有话和母亲说,便知趣地先告退了。   等到萧衍之走后,萧湛见元嘉眉头微蹙,以为她是在担心儿子的安全,便道:“你放心,我会专门派人保护衍之的,绝不会让他受一点伤。”   元嘉回过神,连忙道:“臣妹不是……”   “衍之年纪也大了,总归要慢慢开始学着领差事,眼下就是个好机会,让他出去多走走看看,男子不比女儿家,总留在这京城繁华之地,会慢慢消磨他的斗志的。”   元嘉听到萧湛这番解释,才明白他替萧衍之考虑得如此周到,这让她心情十分复杂,不由得道:“皇兄费心了。”   萧湛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做哥哥的,自然是盼着你们好的。”   元嘉越发羞愧。   萧湛见状,递了一块瓜果给她,笑道:“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日后不要同哥哥生分了便是。”   -   就在萧衍之接了命令准备去邺城的时候,顾泽慕也接到了来自京城的消息,而此时,他们距离邺城还有四五日路程,顾泽慕并没有急着赶路,而是先让他们停了下来。   顾清宁隐约猜出了什么,问道:“你可是察觉到了什么?”   顾泽慕看着手中的消息,“唔”了一声,随后才道:“这个消息既然已经在京城里流传开了,那么估算时间,对方应该在奉展掳走你之前便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顾清宁点点头,但却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顾泽慕便又多解释了一句:“奉展的身份一直藏得严严实实,他是如何知道的?是奉展这边出了叛徒,还是……”   顾清宁也反应过来了,接上去:“他同乌恩是认识的!这消息是他从乌恩口中得知的!”   “这乌恩是当年那几大部族的后人,若是当年奉展真是被这人所害,那么他与乌恩有联系也并不奇怪。”   “所以他特意做这样一个局,是因为他害怕奉展说出当年的真相?所以才要先下手为强,想办法对付奉展?”   顾清宁想到这儿,整个人都气得不行,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人给找出来,把人狠狠揍一顿,然后还奉展清白。   顾泽慕看起来要冷静许多:“的确有可能。”   顾清宁见顾泽慕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顾清宁能够猜到,顾泽慕并不意外,他说道:“之前我一直怀疑奉展一案的幕后黑手是康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眼下这件事也的确符合他做事的习惯。”   他顿了顿,接着道:“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看起来康烨似乎是有些心虚了。”   “心虚?”   顾泽慕没有再解释下去,只是道:“我原本还担心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去了虞城,也未必能找到什么证据,但如果康烨心虚了,反倒是个好机会。”   顾清宁反应过来:“你要设计他?”   -   与此同时,邺城的守卫远远地看到了一人一马正在逐渐接近城门,对方穿着外族人的衣裳,可又只有一人。   守卫吹响了竹哨,整个城墙之上的士兵拉开了弓对准对方。   那人在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便停了下来,大喊道:“左营校尉奉翎求见主帅!”   守卫愣住了,而城墙之上恰好有个千户,当年就是奉翎的同僚,他极目望去,发现对方虽然穿着外族人的衣裳,又灰头土脸的,但那张漂亮的宛如女子一般的脸,的确是奉翎。   然而守卫也不敢轻信,只是让奉翎在城墙下等着,随后便下了城墙,赶紧去向威国公报告。   威国公接到消息之后匆忙赶到了城墙边上,又赶紧让人将城门打开。   随着城门打开,奉翎骑着马进了城中。   威国公早已等不下去,赶紧下了城墙,直接朝着奉翎迎了上去。   奉翎一身风尘,嘴唇干裂,看着十分狼狈,但他还是挺直了脊背:“末将见过主帅!”   威国公的神色掩不住的激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道:“回来就好。”   奉翎这一支小队如今只回来了奉翎一个人,奉翎又是这副模样,想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威国公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只是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再说发生了什么。   奉翎此时疲累交加,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洗了个澡,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去帅府见威国公。   威国公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虽然仍旧有些憔悴,但身上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大伤,也松了口气,这才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奉翎这才将他们之前知道那神秘人离开月亮城,然后他们想要趁机杀了对方的计划说出来。   他黯然地摇摇头:“只是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我逃走后被人救了,伤好之后才赶回来。”   威国公不由得问道:“那你可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奉翎似乎顿了一下,随后才道:“末将无能,并没有看见。” 第182章   威国公并没有怀疑奉翎, 又抚慰了他几句,便让他好好休养。   见威国公这般信任他, 奉翎心中十分煎熬, 他并不想骗威国公, 可他却无法将真相告诉对方。不说奉展是他名义上的父亲,是他这么多年崇拜追逐的信仰,就算如今信仰崩塌, 这样的事情,于他也是难以启齿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奉展若是通敌卖国, 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这事情若是传了出去, 恐怕整个奉家都要给他陪葬。   不说是不忠,说是不孝,而且还有性命之忧,奉翎一颗心被拉扯的十分痛苦,最后干脆逃避了事, 整日待在房间里买醉。   威国公倒是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奉翎是在休养, 除了让军医去给他看看身体,又让厨子多做些好菜, 让他补补。   近来, 外族那边似乎是出了乱子, 没有过来骚扰邺城, 他也难得放松了一些,只是派人去查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顺便抽出时间指点孙子孙女的武艺。   早在几天前,他就收到了顾泽慕的信,知道他已经找到了顾清宁,现在正在回邺城的路上,顾永翰担心女儿,所以带着人出城去迎了。   想到这儿,威国公看向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霍云舟。   比起刚刚到这里的模样,此刻的霍云舟看起来要憔悴瘦削许多,也沉默许多。之前顾清宁被人劫走,他就在旁边,事后十分自责,跟着顾永翰他们出去找了好几次,直到后来收到了顾清宁的信,才稍微好一点,不过仍旧沉默寡言了许多。   其实威国公倒并不怪他,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对方是有备而来,顾清姝他们几个有武艺的尚且没有办法,更别说霍云舟这个没有半分武艺的书生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霍云舟并不因此推卸责任,威国公还是很欣赏他的。   就在威国公这么想着的时候,霍云舟走过来,向他行礼:“国公爷。”   威国公点了点头。   霍云舟犹豫了一会,才道:“晚辈有事想请教国公爷,不知国公爷……”   威国公有些惊讶,但还是同意了,将他带到书房里。   然而一进入书房,霍云舟立即就跪下了。   威国公:“……”   威国公不知道他这唱的哪一出,连忙道:“好端端的跪什么,起来说话。”   霍云舟却摇摇头,坚定地道:“晚辈想要请求国公爷将清宁嫁给晚辈为妻。”   威国公愣住了,随即皱眉道:“婚姻并非儿戏,而且我早就说过,清宁被掳走的事情与你无关,你若是因为愧疚,大可不必。”   霍云舟摇摇头,认认真真道:“国公爷,此事并非晚辈一时冲动,晚辈其实一直倾慕清宁,也早早就将此事禀报给了父母与老师,如今也得到了家人的回复,晚辈的堂叔和长兄正带着求亲下聘的物事往邺城而来,还望您看在晚辈真心诚意的份上,答应晚辈。”   威国公:“……”   他看着霍云舟一脸坚定的模样,也的确不像是愧疚想要补偿,没有半分的不情愿。   若按他的说法,竟是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否则不至于这么短短的时日,就叫亲人带着东西过来下聘。   威国公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霍云舟,不论是人品、家世、才华,霍云舟都算得上当世英杰。   不过顾家疼女儿,最重要的还是要对自家姑娘好,不然就像当初的柳子骥,哪怕是威国公来处置,结果和闵夫人所做的也不会差太多,哦,还要加一条,再打一顿。   威国公之前也是担心他会是因为愧疚,所以想要补偿清宁,这一时半会还好,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夫妻情分。   而如今知道霍云舟并不是这样想的,再加上他之前对顾清宁的担心,那的确是真真切切的。如今的做法也符合礼数,并不是一时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虽说在威国公心里,自家孙女那是顶顶好的,但顾清宁毕竟被人掳走了那么久,名声总会受些影响的。虽然他尽力掩盖了消息,但万一传扬出去,只怕夫家心里会有疙瘩,纵然有威国公府做靠山,但有些委屈是明面上看不出来的,他也舍不得。   如今霍云舟这样求亲,说明他不介意,倒是比旁人要更合适一些。   威国公这么一想,当即点点头:“既如此,等你的长辈到了,再让你老师来提亲吧。”   霍云舟眼前一亮,朝着威国公便磕了一个头:“多谢国公爷成全。”   威国公咳嗽了一声。   霍云舟立马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多谢祖父。”   威国公又咳嗽一声:“我还没答应呢。”他看着霍云舟喜不自胜的模样,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你先回去吧。”   霍云舟这才告退。   -   顾清宁还不知道自家祖父已经默默地替她许了一门亲事,她此刻正看着父亲,内心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活磨练下来,顾永翰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在京城风流潇洒的顾三公子了,而是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即便是男子汉,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儿平安归来,也禁不住流出眼泪来。   顾清宁反倒要平静许多,一边无奈地安慰着父亲,一边挑挑拣拣地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顾永翰十分庆幸:“爹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顾清宁笑道:“爹您放心,女儿半点伤都没受。”她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地问,“您没将这件事告诉娘吧?”   顾永翰连连摇头:“没有,你娘要是知道你丢了,估计要哭上三天三夜不可,劝都劝不好的那种。”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场景,然后同时打了个寒颤。   顾永翰连忙转移话题:“这次还是多亏了泽慕,你不知道,泽慕当时还带着伤,一直在外奔波,听说伤口都崩裂了好几次……”   看到顾清宁投过来的目光,顾泽慕倒是并没有特意渲染,只是轻描淡写道:“没什么。”   这些事情,顾泽慕在找到她之后,一句都没有说。如今被顾永翰说出来了,他也不曾借此给自己拉点好感,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他应该做的一般。   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他似乎就一直是这样做的,不管在私底下做了多少事情,面上从来一声不吭,不邀功也不卖惨。可他越是这样,顾清宁心里却越不是滋味。   她以前总觉得,重生之后的顾泽慕像是变了个人,如今想来,他哪里是变了个人,他根本就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永远都知道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样的法子,只是从前他用阴谋诡计,如今却是用毫无保留的一片真心罢了。   若是别的,顾清宁大可以一口拒绝,毕竟上辈子的夫妻,在她心灰意冷,自闭宫门之后,便已经过去了。即便是她与萧胤重新开始,她也不可能再接受对方。   可对方偏偏是顾泽慕,重来一次的人生,完全不同的身份,她看到了许许多多当初萧胤身上没有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才是重新吸引她的地方。   即便她再怎么告诫自己,终究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了一丝心动。   顾泽慕正在和顾永翰说话,似乎察觉了顾清宁的视线,他转过头来,顾清宁几乎是有些慌乱地别过头去,最后干脆加快了速度,到了队伍前头去了。   顾泽慕原本想追过去,奈何顾永翰并没有意识到,仍旧拉着他在说什么,待到顾泽慕好不容易结束了谈话,顾清宁早已跑了好远了。   顾泽慕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尊重顾清宁,没有再追过去。 第183章   几天后, 顾泽慕等人便回到了邺城,他们也没有惊动太多人, 就这么悄悄地回了威国公府。   威国公看着顾清宁安然无恙的模样, 禁不住老泪纵横, 又拍着顾泽慕的肩膀:“好……好,好!”   顾清宁看着祖父苍老的面容,心中也有些愧疚:“孙女让祖父操心了。”   威国公摇摇头:“是祖父没有派人保护好你。”   等到祖孙俩说完, 一旁等待许久的顾清姝也眼泪汪汪地扑了上来,顾泽浩虽然没有扑过来,但看表情也是十分激动的。   之前顾清宁当着她的面被人掳走, 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刺激, 后来威国公担心节外生枝, 所以顾清宁的平安信也没有给他们知道,顾清姝几个心中都憋着一股劲,最近都在特别用功地习武,想着要将顾清宁救回来。   如今顾清宁终于平安归来,顾清姝心里的恐惧和担忧才一股脑爆发出来, 顾清宁心中又是暖和又是无奈,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顾清姝哭了一会终于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模样颇有些不好意思, 看到竟然是顾清宁在安慰她, 更加不好意思了。   威国公心情很好, 让亲卫告诉厨子加菜, 晚上一家人好好地吃一顿。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齐聚在一起,甚至一直在军营中忙碌的顾泽禹也接到消息早早地赶了过来。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顾清宁一边做着顾泽慕,一边就坐着顾清姝。   顾清姝十分心细,半句都没有提顾清宁被掳走之后的事情,只是拉着她说顾泽浩发生的糗事,顾泽浩十分配合地在旁边做出各种反应,顾清宁深知这是他们姐弟的体贴,心中越发温软,也没有说破,看着顾泽浩的耍宝露出笑意,就像是还在京城的威国公府一般。   顾泽慕看着顾清宁的侧脸,忽然便觉得整颗心都安宁下来,重生之后,他的心似乎小了许多,不再装着整个天下,而是只能装下眼前的这个姑娘了。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的很尽兴,顾清宁晚上回去休息,感受到房间熟悉的布置,心终于安定下来。其实奉展对她很好,就算是在草原上,她也没有受什么委屈,但终究不比在自己家里那样安心。   -   这一夜顾清宁睡得很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有些发蒙,还是顾清姝来叫她起床的。   顾清宁梳洗过后,便往威国公的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才发现顾泽慕已经在那里了,两人对视一眼,才由顾泽慕将之前草原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奉展的身份,还有卓格被杀的事情,只是隐瞒了和顾清宁有关的部分,说是奉展当年被人陷害,后来逃到草原上,他虽然教了卓格一些东西,但并没有帮助卓格入侵大周。   威国公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觉得自己脑子就像是被人搅成了一团浆糊,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他才声音生涩地问道:“你们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顾清宁便道:“如今卓格已死,这个消息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邺城的,且奉……定国公也说等到他剿灭叛乱,自会促成两国和谈,日后不会再有战争。”   威国公:“……”   不过这么一会,他总算是慢慢将这些消息消化了,竟不知应该是先责骂奉展叛国,还是感慨对方这能耐太过厉害。   顾泽慕说道:“虽说奉展行事不太妥当,但若真能谈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周和外族打了这么多年,虽然外族一直未能攻破邺城,但大周庞大的军费开支也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若是能够解决,奉展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威国公这么一想,倒也明白过来,只是神色还未完全放松,又露出了棘手的表情:“此事还是应当先禀报陛下才是,只是……”   他没有将话说完,但顾泽慕却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不管是奉展当年被人陷害,还是他要促进两国和谈,都只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口头说说罢了,可他叛国一事却是实打实的。   威国公愿意相信他们俩,但不代表陛下和京城里的大臣们会相信,且奉展还是陛下的亲舅舅,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只怕陛下英名受损,就算是为了朝廷的面子,也绝不可能留奉展的性命,更别说这件事万一传出去了,以民间对外族的痛恨,只怕更不能善了。   但威国公驻守边城这么多年,他很明白想要完全灭掉外族是很困难的,就算国库充盈,对于朝廷和人民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反倒留下奉展,不管他究竟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还是权宜之计,至少都是一个可能性。   威国公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这可真有些难办了……”   若按照威国公的性子,自然是要将这件事禀报给皇帝的,可同样的,如果能够谈和,对朝廷和百姓都会是一件好事,这顿时让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况。   而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想过,一旦谈和,边城自然要撤掉大部分兵力,他手中的权力顿时就会化为乌有,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重臣,威国公府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顾泽慕又看了顾清宁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两人对威国公很有信心,但面对如此诱人的权力,即便是顾泽慕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掉,他不信威国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他却毫不在意。   威国公正在沉思,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交流,许久才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顾泽慕这才道:“就如您所说,若是直接就将这件事禀报上去,倒是全了臣子的忠心,但结果不好预料。倒不如先找到奉展被陷害的证据,或者等他那边有了进展,到时候再将这件事禀报给陛下,或许结果会好很多。”   威国公皱着眉头,不过顾泽慕也说的有理,毕竟这不是欺骗陛下,只是将时间稍稍往后延一点罢了。   