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长公主为妻》 作者:太极芋泥   文案:   长宁是大郢的长公主,上至皇上太后,下至走夫贩卒,没有人能忍住不宠她。   可是直到浮生散送了她的命,她才知道,原来最亲近的枕边人,是最恨她的人。   于是重活一世,长宁在琼林宴上接了状元郎秦深的梨花枝。   秦家世子又冷又酷,是京中人人惧怕的冷面小将军,却只为一人柔肠百转,深情不负。   小时候跟在他身后,软软地叫他秦哥哥的小丫头长大了,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长宁跟在他身后,哽咽地叫他,“秦哥哥。”   这一叫就是一辈子。   从此秦深光明正大的守在她身边,将她拢在自己的羽翼下,护她一世天真无忧。   从生到死,再由死复生,长宁终于等到了对的人。   兜兜转转,百转千回,终不负秦深情深。   软萌团宠X深情酷哥   青梅竹马胜天降,双向暗恋   1V1,HE,甜宠,日更,小可爱们快来看看啊(*^o^*)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主角:长宁、秦深┃配角:陈世、拾风、拾雨┃其它: 第1章   长宁仰躺在床上,看着透过窗棂漏进来的阳光。   此时阳光正好,日头温和柔软,融融地浇灌在枝头的花骨朵上,只等一阵暖风出来,一层层的花瓣就能绽放开吐露芬芳。   多么美好。   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毕竟,她都看不到了。   一个垂死之人,哪有可以期待的春天呢。   长宁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门口,不等春风也不等秋月,只等一人归来。   屋外跪了一地的人,拾雨趴在床前哭得凄切,一双眼睛红肿着,嗓子干哑粗粝,此时只能哽咽着发出一些微不可闻的气声,苦苦哀求,“长公主,长公主你再等等,姐姐已经去找了,驸马很快就回来了,他马上就回来了,长公主你再等等,再等等好不好。”   长宁低低地咳了一声,满心疲惫地应下。   她太累了。久病耗尽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长宁一闭上眼身体就沉沉地往下坠,灵魂好像要脱离身体,一直掉到看不见底的深渊里。   可是每一次,不管有多难多痛苦,她都会挣扎着醒过来。   毕竟她等的人还未回来。   前几日陈世一直与她形影不离,衣不解带地陪着她,今日却一早就匆匆离去,不知被什么事情绊住脚步,竟到现在都还未回府。   世人皆知驸马和长宁情深,自那年琼林宴上一枝海棠花定情,他们成亲已有六年。   时间未曾磋磨尽他们的感情,反而历久弥新。   陈世待她极好,细心,体贴,温柔,会因为她爱花就寻来天下奇珍亲手栽种,也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话在寒冬里走三里路买她喜欢的点心。   春花秋月奇珍异宝,哪怕她是要天上的的月亮,他也会攀上天梯亲手摘下来。   就连六年毫无所出,陈世也从没提过纳妾置外室的事,甚至连收养旁支的孩子都未考虑过。   为人夫,陈世做到了极致,世上再无人能比他待长宁更好。   可是人总是贪心的,陈世待她这样好,她还不知足。   她有一个微小的遗憾。这遗憾像是珍珠上的一道细小的划痕,不显眼,但一直存在。   琼林宴上陈世一身青衫长身玉立的身影刻在她脑海里很久,隔了六年依然能清晰地想起那时的每一幕。   可是除了那次,他再没穿过青衣。长宁年年为他准备的新衣无人问津,只能搁在衣柜里落尘,渐渐被人遗忘。   也不知因为什么。   长宁模模糊糊地想,意识逐渐散入黑暗,突然拾雨轻推了一下,在她耳边说,“长公主,长公主醒醒,驸马回来了!他回来了!”   长宁涣散的意识瞬间回笼,她侧着头,努力地,艰难地往外看去。   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俊雅的青年,气质温和,一身青衫不带一丝配饰,干净得像是傍晚夏风里的一株清荷,淡雅,沉静。   亦如多年前他们初见,千盏宫灯亮起,百花灼灼,那人手持一枝开到极致的海棠,在灯火阑珊时低头柔柔对她一笑。   那一笑就是一辈子。   长宁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灼灼地看着他。   陈世脚步急促,几步走到床边,抓住她的手,带着些隐忍克制的深情,几近哽咽地喊了一声,“长宁。”   只一句,他再也说不出其他。   长宁病的久了,瘦成小小的一团,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截小巧的下巴,身形单薄消瘦,只一双眼睛彰显着些许生机。   长宁眼睛里带着暖意,从他露面的那一瞬就一直追着他,目光专注,看他一步步走近,此时轻轻地,用尽浑身的力气温柔地回握他。   哪怕过了许多年,他一身青衫,依然是当年的翩翩少年,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依然是她喜欢的模样。   就像最初一样。   她再无遗憾了。   “长宁,”陈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圈发红的失态模样,轻声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长宁额头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摇了摇头。   不晚,只要你回来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和陈世一同回来的拾风扶着门,带着奔跑尚未平息的急喘,有些不安地看着长宁和陈世交握的双手。   过了良久,她什么都没说,只冲屋里做了一个手势,屋里的丫鬟潮水般地退下,给这对眷侣留下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拾雨哽咽着带上门,余光看到驸马领回来的小孩缩成一团的身影,心生疑惑。   可是拾风拉了她一下,示意不要多问。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耽误。   宫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赶在那之前禀告皇上皇后,太后和太子那里也要派人通知。   因此她只是带上门就离开了。   屋里,陈世余光看着他们离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个笑。   他捧着长宁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怜惜的轻吻, “长宁像个小仙女一样,一直漂漂亮亮的,真好看,谁都没有我们家长宁漂亮。”   长宁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有些羞涩。即便是听了好几年,这些直白的称赞还是能让她脸红。   ”长宁痴痴地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穿青衫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他,陈世笑容微敛,连脸上的笑意都清浅了些许,他搂着长宁,垂眼说,“不及你当年万一。”   当年长宁一身红衣,皎皎如天上月,灼灼似梦里花,让天地万物都暗淡无色,那一抹身影,就算是过了六年也让人印象深刻。   可是同样的,成亲时的嫁衣是她最后一件红衣,她再没在他面前穿过红裳。   “陈世,”长宁躺在他怀里仰头专注地看着他,轻声叫他,心中的感情满得要溢出来,冲动之下她脱口而出,“我是大郢唯一的长公主,又没有子嗣,按照律法,我死后会葬入皇陵,你……”   愿不愿与我合葬,生同衿死同穴,百年后我们依然在一起。   陈世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低头看她,踌躇半饷,说,“抱歉,长宁,我做不到。”   陈世是家中独子,这一辈只他一人无兄弟姐妹,娶她之后又无子女,百年后理应葬入陈家祖坟而不是入皇陵。   长宁心中早已知晓,可难免还是失望。她掩下眼中的失望,重新露出一个笑,小猫一样软声笨拙地安抚他,“没关系,京中和陈林不远,在哪里都一样的。”   陈世手指爱怜地拂过她的头发,似悲悯又似怜惜,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长宁柔柔一笑,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有些不舍。   陈世抱着她继续说道,“毕竟,我已经替你留好遗书,你死后不入皇陵,自愿葬入我陈家祖坟。”   长宁呼吸微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犹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你虽然是大郢的长公主,但既然嫁进了陈家,不论生死都是陈家妇,百年后自然应该入我陈家祖坟光耀门楣,而不是入皇陵。”   陈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专注深情,一如往昔朝夕相对的暮暮朝朝。   更像一只雌伏多年的凶兽,用伪装出来的温驯麻痹了所有人,在最后一刻终于露出一口獠牙。   一口吞掉了所有温柔的幻象,将尖利的獠牙狠狠地插进长宁的心脏,嘴边沾着她的鲜血,还无害地冲她微笑。   可怕极了。   陈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温声道,“长宁,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是你们从未看清罢了。”   “世人想看温和谦恭敬有礼,我便温和谦恭敬有礼,你想要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两相得益,你有一个好夫君,我在朝中青云直上,这有什么不好呢。”   像是怕吓着长宁,陈世换了语气,放缓了声音,轻声说,“你放心,我陈家并非无后辈,不会让你身后孤苦,不信你瞧。”   他冲着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小孩招手,像叫一只猫或者一条狗一样随意,他在长宁耳边轻声哄道,“长宁,你看看他。”   那小孩不过五六岁,怯生生的,瘦骨伶仃,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衣服上打着五颜六色的补丁,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还有一层黑色的茧子,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长宁盯着他看,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吃人的洪水猛兽,那个将被揭开的真相,会颠倒她的整个人生。   陈世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惋惜,他两只捏着那小孩的下巴,以不可拒绝的姿态强迫他抬头,语气却依旧像是情人间的低语,刻意压低的声音醇厚得像一壶醉人的美酒,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长宁,仔细看看,喜欢他吗?”   小孩眼睛含泪,惊惧地抬头,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托着下巴的那根手指上,像一只离了水,就要干涸得死去的摆尾的鱼。   他的脸在长宁面前一寸一寸地显露出来,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   长宁死死压下喉咙间的惊呼,脸上浮现出惊愕之色。   陈世仔细看着她的神情,像是被取悦了,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   “你看出来了,是不是?我们两个长得很像。”   他们实在是太像了,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纹理,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态举止,甚至是扭头的角度都一模一样,不论是谁一眼看去就能知晓他们的关系。   一瞬间明白了所有,长宁心口像被人猛捶了一拳,立刻低哑地咳了起来,红色的血丝顺着她的唇角蜿蜒流出。   陈世笑了起来,带着些意气风发和志得意满,怜悯地看着长宁道,“傻长宁。”   “他是我的儿子。”   “那么多个孩子里面,他是与我最像的。”   “长宁,”陈世又叫她,声音里含了水,眼睛中化了蜜,全世界就只看着她一个,温柔地,深情地,问她,“长宁,喜欢他吗?”   第2章   喜欢?怎么可能会喜欢。   长宁是个善人,可她不是个圣人。   长宁赤子心肠,看到街边的妇孺老幼都会心有不忍,京中衣衫褴褛的乞儿多数都受过她的帮助,可是,对着这个衣不蔽体的小孩,长宁实在是难以接受。   他只是个小孩,没做错什么,长宁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可是……   没有谁能坦然接受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长宁闭上眼睛,让眼泪不要落下来,保持着最后一点体面,有些艰难地问他,“陈世,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没有孩子吗?”   她的声音极小,陈世却听到了,他笑容淡了些,漫不经心地看一眼窗外,平静地答道,“记得。”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在我为你的仕途铺路,甚至放弃了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后,这样对我。   陈世叹了口气,掸掸衣袖,耐心地劝道,“我记得。”   他说,“我们既拜了堂成了亲,便是夫妻一体,一荣即荣一损即损,这些,本就是你该做的。我虽记得,但你也不该用它来来邀功。”   他又说,“况且我陈家世世代代的香火百年的传承,宗祠里放着那么多的牌位,百年后都需有人供奉。你可以无子嗣后代,我却不行。”   “皇室自有无数的贤子孝孙日日供奉香火,静安寺里的长明灯夜夜不熄,可是寻常人家哪会有人这样惦记。”   “放心,”说着陈世换了语气,漫不经心地宽慰她,“那些人都只不过是些贱籍的女子,或者普通官女子,和你长公主的身份自是无法相提并论,不论何时,你都是我的发妻。”   长宁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白纸,整个人摇摇欲坠。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仿佛又回到了跪在大殿上求皇兄的时候。   大殿多冷啊,殿外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屋檐下挂着半尺长的冰凌,滴水成冰的时节,她在冰冷的石头上跪了一夜。   大郢有律,为防皇室宗亲祸乱朝政,天子三服以内近亲皆不得担任要职。   长宁是天子嫡亲的妹妹,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大郢唯一的长公主,亦是当今圣上血脉最为亲近之人。   陈世做了驸马,日后他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王爷,依大郢律,他本当领一闲职安稳度日。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登科只等着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满腹壮志只能挥斥方遒,如今娶了她,却都落了空。   陈世终日郁郁寡欢寝食难安,却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长宁心疼他,怜惜他,不忍看他一身才华埋没,去求皇兄破例。   皇兄为她开了大郢的先例,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让陈世入朝担任要职,后来他一路通达官至尚书,成了无数寒门学士的表率。   而作为交换的条件,他俩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   可是如今,他领着一个小孩到她跟前,说是他的骨肉至亲,他们有着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血脉,甚至在他身后,还有“她们”,有许许多多其他女子为他诞下的子嗣。   多么讽刺。   眼泪划过眼角打湿了枕头,长宁终于清醒过来。   过往所有温馨的假象被打破,露出里面冷冰冰的真实,她朝夕相对的只是一张假面,陈世以温柔情深的模样骗了她,也骗了世人。   温柔是假的,深情是假的,朝夕相对的默契是假的。   都是假的!   “陈世,”长宁一字一顿地说,“你这是欺君,皇兄不会放过你的。”   长宁努力收拢自己涣散的意识,竭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生前的事已经无可改变,但她不想身后依然不得安宁,死后百年还要和陌生的枕边人相伴。   “我死后绝不入陈家祖坟,皇陵中有我父辈亲眷,那才是我归宿。”   陈世也不恼,依然温温柔柔地笑着,“这怎么行呢。”   “出嫁从夫,既然入了我陈家的门,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我陈家的人。况且——”他话音一转,“我祖上世代农耕,连个秀才举人都不曾有,如今有一位公主葬了进去,正好给我陈家光耀门楣。”   “而且——长宁,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他笑吟吟地说,“你不仅要入我陈家的祖坟,还要受我陈家儿孙的香火。”   陈世伸手遮住长宁的眼睛,语气悲悯,“我知道你没有子嗣心有不甘,不过别担心,长宁,咱们夫妻一体,我有的,自然也是你的,我散落在外的子嗣,自然也都是你的子女,你说是吗?”   “你这是欺君,是抗旨不尊,你……”   陈世打断她的话,低垂的眉目看起来冷酷无情极了,谓叹道,“长宁你又错了,你的好皇兄只说了不能有我们的孩子,可没说不能有我自己的子嗣。”   “我们陈家好不容易成了这大郢有名的望族,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长公主断了传承,你不能给我生孩子,我自然要去找别人,有的是名门闺秀愿意为我开枝散叶。”   “不过可惜了,”他轻飘飘地地看了一眼那小孩,“你诺大的公主府,还要空置几年。”   “不过也不用着急,”他温和地说,“圣上已经不年轻了,等新皇继位,众人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他们都写上族谱,记在你名下,好和你作伴。”   长宁一哽,喉间涌上一股腥甜,眼前一阵发黑,死亡的脚步一步一步接近,长宁自知时日无多,却心有不甘。   他们成亲不过六年,这个孩子五岁有余,那他其他的子嗣呢,会不会有……   不愿带着疑惑离开,长宁压下所有情绪,只问了一句,“你的长子几岁?”   “哦,那个呀,”陈世好半天才从记忆的角落找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恍然道,“快七岁了,不过可惜是个女儿,不堪大用,如今不知在哪个角落里苟且偷生呢。”   果然,也许是已经心如死灰,长宁平静地想,快七岁,他们成婚不过将将六年,这样推算,那就是他早在得知仕途和子嗣只能取其一之前就做了打算。   可怜她还做着琴瑟和鸣的美梦,谁知却早就同床异梦了。   “那你当初为何要娶我?”长宁问。   “自然是因为娶一位公主足够体面。”陈世如善如流地说,“你是圣上嫡亲的妹妹,最受宠的公主,朝中谁敢不给你几分薄面,娶了你不知能给我行多少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那大郢有律,皇亲国戚不得担任要职,这一条你也早就知晓?”   “当然,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长公主长宁喜欢清俊的少年,尤爱穿青衫的,微臣当年琼林宴表现得可好,长公主殿下?”陈世唇角含笑,弯腰,像当年一样,在温柔的春光地向她行了一礼。   “所以,”长宁声音苦涩地说,“你也早就想到我会向皇兄求情,以子嗣为交换换取你的仕途?”   陈世笑意盈盈,“长公主生了一颗仁心,最不忍见人伤心难过,自然会忧夫君所忧,愁夫君所愁,而圣上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自然不会对你不管不顾。”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长宁疲惫地说,“从头到尾,只等守株待兔。”   “长公主果然聪慧!”陈世擦干净她唇角溢出的鲜血,在额头落下一吻,笑盈盈地说,“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没办法,小人物汲汲营营而已,比不得长公主天生尊贵。”   “长公主安心去吧。”陈世遮上她的眼睛,温柔地说,“这浮生散日积月累之下虽是剧毒,但不折磨人,而是如坠仙境,长宁,这一世就当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吧。”   长宁固执地不肯闭眼,弥留之际抓紧他的袖子不肯松手,艰难地说, “我于你已经没用了利用价值,为何最后不能放了我,放我葬入皇陵!”   “我们是夫妻,自然应该生同衿死同穴,”陈世缱绻道,“长宁,等我百年后,我们合葬,睡在一个墓穴里,亲亲密密地葬在一起,下辈子也做夫妻,好不好?”   然而没人会回应他了。   长宁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气息全无。   陈世搂抱着长宁耳鬓厮磨,像是没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冰冷的身体,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着话。   “长宁,以后我日日穿青衣给你看,陪你烹酒煮茶,坐在花藤下秉烛闲话,看着院子我们亲手栽种的花开,在雨前摘下,做成花枕,日日枕着花香入眠。”   “下辈子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喜欢我,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再生几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叫你娘亲,喊我爹爹。”   “你说好不好?”   ……   长宁眼中的世界逐渐褪去,连陈世的身影都不再出现。满心茫然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青衫的挺拔青年,虽然看不清眉眼,但长宁一见他就感觉安心。   那人并未靠近,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冲她招手,道,“长宁,下辈子可不要认错人了。”   说完背后一只手猛地推了她一把,长宁身体一坠,有些茫然地重新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当当当当!下一章就回到过去了,男主上线。 第3章   长宁眼前忽然一黑,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可是耳边却依稀又响起了六年前那场琼林宴的热闹喧嚣。   灯火如昼人声鼎沸,数不尽的琉璃盏琥珀杯,和着声声入耳的丝弦,在春夜的御花园里,缓缓揭开了尘封记忆的帷幕。   原来人死之前真的能看到走马灯,长宁朦胧地想,一切错误的开端就是这场琼林宴,从月色温柔下她亲手接过陈世的海棠枝时,一切都走向了无法挽回的结局。   如今是再让她看一眼,看看她身边曾经的亲人们,和人世间做最后的道别?   如果,如果再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让身边亲近的人伤心难过。   如果她还有机会的话,长宁低落地想。   可是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耳畔甚至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小声担忧地问,“长宁?长宁醒醒,不过才喝了两口,这就醉了?”   “皇兄?”长宁呢喃着,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一直压着的委屈突然翻涌上来,眼眶瞬间就红了,但还是强忍着委屈,软软地又叫了一声,“皇兄。”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最希望的就是亲人能陪在她身边,那时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不愿,她也能平静地离开。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是幻影也好。   她病着的时候一直昏昏沉沉的,不知陈世对她做了什么,每次皇兄来看她的时候她都睡着。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们了。   她很想他们。   另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埋怨道,“让你小点声小点声,你怎么还那么大声音,都吓到长宁了。”她扭头换了个声音,语调轻柔,哄孩子一样说,“长宁乖,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我替你骂你皇兄了,都是他不好,吓到你了。”   长宁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但一双手落在她脸上,温柔地为她拂去泪珠的时候,她突然清醒过来。   这双手的温度她太熟悉了,替她挽过发穿过衣,伤心时会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害怕时会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背。   这是当朝皇后,皇兄的发妻,长宁的长嫂。   长宁惶恐地喃喃自语,生怕这就是一场梦,“皇嫂?”   “是我,长宁别怕,”皇后抓住长宁颤抖的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是做噩梦了吗,别怕,我和你皇兄都在呢,谁都伤害不了你的。”   “皇嫂,”她喃喃道,从皇嫂的肩膀上抬起头环顾四周,眼前的一切纤毫可见,没有一丝浸透了时光的朦胧感。   皇后一身锦衣华服盛装,此时长长的裙尾拖在地上,她却毫不在意,只是担忧地看着长宁,捧着她的脸问忧心地问,“长宁,你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长宁茫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可是皇后的手是温热的,她的脸庞光洁无暇不染愁苦,是六年前最尊贵的皇后的模样。   皇兄鬓角还没染上愁思,皱纹没有爬上他的额头,眉眼清朗有神,时间还没有让他的腰背佝偻,他还是那个有着勃勃雄心的人间帝王。   他们都还是年轻的模样,时间还没让他们老去   仿佛那六年的种种就像一场大梦,酒杯的酒空了,梦醒了,她正在天子的琼林宴上,就着满园春光,满心欢喜地为自己挑选夫婿。   可是那六年的记忆还刻在她的脑海里,那一场从始自终的欺骗,和不得善终的结局,像是一道深刻的划痕,撕裂了这场美梦。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里找到陈世。   陈世在一众重臣新科中不卑不亢从容有度,一身青色衣袍,身姿挺拔舒展。   正是她最爱的那个模样。   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如记忆,如今看来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至少她是真的回到六年前,得到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长宁掩下眼中的震惊,不欲让皇后担心,乖巧地解释,把一切推到酒上,“皇嫂我没事,不用担心,这酒太辣了,我一时没有习惯,现在已经好了。”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皇上忙不迭地让人把她桌子上的酒换成青梅酒,替她说道,“这酒是太烈了,你没喝过,一时不习惯也正常,这青梅酒倒还酸甜可口,应该合你的胃口,你试试。”   皇后依然放心不下,交代,“如果不舒服,我们就先离开,等回了飞鸾宫让人给你煮些热汤,喝了就不难受了。”   长宁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柔柔地说,“我已经没事了,皇兄皇嫂不用担心了,快入座吧,群臣都等着呢。”   现在刚开席没多久,所有人都还拘束着,长宁闹出的动静不小,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打量这里了,她不想再添麻烦。   长宁饮一口青梅酒,轻轻搁下酒杯,在桌下握住自己发抖的手。   死而复生闻所未闻,更遑论她回到了六年前。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强撑着一分镇定,若无其事地陪着众臣宴饮。   她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繁杂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看好戏的,浑水摸鱼的,还有,担忧的。   长宁一抬头就撞上秦深深邃的目光,他拧着眉,冷着一张好看的俊脸,毫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两人的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相遇,秦深怔了一下,眉眼柔和下来,揽着宽大的衣袖,姿态从容,隔着众人遥遥地冲她举杯,低着头饮了一口酒。   长宁有些恍惚。   上一世秦深在她成亲后不久就自请领兵驻守边疆再没回过京,后来更是出了意外尸骨无存。长宁自那时大病了一场,后来缠绵病榻直到去世。   可是竟兜兜转转回到了六年前,现在这一切都没发生,他还好好的活着,长宁惶恐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   不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要秦深还好好的活着,长宁就什么都不怕了。   上辈子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就是跟在这位秦世子身后,一身红衣打马过街,东街西巷地晃悠着乱转。   那副场景哪怕是隔了六年和生死的距离,只一个秦深,就能重新让她欢喜起来。   长宁兀自高兴着,却不知她这幅模样早就落到了其他人眼中。   今日这琼林宴上多的是青年才俊。   而长宁今年已经十八了,就算是不着急,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了。   所有人都没有明说,可谁都心知肚明。   大郢不缺青年才俊,京中也有的是高门子弟,可是大郢的驸马,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谁都想去当一当。   那些世家子弟早有家人耳提面命,而消息灵通的人也早早就得了消息,打听清楚了长宁的喜好,个个一身花红柳绿地端坐着。   其中两个格格不入的人影就显得格外显眼。   陈世一身青衫,温润如玉地坐在灯火下,侧着头耐心地倾听旁边的人说什么,露出一截好看的下颌。   秦深一身世子服制,稳重的黑衣上用银线图案,坐在灯火阑珊的角落里,面容英俊眉目清冷,一人独坐着饮酒,偶尔抬头看长宁一眼,浑身冷气弥漫,无一人敢上前来搭话。   长宁有些想去跟他说几句话,不管说什么都好,至少能让她没有着落的心放回原地。可是也知道此时时机不对,不知有多少人看着,等着她走下去。   还是再等等吧,长宁想。   出神间“咚!”的一声鼓响,像是一个信号,场上的气氛哄地一下子就热烈起来,拘束了许久的青年们放松下来,一个个像开了屏的孔雀一样,抖弄着一身花羽毛。   长宁垂下眼不想再看。   这是琼林宴的传统——击鼓传花。鼓声停的时候花球落在谁的手里,此人要折一朵御花园里的花送给在场的不拘哪一位,还要送一句诗词。   陈世长身玉立,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俊雅无双,可是换了心境再去看,长宁只觉得相看两厌。   既然没了期待,长宁自然不再去关心花球落在谁手上。   可是却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咚”的一声鼓停,花球落在陈世手中,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起身,掸了掸衣袖,谦和地一笑,拱手向众人行了一礼,“承让。”   长宁心一颤,狠狠地咬着下唇不去看他。   陈世折了一只开得正艳的海棠。   他目光在长宁身上停留一瞬,在所有人的凝视下把海棠献给皇上,从容有度地低着头说了几句盛世太平国泰明安的寻常话。   他一身青衫,显得身形单薄消瘦,却挺拔得像一根郁郁葱葱的绿竹,不疾不徐从容道来,既不谄媚又不自傲。   不像个寒门士子,倒是比寻常世家子弟还要气度不凡。   底下的人交头接耳小声称赞,心生折服,连皇上皇后都面露赞赏。   不卑不亢,有风骨也有傲骨,今年的恩科中数他最为出类拔萃,放在朝堂上是个良臣,想必日后成了亲,也会是个好夫君。   皇上皇后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可是扭头看到长宁时不由地顿了一下。   长宁正低着头剥瓜子,素白缠枝的碗底已经落了一层白生生的瓜子仁,长宁手边一捧瓜子壳整齐地堆成了冒尖的小山,依然手上不停,还在面无表情咔嚓咔嚓地剥。   像只小松鼠一样。   她这是不开心了,皇上和皇后想,可是此时第二轮鼓声已经响起,容不得犹豫。如果不出意外,不论花球停在谁手里,下一枝花都会送给皇后或者长宁。   所以他们暂时都不能走。   长宁丝毫不关心这些,低头认真咔嚓咔嚓地剥瓜子,像一只勤劳的小仓鼠,认认真真地准备口粮。   有点可爱。   同样看到了的秦深面无表情地想。   “咚,咚咚咚!”鼓声正酣,花球在每个人手中稍作停留,然后传给下一个,区别是在有的人手里停的久些。   谁都想把花球留在自己手里,可是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耍手段。   除了秦深,他用行动表示,他敢。   他抱着花球不放手了。   所有人瞪着眼睛看他,连陈世都手一抖,杯子里的清酒差点洒出去,从未见过厚颜无耻得如此光明正大之人。   击鼓传花和曲水流觞一样,取得都是一个雅字,在座的都是文人墨客,各有自己的身份,就算是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谁也不会在面上就使绊子。   本是个靠运气的游戏,大家公平竞争机会均等,因此第一次花球落在陈世手里,大家只是羡慕却未心怀不忿。   可是秦深却打破规则,明目张胆地耍手段,把球留在了自己手里。   所有人怒目而视,但谁也不敢去抢。   秦家的人脾气不好,可架不住武功高,在大街上横着走路都没人敢说什么,况且区区一个花球了。   所有人面色都很难看,陈世冷着眼看他。   长宁感觉到气氛不太对,茫然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秦深。   此时一轮圆月从流云后面探出头,如水的月光斜斜地倾洒下来,刚好落在一颗开满繁花的梨树上。   那梨树百岁有余,枝叶繁盛如盖,花开时犹如缀了满天繁星,空气中浮动着淡雅的清香。   秦深坐在树下,身后的万千宫灯都化为虚影,他一身黑衣坐在阑珊灯火中,眉眼清冷,一枝缀满洁白花骨朵的梨枝旁逸斜出,影子落在他眉梢。   长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莫名地有些紧张。   秦深把花球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抬头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捏住细枝,啪的一声脆响,那一枝的花骨朵就落在他手上。   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捏着梨枝,月光下秦深漫步而来,脚步漫不经心,眼神却专注地看着长宁。   不过几步的距离,长宁却觉得已经跨过万水千山,直到秦深用梨枝轻点她的额头,轻声道“回神”,长宁才发现自己屏息已久,一阵咳嗽呛红了脸。   她掩饰似的随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才发现是酒。   秦深眼带笑意,仰头喝了自己的酒,拎着梨枝逗猫一样地在长宁面前扫了扫,“送你的梨枝,不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叮!团宠?长宁上线啦 第4章   秦深眼带笑意,仰头喝了自己的酒,拎着梨枝逗猫一样地在长宁面前扫了扫,语气漫不经心,眼神却专注地看着她,问,“送你的梨枝,不喜欢吗?”   那梨枝平平无奇,不过是嶙峋的枝桠和洁白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地开着,在满树的雪白中毫不显眼,在皎洁的月色下也不夺目,可是握在秦深手里却格外好看,像是被注入了灵魂,变成了月下的精灵。   长宁很喜欢。   可是皇上很不喜欢。   她还没来得及答,皇上先冷哼了一声。   他和长宁坐的很近,因此长宁一有什么异动他总是第一个发现。   比如长宁喝醉了酒,和这些小崽子们的司马昭之心,在他眼底下都清清楚楚的。   他是有心为长宁寻个好夫婿,也在琼林宴上也留心着合适的人选,可那并不表示,他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凑到他妹妹跟前献殷勤。   不怀好意,且碍眼,看着就让人心烦。   他拿长宁当女儿养,从小放在跟前看着她长大,千娇万宠地长到现在,连小太子都知道父王心中姑姑第一母后第二他第三,可不是为了让人一株梨花就拐走的。   尤其是秦家这小子,皇上冷静地喝了一口酒,他不行。   长宁用余光打量着她周身弥漫着不愉的皇兄,试图从看来威严不可侵犯的皇兄身上找到一丝端倪。   皇兄对秦深的不喜肉眼可见,简直是丝毫不加遮掩,底下不少人惯会察言观色,此时已经小声议论起来了。   她不觉得皇兄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故意给人难堪,抛却为君者的气度和风范,她的哥哥也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可是除了最初那一声冷哼,皇兄连半分余光都再没分给她,冷淡得像是犯了错的人是她一样。   长宁有些无措,毕竟她极少见到皇兄这副神情,皇嫂又袖手旁观,分毫提示都不给她。   站在周身弥漫着低气压的皇上身边,秦深姿态坦荡从容,身姿挺拔,风流写意得像天边的一抹流云。   他许是等的不耐烦了,梨枝又往前递了递,问她,“不收下吗?”   长宁赶紧收回目光,放下一直举着的酒杯,拍干净手心沾着的瓜子壳,没有任何迟疑地双手接过秦深的梨枝,珍而重之地收下,点点头,“收下的,梨枝很漂亮,我很喜欢。”   她声音软软的,生怕呵气吹散了洁白的花骨朵,目光清澈,毫不掩饰的欢喜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爱不释手地小心捧着枝桠。   秦深自上至下看她,只看到漆黑如墨的头发如水一样地滑落,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脖颈,曲线优美得像一只对着水面整理羽毛的白天鹅。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手指在案几上点了点,等长宁抬头专注地看着他,才开口问,“刚刚为什么不高兴?”   声音有些凉,像是夜风吹过树梢的声音,让人感觉很舒服。   “嗯?”长宁茫然,抬头的样子有些傻,呆呆地问,“刚刚?刚刚我没有不高兴啊?”   她只是有些不解皇兄对他的态度,有些担心而已,并非不高兴。   秦深没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长宁立刻知道自己想错了,他说的刚刚,应该在那之前,是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   那时候她刚刚得知那段看起来美满的婚姻的真相,知道了枕边人一直隐藏着的一面,甚至还死了一次,只是现在想想都会觉得难受,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她嗫嚅着,不知是该保持沉默还是随便说些什么。她没说过谎话,此时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   可是又不能说实话,至少现在不能说。   秦深看着她纠结的神情,没再追问,沉思片刻,问,“明天要不要去骑马?”   长宁的眼神立刻亮起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去,要去!”   她记忆里上次去骑马已经是很多年前,那时她还没到议亲的年纪,秦深还是两年回一次京的秦家世子。   他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对酒当歌鲜衣怒马,不食人间愁苦。   秦深轻笑一声,想像以前那样弹一下她的额头,可是那些如芒在背的视线如丝如缕,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皇帝,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他,却无意让长宁作为别人的谈资。   长宁还巴巴地追问,“明天就去吗,好久没骑我感觉都有些生疏了,什么时辰出发啊,要早点吗……”   秦深打断她的絮絮叨叨,直接说,“等着,我去接你。”   长宁就不说话了,乖巧地坐着,很安心。她知道,秦深总是说话算数的,他说等着,那他就会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她只需要跟在他身后就可以了,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于是她点点头,在琼林宴还没结束的时候,就期待起了明天。   他俩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身后各怀心事的人已经恨不得从皮到骨把他们打量个遍。   谁不知秦家世代从武,家中男儿多常年戍守边关,就连秦深也是每两年回京一次。这次秦深却不知怎么了,竟然一门心思地想考科举,竟然还一举中第拔得头魁,让早就放出豪言壮志的一干人等颜面无存。   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谁也不敢凑上去问,连背后议论都要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秦深听到,第二天自己就被鼻青脸肿地倒吊在城门上,毕竟秦深早就凶名在外。   就像此时,哪怕他们心有不满,埋怨他坏了规则,又恼怒他殷勤献得太过,也只敢拐弯抹角地议论两句。   可是长宁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一句也不行,秦深明明那么好。   秦家的世子,将军府的小将军,不比在场的哪一位身份低微,本也该是生于万丈锦绣里,宿于红纱软帐的,可是偏偏每年都要在风沙粗粝的边疆吃沙子,两年才能回京一次,待不了多久又匆匆回去。   这京中本该是家,却生生有了异乡之感,众人惧他怕他,疏离他。   可他最后还是为了大郢的江山,身后守卫的所有人,马革裹尸。   长宁情绪飞快地滑落陷入低沉,手里把玩着梨花枝,心不在焉。   秦深蹙着眉看她一会儿,眼神有些深沉,旋即俯身在她耳边轻语。   长宁小声问,“怎么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秦深看着她耳边腾起的红晕,慢条斯理地说, “击鼓传花,折一枝花,还要赠一句诗。”   长宁犹豫着点点头,下意识地挺直腰背,拘谨的像学堂上要被夫子提问的学生,“那你要赠我哪句诗?”   秦深直起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仔细地端详长宁片刻,沉思着,扯下梨枝上开的最好的一瓣。   常年握剑的手上有一层厚茧,可是动作轻柔极了,长宁只觉得额头一凉,回过神来,那一抹梨花白已经印上了她眉间。   秦深退后两步,像是满意极了,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道,“一树梨花一月溪,朗朗月光潺潺溪水,今夜都属于你。”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下面坐着的朝臣可能听不到,可是离长宁最近的皇上,肯定听到了。   皇上的脸立刻黑了。他看了一样秦深,脸上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长宁此时却并不怕他。   知道自己皇兄上位者当惯了,恨不得别人都看他的脸色行事,除了自家人别人从不敢落他的面子,此时脸色不好也是正常。可是只要长宁给他撒个娇,甜甜地叫两声皇兄,再大的不愉都能烟消云散。   长宁夹起自己跟前的一块点心,筷间颤巍巍地放到皇兄的盘子里,也不说话,就小猫一样地看着他。   她脸上染了桃花,眉间盛着梨白,一身红衣,眼神湿漉漉的,瞳仁又黑又亮氤氲着水汽,带着些显而易见的亲近和讨好。   让人看一眼就生不起气了。   皇上哼了一声,算给了两人台阶下,伸着筷子美滋滋地想尝尝妹妹给自己的点心,谁知半路突然又杀出来一双玉箸截胡。   鹬蚌相争,皇后坐收渔翁之利。她心满意足地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抿着嘴优雅地喝了一口青梅酒解腻,轻飘飘地看皇上一样。   皇上敢怒不敢言。   长宁抿着嘴偷笑。   可是人群中总是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不用抬头看长宁就知道是谁。   她很快收敛了笑意有些心烦,在经过临死前的那一番交谈之后,她对这人已经没有丝毫的期待了,可是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长宁也知道,让陈世死心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甚至恰好相反,他总是愈挫愈勇,哪怕是一意孤行也绝不回头。   之前长宁会觉得这种品质可贵难得,甚至还鼓励他帮助他,可是如今风水轮流,她欣赏的变成她惧怕的。   因为她发现她对另一副面孔的陈世一无所知,她毫无办法。   