顾泽慕又提出自己要去虞城找证据,威国公一口便答应了。   眼看着两人要讨论顾泽慕去虞城的计划,顾清宁见着没有自己什么事了,便先告辞了。   -   顾清宁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往内院走去,没想到竟然碰到了霍云舟,霍云舟也是知道顾清宁回来了,所以匆匆赶过来,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露出惊喜,踟蹰了一下,才对顾清宁道:“你回来了。”   顾清宁露出浅浅的笑容,同他打了声招呼。   霍云舟原本还是心存愧疚,但见顾清宁并未责怪他,待他也与平日差不多,一颗心倒也慢慢放了下来,恢复了和她相处时的态度。   两人聊了一会,霍云舟想到了自己的来意,一颗心毫无规则地乱跳起来,他看了一眼顾清宁的侧脸,才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顾清宁有些纳闷地看着手中的书——《山河地理志》。   霍云舟解释道:“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威国公府的那本《山河地理志》是残卷,你一直想要看全本的,恰好我与师父游学的时候看到了,便誊抄了一份。”   顾清宁看着手上的书,十分惊喜,打开一看,只见霍云舟抄写的整整齐齐,她不由得道:“你费心了。”   霍云舟看着她翻动着书籍,双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声音有些发涩,开口道:“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抄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我……我原本是打算丰收节之后给你的……”   听到霍云舟的话,顾清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动作一顿,她抬起头来,看向霍云舟。   霍云舟看着眼前的姑娘,哪怕耳根都已经红透了,他也不闪不避,认认真真地看着顾清宁:“清宁,四年前我便将你放在心上了,我不是胡闹,也从未改变心意,我想……”   “你想做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   两人顺着发声的地方看过去,正好看到面罩寒霜的顾泽慕,顾泽慕同威国公商量好了之后,原本打算回去收拾东西去邺城,只是想着同顾清宁再道个别,没想到一进来便发现有人在撬他的墙角,整个人都炸了。   霍云舟见到他,神色也一沉,却并未退缩,同顾清宁道:“清宁,我已经同国公爷求亲了,我家人也带着聘礼往邺城而来,我是认真想要娶你为妻的。”   他这话一出来,顾泽慕和顾清宁都傻了。 第184章   顾清宁一直当霍云舟是晚辈, 她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霍云舟小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拒绝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 哪里想得到他居然还没有放弃。   看着霍云舟这般认真的态度, 顾清宁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才合适,最好能既不伤他的面子又能叫他死心。   和她相比, 顾泽慕明显要愤怒地多,几乎是在霍云舟的话刚落音,他就挡在了顾清宁前面, 冷冷地拒绝了对方:“清宁是不会嫁你的。”   霍云舟被他的气势几乎压得喘不过气来, 脸色微白, 却还是梗着脖子回道:“清宁嫁不嫁我,那是她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若是从前,顾泽慕是顾清宁的同胞兄长,霍云舟自然要让着他, 可如今两人是情敌,霍云舟又怎么肯让他半步。   顾泽慕却懒得同他争论这种事情, 侧头看向身后的顾清宁:“清宁,我们走吧。”   霍云舟却被他的态度气得口不择言:“清宁不嫁给我, 难道要嫁给你吗?就算你改变了身份, 但你曾经也是她的兄长, 你难道要娶你的妹妹吗?”   顾泽慕淡淡道:“那又如何?与你何干?”   霍云舟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就承认了, 顿时哑口无言,他自认为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可和顾泽慕一比,他都称得上是乖巧正经了。   霍云舟看着他的表情,半晌才逼出一句:“这……这可是乱伦!你无耻!你有没有想过清宁?!你将她的名声置于何地?”   听到他这么说,顾泽慕神色冷了下来,凑近了他,低声道:“这些事与你无关。”   霍云舟咬着牙道:“国公爷不会答应的。”   谁知顾泽慕听见他这么说,却并不以为意,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她只能嫁给我。”   霍云舟被他刺激到了,再也忍不下去,一拳便朝着顾泽慕揍过去,顾泽慕却早有准备,挡了一下之后,直接一脚将霍云舟踹到了地上。   顾清宁没想到两人说着话突然就打起来,眼看顾泽慕还要过去补一脚,连忙拉住他:“够了!”   就在顾泽慕被顾清宁拉着的时候,霍云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被顾泽慕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揍倒在了地上,正是羞怒交加,直接就朝着顾泽慕扑了过去。   顾泽慕虽然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顾清宁的身上,但仍旧条件反射地一挡,谁知霍云舟是整个人扑过来的,他直接就被撞地往后退了几步,霍云舟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打,顾泽慕回过神之后,也怒了,毫不客气地揍回去。   顾清宁没想到他们俩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打越厉害了,她又气又急,出手去分开他们。可两人都是攒了一肚子气,此时理智尽失,压根就没有注意其他。   顾清宁忽然格外怀念在草原上的那条马鞭。   他们这番动静很快就引来了旁人,顾永翰原本是来看女儿的,哪想得到一过来就看到顾泽慕和霍云舟打成了一团,他来不及多想,先让顾清宁离开一点不要受伤,随后便赶紧将两人分开。   在他的干涉之下,两人总算是停了手。   霍云舟捂着肚子,一张俊美的脸蛋青青紫紫很是吓人,顾泽慕几乎没有留手,还拳拳都往他脸上招呼。不过两人这般近距离互殴,顾泽慕也不可避免地挨了几拳。   顾泽慕拿手背拭过嘴角的血,神色冷厉地看着霍云舟,霍云舟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   顾永翰一脸莫名:“好端端的,你们打什么!”   两人都不说话,顾永翰又看向顾清宁,顾清宁也不知该怎么和顾永翰说,好说歹说将顾永翰给劝走,此时,顾泽慕与霍云舟也终于恢复了冷静。   她本想让两人先去处理伤口,霍云舟却摇摇头,他今天可算是豁出去了,一定要从顾清宁这里要到一个答案。   顾泽慕动了动唇,顾清宁及时反应过来,打断他:“你闭嘴!”   顾泽慕:“……”   不过,他看到顾清宁是真的在生气,也就乖乖将嘴给闭上了。   顾清宁这才面向霍云舟,她一直对霍云舟很有好感,但也仅限于长辈对晚辈的,当年霍云舟表白,她只当对方年纪太小,拒绝之后便没当一回事,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做。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云舟,谢谢你垂爱,不过很抱歉。”   霍云舟虽然早就猜到了她的答案,但亲耳听到,却仍旧觉得整颗心都像是被揪成了一团,他露出一抹苦笑,不甘心道:“清宁,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   顾清宁也有些于心不忍,可她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拒绝了霍云舟。   霍云舟神色黯然,他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姑娘,从少年时见到她第一面,她在自己心中便与旁人不同,可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他满怀欣喜来见自己喜欢的姑娘,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终究还是保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没有再纠缠,慢慢地离开了。   顾清宁看着霍云舟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心中也很不是滋味,若她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或许就会选择和霍云舟在一起吧。   霍云舟离开后,顾泽慕还想说什么,但见到顾清宁脸上的疲累,他便将这些话咽了下去,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顾清宁却心思听他说什么,只是胡乱点点头。   顾泽慕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了。   -   顾清宁来到威国公书房的时候,他正在翻看兵书,见顾清宁过来了,有些意外:“清宁,你怎么过来了?”   顾清宁向祖父请安之后,站在下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威国公却误会了,说道:“你这才刚刚回来,身体还没好呢,如今外族那边又有内讧,倒也不急着训练新的战阵。”   顾清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祖父,我不想嫁给云舟。”   威国公愣住了,他本想着找个机会和他们父女二人说这件事的,没想到顾清宁竟已经知道了。   “为何不想嫁?”威国公不解道,“云舟这孩子相貌、家世、人品、才华样样都好,又对你一往情深,是女子最好的夫婿人选,祖父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才答应他的。”   顾清宁抿了抿唇,她当然知道祖父是为了她考虑,可她还是只能辜负祖父的好意,拒绝这门亲事。   好在威国公也不是那种全然不在乎孙女意见的人,见她并不是任性,而是真的不愿意嫁给霍云舟,他心中哪怕觉得有些可惜,也还是答应了顾清宁的要求。   顾清宁心中既感念祖父的好,却又有些愧疚,祖父一向重信重诺,却因为她的缘故出尔反尔。   威国公听了她的话,却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这又不是什么小事情,毕竟事关你一辈子的幸福。不过,清宁,祖父还是想要劝劝你,女子婚姻不易,必要找个待你好的,云舟固然有些缺点,但他待你一片真心实属难得,你还是考虑清楚再说吧。”   顾清宁却茫然了片刻,心中有个声音说道:“就算他如此优秀,又与我何干,女子就一定要嫁人吗?”   只是随即,她便自己苦笑着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很清楚如果自己决意不肯嫁人,以顾家对子女的宠溺,或许他们真的会同意,可她却不能这么任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姐妹们跟着受影响。   于是顾清宁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祖父,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威国公叹了口气,知道她是真的铁了心不嫁,也就不再劝。   所幸双方并未定亲,只是口头说了,所以威国公满怀歉意地和霍云舟谈了一次话,霍云舟虽说被拒绝了,但还是很有风度,虽然表情有些黯然,却还是维持了一贯的温和有礼。   只是,在离开前,他还是没忍住,将顾泽慕对顾清宁的心思告诉了威国公。   如果说之前顾清宁拒绝嫁给霍云舟只是让威国公觉得有些惋惜,此刻这个消息便是让他惊怒交加,他的确很欣赏顾泽慕,但那仅仅是作为他孙子的时候,如果这个孙子要变成孙女婿,那心情就完全不同了。   威国公也没有立刻将顾泽慕找来对质,他观察了一阵子,发现顾泽慕与清宁的确是很亲密的模样,为了以防万一,他便找了个借口将顾泽慕给送出了帅府,先从日常将两人彻底隔离开,又将此事告诉了顾永翰,顾永翰反应比他剧烈多了,差点没冲过去将顾泽慕给打一顿。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顾泽慕敏锐地感觉到祖父和父亲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微妙了,他一开始还有些莫名,后来一查才知道原因,没想到霍云舟竟然这么卑鄙,简直气得牙痒痒。可霍云舟此刻已经挥一挥衣袖潇洒离开了,留下他面对未来岳父和未来祖父的敌意,轻不得重不得,被弄得焦头烂额。   眼看着既见不到顾清宁,又面临两位长辈的刁难,一时半会大概是解决不了了,顾泽慕便决定先去虞城将正事办完再说。   顾泽慕离开之后,顾清宁也仍旧有些恹恹的,顾清姝便提议去街上散散心,顺便去戴英大哥的饭馆坐坐。   出来一趟,顾清宁的心情总算好些了,也有心情听顾清姝讲最近的趣事,因为是在熟人的地盘,两人便也没有戴面纱。   而就在她们雅间的旁边,也有一群人正在屋内喝酒,正是奉翎和他之前在军中的几位好友。   奉翎回来之后,一直都很消沉,整日在房间里借酒消愁。他的几位好友知道他回来后便上门来看他,他们也不知道奉翎这些年究竟是在做什么任务,见他这样子,还以为是任务失败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便干脆请他出门喝酒,为了怕旁人打扰,还特意叫了雅间。   戴英的饭馆往来的大多都是军士,他也与这几人相熟,所以亲自上门送酒,还爽朗地同他们聊了一会。   奉翎与戴英不熟悉,也懒得过去凑热闹,便一个人拿着酒壶走到窗边,却看到斜面的窗户也是开着的,隐约见到两个女子的身影。   他没有当回事,只是靠在窗边喝酒,谁知他不经意瞟一眼过去,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他的好友见他一动不动,刚走过来准备看看他怎么了,就被奉翎一把攥住了手腕,指着那扇已经被关掉的窗户问道:“那边的两个女子是谁?”   好友一愣,见奉翎双眼通红,整个人就像是魔怔了一般,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他连忙道:“你别急,我替你去问问。”   奉翎这才松开了手,好友长长地松了口气,暗暗地揉了揉手腕,这才问戴英:“戴大哥,那边雅间里的姑娘是哪家的?”   戴英顺着他的问话,却是看到了神情恍惚的奉翎,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面上却笑着打了个太极:“许是哪家军官的家眷吧,我哪里认得?”   谁知他刚说完,站在一角的奉翎却突然红着眼睛朝他冲了过来,竟像是要揍他一般。   奉翎的好友吓了一跳,连忙拦腰抱住他。   戴英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来,冷声道:“怎么,这位军爷是要在小店闹事不成?”   众人连连道歉,戴英虽然只是个饭店老板,可他这饭店却是为了那些受伤无法再上战场的士兵们开的,背后还有威国公的支持,他人脉颇广,可不是他们几个小兵罗罗惹得起的。   也不知道奉翎这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几人都是心中苦涩,本想着让奉展出来松快松快,哪知道竟会惹上这样的大麻烦啊!好在他们毕竟是常客,好好解释之后,戴英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奉翎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几位好友心中的苦逼,他此刻脑中已经完全被刚刚看到的那张脸给占据了,他很清楚地记得他见过这张脸,当时这张脸的主人就在奉展身边,而奉展更是拼了命地保护她。   他已经完全想不到其他了,只想立刻知道对方的身份,他盯着戴英:“她究竟是谁!!”   戴英的眉头又竖了起来。   眼看着冲突就要爆发,几名好友连忙打圆场:“戴大哥息怒,他这是任务失败了,心里一直担着事情呢。”   等他们好说歹说,又将奉翎的身份,与威国公的关系也拿出来,总算是打消了戴英心里的怒气和疑惑。   戴英没好气地看着奉翎:“既是国公爷的子侄,怎会连国公府的几位小姐都不认得?!” 第185章   奉翎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 戴英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翻腾,那个被奉展保护的好好的姑娘居然是威国公的孙女?!   奉翎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乱了。   可是怎么会呢?!   奉展和她的关系那么熟稔, 甚至连生命都不顾地护着她, 谁会相信这与威国公毫无瓜葛?!   可若是威国公早已知道奉展的身份, 那他当初为何要隐瞒?奉翎想到自己这些年餐风露宿、危机四伏,他拼了命地想要找出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可如今, 却得知这一切毫无意义?!   他那么多年的付出,那些失去性命的兄弟,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比奉翎刚刚得知那神秘人是奉展还让他无法接受, 他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一种冰寒的战栗顺着他的脊背爬到了他的脖颈, 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然后迅速摇摇头,将这个猜测丢出脑外。   奉翎至今都记得自己贪功冒进打了败仗之后,威国公对自己的谆谆教诲,这让他实在无法相信他如此敬重的威国公会勾连外族, 背叛家国。   奉翎苦笑一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迷雾中拼命地寻找真相, 然而当他找到真相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 差一步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而就在此时, 他恍惚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奉翎浑浑噩噩地转过身, 就看到徐仲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伯爷, 果真是你!”   徐仲曾是陛下给他的谋士,后来奉翎贪功冒进被削掉爵位后,选择留在军中,而徐仲也没有离开,得到世子顾永暄的青眼,留下做了个谋士。后来顾泽禹过来了,他又跟着顾泽禹,最近他一直在军中忙碌,如今好不容易休息几天,知道奉翎回来了,便带了两壶好酒过来看看他,谁知一来就看到奉翎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徐仲有些奇怪,却并没有立即问出来,而是向奉翎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酒:“伯爷不请在下进门说话吗?”   奉翎这才反应过来,将他请进了门。   徐仲皱了皱眉头,跟着奉翎走了进去,一进去便发现房间里乱糟糟的,桌上堆满了酒壶,地上还有没有清理掉的呕吐物,显得一片狼藉。   徐仲正想说什么,奉翎却已经拿过他手中的酒,掀开泥封便往自己嘴里倒。   徐仲连忙拦住他。   奉翎任由他将酒壶拿走,整个人颓丧地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徐仲忍不住问:“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奉翎没有回答。   徐仲却根据他的状态开始猜测起来,奉翎当初接了查清神秘人的任务去了草原,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甚至当初奉翎离开之前,还找他讨要了计策。想来,影响到奉翎的,应该就是这个任务了。   这般一想,徐仲便问道:“伯爷如此沮丧,可是因为任务不顺利?”   听到他说任务,奉翎浑身一僵。   徐仲便明白过来:“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伯爷若是信任在下,可以说出来,在下替你想想主意?”   徐仲这话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轻易便触动了奉翎。   自从奉翎从草原回来之后,真相就如同一块巨石被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喘不过气,可他不敢说,于是只能一直背负着这块不断加重的巨石,他本就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而今天的事情,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说出来,他恐怕真的要疯了。   而徐仲是陛下给他的人,又是他的良师益友,奉翎一向十分信任他,于是徐仲这么一说,他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徐仲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本以为奉翎只是任务受挫,没想到他竟然会发现这样一个要命的真相。   徐仲顿时严肃了神情:“伯爷,您确定这些都是真的吗?”   