此时宴会已经热闹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酒正酣时所有人都放开了,这时候偷偷溜走,应该也没多少人能发现少了一个人。   她偷偷拉了拉皇嫂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想走了。皇后拍拍她的手,道,“去飞鸾宫,让人给你煮些热汤。”   长宁点头,拎着裙角悄悄地走了。   谁也没看到在她离开不久,一个黑色的身影跟在她身后,隐入了御花园的夜色里。   此时琼林宴正热闹。   第5章   今夜月色很好,月凉如水,天上的星星亲亲密密地散落着,地上亮着万家灯火。   长宁回头看了一眼热热闹闹的琼林宴,那里人声鼎沸,丝竹弦乐奏得动人,人人都是志得意满的欢快。   除了她。   她拎着裙角背对那灯火通明,独自走进暗处。   陈世混在人群里如鱼得水,他容貌温润柔和,让人见之忘忧,言谈举止用稳重谦和,再加上既无身世又无背景不足为虑,在诸多世家子弟里就显得格外讨喜。   哪怕此时肩膀上搭了三条胳膊,王家公子满嘴的酒气喷到他脸上,他也依然温文尔雅。   他一心两用,随口应着李家大少不着边际的胡话,偶尔余光瞥到另一边,看着长宁在秦深面前,像只灵动雀跃的小鸟,既明媚又天真,无忧无虑。   他便一直看着,直到她拉着皇后小声说了什么,然后扑闪着翅膀,偷食的小雀一样,自以为没人发现地走了。   他温言推拒了挤过来的几个酒杯,借口更衣独自离席,跟上了那个俏丽的身影。   独坐的秦深轻轻地搁下酒杯,扶着膝盖起身,漫不经心地掸掸衣摆,看了陈世一眼,跟着起身离席了,脚步轻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陈世沿着长宁的脚步,看着她顺着繁花似锦的小路形单影只渐行渐远,远远地坠在她身后,突然脚步微顿,他俯下身捡起来什么东西,对着月光仔细端详片刻,轻笑出了声。   长宁身形微僵,察觉到背后有人,扭头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生死之事都已经经历过,她此时并不慌张,只沉声问,“谁在那里?”   “臣陈世,参见长公主殿下。”陈世远远地对她行一礼,就算是无人看到,他也礼数周全至极。   长宁有些烦乱,她提前离开宴席就是为了避开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   “什么事?”她冷声问。   陈世愣了一下,目光落在她悄悄离席都没忘记的梨花枝上,突然轻笑起来,觉得很是有趣。长公主殿下对着秦深和对着他两副面孔,一冷一热一寒一暖,也不知有朝一日对着两人换一副颜色,会是何情景。   他笑着,话语里也带上三分笑意,“臣无事闲逛,不曾想还能遇到长公主殿下,夜里路黑,长公主注意脚下。”   客客气气地说完,他才装作无意地提起,“臣刚刚不留神捡到了一件东西,也不知是谁无心遗落的。”他一顿,试探地说,“臣不识得,也许长公主认得,不如长公主瞧上一眼,要是能找到失主,也免了有人心忧。”   长宁目光微凝,她身上向来不带什么贵重的配饰,就算是丢了也无妨,上面没有印记,时隔多年,就算她去看也不记得是不是自己的。   要是丢的是其他人的,就更不应该她来保管了,她一点都不想和陈世又任何的牵扯,一点都不。   因此她说,“宫中有当值的总管,此物你应该交给他,由他归还失主,我并不熟识此物,找我无用。”   “是我唐突了,”陈世并不强求,躬身一礼,“打扰长公主了。”   长宁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陈世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嘴角噙着一丝笑。   隐在暗处的身影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跟在长宁身后,一直护送她到飞鸾宫才离开。   飞鸾宫是皇后的居所,此时灯火亮着,拾风拾雨,皇后身边的几个大宫女都在殿门口守着。   今日的宴会是君臣同乐,宴席上并无人伺候,各家的下人都在外等候,拾风拾雨自然也不能露面。   长宁还未走近,拾风拾雨就急忙跑过来,一左一右地上前扶住她,“长公主,厨房已经备好了热汤醒酒,长公主入殿歇息吧。”   一口酒而已,长宁并没有醉,她抓住她们两个的手,牵着往前走,温声说,“我没事,酒只喝了一口,没有醉,也没有不舒服,不用担心。”   拾风拾雨面面相觑,拾雨还凑在长宁身上,抽着鼻子仔细嗅了一下,一脸惊讶,“真的呀,一点酒味都没有,还有一点点香。”   拾风看着梨花枝笑而不语。   就算是没醉,拾风拾雨还是半哄半逼着她喝了醒酒汤,长宁恹恹地躺在软榻上,满口都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拾雨奉上一杯香茶,长宁微抿了一口,倚在美人榻上上指挥她们把翻找出一个净白玉瓶,装上清水,把梨枝插进去养着。   拾风拾雨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是慕艾的年纪,深宫孤寂时时常会聚在一起闲谈,长宁又不拘束她们,此时就问起了琼林宴上的情景。   “长公主,那探花是否真如传闻中的好看?”拾雨扶着玉瓶,歪着头问。而一向稳重的拾风也有几分好奇。   长宁回想着陈世被许多人称赞过的容貌气度,又想想相由心生,十分唯心地说,“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看。”   再好看的皮囊都遮不住坏透了的内里。   拾雨也不纠结,非常信服地点点头,“长公主要是觉得不好看,那人就一定长的丑,果然民间的传闻都不可信啊。”   拾风摆好梨枝,仔细看了看,状似无意地问,“这梨花开的真好,长公主怎么突然想起摆梨枝了?”   长宁把自己闷在软榻里,声音低低地传过来,“秦哥哥送的。”   拾雨笑嘻嘻的还想追问,拾风却拉了她一把,问长宁,“长公主可是累了?”   长宁不作声,只点点头。   四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拾雨满脸疑问,但不敢再出声,拾风将一条薄毯轻轻搭在她身上,拾雨点上熏香,小声说,“长公主睡会吧,我们在门外守着。”   直到吱呀一声合上门,她才弓起身子,把脸藏到自己手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落下泪来。   长宁哭到倦倦睡去,醒来时灯火通明,她已经在铺了软被的床上,床头点着安神的熏香,一双柔荑轻柔地用湿巾擦去她的泪痕。   长宁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皇嫂温柔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蒙着头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皇后拉着被子不松手,哄她,“才喝了酒,这样闷着明早要头疼的,乖,出来透透气。”   长宁露出头闷闷道,“我都十八了,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再这样哄我了。”   皇后看着她目光温柔,语气惆怅地说,“是,我们家长宁长大了,有事都闷在心里,再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什么话都和嫂子说了。”   她并未自称皇嫂,而是同寻常人家一样,简简单单的,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子和长嫂。   长宁不言语,低着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拽着被子上的丝线,一床上好的锦被就被她抽成了乱糟糟的线头,皇后竟然也由着她,自己接过宫女呈上的杯盏喝下黑褐色的药汁。   等她喝了药漱口,回头看长宁还在糟蹋被子,叹了口气,将她拢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轻抚发丝,柔柔地问,“今晚不出宫,就宿在飞鸾宫,明早让人做你爱吃的糖蒸酥酪,好不好?”   长宁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问,“长嫂,你和皇兄当年,你们……”   她话未说完就噤了声,知道自己提了不该说的话,转而手忙脚乱地说起其他,“我也好久没见安儿了,他今日还被太傅拉着教学吗,那岂不是日日都辛苦的很。”   皇后轻抚她发丝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今日太傅罚他抄书,因此晚些,不过不急,最迟明早你就能见到他了。”   说完她定定地看着长宁的眼睛说,“长宁,我和你不同,你是大郢的长公主,天生尊贵,不管你嫁给谁,只要不是蛮夷之地,我和你皇兄都会给你撑腰,绝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   长宁懵懂不解其意,但生怕自己刚才贸然提起的话题让皇嫂想起以前的伤心事,忙不迭地点头,软软道,“知道了,皇兄和皇嫂最好了。”   她俩这厢亲亲密密地说着话,那一边皇上在宴席上灌了一肚子酒,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回到飞鸾宫,结果迎接他的是满殿的冷清,更是被告知皇后和长公主已经睡下了,请皇上去偏殿歇息。   皇上背着手站在殿中央,身影萧条。   皇后身边的的嬷嬷垂着眼恭敬道,“皇后还有一句话让奴婢转告皇上。”   皇上皱眉,挥手禀退众人,“什么话?”   “皇后说,长公主的婚事还是推迟些时日再议吧,至少等秦小将军回了边疆。”   “她明知道,好端端的怎么……”皇上顿了一下,神色并不轻松,问,“皇后可说了为什么?”   嬷嬷小心道,“皇后倒是未说为何,只是晚上我瞧着长公主回来后的模样,像是,哭了。”   “哭了?”皇上喃喃道,神色紧绷,沉默半饷叹气道,“那就再等等吧,不过最晚年中,不能再迟了,须得把长宁的亲事定下。”   嬷嬷记下这件事,正想问皇上是否去偏殿安歇,突然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匆匆而来。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的更新奉上,卑微作者能不能求个收藏 第6章   来人是小太子,刚十二岁的年纪,却早已有了储君的风范,稳重,从容,处变不惊。   “父皇。”小太子匆匆对他行一礼,额上还挂着薄汗,扭头问一脸慈爱看着她的嬷嬷,“姑姑呢,不是说她今晚留在宫里吗?”   嬷嬷回道,“长公主宴席上饮多了酒不舒服,皇后陪她已经睡下了。”   嬷嬷话音刚落,皇上就察觉小太子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他莫名奇妙地看回去。   怎么回事,好好的看我做什么?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福如心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回事,就一口酒而已,怎么可能真的醉了,这也能怪我?!   “咳。”小太子掩唇轻咳一声,收回视线,扭头问嬷嬷,“那姑姑明早会留在宫里用膳吗?”   “这是自然,皇后已经吩咐厨房准备糖蒸酥酪,也为殿下准备了一份。”嬷嬷道。   小太子点点头,沉思片刻,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内殿,认真道,“那我明早再来,姑姑若是早起了,一定要派人告知我,我一般都在书房做早课或者武场习武,直接让人进去就行,不会有人阻拦的。”   嬷嬷记下了。   小太子又说,“姑姑醉酒晚上定是要喝茶的,用今年的新茶泡,让人准备好,隔半个时辰新泡一次。”   “皇后已吩咐过了,特意嘱咐让用新摘的龙井,已经安排了人守着,一整夜都不会让茶凉的。”   小太子事无巨细地嘱咐完,一直安静无声的皇上已经等了很久。   嬷嬷这才发现自己冷落了大郢最尊贵的人,忙不迭地请罪,“皇上久等了,偏殿已经收拾好了,依照皇上的喜好,各种物件都添置齐了,奴婢这就着人请皇上入偏殿歇息吧。”   皇上冷哼一声,面色不愉。笑话!他九五至尊,后宫佳丽三千宫宇无数,不必言语自有软玉温香倚过来,红纱倚罗帐,美人醉春宵,何必委屈自己,高床软枕不睡,偏要去冷清的偏殿。   皇上拂袖而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深夜,太子东宫。   “父皇,让一让,你记着我了。”忍无可忍的小太子推了推躺在他身边温热的身体,有些心累。   飞鸾宫偏殿虽然久无人居住,但至少床足够大。   顾晏安的身形还未长开,殿里的物件都是依照他的身量打制的,因此床榻对于成年人的身躯来说,有些过于小了,尤其是在一张床上躺了两个人的情况下。   他说,“父皇要是不想住飞鸾宫的偏殿,可以去两位贵妃的宫里,想来她们也很久没见到你了,两位小公主也该想你了。”   皇上叹口气,枕着胳膊,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帐顶,说,“你最知道往朕哪儿扎刀子最疼了,过了这么多年,你母后还是意难平吗?”   过了一会儿,小太子才说,“母后是否意难平我不知,但我以后,一定不会让我的妻子这样伤心难过。”   皇上失笑,“你是个有志气的,以后不要像我才好,别让身边的人伤心。”   顾晏安道,“这是自然。”   一夜无话。   长宁一早就醒了,昨晚哭过又睡了个好觉,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连带上一世的恩怨都清浅了许多,再想起也只觉遗憾,再不会如鲠在喉了。   况且和秦深约好了今日出城骑马,她昨晚宿在宫里,秦深要去公主府寻她定然会扑个空,还不如她早早地去将军府找他。   于是天还没亮长宁就匆匆起身,拾风拾雨探头进来见她醒了,进来伺候,轻手轻脚地替她更衣挽发,可是皇后还是被吵醒了,她倦怠地揉揉眼睛,交代。   “时间还早,不必着急,吃了早饭再出宫也不迟。让人去叫安儿吧,他想见你很久了,今日再见不着你,下次他就该恼了。”   长宁嘿嘿一笑,把她的被子重新拉好,推着她躺下,“皇嫂你再睡一会儿吧,我自己去叫安儿。”   这个时候还早,东宫的灯火已经亮起来了,下人忙碌地准备热水和汗巾,小太子已经上完早课,此时在武场扎马步。   谁的成就都不是与生俱来的,哪怕是生在皇家的天之骄子,也要用自己的汗水一点一点浇灌未来。   长宁没有打扰,静悄悄地和皇兄并肩站着,默默看着武场里认真的顾晏安,轻声说,“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皇上语带欣慰,负手而立,赞同道,“是的,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一直等到一炷香过后,一直心无旁骛的小太子才发现长宁,脸上挂着汗水一路小跑过来,向来严肃的小脸上也带上笑容,“姑姑你怎么自己来了,随便派个下人来叫我就行了,你可以多睡会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他周身泛着因为长宁到来的意外之喜,完全就是口不对心的小孩言论。   长宁也不拆穿他,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安儿啊,怎么,莫非安儿不想见我吗?”   小太子赶紧摇头,“不是,我只是不想姑姑辛苦。”   皇上打断他俩,吩咐小太子,“刚练完武一身的汗,赶紧去擦洗干净,待会冷风一吹着凉了,你母后还在飞鸾宫等着呢,别让她久等了。”   小太子立刻说,“姑姑去殿内稍坐片刻吧,父皇前日赏的君山银针我还没来得及喝,姑姑替我品鉴品鉴吧,我去洗漱一番,马上就好。”   皇上无奈地摇头,“借花献佛倒是勤快。”又说,“那银针难得,除了飞鸾宫和东宫,你府上也送去了一份,爱惜着点喝,别谁来一问你就送人了。”   长宁不爱喝茶,也不太懂这些,只“哦”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也许是怕她久等了无聊,长宁一盏茶还没喝半杯,小太子头发半干着就出来了,洗漱一番重新恢复了平时的太子仪态,从容道,“姑姑,我好了,我们走吧。”   “不急,”长宁挥手让人拿来干净的毛巾,叫他,“过来,厨房备膳也不急于这一会,待会再去也不晚,记得下次把头发擦干净再出门,不然到会生病的。”   长宁一通乱揉,小太子藏在毛巾下被擦得一头乱毛炸气也毫无怨言,乖乖地应道,“我记住了姑姑,以后不会了。”   皇上倍感凄凉地幽幽叹了口气。   等到确认小太子头发干了,长宁才拉着他的手出门,小太子压着自己不断上翘的嘴角,极力保持平静。   皇后的时间拿捏得很精准,他们三人踏入殿内,皇后正亲手将最后一份糖蒸酥酪放上桌。   她目光在小太子的头发上停留一瞬,才招手道,“就知道你们要迟些,快来,糖蒸酥酪刚刚做好,长宁和安儿来尝尝。”又跟长宁说,“安儿已经不小了,你别一直惯着他。”   长宁自己拉好椅子坐好,不怕烫地捏起一个松瓤卷就往嘴里送,满足地眯起眼睛含含糊糊地说,“我也已经不小了,你和皇兄还不是一直惯着我,安儿才十二,哪里就不小了。”   说着她手下已经把糖蒸酥洛一分为二,只要递出去的时候碰上了小太子推过来的碗,那碗里也盛着半份糖蒸酥洛。   长宁一愣,小太子小声地解释,“以前都是我多吃半份的,吃了许多年了,也该换换了。”   长宁动作强硬地把自己的糖蒸酥酪塞给小太子,“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长者赐不敢辞,给你的就是你的,以前是这样,以后也还是会这样,不许拒绝!”   皇上面无表情地替他们盛汤。   最后还是小太子吃了一份半的糖蒸酥洛。   四个人都不是多事的人,一顿早饭吃的飞快,可是吃完了谁都坐着没动。   小太子该去学堂了,可是他也没动。自从长宁在宫外建府搬出去后,他们就很难有像小时候一样的相处时间,最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只一顿早饭就匆匆分别。他有些不想走。   长宁也有点舍不得。   “皇兄,”她犹豫地问,“安儿今天可以不去学堂吗?”   皇上正用清茶漱口,闻言也不意外,道,“此事让他决定,他要说不去,那今日就不用去了。”   长宁就眼巴巴地看着小太子。   顾晏安思考片刻,摇摇头,语气低落,“不了,我昨日君策解的不好,抄了书也还有不懂,今日要找太傅解惑。”   长宁知道他于课业上速来勤勉,有些心疼,但也尊重他的决定,只说,“那你去学堂,等什么时候太傅休沐了,我带你出宫玩。”   小太子点头,认真地承诺,“好。”   长宁和秦深有约,又知道此时若是给皇兄知晓了,他肯定会不高兴,于是趁着皇兄回头找东西的间隙溜走,走之前还偷偷嘱咐皇嫂给她遮掩一二。   长宁一路雀跃,连春光看起来都明媚了许多,将军府守门的仆人见到长宁,径直引她去了秦深的院子。   庭院深深种着一从绿意浓郁的竹子,秦深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灵巧地挽了个剑花收势,侧头看着长宁。   长宁兜头撞进了春光里。   竹林好看春风好看剑好看,秦深,最好看。 第7章   长宁一路匆匆而来脚步匆忙,踩着春光踏着朝阳,额头上带了一层薄汗,脸颊上飞着浅浅的一层红晕,一身红衣如烈火朝阳,怀里抱着一捧桃花,倚着门呆呆地望着他。   看起来傻乎乎的。   秦深眼含笑意翻手一振,立刻有一个绿色的小东西振翅从他手心里飞了出来。   长宁只觉得一个细小的东西飞过来扎在她额头上,然后又掉到怀里。   “愣在门口做什么,进来。”秦深冲她招手,眉眼柔和,“过来。”   长宁这才如梦初醒,摸摸自己额头,低着头从纷繁的桃花枝中翻拣出一个竹叶做的小蜻蜓。   那蜻蜓极为精巧,极细的竹蓖和绿竹叶严丝合缝地缠在一起,绿翅细且薄,风一吹微微抖动,阳光下仿佛下一秒就能振翅飞走了。   长宁把蜻蜓捡出来握在手心,慢吞吞地走到秦深身边,塞一捧桃花到他怀里,“这个给你。”   秦深微皱眉头,有些嫌桃花香味太过扑鼻,不过长宁递过来了,他就接了,问道,“怎么突然折了桃花了?”   这话昨天也有人问长宁,怎么突然折了梨花。   梨枝是秦深折的,在琼林宴上,众目睽睽地送给她,她带回飞鸾宫,用白玉瓶养着。   现在她投桃报李地,送了一枝红梅。   礼尚往来,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多么合情合理。   可是长宁知道不是的。   她抬头看着秦深,他是个风沙磨砺的将军,一双手挥着刀剑握着缰绳,在边疆苦寒锤炼中变得坚不可摧,可此时却无奈地抱着娇嫩的花朵。   奇异地,她心里的那点局促就消散了,连带着并不光彩的来由都说得出口了。   “我路上看那桃花开的正好,趁着清晨无人察觉,想偷偷摘了来送你。”   说完又觉得有些脸热,连忙装作若无其事为自己辩解说,“那桃树太盛,都越过高墙伸到了路上,若是有行人骑马路过,定会被桃枝扫到头,我只是忧虑会伤到旁人,这才折了花枝。”   她说,“要是寻常丢弃到路边,不过两日就会被过往的车马行人碾成尘土,可是若是放在白瓷瓶里,还能好好开上三五日。”   又说,“昨日你送我梨枝,我自当投桃报李,还你桃花。”   她欲盖弥彰地又说了一句,“你不要多想。”   你不要多想,听起来多像我一直想着你啊。   在路边看到梨枝会想起你,看到桃花也会想起你,就算是上辈子你不在了,午夜惊梦,也会看到你一身污血,执着又遥遥无期地等着。   秦深垂着眼遮去所有的情绪,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花枝,十分体贴地装作没看到长宁结结巴巴到脸红的窘迫,只问了一句,“吃过早饭了吗?”   长宁脑子里浆糊一样,脸热的要冒烟了,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吃过了,秦深又说,“厨房准备了糖蒸酥酪,你若还未用早饭,我便让厨房一同送上来。”   于是长宁咽回到嘴边的话,摇了摇头,殷殷地看着他,撒娇一样的诉苦,“没有,怕你等的着急,我早早地就出了宫,连水都不曾喝一口,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秦深失笑,反手还剑入鞘,一捧桃花不假手他人,亲自从珍宝阁里选出一盏素色薄胎的白瓷瓶,灌上清水,把桃花一枝一枝摆好,放在小轩窗前。   他心无旁骛地做这些事情,长宁就小尾巴一样地跟在他身后,手上沾着湿淋淋的水,还要去摸桃花,那花瓣沾了水就皱在一起,蔫巴巴的,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秦深由着她胡闹,阳光斜斜暖暖地打进来,地上一对人影晃晃悠悠的,两个人不说话,岁月静好。   下人们还未摆完早膳,侧厅突然传来一阵悉索声,下人们见怪不怪,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忙乱,连秦深也只是顿了一下。   长宁却好奇极了。   她侧着头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像只探头探脑的小猫。秦深只能无奈地伸手虚环着她,生怕她一个趔趄跌出去。   屏风后面传出懒洋洋的哈欠声,带着些没睡醒的慵懒,散漫地问,“摆早饭了吗,我都要饿死了。”   又问,“长宁呢,我听着她的声音了,竟一大早来找你吗?”   他还未露面,长宁的眼立刻亮了起来,甚至连秦深伸着的手都没能拦下她,她拎着裙角一溜烟小跑,语气里充满了惊喜,鸟投林一样地一头扎到了屏风后面。   “齐岸!”她惊喜极了,就连看着他一脸萎靡不振的模样也不嫌弃,亲亲密密地围着他,要不是还记得男女有别,都要挽着他的手细细密密地说上几天。   齐安茫然且惶恐, “何至于此,我不过是多饮了一坛酒,大睡了一场,那三十年的状元酒后劲虽烈,也不至于让我神志不清,” 突然他又紧张起来,难以置信地说,“难道一梦三千年,梦中不知岁月,现在,现在……现在是何年了?”   秦深饮一口清茶,凉凉地看着他,“不久,你睡了三年而已。”   齐安脸色巨变,大吃一惊。   长宁“噗嗤”笑出了声,捂着嘴弯着一双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俩。   真好。   一梦三千年,唯愿此身梦中,长醉不醒。   梦中秦深没有战死沙场,胡人的铁骑不曾踏破大郢的国土,齐岸不怎么乐意地做他的小榜眼,百姓们安安稳稳的守着家人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大家都还好好的。   多好。   齐岸不屑地看他俩一眼,嫌弃道,“这么多年了,你俩也没长进,沆瀣一气的手段如出一辙,还真道什么三言两语的胡话就能骗得了我。”   长宁笑眯眯地说,“那你还不是乖乖的,假装被骗了这么多年。”   “哄你呢!”齐岸冷哼一声,“不然我堂堂恩科的榜眼,会真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说到这里,长宁突然想起昨夜琼林宴并未见到他,此时不由地好奇起缘由。   齐岸凉凉地看秦深一眼,竟有些同情他,道,“昨夜去了琼林宴的人都有什么心思,你该比我清楚,那我不去的缘由,你也该知道。”   长宁刚想反驳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样的心思,可是秦深突然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话,“不是说今日要去骑马吗,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出城时时间就该晚了。”   长宁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她有些着急地扯着齐安袖子拉他在桌边坐下,催促道,“快点快点,我都好久没见过追云了,也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我了?”   齐岸状似无意地问起,“你们今日要去马场?”   长宁点头,犹豫片刻,看了秦深一眼,有些不太想被打扰,于是虚伪地邀请,“你今天要不不忙,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玩。”   齐岸立刻应下,“不忙不忙,我空显得很。”   长宁又看秦深一眼,秦深不说话,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半饷只干巴巴地“哦”一声。   齐岸惯会蹬鼻子上脸,又问秦深,“我看你府里养着好几匹战马,个个峰神骏貌,我的马都在家,今日不好去牵,你就借我一匹,回头就还你。”   长宁眼巴巴地看着秦深。   她的追云也养在将军府里,毕竟这里有些天底下最好的马倌,和最好的马。可是秦深有多宝贝那些马她也知道,旁人砸千金都买不走将军府的一匹马,甚至连看都没有机会看一眼。   秦深极少肯把马借给别人骑,她希望他能回绝。   可是秦深慢悠悠地等长宁的视线在他身上落下足够的时间,才开口,“府里还有几匹拉车的马,待会你去挑一匹。”   不等齐岸说话,秦深就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齐岸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差点呛死。   将军府的早饭简单清淡,白粥并几样小菜,咸鸭蛋配白馒头,量大,管饱。   桌上唯一一碗糖蒸酥酪自然放在长宁面前。   齐安一手馒头,一手压着咸鸭蛋在桌面上滚了几圈,剥出坑坑洼洼的痕迹,就着咸香的鸭蛋一口馒头一口粥,呼噜呼噜吃的抬不起头。   长宁吃了早饭此时并不饿,只拿着勺子一点一点地舀着喝,偶尔偷偷地看秦深一眼,总觉得他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可是真要说有哪不一样,她又说不清楚。   就像是齐岸刚刚被打断的那句话,莫名地让她有些在意。   昨夜去了琼林宴的人都有什么心思,她很清楚清楚,就是冲着皇兄为她选夫君去的。齐岸不去的缘由,她也知道。   齐岸和她一同长大,甚至比她还小一个月,他们之间只有亲人间的亲密,再无其他情愫。   甚至连齐岸昨晚为什么睡在将军府她也知晓,毕竟齐家那一家人,要是知道他们千求万求都求不来琼林宴上的位置,就这样被齐岸随意放弃,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秦深和齐岸不一样,他昨晚去了琼林宴。   可是他和其他人也不一样,他眼中没有那些人的功力和浮躁。   长宁想象不出秦深为儿女之情辗转反侧的样子,也想不出他会爱慕一个人。   有过真的有这么一天,那,那个人,有可能会是她吗? 第8章   长宁上辈子过得懵懂,琼林宴上见了陈世一眼,只是恍惚觉得记忆中一一个人穿青衫比他好看,就在皇兄问及新科进士时,称赞了他一句。   后来在皇兄的皇嫂撮合下,陈世又惯会投其所好,把她的喜怒都拿捏的准准的,她就生出了错觉,觉得这人,尚可。   成亲之后她陈世待她越发温柔体贴,长宁就逐渐对他生出了依赖,就像对着皇兄一样,可以撒娇,可以傻乎乎地犯蠢。   可是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思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的情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不舍,她却从未有过。   她上辈子没有,这辈子也不想有。   她没有,也不想秦深有。   人人都有自己的归宿,皇兄和皇嫂相伴,不离不弃一生相依,齐岸和秦深的妹妹拜了天地互许终身,甚至连顾晏安都有了心仪的姑娘。   他们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合适的人,只有长宁所托非人,秦深一直未娶。   长宁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可是想着秦深娶妻生子,和她逐渐疏远的情景,总觉得有些难过。   因此等所有人都吃完了,她搁下勺子,有些小心地问,“秦深,你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秦深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眼定定地看着他。齐岸也收敛了动作,竭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觉得我会娶一样什么样的妻子?”秦深不答反问。   长宁有些失落,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认真的说,“她一定会是个很温柔,很美丽,又很善良的女子,她读过很多的书,很聪明,但是一点都不迂腐,性格平静温和,很懂的安慰人。”   “她还要会一点医术,你受伤的时候可以帮忙疗伤,最好还要会骑马,读过兵书,这样你们聊天的时候不会没话说。”   “她很喜欢孩子,会做许多的衣服手帕,厨艺也很好,什么好吃的都会做,会认真的记得家人的生辰,每年亲手下一碗长寿面。”   “她还……”   长宁一口气说出这许多,甚至还有继续说下去的趋势。她每多说一句,秦深的眉眼就柔和下一分,齐岸却再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出声打断。   “这世间会有你说的这样的人吗?依照你的眼光来看,能配得上他的,就只有下凡的仙女了。”   长宁回想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并没有觉得言过其实,在她心里,确实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和秦深相配。   齐岸看着长宁毫无悔改之意,不由地诧异,毕竟他从未觉得秦深在长宁心中会有这样的高度,仿佛芸芸众生都是他的陪衬。   齐岸咂舌,不由地升起几分好奇心,他扭头去问秦深,“你觉得长宁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驸马?”   秦深毫不犹豫地说,“无人能配得上她。”   齐岸哼一声,这下可好,秦深甚至连自己都看不上了。   这两人谁不是人中龙凤,大大郢唯一的少将军,和大郢唯一的长公主,哪个不惹得京中争着嫁娶,可是到了对方面前,竟都将自己低到尘土里。   所以这俩人就该天生一对,齐岸做下判断,谁都别放对方出去祸害人,毕竟这两人对别人来说都是高攀,可按门第来看,他俩才是门当户对。   最后齐岸因为话太多,本来秦深承诺的拉车的马也没了,让厨房牵给他一头拉磨的小毛驴。   齐岸委屈,可齐岸什么都不敢说。   最后还是长宁看他可怜,替他和秦深求情,“我们要去的马场还是齐岸的呢,这样对他不好吧,至少把马厩里那匹瘸腿的马给他吧。”   他不求情还好,这话一出,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秦深面色不善,眼神冰刀似的甩到齐岸身上,“他说那马场是他的?”   齐岸委屈地叫屈,“我什么时候说过那马场是我的了?”   长宁一愣,“不是吗,我记得那一日我生辰宴上,你送来的贺礼就是马场的地契啊。”   齐岸叫苦不迭,“长宁啊长宁,你能不能对你生辰收过什么贺礼上点心啊。”   长宁无辜地歪头,不解地问,“这些事情都是交给拾风办的,我只需要记得你们送给我了什么就够了,为什么还要去关心别人的贺礼?”   “呦,只需要记得我们送给你什么就够了,”齐岸挖苦她,“那你倒是说说,我送的到底是什么?”   长宁摸摸鼻子,迟疑地问,“真的不是马场吗?”   “当然不是!”齐岸简直要对这个不食人间疾苦的人抓狂了,“那一片的地比金子还贵,我怎么可能买得起,那是秦深让我转交的!我送的是一套夜明珠!从大到小总共十七颗,恰好是你当时的年岁!”   “那是我在京中找了一个月,花了我半年了零用钱买下的,既然你不喜欢,不如什么时候还我吧,正好可以拿来送人。”   长宁理亏,也没敢说可能找不到了,只含糊地小声说,“我回去看看。”   说完她看着秦深,有些失神地问,“你为什么送我马场啊?”   长宁喜欢骑马,但那是和秦深和齐岸一起,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至少那马场换到她名下后,她还从未去过。   “那马场是我行冠礼时,父母送给我的及冠礼,我觉得把它当作你生辰的贺礼,很合适。”秦深平静地说。   “太贵重了。”长宁小声说,“我不懂的怎么打理,放在我手里只能让它生生荒废,实在是太浪费了。”   “没关系,送给你就是你的了,想怎么处置都可以。”秦深语气随意,仿佛那只是随手送出的一个小物件,不足挂齿。   就像竹蜻蜓和糖蒸酥酪,长宁喜欢,秦深每次见她,都会亲手折好一只送给她,秦家的人都不爱吃甜的,可是将军府却常备着糖蒸酥酪的原料。   秦深在意她,连带着她的小喜好和小习惯都了然于心。   长宁觉得,自已以后要对秦深更好才行。   秦深喜欢喝茶,皇兄让人送来的君山银针还剩好多,回去就让拾风都送去将军府吧,长宁想。   鉴于齐岸的小毛驴实在是太拖后腿了,等他们到了马场已经快中午了,好在长宁的温泉山庄离得不远,身为长公主府大管家的拾风也很有远见,让人备好的膳食等着。   这个时节,山里的野味加上新鲜采摘的野菜,长宁吃到撑了才停下来。   马场很大,一下午就只跑了几圈,天已经要晚了。   长宁的心情很好,连带着回城时都感觉城里热闹了几分。   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交头接耳的,仿佛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喜事。   “这是怎么了?”齐岸皱着眉烦躁问。   “不知道。”长宁摇摇头,也有些好奇。秦深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打马走过长街,到了仙乐坊门口,齐岸下了驴,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待会儿。”   然后他又扭头对长宁说,“我说的那套夜明珠你记着,回头找到了送到这里来,交给这里长的最好看的人。”   长宁:“……”   秦深看着突然热闹起来的氛围有些不太放心,一直把长宁送到长公主府的门口。   拾风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看到秦深迟疑片刻,没多说什么。   直到长宁喝上拾雨奉上的茶,才从她们口中得知,她不在城中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公主,”拾雨直接跪下请罪,“今早您未回府就出了城,上午时有一个粗衣打扮的人来,说是探花家的仆人,他家主人有事想求见您,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您今日都不在,我就让他先回去,可是他不肯,执意要等到您回来。我午时去看,他还在那,我心有不忍,就告诉他您今日和秦将军出城去了,怕是这一日都回不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长宁看着一脸凝重的拾风,斟酌地问,“还是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跪直了!”拾风厉声说,“随意泄露主子行踪,什么规矩都不懂,是我平日没有教好你吗?!”   拾雨红着眼睛,但还是挺直了腰背,“不是,是我没学好,我不知道他打探长公主行踪是为了这件事,早知道我就不会说了。”   “闭嘴!”拾风手里的戒尺狠狠地抽在她背上,拾雨一个趔趄又跪直了。“事到如今你还想辩解,你知道这件事外面现在传成了什么样子吗,你的一句无心之失,给长公主添了多大的麻烦!”   长宁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止住拾风,问,“怎么就给我添麻烦了,添了多大的麻烦,我怎么什么不知道?”   拾风扔了戒尺跪下,双手搭在小腹,稳着声音问,“昨夜长公主是否在琼林宴的其他地方遇着了陈世。”   “是。”长宁点头。她虽不想提,可是这件事是真的,她自问没有任何心愧,也不觉得不能提起。   “长公主回城了时候是否看到了,城中的气氛好像不同以往。”拾风又问。   长宁点头。   拾风深吸一口气,抖着声音说,“那是因为,城中百姓都意味长公主和新科的探花郎陈世私相授受,互许了终身。”   “皇上今日要赐婚。”   “陈世现下就在宫里。”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追的一个年更番更新了,超开森 (≧▽≦) 第9章   长宁松开手,雨过天晴色的薄瓷杯盖“咔嗒”一声落在了盖碗上,里面盛着的绿盈盈的茶水轻晃一下,有几滴溅到她手上。   她像是没察觉到似的,轻笑一声,斥责一样地说,“大惊小怪些什么。”   是啊,大惊小怪什么,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不过是个不知真假的传言,和以讹传讹的谣传,怎么在听到的那一瞬,还是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回到了暗无天日的病榻前。   可是衣袖里那只蜻蜓的翅膀还软软地搔着她腕心的软肉,像是真实和虚幻中摇摇欲坠的一根线,把她从陈世面前,牵到了秦深身边。   她从袖子里摸出那只竹蜻蜓,指尖轻拨弄一下,放到桌子上,起身。   拾风拾雨一同抬头看着她。   长宁居高临下,微垂着眼,脸上褪去了以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有些冰冷。   “替我更衣,我们入宫。”   上辈子已经错了,这辈子她绝不会重蹈覆辙,耗尽一身荣辱,最终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嫁或者不嫁,嫁给谁,都该由她自己来做决定。   至少不该这样匆忙地,只见了一面就定下了一生。   拾雨红着眼睛替她更衣,拾风“啪”一声打掉她的手,自己替长宁换掉骑马的窄袖短衣,穿上长袖曳地的繁杂红色宫装。   长宁皱眉看了一瞬,“再换一件,不用这么正式,寻常的衣服就好,我们只是去问一个答案,不要弄得像逼宫一样。”   拾风思忖片刻,抬头问,“上次宫里送来一匹桃花云雾的料子,做的新衣还没上身,不如就那件?”   长宁一水儿的红衣,直到出嫁后才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因此她一时也想不起拾风说的是哪件。   不过拾风向来很少出错,于是长宁点点头。   拾风自然也有她的考量。皇上只有这一个亲妹妹,日日捧在手心里像掌上明珠一样地宠着,他们不该因为相互逼迫走到对立的方向,至少,和大郢的皇帝做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她只是希望,皇上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能静下心来,听听长宁的决定。   拾雨被留在府里思过。这件事不是因她而起,可是她犯了错,泄露了长宁的行踪,一下午时间的发酵,足以闹得满城风雨。   长公主府的马车驶出门的时候,秦深在门口等着,他身边还是那匹高大英俊的黑马。   “要进宫?”秦深牵着缰绳问。   隔着撩起的帘子,长宁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秦深说完,不等她回答,就拍了一下马腹,让它自己回将军府去,他手在车辕上一撑,动作很轻地翻上了马车。   长宁低着头不去瞧他,可是又想去看他。   看看他是否冷下了神情,鄙夷,又不屑地看着她,那目光里会不会还掺杂着一点点的难过。   她有些不敢去看,他任何一点点不同以往的,微小的神情变化,都会像是在她心上狠狠的一拳狠狠重击。   她有些想赶秦深下车了,就前面那个路口吧,秦深的马已经回家了,那里是离将军府最近的地方了。   “长宁,”秦深却突然开口,没有给她留任何余地,直白地问她,“昨晚的琼林宴上,你为什么一直看陈世?”   长宁愣了一下,如实说道,“因为只他穿了素色的衣裳,看起来比较显眼。”   秦深深深地看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   长宁却坐不住了,问他,“你没有别的想问我的了吗?”   “没什么好问的。”秦深抱着手臂靠在马车内壁闭目养神,是一个拒绝继续交谈的姿势。   长宁心里却犹豫,“没什么好问的”,是什么意思,是信她这些都是别人泼来的脏水,还是相信这件事就是真如传言所说。   她心中忐忑,竟也忘了赶秦深下车,马车跨过宫门直接驶到了长乐宫门口。   长乐宫本是天子的寝殿,可是当今皇上夜夜宿在飞鸾宫,长乐宫常年空置,如今就成了天子接待大臣的场所。   王延年年过半百,但声如洪钟精神烁砾,毫无疲态地向皇上讲述着西南两郡才熬过去年的大旱,今年又雨水过于丰盈,已经淹了许多的田地农舍,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他身边站着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偶尔王延年太过激动时扶他一把,或者替他补充几句。   皇上只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王延年瞪着眼睛气恼,但也无计可施。   他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甚至民间疾苦,因此这次灾情别人不当回事,他确实上了心,隔几天就上书请奏,希望朝廷能开仓放粮。   可是每次就像现在这样,天子从来没做出过明确的回应。   他痛心疾首又怒其不争,甩袖离去,走之前对皇上说,“老臣就不打扰皇上了,只是我这个学生还有件私事要和皇上私谈,事关皇家体面,还请皇上明察。”   他走了皇上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昨天就觉得陈世其人品行不错,此时不由地对他的印象又好上几分。   皇上和颜道,“王延年可是从来没有收过学生,能得到他的指点,你小子倒是有几分造化。”   “或许是因为我和老师出身相似,老师看到我有几分感慨,这才误打误撞地得了他的几分青眼。”说完,他又忍不住为老师辩解几句,“老师为人素来耿直,虽然有时候冲撞皇上,但也是想为君分忧,皇上还请不要责怪老师。”   “不会。”皇上哈哈大笑,“王爱卿的为人朕自然是了解了,这么多呢他这幅性子都没变过,好在你是个软和的性子,不然,怕是明日你就要被他逐出师门了。”   陈世清浅地笑笑,不置可否。   “刚刚你老师说,你找朕有私事,怎么,还是哪家的姑娘,想求朕赐婚?”皇上调侃地问,是那种长辈看着满意的后辈的那种善意。   毕竟,他还想把他留给长宁,不想被人捷足先登。   陈世笑得羞涩,恰到好处地露出少年人青涩的内里,他跪下,珍惜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月白锦帕包着的香囊,呈给皇上。   “还请皇上先过目此物。”   锦帕把香囊包的极好,层层叠叠的,没有露出一点内里,皇上耐下性子一层一层剥开,最后露出了一个湘妃色的,做工精巧的香囊。   “这是何意?”皇上把玩着香囊,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语气沉着地问。   毕竟这香囊上的绣工他简直不能更熟悉了,皇后寝殿的绣品,太子的衣裳,长宁身上的小物件,还有他自己腰带上的龙纹,都是出自一人之手,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仔细查看,都能找得到标记。   可是这个没有,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甚至上手摸了一遍所以可疑的地方,都没有。   可是就算是这样,这件东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陈世手里,尤其是他现在还一脸羞涩满脸欲语还休的春情。   皇后的东西,岂是他能幻象了!   “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冷声问。   陈世茫然,“臣昨日宴会上不胜酒力,就独自离席想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气,结果就无意中遇到了孤身一人的长公主。”   皇上的面色和缓了,再看陈世又觉得顺眼了,放缓了语气悦色问,“后来呢?”   “后来……”陈世红着脸,“我在长公主身后捡到香囊,询问长公主是否是她无意间丢下的,长公主说不是。”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再加上宴席结束,臣不好在宫里逗留,就将它带回家,想着回头再找失主也不迟。”   “臣家境贫寒不识得这些料子,今日宿醉起的晚,还是师兄来找我,一眼看出这是千金难买的桃花云雾,追问臣是从何处得的这香囊,后来也是师兄,发现香囊内侧绣着一个‘宁’字。”   “臣斗胆猜测,这是否是长公主……”他顿了一下,“无意间遗落的。”   他停顿的有些微妙,皇上也有些理解。   毕竟长宁当着人家的面说香囊不是她的,可是转身就被发现说谎,听起来就像是故意丢在陈世经过的路上,等着他捡到,再欲盖弥彰地否认。   他在香囊内侧摸到了那个“宁”字,心下已经觉得是长宁欲擒故纵,但这件事他并没有做下决断,只是让人去请皇后来。   他和长宁虽然血脉相连,但是这些闺阁女儿的心事,长宁肯定会和皇后说而不是和他讲。   他虽然中意陈世,但也还是要看长宁的态度,他只是想在可以选择的范围里,给长宁最好的。   皇后在太后那里,太后素来烧香礼佛不问杂事,此时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仔细看看那人品行如何,别让长宁被人骗了去。”   皇后低头道是。   长宁的性子他们都知道,也因此皇后替她准备这些小物件的时候,从不敢把名字绣在明面上,生怕有人捡到了却用作其他用途。   换言之,能从那样的犄角旮旯里找到这个记号,谁敢说他没有丝毫的心机呢。   皇后目不斜视地从陈世身边走过,说,“那香囊是我亲手绣的,里面的香料是太后亲手装的,如今多亏了陈大人拾金不昧,本宫在此谢过了。”   作者有话说:  化身码字机的作者,可不可以打破零评论呢(=^▽^=) 第10章   皇上伸出手,牵着皇后在自己身边坐下,没有打断她说的话,只安静听着。   