奉翎说出来之后觉得好受多了,听见徐仲这么说,他苦笑一声:“我比你更希望这些是假的,可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徐仲神情凝重,他一直在军中,亲眼见到威国公呕心沥血,顾永暄等人身先士卒,他不相信这些是假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相信这是假的。   可是,如果连当年的大周战神都能够背叛大周,这世上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忧虑。   而就在此时,奉翎神色突变,冲到了窗前:“什么人!”   徐仲也是心里一跳,直接拉开了门,门窗外头都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过了半天,才有一只野猫顺着墙根慢吞吞地走过来,发出一声猫叫。   以防万一,两人又将整个院子里都找了一遍,确定是没有人,这才回到房间。   徐仲放下了心,抹掉额头上的汗珠:“伯爷是不是太紧张了?”   奉翎也有些疑惑,他按了按眉心,有些疲累道:“或许吧。”   两人回归正题,徐仲才道:“伯爷有什么打算吗?”   奉翎摇摇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将这件事告诉威国公的,但私心使然,瞒了下来,眼下,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徐仲沉思了片刻,才道:“既如此,伯爷不如听在下一言。”   奉翎立刻将目光转向他。   徐仲道:“在下认为,伯爷应当将此事禀报陛下。”   “可是……”   “在下理解伯爷的心情,自古便没有子告父的,但此事事关重大,您万万不可愚孝啊。”徐仲顿了顿,又道,“且您再想想,定国公也是陛下的舅舅,若陛下知道了,许会有更好的法子,说不定能够感化定国公,两方里应外合,将外族兵不血刃地拿下呢!”   奉翎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可能性,整个人都仿佛振奋起来了。   徐仲的话却还没有说完:“至于威国公,您虽然见到顾小姐与定国公在一起,但威国公是否真的与定国公勾结,毕竟也没有证据,许是误会呢?若不是误会,陛下早早知道了,也好早做准备啊!”   奉翎有如醍醐灌顶,这些日子的纠结完全解开了,他对着徐仲长长一揖:“奉翎多谢徐先生指点。”   徐仲摆了摆手,并没有得意:“眼下之情况,若依我之见,还是要由伯爷亲自入京,向陛下禀明此事。”   奉翎自然是听他的,又问徐仲:“那先生呢?”   徐仲道:“在下会找个时机,将此事打探清楚。”他见奉翎面露担忧,笑道,“伯爷不必担心在下,在下这些年一直在军中,与威国公父子时常打交道,我并不相信威国公会这么做,这里头一定是有隐情的。”   听到他这么说,奉翎也是心有戚戚。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徐仲才告辞,奉翎意识到此事宜早不宜迟,所以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趁着夜色离开了邺城。   而就在他离开邺城的当晚,一只鸽子也从邺城朝着京城飞去。   -   顾清宁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出去了一趟之后,她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而回到帅府,还有一件让她更高兴的事情。   萧衍之已经派人过来送信,大约还有两三天便要到了。   不止顾清宁,顾清姝和顾泽浩也很高兴,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是同窗,感情一直都很好。   如今他们渐渐都长大了,顾清芷成婚了,顾清薇明年也要出嫁,顾清姝与柳子骥退亲,顾泽慕也恢复了詹家遗孤的身份,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更让人怀念幼年的时光。   萧衍之也是如此,不过他这次过来是有正事的。   威国公自然不会瞒他,将奉展的身份告诉他,只是隐瞒了顾清宁在其中的作用。事实上,顾清宁与顾泽慕将在月亮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之后,他又派人去草原上查探了一遍,如今告诉萧衍之的也都是在草原上查探到的信息。   萧衍之也没有怠慢,将这些都细细记在了折子上,随后一边吩咐自己的人去打探消息,一边便去赴顾清宁等人的约。   因不是在京城,所以众人也没有太拘束,都坐在一起。   萧衍之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一些,他自小没有朋友,却意外地与顾泽慕兄妹十分投契,且有一种非比寻常的信任,不仅如此,他的母亲元嘉长公主与他们俩关系更加亲密,有时候萧衍之都觉得母亲对他们比对自己还要好。   萧衍之这次领命来邺城,除了想要替舅舅分忧,也是想要来看看自己的好友。   待到吃过了饭,顾清姝便领着顾泽浩先走了,萧衍之这才同顾清宁聊起来。   顾清宁也是惦记外孙的,不过出京之后,担心被萧湛发现,所以一直都没有和元嘉写信,也不知道萧衍之的近况,忍不住便打趣道:“殿下如今还在催着你娶妻呢?”   萧衍之:“……”   他万万没想到即便是出了京,也依然没能摆脱掉这个问题。   萧衍之苦笑道:“清宁妹妹,你怎么跟泽慕一样,都拿这个来嘲笑我?”   顾清宁一愣,没想到他竟然先去了虞城见顾泽慕。   萧衍之便解释道:“其实刚出京,我便已经接到了泽慕的信,所以便中途离队,先去了虞城,也是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顾清宁这才回过神来,也难怪萧衍之来了邺城之后,表现的十分从容。萧衍之此刻是双管齐下,等顾泽慕那边查清之后,他便将当年奉展被陷害的证据和真相一并带到京城。   顾清宁松了口气。   萧衍之这才想起了什么,拿出一封信交给顾清宁:“清宁妹妹,这是母亲让我给你的。”   顾清宁接过信,想起元嘉,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萧衍之看到了,心中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他怎么会从清宁妹妹的脸上看到一点儿……   慈祥?! 第186章   两封信一前一后地到了康烨手中, 前者是来自虞城的家信,后者却是从邺城寄来的密信。   康家家主告诉他, 最近有人在暗查康家, 且也有人在虞城发现了顾泽慕的身影, 这让康烨十分恼怒,觉得此人真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过不去。   康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顾泽慕的时候, 总是会下意识地竖起自己全部的防备,分明是个连朝堂都未曾进去的少年,却让他比面对柳太傅还要更在意。   不过康烨没有多想, 将家书放下之后, 又打开了那封密信, 他将密信细细地读了两遍,却展眉大笑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   康楠正好端药进来,见他这么说,忍不住问道:“父亲,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康烨摸了摸胡须, 面带笑意:“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具体是什么,却又不再和康楠说了。   自从近一段时间, 康楠与康烨的意见时时发生分歧,康烨不满儿子太过懦弱, 很多事便不再同他说,   康楠勉强笑了笑, 将药放在桌上:“父亲, 先喝药吧。”   康烨摆了摆手:“你先放在那里,我一会喝。”   说着,他放下了密信,展开信纸,提笔要写什么。   康楠连忙过来替他磨墨,有好几次他都想问什么,但看见康烨神情认真地在写东西,到嘴的话又没有说出来。   康烨聚精会神地忙着手中的事情,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时辰,连一旁的药放凉了都没有注意到。   康楠磨完墨,无所事事,见药凉了,便道:“这药凉了,我替爹重新换过吧。”   “唔。”康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却并未停下手中的事情。   康楠抿了抿唇,神色低落地离开了。   康烨也没有在意,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他意识到,儿子太过软弱,实在不适合在官场上混,所以也就放弃了培养他的想法,只想着让他日后做个富贵闲人便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没有被揭露出来。   康烨的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   -   京城里暗流涌动,邺城也不平静。   等到奉翎离开之后,徐仲也开始想办法去查清这件事,他自然不可能当面去问威国公,只是自己私底下慢慢地查着,倒真是被他发现了一些端倪。   当初顾清宁被奉展派人掳走,顾永翰带人在邺城挨家挨户地搜人,虽然后来威国公派人将风声给压了下来,但想要去查也并不是查不到的。   徐仲顿时陷入了疑惑,如果威国公果真和奉展有来往,根本就不会出现这一遭事情,看来这里头果然有内情,而这内情,或许就和那被掳走的顾四小姐有关。   徐仲对顾清宁有些印象,当时顾清宁在军营训练战阵的时候,他见过顾清宁几面,只记得对方是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但她设计的战阵去并不简单。徐仲自己对战阵也有些研究,便借了这个由头,想要请教顾清宁。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军中将领请教过,且最近顾清宁实在是闲的发慌,便答应了。   徐仲揣着自己设计的战阵图,有些不安地进了威国公府。   顾清宁细细地看着图纸,不时用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什么,而徐仲则偷偷地打量着她。   若是看外表,顾清宁就和满京城的那些大家小姐一般,然而徐仲却很清楚地看到她虎口处的茧子,这是积年累月练武才会长出来的。这让徐仲心中生疑,堂堂国公府的小姐,为何要这般拼命习武呢?   就在徐仲心中嘀咕的时候,顾清宁已经将这张图纸看完了:“徐先生所设计的战阵应该是从三才阵变化而来的吧,小女子有几点浅见……”   顾清宁说了半天,却没有听到徐仲的回复,忍不住疑惑道:“徐先生?徐先生?”   徐仲回过神来,找了个理由将刚刚的出神给遮掩过去,这才听顾清宁接着说下去,然而越听便越觉得心惊。   徐仲也算是师从名师,只是他更擅长谋略和后勤罢了,但即便如此,在战阵一道他也是很有研究的。他没有见过顾清宁设计的战阵,就算知道对方的战绩,也无非是以为外族轻敌,并不相信一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有这样的才华,但此刻顾清宁的表现却让他大吃一惊。   徐仲忍不住问道:“不知顾小姐究竟师从哪位大师?”   这个问题顾清宁已经被问过许多次了,她也不意外,轻笑道:“我就是自己看书瞎琢磨的,让徐先生见笑了。”   这让徐仲更加吃惊了,但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他试探性地说道:“顾小姐如此天分,着实令在下叹服,想当年,先定国公奉展也是此间好手,也不知顾小姐与他,究竟孰强?”   徐仲紧紧地盯着顾清宁的表情,却见她并未露出惊慌,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徐先生未免太抬举小女子了。”   接下来徐仲又隐晦地试探了好几次,顾清宁的表现都挑不出差错,倒让徐仲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毕竟在他看来,顾清宁就只是个在战阵一道上有些天分,性子单纯的小姑娘,这也很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表现。可徐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来。   徐仲不好待太久,只得拿着图纸,带着满满的疑惑回去了。   等到徐仲一离开,顾清宁脸上单纯的笑意便落了下来,她将顾泽慕留给她的护卫叫出来,让他们去跟踪徐仲,自己则找到顾泽禹,去打听徐仲相关的信息。   顾泽禹有些奇怪:“你打听徐先生做什么?”   顾清宁不好说出真实原因,便道:“今日徐先生来找我讨论战阵,他在此道上似乎颇有研究,所以对他有些好奇罢了。”   顾泽禹以为她是见猎心喜,再加上又是自己的妹妹,便也没有多想,将徐仲有关的信息都告诉了顾清宁。   顾清宁本以为徐仲是什么人派来的卧底,却没想到他竟然和奉翎有关。   对奉翎这个孩子她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初她以为奉展身亡,所以从奉家旁支里替他选了个嗣子。那孩子进了宫,虽然看起来十分惶恐,却尽力克制着,一下子就让她想起了父亲去世后,年纪尚幼却不得不扛起奉家的奉展。   因为抱着这样的念头,顾清宁便让萧湛多照顾奉翎几分,想起来,她最近一次听到奉翎的消息还是当初奉翎轻敌冒进,结果害的威国公大败,当时顾清宁因为担心祖父,还特意入梦去见了萧湛,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儿子的帝王之心。   没想到,一晃竟然这么多年了。   知道徐仲是萧湛的人,顾清宁稍微放下了心,不过她对于徐仲的目的仍旧很在意,便偷偷派人去查,一查之下才发现不对,奉翎竟然不在邺城。   这让顾清宁完全愣住了,毕竟现在正是战时,无故离开军营是算逃兵的,奉翎不可能会这么做。   于是顾清宁又连忙找到威国公。   威国公听到她打听奉翎的事情,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此刻已经知道了奉展的身份,所以奉翎的任务也就没有保密的必要了。   顾清宁听到奉翎的任务是去查外族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想到她与奉展在黑市上被人刺杀,又结合从奉翎的好友那里得到的消息,知道奉翎近来有些反常,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   威国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任务失败了,他应该还不知道那就是他父亲。”   顾清宁抿紧了唇,在心里反驳威国公的话。   不,他撒谎,他已经知道了,他可能还看到了自己的脸,认出了她的身份。   如果说奉翎只是隐瞒了奉展的身份,这无可厚非,毕竟奉展名义上是他的父亲,他做不出子告父这样的事情可以理解。但他之后的举动却有些反常了,徐仲来试探自己,他则偷偷跑出了邺城,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想隐瞒这件事的样子。   不过顾清宁虽然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神色如常地告退。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她便召来了裴鱼,让她紧紧地看着徐仲,又叫了护卫过来,让他们去虞城通知顾泽慕。   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是想要徐徐图之,趁着康烨慌乱的时候,逼他露出破绽,可如今有了奉翎这个变数,让顾清宁不由得有些担忧,总觉得事情会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过去。   然而,当这个消息传到了虞城之后,顾泽慕的脸上反倒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吩咐洪城:“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收网了。” 第187章   徐仲暗中查探了许久, 可邺城之中一切正常,威国公更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而此时, 卓格已死、有外族内乱的消息慢慢从城外传了过来, 而徐仲这才猛然发现,军营竟在不知不觉中空了大半, 他们早已被威国公悄无声息地派了出去。如此看来,威国公应当早就知道外族内乱的消息了,所以才趁此机会出征,就算是他真与奉展有联系,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就在徐仲暗中思索着, 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徐仲随口应了一声,正要去开门,然而到了门边却忽然愣住了, 此时正是夜晚,就算是同僚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找吧。他顿时一个激灵, 往旁侧躲开,就在他刚刚躲开的瞬间,房门已经被人踹开了,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进入房间, 手中的刀刃反射出一抹银光, 朝着徐仲袭来。   徐仲早已在人进门的时候, 就已经将烛台给打翻了, 此时房间一片黑暗, 他手里握着灭掉的烛台, 躲在角落里,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   那黑衣人脚步轻巧,逡巡着房间,想要找出徐仲的位置。徐仲的心跳的犹如擂鼓,满脸的汗水,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的时候,门外却忽然响起兵器相交的声音。   徐仲一愣,那黑衣人似乎也有些惊讶,脚步也急促了些,而就这么一会功夫,便叫他发现了徐仲的位置。   徐仲连忙站起来,想要跳窗逃走,一支匕首擦着他的头皮钉在了窗框上。   徐仲吓得腿都软了,见那刺客已经冲过来,只得拿着手中的烛台抵挡,只是徐仲是文官,虽然会一点粗浅功夫,但在这刺客面前根本就不够看,很快便左支右绌,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正在这时,门外却有一个少女提着一杆枪闯了进来,与那刺客交手了十几回合,很快便将人给制服了。   徐仲不知是敌是友,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外头的兵器之声渐低,甚至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往这个方向而来,徐仲寻思着他这边虽然地方偏僻了些,但闹出这么大动静,城中的卫兵想来也该到了。   就在徐仲东想西想的时候,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走进屋内,因为门已经被踹烂了,月光漏了进来,洒在他们身上,让徐仲很快便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顾小姐?!”   顾清宁顺着发声处看过去,就看到徐仲拿着烛台缩在角落里,很是狼狈。   而此时,裴鱼也已经将那刺客给捆好,又把人给打晕了拖过来。   徐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顾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宁也有些尴尬,她怎好说她一直派人跟踪徐仲,今晚若不是有人要杀徐仲,她也不会暴露。   顾泽慕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接过了话头:“徐先生,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可以出来了。”   徐仲将目光转向顾泽慕:“阁下是?”   顾泽慕顿了顿:“鄙姓詹。”   徐仲几乎是瞬间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他拱了拱手:“承蒙二位搭救,徐某感激不尽。”   顾泽慕问道:“先生可知这些人为何要杀你?”   徐仲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这也是在下疑惑之事,想在下一个普通谋士,做的都是后勤工作,什么人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来杀我?”   顾泽慕轻笑一声:“普通谋士,未见得吧?”   徐仲被他语气中的笃定弄得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说道:“詹公子这话是何意?”   顾泽慕也没有跟他兜圈子,直接道:“这会儿,奉翎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吧,不知徐先生给他的锦囊妙计是什么?也不知到时候陛下见了奉翎,能不能明白先生的苦心孤诣?”   徐仲一脸无辜:“在下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   顾泽慕缓缓道:“先生百般筹谋,一手阳谋玩的如此漂亮,几乎没有人怀疑你的身份,的确令人佩服。”   徐仲原本还抱着一点侥幸,觉得顾泽慕只是试探,但眼下却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顾泽慕的确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   徐仲原是宫中密探,按理来说,密探应该要尽量低调谨慎才是,徐仲却以奉翎谋士的身份大喇喇地出现在人前,众人只以为是陛下不放心母家子侄,反倒无人怀疑他竟然是萧湛留在邺城的一只眼睛。   徐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死死地盯着顾泽慕:“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不以为意,顾清宁这才站出来打圆场:“先生稍安勿躁,先查清楚这些刺客究竟是什么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若不是徐仲为了查奉展之事,将手下的人都派了出去,又对邺城的安全太过自信,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顾泽慕的人和闻声而来的卫兵打了招呼,已经将刺客给抓到了,此刻正在审问,顾泽慕也不藏藏掖掖的,而是十分大方地让徐仲亲自去审问。   等到徐仲离开之后,顾清宁一把拉住顾泽慕,嗔怒道:“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后手?”   顾泽慕犹豫了片刻,实话实说:“直到今日之前,我也只是怀疑,并不确定。”   顾清宁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你让我保护徐仲,你早知道有人要杀他?对方是……康烨?”   顾泽慕点点头,肯定了顾清宁的猜测,又道:“我也只是猜测,没想到康烨竟然真的这么做,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如果奉翎知道徐仲死了,威国公这口黑锅可就拿都拿不下来了。”他顿了顿,“不过,我猜他也不知道徐仲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一定会更慎重一些,至少不会这么容易被揪到把柄。”   顾清宁露出了然的神色。   顾泽慕说完之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有些迟疑地问道:“你……不生气了?”   顾清宁有些莫名:“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顾泽慕:“……你不是最讨厌我骗你了?”   顾清宁似笑非笑:“你不是已经告诉我实情了吗,那我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在你心里,我难道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   顾泽慕:“……”   他看着顾清宁离开的背影,蓦然觉得自己仿佛被套路了。   -   徐仲亲自审的人,又从顾泽慕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烨当年设计奉展,如今为了掩盖真相,竟与乌恩等人联手。如今奉翎去了京城,只要将此事禀告皇帝,几乎就能坐实奉展叛国的罪名,甚至还能将威国公拉下水。这些刺客是康家派来的,就能很好地证明此事。   虽然他仍旧不敢全信,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能问道:“詹公子虽然这么说,可你实际上并没有证据,否则你也没必要绕着弯子做这么多事。”   徐仲的确很敏锐地发现了关键点。   顾泽慕也没有反驳,将他带到了一间房间里头,里面是一个眼睛被蒙着黑布的老人,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痕,但看起来十分惊恐,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大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都说!都说!”   徐仲以眼神示意顾泽慕:“这是谁?”   顾泽慕淡淡道:“他是康家家主,康烨的大哥。”   徐仲看他轻描淡写的样子,又看了一眼仿佛惊吓过度的康家家主,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些可怕。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口:“就算他肯说,那也只是人证,且就他眼下的状况,你少不得落下个逼供的罪名,就算有那些刺客,也不能证明当年的事情,康相美名在外,你若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是没法扳倒他的。”   顾泽慕点了点头,赞许地看着他:“徐先生说的不错,所以我们想请先生与我们演一出戏。”   “演戏?”   顾泽慕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先生不是说我们没有证据吗?那就让康烨亲自将证据拿到我们面前。”   -   奉翎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整个人顿时陷入了茫然之中,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回京城了,如今京城的变化大到已经让他认不出来了。   他原本打算到了京城便请旨进宫,谁知刚到京城,便听见有人在讨论奉展的身份,这让他震惊之余又有了一丝警惕。这不同于他之前和徐仲所说的情形,此刻他若将奉展的事情说出来,那完全是坐实了奉展背叛大周的事实。   奉翎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连自己的府邸也不敢回,找了一家客栈暂住,每日便乔装在诚毅伯府以及城门口转悠,一边收集信息,一边也是在等徐仲,毕竟徐仲之前说一旦查清楚,他也会赶到京城来的。   只是奉翎转悠了好多天,才终于看到有人来自己的府邸,只是那人并不是徐仲,而是徐仲的长随。   管家将这人当成是招摇撞骗的骗子,把他给赶了出去,奉翎却跟了上去,对方认出他之后,竟然失声痛哭,他告诉奉翎,在他走后不久,徐仲就被人杀了。   奉翎又惊又怒,连声询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干的,长随却只是抽抽噎噎的,许久才说出威国公的名字。   奉翎听完之后,带着悲愤的表情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一幕被康烨派去的人看到,又回报给了他。   康烨满意地点点头,他知道,只要奉翎入了宫,将此事告知陛下,那他便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康烨这般想着,吩咐康楠道:“去叫人来给我更衣。”   康楠迷惑道:“父亲难道要出门?”   康烨颔首,神采奕奕道:“若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宣我进宫的旨意很快便要到了。” 第188章   在奉翎进宫一个时辰之后, 宫中果然来了旨意,召康烨与柳太傅进宫,康烨早已收拾停当, 跟着宣旨的太监便进了宫。   上书房的气氛很沉重,萧湛坐在主位,脸色沉郁。他的下首站着奉翎和柳太傅, 两人的脸色也不大好。   见康烨进来了,萧湛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丞相到了。”   康烨一丝不苟地朝着萧湛行了大礼,随后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老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急召老臣,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湛看了一眼奉翎, 欲言又止:“阿翎, 你来说吧。”   奉翎抿了抿唇, 将奉展的身份,以及威国公可能与奉展相识, 并有异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 萧湛的神色越发难看, 不等他全部说完,便一拍桌子:“够了!”   奉翎连忙住嘴,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   柳太傅连忙道:“陛下, 威国公一向尽忠职守,他是绝不会背叛大周的,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萧湛冷声道:“这都是奉翎亲眼所见的, 难道你觉得他在说谎?”   奉翎连忙跪下来:“臣以性命发誓, 所说的只要有半字虚假,就叫臣不得好死。”   萧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朕信你,你先起来吧。”   柳太傅心中一凉,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还好点,但以奉翎的身份,他根本没有必要说谎,根本就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因此背上骂名,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相信他。   柳太傅露出颓然的神色,萧湛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康烨:“丞相如何看?”   康烨一直在冷眼旁观,眼下听到萧湛问起,不慌不忙道:“臣以为,威国公未必就有叛国之心,只是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威国公却私自隐瞒,未免有些太过自作主张了。就算威国公功勋卓著,但他的身份和地位都是先帝和陛下赐予的,更应当谨言慎行才是,如今看来,恐怕他早已失去了对陛下的敬畏之心啊!”   柳太傅心中冰凉,康烨他这一字一句看似在替威国公辩护,实则句句都是刀子,这是想要让威国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萧湛神色不辨,问道:“那依丞相之见,该如何做呢?”   康烨道:“为今之计,还是应当先召回威国公父子,让他们进京面呈陛下,将此事阐明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说的好听,但实则就是在赤裸裸地夺军权,边关的几十万大军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不知有多少武将虎视眈眈,只要威国公父子一回到京城,这块肥肉很快就会被瓜分地一干二净,与他们再无干系。   萧湛没有说话,柳太傅却再也顾不得,当下便斥道:“军国大事岂能儿戏,这阵前换将更是大忌。威国公是大周栋梁,边关正是有他辛苦支撑,才有如今的太平,若是因为一些猜疑便将他召回来,岂不是自毁长城?岂不是将朝廷多年花在边关的军费和陛下的苦心化为乌有?还有那些一心保家卫国的前线将士,康相又将他们的性命放在何地?!”   康烨眉头微皱,说道:“柳大人这话的意思,倒像是整个朝廷除了威国公,便没人会打仗了?威国公在边关二十年,都未曾消灭外族,反倒让他们一步步发展壮大,这难道就是柳大人口中的大周栋梁?请恕老朽不敢苟同。”   柳太傅脸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厉声道:“康相说出这话,难道不怕忠臣寒心吗?!”   康烨冷笑道:“若忠臣这么容易寒心,这忠诚也太过廉价了!”   “康烨!!”   “够了!”萧湛忍无可忍,制止了他们。   柳太傅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整了整衣服,正色道:“陛下请恕臣御前失仪之罪,实在是康相所言太过诛心,威国公在边关苦苦守卫二十年,如今无凭无据,只是凭借片面之言就断他的罪,这将朝廷法度放在何处,日后有人有样学样,以此构陷他人,岂不是让整个朝野都变得乌烟瘴气,这是陷陛下于不义啊!”   康烨不甘示弱:“陛下明察,臣与威国公无冤无仇,只是一片忠心,秉公说话,倒是柳大人,到底还是心疼女儿啊!”   柳太傅气得够呛,康烨这话分明是说他包庇亲家,可事实上自从柳子骥那件事之后,他与威国公府几乎断了往来,之所以在这里替威国公说话,靠的只是心中文官的操守。   康烨转向萧湛,诚恳道:“陛下,依臣所见,威国公父子已经不适合留在边关了,若他愿意交还兵权,自然皆大欢喜,成就一段君臣佳话。若他不愿意,岂不是正说明了其中有鬼?当年威国公敢抗旨收留詹氏遗孤,如今又有谁能保证他不会为了他心中的‘公理道义’去做出别的事情来呢?”   他这句话出来,整个上书房顿时静得落针可闻,柳太傅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脸涨得通红,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康烨这句话简直是正中死穴。   就算威国公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但正因为如此,他抗旨、自作主张才会更加令皇帝无法忍受。皇帝可以忍受臣子的愚蠢和无能,但绝不会允许臣子脱离自己的控制。   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触碰的逆鳞。   康烨又意味深长道:“外族终究只是疥癣之疾,若是……才是心腹大患啊!”   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萧湛却并没有制止他,而是神色莫名,说道:“威国公一心为国,丞相言过了。”   康烨连忙请罪。   萧湛并没有怪他,而是接着问道:“丞相还有何建议?”   康烨道:“如今最重要的是要保证边关安稳,其一是先定国公的身份决不可暴露,以免动摇军心,有失国威。”   萧湛点点头:“准了。”   “其二,此时昭怀郡王正好在邺城,倒不如让他暂代威国公接手大军,以免军中生乱,他是陛下的亲外甥,身份尊贵,正是合适。”   萧湛听完,却拒绝了:“衍之还太年轻,这一条便算了。”   康烨似乎有些不甘,但他也知道见好就好,收了声站在一旁。   柳太傅此时心中已经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此刻最好闭嘴什么都不说,可终究没能忍住:“陛下不可啊!”   萧湛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淡淡道:“行了,朕心中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柳太傅还想再劝,可萧湛却已经铁了心,再说下去恐怕他自己都会被牵扯进去,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   康烨回到府中,才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神情,这一切都正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知道,还差一步,威国公与奉展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而这一步如此重要,反倒让他有些犯了难。   威国公不像奉翎这样好骗,他也一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若不是他从前收留顾泽慕露了破绽,也不至于被康烨给算计到了。   可想要从他手中拿走兵权也不容易。他毕竟是多年老臣,从前深得陛下信任,且朝中故旧众多,眼下自己虽然说动了陛下,但只要威国公父子一天在邺城,这件事就不算完。若不趁着陛下此时正怒火中烧时将他拉下来,等时间一长,柳太傅等人替他说情,他又放低姿态表一番忠心,以陛下容易心软的性子,很容易就被他说动了。   一旦威国公想明白其中关窍,使出拖字诀,康烨也没有办法了,所以他要做的便是让威国公没有拖的机会。   只是康烨习惯了隐藏在幕后,之前做的所有事情,他都十分小心地掩藏了自己的行迹,大多是间接,或者通过别人的手去做的。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叫来了自己的心腹。   他对着心腹细细地吩咐了一遍,便让他立刻赶往邺城。   等到心腹离开之后,康烨松了口气,推开窗子,却被窗外的寒风冻得打了个寒颤,他这才发现外头竟然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雪。   雪花静静地落在地上,很快便将院子里便一片银装素裹。   可康烨毕竟是年纪大了,开始害怕死亡,以及死亡有关的一切东西,他看到一片银白并不觉得美,反而觉得晦气。   他暗骂了一声,皱着眉头关上了窗户。   -   到了年底,宗室的事务越发繁琐,元嘉长公主忙得脚不沾地,陡然接到皇兄让她进宫的旨意还有些莫名,只得暂时将手中的事情放下。   谁知萧湛找她过来并不是联系兄妹之情的,而是告诉她,自己要削威国公的兵权,担心萧衍之在那边不安全,让她写封信,以她身体不爽利的缘由让萧衍之回京。   元嘉却愣住了,连忙道:“皇兄,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威国公怎么会背叛您呢?”   “哦?皇妹为何如此笃定?”   元嘉那句话也是脱口而出,被萧湛一反问,顿时便有些慌神。   好在萧湛也不太在意,只是催促她先将信给写了。   元嘉心乱如麻,她不是笃定威国公不会背叛,而是她知道父皇母后都在邺城,他们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只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若说出这样的理由,不仅没有帮助,可能反倒会害了顾泽慕与顾清宁,便也只能咽下来。   因为无心于此,所以这封信写的十分简单,字迹也有些潦草,反倒像是病中所写一般。   眼见萧湛让信使将信送去邺城,元嘉便也趁机告退。   萧湛却突然叫住她。   元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萧湛却只是笑笑:“没什么,皇妹回去路上小心。” 第189章   元嘉匆匆回了府中,这才将脸上挂着的淡然给扯了下来, 露出焦虑的神情。   因为担心被皇兄发现, 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和邺城那边联系, 也不知道邺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皇兄突然决定要削兵权。但无论如何, 这件事是一定要告诉父皇和母后的。   元嘉这么一想, 便立刻叫素衣磨墨。   毛笔饱蘸了墨水, 可真的落到了纸上时,元嘉又迟疑了。毕竟之前皇兄还派人跟踪她, 如今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撤走没有, 万一这封信落在了皇兄手上, 她这不是将把柄直接递到了皇兄手上吗?   元嘉这一犹豫, 墨水便直接滴到了纸上, 直接将信给毁了。   元嘉有些心浮气躁地将纸揉成了一团,丢到了炭盆上,然而在看着纸被烧成灰烬的时候, 她却突然想起,父皇临走之前曾经告诉她,若是有急事想要联系他, 有一个法子, 既不需要她出面,也能将消息传出去。   元嘉心里松了口气, 暗叹父皇的先见之明, 于是她又重新写了一遍, 并且吩咐素衣收拾东西,第二天去千佛寺。   第二天一早,元嘉便带着人坐着马车出门了,她平日里也经常会去千佛寺礼佛,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在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元嘉的贴身婢女素衣提着食盒下去,进了点心店,似乎是买了些点心,过了好一会,才又提着似乎重了一些的食盒上了马车。   等到了千佛寺,素衣提着食盒跟着元嘉一同进了客院,又将伺候的两个小丫鬟打发下去。   等到房间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元嘉的脸上似乎才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你将盒子打开。”   素衣依言将食盒打开,只见里头摆着四色点心,看着十分诱人,只是御厨所做的还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将心思放在点心上。   素衣将点心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只剩下一个空的食盒,元嘉这才亲自动手,小心地转动食盒底部,将这块底给拿开之后,里面露出了一个很小的暗格,此刻这暗格中只有一枚小小的铜钱。   然而元嘉看到这枚铜钱,心中却松了口气,之前她将皇兄削兵权的消息写成了纸条放在这暗格里,而如今这张纸条不见了,只剩下铜钱,便代表对方已经知道了,会将这消息传给父皇。   只是在松气之后,元嘉又不免产生了一些愧疚。   她这么做虽然也没什么错,但总觉得对不起皇兄对自己的信任,这让她原本达成目的的喜悦也下去了不少。   素衣收拾好食盒之后,原本想要服侍她休息一会,元嘉却拒绝了。   她默默地跪在了佛前,既是忏悔也是祈祷。   “求菩萨保佑父皇母后和皇兄之间的误会早日解决,皆大欢喜。”   -   元嘉的信很快经由洪松源的手段送到了邺城,到了顾泽慕手中。   然而顾泽慕看完信之后,却皱紧了眉头。   顾清宁看到他的神情,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从顾泽慕手中拿过信,读完之后,她忍不住道:“这是怎么回事?徐先生回京之前,不是答应了我们会替祖父辩白吗?为何湛儿会这么做?”   顾泽慕没有回答。   他们为了让康烨入彀,曾与徐仲约定合演一出戏,让康烨真的相信他已经死了,且放出陛下果真怀疑威国公府的假消息。只有这样,康烨为了确保最后的结果,才会真正从幕后走出来,这样他们也才能拿到证据,给他定罪。   而如今效果的确是很不错的,他们不仅抓到了康烨的两名心腹,还从他们手中拿到了康烨伪造的密旨。虽然如今这两人很硬气,死扛着不承认,但有这些东西在,想要定康烨的罪却是足够了。   可这封信上的内容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事情完全超脱了自己的控制,即便是顾泽慕,也觉得有些棘手。   顾清宁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也慢慢冷静下来,她分析道:“京城那边应该出现了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变故,说不定是元嘉误会了湛儿也不一定。”   顾泽慕却缓慢地摇摇头,他完全没有顾清宁那样乐观的心态,而是十分冷酷地将现实摊开:“我觉得有两种情况,第一,徐仲并没有相信我们,他在禀报之时有所保留,所以让萧湛误会。