皇后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端庄地坐着,问,“本宫来的有些晚了,还不曾听过事情经过,有劳陈大人再复述一遍吧。”   今年新晋的进士,虽然已经确定了人人都会入仕,但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别人顶多道贺的时候恭维地称一句大人,皇后却明明白白地叫了他两声陈大人。   陈世却丝毫不慌,讲昨晚他如何饮多了酒出去醒酒,如何遇见了长公主,如何捡到香囊长公主却说不是她的,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隐瞒地如实道来。   皇后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他师兄叫破了香囊的归属,立刻皱起眉头让他停下。   “你说,王大人的幼子,王映彦知晓了这件事?”她问。   “是。”陈世点头,由衷地钦佩和憧憬,“师兄见多识广,识得天下许多奇珍异宝,若不是他,我还以为这就是哪个宫女丢的,绝对难以想到这会是长公主殿下的。”   皇后的神情彻底冷下来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王延年膝下的三个儿子,秉性也是南辕北辙。   尤其是他这个小儿子,生的富贵,没吃过他两个哥哥那样的苦,因此和他两位兄长都不相同,一点持重都没继承到,反而终日汲汲营营于各种空穴来风。   南来北往的消息,没他不知道了,就连京中哪家的狗生崽子了,他都能比主人家还清楚。   同理,左耳朵刚进的话,他立刻就能从嘴里散出去,比说书先生的动作还快,不过半日,京中多数的人都该知道了。   况且这种皇家秘史,才子和佳人的风月,穷探花和皇族公主的春情,总是能勾起人们的好奇和憧憬,惹来无限的遐想。   陈世的时间拿捏的很准。   他没有进宫面圣的资格,借着王延年学生的身份进来一举两得,在皇上和王延年身边都讨了好,又消磨了足够的时间。   长宁今天一天都不在城中,即便是有流言传出,没有当事人的澄清,只会越演愈烈。   他打得一手的好算盘。   陈世纯良无辜地看着皇后,温和地笑笑。   皇上压低声音在皇后耳边问,“既然长宁和陈世他们两个彼此都有意,依你看,朕要挑哪个良辰吉日给他们赐婚?”   “皇上,”皇后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陈世听得清清楚楚,她说,“这件事情陈大人有功,确实该赏,但您也不能因为长宁丢了香囊就责罚她。”   “至少也该问问长宁的意思。”   皇上急着为长宁找个好夫婿,陈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家世清白,表现得谦逊有礼温柔体贴,是皇上心中的最佳人选。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看似都是巧合,无巧不成书,但一连串的巧合连在一起,就太过刻意了。   皇上未必对陈世的这些小手段毫不知情,但瑕不掩瑜,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恰好表露出陈世对长宁的心意,陈世已经是皇上能为长宁挑选的,最好的人选了。   可是皇后希望,除了合不合适,长宁还能选择喜不喜欢,余生也许很苦,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长宁应该找一个可以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和她携手终老的人。   她该有自己的坚持,而不是被身边的人推着,做出她自己都不确定的抉择。   他们都该给长宁一个机会。   皇上大手一挥,“那就叫长宁过来吧,我们都听听她的意思。”   侍奉的宫女立刻禀告,“长公主已经在殿外等候了。”   “让她进来,下次只要不是议事,不用拦她。”皇上吩咐。   “我也是这样说的,但是长公主身边还有秦小将军,说是这样于理不合,就一同在偏殿等了一会儿。”   皇上立刻皱起眉头,陈世脸上的温和的笑也僵了一瞬,只皇后从容道,“让他们进来吧。”   其实长宁和秦深来得更早,甚至恰好撞上了王延年告退。就算她是长公主,王延年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以前是当她是个骄纵的公主,现在看她是寡廉少耻的轻浮。   王延年冷哼一声,礼也不行地甩袖离去。   长宁张着的嘴闭了回去,客客气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她摸摸鼻子,有些拘谨,还有些不安,抬头望着秦深。   秦深看着她,沉声说,“你没做错任何事,不必对任何人感到愧疚。”   秦深和话很好地安抚了她,长宁像是被鼓励了一样,深吸一口气,逐渐镇定下来。   可是长宁的到来却使情况更加糟糕。   拾风为了让皇上动恻隐之心,挑了件桃花云雾料子的衣裳,好巧不巧,那香囊也是,这料子天下独有一匹,拿来给长宁做了衣裳,剩下的一点做了点小物件,也都是给长宁的。   现在就算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那就只能另辟蹊径。   “皇兄。”长宁先给皇上行礼,然后是皇后,“皇嫂。”秦深也躬身行礼。   “长宁。”皇上招呼她,“你来看看,这香囊是不是你的。”   长宁并未看一眼,坦坦荡荡地说,“我不记得了。”   “你呀,”皇上并不意外,摇头笑道,“你这粗心大意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香囊你昨天还带着,朕和皇后都瞧见了,你竟然忘了。”   长宁毫不意外皇兄就认准了香囊是她的,毕竟这好像已经是无可指摘的事实,她说“不记得”,只是表明她的态度,不管这香囊被人拿来做什么,她都不想妥协。   “长宁,”皇上关切地问,“拾风昨日说,你回殿的时候稍晚了些,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长宁抬头看他一眼,知道拾风不会说这样的话,但皇兄这样问了,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皇后替她出声,“小路寂静无人,长宁怕黑,走的慢些,时间用的自然就久了。”   长宁安抚地冲她笑笑,点头道,“是,我怕黑,所以在听到背后有脚步声的时候吓了一跳。”   “毕竟,”长宁调皮地眨眨眼睛,“所有人都还在宴会上,我背后突然有声音,我还以为是鬼呢,谁知道回头一看,竟然是这位……”她歪着头像了想了一下,艰难地从角落里翻找出一个姓氏,不确定地说,“这位陈大人。”   “不知道这位陈大人,宴会途中怎么突然想起出去走走了?”长宁问。   陈世好脾气地笑笑,一点没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我饮多了酒,不胜酒力,想出去吹吹风,散散酒气。”   长宁赞同地点头,“是,那酒有些烈,我只喝一口就有些醉了。”   皇上:“……”   这个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吧。   小太子已经用“你竟然这样照顾姑姑你真没用”的眼神看过他了,现在皇后又瞪了他一眼,活像是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似的。   然而我又做错了什么呢,皇上茫然,我只是给她喝了一口酒而已。   长宁温和地说,“只是因为那条路是往皇后寝宫去的,平时从那里经过的人都不多,今天在宫里宴请朝臣,管事的总管也应该给陈大人讲过规矩,无诏不得擅入内宫,尤其是酒醉后。”   “这于理不合。”   “陈大人又是为何会出现在那条路上呢?”   陈世不着痕迹的看了秦深一眼,笑得有些腼腆,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宏大的宫殿,第一次来有些紧张。总管交代的时候我也认真听着,所有的规矩我的紧记于心,路我也看了好几遍。”   “只是,”他真诚的说,“我天生不能记路,对我来说,白天和晚上就是两条完全不一样的路,再加上喝了酒,脑子有些不清醒,一时走错了,惊扰了长公主,还请长公主恕罪。”   他言辞恳切目光陈恳,是一幅知错了的神情。   “不知者无罪,”皇上和缓地说,“宫里道路繁多,一时不察走错了,不是什么大事,下次不要再犯了就是。”   这件事情就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长宁也没了再追究的余地,毕竟她皇兄都发话了,她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当着外人驳他的面子。   长宁淡淡点头,示意这件事就算了。   陈世松了一口气,面上不显。秦深依然稳重地保持沉默。   “长宁,你的香囊怎么丢的,丢在哪了,都不记得了?”皇上问。   长宁摇头,“不记得了。”   皇后忧心地看着她。   长宁说的是实话,但有陈世的话再前,就更像欲盖弥彰了。   “既然如此,那……”皇上说。   “臣有话说。”秦深突然开口。   皇上这才分个眼神给他,拧着眉,问,“你要说什么?”   “长宁和陈大人昨夜竹林小径相遇的事,臣可以做个见证。”秦深侧身看着陈世,眉眼清冷,“毕竟,我和陈大人前后脚离开的宴席,此事周围的同僚应该都可以作证。”   陈世笑容一僵,知道这见证自然不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秦深安抚地冲长宁一笑,皇后则是一脸疑惑。   “哼,”皇上冷哼一声,“空口白舌,你拿什么作证?”   “臣自然是有证据的,”秦深从容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竹林西北,靠近小溪处,那里有臣无意留下的脚印。”   “臣那日穿的塞外带回来的靴子,鞋底花纹独特,是真是假,皇上请人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了,有点点害怕,但依然保持日更的作者非常有底气地说,我想要收藏想要评论(哭唧唧) 第11章   秦深此话一出周围静了片刻,所有人脸上的神情各不相同。   陈世强撑着一份镇定,皇后有些安心又有些不解,皇上则是怀疑。   长宁担忧地看着他。   在偏殿的时候,秦深已经告诉她事情的经过,让她不必忧心。对于秦深跟在她身后,默默护送她回飞鸾宫的事她接受良好,甚至还因此感到安心,可是她的皇兄未必能够忍受。   如果秦深最后因此被迁怒了,长宁想,秦深就又一次因为挡在自己身前受罚了,就像小时候她想吃树上的果子,最后摔下树,被罚的还是秦深和齐岸。   皇上看着秦深的目光有些凉,他质问,“你为何出现在那里?”   “陈世为何出现在那里,我就为何在那里。”秦深平静地说,说完又觉得在长宁面前用这样的态度对她的长辈不好,略微温和了一点,解释。   “长宁才起身离开没多久,后脚就有人避开众人,偷偷离开宴席跟在她身后,我有些不放心。”   秦深慢条斯理地说,没有明说这个“有人”是谁,但在座的都不是傻的,自然听得出他含沙射影的谁。   然而谁都没说话。   “陈大人第一次入宫不辨方向,我看他起身却无人相陪,怕他找不到路,我身为陈大人同僚,自然应该伸以援手,只是我瞧着,”秦深侧身看他,“陈大人对自己走的路,似乎笃定得很。”   陈世对他拱手,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多谢秦大人挂怀,只是我笃定那路,路却不一定笃定我,最终还是错了。不过——”他话音一转,从容地把问题推回去,“要是秦大人肯早点为我指路,我也不必走错了路,冲撞了长公主。”   “我以为陈大人和我走的是同一条路,就没出声提醒,如今看来不是,却是我想错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证据确凿的事情,陈大人就不必推辞了。”   秦深收回目光,淡淡道,“长宁,陈大人,和我,我们三人都是何时离开的,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问身边坐着的几个人就知晓了。”   “看看是否真有如此凑巧的事,大家一起离席,又恰好在一条路上撞见。”   他掷地有声不容拒绝,坚定地看着皇上,满心地维护着长宁的清誉。   长宁往前走了一步,“皇兄。”   皇后也叫他,“皇上。”   皇上看着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有些无奈又苦涩,他卸了肩膀的力道,看起来有些颓唐,摆摆手,道,“行了,让人去竹林看看,是否真如秦深所言。”   去探查的人行动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捧着个很长的木盒子,里面是一块完整的土。   “启禀皇上,”那人低头把东西呈上来,“臣等在竹林西北,靠近小溪处,发现了一处痕迹,和秦小将军所述丝毫不差,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扫了一眼,没细看,事到如今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皇后和长宁都对他的决定难以接受,他再怎么粉饰太平,这桩婚事大概都成不了了。   只是长宁以后,怕是要……   他止住自己的猜测,将思绪回拢,放到当下,思忖着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这件事经过基本已经明朗了,陈世和秦深都难辞其咎。   长宁因为宴席上久坐无聊,半路就偷溜出去,陈世——不管他是什么原因,也跟在长宁身后,还捡到了长宁遗落的香囊,追问之下长宁拒绝承认,他就顺水推舟地暂为保存,而秦深,作为一个尾随的旁观者看到了整个过程。   陈世无意间透露给王映彦,闹得满城风雨,此事却不能全怪罪于他,毕竟王映彦其人——大家也都知晓。况且他也是去长公主府询问过后,得知长宁今日不在府里,这才入宫面圣入宫归还香囊。   从头到尾都挑不出什么错处,只能说处理不当,只除了跟着长宁这一件事无法解释清楚。   可是秦深,他从小入宫参加宴会,不认路的借口毫无立足之地,而他身为一个武将,夜幕下尾随一名皇族公主,其心可诛。   他本人既然已经认下了,那就无从辩解了。   皇上抬眼看秦深一眼,说,“陈世秦深琼林宴上不守规矩扰乱宴会,更是令长公主长宁受到惊吓,理应责罚。”   “陈世暂无官职,着闭门思过一旬,少将军秦深,言行无状,心怀不轨在前,肆意顶撞目无尊卑在后,着罚奉一年,闭门思过一月,非召不得外出。”   “皇兄!”长宁立刻叫他,心有不甘。   “长宁!”皇上语气严厉,“待会儿跟我去书房。”   陈世和秦深平静地谢恩。   等他们告退,皇后回宫,长宁闭上眼睛,按耐下不解,耐着性子跟在皇兄身后去了书房。   “皇兄,”一关上门长宁就忍不住追问,“拿香囊想要陷害我的是陈世,帮我的是秦深,为何皇兄本末倒置,秦深的惩罚却比陈世的还要重些。”   “长宁!他们两个一个文臣一个武将,跟在你身后,如果他们真的心怀不轨,你来跟我说,对谁惩罚应该更重些!”   皇上语气严厉,“你只是因为的秦深走得更加近些,才觉得我对他更加苛责,可是受罚的人都没说什么,你又为何替他们感到不公。你冷静一些再仔细想想,我这样处理,真的有失偏颇吗?”   长宁仔细想想,还是有些替秦深委屈,她小声抱怨,“可是你就是对所有的武将都心有不满啊。”   皇兄因为过去的事不喜欢武将,大郢尚文抑武的风气由来已久,到了现在,剩下的武将世家只留下了秦家一家。   就算是这样,秦深小时候做长宁的伴读,皇兄对他就从没有过好脸色,长大了又甚,这让长宁怎么相信他的处置真的公允。   皇上没有听到长宁的话,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深沉,他说,“长宁,以后你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什么?后悔没有选择嫁给陈世吗?   长宁想想陈世温和皮囊下真实的模样,摇摇头,“如果我选择妥协,那才会后悔。”   “皇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长宁诚恳说,“可是世上除了合不合适,还有甘不甘愿。”   “我要是喜欢他,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我也甘之如饴,可我若是不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无比煎熬。我不喜欢陈世。”   “皇兄。”长宁软软地叫他一声,想以情动人,她说,“你和皇嫂当年,你们两情相悦琴瑟和鸣,风风雨雨那么多事情都携手一起走过来了,要是换了一个人,她会愿意一直陪着你吗?”   皇上捏捏眉心,有些疲惫地说,“你和她不一样。”   “长宁,我和你不同。”皇嫂说过的话突然在她耳边响起,皇嫂安慰她,不管她嫁给什么人,她和皇兄永远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长宁眼神也软了下来,“是,我知道,皇兄和皇嫂总会护着我的。”   皇上动作一顿,没有心软,把话补充完整,“天家的子女生来尊贵,享受着普通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富贵和权利,可是他们,同样也有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长宁,”他深深地看了长宁一眼,“京中子弟向来纨绔,游手好闲者众多,不学无术之人也多,错过了陈世,也许以后你再没选择了。”   长宁脑海里突然出现秦深的身影,她摇摇头把不着边际的想法赶出去,坚定地说,“那我也不后悔。”   皇上长叹一口气,不想跟她多说,挥手赶人,“走吧走吧,别在这碍眼了,朕现在看见你就头疼,赶紧走吧。”   长宁冲他扮鬼脸,成功把他逗笑了,才掩上门出来。   秦深和齐岸都在宫门口等着她。   马车停了一下,接上他们两个,才重新行驶起来。   齐岸一幅义愤填膺的样子,握着拳头,狠狠地说,“下次别拦着我,我要不狠狠地揍他一次,难解我心头之恨。”   “拦你?”长宁瞪他,“不拦你你还想怎样,在宫门口就打人吗?”   “也不是不行,”秦深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太过显眼了,得不偿失,应该找个没有人经过的角落里,然后……”   “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秦深!”长宁简直要头痛了,“你还记得你刚被罚闭门思过吗?”   “记得,从明日开始,今天还有时间。”秦深说的很有深意,齐岸抱着手臂似笑非笑,一脸高深莫测的狰狞。   整个马车里的气氛都躁动起来了,长宁莫名地就有些心动了,她犹豫道,“这样不好吧?”   这样确实不好,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行动,陈世已经被人揍了。   据说是个小姑娘,还不到他肩膀高,把他打得鼻青脸肿毫无还手之力。   据说那人蒙着面,趁着天黑打完就走毫不留恋,来无影去无踪,是个高手。   ……   当然,这些据说的源头都是王映彦。陈世借王映彦之手狠坑了长宁一把,现在又因为王映彦颜面扫地。   一琢一饮,原来都有定数。   马车的帘子突然一颤,一阵风吹来迷了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马车里已经多了个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   长宁秦深齐岸:“……”   秦潇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怎么都这样看我?”   作者有话说:  唉,感觉我的脑容量不允许我写反将一军的情节,改了好多遍,好多细节还是没处理好,虽然陈世计划落空了,但是打脸一点都不爽,等我以后学习学习了再改吧,现在能力有限,只能先这样了,让大家是失望啦(/ω\) 第12章   秦潇奇怪地看他们一眼,“怎么都这样看我?”   长宁秦深陈世:“……”   一身黑衣蒙面,来无影去无踪,身形娇小却收敛得气息全无,突然出现在行驶的马车上,我们应该怎么看你?   直到此时马车四周的侍卫才反应过来,四散开来将马车团团围住,纷纷拔剑出鞘警惕地看着车里,领头的人那人身形魁梧,大呵一声声如洪雷,“什么人,竟敢劫持长公主府的马车!”   秦潇打了个哈欠,声音也懒洋洋的,带着点有气无力地说,“是我,怎么,才半年不见,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声音,马车外所有人身形一僵,同时想起了被一个十六岁小丫头支配的恐惧。   秦潇不愧为将军府的小郡主,天生神力力能扛鼎,十二岁时就能举着门口的大石狮子,追着一个调戏她的流氓跑了十里路。   那条路从京城最繁华的中心道路开始,蜿蜒数十里,途径将军府,长公主府,静和公主府,最后沿着护城河一路向前,吸引了大半个京城的目光。   那条路壮观极了,京城里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疲于奔命,恨不得这辈子都没生下来过的登徒子跑在最前面,边跑边哭喊着求饶,秦潇小小的一个,举着半人高的石狮子,锲而不舍地追在他后面的是,而在秦潇的身后,是一个长长的马队和浩浩汤汤的人群。更多的人体力不支,只能爬上城墙或者吊在杆子上翘首以盼。   此行太过声势浩大,最后出动了御林军才安抚下来,半路上劫下秦潇强制护送回将军府,由秦老妇人亲自看管,那名流氓哭着抱着御林军的大腿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场盛况有惊无险地平息下来,但这件事情为人津津乐道了好多年。   直到现在都没人敢靠近她十丈以内,无论男女老幼,或者飞禽走兽。   就连长公主府里经过层层选拔的十几个铮铮铁骨的侍卫,只是曾在她手里下苦训过半月,如今听到她的声音都忍不住腿软。   但侍卫还是强忍着抽筋的腿,尽职尽责地问了一句,“可是小郡主殿下?”   秦潇抱着手臂哼了一声。   “潇潇,别吓他们了。”长宁弯着眼睛,含笑伸手摘掉她蒙面的布巾,轻轻在她鼻尖上一点,对外面说,“行了,不用担心,接着走吧,今晚的事你们都当没看到,也不要和任何人说。”   能够跟在长宁身边的,自然都是信得过的人,长宁只吩咐一句,其他的不用多说,大家自然都会守口如瓶。   秦潇见到长宁,那点冷淡就維持不住了,忍不住也跟着弯了眉眼,她有些按耐不住的得意洋洋,背后的尾巴都忍不住伸出来一扫一扫的,故作神秘地和长宁邀功,“长宁,你猜我刚刚干什么去了?”   她神神秘秘地想让人猜,可是还没等别人说出猜测,她又倒豆子似的自己一股脑说出来。   “悄悄地告诉你,我把陈世揍了。”她压低声音,小声在长宁耳边说,眼睛亮晶晶的,还有点压不住的兴奋,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声音一点都不小。   “天黑之后我就守在王家大门口,等着他路过的时候就把他拖到旁边的小巷子里去,那里特别黑,什么都看不见,当然,虽然看不见,我下手还是有分寸的,没下狠手,力气特别轻。真的。”   为了让人信服,她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纤白的手指,“看,我手上一点皮都没破呢,我知道轻重的,就轻轻地,特别小心地揍了他一小会儿。”她拇指掐着食指,只露出一点点的指尖,比划着。   然而其他人好像并不是很相信。   秦潇有些委屈了,她嘟着嘴,“我是真的有注意到的,揍之前我趁着月色看了一下他的脸,发现他还挺好看的,所以下手的时候我就很小心的。”   “保证只揍了脸,没有伤到其他的一点点地方。”秦潇非常认真地强调,“也没有伤到骨头,没有打断鼻梁,眼睛也好好的,甚至连牙齿都还在呢。”   长宁秦深齐岸:“……”   看他们还不相信,秦潇立刻就着急了,“你们怎么还是不相信,我告诉你们,我可是有人证的。”   “谁?!”一直沉默的三人同时追问。   这事可大可小,尤其是在皇上偏袒陈世,而秦潇又是以秦深的妹妹的身份出头的情况下,须得弄清对方是敌是友才好。   秦潇却以为他们要找人求证,老老实实地说,“是王映彦。等人的时候我太过无聊,他又恰好路过,就陪我说了会儿话,那条小巷也是他给我指的,动手的时候他还问我要不要帮忙。”   “那我当然就说不用啦,不就是揍人吗,很简单的,我一个人就可以了,然后他就蹲在旁边吃包子,还给我加油。”   “他真是个好人。”秦潇一脸感动地总结。   长宁秦深齐岸:“……”   王映彦可真是个奇人。不过这样一来,即便他认出了秦潇,应该也不会广而告之,毕竟他俩也算是同伙了,事情败露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应该不必担心秦潇会受到责罚了。   秦潇还在兴致勃勃地说,“他跟我说了许多好玩的事情,他告诉我别看许多人看起来道貌岸然的,背后说不定有多坏呢,就像他大哥一脸老实样,可是其实在外面偷偷养小妾,还有他二哥,刚娶了妻,昨日就又去了妓坊,仙乐坊新来的一批人中……”   “秦潇。”秦深扶额,难得地开始头疼了,“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那我应该知道什么,”秦潇不满道,深感她哥阻碍了她交友的道路,“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况且六岁的小孩也不一定不知道这些事情。”   齐岸倒是没理会她的抱怨,皱着眉头,对她刚刚没有说完的话有些在意,追问道,“仙乐坊?仙乐坊新来的那批人怎么了?”   被秦深一打断,秦潇已经记不清她要说什么了,茫然道,“仙乐坊?大概是仙乐坊新来的人很好看吧,我有点不记得了,忘了王映彦让我说什么了。”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他请我吃了一个包子。”秦潇强调,“我路上钱被偷了,身无分文,饿着肚子赶了一整天的路,只有他请我吃包子了,还是肉馅的,好大一个呢。”   相同的一句话,三人各自从里面抓到了三个重点。   秦深:“你的钱为什么会被偷?”   长宁:“竟然饿了一整天?”   齐岸:“他为什么要请你吃包子?”   秦潇:“……”   她哭着扑倒长宁怀里,“呜呜呜,还是长宁最好了。”   最好的长宁打开从宫里带出来的食盒,端出来一碟胭脂鹅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还有一碟松瓤卷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碧粳粥,把一双白玉筷塞到她手里,“饿坏了吧,快吃吧。”   长宁从宫里从来都没空手离开过,今日她受了委屈,皇后有心安抚她,况且时间已不早了,怕她回府吃得晚了,夜里积食,御膳房就备了她的晚膳,装在盒子里,让她路上吃。   现在正好用来安抚倍感委屈的秦潇。   秦潇很好哄,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吃饱了就特别乖顺。她捂着嘴打了个饱嗝,不计较那两位毫无重点且让人生气的言辞,开始一个一个回答他们的问题。   “我从那边一路过来,看到了不少灾民,不过大多数人看起来还好,只是有些长途奔波的劳累,并没有特别的面黄肌瘦。我就偶尔给出些银子,给的都是带着小孩的,最后只留下我要花的,其他的都散出去了。”   “也许是一路太过显眼,被人注意到了,以为我有钱,还傻乎乎的好欺负,就分成好几波,轮流偷袭我,最后我一个不察,就被他们把钱袋子顺走了,一个铜板都没给我留下。”   “本来我要到明天才能回来呢,可是路上饿着肚子实在是太难受了,我就路上跑快些,今天就进城了,本来想直接回家的,可是听到别人说长宁那些话很生气,就决定先去出气。”秦潇老老实实地说。   齐岸听了忍不住扶额,又迟疑道,“如今的灾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怎么都要流民了?”   秦潇摇摇头,“不清楚,可是西北两郡都很安生,没见什么流民,离京城近了反而看到了许多。”   “至于王映彦为什么要给我包子,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看起来像只狐狸似的,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她总结道。   长宁也忍不住扶额。   “不过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情,有点奇怪。”秦潇回忆着,努力地抓住那一点感觉,“就那个陈世,我突然出现在他背后的时候,他的反应很奇怪。”   “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好像发现了我的存在。可是我之前收敛气息的时候,连宫里的带刀侍卫都察觉不到,他要是个普通人,应该也不会发现。”   秦潇问,“所以其实他是不是其实会武功啊,还是很厉害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突然发现我给自己挖了个坑,我把秦深禁足了!我怎么可以把他禁足呢,这样还怎么和长宁出去玩了(/ω\)   我真傻,真的! 第13章   陈世会武功吗?   如果这个问题放在上一世,长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不会。   秦深和秦潇习武多年,许多习惯和改变都融入了骨子里,甚至连走路和呼吸时都会不经意带出来,腰背挺拔,站姿笔直,体格有所改善,也很少生病。   可陈世看起来却依然是个普通人,脚步没比寻常人轻盈,身体也不见得比其他人好多少。   况且,他会武功这件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可值得隐瞒的,或者说,他会习武对旁人来说也是件好事,没有任何隐瞒的价值和理由。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犹豫了,没有谁会在经历过一次深刻的背叛后毫无长进。她以前会觉得陈世是个翩翩君子,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可现在她只觉得陈世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不能信。   即便他说的是真话,长宁也不会再相信了,陈世已经消耗完了她所有的信任和依赖,只给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质疑。   秦潇自己说完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可信,她挠挠头说,“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不用当真,也许他只是比其他人耳聪目明些,毕竟要是他真的会武功,怎么可能挨揍的时候毫无还手之力,嘿嘿,肯定是我想多了。”   其他人也想不通陈世这样做的理由,只能归结于秦潇因为太过饥饿,判断出现了失误,平时灵敏精准的直觉也出现了偏差,错把一个普通人想得太过厉害,误导了所有人。   齐岸伸个懒腰,放松下来了,就开始抱怨长宁耽搁他的时间,要不是因为听到消息怕她出事,急急忙忙跑过来等她,他早就在仙乐坊听着小曲儿喝酒吃饭,还能有美人相陪了。   秦潇看着他,有些吃惊地问,“你竟然敢去仙乐坊,你娘不管你了?”   “管啊,怎么不管,所以我才两天都没敢回家。”齐岸枕着胳膊靠在马车上,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一则夸大其词的传言,就没人敢近身的小妹,突然就有些羡慕。   勇敢直率,用旁人退避三舍的态度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不像自己。   可是这样的性子搁在别处,大概是要吃亏的。他这样想,不由地也这样问了出来。   “秦潇才不会吃亏,”秦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毕竟还没人膝盖高的时候,已经是个敢因为被逼着扎马步,就跳起来追着我爹动手的小疯子,现在总不至于会畏手畏脚,长乖了。”   秦潇呲着牙笑的得意,显摆地在长宁面前竖起一个手指,“一年!一年前爹已经打不过我了,现在我就是大郢最——最——最厉害的人了!”   “那是当然!”长宁用手帕擦掉她指头上沾着的点心渣,真诚地称赞她,“潇潇最厉害了!只是你要当大郢最厉害的人,那你哥呢,难不成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   秦潇一想,是啊,她还没和她哥交手呢,她立刻燃起熊熊战意,冲秦深招手,“来来来,咱俩比比,我肯定比你厉害。”   长宁挑起事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闲散惬意,兴致勃勃地怂恿秦潇。   秦深无奈地看她一眼,头疼接下里几天自己妹妹即将层出不穷的招式,又觉得长宁这副模样,看起来鲜活又招人疼。   像只抱着胡萝卜,竖着一双雪白的大耳朵,从洞穴门口伸出脑袋,暗搓搓围观大蛇打架的小兔子。   想让人把她带回家里,偷偷藏起来,每天给她新鲜的胡萝卜,然后揉她毛绒绒的大耳朵。   可是秦深只是保持着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抵着秦潇的额头,把她推远一点,冷淡道,“不比,比你厉害。”   秦潇:“……”   秦潇哭着扑进长宁怀里,“长宁你看看他,这样的人还是我哥吗,你给我三个铜板,我把他卖给你,你把他领走好不好。”   “不好。”长宁故作冷淡地拒绝,声音却绷不住笑意,揉揉秦潇的头发,“我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买不起。”   秦潇扭头冲秦深嫌弃道,“哥你好不值钱啊,三个铜板都卖不出去。”   齐岸默默地掏出一颗金豆子,但是看了看秦深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最后还是把金豆子收回去了。   感觉秦潇说的“哥你好不值钱啊”真是一点没错,不仅不值钱,还赔钱,金豆子不要,倒贴三个铜板把自己卖出去。   将军府的小将军一片深情,真是感天动地啊。   秦深把三个还带着者体温的铜板放进长宁手心里,不说话,只看着她。   长宁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秦潇说的只是玩笑话,他们知道,秦潇自己也知道。别说三个铜板,哪怕是黄金三万两搁在眼前,有人敢跟秦潇说这种话,秦潇就能跟人拼命。   虽然他俩有打有闹,秦潇会说秦深不好,秦深也会对秦潇冷脸,可他们是很亲近的兄妹。   从小一起长大,共同承欢父母膝下,朝暮相对同饮同食,是我可以说他/她一千句一万句不好,却容不得别人说半个不字。   现在秦深把三个铜板搁在长宁手里,秦潇趴在长宁肩头,百无聊赖地看着。   长宁有些紧张。   手心里的铜板逐渐只剩温热,挨着皮肤的那一小块却好像是烧了起来,沉甸甸的带着她的手掌往下坠去,像是捧着一颗无法承重的真心。   她指尖染上绯红,这红晕逐渐蔓延,顺着她的手腕一直向上,途经胸口,在心脏里燃起了一把火,惹得她心口怦怦直跳,她有些担心,这声音会大到吵到肩膀上的秦潇了。   秦潇却没在意,只拨弄了一下她的耳朵,惊奇地说,“长宁,你的耳朵好红啊,是抹了胭脂吗?”   长宁一惊,有些羞恼地捂着耳朵,把秦潇从肩膀上推下去,颠三倒四地解释,“不是,没有,是你说话太多了。”   秦潇也不恼,笑眯眯地抓着她的手,看着她手心里握着的三个铜板,“好啦,现在你已经有了三个铜板,接下来做决定吧,要不要用这三个铜板,买走我一文不值的哥哥呢?”   长宁左手捂着通红的耳朵,右手被秦潇抓着,手心里叠放着三个还很新的铜板,秦深在她面前专注地看着她,齐岸靠在马车壁上,一幅我毫不关心的神情,可是耳朵支楞得比谁都直,眼睛睁得比谁都大。   “温馨提醒,虽然我哥哥看起来很凶,很冷,很酷,还不爱说话,可是……”秦潇认真的说,“他其实很好很好的。”   “他会冷着脸帮你包扎伤口,很凶地帮你赶走坏人,很温柔地给你编竹蜻蜓。”   “所以,你要他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少,状态不在线。   第一遍的时候:“你给我三个硬币”   蠢作者:怎么感觉怪怪的?   后来:“你给我三个钢镚”   蠢作者:好像还是不太对?   啊啊啊,今天也是智商不在线的一天!   PS:再来厚颜无耻地求一波收藏,求评论啦~(≧▽≦)/~ 第14章   长宁的长公主府里有拾风拾雨,有做饭好吃的厨娘和手艺精巧的花匠,还有许多恪尽职守的侍卫,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把长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没有多的的位置了。   况且,长宁手指微微蜷缩,天纵奇才的少年将军,就应该肆意沙场,永远无拘无束,不该对人折腰,不管是对着谁,为了什么,不应该,也——不值得。   铜板在她手心里彻底失去了温度,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硌得她手指疼。那疼意细细麻麻的,顺着胳膊藤蔓似的往上爬,勒的她喘不过来气。   长宁握着铜板,有些紧张,也有些犹豫。即便是她清醒地知道不该答应,哪怕只是个玩笑,不算数也做不得什么,可是,她还是犹豫了。心脏鼓动着,催促着她应下。   秦潇笑嘻嘻地把手摊开在长宁面前,“呐,说好了的,你给我三个铜板,我就做主,让我哥任你差遣,保证他在你面前乖乖的,令行禁止,你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你让他站着他绝不坐着,比你府里任何人都乖顺。”   长宁迟疑,握着铜板没有放手,没有被这个无比动人的提议打动。她看了一眼秦深。   秦深没有错过她的迟疑,他对自己妹妹了解足够深刻,自然也知道,这样古灵精怪的主意,秦潇就算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所以,她打的肯定是别的主意。   但不管怎么样,他对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不讨厌也就是了,或者说,只要是和长宁有关的事情,他都不讨厌。   “要钱做什么?”他语气平静地问秦潇,眼神却还在长宁身上。   长宁感受到他眼神里安抚的温度,内心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纠结和挣扎少了些,知道接下来一切交给秦深就好,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一个结果就好。   秦潇理直气壮道,“一个肉包子值三文钱,我要钱当然是要还给王映彦,毕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连三文钱都卖不出去,啧,怎么感觉有点丢人啊。”   秦潇嫌弃得特别情真意切。   长宁突然想起,生辰时番邦送来的一座一人高的纯金小像,听说是照着她的样子,调用了五十个工匠整整雕刻一年才完成。   那小像特别重,马车驶过时在干硬的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要三匹骏马一起才拉得动。   这幅贵重的礼物所有人都不喜欢,长宁也觉得它又笨重又俗气,况且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的金像总觉得怪怪的,就一直仍在库房没管。   可是秦潇应该会喜欢这个吧,要是把它给秦潇,说她愿意用这个做交换,秦潇应该就不会觉得秦深连三文钱都不值了吧。   “我……”她试探着开口,秦深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一个眼神过去,齐安自觉地掏出遭受冷遇的金珠,乖乖地放到秦潇手里。   “借你的,记得还。”他眼睛盯着金珠,不怎么放心地嘱咐。   秦潇倒吸了一口凉气,如获至宝,捧着金珠小心翼翼地,大气都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眼珠子都要挤到一块了,她用气声说,“这不是卖身钱吗,以后我哥就归你了,你把金珠给我就好。”   “不行!”“不要。”长宁和齐岸同时开口,然后长宁飞快地窘迫地侧着脸,把自己通红的耳朵藏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喊出这句话,好像一下子就有了自己的意识,这句话脱口而出,快的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秦深眼里又泛起那种,温柔得要让人溺毙在里面的笑意。   长宁的耳朵更红了。   秦潇细细地解释,“我哥也没钱,要不是府里吃饭不要钱,我俩都要出去讨饭了。”   齐安震惊,喃喃道,“将军府竟然已经落魄至此了吗。”   “秦潇。”秦深出声,想要拦住秦潇,让她不要再说了。   可是秦潇现在满脑子都是金珠,完全听不到他说了什么,竹筒倒豆子一样,把什么都交代了。   “去年我哥及冠,娘就把她陪嫁的马场给了他做礼物,他想把它送给你,结果马场到他手里就出事了。”   “娘说她送出去的东西都不归她管了,就袖手旁观,后来我哥预支了两年的零用钱还不够,就把我的钱也预支了,还把我的嫁妆跟我娘做抵押,才让马场重新运转过来,在你生辰时送你作生辰礼。”   秦深和长宁同时看过来,齐岸默默地往后缩一下,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长宁没想到马场背后还有这个的故事,此时不由得觉得这份礼物更加沉甸甸的了。   她有些接受不起。   秦深像是看破了她内心的想法,摸摸她失落的头顶,安慰道,“不必挂在心上,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解决了。”   可是长宁低落的心情直到回府都没恢复过来,拾风服侍她宽衣散发,换上柔软贴身的白色寝衣,拾雨取来清水让她净手洁面。   收拾好后,她叫住拾风拾雨,拾风找出她历年生辰,收到的生辰礼的单子,三个人窝在一起看。   这些事情都是拾风在打理,每年的礼物也是经由她的手,参考礼物的价值和出自谁之手,决定各自的去处,归入库房等着以后送出去,或者摆在外面由主人把玩,赏下人。   好多东西长宁都不记得了,她也不关心,直接翻找到上一年的名单,看到秦深和齐岸的名字。   秦深后面记着城南马场,齐岸后面是夜明珠一套。   所以,果然是她一直记错了吗?   拾风点着夜明珠笑道,“长公主去岁生辰兴致一直不高,连收到的贺礼都没清点过,直接归入库房,当时不敢问,怕惹得长公主不快,现在长公主还记得为何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因为以为秦深人在边疆不能回京陪她过生辰,又连件礼物都没,一点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她一整天都不怎么笑过。   却原来一直都是她错了,秦深不仅送了她礼物,甚至倾其所有地,想让她开心。   长宁趴在床上,脚趾幼圆泛着一层粉红,她捂着脸,两只脚丫蹭啊蹭的,懊恼地说,“我以为秦哥哥没有送我任何东西。”   拾雨诧异,“怎么会,那次长公主生辰,小将军的礼物没有送来过?”   “我知道啊,”长宁闷闷地说,“可是就这一次秦哥哥不在京中,以往他都会回来的,所以我才觉得没有礼物了。”   拾风若有所思地说,“那长公主以往马场是齐世子送的,难怪呢,我说生辰齐世子生辰,长公主特意翻找出库房里一尊难得的白玉小佛送去。”   “不是的。”长宁解释,“送他玉佛是因为,齐岸那段时间一直念叨着要出嫁,我是以为他真的打算这样做,才送他佛像,好让他早日礼佛,普度众生的。”   拾雨捂嘴笑,“长公主还说呢,那次齐世子可生气了,整整两日都没理长公主呢。”   长宁从去年的贺礼往前翻,每次都是指尖在秦深的名字上一点,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翻到下一页。   “拾风,以往收到的贺礼都收在库房吗?”她问。   拾风摇头,细心地替她揽过压住的头发,“并不是都收在库房。”   “宫里送来的,还有将军府和齐世子送的贺礼都收在长公主的小库房,有人看管,不会有人随意乱动,其他的大部分在大库房,有些小巧精致的,放在手边方便把玩,那些大件的,没有任何标记又俗气的,有些卖了,有些租出去放在店铺里当招牌。”   拾雨从没听过这些,好奇地问,“租出去?有人要吗?”   拾风好笑道,“你们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要长公主府出去的东西呢,这些东西咱们看不上,可是拿出去了,哪件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   “还好有拾风在。”长宁叹道,“这些方法我闻所未闻,要是让我来,说不定长公主府早就一团糟了。”   拾雨傻乎乎地点头,“我也不会。”   长宁把单子全都翻了一遍,最后又落回马场那一页,问拾风,“马场今年赚了多少银子啊?”   “很多,”拾风说,“足够长公主府半年的花销了。”   长宁指尖微顿,即便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也知道,这真的是很多很多了。   长宁不苛待下人,月钱不低,每年都有新衣,饮食两天能吃一顿肉,有时候还要接济城中的妇孺老幼,说一句花钱如流水也不为过。   可是秦深眼也不眨地送给她了,是他娘的陪嫁,他的及冠礼,还抵押了他的零用钱和秦潇的嫁妆。   长宁觉得,她应该有点表示才行。   “拾风,”长宁问,“长公主府名下,最赚钱的街是哪条?我想把那条街的铺子都给秦深。”   “长公主可想好了?”拾风问,并未出声阻拦。   “想好了。”长宁点头。   “既然长公主想好了,此事交给我去办就好。”拾风说,“时间不早,长公主该睡了。”   长宁自己躺好,乖乖地把被子拉到下巴,不忘交代一句,“把那一套夜明珠收捡出来,换一个白玉匣子装好,我明日要用到。”   拾风拾雨记下了。   “还有,皇兄让人送来的君山银针也准备好,我明日带去将军府。”   拾风犹豫,有些心疼,“那君山银针难得,皇上特意嘱咐了,不能让您随意送人,要不,还是留下些吧。”   长宁一口回绝,“秦深不是别人,都要给他。”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都是土豪啊,一个送马场,一个出手直接就是一条街,羡慕o(≧v≦)o 第15章   秦深不是别人,他是为大郢抛头颅洒热血的小将军,是戍守边关浴血奋战的将士,也是她最好的玩伴,从小守护她的秦哥哥。   秦深既不算别人,送给他也不是随便送人,她有很好地听皇兄的话,没有丝毫违背,长宁理直气壮地想。   况且,等拾风拾雨走了,长宁才从裹成蚕茧的被子里,一拱一拱地,艰难伸出两只手。   月光下她手心里躺着的,赫然就是白日里在金珠面前,无人问津的三个铜板。   长宁翻个身,慵懒地趴在床上,修长白皙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枚铜钱,通过中间的小孔往外看。   秦潇三个铜板就要把她的秦哥哥卖掉,秦深悄悄给了她三个铜板,意思不言而喻,可是她最后既没有应下,还偷偷扣下秦深给她的钱没有还回去。   她不想还,甚至自己藏起来,拾风和拾雨给她更衣的时候都没发现,不知道她从外面带了东西回来。   长宁把铜板重新藏在枕头底下放好,不放心的拍了拍,躺下去的时候还把一只手压在枕头下面,时不时地摸一下,好确定铜板一直都在。   长宁迷迷糊糊快要入睡的时候,突然想到她这样做好像很奇怪,三个铜板而已,连她衣服上的一个扣子值钱都没有,她为什么这么上心?   可是直到她睡了一觉起来也没想明白,却被拾风拾雨摁着在桌边上坐下。   桌子上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她喜欢的,比往日她早上用的还要丰盛些。   拾风挑她爱吃的放在她跟前,招手让人再上些来。拾雨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用清茶漱口。   拾雨叽叽喳喳地说,“长公主,你可算算你都多久没在府里用膳了,府里的厨娘都心慌的不行,担心她做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让你日日忍饥挨饿,找我哭了好几回,说是要回家,让府里再一个手艺更好的厨娘服侍你。”   