第二……”   他顿了顿,似乎也不是很愿意说出这个猜测:“第二便是,萧湛信了徐仲的话,可他却决定借机收回祖父手中的兵权。”   几乎是在顾泽慕话音刚落,顾清宁便反驳道:“不可能!”   然而顾泽慕并未因她的反驳而改变自己的看法,他也不愿意这样猜测儿子。可他是当过皇帝的,他很清楚地知道,当人处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他的一举一动都不会只关乎他个人,而是关系着整个天下,他会是朝野博弈的中心,周围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在他面前什么法子都会使出来,时间长了,怎会不多疑,不猜忌?   更何况,古往今来,皇位都是对野心家最高的奖赏,手握生杀大权,拥有整个天下,所有人都跪伏在脚下,谁能抗拒这种诱惑?   即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作为皇帝,也会尽一切可能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顾清宁见顾泽慕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急了:“儿子是我生的,我很了解他,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顾泽慕忍了忍,没忍住,“难道我就没有功劳吗?”   顾清宁:“……”   顾清宁恼羞成怒:“够了,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我相信湛儿,我要回京亲口问他。”   顾泽慕没有阻止她,事实上,他也准备要回京城,这一切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他恐怕也只有亲自回了京城,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两人各自去收拾东西,顾泽慕则来到了关押康烨心腹的地方。   洪城正亲自守着他们,顾泽慕问道:“他们还不肯交代吗?”   洪城叹口气,言语之间倒有些佩服了:“这两人着实硬气,这么长时间了都不肯交代,我都觉得有些敬佩了。”   顾泽慕却并未动容,只是淡淡道:“可惜明珠暗投,跟错了人。”   洪城呐呐不语。   顾泽慕又道:“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让他们供认。”   洪城一口答应下来。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顾泽慕才去找威国公。   威国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到顾泽慕要回京,一口便答应了,可之后却听说顾清宁要跟着一起回去,他便又犹豫了。   威国公也是真心将顾泽慕当成是亲孙子疼的,也曾经还想着等他长大了娶妻生子,也算是给好友家留下一条血脉,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想法还得赔上自家孙女?!   这便让威国公有些不得劲了。   平心而论,顾泽慕个人是很优秀的,若他是旁家的孩子,威国公一定是乐见其成的。   威国公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最后只能含糊其辞,将顾泽慕给打发走了。   顾泽慕也明白他的纠结,并没有过多地恳求,默默地便离开了。   威国公看着他萧瑟落寞的背影,顿时又有些心疼起来。毕竟他记忆中的顾泽慕杀伐果断,行事有勇有谋,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患得患失的样子。   没等威国公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顾清宁又找来了。   威国公对孙女一向是宽容温和的,何况顾清宁又乖巧懂事,哪怕她当初非要跟来邺城,也没有让威国公改变自己的看法。   可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温和的笑容仿佛要僵住一般。   “清宁,你再说一遍,你要如何?”   顾清宁有些奇怪地看着祖父,却不疑有他,又重复了一遍:“孙女的意思是,眼下战事渐歇,我留在这儿也没有太多用处了,我想着不如趁着年前赶回京城,陪祖母和母亲一起过年。”   她自然是不能用萧湛想要削兵权做借口,于是只能扯了个谎,谁知祖父看着自己的表情却越发复杂。   威国公看着顾清宁诚恳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十岁。想起自己虽然将顾泽慕给挪出了帅府,但近来顾清宁却经常去找他,且一待就是好长时间,越发心塞了。   可这又能怎么办呢?若是顾泽慕单相思,他还能硬起心肠将两人隔开,但若顾清宁自己喜欢呢?难道他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威国公在心底重重地叹了口气:“清宁,旁的话祖父也就不多说了,但这事关你的终生,你可不要一时冲动,还是要多想想啊!”   顾清宁:“???”   她不就回个京城吗?!怎么听祖父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她要跟人私奔了??   顾清宁忍不住道:“祖父,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威国公:“没有误会,祖父都明白的。”   孙女儿毕竟脸皮薄,这种时候不敢承认也是很正常的。威国公体贴地替顾清宁找着借口。   顾清宁:“……”   她仿佛有种预感,自己又被顾泽慕给坑了。 第190章   宫中, 萧湛正在指点太子萧恒处理国事, 偌大的宫殿里静悄悄的, 伺候的宫女太监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见父子二人说话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 萧湛才停下来, 赞许地对萧恒道:“比起之前来说进步还是很大的, 只是经验还不够丰富,日后在朝堂上多听多学便是。”   萧恒有些不好意思:“儿臣遵命。”   张礼见父子二人说完了国事,才小心翼翼道:“陛下与殿下都累了吧,不如歇一会喝点茶。”   萧湛点了点头,张礼便让伺候茶水的宫女将茶呈了上来, 萧恒亲手将茶端给父皇。   萧湛啜了一口茶水,状似随意地问道:“你最近还与你几位兄弟有书信往来吗?”   萧恒一愣, 似是有些羞愧,低声道:“倒是与四弟还有些联系, 但大哥和二哥那边……”   他没有说下去, 萧湛也理解,他虽然希望他们兄弟几个和睦,但萧恒的确与前头两个兄长关系不好,不过他了解萧恒, 这孩子心眼直,却是个宽厚良善的性子, 若是日后他继位, 对其他几个兄弟也是一件好事。   萧恒见父皇不说话, 还以为他对此不满,顿时便有些无奈,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跟大哥二哥联络一下感情,可心中又着实不喜欢这二人。   正在他满心纠结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昭怀郡王与詹将军求见。”   萧湛允了,小太监这才出去通传。   萧恒倒是知道萧衍之去了邺城,他心里还在嘀咕,这詹将军是何方神圣,就看到顾泽慕和萧衍之一同走了进来。   萧恒这才恍然大悟,他都快忘了,顾泽慕原本应该姓詹的。不过随即又有些纳闷,他记得顾泽慕此刻应该在邺城的,怎么会突然回京了。   顾泽慕与萧衍之一同行了礼,便站在一旁。   萧湛看着两人,问道:“二位卿家有何事求见?”   萧衍之便将自己调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道:“臣自从领命去了邺城之后,一心想要查明真相,替陛下分忧,但在这过程中,竟发现了有人意欲欺瞒陛下,挑拨离间,所幸蒙上天护佑,叫臣抓到了这些宵小,从中得知其内幕,实在是令人震惊,请陛下明察。”   他说完,便从怀中将那两名心腹的证词以及两封伪造的密函都拿了出来,放到了张礼拿过来的托盘上。   萧湛此时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几乎是有些粗鲁地从托盘上将证词和密函都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之后,脸色越发难看。   “那两个人呢?”   萧衍之连忙答道:“臣派人将他们绑了起来,如今正在宫门之外呢!”   萧湛冷声道:“把郭诚叫来。”   羽林军首领郭诚很快便赶了过来,萧湛便让他去把那两人接过来放进天牢里,又让他将人再审一遍。   郭诚领命而去之后,殿中的气氛顿时一片冰冷,仿佛身处冰窟之中。   萧恒脸上却仍然残留着震惊的情绪,若不是说这话的是萧衍之,他肯定会斥责对方信口雌黄,毕竟这一切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身为文官之首的康相竟然会用这样恶毒的计策去对付与他无冤无仇的威国公。   话本都不敢写的这么离谱吧?!   萧湛相比他纯然的震惊,更添了几分愤怒,当即便让张礼去将康烨叫进宫来,看来是要让康烨与萧衍之和顾泽慕当场对质了。   萧恒有些尴尬道:“父皇,要不儿臣先回避?”   萧湛却摇摇头:“不用,你就留在这里,好好地看,究竟是什么人敢欺上瞒下!这,也是你要学习的东西!”   有了萧湛这句话,萧恒便不再多说,而是乖乖地站在他旁边。   康烨很快便赶了过来,他原本以为是威国公那边事发了,还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抚陛下的怒火,又不动声色地再坑奉展一把,谁知等到他进入殿中,却看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康烨在见到顾泽慕的那一瞬间,瞳孔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然而他很快便平复下来,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拜见萧湛。   谁知萧湛却并没有让他起身,而是冷冷道:“丞相这胆子可够大的!”   康烨沉稳道:“臣惶恐,不知臣做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生气?”   萧湛猛地将桌上的证词和密函一股脑都扔在他身上,怒道:“看看你做的好事?!”   康烨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份密函,整颗心顿时就跌倒了谷底,可他却并未就此认命,反倒斩钉截铁道:“陛下,臣冤枉。”   “冤枉?!”萧湛怒极反笑,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康烨居然还能口说冤枉,倒让他都有些佩服了,“那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冤枉你了?”   康烨便道:“臣蒙陛下赏识,忝为一国之相,满心便只想着为国尽忠。奈何臣性子直,又多年未曾归京,与朝中诸位大人之前并不熟悉,一朝身居高位,又得陛下信任,少不得便惹了什么人不喜,竟借此陷害臣。臣虽口拙不善言辞,但事关清白,还是不得不替自己辩白几分。”   “首先,臣与威国公无冤无仇,为何要费这么大周折去陷害他,其次,这两人的确是臣的家奴,不过他们平日里行事便有些不端,只是他们跟了臣许多年,臣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却没想到,他们竟会被人买通,用来陷害臣,实在是让臣寒心不已。有人伪造了这些东西,又叫他们被抓住,以此将黑锅扣在臣的头上,这计策的确高明。”   “臣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是臣问心无愧,只恳求陛下明察,不要听信小人之言。”   康烨这一通话下来,也算是有理有据的,几乎将责任甩的干干净净,让萧衍之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叫什么口拙!这简直就是舌灿莲花,和他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哑巴。   就在萧衍之准备冲上去反驳他的时候,袖子却被顾泽慕给拉住了,顾泽慕冲他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   康烨仍在慷慨激昂地替自己辩解,单看萧恒的神色,似乎都有些要相信他了。   说实话,若不是萧衍之自己亲自去邺城查探了,说不定眼下也被会康烨给忽悠过去。   然而,萧湛却神色不辨,看向顾泽慕:“詹爱卿,你有何话可说?”   顾泽慕这才站了出来,慢慢地走到康烨旁边,朝着萧湛拱手一礼。   康烨看着他微微地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从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种熟悉的压迫感,这让他原本因自己力挽狂澜而有些自得的情绪也不由得收敛起来,变成了慎重。   顾泽慕侧过头,竟还露出了一丝微笑:“康相的口才的确很好,证据如此明晰,居然还能被你找到破绽替自己辩解,实在让我等敬佩。”   康烨沉下脸:“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康相既说这是有人陷害你,且那密函也是被人伪造的,就说明你对此事毫不知情,——康相,可是?”   康烨心里有些不舒服,可面上却仍旧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正是。”   顾泽慕转过头,看向萧湛:“陛下,臣还有一位证人,不知可否将人请上来。”   萧湛颔首:“准。”   顾泽慕这才对门外道:“郭统领,请将人带上来吧。”   康烨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只是仍旧强撑着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而随着一阵锁链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被郭诚推了进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康烨的心顿时颤抖起来,他指着对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名字。   顾泽慕淡淡地补上一句:“这可是康家家主,康相总不至于说他也被买通了吧?” 第191章   康家家主抖抖索索地跪了下来, 看都不敢看康烨那边。   顾泽慕淡淡道:“康家主, 还请您将事情的经过重新再说一遍吧。”   康家家主断断续续地将康烨吩咐他做的事情都交代了出来,因为康烨一直躲在幕后, 很多事情都是交代康家家主去做的,所以康家家主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为了脱罪, 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康烨的身上。   顾泽慕同时呈上了康烨与康家家主的来往书信, 这封信被烧掉了一半,但从残余的字迹中依然能佐证康家家主的话。   所有的证据都被摆在了萧湛的面前, 铁证如山, 再无任何可以辩驳的余地。   顾泽慕早知道康烨能言善辩, 所以不敢有一丝的侥幸。事实上, 此刻若只有任何一方的证据,凭借康烨的舌灿莲花,说不定还真能被他给躲过去。   萧湛目光如刀, 看着康烨:“你还有何话可说?”   事实上在康家家主出现的那一刻, 康烨便已经认命了。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 康烨已经想明白了全部的经过。从他知道奉展还活着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落入了顾泽慕的陷阱里, 从那以后,他的一举一动,便已经完全落入了对方的掌控之中。   他这一生玩弄人心, 自以为将所有人都掌控在手里, 却万万没想到, 自己最后竟然会输在顾泽慕这样一个少年人手里。对方对他的了解颇深,他的每一步都没有逃过对方的设计,他输的不冤。   这么一想,康烨居然慢慢平静下来。   他挺直了背,端端正正地跪在阶下,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臣无话可说。”   谁知顾泽慕并没有放过他,而是接着道:“除了这一件,你当年如何陷害奉展与詹世杰,也一并说出来吧。”   康烨早就知道顾泽慕对付自己是与詹世杰有关,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提到奉展,但他并没有多想,而是娓娓将经过一一道来,甚至还将自己当年并没有用出来的那些后手也都说了出来。   康烨擅长谋略,当年萧胤登基也多亏了他在一旁谋划,其中也不乏阴谋诡计。只是在萧胤登基之后,他平步青云,一步步走上了丞相之位,一方面为了防止萧胤的猜疑,一方面为了维持自己光明正大的名声,他不得不放弃了自己最擅长的东西。   直到康家家主的求助,其实当时最好的做法便是大义灭亲,可康烨无法容忍自己完美无瑕的名声沾上一丁点尘埃,所以他铤而走险,几乎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奉展的这个案子可以说是他的巅峰之作,只可惜这么多年他什么都不能说,心中十分遗憾。   不过如今他也不需要再顾虑这些了,而眼前这些人便是最好的观众。   顾泽慕看着侃侃而谈的康烨,整颗心都仿佛被放在冰窖中一般。   康烨没有丝毫悔意,他丝毫不在乎因为他的私心而毁掉的良臣忠臣,还有为此死去的那些无辜的百姓,他得意于自己将整个朝堂都玩弄在股掌之中,他甚至将这当成是功绩,当成是可以炫耀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顾泽慕才明白,人心,究竟能丑恶到什么地步。   最终还是萧湛忍无可忍:“够了!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郭诚带着羽林军将人给押入了天牢,但殿中的气氛却沉默地吓人。   众人都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也都是历经了阴谋诡计的,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被康烨的话弄得心中发寒。   过了许久,萧湛才涩声对顾泽慕和萧衍之道:“此事你们二人有功,赏。”   萧衍之连忙跪下领赏,却瞥见旁边的顾泽慕一动不动,他有些焦急,轻轻地扯了一下顾泽慕的袍子,顾泽慕这才反应过来,只是仍旧慢了半拍。   萧湛却仿佛并不介意,说道:“衍之和恒儿先下去吧。”   萧衍之没有想太多,爽快地便告退了。   萧恒却刚刚才回过神来,没想到父皇会单独留下顾泽慕,他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顾泽慕,又看了眼父皇,不过两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只能无奈地离开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后,萧湛才缓缓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顾泽慕却并没有被吓到,反而诚恳道:“臣惶恐,不知臣做错了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萧湛冷哼一声:“你分明早知道康烨做下的这些事情,却偏偏什么都不说,若朕果真上了当,岂不是真叫忠臣寒心?!”   顾泽慕听见他这么说,面容竟然柔和下来:“因为臣知道,陛下不是这样的人。”   这样平平淡淡,甚至连奉承都算不上的一句话,却让萧湛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只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将嘴角压下去。   “在朕还未登基之时,威国公曾教导朕武艺,当时朕问过他,何为忠臣,威国公说,其一为直,其二为诚,这么多年,朕一直记着这句话,而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所以,朕又岂会轻易因挑拨而怀疑他呢!”   顾泽慕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竟然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几乎是轻笑道:“陛下英明。”   这句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萧湛竟从里头听出了鼓励和安抚的意味,整个人都有些懵逼,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严肃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泽慕正欲开口,萧湛却又打断他:“朕要听实话,你以你祖父的名声发誓。”   顾泽慕有些无奈,只能闭紧了嘴。   萧湛见他不说话,也不想浪费时间,让张礼去将顾清宁与元嘉长公主都叫了进来。   顾清宁和元嘉一前一后走进来,看到眼前的场景都有些怔愣。   萧湛却已经吩咐张礼:“让人都离远一些,你在门口守着。”   元嘉顿时意识到了不对劲,试图缓和一下气氛:“皇兄,您这神神秘秘地究竟要做什么?”   谁知萧湛听她这么说,却生气道:“哪里是我神神秘秘的,分明是你们神神秘秘的,究竟瞒着我什么?”   “皇兄,我……”   萧湛却并不听她解释:“削兵权的事情,是皇妹你告诉他们的吧。”   元嘉有些慌乱:“皇兄,您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看到她这时候还在隐瞒,萧湛越发生气:“除了你,还有二弟!你们当我不知道,这一次你们之所以能够完全封住虞城的消息,让康烨被蒙在鼓里,其中就有瑞王的手笔!”   