拾风也说,“长公主在宫里用饭,下人们也就不说什么了,毕竟宫里饮食用度都比咱府里好,亏待不了长公主,可是将军府素来节俭,长公主肠胃娇嫩,口味也和他们不同,何苦连早饭也不吃,早早的就去呢。”   “就是,”拾雨帮腔数落长宁,“今日要不是我和姐姐早早的就留意着,长公主是不是这会儿已经出了门,要去将军府了?”   长宁有心想要辩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不过不是为了去将军府蹭早点吃,而是如果让拾风拾雨知道她要出门,那她的出行就不可能从简的起来。   不过现在被抓了个正着,她也只能老实着,在时风时雨的监督下,每种早膳只尝了一口,一圈下来已经饱了。   她最后喝了一口汤,接过是拾风递过来的帕子点点嘴角的汤渍,让拾雨叫厨娘过来,她有话要说。   厨娘惴惴不安了几天,生怕自己委屈了长公主,长公主不爱吃她做的饭菜,却心善,怕她知道了伤心难过,就连着几日不在府里吃饭。   如今突然被传唤了也不会慌张,反而有种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的感觉,哪怕是赶她走也没关系,只要长公主能好好吃饭就行。   她进了长宁用饭的小厅,便是仔细的打量了长宁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既没有消瘦也不曾生病,这才安下心来,冲她行礼。   长宁亲自把她扶起来,态度亲昵又自然,像是对待自己的长辈一样,揽着她的胳膊道,“王婶,今天一定起的特别早吧,早饭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王婶儿笑弯了眉眼,非常受用,“长公主喜欢就好,不过是起得早一点而已,不算什么的。”   “王婶不嫌累,我还心疼呢,”长宁轻蹙着眉头说,“王婶辛辛苦苦为我做这么多好吃的,可是我每次都只能吃一点,剩下的全都浪费了,这不是浪费了王婶的一片心意吗?”   王婶看看桌子上剩下的,讪讪的说,“我担心不和长公主胃口,多做了一些,好让长公主挑选合意的,别饿着肚子了。”   “王婶手艺好,做什么我什么我都爱吃,就是因为都喜欢吃,看着这么多好吃的却吃不下,才更加难受呀。”   拾风拾雨也帮着说,“昨日长公主就念着王婶的手艺,今早起来看见这满满的一桌又惊又喜,要不是我们拦着,不定要吃多少呢,到时候集了食又要难受,请太医长公主又不爱喝药。”   “所以平时劳王婶多管着她些,别一直惯着她,什么都随她的心意来,各种时令果蔬都要轮着来,不用一直只做她喜欢的,不然往后怕是要更加挑嘴儿了。”   王婶连忙点点头,又是感动又是受教,知道是自己一直想岔了,误会了长公主的意思,现在竟然还要让长公主反过来安慰她,宽慰她,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她连连保证,“两位姑娘说的我都记下了,保证以后不会再像今日这样,”说着她看了长宁一眼,笑道,“长公主也放心,长公主爱吃什么我都记在心里,断不会让一桌子都是长公主不喜欢的。”   好不容易把王嫂哄得喜笑颜开送走,长宁看了一眼拾风拾雨,试探道,“早膳我已经吃完了,现在没什么事了,我可以走了吧?”   拾雨捏着帕子愤恨道,“也不知将军府出了什么妖精,勾的长公主魂不守舍的,连长公主府都不想回,一天天的只想往那里跑。”   拾风没说什么,只指挥着人赶出马车,再把准备好的软枕暖衾,手炉香薰熏搬到马车上,还有厨房热腾腾刚出炉的点心,装了整整一个食盒。   长宁揣着袖子袖手旁观,感觉自己不像是去串门,反而像是搬家,还是搬到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的那种。   拾风林林丛丛的把一切安排好,还不放心,除了除了赶车的马夫之外,又点了两个侍卫随行。让她确定一切都妥当了,才来请长宁上车。   长宁生无可恋,甚至有些不想出门了。   可是将军府还是要去的。   走到半路长宁才想起来,忘了吩咐他们把那一套夜明珠带上了,库房的的金镶玉九连环也该备着,拿来送给秦潇再合适不过了,她都为了马场把自己的嫁妆都抵押了,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才行。   长宁在马场里翻了翻,不由地对拾风更加满意了,拾风简直就是长在她心里啊,她想什么拾风都知道。   长宁怕拾风忘了,拾风也怕长宁不记得她昨晚说过的话,不仅把这都准备好了,夜明珠照她的吩咐放在白玉匣子里,九连环也用红丝绒的盒子装了,茶叶也全都带上了,怕她看不见,还都放在她眼底下。   简直不能更贴心了。   于是长宁一下马车,不顾拾风的嘱托,把车夫和侍卫都赶回去了。   两个侍卫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听谁的,车夫倒是早就习以为常,招呼他们说,“走吧,找个地方喝酒去,等中午再过来一趟就行,不过中午很可能见不到人,要等到晚上了。”   他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谆谆教导,语重心长道,“这些事情等你们以后跟这场公主出门就经常见到了,放松点,这可是将军府,有小将军在,谁还敢欺负到长公主头上。”   两个肩负着拾风重托的侍卫很快倒戈,毕竟小将军的威名他们早就听过了,那可是能止小儿夜哭的人物,有他在,他们这些小人物就可以退后了。   于是三个人飞快的统一战线,勾肩搭背乐呵呵的自己找地方消遣去了。   将军府守门的下人帮着长宁把两个匣子搬到小院,自觉地告退。   秦深坐在树下的石桌边看书,微风吹过,手边一只竹蜻蜓的翅膀动了动,好像要飞起来了。   长宁把手摊开,十指伸到他面前,嘟囔道,“那盒子好重啊,我的手指都被压红了,你为什么不帮我啊?”   秦深头也不抬地把竹蜻蜓递给她,手指摁着装着十七个夜明珠的白玉匣一错,一根手指稳稳地把并不算轻的匣子举起来。   “因为,我并不觉得它重,况且,不是有下人替你拿吗,你拿的盒子应该更轻才是。”他终于从书上移开目光,落到长宁脸上,在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停顿一瞬,最终落在她手指被压出的红痕上。   于是他要说的话就转了个弯,变成,“是我的不是,你可以叫我一声的,不必亲自动手。”   长宁甩甩手,不怎么在意,其实也不疼,她只是想撒个娇而已,现在秦深看着她,她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叹气道,“其实一点都不重的,是我太娇气了。”   “娇气没什么不好,”秦深合上书看着她,淡淡道,“你就该一生荣宠,被人捧在手心了仔细呵护,免你惊免你苦,免你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你生来当如此,此前有你兄嫂护你安稳,此后也会有人倾其所有,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作者有话说:  写着写着把自己写感动了,呜呜呜秦深怎么这么好呢,(づ ●─● )づ你俩要一直好好的啊 第16章   “你生来当如此,此前有你兄嫂护你安稳,此后也会有人倾其所有,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秦深语气寻常,却说的坚定。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却那样笃定,会这么一个人,无论风雨都挡在她身前,护她安稳,护她平安喜乐。   长宁有些出神。   皇兄和皇嫂对她很好,母后居于深宫醉心礼佛,从小是皇兄和皇嫂把她抱在膝上,教她诗书礼乐,教她为人处事,把她从整夜整夜充满血色的哭喊挣扎中带了出来,让她安稳平和地长到现在。   可是他们不只是长宁的皇兄皇嫂。   皇兄先是身为大郢的皇帝,其次才是她的兄长,而皇嫂是皇兄的妻子,然后才是她的长嫂。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他们才是彼此相互携手一生的人,他们护不了长宁一辈子。   谁也护不了。   长宁下巴垫着手臂,侧着脸看秦深,轻声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   秦深回望她,语气从容,“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会有呢?”   那是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把上一世的路走完了,走到头了,也没遇见你说的,那个愿意倾其所有,护我一世平安喜乐的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利,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肯以你心换我心的少有,薄情寡性的才是常态,同林鸟并蒂莲的夫妻都可以大难临头劳燕分飞,再没有什么是颠扑不破亘古不变的。   长宁早就知道了,也早该看透了,连皇兄和皇嫂当初那样要好,在全天下人不看好的目光中坚定的选择了对方,后来却还是离了心。   皇兄另立了两位贵妃的事情,一直是她心里难以逾越的槛,是她的意难平。   她抛弃家人,在天下人唾弃中随他进宫,在天下人都说他逼父弑兄,骂他冷血无情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他身后,只为了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可许下诺言的是他,打破承诺的也是他。连她的皇兄都尚且如此,天下人都没有例外的。   “秦深,”长宁小声叫他,等他看过来了才问,“你以后会对你妻子这样吗,无论风雨都挡在她身前,护她安稳,护她平安喜乐?”   秦深点头,“自然。”   “真好,”长宁语气艳羡,目光憧憬又向往,“她一定会很幸福。”   不管秦深以后能不能做到,至少现在他是真心实意的,对好好待她,让她一世无惊无惧,过得平安顺遂。   那是她曾企及又得不到的人生,现在放到放在秦深未来的妻子身上,却只觉羡慕,不曾嫉妒。   她已经想开了,她不应该因为一己私欲,自私的想把秦深留在身边。她因为遭受过深刻的背叛而心灰意冷,秦深却还有着大好的人生,他该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再有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组成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秦深沉默片刻,说道,“你也会很幸福。”   长宁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把装着夜明珠的白玉匣子打开,露出里面一溜排开,由大到小总共十七颗的夜明珠。   这十七颗夜明珠有大有小,最大的有双手握拳那么大,最小的有黄豆大小,单看每个都不出彩,可是放在一起组成一套就显得极为难得。   从大到小一字排开,每颗夜明珠的差异都是一样的,整整17颗放在一起就显得无比和谐,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似的。   长宁随手挑了一颗捧在手里把玩,有些好奇,她想不出来齐岸急急地找她要来这套夜明珠是要送给谁,还特意指明了要送去仙乐坊,也不说给谁,只说要送给长得最漂亮的那一个。   长宁不觉得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娘会是齐岸的意中人,但也好好地按照齐岸的嘱咐,打算把这套夜明珠送到仙乐坊去,交到那个得到齐岸盛赞的姑娘手里。   也好看一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深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夜明珠上,以为她舍不得了,问,“喜欢这些?下次郴州官员回京述职,可以让他多带些。”   长宁摇头,“只是好奇,齐岸什么时候和仙乐坊的女子这样要好了?”   他不是该喜欢潇潇吗?上一次他们可是三书六礼,拜了天地做夫妻的。   秦深也不瞒她,“你们两个年岁相仿,齐家的人原本让他在琼林宴上向你示好,至少也要能得皇上青眼,好为齐家的以后铺路。”   “可是他连琼林宴都没去,绝了他们的这个打算,齐家的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接下来,大概是要给他说亲了。”   “齐岸不想顺他们的意,又怕哪家姑娘真的不开眼,跳了他们家的这个火坑,就故意流连仙乐坊,好让别人都以为他不务正业心有所属,别去他跟前自取其辱了。”   “当初为了找齐这一套夜明珠,他将京中翻了一整个遍,谁都知道他选着一套夜明珠是来送你的,如今又将这礼物要回去传送给他人,一箭双雕,既澄清了你和他之间的那些流言蜚语,也堵了别人的给他说亲的嘴,也算得上是一条好计策了。”   长宁叹气,有些心疼齐岸,摊上这么一家子,拉不动又甩不掉,还处处绊他的脚,自以为是的给他做各种安排,现在连他的终身大事都要拿来给族人铺路。   也不怪齐岸最近脸色都不怎么好了。   “齐岸托我把这个送去仙乐坊。”长宁说,“可是我不知道要给谁?”   “不必亲自去,找人送去就行,他们都知道的。”   长宁犹豫。   她是有些好奇的,不然也不会带着白玉匣子来将军府。可是也是知道秦深是在被禁足的,没有皇兄的诏令不能擅自出门。   她想亲自去看看夜明珠新的主人是什么模样,也想秦深跟她一起去,要是两者不可得兼,那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将军府好了。   秦深手指放在红丝绒匣子的搭扣上,轻轻咔嗒一声打开,看着里面的九连环问,“给秦潇的?”   长宁点头,“这个可以静心,也可以,额,变聪明点。”   秦深点头,“确实适合。”他合上盖子,看着长宁,“人人都有份,没我的吗?”   长宁愣了一下,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   秦深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过什么要求,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没说过想要什么,没说过喜欢什么,别人给什么都安之若素,不给也无所谓。   可是现在他对长宁开口了,问“为什么别人都有我没有”,语气一如平常,可是听着长宁耳朵里,却像极了撒娇。   一瞬间长宁有种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给他的冲动。可是她够不着,秦深也不要。   长宁手忙脚乱地翻找,可是连一样像礼物的东西都找不出来。   她愧疚地捧着皇兄送来的君山银针,借花献佛得不安极了,“我……我只有这个了,你先收下好不好,我明日再带礼物来。”   “明日还来?”秦深问。   长宁点头,“来,你因为我被禁足一月,我怎么可能抛下不管。不仅明日来,后日也来,天天都来。”   秦深颔首,神情大概是满意的,说道,“我不方便出门,你若是想去仙乐坊,让秦潇跟你同去。”说完他顿了一下,大概是想到长宁身边的侍卫被赶走了,于是说,“再让两个家将跟着你们。”   于是沦为侍卫的秦潇很快地被拎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找我干嘛?”   秦深十分懂得地把九连环递给她,“这是长宁送你的。”   秦潇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跟见着肉骨头的狼一样,就差嚎两声了,“真的吗,给我的,这可是金子啊,我没眼花吧,哈哈哈哈,我现在又有钱了!长宁你真是太好了,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赴汤蹈火,”看着秦潇毫无所觉地进了秦潇的圈套,长宁觉得她送了九连环也没用,叹气说道,“你跟我去一趟仙乐坊,齐岸让我们送个东西过去。”   “是什么?”秦潇探头看了一眼,嫌弃道,“夜明珠啊,没我这个值钱,送就送呗,咱俩一起去。”   秦深把茶叶推了推,移了一下位置,秦潇立刻被吸引住目光,捏起一点闻闻,“茶叶?挺香的啊。”   秦深不露声色地勾起唇角。   秦潇抱着长宁感叹,“长宁果然对我最好了,送别人的的都是些不值钱的,送我的都是最贵的,还有金子呢,长宁果然最好了。”   长宁扶额,一两银针十两金,金镶玉只是做工精致,上面的金子其实并没有多少,孰轻孰重秦潇都分不清楚,果然还是应该那座小像最合她心意了。   秦深疲惫,挥手赶人,“走吧,这九连环先放着,等你回来再给你。”   “怎么着,还担心我能把长宁弄丢了不成?”秦潇不服气道。   秦深沉默。   秦潇气呼呼地拽着长宁就走,长宁无可奈何地跟着她在一条笔直的路上走了三遍,才找到通往仙乐坊正确的方向。   一个美艳动人,媚眼如丝的女子轻摇罗扇,一个眉清目秀,气质恬淡的姑娘轻抚琴弦。   此时正是好时候。   作者有话说:  傻乎乎的潇潇连九连环都拯救不了o(≧v≦)o可是人家武力值高啊 第17章   仙乐坊正如其名,这里云集天下最好的乐师,琴声箫声皆是动人。即便还是上午,已经有许多人在此,点上一壶清茶,就能如痴如醉地消磨一整天。   长宁和秦潇的进了门,立刻就有长相清秀的小厮过来替她们引路,“两位姑娘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充当侍卫,抱着匣子的秦潇好奇地张望,闻言点头,“是啊,第一次来,瞧着倒是漂亮,就是不知道来听一次曲儿要多少银子。”   “姑娘说笑了,哪怕是没钱,您进来听首曲子,楼里的姐姐们也不会赶人的,只要您别扰到别的客人,就是在这坐一天都行。”秦潇虽是无心之言,问的却不客气,小厮也不恼,依然亲亲热热地领着他们,态度也不见嫌隙。   长宁不由地对这个地方高看了一眼,想必这里的人除了有一双妙手,还有一颗温柔的心肠。   秦潇也很满意,“那我以后又多了个消遣的地方,不错不错,等我明天拎上两斤卤牛肉,就这着声音,最下饭了。”   小厮笑笑没接这话,只是问到,“姑娘手里的东西我帮您拿着吧,您瞧瞧想坐哪儿,雅阁还空着几间,大厅里也有位置,两位喜欢听什么,琴箫笛瑟笙埙鼓,琵琶古筝箜篌舞,咱们坊里的姐姐都会。”   秦潇也不客气,只是小厮低估了白玉匣子的重量,入手一坠,差点连带着他都跌下去。秦潇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老实道,“还是我来吧,你拿不动。”   小厮笑眯眯地,“是我疏于锻炼了,姑娘真是好气力,怕是许多男子都比不上呢。”   秦潇仰头,十分自豪,“那是,这里面装的可是整整十七颗夜明珠呢,一般人都搬不动的。”   小厮诧异,又回头打量她俩,眼神惊疑不定。   长宁扶额。不知齐岸为了收集齐这套夜明珠费了多大功夫,怎么所有人一提到这个,一下子就认出她了。   小厮换了态度,恭敬许多,“两位楼上请,雅阁清静,备着上好的茶点,两位……”他顿了一下,没有叫破她们身份,“两位贵人可以稍坐片刻,我这就去请坊主来。”   长宁叫住他,“不必声张,我们来来此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受人之托,来寻人的。”   小厮却并不见轻松,沉声道,“两位来的怕是不巧,实不相瞒,世子前两日虽一直在坊里,但都是要一个雅间,点上两位姐姐枯坐一天,从不曾逾矩,今日更是没来此地。”   他小心地看了长宁一眼,谨慎地宽慰她,“贵人该相信齐世子的为人,齐世子一片赤诚,不曾沾染他人。”   秦潇还在状况之外,完全没听明白,长宁却懒得解释了,正好借着他的话头,把齐岸想要表达的意图展示出来。   她冷下脸,抬手止住他还想说的话,“不必多言,让你们这里最漂亮的来见我。”   小厮犹豫片刻,“不知贵人指的是哪位姐姐,各花入各眼,这美不美的,每个人见着的都不同,还请贵人明示,我也好让姐姐来请罪。”   他说的诚恳,然而长宁也不知道齐岸指的是谁,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下子都僵住了。   秦潇却累了,看他俩站着不动,索性咣当一声就把白玉匣子放到了大厅中间的桌子上,四处望了望,拉住一个顾盼生姿,皎若秋月的姑娘问,“你是不是这里最好看的?”   那姑娘笑弯了眉眼,捏捏秦潇的脸蛋,“虽然你这样夸我我很开心,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看的,要数坊主了。”   说着她仰起头,软着嗓子冲着楼上喊道,“坊主,有人来寻你了,是个很可爱的妹妹呢,你来瞧瞧,别让人久等了。”   很可爱的妹妹立刻傻乎乎地笑起来,捏着漂亮姐姐递给她的点心,乐呵呵地冲长宁炫耀。   长宁却没看她,仰头看着楼梯。   “来了,吵什么,谁想见我,让她先等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极其慵懒的声音,掺杂着一点欲语还休的语意,像是初春暖阳初现还未散尽的薄雾,丝丝缕缕,缠绵又柔软,让人一身的筋骨都要软透了。   大厅里好似静了一瞬,除了姑娘们从容的乐声,这道声音出来之后,整个大厅竟再无一丝人声。   秦潇也呆滞了一下,只长宁还算淡定,她扬声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我只是来替人送东西的,还请坊主一见。”   楼梯上款款走下一个女子,她轻扶发鬓,粉黛未施,是刚起床,还未曾来得及揽镜施妆的模样。   大厅里许多人叹了口气,难掩失望。   本以为有着这样一把美妙嗓音的女子,就算不是天人之姿,也该是容貌迤逦不俗,谁知却只比常人好上一分,实在是可惜了这样美妙的声音啊。   长宁表情未变,秦潇却自以为小声地说,“这个姐姐的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坊主并未走下楼梯,而是倚着栏杆,姿态闲散地居高临下看着她们,旋即一笑,称赞道,“好俊俏的姑娘。”   秦潇今日被人夸多了,此时只矜傲地点头,表示听到了。   坊主却掩唇笑了,冲她颔首,“果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   秦潇塌下肩膀,有点委屈地缩到长宁身边,长宁摸了摸她的头表示安慰,毕竟傻乎乎的秦潇,确实很可爱呢。   “你们说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有人托你们送东西给我?”她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白玉匣上,扬了扬下巴,“是这个?”   长宁点头,“是。”   小厮一溜烟地跑到她身边,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坊主看着他们,脸色未变,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她换了只脚支撑身体,却更见慵懒了。   她随意挥了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长宁犹豫,不知该不该换个地方说话,却见她并不在意,冲长宁一扬下巴,问,“什么礼物,打开我瞧瞧。”   长宁顿了一下,想这样也好,正好随了齐岸的意,越多人知道反而越好。于是她冲秦潇颔首,秦潇利落地把白玉匣调转方向,使她站在楼梯上也瞧得见,手指在搭扣上轻轻一摁,盖子跳了起来,露出里面璀璨夺目的光华来。   离得近的人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开,哆嗦着手指颤声问,“这这这……你你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其他人不明所以,好奇问到,“怎么了这是,送的什么啊,怎么你吓成这样?”   楼梯上的女子染着丹寇的手指点在朱红色的扶手上,吐气如兰,玩味道,“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长公主?”“是长宁殿下?”“殿下怎么会来此?”“这……”所有人交头接耳,惊惧不安,好些人用宽大的衣袖蒙头偷偷地钻在桌子底下溜走了。   长宁无意制造恐慌,朗声道,“齐岸托我来把这个送给这里最美丽的女子,仅此而已。”   坊主玉手掩朱唇,眉角眼梢俱是动人风情,轻移莲步,衣摆微荡,几步走到跟前,俯眼看去,却说,“受之有愧。”   长宁把白玉匣推了推,眉眼清澈地看她,“明珠赠美人,相得益彰。”   坊主又笑,只是这笑意真实了许多,“我不过客气一句,进了这仙乐坊的东西,断没有再拿回去之理,东西我收下了,齐世子的心意我也记下了。”   长宁不太清楚齐岸和她做了什么约定,只是看起来这两人早就达成共识,她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也算不负所托。”   “只是——”坊主咔嗒合上盖子,轻抚发鬓,抬眼看她,“长公主吓走了我这许多客人,这笔账,该如何算呢?”   长宁环顾四周,果然,原来座无虚席的大厅已经空了,剩下的都是些身无功名的白衣。   长宁扶额,“朝中虽有旧历,官员不得狎妓,可是今日休沐,我又不理朝事,仙乐坊也不是风月之地,何故惊惧至此呢?”   “这可不关我的事,”坊主摊开手,缓缓说道,“他们心思不正我可管不着,我只知道你吓走了我许多银子,这可是要赔的。”   秦潇现在一听到别人问她要钱就腿软,躲在长宁后面不敢出声。   “这是要赔。”长宁护着她,沉着道,“记在齐岸账上,让他下次来给双倍的银子。”   坊主“噗嗤”笑出了声,越过长宁在秦潇额头上一点,“行,都记在齐世子账上,让他给,来,小可爱,别怕,姐姐还能吃了你不成。”   她把秦潇从长宁背后牵出来,褪下她腕上一个成色上好的玉镯给她,温柔地说,“今天姐姐高兴,这个送给你。”   之前跟她们搭话的漂亮姑娘笑嘻嘻地凑过来说,“坊主就爱听别人夸她声音好听,给你就拿着,不用推辞,你收下了她反而更高兴呢。”   秦潇本就没打算推辞,她就不是会客气的人,高高兴兴地收下,清脆道,“谢谢姐姐。”   此时突然一道乐声响起,声调悠扬清越,好似凤鸣鹤唳,却不是长宁熟悉的声音。   她抬眼望去,看到了一个鼻梁挺棱,眼睛大而有神的少女,她正眼也不眨地看着长宁,突然冲长宁痴痴一笑。   作者有话说:  唉,熬夜剁手要不得啊,我的黑眼圈( _ _) 第18章   她的容貌较常人深邃,鼻梁很高,眼睛也很大,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周围会出现细碎的褶皱,眼睛里仿佛有光,是很温柔的长相。   只是她手里的笛子看起来有些不同,不同于竹笛玉笛的温润规整,它短而细,笛身弯曲两头稍翘,暗红色深浅斑驳显得有些粗糙,声音确是难得的高亢明亮。   长宁看了一眼,有些好奇。秦潇拽了下她的袖子,小声问道,“怎么还有人拿着骨头作乐器啊?”   “眼光不错,”坊主笑眯眯地说,“这确实是用骨头制成了,小可爱再来猜猜,它是用什么骨头做的。”   “总不可能是用人的骨头做的,”秦潇耿直说,“寻常些的不过是些牛骨羊骨,稀罕点的就是飞禽走兽,不外乎如此了。”   “我倒是对这种骨笛有所耳闻,”长宁若有所思,“骨笛大抵有两种,有用鹰的翅膀股做的,不过因为一只鹰有一对翅膀骨,所以制成的鹰笛大都成双成对,两支左右相衬,完全一样。另一种则是用仙鹤的骨头做的,骨纹细密,表面光润,吹奏起来音调偏高,音色明亮。”   “她手中的,应该是仙鹤骨。”   坊主抚掌赞道,“长公主果然博学。”   “只是,”长宁迟疑,“一个番邦人,还是个弱女子,怎么会出现在京中?”   秦潇不愧出身将门世家,飞快地从中嗅到了不同的意味,警惕地打量四周,时刻防备着有不怀好意的人的靠近。   “就是因为是个女子,才出现在京中。”坊主不以为意道,“她正是妙龄,容颜又好,要不是我无意间救下她,如今她早就成了妓坊底下埋着的一滩烂泥了。”   坊主挑眉看她,“长公主久居富贵,不食人间疾苦,这样以女易物的事情早就算不得什么,长公主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长宁神色未见轻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秦潇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脚步匆匆,只得挠挠头,匆忙地跟在她身后。   长宁出了仙乐坊的门依然难掩心中一瞬间排山倒海的悲恸,骨笛不过是个不懂悲喜的物件,那个番邦来的女子也许是无辜受到牵扯,又或许是有所图谋,可是这一刻,他们就像是个暗示,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歇过拨转,是她忘了。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犹如处在漩涡深处的小鱼,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方向,一切事物都扭曲、旋转,在白茫茫的一片一会儿抽条成极高的细长模样,一会儿扁平得像是黏在了地上,所有的人都变成奇形怪状的模样,耳朵充斥着刺耳的,让人心烦的嗡嗡杂音。   “长宁,长宁你怎么了?!”秦潇跳到她身边,紧张地抚着她的背,笨拙地安慰,“长宁,长宁别怕,没事的,别怕,我这着呢,没事的。”   长宁闭上眼睛,努力地地把一切杂念摒弃出脑海,飞快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老天让你重新活过一次,不就是让你来改变这一切的吗,长宁,镇定下来,一切都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局面,一切都还有机会的。   长宁在心里默念几遍,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只剩清明。   秦潇却对她现在并不放心,抓着她要带她回将军府,说什么都不让她再呆在外面了。   长宁却不肯,之前是她一叶障目。,她被可以重来一次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沉浸在自己的小喜小悲中,却忘了被塞外人踏破城门时百姓的屈辱和悲苦。   大郢的国门在一夕之间被叩破,秦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将军府一朝没落后继无人,秦潇尚是年少就临危授命,一夜之间成长成了拿得起将军令,号令百军之人。齐岸弃笔从戎,一腔孤勇随秦潇北上,从一个温柔乡的世子飞快地蜕变成一个令行禁止的将士。   他们都曾为大郢的江山浴血奋战,护她在京都安稳度日,然而大郢连年颗粒无收,在对方来势汹汹的铁蹄下终难掩颓势。   可是那是上辈子,如今一切都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有可能,一切也都可以改变,也该是她站在他们身前,替他们护佑大郢安宁的时候了。   “我不管,你哪也不能去,乖乖跟我回将军府,”秦潇不听她说,拽着她就走,委屈又可怜滴说,“你必须跟我回去,再找个太医给你号脉,看看你刚才是怎么回事,你真的吓坏我了。”   “潇潇,”长宁叫她,“这件事情很重要,我想去弄清楚,就一小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刚刚只是失神了而已,我保证现在一点事情都没有,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秦潇脚步不停,把她塞上马车,“你是长公主,有什么事情非得要你亲力亲为,直接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你要是感觉长公主府里的人用着不顺手,让我哥调两个家将给你,想让他们办什么事都行。”   “潇潇!”   秦潇把她摁着头塞进马车,“不听,你说什么我都不听,要说回去跟我哥说好了,我什么都不管。”   因为秦潇的态度,秦深派出的两名家将如临大敌,不敢出手阻拦,只得把马车驶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府门口。   秦深看样子已经得了消息,正微皱着眉,负手站在门口,见她下车,将她由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脸色尚好衣裳也干净着,看不出来什么大问题,面上稍霁。   “进来,”秦深沉声道,“还要我请你不成吗?”   秦潇灰溜溜地滚下马车,又跳回来扶长宁,简直小心翼翼地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珍宝。   长宁下车乖乖地跟在秦深身后,三个人走成长长的一排,秦深余光往后一瞥,长宁低着头搅手指,秦潇头都快低到地上了,一下一下狠狠地踩秦深的影子。   “秦深,”长宁偷偷地拽着秦深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眼巴巴地,又湿漉漉地看着他,“秦深,我真的没事,不信你摸摸。”   长宁已经很多年没有做出这样近似于撒娇的动作了,他们都不是郎骑竹马来,绕竹弄青梅的天真无邪的孩童了,一个身居要职,一个天潢贵胄,又分隔两地遥遥数千公里,即便是情谊一如往昔,多少也生了些隔阂。   至少长宁不会晃着秦深的袖子叫“秦哥哥”,秦深也不会曲着手指点长宁的鼻尖,他们都长大了。   秦深脚步微顿,长宁却借势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温热的温度立刻透过衣服熨帖地落在秦深肩膀上,秦深一下子觉得那一块的皮肤都烧起来了。   可是他没动,因为他知道,长宁不会无缘无故地软弱到要倚靠他的地步。   长宁看起来柔软温和,像一只不经风雨,被人呵护得无微不至的菟丝花,只要她倚靠的大树不倒,她就永远地向阳开着。   可长宁比谁都坚强。   秦深停下脚步,一手虚揽着她,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长宁一顿,摇摇头,“只是听了一个故事,有些难过。”   秦潇适时地插话,“就是一个番邦的姑娘被卖到了仙乐坊,长宁听了之后脸色都变了,是不是吓到了?你赶紧安慰安慰她。”   提刀上马,可以面不改色斩人首级的少年将军并不知道这个故事有什么好怕的,但这并不影响他对长宁的怜惜。   他难得地踌躇片刻,最后在秦潇叹为观止的崇拜中,缓缓把宽大的手掌放在长宁头顶,轻轻摩挲片刻,柔声道,“摸摸毛,吓不着。”   长宁也顿了下,秦潇飞快地跳过来,关怀地问,“怎么样,好点了没,要是不管用的话,我让奶奶来给你摸摸?我们小时候都这样的,说是让家里最凶的人摸摸头顶,吓丢的魂儿就会自己乖乖地回来的。”   长宁揉揉眼睛,忍不住笑了,“好了,我没事了,谢谢……谢谢秦哥哥。”   她有些难为情,最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可是秦深还是听到了。他呼吸一顿,看着长宁的目光沉沉的,带着些呼之欲出的情愫。   长宁低着头羞怯,有些艰难地说,“我,我想向你讨一样东西。”   别说是要一件东西,就算是要他的命,秦深现在也能毫不犹豫的给她。秦深闭上眼睛,怕自己眼里的东西吓着她,哑着声音问,“要什么?”   “我想要今天跟着我的你那两个家将。”长宁诚实道。   “给你。”秦深毫不犹豫的说。   秦潇此时却来凑热闹,好奇问,“咦,难道害怕还会传染吗,哥,你嗓子怎么突然哑了?”   长宁抬眼好奇忘他,秦深转身避开她的目光,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赤诚温暖的注视下会做出什么,他不想吓着长宁,一点都不行。   “没事,不用管。”秦深拒绝了秦潇的关怀。   长宁突然想起什么,从荷包里捏出一枚铜钱,上面系着一条红绳,她郑重地把这个放到秦深手里,“这个给你。”   “我把我的运气分你一半,你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他俩一凑到一起就黏黏糊糊的,分都分不开,本来打算写剧情的,结果他俩又占了半章,愁人(づ ●─● )づ   PS 没人夸我封面好看吗,我自己做的哟 第19章   这世上孤苦无依的人不知凡几,生的悲凉死的凄惨的不在少数,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她生来尊贵衣食无忧,出有车食有鱼,一辈子最大的憾事是秦深身死的自己所托非人。   两者相较,长宁觉得,芸芸众生何止千万,唯她心有不甘却能从头再来,足以见得她气运之旺盛。   如今她愿以一身好运,换秦深百岁长宁,无病无忧。   “这是你给我那三枚铜钱中的一个,现在我把它还给你,”长宁郑重道,“你要收好,贴身带着,不要弄丢了。”   她这样认真,好像真能把一身的气运,通过一枚小小的铜钱,将两人层层叠叠地联系起来。   铜钱小小的一个,落在手心里的重量轻飘飘的,几乎感受不到,却仿佛有万钧之势,狠狠地砸进秦深心里。   这枚铜钱,昨天借由秦潇一个玩笑似的“卖身钱”,从秦深的手里落在了长宁的手心。她拒绝了秦潇的提议,秦深还以为,这三枚铜钱会像是其他送入长公主府的奇珍异宝似的,落在某个角落里逐渐生尘。   毕竟它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就连去买包子,也只能买到一个最普通的肉包子。长宁见过太多的天下奇珍,金雕玉琢的小玩意儿,巧夺天工的小物件,甚至连行走坐卧用的东西都不是凡品。   秦深从未想过,长宁会对这样平凡的铜钱上心,不仅收下了,好好留着了,最后还把自己的气运寄托在它身上,交付到他手里。   秦深低头看躺在手心里的铜钱,它已经不新了,花纹和字理都已模糊,边角被摩挲的光滑圆润,身上沾染了浸透时光的古朴。可是一只崭新的红线通过中间的方孔将它穿了起来,不过是一道红色,却让它整个鲜艳起来。   “为什么用了红线?”秦深抬眼看着总是一身红衣,从未更改过的长宁,沉声问。   长宁抿了抿嘴,小声说,“因为我的衣服都是红色的,所以拾风她们在府里准备的都是红线,我就只能找到这个了。”   所以,这其实是长宁衣服上的线,却被她拆下来,穿在铜钱上,带来送给他?   秦深暗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再追问,有些事情不能细想,不然他多年修炼出的古井无波,早就要泛出涟漪了。   “怎么突然想要送我这个?”他问。   其实一点都不突然,长宁想,她可是想了整整一夜呢。她要把自己的好运分给秦深,就要找一个两个人都很亲密的物件。   之前秦深送给她的都不算,毕竟那都不能算是她的东西了,她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了。可是昨天秦深给了她这个。   虽然是玩笑,但这也是一份礼物。   “其实早就想为你求一道护身符了,”长宁垂眼说,“可是静安寺的香符要在佛像前祈福一个月,又是人人都能有的,我总有些不放心。”   “皇兄说我身上有紫气,能够庇佑他人,你行军打仗受伤在所难免,我把我的气运分你一半,保佑你一直好好的。”   秦深不在意这铜钱是她随手挑选的,或是道听途说相信的,他只是有些关心,“剩下的两枚呢?”   “啊?”长宁愣了一下,很乖地打开荷包给他看,“在这里呢。”   荷包小巧,缠着金丝绣着银线,精致玲珑,但里面的空间很大,可以装好些金瓜子和玉豆,至少不该只空荡荡地盛着两枚铜钱。   “我昨日把它们放在枕头下面,但散落着我总怕会弄丢,今早就找了个荷包装着,我把它们带在身上,总不会找不到了。”长宁拍拍荷包,有些得意。   秦深眼睛一扫,看到银线隐约汇成了一个“宁”字,知道这荷包应该也是出自于宫里那位之手。   “剩余的这两枚铜钱,你打算如何处置?”秦深问。   “处置?”长宁茫然,她握着荷包的手紧了一下, “要怎么处置?你是想要回去吗?”   “不是,”秦深看着她,目光沉得像浸透了墨汁,说道,“我只是不想收到和别人一样的礼物。”   尤其是你送的,护身符也不行,哪怕是和你皇兄皇上,或者那位天资绝顶的小太子一样也不可以,你给我的,该是独一无二的。   “不会的。”长宁诚恳地保证,“这两枚我都会好好收着的,不给别人,谁来要都不给,就算是饿着肚子都不会用它去买包子的。”   秦深失笑,摇头道,“这倒不至于,只是不想你……算了,只要你不送人,想怎么用随你吧。”   秦潇打个哈欠,看他俩在这黏黏糊糊半天看的眼疼,忍不住提醒道,“哥,你还记得给长宁请大夫的事情吗,这都多久过去了,怎么还没到啊?”   “我真的没事!”长宁还想辩解,秦深却打断她,“不管有没有事,让太医看过再说。”   “长公主府存了你的脉案,你府里的太医医术也高明,回府让他瞧瞧吧,不必在将军府再等了。”   他扭头对身边的下人说,“备好车马,让今日和长宁同行的两人即刻收拾行囊,接下来一切听后长宁吩咐。”   他雷厉风行,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接下来的事情,手底下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没再给长宁留辩解的余地。   “你都不问问我要你两个家将做什么吗?”众人忙碌的背景里,长宁揣着手,闲散地问。   “不过是两个家将,就算是你要我,刀山火海我也去。”秦深语气平常道,好像这不过是最寻常的一句话而已。   “才不会让你去刀山火海的,”长宁笑着保证,“我也不会让他们去做坏事,只是帮我调查一些事情,弄清楚了就把人还你。”   “不急。”秦深看着长公主府的车夫急急地将车驾回来,几个侍卫也手忙脚乱地整理衣冠,不由地皱了眉头。   侍卫见到他跟猫见了耗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出,甚至比当时在皇上面前一一选拔的时候还紧张。   “秦潇,”秦深叫她,“长公主府的守卫有些松懈了。”   秦潇一下子来了精神,眼睛放光磨肩擦掌,兴奋道,“得令!明日我就去帮他们!”   秦深亲手扶着长宁上车,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秦潇也伸长了脖子跟着瞧,秦深头也不回地冷声说,“跟我去书房,仔细说说你跟着长宁出去遇到了什么?”   秦潇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嫌弃道,“管的真多。”   另一边,拾风拾雨对长宁今天早归很满意,可是在跟着她回来的两名家将诚实地说“请太医过来”的时候变了脸色。   拾雨嘟囔着,“每次去将军府都没什么好事。”拾风也脸色不虞。   太医匆匆而来,花白着发须,仙风道骨地拈着两根手指号脉片刻,只说了句“思虑过重,无甚大碍。”   可即便是这样,宫里将军府和齐岸送来的补品已经雪花般的将长公主府堆满了。   长宁喝药的功夫,明日秦潇要来长公主府的消息已经席卷了所有侍卫,长公主府迅速陷入了低迷的的恐慌,她带回来的两名将军府的家将则受到了格格不入的排挤。   长宁挥退左右,连拾风拾雨都没留下,单独召见他们。   两个皆是跟在秦深身边多年的,从他还在京中就陪伴左右,后来更是跟着他去边疆风沙磨砺,是忠心耿耿得可以以命相托的人。   长宁对着他们毫无隐瞒,开门见山道,“我想让你们帮我调查一件事,务必小心行事,不要惊动到任何人。”   两人对视了一下,迟疑道,“连小将军也不行吗?”   “能做到吗?”长宁问。   “这怕是不行,”他们诚恳道,“属下的使命就是对小将军永远忠诚,毫无隐瞒,要是小将军问起,属下必定会毫无隐瞒,如实告知。”   长宁沉吟片刻,退让道,“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行踪,至于秦哥哥,如果他不问,你们什么都不用说,如果他问起,你们,你们就告诉他吧。”   “属下领命。”两人抱拳单膝跪下,“请长公主指示。”   “一人盯着仙乐坊那位用骨笛的番邦女子,看她平日都和什么人接触,另一个,”长宁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金丝楠木的椅子俯首,她沉默片刻,“另一人,打探一下京中最近大量收购粮食的商人,务必找到源头,查明最终的粮食去向。”   “是!”两人领命。   这两人相貌平凡无奇,再加上平时时刻收敛气息,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即便是长宁在将军府见过他们许多次,不注意还是会很容易忽略他们的长相。   这也是为什么长宁会点名要他们两个的原因,功夫在身有自保能力,令行禁止从不多问,不惹人注意,放到人群里毫不显眼,不会让人心生戒备,让他们去打听消息再合适不过了。   况且将军府的人,秦深带在身边许多年的家将,长宁该有信心才是。   可是她却莫名地有些不安的情绪,于是多嘱咐了一句,“请平安归来。”   作者有话说:  看着文件里一溜儿整整齐齐的八点五十多的文档,不由地开始怀念我有存稿的日子啊   好想能够早早地就写完放进存稿箱,可是我的渣渣手速不允许,悲伤地哭泣(T ^ T) 第20章   长宁这样做并非无的放矢,凡是事情稍显端倪,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大郢和周边几个附属小国并不交好,相反,因为大郢农耕平静安定,物产富饶,番邦多为游牧,居所不定物产单一,六十年前的大郢惹来番邦觊觎,周边小国联合起来大举侵犯大郢。   虽然最终大郢人把侵犯者赶出自己的家门,但交恶却因此由来已久,两国交界除了各自的戍边将士再无一人,虽不至于一见就要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却是相看两厌。   中原人不会无缘无故到塞外去,番邦的人也绝不会出现在大郢的土地上。两国不联姻、不通商,相互之间筑起了一座看不见的高山,完全隔绝彼此的一切交流。   这才是常态。   可是现在京中突然出现一个外族女子,手持骨笛,游走在京中权贵云集的仙乐坊,长宁不得不心生疑虑。   一朝一夕一甲子,六十年对一个人的一生来说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忘了,塞外蛰伏的不是一只温驯的吃草的羊,而是藏起了獠牙的饮血的野兽。   而现在这只野兽正用一双猩红的眼睛打量这片富饶的土地,等待着一次合适的机会,把它标记成自己的领地。   要不是长宁死而复生,早已经历过战争带给人们的痛苦,她也会以为能一直这样岁月静好下去。   可是现在,她只能把身边的人都当成恶人。要是是她错了,待天下大定之后,她自然会去登门致歉。   门口突然探出一颗脑袋,是拾雨,她抬头发现只剩长宁一人,才回头招呼拾风,“那俩人都走了,姐姐,我们进去给长公主添茶吧。”   拾风端着一套白釉纹瓣莲的的六方杯和翡翠圆柄耳壶,托盘上还有一碟点心,缓缓地走进来。   拾雨嘟着嘴抱怨,“咱们府里又不是没人可用了,长公主怎么还偏偏挑了将军府的人带回来?”   “不一样的,”长宁喝一口热茶,没感觉和君山银针有什么不同,解释道,“将军府的侍卫大都是京中没落的士族子弟,纵然有些拳脚功夫,和秦哥哥身边的人到底是不同。”   拾雨依然不满,似乎是对将军府出来的所有人都不满意,拾风却没说什么,她向来都是懂得分寸的。   等长宁慢慢地喝完一壶茶,吃完点心,拾风收拾好,问长宁,“我已让人收拾了两间厢房给他们,让人一日三餐都送到门口不必进去,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但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长宁不在意道,“明日潇潇要来长公主府短住,就说他们是潇潇的陪练,以潇潇的威名,想必不会有人对此有怀疑。”   拾雨笑道,“原来是小郡主要来啊,我说咱们府里的侍卫怎么突然都无精打采的,原来是他们的克星又要来了啊!”   “技不如人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大郢六十年养了一群外强中干的酒囊饭袋,连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都不如,怎么能仰首挺胸抬得起头来!”长宁突然冷声道。   拾雨小心地看她一眼,压低声音悄悄问拾风,“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宁疲倦地揉揉眉心,“没怎么,明日潇潇来了,嘱咐她不用刻意关照他们,长公主府里的人也该好好练练了。”   “是。”拾风记下,反手拿出另一册礼单,问长宁,“今早长公主出门我才想起,长公主为小郡主和齐世子都准备了礼物,却独独忘了小将军的,不如再挑选一件,让人送去将军府。”   