萧湛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高,几乎是死死地盯着顾清宁与顾泽慕:“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元嘉和瑞王会不顾一切地帮你们,你们……又与朕的父皇母后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殿中更加安静了。   元嘉左看右看,焦虑地几乎要满溢出来。而顾清宁与顾泽慕却都只是沉默不语。   看似最沉稳的萧湛其实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其实这些时日来,他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几乎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虽然他很快便否决了,但他找到的许许多多证据,其实都隐隐地指向了这个结果。   这件事让他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知道结果,可如今,这两人站在他面前,他越发地接近真相,心中竟恍然生出了一分忐忑来。   时间慢慢地流淌过去,紧张的气氛仿佛让空气都变稠了,让人无法呼吸,就在元嘉想要站出来打破僵局的时候,顾泽慕说话了。   他看向萧湛,淡淡问道:“湛儿,你的功课完成了吗?”   萧湛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泽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眼前这人虽然有着完全不同的一张脸,但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与记忆中的父皇简直一模一样。   顾清宁有些无奈地叹口气,分明一开始决定要瞒着萧湛的人就是顾泽慕,此刻主动承认的也是他,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   她也不再隐瞒,露出一个微笑:“湛儿,母后许久未曾入梦了,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萧湛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之上,晃晃悠悠的没有实感。   哪怕他一直都是这样猜测的,可当这个结果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反倒不敢相信了,他像是急于求证一般,看向元嘉:“元嘉,这、这……这不是真的吧!”   元嘉很心疼皇兄,但他们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习惯就好了。于是她用力地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皇兄,坚强一点。”   萧湛腿一软,直接从龙椅上滑了下来,这一摔反倒摔清醒了,他扶着桌子,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原本想说什么,但看着眼前的两张陌生的脸上熟悉的神情,顿时觉得脑子里就像是被劈了十七八道天雷一般,又变成了一团浆糊。   顾泽慕原本的确不想说,但此刻说都说了,反倒放开了,见萧湛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竟笑了起来:“怎么?需要被雷劈一下才清醒吗?”   萧湛登时一个激灵,立刻便回了神。   他说他登基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勤勉理政,怎么还一直被雷打个不停,害他以为是老天对自己不满意,于是越发谨慎,连后宫都去的少了。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大逆不道”,让父皇母后跪自己。   如今总算是破案了,然而萧湛却觉得欲哭无泪,这结果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顾泽慕原本以为萧湛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以为还要搬出一堆证据来,他哪里知道,顾清宁这些年频频入梦,让萧湛本就对鬼神之说有了些敬畏,后来发生的这些事情,更是让他本就有了猜测,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幕。   不过即便如此,萧湛的表情依然有些像在梦游,说一句话他要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顾清宁看着儿子这傻样,越发无奈了,便将两人转世重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包括他们这些年的经历,甚至还有和奉展有关的事情。   萧湛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惊心动魄的答案,正慢慢平静下来,就听到顾清宁说他当时赐婚给自己和四皇子的事。   萧湛:“……”   萧湛沉痛地道:“母后,我错了。”   随后旁边传来了父皇的冷哼声。   萧湛:“……”   萧湛虚弱地求助元嘉:“皇妹……”   元嘉只得充当和事老,好歹将这件事给放过去了。   对于萧湛来说,父皇和母后虽然容貌不同,也年轻了许多,可他们就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可他很快又有些失落,毕竟父皇和母后选择将真相告诉了元嘉和瑞王,却不告诉自己,若不是他心有怀疑,偷偷设计了他们,是不是他永远都不知道,父皇和母后依然活在世上。   他的失落掩藏的很好,但顾清宁还是看出来了,她安慰道:“并非我们有意要瞒着你,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也怕你为难。”   萧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明白。”   顾清宁忍不住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让我骄傲的孩子,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你真的做到了你所说的一切。”   萧湛一愣,忽然想了起来,那是在奉翎贪功冒进之后,母后担心他会偏袒家人,所以入梦来找自己。   当时他意气风发,母后问他想做什么,他说,   “我给他们权力,让言路畅通,就是不想要偏听偏信,我纵然比不上父皇,但这满朝文武都可助我,我希望在位期间,能够让这天下比明德一朝更繁盛。”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他却一直都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这些年他广开言路,朝廷之上万象更新,哪怕连年征战,但并未增加百姓赋税,而是鼓励商业,以商税养国,整个国家勃勃生机、欣欣向荣。   他不仅做到了比他父皇一朝更繁盛,甚至比历朝历代还要繁盛。   萧湛心中一直以来的执念顿时便消散了,他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胸都越发宽广了。   等到他们叙完话,萧湛亲自将他们送到了殿门口,守在门口的张礼压力山大,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两位祖宗,原本就已经弯下去的腰越发放低了。   顾泽慕却慢了一步,面对萧湛疑惑的眼神,他轻声道:“你母后说的对,你做的很好,比我要好太多了。”   萧湛愣住了,而顾泽慕说完便离开了。   萧湛呆呆地站了好一会,直到张礼回来,惊呼道:“陛下,您……您怎么流泪了?”   萧湛回过神,摸了摸湿润的脸颊,却慢慢笑起来,虽然他已经释然了,可他还是很高兴,这么多年了,他终究还是等到了这句肯定。 第192章   天牢中, 康烨穿着囚衣盘坐在地上,他一向爱整洁, 不过此刻似乎什么都顾不上了, 整个人了无生意。   在隔壁的牢房住着的是康家家主,比起康烨,他看着要落魄许多, 整个人都蜷缩在角落里。   判决已经下来了,康烨罪无可赦, 判处死刑,夷三族, 不过因为康家家主坦白从宽,又主动作证, 再加上贤妃与大皇子的缘故, 康家只是抄家流徙,好歹留了一条命。   两人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听见康家家主哼哼唧唧还有扯动锁链的声音。   只是这份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只听见门外传来喧哗声,似乎还伴随着狱卒的呵斥声以及犯人的求饶声。   一直不动如山的康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两个狱卒拖着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 那男子浑身瘫软, 哭的一脸的鼻涕眼泪, 正是康楠。   康烨猛地站起身, 整个人几乎是扑到了牢门上, 语气急促道:“楠儿!你怎么会被抓的!我进宫之前,不是让你躲到城外,一有不对就赶紧离开的吗?!”   康楠还没有说话,一旁的狱卒已经轻蔑地开口了:“我们去的时候他正在库房里收拾金银财宝呢,若不是太贪心,也不至于被抓。”   狱卒们也懒得和康烨废话,拉开牢门,将康楠丢在康烨隔壁的牢房里,随后转身离开。   康楠浑身颤抖着,眼看着那些人就要离开了,他忽然高喊道:“我是冤枉的!你们放了我!我不是康楠!我不是康烨的儿子!你们快放了我!”   康烨错愕地看着他,他知道儿子性格懦弱,却没想到他竟然这般怂包,当即便怒道:“够了!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吗!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一个儿子!”   康楠看着狱卒渐渐远去,眸中流露出绝望,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按照律法,他是要与康烨一同赴死的。   康烨还在骂他,康楠猛然站起来,朝着他厉喝道:“你给我闭嘴!谁是你的儿子!”   康烨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自己面前一向都是乖巧濡慕的康楠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此刻的他仿佛脱掉了乖巧的画皮,变作了康烨都认不出的恶鬼。   康楠面色扭曲,恶狠狠地瞪着康烨:“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就死了!十七年前,他感了风寒,性命垂危,家主害怕他死了你会弃康家不顾,所以找了个和他面目相似的人,也就是我,替换了他。”   “我本以为能跟你过上好日子,谁知你却一直在城外那种地方过苦日子,好不容易能够进京城,你也只是将我当成奴仆一般,就算你在百越给我留了东西又怎么样?!那种鬼地方,我才不愿意去!”   康楠无所顾忌地说出真相,康烨如遭雷击,他木木地转过身,看向另一间牢房的康家家主,想要质问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到了这种时候,康家家主也不好再装死了,他跪在康烨面前痛哭流涕:“五弟,我对不起你啊,可我真的没有办法,那孩子身体弱,哪怕我们夫妻俩日夜不敢错眼地守着他,他依然感染了风寒。我是鬼迷心窍,可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那么多孩子都没有养住,不如找个健壮的,终归是个后……”   康烨指着他,整个人如同中了风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十七年前,那时候正是詹世杰发现了康家家主贩卖私盐的事情,康家家主向他求情,他为了掩盖他们的错事,不得不想办法对付詹世杰,精力被牵扯着,在康楠那边不免就有了疏忽。结果竟然让康家家主趁机偷梁换柱,拿一个赝品换掉了他的亲生儿子,等到詹世杰的事情处理完了,已过去了大半年,孩子年纪小,模样本就是一天一变,他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今这个赝品鸠占鹊巢,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埋骨何处!   而他,竟庇护了这群杀子仇人整整十七年,甚至犯下那么多无可挽回的错误,最终落到身死名毁的地步!   康家家主仍在不停地跟他求情道歉,康烨却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原本即便是落到了如此境地,他尚且能保留自己最后的体面,坦然赴死,如今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整个人的脊梁像是被人抽走了,真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康烨的双眼直直地望着窗口打下来的一束阳光,末了,竟苍凉地大笑起来。   这是报应啊!!   若不是为了这个贪婪的家族,他原本应该是朝廷重臣,前途光明,青史留名,他做下了这么多坏事,甚至妨害到了子孙,最后铤而走险,几乎毁掉了自己。但他并没有怨过,哪怕康家家主将所有罪名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他也不在乎,他只认为是自己技不如人,这才落得如今下场。   然而眼下这个消息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完全推翻了他的一生。   康家家主的哭泣道歉和康楠的谩骂诅咒仿佛渐渐离他远去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一束跃动着尘埃的光芒,他仿佛从这道光芒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少年时他勤学努力,入了国子监之后被同窗欺负,后来机缘巧合到了太子身边,那个同自己一般大的青年,明明是在最艰难的处境中,眸中却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这些年的种种宛如走马灯一般从他眼前掠过,最终却落得了一片虚无。   -   顾泽慕知道康烨的死讯之后,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过了许久,才想起问道:“人是怎么死的?”   那报讯的小太监态度恭敬地说道:“说是怒急攻心而亡,死得极快,大夫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了。”   顾泽慕沉默不言。   这一刻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奉展、詹世杰这些人的命运都是因为康烨才落到了如此境地,他与奉长宁也是间接因为他成为怨偶,他死了,自己应该觉得很高兴才是。可顾泽慕总是会想起,当年他独自在东宫的时候,是康烨坚定地站在他旁边,出谋划策,终于扶持他登基。   康烨入狱之后,于他来说,这些过往便已烟消云散,他也没想过再去见对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突然地死了。   小太监见他不说话,又问道:“陛下让奴才问您,这人的尸身要如何处置,如今人放在义庄里头,您还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吗?”   顾泽慕摇摇头,吩咐道:“不用理会我,按律例应当如何便如何吧。”   小太监喏喏地应了,这才诚惶诚恐地离开。   顾泽慕看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无奈,也不知道萧湛到底究竟跟他说了什么,竟把人弄得这幅样子,看来还是应当找时间和他谈谈,要跟从前一样才行,否则时间长了,说不定就会被人看出些什么来了。   顾泽慕收拾好心情,这才进到国公府的院子里,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只听见孩子和女眷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将顾泽慕周身的沉郁给冲散了。   临近年关,大姐夫妻俩带着孩子来国公府,孩子才一岁多,生的玉雪可爱,又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被抱在闵夫人怀中,家中女眷犹如众星捧月地围着他,不停地逗弄他说话,又被他可爱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   朱倬正因着屋里地龙烧得太旺所以出来透透气,只是即便如此,他的目光还是透过半开的窗户跟着顾清芷和孩子。   顾泽慕进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他转过头,看到是顾泽慕,露出一抹笑容来,过来找他说话。   顾泽慕之前找了元嘉长公主上门提亲,元嘉继给母后加笄之后,又承担起了给父皇提亲的重任,本以为能一切顺利,谁知闵夫人虽然态度很好,却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顾泽慕这才亲自上门求见闵夫人。   朱倬正打趣他:“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你还是我内弟,谁能想到,你我有一天竟会变成连襟?”   顾泽慕在心底叹了口气,世事的确无常啊,上辈子的他哪里想到,他不仅要与一个孙子辈的做连襟,还差点面临娶不上老婆的窘状。   朱倬正还特别大度地安慰顾泽慕:“你放心,虽然当时我娶清芷的时候,在进门之时被你弄得十分狼狈,但我这人绝不会落井下石,最多幕后给大哥他们出出主意,绝不会当面为难你的。”   顾泽慕:“……”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好在闵夫人倒没有故意晾着他,很快就让其他人都离开,让顾泽慕进来。   顾泽慕贪婪地看了一眼顾清宁的身影,只可惜顾清宁被几个姐妹簇拥着,很快便消失在了游廊的尽头。   顾清芷与顾清薇陪着顾清宁到了她的院子,其实在她们知道顾泽慕要娶清宁的时候也是大吃了一惊,顾清薇心思简单,很快便接受了,还劝顾清宁:“好歹泽慕是知根知底的嘛!再说,泽慕的能耐,便是在这满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在咱们家,嗯……也就只有大哥能与他相提并论,不亏的!”   顾清宁哭笑不得,这般直来直去的,也就只有她三姐了。   顾清芷显然有些担心:“不过你们的身份……日后若是有人说闲话怎么办?”   不等顾清宁说话,顾清薇就霸气地一挥手:“日子都是自己过的,管旁人做什么!”   顾清芷瞪了妹妹一眼,不过也算是接受了她的道理,对顾清宁道:“倒是我着相了,清薇说的没错,重要的还是你们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清宁,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顾清宁微怔,其实这番话,几天前顾泽慕提亲的时候,陶氏也问过她。   其实刚重生的时候,她是很恨萧胤的,虽然她接受了自己新的人生,但其实她心中一直都有一个结没有解开。   后来,她知道了萧胤的身份,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他们针锋相对,然而她却是在这其中见到了从未见过的萧胤,两人渐渐和解,她也不再将对方当成是萧胤,而是认可了他的新身份——顾泽慕。   顾清宁解开了心结,原本以为两人能够以兄妹的方式相处下去,可谁知又得知了顾泽慕的身世,且他并不愿意放弃。他完全改变了自己,放弃了阴谋算计,而是交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若是前者,顾清宁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后者,却始终让她狠不下那颗心。   顾泽慕不同于其他人,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中占据了太多太多的分量,她的爱与恨、甜与苦,所有极致的感情都与他有关。   她纵然可以找一个旁的男人嫁了,让顾泽慕永远爱而不得,可是,这样做,惩罚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当然,她也可以独自过一辈子,她已经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也并不害怕流言蜚语,事实上,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然而,在奉展危在旦夕的那一刻,她充满绝望的那一刻,她会下意识地向顾泽慕求助,那一刻,她便明白了,不管她爱他还是恨他,然而最信任的,依然是他。   “清宁?清宁?”   顾清芷的呼唤声让顾清宁回了神,“你怎么了?突然就发呆了?”   顾清宁摇摇头:“没什么。”   顾清薇撑着下巴,在一旁困惑道:“祖母这到底是想要答应这门婚事,还是不答应呢?”   顾清宁风轻云淡道:“谁知道呢?”   顾清薇:“清宁,你都不担心的吗?”   顾清芷又瞪了一眼妹妹:“清宁还是个姑娘家呢,你这问的什么!”又安抚顾清宁,“清宁,你可别听清薇瞎说,她一向口无遮拦的。咱们清宁这人品这模样,想要提亲的人能把咱家门槛都踏破了,就算对方是泽慕,那也别想那么轻易就娶到你!”   顾清薇委屈地扁扁嘴,但很快也跟姐姐站在了统一战线:“大姐说的是,泽慕想要娶你,还得过我们这一关才行!”   顾清宁看着她们俩在一旁出谋划策,又好笑又觉得温暖,半真不假地道:“那是,不能让他太轻松。”   也不知顾泽慕和闵夫人说了什么,闵夫人答应了他的提亲,可是成亲的日子却并没有定下来。   