拾雨看了一眼拾风,心生佩服,果然长公主府的大管家不是谁都能当的,就拾风这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事,她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   她们姐妹俩都对秦深总是占用长宁的时间不满,可是拾风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用小将军做引子,让长宁重新高兴起来。   就像现在这样。   长宁拿过册子,心想找出源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这是一个漫长且细致的过程,要紧的还是秦深那边,他要好好的活着,戍守边疆的战士也要警醒些,别松懈。   要是能从根本上摧毁番邦进犯的野心和能力最好,要是不行,那就只能做好兵戎相见的准备了。   长宁点点其中画着兵器的一页,“这把剑好像是前朝的旧物,据传出自一位隐世的大师之手?”   拾风点头,“是,曾被前朝女帝赐给自己身边的女官,后来辗转不知踪迹,前年底下的人从铺子里收到的,发现不是俗物,就送上来了。”   “那就这个吧,对了,这把剑叫什么?”长宁问。   “据史册记载,名缓缓归。”拾风道。   长宁顿了一下,突然像是被烫到手了,飞快地合上书册递还给拾风。   拾风接过书册,微微挑起唇角,看着长宁慢吞吞地问道,“可要换一件,此物似乎,不大合适。”   不是不合适,是很不合适。太过暧昧太过欲语还休,就像是鱼肠尺素,红叶传书,送的是一份礼物,可传的,是情愫。   缓缓归——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此间寥寥不过数言,而姿致无限,即便后世无数文人墨客怎么操笔复写,再无人能出其左右。   春光乍好,凤凰山脚,西湖堤岸,此间春景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一分春景,一份春情。百花初生风光正盛,欲语还休的是,我在等你回来。   一把剑叫这样的名字,它就不只是一把杀人的利器,而成了一副承载着平安归来,一直有人在等你的祈愿和承诺。   有人在等你,有你想要你平安回来——你要好好的,这个你要一直带在身上,我把我的气运分你一半,它会护佑你的。   长宁怔住了,半饷摇摇头道,“不用,很合适。”   除去虚无缥缈的情愫,这把剑是最合适的锋利无匹,是女帝的旧物,也和秦深小将军的身份相配。   这把剑隐世多年,不知多少人费尽心力遍寻天下都不的踪迹,现在却突然出现,撞到了她的手里,再辗转送给秦深。就像是命定一样,它生来就是为了成为秦深上阵杀敌的助力。   再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了。   拾雨忍不住道,“长公主,那句诗词的出处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吴越王和吴王妃可是夫妻,人家说一句缓缓归是夫妻情深,可你和小将军,你们……你们不过是青梅竹马,用不着如此的。”   “咱们府里还有许多的古剑,比这个更出名的也不是没有,就好像赤霄承影,莫邪纯筠,哪一个都比这个好的。”   “不必多说,”长宁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就不会动摇,“世间俗情又并非只能耽于情爱,既然女帝可以把它送给她身边的女官,我将它送给为我大郢戍守边关的将军,又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长公主,”拾风也还想再劝,可是看着长宁坚定的神情,只能转而说,“长公主要是想送也不是不行,只是须得和小将军说清楚,别让人生出了莫须有的情愫,这对长公主和小将军都不好。”   拾雨说,“送这东西长公主就不必亲自去将军府了,随便派个小厮,”她想了想,干脆一跺脚说,“不如我们把这剑改个名字吧,叫什么缓缓归,杀人用的东西,不如煌灭好了,威风又吓人,多好。”   “好歹也是件有来历的古物,哪里容得你们随心所欲,”长宁说,“我倒是觉得这名字好听,此事就这样定下吧,明日让人送去将军府。”   说的是让别人去送,可是第二天,长宁还是不守承诺地,自己带着剑去见秦深。   既然答应了日日去见他,就要信守承诺。   长宁义正言辞地想,才不是为了看他喜不喜欢这把剑呢。   作者有话说:  最喜欢古人这种欲语还休的浪漫!真的是太美好了!我不说我想你,可是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替我说我想你!简直太让人心动了?(ˊ?ˋ*) 第21章   明珠配美人,宝剑赠英雄。   可是秦深看起来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意外?   秦深抽剑出鞘,锋利的剑身泛着雪白的凉意,像是覆着一层寒霜,泛着森森冷意。他并起两指抚过剑身,在剑尖轻弹一下,整个剑身立刻泛起嗡鸣的颤抖。   “是前朝古剑,名缓缓归。”他一口叫破来历,审视着剑身道,“早有传闻它被收在长公主府,原来果真如此。”   “原来你早就知道啊,”长宁闷闷道,“你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它陪着你去边疆,也好过落在库房里生尘。我一直没想到它的存在,白白埋没了它这两年,你要是开口问我了,我还能拒绝你不成。”   长宁有些不开心。这本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秦深想要,她正好有,仅此而已,他们两个之间实在不必太过见外。   秦深不声不响地用了全部的身家送了她一个马场,可是对着她,就连一把心仪的趁手兵器都不主动开口,还要等着她巴巴地,乐颠颠地主动送上门。   “长公主府里有的不管什么,你要是喜欢,直接让拾风取来就是。”长宁沉着声音道,语气低落,“你什么都不说,让人去猜你的心思,可是我时常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沉默,也不知道送你的东西你是真的喜欢还是敷衍。”   秦深合上剑鞘,听她一项一项控诉,长宁说的委屈,他听得沉默。   长宁勉强按耐住自己把过去的事全都数一遍的冲动,闭了闭眼睛,道歉道,“是我失态了。”   秦深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进,长宁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秦深一贯疏离,不喜欢有人离他太近,也从来不会靠近别人到这样一个近乎无礼的距离。   “怎么了?”长宁小声地问,并没有感觉到这个距离带给她的胁迫感,毕竟,秦深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伤害她的。   “你说我什么都不说,一直让人猜我的心思,”秦深垂眼看她,声音沉稳带着些许低哑,微敛的眉眼温柔得像是落在雪山上的一道暖阳,温和、温醺,他蛊惑一样地在长宁耳边轻声说,“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长宁捂着耳朵看他,感觉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从一个冷漠的壳子里流淌出一个温润的,她从没见过的秦深。   不,她之前见过的,就在秦深还在京中,还是将军府无忧无虑的世子时,他就时常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可是自从他去了边疆,眼里的温情就逐渐消失了,变成了那副凡是都漠不关心模样。   现在只不过是褪去了那层淡漠,变回来年少时的样子。   长宁就算是耳根通红,连带着脸颊都烧了起来,还是不闪不避的看着他,坦然道,“我不知道,所以要你来告诉我。”   秦深轻笑一声,直起身子退后一步,依然温柔地看着她,语气却有些无奈,“长宁,我告诉你了,你敢听吗?”   “只要你说,我就敢听。”长宁认真地看着他。   秦深沉默片刻,看着长宁神色郑重心有所动,不禁一手抚上她的脸颊,说,“长宁,其实我一直都……”   他脱口而出,眼看着就要将一直压在心底的情谊表述出,门口却突然出来一阵噪杂的嬉闹声。   “哥,你有没有银子啊,要帐的人都追上门来了!”秦潇扯着嗓子叫道。   长宁侧头看了一眼,并未理会,只是心中对秦深没有说完的话很是在意,追问道,“你要说什么,一直都怎样?”   秦潇身后跟着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子,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潋滟,鼻梁高挺眉峰飞扬,一身白衣,三月薄春的时候手里竟拿着一把描山画水的折扇。   够风雅,可也足够不合时宜。   那男子笑得眉眼弯弯,一展折扇半遮脸,轻笑出声,连声音都清越俊朗,他弯腰和秦潇说,“潇潇,我们来的,似乎不是时候啊。”   秦潇不怎么在意,“只要有我哥和长宁在,我们什么时候来都不是时候。”   “原来如此。”那人了然地点点头,拢了扇叶,对长宁躬身行一礼,“在下王映彦,唐突长公主殿下了。”   秦深收回手垂在一边,退后一步,两人重新回到了既是君臣又是至交的位置,长宁心下有些失望。   可是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失望。   秦潇跑到他俩跟前摊手道,“你们谁能给我三个铜板,我好早点还了肉包子的钱。”   长宁看王映彦一眼,“王公子直接去长公主府,或者长公主府名下的铺子去支就行,实在不必为了三个铜板如此大费周章。”   王映彦只是笑,俯身致歉,“确实不必如此,只是将军府的围墙太高,小将军又素来不见外客,我实在出于无奈才出自下策,唐突了。”   秦潇傻乎乎的,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还在围着秦深打转,想从他身上翻出银钱来。   “我没钱,去找娘要。”秦深淡淡道,面上不辨喜怒,平静地把视线落在王映彦身上,问他,“找我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浅笑,“小将军也知道我没什么出息,向来只知道干些不入流的事,素来听闻塞外皮草质量上乘又价格低微,想随小将军一同出塞,好借些庇护。”   “你该知道,”秦深冷声道,“朝廷虽未明令禁止两朝通商,但这早就是不成文的规定了,你即是王家的公子,就不该明知故犯。”   王映彦揣着手,冷静道,“朝廷既然没有明令禁止两朝通商,那就不能说我明知故犯,况且,”他一撩眼皮,神态竟然有些像他那个刚正不阿的父亲,他说,“私底下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我只是把它摊开来,摆在小将军的面前而已。”   “小将军不是早该知道了吗?”   秦深确实早已知晓,只是肯冒着杀身之祸铤而犯险的,多是些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可怜人,对着他们,戍边的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们的做发,好歹要放人一条生路。   可是王映彦虽然在家中不受待见,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实在不必去做这些事。   也许是秦深脸上拒绝的神情太过明显,王映彦干脆一撩袍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笑眯眯地和长宁搭话,“长公主平时也不如何出府走动,想必对京中都有好多事情不知晓,在下正好闲来无事,时常听人闲话,不如给长公主说些逗趣?”   秦潇来了兴致,兴致勃勃的问他,“我我!我先问!”   王映彦好脾气地笑笑,“潇潇先来自然也可。”   “我想知道有没有人家有那种特别凶的大狗,要特别特别凶的,有半人高,一顿能吃一大盆骨头的那种!”她目光灼热地看着王映彦。   王映彦点点头,如数家珍,道,“有。”   秦深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瞬不动地盯着他。   “孙尚书你知道吧,他家就有一条,可以一口咬碎骨头的那种,特别凶,一身的黑色长毛,足有半人高!” 王映彦比划着,一脸郑重地说,“一天可以吃下一头小羊,特别能吃。”   “真的吗?!”秦潇一脸向往,回头拉着秦深说,“哥,我小时候你跟我说有这种大狗,我还以为是你编出来哄我的呢,原来真的有啊!我好像也养一只啊!”   “这可不叫狗了,这么大又怎么凶的,叫獒,和狗不太一样,狗温驯,虽然咬人但不会吃人,可是这獒啊,要是凶性上来了,可是能把人连肉带骨头,都吃个干净的。” 王映彦脸上的笑干干净净的,斯文又秀气,一点都不像是说出这样血腥的话的人。   “啊,这样啊,”秦潇犹豫,“虽然我不怕它咬我,可是要是咬到别人就不好了,可是,”她疑惑,“王尚书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大狗啊?”   “是啊,”王映彦回头看秦深,“为什么会有呢?”   秦深也在想。   王家不该有这种狗,京中不该有,中原不该有,甚至连整个大郢都不该有。这是塞外特有的,稀少,很珍惜,连哪几个番邦王子都不能人手一只,大郢的一个尚书,他是怎么弄来的。   王映彦看着长宁,温和道,“长公主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在下,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长宁一直想着秦深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但是这肯定不能拿出来问,于是她看了秦深一眼,含糊问道,“京中可有什么适龄的女子,到了待嫁的年纪。”   王映彦点点头,一语道破,“长公主可是在为小将军的婚事担忧?也是,小将军早就到了合适婚配的年纪,只是一直耽搁至今未曾定下亲事。”   长宁尴尬极了。   “京中适龄的女子不少,” 王映彦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道,“王家,齐家,孙家,赵家,还有长公主的六姐静和公主,都是好时候。”   “只是,”他抬眼看长宁,“小将军的婚事不是咱们这些人能做主的,要是长公主希望小将军能有个好归宿,”他顿了一下,说道。   “长公主何不,自己登上那天下至高无上的位置呢?”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家长宁才不要那么累呢,当一个娇宠的长公主多好,皇兄疼皇嫂爱,秦深喜欢她,所有人都宠着她,多好< ( ̄︶ ̄)> 第22章   天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一个,掌握着全天下人的生杀大权,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那里独坐着的,是她的亲哥哥。   长宁冷声道,“王公子慎言!”   “”   王映彦不以为意笑道,“长公主实在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我大郢建朝不过百余年,多数还是依照前朝旧例,前朝既有女帝登基开创百年盛世,传为后世佳话,长公主自然也是不须多让。”   “王映彦!”长宁彻底冷下神情,“我本不欲多言,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是何意?!你记好了,我从未有过不臣之心,之前没有,此后也不会有,只要皇兄在一日,他就永远是我的亲哥哥,我们血脉相连荣辱一体,我永远都尊他敬他。”   “长公主难道真的甘心吗?”王映彦毫不退让地逼问,“他继位之前的哪一位君主曾不让自己的手足亲眷入朝为官,独他,一登上皇位,立刻就把所有的子侄,甚至不顾有些尚在襁褓,统统赶至封地。”   “他既然曾这样对待别人,长公主又怎么敢保证,会不会有一天,这样的待遇,也会落到自己头上呢?”   “不会!”长宁斩钉截铁道,“他是我皇兄,我永远相信他。即便是有一天他不得已要这样对我,我也相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长公主总是这样,随便对什么人,都这样交付全部的信任吗?”他挑眉问。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长宁反问,“要是连身边的人都不相信,还有什么人值得你去交付信任。”   王映彦扭头看秦深,笑道,“小将军好福气啊。”   他转而道,“可是咱们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心胸和气魄。你说是吗,小将军?”   秦深平静道,“秦家的人,不在乎这些。”   连一向傻乎乎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秦潇也点头,附和道,“秦家人不染朝事,不入党争,不需要君王宠爱,也不用太子示好。秦家忠于的是大郢,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   “至于皇帝的位置,”她说,“不管是谁,用什么样的办法抢到的,能坐多久,秦家人一概不理。”   “所以,”她看着长宁认真地说,“要是你想当皇帝,只要你能抢的到,秦家人绝不干涉。”   “潇潇!”长宁头痛道。   “只是你们不在意,皇上却未必不放在心上,当年宫里事变,他曾派人出宫求救,秦将军,也就是你的父亲,却置之不理,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登上大宝的,会是他。”   “长公主,”他问长宁,“其实我一阵都很好奇,当年的宫变,先皇十四个皇子,为何最后独独只剩下他一人。想必这也是天下人都心存疑虑的事情,不知长公主可否解答一二。”   “我不知道。”长宁冷淡道。   “长公主为何会不知呢?”他说,“先帝在时,长公主饮食起居皆由先帝过问,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先帝病重,长公主身为最受宠的女儿,就算尚在年幼,怎么可能不随侍左右?”   霎那间布天盖地的血色翻涌着涌现在长宁面前,她闭上眼睛,耳边是无数的嘶吼声和哭喊声,蜿蜒的血迹流成了河,顺着柜子淌进了她藏身的地方。   那时候她还很小,缩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被当时的皇妃藏进盛着银碳的匣子里,嘱咐她不要出声,等着人来救她。   可是一天一夜实在太久了,夜那样冷,那么凉,还有一直云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睁着眼睛,瘦弱的手臂缓着自己小小的身体,从天黑等到天亮,可是她的母后没回来,皇兄也没回来,只剩下一屋子的死寂,和陈列的一地的尸体。   那是她一辈子萦绕不去的噩梦。   她如坠冰窟,一身红衣面色凄惶惨然,像是一枝被凄雪寒霜压得抬不起头的红梅,摇摇欲坠地挂在枝头,一阵轻风吹来,她顷刻间就要凋谢了。   “够了!”秦深挡在她面前,一脸冷色地看着王映彦,“王公子请回吧,将军府今日恕不见客。”   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搭在她后心,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掌心传递过来,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她在哪里,秦深都能找到她,拯救她出无底的深渊。   皇兄派人出宫向将军府求救,秦将军拒不发兵,沉默着,等待宫里的十四位皇子较量,较出大郢新的一位皇帝。   他不在意宫里那么多人的死活,不关心护城河流出来的血有多红,不知道年纪尚小的长宁是多么的恐惧无助。   可是秦深都知道。   他单枪匹马,一人杀入高高的朱墙,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一一翻找,逆着慌窜出逃的人流走进清和殿,找到早已被人遗忘的长宁。   把她带回家,给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换上干净柔软的新衣裳,哄着她吃下安神的汤药,日夜不休地守了她三天。   等到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再把她好好地送进宫里,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嘱咐她,“不要乱走,在这里等你哥哥来找你。”   他是长宁的秦哥哥,是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可他也是将军府唯一的继承人,他不能在夺嫡的时候,露出任何的偏向,哪怕是对着胜利的一方。   他也有着身不由己。   长宁等来的是她哥哥,也是大郢新一任的君王。他一身血污蓬头垢面,手持一把还在滴血的长剑,神色癫狂,面部狰狞大吼大叫。   可是他一见安然无事的长宁,顷刻间落下泪来。   他抱着长宁喃喃道,“长宁,长宁,父皇死了,皇兄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人了,怎么办,长宁,我们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长宁也不知道。可是他最后还是咬着牙,顶着全天下人的谩骂非议,一步一步地登上皇位,飞快地长成了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敏感,他多疑,他不相信任何人,可是对长宁来说,他还是那个会对着她落泪的哥哥。   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有点无聊吼,交代一下背景,过渡一下剧情。   PS,今天也是被秦深帅到的一天,真的是温柔又强大,坚定又深情(-^〇^-) 第23章   也许是见到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王映彦举起双手后退几步告饶道,“是我言行无状顶撞长公主了。”   他躬身行一大礼,弯腰长袖及地,诚恳道,“诸位见谅,我素来喜爱探听传闻,现在有这么一件全天下人都不清楚的事情摆在我面前,我实在无法拒绝,一心想去弄清楚它,要是因此勾起了长公主什么不好的回忆,一切都是在下的过错。”   “在下虽身无长物不堪大用,唯有己身可为长公主稍避风雨,为表歉意,在小将军被禁足的这一个月里,在下愿意任由长公主差遣。”   然而长宁并不想差遣他,甚至都不想看见他。   大郢民风开放,百姓闲来无事议论两句朝堂之事也是寻常,可是王映彦的话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狠狠地戳中了长宁很久以来的心事。   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是留下的影响从未消失,史书上血溅三尺的记载,民间弑父杀兄的流言,甚至连潇潇这样的年纪,都从长辈那里得知皇兄是个冷漠无情的君王。   长宁想反驳他们,可是每每最后都只能保持沉默,因为她虽然相信皇兄,可她也不能说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因为她也不知道。   皇兄把这件事情压在心底十几年,连皇嫂都没告知过,任由外界揣测纷纷众说纷纭从不辩解,那些流言就愈演愈烈,甚至任何一个黄口小儿都能张嘴说出一段故事。   可是不该这样的,明明谁都不知道真相,难道只因为他活着,就该承受一切的罪恶吗?   长宁借着秦深的力道站直了,看着王映彦,认真地对他说,“那次宫变的真相不可得知,皇兄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就让别人随意猜测去吧,可是你扪心自问,皇兄在位这么多年,他可曾懈怠过一日,可曾骄奢过一天。”   “刚继位时,朝臣都不待见他,不许他坐上龙椅,他没有停休过一日早朝,每天站在殿前,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听他们骂了他整整一个月。可你见过他因此迁怒一人,惩处一人吗?!”   “你们说他为弟不恭,为兄不仁,为子不孝,为君不明,可你们曾跳出过那一件事,客观地看过他一眼吗?”   “就算是他做错了一件事,现在百姓安居乐业是真的,天下太平是真的,功过都留给后人评说,你们,就不能待他,有一点点的敬重吗?”   她语气几近哽咽,为死去的父兄,为常伴青灯古佛的母后,为高床孤枕的皇兄,也为夜倚寒窗的皇嫂。   “他当年也不过是你现在的年纪,顶着全天下人的谩骂声,从一个安稳度日的闲散王爷,变成了你们所期待的,一个帝王的模样。”   “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长宁,”秦深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将她带到自己怀里,轻声地哄她,“都过去了。”   他知道长宁对身边的人都极为看重,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们,也会全心全意地去维护他们,容不得旁人丝毫诋毁。   潇潇狠狠地用手肘杵了王映彦一下,恶狠狠道,“谁让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现在好了,惹得长宁不高兴了。”   王映彦苦笑,倒全成他的不是了。   长宁缓了一会,吸了吸鼻子,拉开秦深的手,闷闷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皇兄一直都不在意的,是我总是想太多。”   她抬眼看着王映彦,问道,“那你刚刚说过的,任我差遣的话,还做数吗?”   王映彦点头,“自然作数。”   “那好,现在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办得到。”长宁慢吞吞地说道。   王映彦就笑了,“办不办得到,总要试一试才知道,请长公主吩咐吧。”   秦潇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就差挥着手高喊“让我来让我来了。”   长宁其实也听秦深说起过塞外这种很大,很凶的大狗,只是她不爱猛兽,听过就忘了,要不是王映彦今日重新提起,她都忘了。   她说,“那王尚书家的大狗倒是稀罕,我也想养一只。”   她说的随意,其实却是刻意的刁难。那大狗如此稀罕,怎么可能一句话就夺人所好,况且,大郢的长公主却养了一只塞外的狗做宠物,怎么想都是不合适的。   秦潇的眼唰一下就亮了,撒欢的小狗一样绕着长宁团团转,亲热地揽着她撒娇道,“长宁最好了!”   长宁以为王映彦会拒绝,可是他只是沉思片刻便抬头问长宁,“不知长公主要求的期限,是到哪一日?”   哪一日?还能指定到哪一日吗,要是她说明天,难不成他还能在夜里偷偷地把大狗从王尚书家里偷出来?   可是他太过笃定太过闲适,让人不得不相信,他好像真的做得到。   长宁试探地说,“后天?”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王映彦点头,“好,后日一早,请长公主来将军府,在下必定不负所托。”   长宁诧异,秦深看他的目光也带这些审视。   王映彦坦然自若,像是完成了今天的任务一样,抬手告退,“既然现在无事了,在下也该告退了,师弟在家思过无趣,我也该回去陪陪他了。”   “长公主,小将军,潇潇,在下告辞。”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潇潇才喃喃道,“他不是来要帐的吗,三个铜板还没给他呢,他怎么就要走了?”   长宁顿了一下,“估计,他的师弟也不会想再看到他吧。”   只有秦深目光微凝,觉得外界传闻的王家的幼子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消息,似乎并不怎么准确。   一个懒散的人,怎么可能包揽整个京中的传闻,从中察觉到一个微不可闻的改变,再找到一个机会和借口,漫不经心地传到将军府来。   王映彦,此人并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长宁也心下知晓,向潇潇讨要三个铜板只是借口,他真实的目的,既不是来试探她是否有不臣之心,也不知好奇心起来探听旧事,他只是来给他们提个醒。   京中的风云将变,西风,就要起了。 第24章   秦潇本就是在去长公主府的半路上,被王映彦截下来,让领他去将军府。现在一切都解决了,她也不想留在她哥面前碍眼,就跟他们说一声,一溜烟欢快地去将军府,准备去帮助那些不努力的侍卫们了。   顷刻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本来热闹的小院立刻安静下来。长宁看一眼秦深,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尴尬。   她总是在秦深面前失态,上次是这样,今天也是,短短几日,她已经在秦深面前眼红眼过两次了。   好像只要有秦深在,她就变得格外脆弱,本来早就习惯了的事情,也能轻易地伤了她的心。   本来她已经长成学会不动声色的大人了,连对着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皇兄皇嫂,也能学着装作不在意不伤心,不让他们担心,可是她所有的小情绪在秦深面前都无所遁形。   长宁低着头,装作摆弄着秦深之前在看的书页,实则一直竖着耳朵。身边一阵悉索声,一只极为熟悉的,竹叶和竹片编成了蜻蜓被人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秦深也看着书,旋即扭头看她,指尖在她额头上一点,说道,“回神。”   长宁捡起竹蜻蜓翻检查看,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偏差,应该是他一早就做好了,藏起来等着送她的。于是她摇晃着脑袋避开秦深戳着她额头的手指,弯着眼睛,柔柔地笑看他道,“我没有发呆。”   “那在想什么?”他温声问道,看着她的目光温暖又专注。   长宁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摇头老实道,“其实什么都没想。”   “那还不是出神。”他看长宁一眼,顿了一下,问道,“还是当年的事,你一直都放在心里,从没有过去?”   长宁隐约知道他说的是宫变的事,只是有些不太明白具体指的是哪一点,迟疑了一下,可是秦深似乎误解了。   “当年我尚且年幼,无力左右,只能拼尽一身护你一人周全,要是如今……”他深深地看了长宁一眼。   “要是如今,我自己都能护自己周全。”长宁仰头笑得明媚,“秦深,”她放轻了声音叫他,“秦哥哥,我是长宁,是大郢的长公主,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好自己了。我身边有无数的侍卫,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英才,从没出过差错。”   “我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了。”   “你也要好好的,秦家百年的清誉交到你手上,史书上千古流传的美名都在你一念之间,你要护好大郢的百姓啊。”   “长宁,”秦深道,“我多想你还像小时候一样。”先帝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撒娇任性,骄纵得恰到好处,跋扈得明媚张扬。   “我也想一直都是小时候啊,大家一直都在一起。从来不担心分离。”她轻声说,“越长大大家离得越远,再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了。等以后各自成亲,怕是更要疏远了。”   秦深眼里的笑意淡了些。   “秦哥哥,”长宁心中生出了万千愁思,她怅然道,“我不想成亲。”   秦深竟也不问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只顺着她说,“那就不成亲。”   “你呢,”长宁仰头追问他,“你也不成亲吗?”   她自己都没觉得自己的追问毫无道理,她自己不想成婚就罢了,皇室已有一个小太子,还有她的诸位姐姐们也都有了子嗣,可是秦深身为将军府唯一的男嗣,又是和刀光剑影常伴,怎么可能不留后。   她只小鹿一样,眼巴巴地看着秦深,想找到一丝的认同感。   可是秦深思考片刻,摇头道,“我还是想成亲。”   长宁失望地收回目光。不知是失望于他和自己的想法不同,还是失望于,他也许,已经有了心上人?   秦深却好似没注意到她的低落,只是自己说着,“我想成亲。三书六礼为聘,十里红妆作嫁,日月为媒天地作证,在天下人面前迎她进门。”   “在她名前冠上我的姓,在她的寝房放上我的卧枕,宠她爱她,让她的子嗣唤我爹爹,让她人生前十几年里有我,以后的一辈子只有我。”   “此后朝饮暮寝,同卧同眠,眼里是我,心里是我,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人。”   “长宁,”他叫她,目光深沉,温柔地,轻慢地问她,“你说好吗?”   好吗?长宁问自己。不好,一点都不好!   明明不是和自己说的话,明明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明明是择人而噬的占有欲,明明……   明明她的耳朵已经红了。   就好像这些话是贴在她耳边,轻柔地气息慢慢地呵在她耳廓,咬着她耳边的软骨,深情地,柔软地对着她说的。   可是她已经说了,她不成亲,和谁都不,她已经伤够了心。   可是长宁猛地拽住他的衣襟,一双手明明娇软无力,却硬是把秦深拉的弯下腰来。她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的嘴唇,仓惶地问道,“你看上谁家的小姐了?!王家,齐家,孙家,赵家,还是静和公主?!”   战场上力拔山兮的小将军此时却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秦深顺从地微微弯下腰,甚至还主动地凑近了些,好让长宁踮脚是不那么累。   他和长宁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从长宁放大的瞳孔里看到一脸温柔的自己,他放缓了声音,安抚她道,“都不是。”   秦深环着她,防止她后退的时候撞上冰凉的石桌,他说,“都不是,我尚未定亲。”   “长宁,”秦深垂眼看她的神情认真极了,他说,“你为什么不想成亲?”   “这很重要吗?”长宁猛地后退,秦深虚环在她腰上的手垫在她身下,擦过粗粝的石桌飞快地泛起了一层血色,长宁毫无所觉地说,“这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亲而已,我不成亲,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不是的,”秦深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内心,平静说道,“至少琼林宴之前,你都没有这样想过,不是吗。”   “你在琼林宴上看了陈世很久,你在看他什么?觉得他长得好看?想选他做你的入幕之宾?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彻底改变了你的想法?”   秦深沉着问她,不顾手上淋漓的鲜血,把长宁圈在自己身前,“你在怕我吗?”   作者有话说:  在她的寝房放上我的卧枕——哈哈哈哈,这一句我已经忍不住在脑子里开过车了,真的是,太露骨了,一点都不含蓄,啧啧(=^▽^=) 第25章   秦深沉着问她, 不顾手上淋漓的鲜血, 把长宁圈在自己身前, “你在怕我吗?”   长宁不怕他, 长宁怎么可能会怕他,他可是秦深啊。长宁只是怕自己所有的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怕他知道前世种种,怕他,眼里的失望和嫌弃。   一个千娇百宠的长公主,从小跟在皇兄身边,和修习兵策的小将军为伴, 身边还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榜眼做玩伴,可是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废人,被人算计利用到死。   她恨陈世的虚伪无情,也恨自己的软弱天真,一步步走至无法挽回的绝地的原因,不止是陈世的精心诱导,还有她的软弱可欺。   长宁看秦深手背上的斑斑血迹,轻柔地掏出帕子, 蘸了清水小心地替他擦干净, 再用雪白的手帕包好,系好。   “不怕你。你一身血污月色下来不怕你, 杀气凛然提着刀剑来不怕你,横眉冷对恶语相言不怕你,可是, 怕你置之不理,怕你视若罔闻,怕你漠然相对。”   “秦深,”长宁愣愣地看着自己指尖沾到的一点血色,说道,“你刚刚吓到我了,你太凶了,你从来没用过那样的眼神看过我,用那样冷淡的语气和我说过话。”   “我不怕你,我只是一时被吓到了。”   秦深右手轻抚左手上的丝结,在袖子的掩盖下,左手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线穿起的铜钱,那时长宁送给他的,用一半的气运护佑的护身符。   他闭上眼缓了一口气,并没有任由长宁跳过这个话题,再一次地,不容妥协地逼问她,“长宁,琼林宴上,你为什么看陈世?”   长宁退后一步,鼓起勇气直视他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攥起,还未蓄起的指甲浅浅地扎入手心的软肉,有一点疼,但让人清醒。她有些紧张地问,“秦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   喉结滚动,长宁难以制止地战栗起来,有一个念头一直疯狂地在她脑海中旋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鼓动着她,催促着她,要开口,要询问,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曾一瞬生一瞬死,生时见了人间恶鬼,死后却并未坠入无间。   她遇到了一个人。   “长宁,下辈子可不要认错人了。”有一个穿着青衫的挺拔青年,看不清眉眼,在长宁满心茫然之际,在她耳边如是说道。然后推了她一把,让她从一腔悲愤的死,回到了充满希望的生。   长宁不知道他是谁,却没来由地,全身心地信任着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陈世一身青衣,可是他不是对的人,他用经年累月的浮生散,在借助长宁位极人臣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那,谁才是正确的人呢?谁会是那个看不清眉眼,却帮了她的青衣人呢?   长宁看着秦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长宁也希望,那个人有没有可能,会是秦深?   她身边能够以命相托的人不多,皇兄皇嫂小太子,还有秦深齐岸和潇潇。可是那个时候,其他人尚有自己的责任和顾及,只有秦深,那时他已身死,如果弥留人间,那以鬼神之身来见她,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长宁看着他,小巧的鼻翼翕动,微抿着嘴唇,眼睛因为过分的激动泛起一层薄红,看起来就像快哭了一样。   “我问你,”长宁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充满希翼地问他,“你有没有穿过青衣,哪怕就一次,一次就好?”   “没有。”秦深毫不犹豫地说,“你就是因为琼林宴上陈世穿着青衣,才一直看他?”   “真的没有吗?”长宁小心翼翼地追问,“也许你曾经穿过,只是不记得了呢?”   “没有。”秦深的语气冷静极了,他看着长宁平静地说,“要是我真的穿过,你还能认错人吗?你还会把陈世当成我吗?”   不会,不是,不对。   长宁颓唐地退后一步,心想,又错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脑海里那个一身青衣的青年是怎么来的,他好像与生俱来,一直植根于她的脑海,随着她长大,那一身青衣愈发挺拔,面容却一直模糊。   就像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一直在前面等着她,等她发现,等她走近。   她着了魔似的去寻找,可是一直不得其法,甚至因为陈世的算计误入歧途。   她找不到了,她不想找了。既然不是秦深,那就算了吧,她累了。   “秦深,”长宁的声音充满了倦意,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长宁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神,她疲惫地说,“世人看我一直穿红衣,都以为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其实不是。”   “我不喜欢红色,却不得不一直穿红衣,我也不喜欢姹紫嫣红的,看着让人心烦意乱,他们都找错了方向,我喜欢浅淡一些的颜色。”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青年,他骑着一匹骏马,丰神俊朗肆意张扬,打马走过冷月下二十四桥,走过桥边年年生的红豆,走到我面前,在马上弯腰对我伸手。”   “他对我说,别怕,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找到我的。”   “可是我等了很久,从小等到大,等了十几年,谁也没来,我谁都等不到。”   “陈世刚出现的时候,我以为他是,”长宁冷静了一些,慢慢地说道,“他有着一副很好的皮相,温和谦逊,恰到好处的少年意气和傲骨,他还穿着一身青衣。”   “皇兄皇嫂都很喜欢他,他们都认为,我到了年龄该嫁人了,陈世是个很好的人选。”   秦深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问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长宁纠正,“可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匆匆几面就定下终身,谁知道自己最后嫁到是人是鬼。”   她看着秦深,“既然我,我两次都认错人了,他不是,你也不是,也许,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所以我不想成亲。”   秦深却看着她,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两个一叶障目的人啊,就差一句话了≧﹏≦ 第26章   秦深却看着她, 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长宁微怔, 虽然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却还是忍不住心思浮动。如果呢,要是秦深和她一样,都是死而复生,从前世带着记忆来,只是不得不隐藏自己,装作全无记忆的样子。   “那你是吗?”长宁看他,“你知道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用一个不切实际虚无缥缈的念头来草率地决定你的一辈子,长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   “只凭着一身青衣识人,今日有一个陈世凑上来,明天就会有无数个趋炎附势的人闻风而动。你能看破陈世,你还能一直慧眼如炬,从千万人中, 找出你要等的那个人吗?”   “长宁, ”他说,“你不该如此轻信于人。”   长宁恍若未闻, 她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你是吗?”   “……”秦深闭上眼睛又睁开, “我不是。”   “你看,”长宁笑道,“你让我不要轻信于人,那你说的话,我要不要相信呢?”   “长宁,我从不对你说谎。”不然,今日你心中一身青衣的人就不会是陈世,而是我了。   “我知道了。”长宁退后几步,隔着一段距离认真地看着他,“秦家家训,君子不妄言,你向来持重,自然不屑于做这些事情。”   “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轻信与人,不追寻虚无缥缈的念想,你放心,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成亲,不用再担心会有人借此心怀不轨的。”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不然拾风拾雨又该说你的不是了,”她手背在身后,冲秦深的手点下巴,“你的手伤着了,虽然只是小伤,几日就能好,但还是小心些为好,近日都不要碰水。”   迟疑片刻,她有些踌躇地说,“明日,我就不来了,你不必再为我折竹蜻蜓了。”   他们两个之间从未有过约定,长宁不会刻意和秦深说我明日要来,就好像秦深也不会问她,将军府的糖蒸酥烙,你明早要不要尝尝。   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是,长宁早上会空一点肚子来,秦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用小院里竹丛的叶子,亲手为她折一个竹蜻蜓。   可是长宁明日不想来了。   不管秦深会如何想,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好好地理清楚自己的想法,第一次地,她觉得自己和秦深的关系太过亲密了。   齐岸小她一岁,也是和她一起长大,长宁与他也很亲近,可不会如与秦深这样的,日日相见。   “王映彦应下后日会来将军府,要是他真的能做到答应的事情,那大狗就留在将军府吧,潇潇会很喜欢的。”   “我走了。”   秦深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看着长宁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生生掰断了一节细长的竹颈。   手背上鼓动的青筋昭显着主人的难以平静的心绪,他闭上眼睛,屏息了一阵,等着沸腾的情绪冷静下来,坐着没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平静许多,他摸出一把银色的小刀,将竹子削成薄薄的细条,手指翻飞,不一会儿一只活灵活现的竹蜻蜓出现在他手里。   没人要没关系,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的这个时候,是他内心最为平静的时刻。他的卧房里有一口箱子,那里已经盛了许多这样的,折好了,却并没有送出去的。   他独自在小院里坐到天黑,此时却有下人来请。   来的人是夫人身边的侍女,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靠近,隔着一段距离说道,“公子,将军今日送了家书回来,夫人和老妇人都已经看过了,此时正在书房,让我来请公子,说是有事相商。”   秦深此时身边泛着冷冽的气息,闻言也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对着长宁时的温和,道,“知道了,稍后就去。”   将军府是武将世家,家训严苛,就连秦潇又不能幸免,从四岁启蒙习武开始,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练武场,这么多年一日不落。   也多亏她真的喜欢,这么多年沉溺其中竟然得了乐趣,不然换了任何一个世家姑娘,早就难以忍受了。   对着一个小姑娘尚且如此,秦深身为将军府唯一的男嗣,只会更加严厉。读文习武一样不落,遍体鳞伤已是常态,直到十五岁去塞外领兵。只是从那时起,每日陪他练习的就不是家将,而是他的父亲,大郢的大将军了。   他的父亲是一个极为冷硬的人,常年一身铠甲上覆着霜雪,满脸的严厉像是被冻在了脸上,对着十多年只寥寥见了几次的儿子也不假辞色,极少有父子之间的温情,多是将士的令行禁止。   他这次回来,加上参加科举的时间,之前说好的归营时间所剩无几,除了来信催促他早日动身,再不做他想。   虽然皇帝下令让他禁足一月,但在将军归营的命令之前,禁足令只能让步。他还能呆在京中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秦深收好竹蜻蜓,去了书房。   “秦深过来,你爹在信里提到你了呢,你快来瞧瞧。”秦母语气雀跃,不像已为人母的妇人,倒像只欢快的百灵鸟。她把薄薄的信纸朝他推了推,顺手把将要燃尽的蜡烛挑亮了些。   “娘,奶奶。”秦深问候道,起身伸手去拿信纸。   “且慢。”发须尽白的老妇人突然叫住他,她抬眼看着秦深,虽然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一身的威严却难以被时光冲淡,反而愈发沉淀。她腰背挺直,一双眼睛毫不混沌,坐在一把黄花梨的太师椅上,双手握着一根雕着豹头的手杖,正威严地看着他。   和他的父亲一脉相承的冷硬。   秦深没动,只静静地站着。   “秦深,你今年二十有二,京中像你这般年岁的子弟,不说儿女满地,至少也都是有了家室了。你一直不说,我们也不会催你,但今日你该给我们个准话,这辈子,你还打算成亲吗?”   手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又沉又闷,像极了他的心情。   秦母却依然乐呵呵得,“二十二又不算很大,秦深常年在塞外,就是成了家也是相隔两地,让人独守空房,还不如不去祸害人家姑娘呢。”   秦奶奶叹口气,拿她这个跳脱的儿媳毫无办法,“这些年难为你了,也就你能拿捏的住我家那个冷心冷肠的混世魔王了,可是秦深不同,他的心思你我不是不知,那宫里的公主,也和你不一样啊。”   “我知道。”秦母笑眯眯地握着秦奶奶的手,“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心疼啊,要是连我们都不疼他,娘,你让他怎么办呢?”   “可是如今避不过了,此事早该有个决断了。” 秦奶奶长叹一声,摆手道,“你自己去看吧。”   秦深展开信纸,上面的字苍劲有力,一如塞外的滚滚黄沙。他慢慢地看着。   “卿卿,展信佳,一切安好,勿念。”   卿卿是秦母的闺名,如今能这样叫的,就只有他和秦奶奶了。秦深虽然从没想过他冷硬的父亲对着母亲会是这样柔软的姿态,但无意探究父母之间的温情,跳过中间的一长段,直接看后面。   既然特意叫他过来,信中必定提起了他,他目光一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吾儿如今年岁尚未成亲,心中多有牵绊,知晓我儿心意,只是世事焉能尽如人意,卿卿不必相逼,顺其自然即好。吾将军府嫡子,安能无妻。”   “只一言,长公主长宁,须得即刻成亲,谨记,谨记!”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是走一走剧情吧,啊,把他俩拉开真的好难啊,他俩感情一日千里,可是我的剧情线还在原地踏步呢,好桑心(ó﹏ò) 第27章   “只一言, 长公主长宁, 须得即刻成亲, 谨记, 谨记!”   薄薄的一张纸像是有万钧之势,秦深捏着信纸怔在原地。   秦家人从不妄言,这是每个秦家子弟从小耳提面命记下的第一条,犹如金科玉律般,牢牢地刻在所有秦家人心里。   秦父不会骗他,更不会拿这件事情骗他。   秦深慢慢地将信纸折好,在纸张摩擦细微的悉索声中逐渐冷静下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问。   秦父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家书中除了秦母也极少提及别人,这次却突然插手长宁的婚事,还说了两遍“谨记,谨记”,秦深总觉得内心不安。   秦母接过信纸装进信封收好,缓慢地对着他摇头道,“你们男人家的事情, 我一概不懂, 只是你也知道你爹的性子,他说即刻, 那便是真的很着急了。”   “阿深,今年你一句话不说,回来就要参加科举, 我们都知道你的心思,全都没拦你。你不想借着将军府的权势,而是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琼林宴上,出现在长宁面前。你也做到了。”   “以前总有人提起将军府就是草莽武夫,现在好了,将军府不仅出了一个能止小儿夜哭的小将军,他还是个天下第一的文状元。”秦母缓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整了整他的衣襟,抬眼看他。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是阿深,秦家和别家不同,皇帝也没有那样的胸襟和气魄,能容得下你登堂入室,成为皇亲国戚。”   “我的阿深很好很好,就是九天玄女下凡也配得,长宁那孩子我也很喜欢,乖巧又伶俐,她要是能和我们成一家人,我自然满心欢喜。”   “阿深,你这次回京之前,不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吗?是时候该放手了,让长宁自己选择吧,好吗?”   秦深沉默着不说话。   他回京之前早就做好了准备,决定考科举也只是心血来潮,他早就知晓,就算是在科举中拔得头筹,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他只是想试试,能够以秦深的身份,而不是秦家世子或者小将军,简简单单的站在长宁面前。   他也早就决定了,要是长宁在琼林宴上选了驸马,等她大婚后他就归营,从此驻守边疆再不回京。   可是长宁没有。她拒绝了皇上和皇后的建议,在琼林宴上提前离席,甚至第二天和他一起去骑马。   他心中的念想便越长越盛,疯草一样的,将他越束越紧。   现在他该清醒了。   秦深看着端坐如山的秦奶奶,轻声说,“这一切该交给长宁来选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决定长宁的未来。”   “她一日不成婚我就等一日,她要是一辈子不成亲,我就等一辈子。我永远不会开口去劝她,等她做了决定,只要她不后悔,我就,永不干涉。这是我给她的自由。”   秦奶奶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这是,要等她一辈子?”   秦深坚定地点头。   另一边的皇宫里,太后的仁和殿,皇后一身简服,趴在一副绣架上,捏着一根细细的绣花针,绣花针上牵着一根金线,正在专注地绣凤凰的尾羽。   “母后,你来瞧瞧,我这里是不是绣的不好?”皇后直起身往后退了一点,空出绣架前的位置来。   太后手里正缠着一卷彩线,闻言眯着眼睛瞧了一眼,指着其中的一点说,“这里不太对,要改一改,走错针了,拆了重新绣吧。”   皇后仔细端详了片刻,点头,“是了,我也这样觉得,只是没拿准主意要不要拆。”   “这可是嫁衣,一针一线的,可要仔细些,哀家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好了,夜里点了灯也不太能瞧得清楚东西,更遑论捏着针绣花了。这些事本该长宁自己来做的,只是她打小就不爱这些,倒是要来辛苦你了。”   皇后把这一根金线拆出来,重新穿了一条更细的,拈着线头挽结的时候才说,“说不上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是她长嫂,只要长宁以后能过好,我们做的这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低着头比划了一下,决定好从哪儿下针,随口说了一句,“母后,您今日身上的檀香味浓了些,是不是昨晚又在佛堂待了许久。”   太后眯着眼睛叹气道,“是,长宁快要大婚了,我心中总是放心不下,怕她遇到了不好的人家,又怕她嫁了自己不喜欢的人,以后过的不开心。”   皇后一愣神,针尖刺破绯红色的布料扎进她的手指里。她“嘶”了一声,抿掉指尖的血珠不让它污了嫁衣。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了长宁还小的时候,和秦深在一起玩闹时的场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天真烂漫得不像是深深宫墙里的公主的世子,倒像是天上下凡来的金童和玉女。   可是他们现在长大了,就不得的对这世俗妥协,向这现实低头。   她有些心不在焉,潦草地安慰道,“咱们家长宁可是长公主,又皇上和太后给她撑腰,哪儿能让人欺负了去?”   “长公主能如何,平生可是皇帝,当年不还是身不由己……”说到这里太后顿了一下,染了檀香味的手放在皇后手背上轻拍了拍,心疼道,“这些年,苦了你了。”   皇后连头也没抬,说道,“都过去了。”   “你那药,还喝着吗?”太后轻声问道。   右手不由地放在了肚子上,皇后一时有些晃神,她说,“喝着呢,至少,也要给安儿留个伴儿不是吗?”   太后欲言又止,皇后反过来安慰她,“我如今年岁不小了,虽然喝着药调理着,总不如二八的时候了,太医也说急不得,一切顺其自然吧。”   “皇帝子嗣单薄,只有安儿一个儿子,和两位贵妃膝下的两位公主。安儿素来不和她们亲近,我只是担心他以后孤单。”太后说道。   “我知道母后心中顾虑,我既然已经决定为安儿再生个兄弟或者妹妹,就不会再耿耿于过去,母后不必担忧。”   太后欣慰道,“如此甚好,要是安儿以后和她能想皇帝和长宁一样,那便更好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要是位小公主更好不过了。安儿是个有志气的,将来肯定会照顾好妹妹,让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皇后抚着肚子缓缓说道。   绣架上的图案尚未成型,但八根尾羽皆坠着凤镜,凤凰于飞,灼灼其华,窥一斑可知全貌,足以见其日后的风采。   “这是长宁最后一件红衣了,以后,她就不必再日日穿自己不喜欢的颜色了。”皇后回头看着凤尾说。   作者有话说:  秦深慢慢地擦拭缓缓归,温和地笑道,“听说,有人想要看感情线?”   长宁茫然抬头:“嗯,什么?”   拾风拾雨拦在长宁面前,语气坚决,“没有!”   某人要的感情戏(*^_^*) 第28章   是夜, 拾风拾雨服侍着长宁宽衣洗漱, 长宁伸手让拾雨擦干净她手上的水珠, 问拾风道, “我从将军府带回的人,今日可回来了吗?”   拾风将衣裳叠好收起,收起熏笼上用干梨花熏好的衣裳,闻言道,“今日一天都没在府里瞧见他们,现下怕是还没回吧,已经吩咐了厨房, 时时刻刻都有温好的饭菜,不管他们何时回来,都不会怠慢的。”   长宁取了一点香膏抹在手上,点头道,“这样也好,你留意些,不管何时他们回来了,直接让来见我, 不必通报。”   “我记下了。”拾风拢起两件衣裳搭在臂上, 她看着自己手里的两件衣服犹豫不决,问长宁, “长公主,这两件衣裳颜色相近,一件海棠红一件樱桃红, 都很衬长公主,不知长公主明日想穿哪件?”   长宁抬头看了衣裳一眼,不怎么在意,“哪一件都行,反正都是红衣,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区别。”   拾雨把长宁的头发揽到一边,好让她躺下的时候不会压到,语气欢快地说,“可是红色好看啊,鲜亮又喜庆,长公主穿上更是比旁人还要好看几分,就是天上的仙女一样。”   “再好看的颜色,一成不变地穿了十几年都会厌烦的,何况我又不喜欢。”长宁平静地说。   拾风拾雨都没问长宁为什么不喜欢还要穿,就像长宁信任她们,会把这些话毫无顾忌在在她们面前说一样,她们也从心底体谅和珍惜长宁,这些无法宣之于口的原因,她们从来不会追问。   “不喜欢也没办法,” 拾风手臂上搭着两件衣裳,比较片刻,替她做主选了樱桃红的,配长宁的白玉簪很好看,说道,“长公主再怎么不爱红衣,等到大婚的时候,还不是要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头穿着新嫁衣?”   长宁疲惫地捏捏眉根,感觉今天怎么都绕不过这个话题了,她倦怠地说,“我不想成亲。”   拾风拾雨同时一愣,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长宁。   长宁不欲再多解释,挥手赶人道,“我累了,你们也下去歇息吧,不必守夜。”   拾风拾雨对视一眼,只得闷头应是,退出长宁的寝宫,轻轻带上门,嘱咐守门的丫鬟夜里仔细些。   拾雨走出好远还是难掩震惊,忍不住拉着拾风问道,“姐,长公主这是怎么了,以前从将军府回来,哪次不是高高兴兴的,今天怎么回来就不开心,还说出不想成亲了这种话?”   拾风比她看得通透些,但此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将军和长公主……唉,他俩这样的年岁,还能要好几年啊。”   拾雨不解道,“咱们虽然都不喜欢小将军,可是小将军对咱们长公主的好也都看在眼里,他俩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以后还能生分了不成?”   拾风摸摸她的头,“你不懂,不说长公主,就小将军的年龄,京中还未成婚的世子能有几位。长公主今日这般沉闷,怕是,小将军好事将近了。”   “什么?!”拾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他怎么敢!咱们长公主对他好了这么多年,他怎么抛下长公主,娶别人!”   拾风敲了一下她的头,好笑道,“那要是咱们长公主另嫁了别人,你还能质问长公主怎么敢吗?”   拾雨愤愤不平地嘟囔,“那不一样!长公主自然是天下第一好,她要是选了别人,那肯定是小将军不够好,配不上她,这怎么可以怪长公主呢,都是小将军的不对。”   “你是总有理。”拾风笑道,“不管怎么样,只要长公主好好的,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就能安心了。”   拾雨赞同地点头,傻乎乎的。只拾风忧心地看着宫里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长宁慢吞吞地在府里吃早饭,没像以前一样,拾风拾雨一个没看到,她就溜去将军府了。   拾风拾雨对视一眼,感觉问题似乎比她们想的要更严重,要知道以往长宁和秦深拌嘴,长宁也顶多是去将军府找秦潇玩儿,不理秦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似乎连将军府都不打算去了。   拾风试探地提了一句,“昨日我在库房看到了一册兵书,瞧着也是前朝旧物,就收拾起来了,长公主今日可要带去将军府?”   长宁拿着勺子舀糖蒸酥酪的手一顿,头也不抬闷闷地说,“不要了,今早不去将军府。”   拾雨小心道,“那下午去?”   “下午也不去。”长宁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声音模糊道,“不仅今天不去,明天也不去了。”   拾风拾雨虽然平时总爱拦着她,不让她去将军府太过多次,可是今天她主动说了不去,她们又开始担心了。   “是不是嫌将军府的饭菜不合口?”拾风委婉道,“听说秦夫人喜欢江南的菜色,正好咱们府里新来的掌厨最拿手这个,长公主不如带上家厨,让秦夫人和秦老夫人一同尝尝?”   拾雨也说,“是不是我和姐姐管的太多了,让长公主不高兴了?我们以后会小心的,长公主不要生我们的气好不好,我们不会再拦你的,你想去哪儿都行,我们不会再干涉了。”   “不是,我没有生气,将军府的东西也很好吃。”长宁无奈道,“我就是……我就是最近不想去了。”   “可是长公主之前从来不会这样的。”拾雨小声道,“小将军能回京待的时间本就不多,这次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去了,现在又在禁足出不得门,长公主要是不去看他,等下次见着,不知道要过多久了。”   “而且,”拾风看着长宁,温柔地说,“长公主从昨天回来就一直不开心,今天都没有笑过。”   长宁沉默,她飞快地吃完一碗糖蒸酥酪,推开椅子起身离桌,“不必多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备马车,我入宫一趟,有事找皇兄。”   拾风拾雨领命,却见她走至门口突然又站住,疑惑之时突然听长宁扶着门框,犹豫片刻有些懊恼地问,“库房里果真有你说的前朝兵策,是孤本吗?”   拾风一顿,不由地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起这个了。上次的君山银针虽难得,至少年年都有,可这古籍全天下就一本,珍惜难得,如今竟也要从她手里送出去了,还是因为她一时心软。   她忍痛道,“是,后人虽多有抄录,但总不如原书来得详尽完整,库房里的正是原册,上面还有几代将军的批注,很是难得。”   长宁踌躇片刻,避开她们的目光,有些难为情地小声说,“那就让人送去将军府吧,偷偷地放下就走,不必让人知道是谁送去的。”   拾雨腹诽,难道不说,小将军就想不到是谁送的吗?全天下谁能出手这样大方,还有什么好事都想着小将军?除了长公主根本不做他想。长宁这根本就是掩耳盗铃嘛。   “拾雨,”长宁犹豫道,低着头道,“府里除了一位江南来的师傅,还有一个善做鱼的,秦老夫人喜欢吃鱼,也一并送去吧。”   拾雨忍不住翻个白眼,愤愤道,“长公主,那外天也不去将军府了吧?”   长宁抠着门框,小小声地说,“外天要去的。”   毕竟,两天真的已经很久了。   作者有话说:  震惊!第一次知道大后天还叫外天,也就是后天的明天,感觉还挺好听的(= ̄ω ̄=)原谅作者的孤陋寡闻吧   PS:突然觉得长宁戳到我了,真的是又萌又乖又软,好可爱!(* ̄︶ ̄*)   再PS:好羡慕长宁有这么多人宠着啊,不愧是团宠!我也想啊!╮(=_=)╭ 第29章   长宁让拾风拾雨往将军府送东西, 拾风拾雨倒是勤快, 给秦夫人和秦老夫人的家厨一早就送去了, 秦府阖府上下午时就尝到了江南的美味和鲜嫩的鱼。   只秦深的前朝兵策, 拖至长宁快要从宫里回来了,才随便指了两个小厮送去,添油加醋交代一番,还要他们明明白白地告知秦深,长公主自昨天回来就不高兴,可是长公主就算是不高兴也还记得让给你送东西。   小厮气势汹汹而来,看他的眼神也毫无畏惧, 梗着脖子恨不得拿只毛笔,在他头顶明晃晃地写上,我们家长公主对你这样好,你竟然还敢让她受委屈!   可秦深看着这书匣,一整天紧绷的神情终于柔和下来了。   长宁昨日已经说了今天不会来,秦深就知晓了,她不仅今天不会来,明日也不会, 但他还是坐在小院的石桌旁, 如同往常一样,用竹叶和竹片编一个竹蜻蜓, 然后捧着一本书枯坐到黄昏。   他没想过长宁会送东西来,可是如今东西送到他面前了,他也不意外, 长宁似乎总是这样,有着自己的小脾气,但还是会忍不住对自己身边的人好,时刻挂念着,有什么好东西都要送上前去。   秦深神色好了些,对着两个小厮温和许多,“劳驾,把这个带给长宁。”   他把折好的竹蜻蜓递过去,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似乎没想到冷面小将军对一个下人会是这样的态度,也不知道秦府世子的回礼回礼竟会是个一点儿都不值钱的小东西。   但也许是刚刚替他家长公主打抱不平的情绪这样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地背上漫上一层冷汗,两人都不敢再出声,老老实实地收好竹蜻蜓,保证一定会交到长公主手里。   ###   长宁说了要找皇兄有事,长公主府的马车也确实驶入了宫门。可是直到她走了许久,拾雨才一拍脑袋惊道,“今日又不是休沐,如今这个时辰,皇上应该还在上早朝,长公主进宫去了也见不着啊?”   拾风看她一眼,“宫里又不是只有皇上,皇后太后和太子皆在,且等着吧,天黑前长公主都不定能回来。”   拾雨疑惑道,“是这样吗?”   长宁自然是知道皇兄如今还在上早朝,要是想见他须得等到午膳才行,于是她先去了国子监见太子。   顾晏安于求学上素来勤勉,无论风霜雪雨,就算身体有恙都一日不曾落过,每天闻鸡起舞,点灯读书,比一心考科举的秀才还要刻苦。   长宁心疼他,但也知道为君为帝者,从小时期就肩负着许多人的期望和责任,顾晏安严以律己,尊师重道又求学不怠,品行与能力皆是万里挑一者,仅是十二岁的年纪,在一众年长他许多的诸家世子间已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国子监今日当值的太傅发须皆白,手里拿着戒尺在学生间游转,眯起的眼睛不减丝毫浑浊,一双枯枝一样的手稳健有力。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托着腮打盹的学生立刻捂着通红的手哀嚎了起来。   长宁飞快地收回探着的脑袋,心有余悸。这位太傅威仪不减当年啊,长宁幼时在他手下求学,太傅虽然偏爱她,就算出了错也从无责罚,只是长宁身边诸人皆受过他的“教训”,久而久之,在长宁眼睛,太傅自然积威甚重。   只是她回神的有些晚了,太傅用戒尺挑着她的后襟,推着她走到学堂中央,眯着眼睛打量,戏虐道,“呵,这不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学生吗,怎么,今天突然好学了,想要来读书了?”   因着她的到来,本来平静的学堂立刻骚动起来,顾晏安抬头看到她有些吃惊,但看到太傅的举动立刻皱起眉头,起身欲言。   长宁抬手让他坐下,扭头对太傅笑道,“我不成器,太傅当时还每次都拿我做的文章当做典范,这样说来,那不是其他人比我更不成器吗?”   太傅恨铁不成钢,啪地一下打在她腰上,“他们不成器!可是人如今一个是戍守边关的将军,一个是今朝恩科的榜眼,你呢,你如今就是一个娇养养在深闺里的丫头!幼时教你的家国大义,仁义礼信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长宁背着手捂腰垂头,一副不怕开水烫的赖皮模样。   顾晏安忍不住出声道,“老师,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长宁长公主已经这般大了,您的举动实在不妥,况且姑姑娇贵,您刚才那一下,怕是打疼她了。”   太子出声,太傅敛了些神色,不在声声咄人,叹息道,“我倒不是教训她,只是惋惜了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居于宫里,生生被养成了一个闲人。”   长宁笑道,有些赖皮地说,“当一个富贵闲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看着太傅脸色又要不好,顾晏安一个飞步上前当在长宁前面,拱手对太傅行礼,“老师息怒。”   他一动,整个学堂都躁动起来,纷纷替他出声求饶,“老师何必动怒呢?”“就是,长宁长公主可是天下第一富贵闲人,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要是可以选,我也想这样呢……”   他们一副唯顾晏安马首是瞻的模样,看得太傅五味杂陈,是欣慰,也是钦佩。年纪轻轻就能将大郢新一代的朝臣笼络人心至此,此子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大郢有福了,可是他身边的人,未必……   “老师放心,”顾晏安拱手弯腰,抬眼看他的眼神却坦荡又坚定,他保证道,“姑姑以后会过很好的,我会尽我所能,助她所愿皆可成真,所求皆可得,所喜皆可有。”   太傅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半饷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那老臣就在此恭祝太子殿下早日应了着承诺!”说完他一扭头,气势汹汹道,“现在上课!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都坐好!无关人等都给我出去!否则别怪我着戒尺不留情了!”   长宁和顾晏安同时对视一眼,长宁是失望,顾晏安倒是眼含笑意,似乎在意料之中,他推了推长宁,哄道,“姑姑先去母后殿里吧,等我下了学就去寻你。”   长宁只得道,“不急,今天等你一起在飞鸾宫吃晚膳。”   学堂容不下她,她只得去飞鸾宫寻皇嫂,可是被侍女告知皇后最近几天都在太后宫里绣嫁衣,长宁踌躇片刻,最终歇了去母后宫里的想法。   母后静心礼佛,怕是不怎么想见到她,长宁也不喜欢看到自己的嫁衣,还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等皇兄下朝吧。   于是皇帝一下朝就被长宁堵到了,他满脸愠怒,看到是长宁勉强按耐下情绪,捏了捏鼻根,心烦道,“有事明天再说,朕不想再听到任何烦心事了。”   长宁却挡在他身前,不依不饶道,“皇兄,这件事情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太子是个非常非常有魄力的人,尽管才十二岁,已经比他老爹出息很多了。   〒▽〒   PS:本文除了陈世个大猪蹄子没有恶人,长宁团宠地位不动摇,天底下最可爱不解释! 第30章   长宁却挡在他身前, 不依不饶道, “皇兄, 这件事情很重要!”   皇上看她一眼, 竟是一句话未说,绕过她径直往前走去。   长宁摸摸鼻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漠视,她看着皇兄的背影,压低声音问跟在皇兄身边的人,“皇兄今日在朝堂上遇着什么事了,怎么火气这样大?”   那人也压低声音, 偷偷摸摸地捂着嘴回道,“今日王大人在早朝上一刻不歇地说了一上午,还是为着西南两郡受灾的事,想让朝廷开仓赈灾,皇上被他念叨的烦着呢。”   他劝长宁道,“长公主要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如陪皇上说说闲话,闲聊几句, 长公主惯会哄人高兴了, 等皇上心情好了,长公主再说正事岂不是更好。”   长宁思忖片刻, 深以为是地点头,冲他笑道,“多谢提醒。”   那人赶紧摆手道, “能为长公主分忧是奴才的荣幸,当不得这一声谢意,长公主折煞奴才了。”   他两人在后面互相恭维着,孤零零一直走在前头的皇上突然停下脚步,怒然回头道,“你们两个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别以为朕听不见!”   两人立刻闭上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皇上瞪她一眼,冷呵一声,“长宁过来!”   长宁一点都不怕他,冲他扮个鬼脸,又在他怒气攀升到顶点的时候,特别乖地跑到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乖巧地安慰他,“哥,别生气了,我们又不是故意冷落你的,谁让你刚才那么吓人,一点都不如现在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等回去了我给你捏肩捶背,再泡上一壶好茶,你就只管坐着,好好地享受就行。”   皇上斜眼看她,有些暖心又有些好笑,“好茶?如今宫里哪还有好茶,怎么,难道你把你府里的君山银针带来了?”   “唔,没。”长宁想到已经被送人的银针,晃着他的胳膊含糊道,“我又不知道你堂堂大郢的皇帝,竟连好茶都喝不起了,况且给我了就是我的了,哪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娇纵!”皇上哼了一声,拿手指点她额头,却见到她这幅撒娇的模样,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那是!”长宁语气骄傲,挽着他的胳膊,连脚步也轻快许多,“也不看看是谁娇惯出来的,我哥可是……”   “停停停,行了!”皇上头疼地止住她,“这些话你从小就说,早说了八百遍,朕都听腻了,这么多年了,拍马屁的本事一点长进都没有,竟还有脸抬头。”   “没长进没关系啊,”长宁不在意道,笑嘻嘻地说,“我皇兄又不嫌弃,有用就行啊。不信你问问我皇兄,现在开心了一点没有啊?”   “行了,就你嘴贫。”皇上笑道,“走,跟我去书房,说说你的很重要的事,今天又想出什么法子来为难你皇兄了?”   长宁想想自己的目的,难得地迟疑了一下,既然皇兄已经为粮食的事情心烦了,她暂时还是不要再提为妙。于是等到了书房,皇上舒舒服服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长宁站在他身后任劳任怨地替他捏肩捶背。   “力气小了,重点。”皇上眯着眼睛,神情惬意又享受,时不时指挥道,“往上一点,对,就那个位置,再使点劲。”一点都不客气,轻了重了要说,位置不对了也要说,不像是使唤身娇肉贵的长公主,更像是粗手粗脚的洗脚婢。   长宁捶了一小会儿胳膊都酸了,不乐意再伺候了,她甩着手臂靠在书桌前,端起皇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泄气道,“可累死我了。”   “旁人说你娇气,你倒真是当仁不让了。”皇上替她添满茶水,自己反手捏了捏肩膀,觉得舒服多了。   旁人?除了上午遇到的太傅,再没别人说过她娇气了,顶多她偶尔随口调侃自己,也从未如何当真。皇兄是从何得知“旁人说我娇气”的。   长宁端着杯子没再喝,也不觉得烫手,竟就这样发起呆来,皇上纳罕道,“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长宁回过神,咔嗒一声把杯子放下,坦坦荡荡说,“有。在想上次陈世的事情,你为何极力想要撮合我们在一起。”   “只是觉得他家世清白,相貌不错,品行也还算端正,应该是你喜欢的模样。”   “品行端正?”长宁笑了,“品行端正的人会做出一路尾随我,还借着我遗失的东西耍心机的事情?”   “你不喜欢他,所以这件事情是他错了,可是少年慕艾一腔柔情,你们要是如今两情相悦,当初的一幕就是月下一枝海棠定情的佳话了,那时,你还会说他一句不是吗?长宁,凡事一体两面,一个人懂得争取,并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恶事。”   如今事情过去了,皇上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在意,随口道,“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他就算了,京中世家子弟众多,你在里面挑个瞧得顺眼的,我给你指婚,尽快完婚就成。”   “那我要是一个都瞧不顺眼呢?”长宁质问。   “那就在都不顺眼的里面,挑一个最顺眼的。”皇上的语气也硬梆梆的,一声比一声高。   一问一答两人都积攒了些怒气,皇上叹口气倚着椅背,疲倦道,“长宁,我这是为你好,你先成亲,有什么事都可以等以后再说。成亲后要是真的不喜欢,和离就是,以后再挑个真心喜爱的。有我和你嫂子给你撑腰,满京城的,谁敢说个不字。”   长宁赌气道,“当真?我选谁都行,你亲自给我赐婚,要朱笔御批,写在圣旨上昭告天下?!”   “自然,你瞧上哪家世子了,朕给你做媒,无人敢推拒。况且朕的长宁,世间的哪个儿郎配得上,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皇上来了兴致,亲手研磨,铺开一张盖了大印的空白圣旨,提笔蘸墨,出声道,“你说是谁,朕今日就给你们赐婚。”   “我看上的是秦家的世子,京中有名的冷面小将军——秦深,你写吧,等你写完了,我今日就拿着圣旨去将军府下聘!”   长宁掷地有声地说。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人能在长宁的温言软语下硬的起心肠,皇帝也不行!(〃'▽'〃)   PS:长宁的君山银针早就给了秦深了,她啥都木得了。 第31章   “我看上的是秦家的世子, 京中有名的冷面小将军——秦深, 你写吧, 等你写完了, 我今日就拿着圣旨去将军府下聘!”   长宁掷地有声地说。   皇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他提着笔的手一顿,一滴浓重的墨汁立刻滴下来,在雪白的蚕丝上晕染开。   他抬眼看着长宁,缓缓地放下笔,取一只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慢慢道, “长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长宁稳声道,“如果让我在京中各家的世子中选一个,我只会选秦深。”   “我说的是京中的世子,是生于京中,长于京中,一辈子不得离京的,可秦家是吗?秦深能做到吗?”   “秦家不是, 秦深也不能。”长宁说, “可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个一辈子不能离京的废物世子呢,只是因为他好拿捏, 甘心做一个金丝笼里的鸟雀吗?”   长宁上前一步,直直地看着他,恳切地说, “可是皇兄,我有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我想能够自己选择与我携手共度一生的人,或者至少,我能选择一辈子不成亲。”   “不行!”谁知皇上一口拒绝,竟比听到她选了秦深还要生气,他勃然大怒道,“你必须成亲,除了秦深之外,天底下任何一个男子都行,这是圣旨,你必须听令!”   长宁冷静道,“要是我抗旨不尊,皇兄会治我死罪吗?”   皇上怒火中烧,环顾四周无处发泄,只得愤怒地地把长宁刚用过的茶盏摔得粉碎,指着她怒道,“朕是天子!这天底下还会有朕不能治罪的人吗?!”   长宁恍若未闻,自语道,“皇兄不会,皇兄虽是天子,但也是个好哥哥,是好夫君,是好父亲,也是母后的好儿子。皇兄从小仁善,从不会强人所难。”   皇上动作凝固一瞬,恼羞成怒道,“那是之前,朕现在……”   长宁抬眼看他,“在我心里皇兄从来没改变过,他不会逼迫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从不责备我,天塌下来都会撑在我面前,所以他会逼我成婚一定是事出有因,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   “所以皇兄,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她上前一步,皇上默不作声地把碎在她脚边的瓷片踢远点,语气生硬道,“没有苦衷,没有原因。”   “我只是不喜欢秦家的人,不喜欢秦将军,也不喜欢秦深,不喜欢这些冷漠的武人,也不喜欢浑身沾满血腥的莽夫。”   他闭上眼睛,“秦家人不结朋党,不染朝事,不立皇子,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守的不是为君为帝者而是大郢的黎民百姓,这很好,可是他们不该!不该在那一场宫变里始终袖手旁观!”   “先帝的十四位皇子,最后只剩下了我一个,护城河里流淌的血水,从京中一直流到了皇陵!这是谁的错!”   “朕扶棺出城,整整十四口棺材!躺着的都是朕的骨肉至亲!朕沿着红色的护城河,看着他们一个个葬入黄土,从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枯骨!这是谁的过!”   “秦将军!好一个秦将军!”他冷笑道,“天下人皆称赞他的大义,居高位不享高禄,从不居功自伟,从不目下无尘,可谁知他还有一副铁石心肠!”   “当年要是他肯出手,哪怕只是分出一点人手,何故会有那般的惨烈,皇室怎会凋零至此,朕又怎会……怎会这般居高自危!”   “长宁,朕在这皇位上负了许多人,伤了母后的心,负了皇后,委屈了你,还让安儿失望了。长宁,你是我的至亲,我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你须得成亲,可是秦深不行。”   “皇兄,就算秦将军曾经……曾经袖手旁观导致许多皇兄……”长宁试图解释,“可是最根本的原因难道不是……况且祸不及子弟,这并不是秦深的过错,他,很好很好,皇兄你也许不知道,当年我为何能够毫发无损,是……”   “是秦深救了你,”他温声说,“他一个人单枪匹马闯进宫里,找到你带你去了将军府,让你在那里度过了接下来最黑暗的几天,然后再把你送回来,躲在宫墙后面,直到亲眼看到我找到你才离开。”   “皇兄你既然知道,为何又……”长宁难以置信道。   “因为我怕,”他摊开自己的手,在阳光下仔细地看,“我这双手沾过多少的鲜血,踏着多少人的头颅坐上了皇位,长宁你都不知道。我怕安儿走上我的老路。”   “所以我这一辈子只会有安儿一个儿子,族谱上这的一辈,京中也只会有他一个男子。”   “秦家如今谨守本分,可是皇室中一旦混入秦家的血脉,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一朝有了异心,改朝篡位也是易事。”   兜兜转转好像又要走回上一世的老路,长宁失神喃喃道,“我可以以后,不要孩子的,和谁都不要,不要儿子,也不要女儿,我可以一个人……”   “你可以不要子嗣后代,静安寺为皇室日日夜夜点着长明灯,百年后也有人供奉。可是秦家是武将世家,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皆是易事,将军府要有人来传承,秦家的责任也要有人来担当。”   “长宁,你可要不要孩子,有安儿在百年后也不须担忧,可是秦家不行,秦深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留下男丁。”   “长宁,你们不能成亲。”皇上残忍道。   这话多么熟悉啊,上一世陈世在她床前温柔地,深情地问她,“长宁,这是我儿子,你喜欢吗?”   他说,“皇室自有无数的贤子孝孙日日供奉香火,静安寺里的长明灯夜夜不熄,可是寻常人家哪会有人这样惦记。”   他说,“我陈家世世代代的香火百年的传承,宗祠里放着那么多的牌位,百年后都需有人供奉。你可以无子嗣后代,我却不行。”   所以他有无数的外室,有儿有女,有天伦之乐也有青云仕途,只她,兜兜转转,重活了一世,竟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   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要娶妻,要纳妾,要生儿,要育女,要有大好的前途,要天下太平,要现世安康。所以可以拿她铺路,皇兄把她推给陈世,陈世把她踩在脚下,他们都得了自己想要的,所以就可以笑着看她求而不得,看着她辗转两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皇兄,从头到尾,整整十八年!你都没有信过我,是吗?就算我十二岁之后就不再跟着老师念书,就算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就算我出宫立府月月入宫见你,你还是放心不下我,是吗?”   “你怕我不安于室威胁到你,怕我的子嗣后代和安儿争夺皇位,怕我,害你吗?”长宁说到语气哽咽,她红着眼睛,像一只被逼至绝境的幼兽一般,竖起全身的刺不管不顾地要玉石俱焚,她逼问道,“你一直都不信我,是吗?”   “不是!”皇上也红了眼眶,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心痛道,“长宁,我不是不信你,是我太过软弱太过怯懦。我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可是这辈子我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想让安儿的将来出现任何的变数,是我不好!”   是了,他有安儿,安儿是他的儿子,他们是更加亲近的亲人,血脉相连骨肉相迁,她只不过是个——   外人。   长宁清醒又可悲地想,她只不过是个外人。   她收起所有的温情,冷漠的口吻像是朝堂上只会死荐的朝臣,公事公办地问,“西南两郡受灾,朝廷为何不曾赈灾?”   皇上顿了一下,回答道,“西南两郡富庶,根据前十年的收成来看,虽然连着两年天灾,但百姓的银钱和余量应该能够支撑果腹,灾情严重地方也可放粮,足以自足,朝中不必再伸以援手。”   “长宁,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不会冷眼看着自己的百姓饿孚遍野的。”   “那好,我再问,要是今年灾情不减,你待如何?”   皇上沉默了,“今年春种朕曾亲自开坛祈福,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一定不会……如果今年仍是天灾不断,”他叹气道,“怕是天意如此,朕自当以百姓为重,万不会眼看着民不聊生却视若无睹的。”   “那你便应该早作准备,应知世事哪能皆如所料。”她拱手竟是对皇上行了一礼,如同朝臣觐见天子一般,弓腰作礼,“臣告退。”   “长宁!”皇上在身后叫她,长宁却置若罔闻,拂袖而去,甚至走的时候重重地踢了门槛一脚,看样子恨不得踢到的是某个人的身上。   皇上苦笑,无措道,“看样子是真的恼了,这下该怎么才能哄她高兴?”   出了书房的门长宁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委屈,本来只是红了眼睛,现在却忍不住落泪,从宫里一直哭到了宫门口。   于是当天太子史无前例地推了太傅的课,太后和皇后停了连夜赶制的嫁衣,长宁前脚出了宫门后脚皇上就被太后召至宫中,一家人齐居仁和殿。   至于说了什么不可得知,只是长宁一路哭着坐着马车到了将军府门口,可是又想到昨天自己说过了今天不会再去,此时再后悔也只能忍着。   她感到更加委屈了。   正想回去的时候,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秦深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从门后露出清瘦的身影来。   作者有话说:  本来写着写着我都快哭了,感觉好心疼长宁啊,可是写到最后两百字我又忍不住一脸姨母笑了,有秦深在,哪还用的着我来心疼啊(/≧▽≦/) 第32章   正想回去的时候, 小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秦深一身白衣负手而立, 从门后露出清瘦的身影来。   长宁哭的有些累了, 打了个哭嗝儿,倚着马车的窗子发呆,看到小院的门突然打开的时候尚未回过神来,恍然以为出现了幻觉,只呆呆的,红着眼睛,像是躲在马车里的笨松鼠。   秦深目光在她通红的眼睛上停了一瞬, 眼神闪过一丝晦暗的怒气,又很快恢复如常,他站在门内,隔着一道门槛冲她伸出手道,“过来,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长宁抬手揉揉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其实哭过之后已经好很多了, 可是见到他还是忍不住鼻酸, 她撒娇道,“谁都欺负我了, 你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打一遍给我出气吗?”   “要是这天下人人都敢欺负你,那便是我的无能了。”秦深看着她温柔地说,语气认真道, “要是你想这天下无一人敢欺负你,我自然也能帮你立在众人之巅。”   长宁低着头闷闷道,“那还是不了,站在别人头顶上该不好啊,我这么娇气,还是乖乖地和别人站在一起好了。”   秦深一直伸着手,此时又说了一声,“过来。”   长宁坐在柔软暖和宽敞的马车上,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昨天说过今日不会来将军府,虽然现在我在将军府的门口,可是只要我没有跨过这道门槛,就不能算我来过了,我并没有言而无信。”   “是,你今天没来过,这一切都是幻觉,其实什么都没发生,你现在好好地躺在长公主府花藤下的美人榻上,旁边点着熏香,正做着一场好梦。”   秦深冲她招了招手,哄道,“现在是在梦里,白天你说过的话在梦里自然是不做数的,现在能下马车了吗?”   “我不信!”长宁拒绝,有理有据道,“要是在梦里,皇兄给你下的禁足令也不做数了,那你为何不能出门来,亲自接我?”   赶车的车夫和侍卫同时无语凝望苍天,万万没想到他家长公主会有这样——这样充满童趣的一面,简直就像恃宠而骄讨要糖果的六岁小孩。   而小将军竟然也有这样温情的一面,或者说,只对着长宁这般温情,竟然连入梦哄她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只是这毕竟不是梦里,皇上的禁足令也不是形同虚设,一道门槛便决定了他是听从皇命,或者违令不尊,秦家的人惯会墨守成规,想必要让他家长公主失望了。   车夫已经从秦深拒绝出门,一路想到了他家长公主一怒之下责令他扬鞭纵马穿过长街,撞倒货摊行人无数,最终被朝中那帮行将就木的老顽固们厉声问责的时候,突然见到秦深收回了一直伸着的手。   他心中叹息却丝毫都不意外,毕竟这些世家子弟不都是惯会审时度势的吗,他只是为他家长公主感到有些不值。   长宁也从没想过要他为自己违抗皇兄的命令,只是见他收回了手,心里好像突然就空了一块似的。   其实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小会儿,长宁脑袋昏昏地想,她就会跳下马车,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   你不是要我“过来”吗,我想要过去了,你还愿意伸手等我吗?你会一直等我吗?   也许是流出了眼泪耗尽了所有的心力,长宁只觉得浑浑噩噩的,脑袋没了思考的能力,只留下本能的驱使,让她顺从本心。   她突然起身,掀开马车的车帘,不管不顾地跳下马车想要挽留,只听得周边许多人一声惊呼。她以为自己那样跳下马车,即使不摔倒在地上,肯定也要崴了脚。   可是都没有,她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秦深的气息细细地吹着她的发丝,有些暖,也有些急。他皱着眉,温暖有力的臂膀抱着长宁,不轻不重地教训她,“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要是摔到了怎么办?”   长宁呆呆地看着他,又忍不住窝在他怀里攀着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小院的门槛不在他身前,也不在他脚下,而是在他几步远的身后。   长宁愣住了,秦深竟然真的把她随口的一句无心之言放在心上,在秦家处于风口浪尖的当口为她违抗皇令。她猛地回头看着跟着自己的几个人,想要敲打一番,秦深却把她揽在怀里,抱着她转身,把其他人留在身后。   长宁有些不安,她轻轻地戳了戳秦深的肩膀,秦深低头看她,话却是对着身后的人说的,“今日的事你们就当做没看到,记住了。”   他们扑通一声跪下,在青石板上“砰砰”地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谢小将军饶命,属下都记下了!保证我们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小将军在府里从未踏出过一步!”   “自己去找个地方歇着吧,晚时在来。”几步的距离,秦深抱着长宁跨进了小院里。   长宁小小的一团,窝在他怀里,又乖又软,像一只被猎人提着后颈,乖乖地跟着猎人回家的雪貂,无辜又天真。   长宁自下而上看他,能看到他棱角俊美的下巴,紧抿的嘴唇和挺直的鼻梁,他的睫毛有一点点长,很黑,很密,垂眼看人的时候会显得——很深情。   秦深垂眼看她,“怎么一直看我?”   长宁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晃了晃脚丫,轻声说道,“放我下来吧,我没有崴到脚,可以自己走的。”   “不行。”秦深拒绝,甚至看都没看小院里的石凳一眼,抱着她径直转了一个方向,“你哭的太凶了,现在没有力气,放你下来,肯定是要摔的。”   长宁盯着他因为说话不停滚动的喉结,像是幼猫看到了活动的猎物一样回不过神来,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忍不住探手,用拇指轻轻推了推他的喉结。   秦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好像确实不太一样呢,得到结论的长宁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此时才发现秦深没有把她放在小院里,而是抱着她要进屋。   