但即便如此,那浩浩荡荡的聘礼也几乎震惊了整个京城,毕竟顾泽慕这么年轻,身后又没有家族帮衬,到底是如何置办出这么浩大的聘礼的。   知道真相的萧湛默默地叹了口气,父皇为了娶母后,可真是将老本都掏干净了。   就在满京城都在期待这场婚礼之时,顾泽慕却向皇帝请旨再去邺城,只是无人注意到,在出发的队伍里,还有一名带着面具身量娇小的骑士。   -   景熙十七年初,外族战败,乌恩带人往更西处跑,却被顾永翰误打误撞给活捉,也算是坐实了他“福将”的名头。月亮城中卓格的几个儿子经过几轮的厮杀,如今死的死、残的残,其雅公主扶持卓格最小的儿子登基,而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大周求和。   在历经大半个月的拉锯之后,大周与外族正式签订盟约,有其雅公主在,可以预见,至少几十年内两国是不会有战事了。   消息传回了京城里,朝堂上下都是喜气洋洋,一时之间朝野称颂之声不断。   兵部例行封赏,礼部却犯了难,这一次大胜,威国公居功至伟,可他已是一等公爵位,封无可封,再往上便只有封王一途了,可他此时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名声达到了顶峰,手中又握有兵权,一旦封王,万一他有异心,那又该如何?   然而萧湛却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担忧,他亲自下旨给威国公封王,更是赐他丹书铁券,这般信任,这般厚赏,几乎轰动了天下。   可当天使带着圣旨去到邺城之后,得到的却是威国公的推辞,并主动上交兵权,这更是令朝野议论纷纷。   不少人都在心中感慨威国公这份宠辱不惊的心态,竟然连这么大的赏赐都不动心。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威国公推拒之后,萧湛却再一次下旨封王,如此“三封三拒”之后,萧湛亲自写了一面“社稷之卫”的牌匾赐给了威国公府。   威国公领兵载誉而归,萧湛亲率百官相迎。而这一段故事也成了后世君臣相得的一个典范。   一时之间,威国公府风头无两,不知有多少人想与威国公府结为姻亲。偏偏顾泽禹已经娶了邺城一个小官的女儿,顾泽浩也定了亲,整个威国公府竟然只有顾清姝与尚才八岁的顾泽淳还未婚配。不知有多少人扼腕叹息,早前没有抓住机会娶了顾清姝。   威国公府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踩断了,不过作为当事人的顾清姝却不以为意,在边关这几年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她,她的眼界完全被扩宽了,从前觉得重要的事情,现在看来不值一哂。   柳氏见女儿这模样,又悲又喜。   不过顾清姝现在可没工夫理会母亲复杂的心情,她正与几位姐妹还有大嫂商量着在顾清宁成婚当日,要如何为难顾泽慕了。   顾泽禹的妻子王氏虽然家世平常,为人却有勇有谋,性子又爽快,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喜爱。   待到晚上回了房间,和顾泽禹说起这件事,她声音又脆又亮,讲到兴起还能模仿一段,顾泽禹看得闷笑不已,其实不止女孩们,他与顾泽浩也都摩拳擦掌要给顾泽慕一些颜色看看呢。   就算曾经是兄弟,但顾泽慕想要娶他们的妹子,现在就是阶级敌人。   王氏咂舌:“我都有点同情他了。”   顾泽禹笑着道:“你想多了,泽慕这小子鬼点子可不少,说不好最后掉进坑里的是谁呢!”   王氏听见他这么说,倒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道:“夫君光说泽慕鬼点子多,你也不遑多让啊,我几个哥哥被你卖了都还满世界地逢人夸你呢!”   顾泽慕:“咳,这……”   王氏站起来,笑眯眯道:“夫君,你看这月色正好,不如你我比试一番?刚好妹妹们说她们小时候你老欺负她们,如今她们叫我一声大嫂,也该替她们讨个公道。”   顾泽慕:“……”   -   与宫外威国公府众人众志一心要为难顾泽慕的时候,宫中的萧湛却左右为难。   这一边是母后,一边是父皇,他是站娘家也不对,站夫家也不对,这难处还没法跟人说,整个人都快愁秃头了。   最后萧湛心一横,直接将给陶氏的诰命又加了一级,反正替父皇讨好丈母娘总是没错的。   而东宫之中,太子萧恒也与自己的父皇有着同样的苦恼。   一边是与自己相处多年的伴读,一边是被套路之后黯然退出的四弟,似乎站哪个都有些心虚。不过他比自己父皇好一点,那就是他还可以找太子妃商量。   太子妃孙兰沁挑了挑眉:“不瞒殿下,臣妾可是清宁的娘家人。”   萧恒:“……”   一块重重的砝码压在了天平的另一端,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顾泽慕说了一声抱歉,然后站在了太子妃这边。 第193章   到了迎亲那日, 绵延许久的阴雨天气一下子便放晴了,可谓是天公作美。   顾泽慕换上了大红的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 同他一并来迎亲的也都是朝中的青年才俊,这样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往威国公府而去,很是显眼。   道路两旁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实在是两年前那场盛大的订婚礼让人印象深刻,再加上又是威国公府嫁女,如何不让他们好奇。   顾泽慕等人到了威国公府门口, 然后就被堵在门口了。   挡在最前头的是以顾泽淳为首的一群孩子,顾泽慕毫不慌张,一旁的常钰与舒晔安连忙拿出准备好的红包, 将这群小福童给打发走。   孩子们拿着沉甸甸的红包,“呼啦啦”地让开了路,露出后头的顾泽禹等人。   除了顾家两兄弟和姑爷们, 还有陶氏娘家侄儿们,还有外援,且这些外援还不简单, 比如白崇以及……   “太子殿下!”   萧恒笑眯眯地看着震惊的顾泽慕和伴读二人组:“今日我可是新娘子的娘家人,你们想要闯过这道门,就要凭本事了。”   第一关是顾泽禹和白崇等文士的任务, 白崇当年与谢长风同年应试, 最后高中状元, 可惜在之后的几年, 他的光彩几乎被谢长风给盖了过去,然而两年前,谢长风被卷入了陷害威国公的案子中,功名几乎被毁,白崇却稳扎稳打地爬了上来。   白崇看着顾泽慕,笑容温和:“当日我与詹公子猜灯谜输了,如今不如我们再比过一回?”   他这指名道姓地挑战,顾泽慕自然不能认怂,颔首道:“请。”   白崇便开始出题,三道灯谜,一道比一道难,在场的众人几乎都被难倒了,顾泽慕却毫不犹豫地答出了前两道,然而到第三道的时候,他也卡住了,不由得开始冥思苦想。   白崇只是笑眯眯地在旁边等着,顾泽浩却在煽风点火:“泽慕,你若是回答不出便认输,认输了白大哥也可以让你过去的,是吧,白大哥。”   白崇似乎对这道谜题很有自信,闻言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顾泽慕开口道:“谜底是‘琴瑟和鸣’,对吗?”   白崇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让开了位置。   顾泽禹背着手,十分淡定地开口:“我的题目很简单,就是背书,你们与我轮流出题,你若赢了我,我便让你们过去。”   这题目的确不算难,可顾泽禹最是博闻强记,且涉猎极广,所以没过多久常钰等人就败下阵来,只剩下顾泽慕仍在与之对阵。   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不精彩,让围观者都大声叫好,最后还是顾泽禹担心误了吉时,所以放了他一马。   顾泽慕心知肚明,拱手道:“多谢大哥,承让了。”   顾泽禹轻哼一声,也让开了去。   然而之前还摩拳擦掌要给顾泽慕一个教训的顾泽浩这会儿却怂了,将陶家几个哥哥给推了出去,对方知道顾泽慕既是出身威国公府,一身武艺定然不凡,所以也不跟他比武,只是比力气,哪里知道顾泽慕看似瘦削,实则气力惊人,最后只得无奈败退。   这一场场下来精彩至极,宾客的叫好声都要冲破屋顶了。   最里头顾清宁的闺房里,顾清宁早已梳妆打扮完毕,大伯娘朱氏正低声嘱咐着丫鬟,陶氏握着女儿的手,眼泪要掉不掉的。   元嘉长公主、柳氏、孙兰沁和顾清芷都在一旁作陪,没过一会,顾清姝和顾清薇风风火火地从外院跑进来。   柳氏连忙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顾清薇抢先开口:“如今前头几个都输了,只剩下太子殿下还在支撑了。”   顾清姝又补充道:“泽浩这个没出息的,被泽慕一瞪就缩到后头去了。”   听她们这样说,女眷们顿时就慌了,柳氏连忙道:“那人岂不是很快便要进来了,三弟妹,快快,我们去前堂等着。”   就在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的时候,朱氏却展现出了当家主母的镇定,一边让人去主院通知威国公和闵夫人,一边让丫鬟领着陶氏和顾永翰去前堂,她如此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务,也顿时安下了所有人的心。   便是顾清宁,也稍稍地松了口气,这虽然是她与顾泽慕的第二次婚姻,可这一次的意义却远远不同于上辈子,以至于她的心境也受到了影响。   就在内堂忙而不乱的时候,外头的萧恒也快有些支撑不住了。   倒不是在两人打斗过程中支撑不住,事实上,在他站出来面对顾泽慕以后,原本脸上轻松惬意的笑容就挂不住了,他总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自己只要跟顾泽慕动手,天上就会降下一道雷把自己给劈死。   顾泽慕嘴角轻轻一勾,拱手道:“多谢殿下礼让。”   说罢,施施然便进了威国公府的大门。   顾泽慕到了前堂,便有喜婆扶着顾清宁慢慢地走了过来,两人跪在堂前拜别长辈,长辈们一一都说了告诫,对于两人来说,这些道理他们未必不明白,但在此刻,他们都听得十分认真。   等到拜别完毕,顾泽禹要背着顾清宁上花轿。   陶氏看着女儿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清宁从小到大听惯了陶氏的哭泣,却从未有过一次如此感同身受,心酸地难以自已,好在盖头遮住了她的神色,没有叫人看见她眼中的泪水。   然而在顾清宁坐上轿子之后,从轿帘外伸进来一只手,轻却有力地握了她一下,顾泽慕低声道:“别哭。”   顾清宁一愣,还未回过神来,那只手已经缩回去了。   喜婆高声大喊:“新娘子起轿咯!”   轿子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后外头的乐队顿时开始吹吹打打,顿时便将顾清宁的那点泪意给打散地干干净净。   詹府与威国公府相隔不远,但即便如此,威国公府给孙女儿陪嫁的嫁妆也足够让人震惊了,队伍的前头都已经踏进了詹府,这嫁妆的尾巴还未从威国公府出来呢。   而在两府不远处的一处茶楼上,一个头发半白的男子正站在窗边看着,他年纪虽然不年轻了,但容貌却依旧俊美,他看着那条宛如红色长龙的队伍,眼眶似乎微微湿润,许久,才在嘴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场婚宴办得极其盛大,几乎满朝文武、城中勋贵都来参加了,詹府虽然只有顾泽慕一个主人,但却被打理的井井有条,陛下还派了内务府过来帮忙,也让不少宾客心中咂舌。   顾清宁的娘家人在之前拦门的时候吃了瘪,原本打算在婚宴上好好灌醉顾泽慕报仇,哪里知道顾泽慕那双眼睛瞟过来,一个个登时便怂成了鹌鹑,默默地把酒自己喝了。   不过即便如此,顾泽慕也没少喝酒,等到了宾客散去,回到婚房的时候已经是半醉了。   顾清宁又好气又好笑,让伺候的丫鬟下去,然后亲自拿了帕子替他擦掉头上的汗珠,没想到正要转身离开去洗帕子的时候,手腕却被顾泽慕给抓住了。   醉酒之后的顾泽慕似乎完全褪去了那层精明的壳子,甚至有些傻愣愣的。   顾清宁看着新奇,问了好几个问题,顾泽慕都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道:“你既然上辈子都另给我造了陵寝,这辈子又为何一定要娶我?”   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顾泽慕已经不怀疑顾泽慕对自己的感情了,可上辈子这件事实在让她耿耿于怀,毕竟若没有萧胤那句话气她,说不定她还不会那么早死。   顾泽慕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才意识到她在问什么,慢吞吞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以你的性子,一定会逼迫湛儿发誓,不将你我合葬……”   顾清宁挑了挑眉,顾泽慕还是了解自己的,她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顾泽慕接着说道:“……所以我建了两座陵寝,陵寝之间有密道相连,我想着……你若不想见我,我去见你便是了。”   顾清宁愣住了。   顾泽慕迷迷糊糊地将脸靠在她的腰腹处,低声叹道:“阿宁,无论你在哪儿,我遍寻了黄泉碧落,也会找到你的。”   还未等顾清宁因为这段表白而产生什么感想,顾泽慕已然搂紧了她的腰,带着她往床榻那边倒去:“夜深了,咱们安置吧。”   顾清宁挣脱不开他的桎梏,一边躲着他胡乱亲过来,一边生气道:“话还没说清楚呢!啊——你放开……”   窗外,夜色正好。 第194章 番外一   冬去春来, 空气中尚带着一丝寒意, 但苍兰城中早已是挤挤攘攘, 这座伫立在邺城与月亮城之间的城市是三年前才建起来的,之后几乎成为了两族人往来贸易的中间站。且随着它越来越繁华,在此地定居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城中的一处小院中, 一名护卫打扮的人正在打着哈欠清扫院落,转过头便发现院中竟站着一个人, 他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 手中的扫把便被他当成武器朝着那人袭去, 没想到那人却极为灵敏, 转身便躲开了。   这护卫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惊讶道:“老爷, 您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被他称作老爷的人尚未说话,屋顶上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顾小姐的车驾今日就该到了, 老爷心焦呢,自然睡不着了。”   那护卫恍然大悟:“我说这几日, 老爷怎么一直让我们打扫屋子呢!”   奉展随手就捡起地上的石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下:“少说两句,没人当你们是哑巴。”   两名护卫嘻嘻哈哈地躲过去, 他们原来都是奉展身边的亲卫,外族归顺之后, 奉展既没有回大周, 也没有接受其雅公主的邀请去月亮城, 而是在两地中间建起了苍兰城, 又遣散了大部分护卫,只剩几个忠心又无处可去的,便跟着他一同在苍兰城中住了下来。   大约是一个月前,奉展接到了顾清宁的信,说是要来苍兰城中看他,从那天起,这一向平静的小院中就开始鸡飞狗跳。   奉展理了理衣服,又嘱咐了一遍厨房,这才带着人去城门处接顾清宁。   出了小院,拐过一条巷子便来到了大街上,只见往来之人,既有外族人又有大周人,贸易繁华而热闹,奉展看到眼前这一切,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   到了城门处,守门的小将见了他,连忙过来招呼:“大人,您怎么来这边了?”   奉展摆了摆手:“我一介草民,可当不得这一声大人。”   小将拙于口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奉展有些无奈,只能让他自去忙去,随后又带着人往城门外走了走。   没走多久,便听见清脆的铃铛声,他抬头一看,便看到一支车队朝着城门而来。   车队停在了他的面前,帘子被掀开,露出了顾清宁的脸。   奉展还未露出笑容,便在见到旁边骑着马走过来的顾泽慕时,拉了下来。   当年顾泽慕与顾清宁解决完了京城的事情之后,又重新回到邺城,奉展虽然和顾泽慕各种不对付,但这没有阻碍两人合作的默契。   然而还未等奉展对这位前姐夫稍稍转变一点态度,便知道两人订婚的消息。虽说最终两人成婚的时候,奉展还是偷偷去了京城,亲眼见着顾清宁出嫁,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彻底原谅了顾泽慕。   顾泽慕也知道他对自己看不顺眼,却不以为意。   奉展懒得理他,掉过头就往城中走。   顾清宁无奈地看着两人,也只得吩咐车夫跟了上去。   众人进了城,又跟着奉展到了小院里头,顾泽慕吩咐人将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奉展本就一肚子气,此刻见他毫不见外的模样,越发生气了。   “我有让你住进来吗?”   顾泽慕瞟了他一眼,抬手阻止了车夫往里头搬东西。   然而还没等奉展得意一会,就见顾泽慕转过头,对顾清宁道:“我都说了,这院子太小,必然是住不下我们一家子的,一会还是去外头另外租个院子吧。”   奉展:“!!!”   这花言巧语、巧言令色的混账男人!!   眼看着顾泽慕就要让人将车子开走了,奉展只得咽下了那一口心头老血,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没有住不下,这院子大得很!”那个“大”字还特意加重了音。   顾泽慕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笑他。   还没等奉展发作,便听到他身后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娘亲,这是哪儿?”   奉展一愣,便见顾泽慕让开了身体,露出了身后抱着孩子的顾清宁。   她怀中的孩子穿着一身粉色小袄,脸蛋又白又嫩,因为之前在睡觉的缘故,脸颊上有两团红晕,越发显得可爱,她肉肉的小拳头揉着眼睛,一开口还带着一股困意。   顾清宁对着她温柔一笑,指了指奉展:“团团,叫舅舅。”   团团小心地看了一眼奉展,随后害羞地缩进了母亲的怀中,随后又小心翼翼的抬起脑袋,发现奉展仍旧在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小声道:“舅舅。”   那声音虽小,却甜软地直直地戳进了奉展的心窝里。   奉展愣愣地看着这小娃娃,总觉得像是看到了小时候的萧湛和元嘉。他这些年一直心存愧疚,不敢去见他们俩,心中一直充满了遗憾,如今能再次听到有人这般叫他“舅舅”,泪水都差点涌出来。   顾清宁看到奉展的模样,心中也有些心酸,她也没有过多的劝慰,只是将团团交到了奉展的手上,嘱咐他:“我带人去收拾东西,你抱一会。”   奉展已经许多年未曾抱过孩子了,这会僵硬的如同一块冰雕,他甚至破天荒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顾泽慕,谁知顾泽慕挑了挑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好带孩子。”然后便走了。   奉展无助地将目光又转回来,恰好对上了怀中团团的那双清澈的大眼睛。   团团被自家娘亲换了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娘亲香软的怀抱时,小脸蛋上的表情顿时便晴转多云,鼻子一皱,嘴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起来了。   奉展顿时便慌了神,旁边的护卫之前还在看自家老大的笑话,此时也跟着慌了神,一个个在旁边想办法要逗这小公主开心,谁知他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却只让团团哭得更大声。   奉展从前是孩子王,虽说刚刚一时抱着孩子有些束手无策,但到了这种时候,他反倒镇定下来了,指示身边的护卫:“去翻个跟头!”   护卫:“???”   “去啊!”   护卫没有办法,只得在院子里当头翻了个跟头,这一个跟头下去,团团吸了吸鼻子,哭声似乎小了点了。   护卫们见这个法子果真有效,也不必奉展多说,一个个开始在院子里花样翻起了跟头,不多一会,原本哭得眼泪鼻涕一脸的团团便拍着手大笑起来。   众人可算是找到了逗小公主开心的秘诀,有两人还在院子里比试了一段,团团一点都没有觉得枯燥,反倒“哈哈哈”笑得正开心。   奉展看着怀中有些兴奋过头的团团,默默地松了口气,感慨自己还是宝刀未老。   房中看着这一切的顾清宁总算松了口气,团团的存在总算让奉展没工夫理会顾泽慕了,她心里暗叹宝贝女儿干得漂亮!   然而她转头看向顾泽慕,却发现顾泽慕脸上却带着一点担忧,她不由得问:“怎么了?”   顾泽慕叹了口气:“总觉得团团越发像二姐她们了。”   顾清宁:“……”   她原本想反驳,可此时院子里已经开始耍起了大刀,团团拍着巴掌又笑又闹,脸都红了。   倒不是说像顾清姝有什么不好,可是顾清宁一想到早几年二婶给顾清姝说亲,然后那几个男子被顾清姝打得屁滚尿流逃出了威国公府,当时她们都觉得很爽快,但一旦将自己代入到二婶的身份里,那感觉可就不大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愁绪。   随后两人互相安慰:“没事的,孩子高兴就行。”   到了晚上,玩闹了一整天的团团终于困了,被母亲抱在怀里沉沉地睡过去。   没了团团缓和气氛,奉展又开始看着顾泽慕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了:“我都是看在团团的份上,否则,你休想进来。”   顾泽慕冷哼一声,正想说什么,就被妻子给打断了,顾清宁带着笑意横了他一眼,顿时便让他闭嘴不言。   奉展本想嘲笑他两句,可是一想到姐姐最终还是嫁给了他,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自己怎么算都是输的,便又蔫了下来。   顾清宁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见他没有同顾泽慕争执,总算放下心来,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就打算在苍兰城,永远都不回大周了?”   奉展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回去做什么,我在这挺好的。”   “那湛儿和元嘉呢?你也不想他们?”   奉展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有时候会想到小时候带湛儿出宫门去玩,他自小便稳重地像个小大人,唯有出门玩的时候才会露出孩子的天性,我早该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他说完,似乎觉得有些不够,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跟他爹完全不一样。”   顾泽慕:“……”   顾清宁没理会顾泽慕那委屈的表情,又问道:“那你也不想再见见他们?”   奉展没有说话,许久才自嘲地笑道:“他们也未必想要见我吧。”他顿了顿,“湛儿是个好皇帝,这些年我听着那些从大周过来的人对他的称颂,我心里真的很开心,日后史官评说,也不会有半个字不好,我又何必去污了他的名声呢?”   “你又怎知他的心意?”   奉展苦涩地摇摇头:“姐姐,不用再说了,这件事就当做过去了吧,这对我们都是好事。”   说完,他便站起来,朝两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房间。   顾清宁叹了口气,知道奉展有心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他。   他们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虽说不比中原繁华,却也别有意趣,日子久了,顾清宁都有些乐不思蜀了。只是不论他们怎么劝,奉展都不愿意回京城。   顾清宁无可奈何,手中拿着一封信,这是萧湛写的信,再过不久就是萧湛的五十圣寿,他早早地给顾泽慕和顾清宁写了信,邀他们回京,随信还有一封是给奉展的,提及他很想念舅舅,希望能够再见舅舅一面。   可奉展的态度如此坚决,顾清宁也不知应不应该将这封信拿出来了,免得到时候倒像是逼迫,反倒不美。   顾泽慕让人去将行装收拾好,回到房间的时候,正好看到顾清宁拿着这封信在发愁,他便径直拿过这封信,道:“别操心了,我去同他说便是。”   “等等!”顾清宁连忙叫住他,倒不是她不相信顾泽慕,只是顾泽慕和奉展就像是,不对,两人就是前世有仇,总之,一见面就要互怼,每每都是不欢而散,好几次还差点上演全武行,让她十分忧心。   顾泽慕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无奈道:“我知道了,我不同他吵就是了,他若胡搅蛮缠,我让着他便是。”   顾清宁知道顾泽慕虽然有些腹黑,但他一向说话算话,他既然这样说了,她便也放下心来。   奉展正带着团团在院子里玩,这几日相处下来,团团可以说是十分喜欢这个年纪很大的舅舅了,连亲爹都给撇到了一边,让顾泽慕想起萧湛和元嘉的小时候,心中十分憋屈。   好在团团今日还是很给亲爹面子,看到他以后甜甜地叫了他一声,顾泽慕便让下人将她抱去顾清宁那边。   等到团团一离开,奉展挂在脸上的笑容也落下来了,他抱着臂,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顾泽慕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起了旁的事情:“团团是在潭州出生的,因她是元宵节出生的,所以清宁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做团团。”   听到是说团团的事情,奉展脸上的戒备才慢慢放松下来。   谁知顾泽慕话锋一转:“清宁最是重感情,于她来说,荣华富贵大权在握都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便是亲人。你与湛儿都是她的亲人,她满心希望一家团圆,就如从前在坤宁宫那般,可她不愿意逼迫你,所以什么都不曾同你说。”   奉展低头沉默不语。   顾泽慕顿了顿,又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可有的时候,逃避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不必犹犹豫豫做小儿女态,既是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担当,直面自己当初的过错。”   他这番话,恍惚让奉展想起了当年姐姐刚刚嫁入宫中之时,萧胤对他的谆谆教诲,时过境迁,他纵然已经因为顾清宁的缘故渐渐原谅了他,可始终拉不下面子,却没想到还能再听见他说这样一番话。   顾泽慕见他表情似有松动,也不再多说,只是将手中的信交给他:“你若是想明白了,明日便同我们一起出发。” 第195章 番外二   景熙二十五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恰逢萧湛五十圣寿, 群臣奏请大办万寿。萧湛一开始没同意, 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又答应了。他还特意下了旨意给弟弟还儿子们,让他们回京参加万寿。   衡王萧澄早八百年就惦记京城的美食, 在旨意刚一下来,便带着王妃和儿子急吼吼地收拾行装来京城了。   瑞王则稳重许多,瑞王妃不紧不慢地吩咐人收拾东西, 瑞王则带着外孙在屋子里念书, 小郡王年纪虽小, 但读书习武的天分已然肖似外祖,非常得瑞王夫妇喜爱。   他与王妃结缡多年,只有一女荣瑾。当年淑太妃一心想要抱孙子,但没想到给儿子房里塞的那个韩侧妃竟然是胡氏余孽,她吓得半死, 后来也不敢再在这上头动心思了,如今瑞王年纪也不小了, 与王妃恩爱一如从前,淑太妃便也无奈放弃了让他纳妾的想法。   因这几年黄河治理颇见成效, 所以他们便选择坐船从内河走。   待到了京城, 城外便已经有宗室之人来迎接, 到了住处才发现已然收拾的干干净净, 屋子里还摆了一些湘南地区的小玩意,虽不贵重,却足见这份心意。   瑞王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又派人给了礼部和元嘉长公主送了帖子,待到处理完这些杂事,万寿也到了,他一早便带着全家进宫去拜见皇兄和皇嫂。   瑞王妃带着荣瑾去坤宁宫拜见陈皇后,瑞王则跟着小太监去见皇兄。   多年未见,兄弟俩都老了,一时都有些无言。   萧湛感慨道:“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二弟与我都老了。”   “是啊,这一眨眼,臣弟与皇兄孙子都有了。”   萧湛叹道:“我有时候见着那几个孩子,就想起了我们幼年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日子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孩子们大了,咱们却都老咯!”   瑞王看着萧湛脸上的黯然,笑着将话题岔过去,故意道:“皇兄千秋正盛呢,说这些做什么?”   萧湛果然被他逗笑了:“你这些年净不学好,倒也说起这些套话来了。”   兄弟俩这一笑,便将多年不见的隔阂通通都消除干净,一下子便仿佛回到了当年一同在宫中时的模样。   瑞王自小便有才华,然而他的母妃淑妃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他跟着母亲耳濡目染,也对权力没有太多欲望,再加上同皇兄自小关系就很好,一心只想当个逍遥王爷。   若问他有没有过后悔,自然是有的,他也曾想过,以他的能耐,未必就比皇兄差了,当年若是争上一争,或许结果也会不一样,只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会被他自己给抛出脑海。他心中尊敬皇兄,始终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让自己逾越,只是他既有过这样的念头,终归还是有一两分不甘心的。   可如今看到大周海清河晏,看到皇兄治下一片繁荣,他心中的那点不甘心也一点一点消散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得更好,但他庆幸自己始终守住了本心,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才会有如今这般温馨美满的时刻。   正当兄弟俩聊着天的时候,张礼弓着身子进了殿中:“陛下,元嘉长公主与乐平长公主到了。”   “哦?”萧湛有些意外,“她们俩一起过来的?”   张礼道:“是,两位殿下如今正在御花园中,遣奴才先来通报,一会便来拜见陛下。”   萧湛站起身来:“不必多此一举了,咱们俩也一同去御花园吧。”   瑞王点点头,萧湛也没有坐御辇,两人便这般一路走着过去。   为了万寿,御花园中早已摆满了各色珍贵花木,争奇斗艳格外动人,两人远远地便听见乐平和元嘉的笑声。   萧湛与瑞王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惊讶,当年乐平出事之后,整个人像是完全改了性子,深居简出,除了进宫陪伴淑太妃,整日便在房中念经,完全沉静了下来,像这般肆意地笑着,他们已经很久未曾听见了。   待到走近了,才发现两人竟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园子里玩耍。   这孩子大概两三岁大,穿着一身红彤彤的短袄,头上还戴着同色的虎头帽,雪白圆胖的脸蛋如同发面的面团一般,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可爱得叫人心都要化了。   元嘉拿着一块桂花糕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道:“团团,要不要吃糕糕?”   团团仰着头,目光跟着桂花糕移动,随后皱着鼻子,字正腔圆道:“吃糕糕,不吃饭饭。”   乐平和元嘉笑得前仰后合,元嘉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也不再逗弄她,将桂花糕喂进了她的嘴里。   瑞王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乐平正想说,元嘉却制止了她,笑着对萧湛和瑞王道:“不如皇兄们先猜猜看?”   瑞王看着这孩子有些脸熟,又估摸着年纪,看向元嘉,试探地问:“可是衍之的孩子?”   元嘉笑着摇摇头,乐平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看来二哥同我也是半斤八两。”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湛沉吟了片刻,才道:“可是……泽慕与清宁的孩子?”   元嘉点了点头。   瑞王震惊道:“可是父……”他及时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可他们不是几年前便各处游历去了吗?什么时候回京了?”   顾泽慕与顾清宁成婚之后,没有在京城待很久,便选择离开。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顾忌两人身份特殊,长久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更多的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已然在最高处看过了风景,这辈子没有必要再次重复了,恰巧顾清宁一直想四处去看看大好河山,顾泽慕便选择陪着她一起去。   这一次萧湛五十岁生辰,这才将两人给请了回来。   萧湛倒是知道父皇和母后前两年生了个孩子,只是一直未曾见到,如今看到小小的团团,兄妹四人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按照辈分,这孩子应该算是他们的妹妹,可这年纪,做他们的孙子都绰绰有余了。   萧湛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才问几个弟妹:“你们说,我若是跟朝臣们说,我很喜爱这个孩子,封她个公主什么的,这朝廷里是不是会炸开锅了?”   瑞王迟疑道:“皇兄,还是别了吧。免得到时候传言四起,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好应对。”   “可封个县主或者郡主,这辈分就不对了啊!”   乐平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公主,这辈分也不对啊。这孩子可是咱们的妹妹,要封,也该是长公主才对。”   众人:“……”   团团丝毫不知道大人们在苦恼什么,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中的糕点,毕竟在家中的时候,娘亲管得严格,糕点可都是限量的。   就在此时,从后宫的方向又浩浩荡荡走来了一群人,正是皇后、淑太妃及一干女眷。瑞王妃带着女儿和外孙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和淑太妃的时候,恰好太子和太子妃也来给皇后请安,见外头日头正好,便干脆来御花园走走,没成想,两拨人便这么撞上了。   各自拜见过之后,淑太妃的目光便转向了被元嘉抱在怀中专心啃糕糕的团团,一见便十分喜爱:“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是喜庆!过来让婆婆抱抱!”   元嘉抱着团团过去,团团倒也不怕生,淑太妃逗弄了几句,便脆生生地叫了声:“婆婆!”   此时,瑞王也解释了团团的身份,太子有些惊讶:“泽慕这么快便到了吗?他前几日写信给我不是说还要一阵子吗?”   原本还很高兴的萧湛,顿时便有些心塞,毕竟他可没有收到父皇和母后的信,他们竟这般厚此薄彼吗?!   而就在此时,淑太妃笑呵呵道:“我倒是记得这个孩子的。”她指了指瑞王,“那年你回京给陛下送祥瑞的时候,便说过同这个孩子很是投契的,我当时还说想让你将荣瑾许配给他来着。”   瑞王满头大汗,没想到母妃竟然还记得这茬,其余几个知道真相的兄妹都拿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过这样逆天的打算!   瑞王便是口舌再伶俐也被自家母妃这一口大锅给盖的严严实实的,最后欲哭无泪道:“母妃您别开玩笑了,我真没这么想过。”   淑太妃丝毫没有意识到瑞王此时如坐针毡的处境,接着道:“没事,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将这一口大锅彻底盖严实了。   瑞王:“……”   萧湛几人看着瑞王那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各个都在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淑太妃又道:“不过这小丫头我看着倒是喜爱,与铭儿也是年纪相当,倒不如让他们结个娃娃亲,陛下,皇后,你们说如何?”   萧湛等人:“……”   他们这下笑不出来了,萧湛连忙道:“不可!”   淑太妃疑惑地看着萧湛,随后想到了顾泽慕似乎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他的妻子也与太子妃关系极好,她顿时明白过来,改口道:“是我错了,想来太子与太子妃也看中了这娃娃吧!小皇孙同她是同年生的,年纪更合适。”   还没等太子说什么,萧湛又拒绝了:“不行啊!”   这下,不止是淑太妃疑惑了,连皇后和太子也疑惑地看着萧湛,萧湛顿时便体会到了瑞王之前的心情,更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没等萧湛绞尽脑汁解释清楚,张礼又过来了:“陛下,衡王殿下与衡王妃来了。”   萧湛松了口气,连忙道:“快让他们过来。”感慨着衡王真是来的及时。   衡王这些年吃好喝好,又不用念书,整个人比少年时期又胖了一圈,一张白胖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看着便富态,让人可亲。   有了衡王打岔,淑太妃等人总算不再纠缠团团的婚事了。   兄妹四个都是松了口气,陈皇后看出了其中似乎有些缘故,也没有说破,只是同淑太妃谈笑起了旁的事情,将她的注意力转开。   众人寒暄过后,衡王便说起了在封地上的趣事,顿时就将气氛给炒热了,大人们各自谈着话,让孩子们各处去玩闹。   虽都是孩子,但这些孩子一个赛一个的金贵,宫女和乳母们都不敢错眼地看着。   团团吃饱了,乖乖地让小郡主牵着自己的手。小郡主是太子与太子妃唯一的女儿,在一堆哥哥弟弟中格外受宠,做梦也想有个妹妹,如今见到了团团,简直满足了她心中所有关于妹妹的想象。她平日里性子有些骄纵,然而在面对团团的时候却温言细语,简直让伺候的宫女乳母瞪掉了眼睛。   在孩子们玩得开心的时候,那一头萧湛其余的几个皇子也进了宫来。   当初意气风发的大皇子,因为叔父康烨的缘故,担心惹了父皇的忌惮,如今有如惊弓之鸟,曾经的张扬跋扈早已消失不见。二皇子早几年因为在封地上苛待百姓,引发内乱,后来朝中派了军队平息之后,查明了真相,二皇子依律受罚,至今也没有被赦,故而这一次进京的人选中也没有他,反倒是从前在弘文馆中籍籍无名的四皇子,如今封地里欣欣向荣,与妻子琴瑟和鸣,子女也很有出息。   众人一一拜见了父皇,张礼这才上前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是否起驾去宴厅?”   萧湛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又转移到了宴厅,文武百官俱已等候在此,待到吉时开宴,众人山呼万岁。   萧湛站在高处,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心中很是感慨。   少年时他曾不知天高地厚,许愿说要当一个好皇帝,要立下不世之功,让祖先都为之骄傲,后来他真正登基当了皇帝,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天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真的做到了。   萧湛眼眶有些发热,叫了他们起来,又看向人群中并不显眼的顾泽慕夫妇,嘴角微微地弯起,其实最令他自得的,并非是这些流传史书的功绩,而是他终于明白了父皇和母后对自己深沉的爱意。   待到宴会结束,萧湛将顾泽慕两人留了下来。   三人一同往御花园而去,张礼则带着人远远地跟在后头。   见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萧湛才道:“父皇母后这次回了京城,便不要再离开了吧,儿子年岁大了,待到再过几年,就要将这担子交到恒儿手上,恒儿年纪还轻,到时候还是得让父皇母后看着他,多帮衬着他一点。”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都惊讶地看向萧湛。   萧湛笑了笑:“我这一生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些时日我看史书,许多壮年时英明神武的皇帝,到了晚年总是会犯些糊涂,与其晚节不保,倒不如及时放手,让恒儿早些历练,就算他犯了什么错,我还能帮着他点。”   顾泽慕没有说话,虽说他早知萧湛的才能品行,萧湛也一再让自己刮目相看,然而到了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是看轻了他这个孩子。   这可是皇帝之位,从古至今,便是再英明的帝王,谁能做到像萧湛这般,轻易就放手了自己的权力,即便是新帝再孝顺,终究还是会有落差的,而他们一辈子站在顶端,又如何肯接受自己走下神坛,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而举就放弃。   然而萧湛不仅这样说了,他的态度还如此坦然,并未有一丝不甘心。   顾泽慕沉声道:“你放心。”   有了他这句话,萧湛便不再担心,转而问起了他们这些年的见闻,三人说的兴起,顾清宁才道:“这一次不仅我们给你送了礼物,还有一人也给你送了礼物。”   萧湛一愣,隐约猜到了她说的是谁,手指都抖了一下。   顾清宁道:“他不好入宫,我在城里租了一间院子,你若想见他,过来便是。”   萧湛眼眶微微湿润,他别过头,好一会才平复下来,说道:“好,好,多谢母后。”   三人这么说着话,便已经到了御花园,随后便听见了孩子的吵闹声,三人有些纳闷,张礼却早已派人去了解清楚了,走到近前道:“陛下,是衡王殿下的孙子同小郡主起了争执。”   几人连忙走了过去,衡王的孙子同他一般胖乎乎的,看着就像一座小山,将他面前的小郡主显得格外娇小,但小郡主却一点都不怵,她将团团挡在身后,挺着胸道:“不许你欺负团团。”   衡王孙子挠了挠头:“我才没有欺负她,我只是要帮她把那果子的皮给剥了。”   “是吗?”小郡主狐疑地看着他。   “当然是的,我怎么会欺负这么一个小不点。”衡王孙子说完,又忍不住道,“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小郡主一心想要把团团拐回东宫,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就急了:“怎么没关系了!”   “什么关系?”   小郡主绞尽脑汁,急得小脸通红。   萧湛有些心疼孙女儿了,正想要过来给她解围,就听见小郡主高声道:“她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儿!当时同我有关系,关系大了!”   萧湛:“……”   萧湛:“那个……你们听我解释……”   -   景熙二十八年,孝帝禅位于太子。后世称之为周孝景帝,他在位二十八年,平冤案,征外族,治黄河,功绩无数,他温和宽厚,轻徭役薄赋税,延续了从他父亲成帝而始的大周盛世,史称“德景之治”。   而他最为后人所称道的,便是他不贪恋权位,早早便禅位给了太子,据传他禅位之后迷恋上了佛法,常去千佛寺与几位大师讲经,到了晚年,更是居住在了千佛寺。而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没人知道,唯有从野史中有了些许猜测。   据说孝帝禅位后,与元嘉长公主一同去千佛寺礼佛,其中途径功德池,孝帝却突然站住了脚步。   据说他看着那池中的乌龟,说着“彩虹”什么的,笑着笑着便落出了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