她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哪里,迷糊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秦深低头看她,眼睛里是酝酿起的嗜人的风暴,他大步跨过门槛,狠声道,“带你回卧房!”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咳,摸喉结啥的,相当于□□裸的调戏的,长宁无师自通,小将军自求多福了╭( ̄▽ ̄)╮ 第33章   秦深低头看她, 眼睛里是酝酿起的嗜人的风暴, 他大步跨过门槛, 狠声道, “带你回卧房!”   他虽语气凶狠,动作却一如既往地轻柔,在经过门框的时候侧身,小心地护着长宁的头。长宁窝在他怀里傻乎乎地笑起来,伸着手揽着他的脖颈,撒娇一样地说,“唔, 对,是要回卧房,我好困啊秦哥哥,我想睡觉。”   长宁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神色萎靡又困顿,只是说句话的功夫,眼睛都已经快要闭上了。   就像他把她从宫里带出来的时候一样,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 夜里睡了一整夜, 可是白天没人叫她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 连饭都想不起吃。   整个人就像一个沉睡的布娃娃,木讷,沉默, 毫无气息。   “先别睡。”秦深把她放在床上,回头看了一眼桌上,捏着她脸上的软肉提醒,“别睡,等我一会儿。”   “唔,”长宁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但还是很努力地应和,只是不知是困到神志不清了,还是   脸颊被人捏着说不清话,她含糊道,“等你?好啊,可是你要去哪啊?”   “不去哪,”秦深问她,“喝过烈酒吗?”   长宁东倒西歪地啄着脑袋,闻言把眼睁开了一条缝,困顿道,“没有,太辣了,不好喝,不喜欢,不要喝,难喝!”   “那就好。”闻言秦深伸手够过桌上的酒葫芦,砰地一声拔开塞子,浓郁的酒味夹杂着热辣的香气扑鼻而来,秦深哄她,“长宁,来尝一口。”   在秦深面前,长宁总是很乖的,她对秦深表现出了全然交付的信任,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一大口。   “咕咚”一声,长宁咽下后有些意犹未尽,她睁开眼睛咂嘴道,“唔,好喝,有点甜,又柔又软的,我还想再喝一点。”   “不行。”秦深收起酒葫芦拒绝道,“这是酒,喝多了明天要头疼的,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安心睡吧。”   他轻轻地抚摸着长宁的头发,想让她趁着酒意放松下来,长宁却盯着他突然说,“你又要走了吗?别走好不好,我好害怕啊。”   “不走,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秦深保证,“你闭上眼睛之前能看到我,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依然在,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你周全的。”   “那你要是死了怎么办?”长宁眼睛里含了氤氲的水汽,小小声地说,“你不在了,就没人护着我了。”   “那你说怎么办?”秦深不明白长宁怎么突然说到生死之事上,但还是顺着她说,“要是我死了,等阎王来收命的时候,我就跟他说我不走,一直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长宁楞了一下,被酒意侵蚀的脑袋针扎似的通了起来,她想到了那个在她死后茫然无措的时候推了她一下的青衣男子。   那人看不清面目,只是能让人感觉到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是个很有气概的人,长宁一直觉得他有些熟悉。   他推了长宁一把,在她从一片虚无中跌回过去的时候,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话,他说,“长宁,下辈子不要再认错人了。”   要是那人死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嫁人后被无知无觉地养成金丝雀,看着她一无所觉地当成别人的垫脚石,看着她最后……那样屈辱又不甘地死去。   即便秦深已经说过他从未穿过青衣,长宁找寻的青衣人不是他,可是长宁只是想一想就心如刀绞。她拼命地摇着头,哽咽道,“不好,不要你死,也不要你陪。”   “我不成亲了,你也要好好的。”   秦深拂去长宁眼睫上的泪珠,隐约察觉到了几分长宁今日情绪失控的缘由,他轻轻地拍打着长宁,放轻了声音安抚她道,“好,我会好好的,长宁不必忧心我,睡吧,等一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真的都会好吗?”眼泪被擦去了,长宁就又犯起了迷糊,她含糊地问。   “会的。”秦深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哄她,“睡吧,不必再想这些了。”   得到了承诺,长宁顷刻间就睡去了。秦深把被子给她盖好,坐着床边看她,不知不觉就看了许久。   长宁从小小的一团长到这么大,本质上却还是个天真的稚子。别人给她什么,她都视若珍宝地放在心上,一点点善意,一点点温柔,就能让她放下所有的心防,全心全意地交付信任。   对秦深是,对秦潇是,对齐岸是,对她的兄嫂家人更是如此。   可是,成年人的生活里,怎么可能付出一份就能得到一份,更何况先是君臣后是兄妹的天家呢。   秦深就着长宁喝过的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在胸膛里横冲直撞的热辣酒气简直要烧红了他的眼。   再好的烈酒也是酒,它可以柔可以软,可是喝酒都能感到甜的人,心里该有多苦啊。   秦深扬起脖颈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仿佛长宁柔软手指的触感还留在上面,他苦笑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感谢多年军旅训练出的自制力,不然……   “唔,秦深……”长宁睡梦中犹是不安,她含糊咕哝道,“你别走。”   秦深一口一口地饮着酒,半壶清冽的烈酒被他如饮水般地喝完了,秦深愈发感到口舌干燥,他抓起桌子上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突然,他侧耳倾听片刻,转身看着门口。   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小院门口。   来的人是谁不做他想,秦深却恍若未闻,他折返回去替长宁盖好被子,翻出几个安神的香包挂在床头,站在床边撩着帘子看了她许久。   长宁睡着的时候也很乖,因为染了酒意两颊绯红,垂眸闭眼,唇红齿白,眉目清浅,像一株倚着夏日凉风,在水面静静安眠的含苞荷花。   静极,也美极。   秦深手指隔空点在她唇上,又一路跳跃,沿着她的唇峰,划过鼻尖,顺着秀气的鼻梁蜿蜒向上,点在了她的眉心。   这里曾经被他放了一朵雪白的梨花,这里应该有一朵雪白的梨花,由他亲手摘下,再亲手染在长宁额间,花日日常开,人也日日常见。   他这样想着,看到长宁眉间空空便心烦气躁,只想拿些东西填补上,于是他再按耐不住,在长宁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   一个吻。   一触即分,像轻风亲吻水面,像阳光亲吻云层,像二十四桥的月光撒在桥边年年生的红豆。   是珍惜,也是亲近。   所以不该被人打扰。   “秦将军,这般趁人之危之事,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秦深身后,负手而立的小太子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一切,也轻轻巧巧地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你对长宁长公主,是否早就心怀不轨。”   作者有话说:  小太子瞎说什么大实话_(:з」∠) 第34章   “秦将军, 这般趁人之危之事,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秦深身后, 负手而立的小太子明明白白地看到了这一切, 也轻轻巧巧地把一切都摊开来说,“你对长宁长公主,是否早就心怀不轨。”   秦深身影几不可查地一僵,他直起身,头也不回地漠然道,“堂堂的太子殿下,何时也有这种背后窥人的喜好了?”   小太子毫不客气地嘲道, “堂堂的秦府小将军,何时竟连背后有人都察觉不出了?”   秦深转身,既不行礼也不问安,居高临下打量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只擅闯了领地的幼虎。小太子身量较之尚小,十二岁,算起来还是个幼童,却毫不示弱地冷眼看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府, 难道还来不得吗?”   “小小的将军府自然是拦不住太子的,只是也希望太子知晓, 不请自来的客人,最好还是能谨守非礼勿视的规矩,免得惊扰了旁人。”   “惊扰?哼, ”小太子负手而立,眼神落在他身后,凉凉道,“叩门问安,不多踏入一步的是我,登堂入室,躺在床上的是我姑姑,同样是客,小将军未免也太过厚此薄彼了些。”   “长宁到了将军府合该是宾至如归,至于太子,”秦深也凉凉地看他一眼,“还是客随主便吧。”   “小将军好出彩的口舌,只是不知为何独在姑姑面前拙了言,怯了意,怂了胆,竟要借着一壶好酒才敢在无人处稍稍泄了心意?”小太子缓慢行至床前,撩起帘子看了长宁一眼,才捂着口鼻退后一步道,“好大的酒气。”   秦深沉默不语。   小太子此行本就不是来追究秦深的,与他针锋相对也只不过是看不惯秦深趁着长宁酒醉轻薄,此时见他沉默,便不欲再争辩,他看了熟睡的长宁一眼,对秦深说,“随我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秦深回头看长宁一眼,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小太子出了卧房经过侧厅,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收回已经跨过门槛的脚,回头对他说,“就在侧厅说吧。”   秦深侧头看了一眼小院门口,什么都没说,让小太子在主位坐下,自己随意挑选了个离他稍远的位置坐下。   小太子也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地说,“姑姑今日去见了父皇,你可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秦深想想琼林宴上皇上的态度,还有父亲家书中提及的话,感觉此事并不难猜,他说,“略知一二,皇上该是焦心长宁的婚事了。”   小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是也不是。”   “要是父皇忧心姑姑的婚事催促她,应当是父皇召姑姑进宫商议,而不会是姑姑主动进宫求见。”   “不管是因何而起,总归长宁并未达成所愿,甚至因为他的一番话伤心至此,”秦深大概是真的醉了,甚至连个敬称都没有,只沉声道,“有他这样当哥哥的吗?”   小太子看他一眼,竟也没出声反驳,毕竟秦深虽然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可是对着秦潇他仍是个好哥哥。秦家家训严苛,但也不至于让年纪尚小的秦深就远赴边疆历练,他只是以此为交换,给了秦潇这几年天南海北无拘无束的时间。   相较之下,父皇对长宁确实落了下风。   “父皇确实不够好,可至少平常他都能做个百依百顺的好哥哥。这次却闹到这般境地,你难道都没有一点好奇心,姑姑究竟和父皇说了什么吗?”小太子说道。   秦深顿了一下,看着他缓缓说道,“即便是我不好奇,你也会让我知道的,难道不是吗?”   “这是自然。”小太子点头道,“毕竟此事因你而起,无论如何你都该知道,毕竟,姑姑进宫在父皇面前,让他下旨赐婚的人可是你。”   “好歹你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又是大郢赫赫有名的小将军,请父皇赐婚的事情竟要劳动一个女子,”太子摇头,不堪道,“你也实在太过内敛了。”   然而秦深哪里还听得到他说了什么,酒意腐蚀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长宁、赐婚”来回旋转,再分不出一丝心神去留意其他。   脑子里一瞬间炸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焰火在他血液里疯狂涌动,秦深全身的肌肉绷紧了,犹如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再按耐不住蛰伏的冲动,下一刻就能露出獠牙凶狠地扑向自己的从小看护的猎物。   小太子皱眉看他一副难以自制的模样,忍不住手指蘸了些冷水弹到他脸上,叫他道,“回神,高兴地有些早了,父皇并未应允,此事前途未卜苦难重重,你这般倒好似明日就能大婚了似的。”   秦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坐着静了一会儿,竟是忍不住脸上露出笑来。原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所言不虚,喝了一壶酒,烦了一次心,可是只要听到长宁的消息,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小太子坐在一边,看着他静了一会儿又莫名奇妙地笑起来,忍不住说,“你还是别笑了,看着怪渗人的。”   然而秦深此时哪里能控制的了,他舒了一口气,声音也平缓了许多,以一个长辈的姿态看着小太子,笑着说道,“你不懂。”   他在意的不是皇上是否赐婚,他能不能娶长宁回家,他高兴的只是——长宁喜欢他。哪怕长宁是在和皇上赌气,或者只是口不择言时的下意识之举,可是只要长宁在“求赐婚”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他便觉得,值了。   等了这么多年值了,不顾父母家人的反对值了,甚至连捏着手指编竹蜻蜓也觉得值了。   说到底,他在乎的不是别人,而是长宁的态度,只要长宁不拒绝他,其他所有人的态度都不重要。   小太子忍不住泼冷水道,“我不懂,可你也未必看得分明。父皇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姑姑以后可以不嫁人,我能照顾她一辈子,可是你不行。”   “父皇感念你之前救了姑姑的恩情,放任你这么些年,可是却未必能久远,要是有一朝他赐婚,你还能拼上全家的性命,抗命不成?”   秦深靠着椅背,吐出一口酒气,眼神锐利地看着小太子说,“这不是有太子殿下吗,殿下运筹帷幄,想必早有了决断。”   小太子沉默片刻,道,“我心中自有决断,只是历练得少了,实在不足以让父皇放心。”   “秦家不理朝政却并非孤陋寡闻,大郢安定已有六十年之久,内安外贺,太子又天资聪颖,皇上何来不放心之由?”   “小将军身在边疆应该比我更通达才是,西南处的蒙人虽然名义上臣服我大郢,百余年来却至少有两次不臣之心,如今有事六十年过去了,恰逢蒙族内乱,小将军也正好可以借机敲打一番。”小太子提醒道。   “滋事体大,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的,小太子未免太过托大了吧。”秦深清醒了许多,冷静道。   小太子笑笑,言尽于此,起身冲他道,“此事小将军知晓即可,剩下的可以等待来日商讨。今日来此还有别的事情,小将军请随我移步。”   “今日太子不是孤身前面吧,门口的马车上,可是还有人等着?”秦深问。   “小将军已经料到了,我就不必多言,请吧。”小太子伸手让他先行,秦深也不客气,整理好衣冠,走在他前面。   小太子和秦深一同在门前止步,秦深俯身行礼道,“臣秦深恭迎皇上、太后、皇后,戴罪之神,不能出门迎接,万请恕罪。”   小太子看着脚下的门槛叹口气,只能感叹还是长宁的面子大,毕竟皇上皇后再加上太后都不能让他多挪一步,长宁却可以。   他在马车车身上轻叩一下,说,“我见着姑姑了,伤心太过,哭累了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呢。”   他这话就有些有失偏驳了,长宁虽哭的久些,也确实累着了,可是秦深如何会让她带着泪痕睡去,肯定早就用柔软的锦帕擦干净了,才哄她入睡。   可是这话也确实好用,马车里的三个人同时揪紧了心,心疼起来了。皇后太后埋怨地看着皇上,皇上自己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话说的那样重的。   他咳了一声,问秦深,“长宁可喝了什么安神的汤药不曾?”   “没,”秦深说,“长宁不喜喝药,我喂她喝了一口酒,不会有大碍的。”   皇后出声说,“宫里还有些百余年的老参,再让太医调些安神的茶掺在一处,送去长公主府,让长宁喝上一些时日。”   秦深和小太子一起开口,“是,记下了。”   皇上又咳了一声,一时有些尴尬。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后此时才开口,“既然长宁已经睡了,就不好再扰小将军的清静,皇后,让人把长宁送回长公主府吧,这两天让人好好照顾着,再送两个太医过去。”   话是对皇后说的,确是说给秦深听的,况且他此时毫无立场拒绝太后的提议,只得沉默片刻应道,“是。”   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在将军府,调动起来很快,不出一刻长宁就熟睡着被移到了马车上,拾风拾雨竟然也不知何时到了,垂首等候着。   秦深和小太子并肩而立,等一切收拾妥当马车起步,小太子在擦身而过的时候留下一言,“我等着小将军凯旋归来,和我姑姑大婚的那一天早日到来。”   马车上拾雨突然捂嘴惊呼道,“长公主,你是何时醒来的?”   长宁对她眨眼,“嘘,小声,不要被人发现了。”   作者有话说:  天冷,冻爪爪,冻jiojio(._.`) 第35章   长宁对她眨眼, “嘘, 小声, 不要被人发现了。”   拾雨立刻捂着嘴点头, 看了一眼马车外面,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地问道,“长公主怎么醒了,是他们说话太吵了吗?”   长宁摇头,拾风拉着长宁半伸出的右手扶着她坐起,在她身后塞了一个腰垫,取出马车内暗匣里的杯壶, 倒了杯温水递给长宁,说道,“长公主,喝口茶水润润嗓子吧。”   拾风把长宁照顾得周全,拾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没帮上什么忙,又怕长宁嫌她聒噪,抿着嘴往后退了退,想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长宁抿了一口温水稍润了润唇, 头也没抬地揪着拾雨的衣角小声说, “跑什么,不是想找到我什么时候醒的吗, 怎么了,现在又不想听了?”   拾雨愣了一下,立刻喜笑颜开地说, “听听听,简直抓心挠肺地想听,长公主快告诉我吧。”   “是不是人太多了,长公主不好意思,所以一直装睡?还是因为知道皇上和太后都来了,暂时不想见到他们,所以假装还在睡着?还是长公主真的是睡着了,现在刚刚醒?到底是哪一种啊,长公主说嘛说嘛。”   拾雨无所顾忌地在长宁面前撒娇打滚,拾风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长宁却不在意,她呷一口茶,顿了一下,把杯子递还给拾风,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喃喃说道,“其实要更早。”   拾风抬头看她一眼,拾雨不由地更加好奇了,她疑惑道,“还要更早?那难道是长公主一开始就没有睡着,从头到尾都是装出来的?”   拾风收拾好杯盏,抬头对拾雨说,“长公主醉了,你可安分些吧,别再胡说了。”   长宁放松了身体,倚着身后的垫子,手肘撑在马车壁上,另一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额头,眼神恍惚,到真有几分酒醉的模样。   拾雨仔细看了看她的眉间,小声问拾风,“长公主额间是被小虫子咬了吗,也没见到红点啊,长公主怎么一直挠呢?”   拾风敲她额头,无奈道,“怎么还是傻乎乎的。”这个时节就算有叮人的蚊虫,也绝不会叮过之后毫无痕迹,况且长公主动作轻柔目光出神,哪里是痒痛难耐的模样,怕是——恍然如梦吧。   长宁确实是觉得恍然如梦。她并非一直没睡着,虽然今日大悲大恸,自皇宫回来后她就一直朦朦胧胧的,看什么都像是雾里观花水中望月,连带着话语都不能自抑,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也只能朦胧记得两三言。   可是烈酒下怀的热辣凌冽却像是一柄利刃破开了云雾,仅是一口,便把她从茫茫然的云端拉回了实地。   秦深哄她睡下,她也确实睡了,她察觉到秦深巡绕在她身边的气息便觉得很安心,几乎是躺下的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她只能感觉到秦深一直守在她身边,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秦深的气息像是她的守护神,能让她摒弃一切杂念安然入睡,可是同样的,只要秦深稍稍离开,或者有其他人出现,长宁的平静瞬间就被打破了,她眼睫微颤,可是在感受到额间温热的湿意时,突然就愣住了。   只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小太子就毫不客气地出声指责,责问秦深为何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   长宁有些尴尬。她和小太子虽然年纪相近,但向来都是以长辈的身份自居,自己是他的姑姑,言行举止都该有所表率,如今却被他撞见这般情景——她实在是有些无地自容。   左右为难之下,长宁只能继续装睡。可是那个落在额间的吻却让她一直心神难安,她不由地翻来覆去地想,直到现在还是有些恍惚。   突然马车停下了,拾风往外看了一眼,问长宁道,“回皇宫的路和回长公主府的路在这里分开,长公主要是醒了,就该去给皇上太后和皇后请安了。”   一听起拾风提到皇兄,长宁就语气恹恹,她有些失望,更多的是伤心,因此此时并不想去见他。于是她往下团了团,把软衾拉到下巴,闭上眼睛说,“就说我还睡着,今日劳烦皇兄皇嫂母后了,改日我再去拜谢。”   马车外有人停下脚步,长宁立刻噤声,拾雨也静悄悄地不作声,拾风撩起车帘下车,只是看到来人惊了一下,赶紧行礼道,“奴婢参见皇上。”   拾雨偷偷看长宁一样,发现长宁睁开了眼睛,咬着嘴唇,那模样有些委屈。   皇上挥手让她起身,迟疑了一下,问道,“长宁还睡着?”   拾风恭敬道,“长公主殿下饮酒醉了,此时还未醒,睡的也不太安稳。可要奴婢叫醒长公主,给太后请安?”   “不必了,让她安心睡着吧,让赶车的车夫小心些,少些颠簸,别扰着长宁了。”他欲言又止,“总之今天是朕的不是,惹得长宁不快,你们小心伺候着,这几天多留意长宁些,夜里别留她一人。”   “是,奴婢记下了。”拾风躬身道。   皇上又站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转身离开了。隔着马车长宁愣愣地看着他,许久才收回目光,吩咐道,“走吧,回府。”   自离了将军府长宁神色一直倦怠,懒洋洋的,时不时就出神,问起在想什么她又是茫然,仿佛对自己的状态毫无察觉,拾风拾雨心忧,却不得其法,只能不停地绕着她打转,替她添茶倒水,磨墨添香。   长宁盯着虚空的一点出神,拾雨已经来回在她面前走了四趟她都毫无所觉,此时忍不住试探出声道,“今日府上新得了天青色的的颜料,听闻颜色极佳,长公主可要试试?”   长宁愣了一下回神道,“青……是青色吗?”   见她有了回应,拾雨简直感动得涕泗横下,赶紧说,“是是,就是青色,我给长公主研磨,长公主可是好久都没作过画了呢。”   墨是好墨,颜料也是好颜料,长宁擎着画笔站在桌前又出了神,直到一滴浓重的墨色滴在素白的宣纸上,她才猛地拉回神思,就着落下的墨迹挥毫泼墨,寥寥数笔,一个颇有神韵的青衣男子跃然纸上。   拾雨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奇怪道,“小将军可从未穿过青衣,长公主却为何画他这身打扮?”   画上的人一身青衣却只是一个背影,不曾露出面目来,即便秦深从未穿过青衣,拾雨却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秦深。   长宁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从本章开始倒v,看过的小可爱们不要重复买了,爱你们么么哒(^ω^) 第36章   长宁喃喃道, “莫非真的是他?”   拾雨纳罕, 凑过来认认真真地又看了一遍, 奇怪道, “这不是长公主自己画的吗,怎么反倒不认识了,可我瞧着这就是小将军啊,况且这样的身量的气度的,京中除了小将军,再无其他人了吧?”   长宁吹干墨迹,捏着画纸自己看了一遍, 确实很像。即便是她对秦深不穿青衣的印象根深蒂固,也不得不承认,他和画上的人简直一模一样。   拾雨对长宁今天出了事不回家,还是跑去将军府的事情耿耿于怀,小声嘟囔着说,“长公主和他不是天天都见吗,怎么还要给他画像,还把他画的这么好看, 换了一身新衣裳, 瞧着简直就像个清俊的公子哥。”   “好看吗?”长宁仔细端详了片刻,可是迟钝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神思恍惚地问,“我连眉眼都没有画,只是照着记忆中的样子临摹出来而已, 你也觉得好看吗?”   拾雨不服气地辩解道,“小将军本人也就泯泯于众人而已,是长公主画的好,才显得他格外好看了些,和他本人是没什么关系的。”   “可是你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了,可见我只是画的传神了些,实则还是秦哥哥气度不凡。” 长宁看着拾雨认真地说,那模样有些得意,像个炫耀自己糖果的幼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拾雨,秦哥哥很好,特别特别好,”长宁伸出一根手指在拾雨面前晃了晃,摇摇晃晃的说,“他有多好你都根本都不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没关系,你们不喜欢我喜欢。”   她伸手摸了摸额间,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不管了,一件青色的衣裳而已,谁都能穿的,可是不是谁都能是秦深,全天下只有他这么一个人,也只会有这么一个人,在乎需血脉,不在乎身份,也不在乎地位地陪着我。”   “拾雨。”长宁叫她,看着她认真的说,“以后你要是遇见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他,不要让他一个人客死他乡,最后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拾雨扶着她担忧道,“长公主你醉了,小将军就不该喂你喝酒的,酒哪有安神的汤药好,我让小厨房给长公主熬些热汤吧,长公主先去躺一会儿吧。”   “我没有醉,”长宁扶着桌边低头看放在桌面上的画纸,伸手摩挲了一下细腻的纸面,微垂的眉眼温和秀丽,动作温柔又缱绻,她说,“我只是突然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拾雨却并不由她沉思,她强硬地收起宣纸,拉着长宁走向内室,生硬地说,“想清楚了又如何,依然还是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总不可能一念之间看破所有立地飞升了,就算你明天成了仙女,今天也还是个凡人,而身为一个凡人,现在,喝了安神茶好好的躺下,我守着你,别怕。”   长宁乖乖的跟在她身后,但还是很舍不得的扭头看着书房,她深一只脚浅一只脚脚步虚浮,像一个酩酊大醉的醉鬼,又像是一夜无眠的虚弱,一离开了书房,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恍若游魂。   拾雨掩了窗户放下帷帐,只留室内一室昏黄,她点了一盏灯,燃了安神的熏香,换上轻薄的软衾高枕,又按照长宁的喜好,在炉上温着一壶茶。   长宁像是累极了,眼尾和唇角再挂不住精神,疲倦的垂了下来,她掩唇打了个哈欠,秀口只张了一半,那一丁点儿的睡意就散去了,于是她放下手,任由拾雨散开她的头发,替她除去繁冗的衣裳,把她塞进放了暖炉的软被里。   被子很软也很轻,枕头温柔的托着她的脖颈,温度适中的暖炉温暖了她的手脚,帷帐割裂了时间,把室外的天光和她分隔开来,这是一个很舒服,很适合安眠的氛围。   于是长宁闭上了眼睛。可她睡不着。   那一口酒的效力仿佛用完了,她再不能像在秦深身边一样安眠,一闭上眼睛就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像极了忘川河畔漫山遍野的彼岸花。   求不得,放不下。   她上一世辗转求而不得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一世最放不下的却要“爱别离。”   她是个俗人,生来尊贵无双,父皇母妃娇宠,哥哥疼爱,衣食无忧,便想要更多,要圆满,要事事顺遂,要有人宠,有人爱,要国泰民安天下太平,要再无战事要秦深好好活着。   她浮浮沉沉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清醒的,中途拾风进来,端着一碗熬到浓黑的药汁,扶她起来,长宁竟也毫无知觉地喝下了,不像以前一丁点的苦味都让她捏着鼻子难以忍受。   长宁这一睡就是几天,拾风拾雨衣不解带日夜不休地照顾。期间起了热,宫里来了几位太医都束手无措,各种方子流水样地灌了下去还是不见起色。   可是后来一天夜里,长宁就突然全好了,人清醒过来喝了一碗清粥,府里的老先生给她把过脉,捋着花白的胡子说,“心事去了,这心病也就好了,无事了。”   说着他寓意深长地看着长宁道,“年轻人啊,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一味闷在心里,伤人伤己啊。”   长宁虚心应是,抬头看了拾风拾雨一样,拾雨心虚地往拾风背后躲,拾风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在想长宁会不会发现自己动过她的书画——应该不会吧,那时她都已经迷迷糊糊的了,不可能知道的。   等太医离开,长宁吩咐道,“拾风把门关上,我有话要问你们。”   拾风给拾雨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去关门,等她关上门门回来和拾雨站定,长宁突然毫无预兆地说,“你们是不是让秦哥哥来过了?”   拾风还没来得及开口,拾雨就慌乱地解释,“没有,小将军没来过,我们都没有派人去请小将军的,况且长公主从将军府带回来的人都出去了,怎么可能有人去请小将军呢,没有的,长公主想错了!”   拾风扶额,无奈地叹口气,这简直是不打自招了,还把一切都说的明明白白。   长宁看着拾风,“你来说。”   “小将军确实来过了,就在夜里。长公主一直高热不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拾风解释道,“拾雨偶尔想到长公主从将军府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是后来才起了热,走投无路只能找小将军姑且一试。”   “长公主放心。”拾风知道她心中顾虑,主动解释道,“此事没有惊动任何人,是让小将军的家将传的消息,小将军来的时候我已让人都散了,他稍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有从正门走,无人发现。”   “那太医……”   “他也不知晓,只是医者多能见微知著,该是从脉象上看出了什么,才语焉不详地提醒长公主一句。”   长宁点头道,“那就好,秦哥哥如今尚在禁足,要是被人知晓私自离府就不好了。”   “我知晓轻重的,”拾风说,“小将军肯为长公主冒如此风险,我自然铭记于心,断不会让此事伤及小将军的。”   拾雨嘟囔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竟连姐姐都被收买了。”   长宁没听清她说的什么,拾风却主动告诉长宁,“长公主,这几日许多人都忧心你的病情,皇上皇后和小太子都来过一次,太后也派人来询问过,还让人送了些东西来。”   拾风指着桌上的东西一一说道,“这是皇上送来的,这是皇后,太子送来他写的一篇文章,剩下的都是小将军送的。”   那桌子不大,但也摆得满满当当的,一眼望去,竟是都是些市井人家哄孩子的小玩意儿,小泥人,风车,一个威风凛凛的龙糖画,青面獠牙的驱鬼面具和其他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物件很小,也不值当什么,长宁却先拿了小太子的文章来看,然后就伸手够着带上吓人的面具,对着风车吹了口气,风车就哗啦哗啦地转起来。   拾雨依然不乐意,觉得拾风和长宁现在都和秦深站在一起了,孤立了她,不满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满大街都是,用来哄小孩的,咱们长公主府送到将军府的哪一件东西不比这个好,长公主和姐姐怎么都一副被灌了迷魂汤的模样?”   “东西虽不贵重,难得的是心意,长公主什么稀罕的东西没有见过,反倒是这些普通人家家家都有的倒是稀奇,”拾风捡起泥人说,“况且这些东西虽然瞧着粗糙,其实也不简单,你看看这泥人,难倒不觉得和长公主有些相像吗?”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拾雨把泥人挨着长宁的脸,看了一会儿惊奇道,“竟然真的有些像啊!”   长宁带着面具,左手风车右手糖人,还跟一个肖似她的泥人面对面,坐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小腹,拾风拾雨看着她玩得不亦乐乎,再想想前两天的躺着时寂静无声的消沉,不由地同时感叹,小将军于她家长公主果然是一副良药啊。   长宁一直吹风车吹到脑袋发昏,胸闷气短才停下,靠着缓了一会儿,问拾风,“他们两个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   拾雨立刻噤声,拾风摇了摇头,“这两天都没见过他们,问了厨房和送饭的人,确定他们这两日都没回来,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就快有消息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拾风突然想起来了,抬头说道,“本来小郡主帮着训练府里的侍卫,头两日都是住在长公主府的,日日都来看长公主一趟,只是后来王公子去将军府送了一趟东西,第二日小郡主就回去了。”   长宁没忘记她曾随口让王映彦带只大狗给她,只是事情多变,她昏睡几天竟然错过了这个消息,也没想到,王映彦竟真的能做到。   她不由地开始好奇了,王映彦是如何做到的,他有如此本事,又为何居于府里做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又是为何找上她,所求的是什么?   不过这些事,都要等她见到王映彦之后才能解惑,她现在最为关心的是家将能够带回什么样的消息。   幸而并未让她久等,当天入夜时分,两人悄无声息地踩着长公主府屋顶的瓦檐,悄无声息地翻进府里,在外奔波劳累了一天,却并未回房沐浴或者去厨房寻些食物填饱肚子,而是第一时间去了长宁屋外。   拾风早已在此等候,让他们先垫垫肚子喝杯热茶,自己进屋禀明了长宁,这才带着他俩进去。   长宁换了一身可以见客的衣裳,在正屋接见他们,不避礼数,让他们坐下,才开口说,“这几日辛苦你们了,不拘查到了什么,都一一说来听听吧。”   跟着仙乐坊手持骨笛的那位姑娘的家将先开口道,“仙乐坊鱼龙混杂,来往的三六九等各有不同,有商界巨贾新贵,也有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各色人等实在是难以勘辨。”   “那位塞外来的姑娘相貌不同于中原人,一时很有些显眼,再加上仙乐坊仅有的骨笛声,确实吸引了很多人,有不少富商为她一掷千金。”   “我几日观察察觉,她和仙乐坊里其他人都不亲近,连贴身伺候她的人都很少能近身,性格孤僻,少与人交流,对着客人也不如何热络,因此不少贵人都因她的冷淡敬而远之,可是还有不少远来的富商趋之若鹜,昨日甚至有两位富商较劲,豪掷千金较价买她一曲。”   “她性格不佳,容貌举止皆不是上乘,要是寻个稀奇见她一次也该罢手了,可是纳罕的是,富商为她竞价的情况层出不穷,近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而这些高价买了她一曲的人,事后竟都毫无悔意,甚至多数都成了回头客,把她捧得愈发高了。”   “今日我对照着记下的几位富商容貌姓名查探一番,发现都是从京外来的商人,家境并不如何殷实,远不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本不该有为一曲豪掷千金的姿态,却都是人人癫狂,颇有孤注一掷的意味。”   “商人逐利,无利不起早,如此这般为一个姑娘散尽家财,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利益驱使,推着他们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长宁沉思片刻说道,“他们既然敢这样做,必定是从某处得到了一个足以蛊惑人心的消息,从他们身上下手,查探他们最近接触了什么人,说不定可以得到有用的消息。”   “只是,”那人顿了一下,道,“属下一人分身乏术,要是想摸清他们接触的所有人,怕是还需要人手相助。”   长宁想了一下,“不急,先听听粮铺那边的消息后再做定夺。”   “回禀长公主,属下确实探查到了一些消息,只是并未找到究竟,因此只能找到些端倪,并无法断定事情情况如何。”   “初时听闻长公主让属下探查粮价及粮食去向,属下并不以为意,只是这几日顺着蛛丝马迹寻找,发现了一丝疑虑。”   “京都繁华,往来人数众多,源源不断的粮食从其他地方运过来,又用不同的价格配发到需要的地方,因此京中的粮价最为敏感,也最为稳定,跌幅和涨幅波动很快就能被源源不断的补充平息掉,一点都不显眼。”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粮价波动起伏,每次都是从一个平稳的值逐渐攀升,达到人们能够忍受的最高点时,再缓缓降落,但是最后的粮价还是会高于最开始的价格,只是人们在经过一个高价后,对这个价格的接受度高了许多,便认为这是合理的。”   “如法炮制,在过去的两个月里,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下数次,导致现在的粮价相较于两个月前已经高出五分之一,但是因为人们普遍接受了,再加上西南两郡的灾害导致粮食远调,无人察觉到其中的端倪。”   “要真是因着西南两郡的天灾颗粒无收远调支援,定然不会导致粮价升升降降不断,如此规律,应当是背后有人操纵才是。”长宁若有所思。   “属下也认为正是如此,因此属下跟着一批新晋的粮食,想追查这批粮食的去向。发现这批粮食从运入京中到售出都是有迹可循的,每一个关节都有文书或者见证,合理合法。”   “这批粮食被人买下后收入库中,过了两日便拿到文书说是运往西南两郡,其后便是装车运行,可是我跟了三批车队,其中有两批行进轨迹一样,装了全部的粮食运往西南,可是其中之一只运了一小部分。”   “剩下的堆积在库房,任凭粮价一个高出他购入时的许多,也不曾出售过。”   “属下推测,京中粮价一路高升,怕是少不了这些人背后的推手,只是不知他们意欲何为,是想趁机屯粮等着最高时抛售,还是别有所图?”   他告罪道,“长公主赎罪,属下久居军旅,深知粮草的重要性,要是这些人所图不过钱财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大量囤积,此事不容小觑啊。”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老时间晚上九点,稍等(=^▽^=) 第37章   长宁自然是深知粮食的重要性的, 除却“民以食为天”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更重要的是她重活了一次, 早就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会有更大范围的灾害, 灾情较之如今更加严重,许多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可是也是在那时,外敌入侵踏破大郢的国土,给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带来了难以磨灭的苦痛,更多的人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宛若游魂地四处飘荡。   她深知这般情况下的粮食有多么的重要, 所以才在知晓西南两郡的灾情后并未一味指责皇兄不肯开仓赈灾,因为她深知,最需要的那一刻还没来来临。   商人逐利是本能,他们趁机屯粮等待高价售出从中牟利无可厚非,可是要是囤积粮食却眼睁睁看着别人饿死街头也不肯出售,那便有些不妥了。   要是他们别有用心,这么大批的粮食聚集起来,能够做的事可就多了。   长宁思忖片刻, 问道, “你们驻守边疆时,可曾短缺过粮食棉衣?”   “不曾, 皇上虽对将军府多有苛责,在这件事情上却从未计较过,每年的粮食棉衣都按时送来不曾短缺, 有时甚至还有余量。”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将士们对皇上冷落秦将军的事虽有不满,但依然敬重他拿捏得清分寸。”   “此事……”她有些犹疑,觉得仿佛窥到了一头千绕百转的乱线,找不到首尾,可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这件事情凭借她一己之力,再往下进行便苦难重重,可是要是找秦深或者皇兄商讨,又该怎么解释她为何突然想起调查这些东西。   她该如何解释呢,一个养尊处优五谷不分的长公主,怎么突然想起关心粮价及粮食去向,还大费周章地让人仔细查探。   可是如果隐瞒不报,这批粮食被有心之人拿去,后果就难以预测了。   “此事还是须得告知秦深和皇兄,”长宁下定决心道,“我修书一封送进宫里,先不要告知秦深,此事在京中,他暂时不好插手。”   “是!”两人抱拳领命,忽然又犹豫道,“这些年皇上一直都不想让长公主沾染朝政,长公主此举,怕是不太妥当。”   事已至此再顾不得其他,长宁道,“皇兄不是那样的人,兹事体大,要是因此变装作没看到,日后如果出了什么不测,到时候我们都难辞其咎。”   两人深感愧疚,低头道,“是,是属下狭隘了。”   “两位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商讨出了办法,还要再劳动两位。”长宁说道,让拾风带他们回去。   拾风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和热水沐浴,等他们回去洗去一身疲惫,吃完热腾腾的饭菜就可以安寝休息,不会有人打扰。   长宁连夜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宫里,只是第二天一早还没来得及动身,齐岸就来访了。   “你病了这几日,皇上皇后和小太子轮流来,我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来看你,不过现在你大好了,我来补上也不迟。”   说着他掏出一个锦盒,说道,“之前借了你的夜明珠,确是不好再还回来了,我另寻了一件东西,你瞧瞧喜不喜欢。”   盒子不大,但很精致,两手捧着也不觉得如何重,长宁打开看了一眼,是个水晶雕成的小壶,通身纯洁无暇,壶柄是藤蔓缠枝的样子,枝叶伸展绕着壶颈转了一圈,顶着花朵模样的壶盖,虽然小巧但也足够精致,盖子可以掀开,壶嘴也是中空的,要是不嫌太小,就算是当做茶壶来用也是可以的。   这件礼物很用心,精巧别致不落窠臼,寓意也好,远比一整套的夜明珠更加珍贵稀罕。   长宁确实很喜欢,不过也觉得受之有愧,“那套夜明珠我放着也没用过,一直浪费了你一片心意,帮你拿去送人也是举手之劳,总好过放在我这里生尘。”   “那不一样,那可是你的生辰礼,送你了就是你的了,拿你的东西送别人总归是我的不是,现在另寻了这个给你,也是补偿。”   齐岸叹道,“只是这本是我留着打算明年给你的,现在倒好,还要为你下一个生辰的贺礼发愁了。”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你就是送我一个稻草人我也珍之重之。这个礼物我收下了,很喜欢,明年的生辰你就不必再苦心去找寻了,就当这个是早到的贺礼吧。”长宁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小壶,喜欢的不得了。   “还是你性子好,”齐岸捡了把椅子坐下,感叹道,“不像你那个六姐,静和公主,简直目中无人得飞扬跋扈!也不知将来能许个什么人家。”   “六姐性子娇纵了些,人确实不坏的。”长宁替她解释。   齐岸不以为意道,“你眼里还有坏人吗,她要不是公主,娇纵成这个样子,早就被人背后戳断脊梁骨了。”   “也不对,”说完齐岸自己又反驳道,“你眼里也还是有坏人的,那个陈世曾经那样设计你,你心里怕是早就对他不喜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皱起眉头想起了一件事,他迟疑问道,“皇上那日给陈世和秦深都下了禁足令,虽然陈世被罚得时日短了一点,可算起来也还没到解禁的气候吧。”   “没有,还差几日,怎么,”长宁问道,“嫌罚得少了?”   “不是这个,”齐岸神情郑重了些,有些犹疑道,“奇怪了,我昨晚去了一趟仙乐坊,恍惚间见到一人,虽然和他平常的样子有些不同,但就是他。于是我跟了他一段路,只是后来被发现了,他一闪就不见了。”   “也许是我小人之心了,只是个和他长得像的人罢了。”齐岸摆手道,“是我先入为主地把他当成十恶不赦的人,以后不管遇到什么破事都能往他身上想,他现在正在禁足呢,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在这时候出门。”   齐安说着说着就说服了自己,把这当成自己一时眼花认错人,说道,“况且那人身法灵活,在人群中简直像进了水的滑鱼似的,反应也很快,我跟了他没两步就再看不着他了。”   他给自己的这番话下了一个定论,“所以肯定是我看错了,陈世既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样的身法,他就是学问好些的普通人,况且以他的身份和家境,就是不禁足,也不会去仙乐坊这种地方的。”   长宁却并不会这样想,世上会有几个相像到这个程度的人?除了孪生兄弟,这个可能实在是太低了,而陈世并没有胞弟或者胞兄。   齐岸眼花之下看到的,应当就是他不错。   陈世其人,长宁用了一辈子都没看破,他有着与其身份不符的野心,也有着和他家境阅历不和的能力,他身上疑团重重,却从来无人发觉。   不得不说一副极好的皮囊和谈吐是极为有利的,就连齐岸心中再不屑他,也依然称他为“一个学问好的普通人。”   大郢的科举给了寒门士子和普通人一个抒发壮志和理想的方法,但也仅仅是一个方法而已。世家子弟累世的财富和教养,足矣在呱呱坠地时就和寒门学士拉开了云泥之别。   他们身边有父母族人的熏陶,有经年累世传承的家训的为人之道,有千金难聘的隐士之师,更有衣食无忧下的心无旁骛。   可是陈世以寒门之身,出现在了恩科三甲之中。   不怪他如今在百姓口中有着极好的口碑,毕竟他承载着无数人鱼跃龙门的期盼和渴望,可只有他做到了。   皇上青眼朝臣称赞,在百姓中还颇有美名,这一切都能给他的仕途带来平步青云的便利,只要他能够安分守己。   可是如今看来,还是长宁把他想的太简单了。   要在秦潇刚回京替她出气,把陈世按在暗巷揍的时候就提起过,陈世好像会武功,他的反应能力实在是太敏捷了,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可是如今他们都不相信的事实以另一种方法出现在她面前。   长宁呢喃道,“说不定你没有看错,那个人也许就是他呢。”   齐岸难以置信,“要是真是他,他冒那么大风险去仙乐坊难道只为听曲儿,正常人肯定不可能做出这种的事情,要是被人发现了,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他这是图什么啊?”   “是啊,图什么呢?”长宁自语道,“仙乐坊,又是仙乐坊,莫名其妙的骨笛,蜂拥而至的富商,还有不断哄抬的粮价,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长宁,”齐岸忧心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长宁回神道,“京中现在暗潮涌动,我也说不清楚,只是陈世这个人颇有心机,不可近交,你多留意些他。”   齐岸点头道,“就凭着他琼林宴上借机设计你,此后便定然不会与他结交。”他问道,“你是要出门吗?”   “本来打算入宫见皇兄,现在……”长宁顿了一下,扭头问齐岸,“王映彦近几日是否都在将军府?”   “是。”齐岸点头,“他天天往秦深那跑,秦潇也窝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长宁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她本打算去找王映彦,只是要是去王家,极有可能会迎面碰上陈世,但既然王映彦在将军府,她便不用忧心这件事了。   “我要去一趟将军府,你和我同去吧。”长宁邀请道。   齐岸没什么事情,又实在好奇他们聚在将军府干什么,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只是临近出发前,长宁突然又转身去了书房,拿了什么东西带上,她不说,齐岸也不好问,只能暗自猜测着。   长公主府到将军府不远,只是一会儿就到了,只是这次不同,门口有人守着,见是长宁和齐岸才放行。   齐岸啧啧称奇道,“没想到秦深这小院还有如此戒严的一天,他是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珍宝?奇兵?还是一个绝世美人儿啊?”   长宁闻言回头看他,突然有了一种未卜先知的优越感,她说,“绝对是你没见过的。”   “这么肯定?”齐岸挑眉,不怎么相信,他推门进去,看着秦深秦潇和王映彦都在,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见着什么稀奇的,抬脚就要往屋里去。   秦潇叫住他,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鬼上身了?进来就东张西望的,在找什么东西?”   “长宁说这里藏了件稀世珍宝,还说肯定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看了一圈,院子里没有,那就肯定是在屋里了。”齐岸解释。   “什么稀世珍宝?”秦潇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长宁也奇怪,王映彦不是把东西送来了吗,好大的一条狗,有半人高,一口能咬断人的骨头,胃口大的能吃半只羊的大狗呢,总不可能乖的不出声,躲在一个角落里吧。   长宁把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的变化,只有一只小狗在他们脚下,追着自己的尾巴玩。   她多看了小狗一样,通体黑色,只有眼睛上方两点和脚掌是黄褐色,追着自己尾巴咬的样子又傻又可爱,一点都不凶。   长宁比划着,“不是说有这么高的一条大狗呢,藏在哪里了,怎么没看到啊?”   秦深秦潇同时沉默了,王映彦眯着一双狐狸眼,笑得眉眼弯弯,他弯腰捞起脚底下的狗崽子,握着它的两只爪子挥了挥,笑眯眯地说,“这不就是嘛,在下可是如约兑现承诺了啊,长公主。”   于是长宁也沉默了。   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说好的大狗吗,特别凶,性子特别烈,认主,忠诚,警惕性特别强,怎么会是——怎么可能是这样一条巴掌大又奶又乖的小狗?!   她的狗呢,那么大一条,说好了要带来的,怎么不见了?!   小狗无辜地歪着头汪汪叫了两声,王映彦把它放到地上,笑得狡黠,“在下答应了长公主要带只大狗来,可是长公主并未约定要多大的,在下自作主张,就挑了只幼崽来,亲人,好养活,还乖,长公主不喜欢吗?”   狗崽子果然亲人,一被放下就摇着尾巴蹭到长宁脚边,讨好地冲她叫。   确实很乖,长宁想,比那种可凶的大狗可爱多了。   可这不是王映彦就能偷梁换柱的理由,长宁看着他问道,“你如此大费周章地找我,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王映彦敛了笑意,“舍妹和长公主年纪相当,如今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只是家里住进里外人,家父有对其赞赏有佳,我实在不忍她姻缘坎坷,希望长公主能在皇上面前求情,替她另寻门婚事,不拘家世,人品清白即可。”   长宁简直难以置信,“他刚被罚禁足几日,你父亲难道就从未考量过他的品行举止,就这样想把女儿嫁给他?”   王映彦无奈道,“就是如此,而且我瞧着,舍妹好像也有些倾心于他,因此才急着求皇上给她另外赐婚。”   长宁沉默了,他前脚在宫里设计她,后脚就能哄着王家的女儿嫁给她,甚至与连仙乐坊都似乎有勾连。   她并未隐瞒,直接说出齐岸昨晚在仙乐坊似乎遇到了陈世的事情,又把近来众多商人齐聚仙乐坊的事情说了,最后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一脸诚恳的王映彦,把她调查到的有人大量屯粮的消息也说了。   秦深齐岸和王映彦立刻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联系,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有些心惊。   “这件事情我已经禀明了皇兄,之后我们不好再插手,暂且只能如此了。”长宁说。   “别的地方我们无能为力,不过陈世身上的疑团我们可以慢慢查探。”   “说到陈世,我托人去查了他的经历,说是陈林陈家的孩子,自小体弱送去别的地方修养,知道前两年才接回来教养。”王映彦补充道。   “那他中间的那些年?”长宁问。   王映彦摇头,“暂时查不到,似乎有人替他遮掩户籍,没有记录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事情兜兜转转好像绕进了一团迷宫,百般抓不到头绪,长宁只得就罢,说道,“皇兄那里我会去说的,只是要是王大人和王姑娘都看好他的话,皇兄总不能强人所难,为她指一门她不愿的婚事。”   王映彦叹气道,“我能为她做的,也仅是如此,她要是一心要嫁他,那我也无可奈何。”   长宁看看王映彦,又回头看秦深,想了想自己皇兄,觉得要做个好哥哥似乎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王映彦见到了长宁,此行的目的就算达成了,拱手告辞。齐岸围着转了一圈,发现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摸了一把据说长大后就威风凛凛的狗崽后也走了。   秦潇本来对大狗满心期待,见着小狗也没多失望,可是眼见这几天都过去了,小狗还是小狗,既不可能帮她咬人,也不能一顿吃一只小羊羔吹气似的长大。   于是她万念俱灰,看到小狗不缠着她了,立刻撒欢地溜了,于是小院里转眼就只剩下他们俩。   长宁掏出她临走前从书房带走的东西,放在秦深面前。   那是一张用来作画的宣纸,上面还有淡淡的青色显露出来,长宁捏着一角,抖了抖,宣纸发出沉稳的悉索声。   宣纸半露微露,她看着秦深说,“你夜里去长公主府,是不是已经看过这幅画了?”   “你说这不是你,那从今天开始,世上再无我梦里的青衣人了,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她伸手想去撕掉这幅画,秦深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完成,我已经是条冰冻的咸鱼了_(:з」∠) 第38章   秦深一直都不解, 长宁为何那样执着地找一个也许根本都不存在的人, 只在梦里见过, 不知面目, 不知来历,如何就能让她交付全部的信任。   所以他看不惯陈世的存在,厌恶他的投机取巧,也不喜他的心机深沉。但他虽然不喜,也哈勉强能够忍受,因为长宁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多余的关注。   可是那个神秘的青衣人不是。   长宁记了他很多年,找了他很多年, 甚至连带着对所有穿青衣的人都多了一份关注,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陈世在琼林宴上有机可乘,长宁甚至还以为他是。   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秦深生出了一份失望,他从未想过长宁会把他当成别人,哪怕那个人对她很重要。   秦深是骄傲的,秦家的小将军生来尊贵,不低头不弯腰,就算在心里喜欢一个人把她捧到天上去, 也不会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真正的喜欢是需要尊敬的, 而保持尊敬的前提是两人势均力敌。一人高如天上云月,一人低如脚下尘埃, 云泥之别,便很难长久。   所以在长宁第一次询问他是否曾经穿过青衣时他便否认了,他既不想活成长宁记忆里的一个影子, 也不想,一个闻所未闻的人这样留在长宁心里。   只是这都是他之前的念头,都是在他夜探长公主府,拾风把长宁藏在书房里的画拿出来给他看之前的想法。   他一直觉得长宁把自己当成了青衣人的影子,可是在他看到那副画像之后,他的念头不由地动摇了。   就如同拾雨一眼就能只凭一个背影看出这是他一样,他也能察觉到,这幅画里糅杂了太多他的身影。   要不是那一身青衣,他恍惚以为这就是他了。   他没作声,把画收好,哄着长宁喝了药安睡下,回到将军府后在小院里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秦夫人,秦夫人那时才刚起身,正对着镜子梳妆,见他进来纳罕道,“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她看了看他一夜未睡的脸色,知子莫如母地说,“有什么事要问我,说吧。”   “我之前穿过的青衣呢?”他也并未有丝毫犹豫,开门见山地问道,甚至都没有问过自己是否穿过青衣,就这样笃定地追问去处,仿佛认定了他曾有过这样一件衣裳。   他也确实没有猜错。   秦夫人闻言看他一眼,回头对着镜子描眉,等最后一笔落下,才开口说道,“你小时候倒是穿过青衣,稚嫩得可爱,像一株青葱的小白菜,鲜灵得不行。”   “不过小孩长的都快,你是尤其窜得飞快,衣裳没过俩月就要换掉一批,日日都穿新衣。如此说来,你最后一次穿青色的衣裳,就该是大郢最乱的那段时间了。自那以后,你连看都不愿意看到青衫,更何况是穿在身上了。”   “怎么?”秦夫人在镜子里看着他,问道,“如今打算回心转意了,又喜欢青衣了?”   秦深目光落在秦夫人梳妆匣中一枝嵌了绿松石的簪子上,第一次觉得青衣也没有那么碍眼难看了,他点点头,坦然道,“是,又喜欢了,今年府上做新衣,多给我备几件青衫吧。”   几件衣裳而已,秦夫人自是不看在眼里的,别说是几件,就是他想把屋子堆满都行,她只是奇怪,“怎么突然改了主意,又想穿了?”   秦深一笑,“长宁喜欢。”   秦夫人也跟着笑了,笑完她叹气感慨道,“我儿可真是个痴情种,不穿青衣是为她,如今穿青衣也是为她,说不得以后穿红衣,也是为了她。”   她起身,在秦深面前站定。秦深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了,身量比她高了许多,可是在她眼里,他还是那个会躲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幼童。   “那时你穿着一身青衫,个头还这么小,一个人握着一把剑,头也不回地冲进宫里去找长宁,我就知道,你再不会回头了。”秦夫人看着他,清醒地说,“我怨你爹袖手旁观,让你一个小孩涉险,也怨你,为何都不懂得体谅家里为你担惊受怕的人。”   “可是你把长宁带回来了,她躺在你背上昏迷不醒,你一身的血把衣裳染得不见颜色,拄着剑,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自己走回来了。”   “自那时起,你便不穿青衣了。”秦深看着,温柔道,“把长宁送回后你就大病了一场,一切都记不清了。不过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在那样的情况下,能做到如此已经很难得了。”   “现在,你会不会后悔?”秦夫人轻声问,“要是当初不送长宁回去,天下人便都当她已死在了宫里,把她留在你身边,日日相见,岁岁相伴,总好过如今。”   “娘,”秦深目光坚定,“我从不后悔,长宁生来便该在云端,把她那样籍籍无名地留在我身边,何异于折辱她呢?”   秦夫人无奈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事已至此,往后如何就是你们的造化了,前尘事前尘毕,只希望今后你俩都能好好的。”   前尘事前尘毕,秦深终于弄清楚了长宁念念不忘的青衣人是谁,如今她又来说,世上再无她梦里的青衣人了。   秦深摁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地把宣纸从她手里夺过来,他看着长宁的眼睛,沉声道,“我不许。”   他把画纸摊开来,第一次地,他们一直争辩的青衣人以画像的形式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个面前   秦深和长宁低头去看,画上的身影他们两个都很熟悉,一个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长宁沉默了一瞬,问,“为什么?”   明明之前最抗拒的就是秦深,他俩每次提到这个话题都是不欢而散,更何况现在长宁把他画在了纸上,秦深在她毫无所觉得时候亲眼看到。   现在她毁了这幅画,承诺此后她再不会惦记那个青衣人了,秦深不应该赞同吗,为何还会拒绝?   秦深却跳过这个话题,问,“你为何突然会想起调查京中的粮价,你之前从来都不曾关心过,要说是心血来潮,又为何挑了我最好的手下去调查?”   长宁一下子就愣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件事,只能无言以对。   秦深却自替她想了一番说辞,他问道,“这也是那个青衣人在梦里告诉你的吗?”   长宁此时还不知她所谓的青衣人就是秦深,此时见到秦深给她递了台阶,毫无所觉地就接过凳子下了,她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对,就是他告诉我的。”   秦深看她一眼,长宁莫名地觉得那目光有些凉,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梦里的事情哪里说的准呢,我只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既然那青衣人都告诉你这样的大事,那不知他有没有跟你说些其他的,比如……”   秦深循循善诱,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长宁就迫不及待地说,“有,有!还有很多别的事情,你要是相信的话,我就都告诉你!”   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充满了期盼和希望。   这些事情她压在心里很久了,每过一天份量就变得沉一点,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可是要是秦深能够借着青衣人相信她说的话,她便可以把一切都说出来,有秦深相助,肯定比她一个人折腾好许多。   秦深看着她期待的小眼神,舌尖上“比如你的姻缘”之类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长宁满心想让他问些家国天下的大事,却不知秦深此时脑海里毫不关心人类,只关心她。   可秦深也没把她的话当真,一个梦里的青衣人已经足够不真实了,更何况他说的梦话。他哼了一声,从眼角看她,“你不是刚说世上再无你的青衣人吗,怎么,此后你要是在升起了什么好奇心,还要他天天入梦不成。”   长宁一顿,没想到这竟是一个环,她毫无所觉地从头转到尾,最后又被秦深兜到了原点。   长宁看着他说,“要是你肯听我把一切的梦话都说完,他以后自然不会再出现。”   “可是你都不知道他是谁,如何保证?”秦深问。   长宁无奈,她的重点是前半句,可是秦深似乎只能听到后半句,她叹气道,“他是谁不重要……”   “不,”秦深反驳道,“这很重要。”   他一步步走近长宁,影子斜拉下来越缩越小,最后地上的人影交融,微风吹过衣阙抖动,他含笑,呼吸可闻地说,“我去问了娘,你可还记得,去救你那时我穿的就是一身青衣。”   “所以你梦里的青衣人就是我,只是不知我何时入了你的梦,又是何时,告诉你这么多我都不知的事,嗯?”   他的尾音又轻又慢,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撩拨,长宁只觉耳朵一酥,随即红着耳朵又惊又痛。   竟然真的是他!   青衣人死后推了她一下让她由死转生回到过去,可那人要是真的是秦深,长宁抬头看他,他便真的在死后守在她身边几年之久,眼睁睁地看着山河破碎,看着她可悲无能的一生。   秦深见她红着耳朵沉默,勾起唇角道,“怎么,是你拉我入梦,怎么如今又不说话了?”   长宁不止一次地在秦深面前说起过青衣人对她的重要性,此时想来不由地羞恼,她一时恼羞成怒脱口而出,“我拉你入梦又不曾对你做过什么,可你上次偷偷亲我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啊~果然写甜甜的感情戏最顺手了,发糖使我快乐~( ̄▽ ̄~)~   可是剧情怎么办呢,呜呜呜好难啊!(/≧▽≦/) 第39章   长宁一时恼羞成怒, 脱口而出, “我拉你入梦又不曾对你做过什么, 可你上次偷偷亲我又如何?!”   此话一出两人便同时沉默了。   长宁有些尴尬, 她红着耳朵瞟秦深一眼,又飞快地收回来落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上放着一只还尚未完成的竹蜻蜓,只有一只翅膀,可怜兮兮地歪倒在桌子上。   秦深的目光像是被在树下撒欢小狗吸引住了,专注地看着它撅着屁股摇晃着尾巴吭哧吭哧地埋头刨土。   长宁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听到秦深出声,她不由地回头看他, 又跟着他的目光一起落在小狗身上。   毫无所觉的小狗行动飞快地挖了一个小坑,然后绕着坑欢快地“汪”了一声,然后在他俩的注视下端端正正地坐在坑里。   拉起了粑粑。   长宁沉默一瞬,转身挡在秦深面前,她仰头看着他,故作凶巴巴地说,“看它做什么,非礼勿视不懂吗?”   长宁挡在了秦深身前, 可是秦深依然不看她, 他扭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身体往后仰着, 避开和长宁过近的距离,他说,“懂。”   又说, “就是因为非礼勿视,才不看你。”   “这是什么胡话?!”长宁皱眉道,她扯着秦深的衣襟,一手捏着他的下巴,非要他转过来看着自己。   秦深只能顺着捏在他下巴上的力道转过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长宁觉得自己的气势不能丢,于是她努力地踮着脚尖,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捏着他下巴,略显艰难地质问,“说,你还没说清楚,你上次趁我睡着偷偷亲我又作何解?”   许是觉得空口白舌的一句话尚不能作为呈堂供词,于是长宁学着小太子的语气,讽道,“堂堂的秦府小将军,何时竟连背后有人都察觉不出了?这话你可耳熟?”   耳熟,自然是耳熟得很,小太子年龄不大,戳人痛处下手倒是老道。先是说他对长公主长宁有不轨之心,又嘲他回京后竟全然失了警惕之心。   只是这话秦深未曾回过太子,如今长宁鹦鹉学舌给他听了,他就又看她一眼,回道,“堂堂的秦府小将军,何时连背后的人都要提防了?”   他说得温和,于是长宁也软了一些,她说,“可你不是一直都不喜京里的人,除了齐岸,你何时还把其他人放到背后过?”   秦深沉默一瞬,再开口时带着些郑重,“小太子待你很好。”   安儿自然对她很好,因为安儿什么都好,长宁理所当然地说,“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不过这不重要。”   长宁捏着他的下巴把他在此飘走的目光移回来,她认真地问道,“你还是没有说清楚我问的问题。”   秦深叹气,无奈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长宁固执道,“我知道的是我猜到的,你若是从来没有说出口,旁人怎么知道她猜的对不对,又或者她猜的累了,不想猜了,你这这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就一直能一辈子不见天日了。”   “到那时候,你不会后悔吗?”   长宁不避不让地看着她,坚定地等他亲口说出来。   秦深沉默半饷,伸手把一直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拿下来,另一只手扶着长宁的肩膀,好让她不至于失了支撑踉跄。   长宁知道他这便是要坦白了的意味,于是不再迫求,老老实实地站着。   秦深扶着她肩膀的手并未收回,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平和。两人之间也算是心照不宣,此时只是长宁推着他,把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   长宁把一柄利刃调转方向交到他手里,他握着刀柄,长宁直面刀尖。   “明日我便不会来将军府了。”——可是受了委屈,觉得伤心了,还是会第一个就找你,你可知为何?   “你上次趁我睡着偷偷亲我又作何解?”——我知道你亲我,可是我没有在小太子面前戳穿你的“心怀不轨”,你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姑姑进宫在父皇面前,让他下旨赐婚的人可是你。”——我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你不懂吗?   长宁的桩桩件件,一言一行,何是在逼他,她只是在说,只是在讲,只是在问,我以此心待你,你可愿,还我以彼心。   可是秦深也在说,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堂堂的秦府小将军,何时连背后的人都要提防了。”秦深落在她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加上了力气,他说,“我把你放在我背后,护着你,守着你,爱屋及乌所有对你好的人。”   “何时竟连背后有人都察觉不出了?”秦深伸出另外一只手放在长宁肩头,低头对她说,“你在我身前,这天下我便再看不到其他,更何论背后。”   “至于趁你睡着了偷偷亲你,”秦深微凉的右手沿着长宁的肩线一路蜿蜒攀爬,在她通红的耳根上一点,滑在她下巴,于是风水轮流,秦深捏着长宁的下巴让她抬头,湿热的呼吸铺在她睫毛上,秦深轻声说,“自然是肖想,是亵渎,是鬼使神差。   “更是情难自禁。”   长宁睫毛抖了抖,红晕从耳根一路蔓延的两颊,她垂下眼睫,眨了眨眼,又飞快地抬眼看他。   “你不会想知道我肖想了你多久的,因为那真的,很久很久 。”秦深食指在长宁下巴处轻轻摩挲,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脸上的飞霞,声音低哑地说。   长宁却不避不让,坦荡又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又不是我,怎会知道我心中如何想。你说我不会想知道,那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想知道,很想很想,不管有多久,不管是什么时候,我都想你告诉我。”   因为再久,也久不过两辈子,久不过生与死。   上辈子那些秦深从未说出口的话,他抱憾宁愿死在边疆都不回京的心事,不该由旁人揣测,也不该任他埋葬在心里。   他本有机会说出口的,他本不必这么在意的,他本不该这样卑微地守护的。   现在长宁把一切都交还给他,一切尚未发生,一切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有可能。   “你把我护得太好,想的太天真。”长宁轻声说,“但我也有和你并肩而立的能力,你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或许两个人可以。”   “我想要你信任我,也想要你可以倚靠我,没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也没有什么你的事情,是我难以接受的。”   “你就是你,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秦深呼吸微顿。不得不承认,长宁的话很动听,他被打动了。   他往前一步,近到和长宁几乎呼吸相闻,他说,“今日我娘问我可后悔了。”   “当初若是不送你回宫,在宫里随便找具和你身量相似,面目不明的尸体,让天下人都当你已死在了宫里,把你留在你身边,日日相见,岁岁相伴,总好过如今。”   “我说我不悔。”秦深垂眼看她,声音温柔,“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我不应该把你送回去的,就该把你留在将军府,留在我的小院里。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就算是喜欢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我们会两个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到时候潇潇肯定会一直缠着你,不过没关系,等她长大了,我就带你一起去边疆。”   “那里清苦了些,不过草原很美,那里的人也很善良,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四处走走。”   “我带你骑马,从日出走到日落,等太阳下山了,随处找个地方扎营,我生火做饭,你陪在我身边,给我唱歌。”   “你如果喜欢,我们就在那里停下脚步,买些小羊羔,和牧羊人一起吆喝着赶着羊群吃草,我守着你,说不定能打几匹狼给你做脚垫。”   “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很多年,等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你躺在我怀里,我握着你的手,然后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化成一捧灰,风轻轻地吹过,就再也分不开了。”   “你不害怕吗,”秦深轻声问,“我几乎就要那样做了。”   “那你为什么不那样对我呢?”长宁眼睛有些红,“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呢,你问过我吗,你说过吗?”   “你从来没有!”   长宁轻声说,“我愿意的啊,我一直都愿意的。”   “你从来都不说,你去了边疆,很久才回来一次,每次你回京的时候,我看着你都觉得很陌生。”   “京中说你杀人如麻,说你凶神恶煞,你从来都不反驳。可是他们还说你在边疆有了红颜知己,秦将军做主给你娶了亲,所以家中一直没有给你安排婚事。”   “母后皇兄和皇嫂一直催我,我一直在等,可你从来都不说。”   “秦深,”长宁揪着他的衣襟让他弯下腰,长宁看着他的眼睛说,“要是我一直等不到,我就会嫁给别人。”   “秦深,我喜欢你。”长宁说。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还有皇嫂,还有母后,还有安儿,皇兄并非不能让步之人。”   长宁突然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闭眼道,“礼尚往来,还你那日的无礼之举,现在我们两清了。”   “那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吗,等一个我们可以一起去草原放小羊羔的以后?”   作者有话说:  唉,我好难_(:з」∠)   逐渐忘记剧情…… 第40章   “那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吗, 等一个我们可以一起去草原放小羊羔的以后?”   长宁仰头看他, 虽然双手揪着他的衣襟, 姿态强硬, 脸上的神情确是温和的,期盼的,像一个伸手讨要鲜花的幼童。   秦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于是长宁就笑了,眉眼弯弯,明媚灿烂,她说, “既然已经等了很久了,那就请你务必再等一等。”   “虽然我们之间还隔着很长的距离,可是之前是你一个人在走,不辨方向,没有目标,现在是我们两个人。我看得到你朝我走来的每一步,你也看得到我,我们就不会犹豫, 不会茫然。”   “更加不会无声地错过。”   “等待从来不会让人绝望, 让人放弃的永远是看不到希望。既然安儿都能说出,等着小将军凯旋归来, 好事成双那一天早日到来,那我也一直等着,等你凯旋归来, 出城十里长亭迎你,为你奉上一杯女儿红。”   “到了那一日,还希望小将军千杯不倒,不要在大军面前失态了才是。”长宁含笑看他,仿佛那一日已近在眼前了。   “长宁。”秦深闭眼谓叹,将万语千言都化入一腔柔肠,一声声地,一次次地叫她,唤着她的名字。   “嗯,我在。”长宁不厌其烦地应道,她松开手,任着已经发皱的衣襟缓缓从她手里滑落,她微抬着手,和秦深相拥。   秦深的怀抱很暖,长宁把脸埋在秦深怀里,手臂环着他的腰,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能够听到秦深胸腔里越发蓬勃的撞击声。   长宁侧着脸,贴着他的心口,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声感叹道,“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秦深沉默片刻,觉得有些不庄重,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什么,长宁又说,“简直跟我的心跳的一样快了。”   “原来我们的心有灵犀不仅仅是有默契,”长宁窝在秦深怀里仰着头看他,模样像一只天真柔软温驯的白猫,轻声细语地说道,“就连喜欢都是一样的,心跳也一样。”   于是秦深又沉默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木纳,此情此景竟无一言可说,长宁却又问他,“我的耳朵红了吗?”   秦深搂着她,她雪白的耳朵藏在宛如泼墨的发丝中,瞧不分明,秦深越不加迟疑地说,“红了。”毕竟从刚刚开始,她耳朵的红晕都从未消下去过。   长宁也不质疑他的话,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很软,她说,“其实你的耳朵也红了。”   “很好,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了。”她满意地总结道。   秦深却有些受不住了,软玉温香在怀,又是他惦记了多年的人,长宁却不知分寸地撩拨他,她的手指又小又软,带着凉意,轻轻揉捏着耳朵上的软肉,就像是夏日一只微凉玉珠轻柔地滚动在皮肉上,简直让人难以招架。   皮糙肉厚的小将军在风沙中磨砺惯了,抱着长宁像是一块木头抱着一朵娇嫩的鲜花,重了怕伤了枝叶,轻了怕捧不住她就要飞走了,左右为难,长宁却还不老实。   她踮起脚尖也没秦深高,此时心意相通没了拘束,就明目张胆地踩着秦深的脚,踮着脚尖要和他一较高下。   可是还是不如。   长宁身量小巧,踩着秦深他也并不觉得份量如何,只是他见不得长宁失望,尤其是此时,于是他掐着长宁的腰,把她放在了旁边的石椅上。   长宁此时终于能居高临下地看他了,她认真地把秦深打量一遍,从头看到尾,秦深问道,“怎么了?”   长宁笑眯眯道,“只是想看看你平时看我时是什么模样,毕竟横看成岭侧成峰,铜镜里的我和你眼中的我该是不同的。”   “你平素看着很是俊朗,这个角度看起来,倒是很……”长宁顿了一下,斟酌半天,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只能潦草概括,“看着很想让人亲近。”   看着很想让人亲近,于是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弯腰在秦深鼻尖“啾”了一下,一触即分,不像是亲近,倒像是对着幼童时的亲昵,啾完了还闭着眼睛蹭了蹭,此时又像一只黏人的大猫了。   过了好半天秦深才回神,他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   长宁也觉得自己的情绪有点失控,她站在椅子上,张开双手在石椅上转了一圈,然后看着秦深轻声道,“我有些太开心了,开心到不知道做什么好,你会生气吗?”   “不会。”秦深也放轻了声音,“我也很开心,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长宁捧着他的脸弯腰说,“你不用说,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你很开心,我也是。”   “所以我们现在进宫,”长宁突然说道,“我们一起去见皇兄,就算是他不同意,我们还是要告诉他。”   “走,”长宁说风就是雨,拉着他跳下椅子就往外走,脚步急促,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来,急急地,又不安地问他,“可是,秦夫人和老夫人会同意吗,她们会不会……”   “不会。”秦深捏捏她的手安抚道,“她们早就知道了,一切都随我心意,不会横加干涉的。”   可是长宁更加沮丧了,她说,“秦夫人和老夫人都是很好的人,她们对我也很好,可是皇兄……”   “不碍事,”秦深牵着她,“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告诉他吗,走吧。”   “还是不行,”长宁看他一眼,垂着头说,“你还在禁足。”   于是两个人兴致涨到最高处,又一起蔫儿了。不过也没失落多久,此事本就只是锦上添花,告诉皇上也无济于事,于此事毫无改变,还不如两人蜗居小院,偷得半日浮闲。   两人又牵着手回到石桌旁,长宁捡起只做了一半的竹蜻蜓,好奇道,“这个为什么没做完?”   “我本来习惯了每天都做一只,可是最近你一直病着,想着你几日都没来过,只做了一半,便不想再继续了。”秦深的话也多了些。   长宁想着她的小匣子里每天都会变多的竹蜻蜓,第一次有了自己动手做一个送给秦深的想法。   只是秦深既然已经做了蜻蜓,两人礼尚往来也应该有所区分,于是她想了想,歪着头问秦深,“你会做蝴蝶吗,你教我好不好,然后以后你每天送我竹蜻蜓,我送你蝴蝶,如果不见面的话,就把这一天的礼物收好,等到以后见的时候再交给对方,好不好?”   她虽是询问,但也不觉秦深会拒绝,毕竟这件事情听起来就很美好,可是秦深沉默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了。   “为什么啊?”长宁不解问,她手里翻看着这只尚未完成的竹蜻蜓,肉眼可见的精致轻巧,她自问自己是做不到这种水平的,于是她试探地问,“嫌我做的不好看?”   秦深却依然摇头,“不是。”可到底是为什么,他又不说了。   长宁刚想循循善诱,就听门外突然传来几人哭爹喊娘的求饶声,秦潇则怒不可遏地一人踹了一脚,“噗通”一声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听的人牙根发软。   长宁此时心情正好,不大乐意瞧见别人,只想和秦深单独在一起,只多一个秦潇还好,要是还有其他人……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秦潇满头大汗地扯着一根绳子进来,身后串蚂蚱似的跟了一群的人,个个肥肠满肚,步履蹒跚狼狈不堪。   领头的一人哭求道,“姑奶奶!小祖宗!我的祖奶奶啊!要杀要剐能给个痛快吗,您老都拎着我们绕着护城河走了三圈了!三圈啊!就算是头驴也该停下来喝口水歇歇气了!小人做东,您老去仙乐坊歇歇脚,喝杯茶!让我跪在门口等您都行啊!祖奶奶给孙子留条活路吧!小人实在是走不动了!”   背后一群人痛哭流涕附和。   秦潇一脚踹过去,哼道,“这才几步路啊,想当年姑奶奶我十二岁就能举着石狮子绕护城河跑一圈,你们一群废物,爬都爬不动,竟还有脸去欺负乞儿巷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长宁听着声音了,连头都没回,不过这丝毫影响不了秦潇的热情,她遥遥地就招呼道,“长宁!你终于来了!身体已经好了吗?不会再有问题了吧?还喝药吗?”   长宁和秦深都没做声。   秦潇几步蹦到她面前,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的半成品,吆了一声,“哥,你当年求着让我教你的,还刻苦练了半年,到现在都一天不落生怕手生了,最终还是忘记了?”   秦潇幸灾乐祸道,“这可不怪我趁火打劫,我要求也不高,你把长宁送你的缓缓归给我,我就重新教你一遍!一定保证你能学会!”   长宁看秦深一眼,秦深冷着眼看秦潇,黑脸道,“不给。”   “切,小气!”秦潇嘟囔着抱怨。   长宁拽拽秦潇的袖子,问,“你哥只会竹蜻蜓,其他的都不会?”   “只竹蜻蜓就够他为难半年了,”秦潇老实说,“院子里的竹子都被他砍完了才学会的,你还指望他学别的?”   长宁扭头看秦深,眼里含了笑意,她对秦潇说,“长公主府库里还有一把幽泉剑,比不得缓缓归,但也是珍品,你教我个别的,我把它给你。”   “成交!”秦潇愉快道,“不过要等我先教训完这群败类,不给他们点教训看看,真以为这京中没有王法了!”   直到此时长宁才分了一分心神给他们,问道,“他们这是做了什么事,值得你亲自动手?”   说到这件事情秦潇就来气,她怒道,“这群人渣,喝醉了跑去了乞儿巷,一群人围着一个小姑娘动手动脚,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乱说。”   “他们说,不过就是个臭娘们,仙乐坊里那人装冷淡,装清高,可是背地里还不是陪人滚到床上去,不过那人至少能领着他们挣大钱,你一个臭乞丐,搁爷这装什么矜持,要不是看你和那人有几分相似,你以为爷能看的上你,来,让爷几个爽爽,伺候好了,爷有的是钱。”   “听听!”秦潇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们说,“这说的是人话吗!”   又是仙乐坊!秦深和长宁对视一眼,同时察觉了不同寻常。   作者有话说:  秦潇:长嫂娶进房,妹妹扔过墙,委屈(╥_╥) 第41章   一溜串的蚂蚱串了足有四五只, 个个脑满肥肠, 脸上的肉的挤压在一起, 宛如一张摊平了的拙画, 鼻头肿大,眼睛狭小,厚厚的嘴唇不停地颤动着,是一副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窝囊模样。   他们瘫坐在地上就像是一堆肉山,将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裹着一身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衣裳,然而并不合身的衣裳将身上溢出的肥肉勾勒得明明白白, 浑身散发着一种我很有钱,但我也很好骗的气息。   他们在门口叫嚣得厉害,对着秦潇凄凄切切地哀求,可好似并不如何恐慌,毫无惊惧,相较于在乞儿巷戏弄幼女,他们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坐下来休息。   可是进了小院他们就安生了,也许是门口的侍卫震慑了他们, 也许是秦深面无表情地一直盯着他们看, 总是,他们闭上了嘴, 用鼻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一双小眼睛透过堆积的肥肉悄悄滴打量着他们。   秦潇对着这些人毫不客气,狠狠地一拽绳子, 这个本来挨着坐的人立刻叠葫芦似的在地上翻滚起来,她恶声恶气地说,“谁让你们坐下地,我说了吗?!都给我好好地站着!站不住了就算是给我跪下也不准坐!”   那些人此时两股战战,能够坚持到这一刻已是不易,哪里还能站得住。   于是一直叫嚣得最厉害的人,毫不犹豫的地扑通一声跪下了,还行了个大礼,嘴里讨好又谄媚地说,“姑奶奶,祖奶奶,您人美心善,体谅小人坐在地上凉,那小人就跪着,跪着您看行不?”   “祖奶奶,”他一路膝行,黏腻又阿谀道,“祖奶奶平日饮的定是玉露琼浆,才能长成现在这般仙人之姿,小人也不奢望,只求祖奶奶能不能再发发善心,赏小的一口水喝。”   他人看起来臃肿,动作倒是飞快,说话间就凑到了秦潇身边,秦潇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听得只觉恶心想吐,她一脚踩着那人伸出想拽她衣角的手,踩在地上,怒道,“把你的脏爪子拿远点!”   秦潇嫌恶得不行,拿脚踩他都活像是脚底下踩着一团狗屎一样,脚尖一踢,让他顺着爬过来的路又一路滚回去。   秦潇鞋底在地上蹭了蹭,又扳着膝盖低头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打了个哆嗦躲到长宁身边,委屈道,“长宁,有人欺负我。”   长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问她,“既然他们犯了事,你直接把他们交给刑部的人就行,何苦亲自带回来。”   秦潇拉着她的手不放,团在手里蹭了蹭,还要让她摸摸自己的头,她郁闷道,“本来我也不想管的,只是他们气焰很是嚣张,竟然直言自己背后有人,还有很多的钱,刑部的人根本不可能关他们。”   “我一气之下就没把他们送去,不过是几个臭虫而已,我还不想治不了他们了,哼!”秦潇气道,“有钱又如何,还能富可敌国不成,背后有人又怎样,我背后还有你呢,会怕他们!”   长宁仔细看一遍他们,一身庸俗的富贵,气质猥琐谄媚,能够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金钱和倚靠,想必是暴富不久,新得了靠山忍不住炫耀。   可是仙乐坊不过是一个歌坊艺观,就算来往此地的都是富商权贵,也断不会让这班人攀上。   秦潇哼哼唧唧地凑在长宁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悠,秦深冷眼看了一会儿,实在忍无可忍地捏着秦潇的袖子把她拎到一边。   他冷声说,“你那双手都摸了什么,竟还来抱长宁。”   秦潇从她哥把她拽开的时候就懵了,直到自己孤零零站在一边,长宁和秦深并肩而立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时才回过神了,她疑惑又委屈道,“我摸什么了啊?!我不就抓着绳子了吗?!我可是你亲妹妹啊,长宁都不嫌弃我,你竟然嫌弃!”   于是长宁回头看了一眼她的手,然后慢吞吞地抬眼看她,秦潇满怀期待地等长宁替她辩解,长宁却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其实有一点嫌弃的。”   “不过只有一点点,”看秦潇几乎都摇摇欲坠了,长宁连忙补上一句,“你找个地方擦一擦就好了。”   于是秦潇拽着秦深的衣服一通乱揉,然后发泄似的挤在秦深和长宁中间,冲长宁摊手乖巧道,“擦好了,已经干净了。”   长宁说到做到,伸着左手牵着秦潇,秦潇得意地看了一眼被她挤到右边的秦深,心满意足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她才奇怪地想起,她在长宁右手边,可是长宁为什么用左手牵她呢?   自然是因为她的右手要来牵别人。   秦深可以因为秦潇抱着长宁毫不犹豫地把她拎到一边,此时他被寄走了,却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秦潇洋洋得意的表情,只低调而含蓄地微牵起嘴角。   长宁的目光跳过秦潇落在秦深身上,右手绕过秦潇后腰,在秦深腰上戳了戳,于是秦深把左手背在身后,握住了那根柔软的手指,拇指食指捏着细细揉搓着,然后展开手掌,把小小的手握在手心里,顺着五指指根,十指相扣,缓缓合上手心。   把她牢牢抓在手心里。   只是在那一群蚂蚱眼里,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的秦深看起来更加深不可测了。   他们都打了个哆嗦,想被掐住脖颈的鹌鹑,立刻老实下来。   长宁低着头踩脚边的一颗石子,语气随意宛如聊天,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知道这是哪儿吗,怎么看起来怎么害怕?”   也许是她通身的气质淡雅温和,那人对着秦潇混不吝地胡乱称呼,对着她倒小心了些,咧着一口黄牙,眯着眼睛看她说,“不知道,可是看着这院子也忒简陋了些,估摸着也就是普通人家,不过小姑娘你瞧着倒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就是旁边那位小兄弟瞧着有些吓人,”他不满道,“你一个小姑娘不懂,找护卫不能找这样的,太凶,降不住,应该找个老实点的,好管教。”   秦潇嘿嘿笑两声,对秦深说,“听见没,连人家都看不上你呢!”   秦深不言,只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长宁的指头,让她安分些。   长宁倒是不以为然,她说,“长得好看就行,护卫是要日日出现在我面前的,自然是要挑我喜欢的长相,他这样就很好,正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于是他们看秦深的眼色就变了,带着一分看不起还有三分艳羡,目光下流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道,“是,小兄弟模样是不错,性子也够傲,看着他低头的样子,一定很带劲。”   长宁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狠狠地把脚底的石子碾进土里,她语气飘忽道,“是吗,看起来诸位早已身经百战了,正好我有事请教。”   “我待他一片赤诚真心,可他只去了一趟仙乐坊,见了一个会吹骨笛的女子,回来就神不守舍了,对着我就是这幅冷面,实在是伤人心啊。”   她低着头垂着眼,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哀怨的模样,秦潇沉思片刻,一脚踩在秦深的脚背上,但什么都没说。   那人早就被酒肉侵蚀了脑肠,不然也不会在大街上就冲秦潇叫嚣,他呸一声,嘿嘿地冲长宁笑道,“仙乐坊的小娘们有什么好的,不过也是个□□,睡着男人还要给他们银子,嘿嘿嘿,哪有小妹妹你娇俏可人儿啊。”   “来,那瞎眼的护卫不要你,哥哥疼你,哥哥好好疼你……哎吆!”他话还没说完,秦潇和秦深同时动了,秦潇反手解下一个珠子捏在手里弹出去,磕在他的门牙上,登时从大张的嘴里飞出一颗沾血的门牙。   秦深手里的竹签削得极薄,绷出去的时候像一根拉满了的弓弦,狠狠地打在他嘴上,崩松了一整排的牙。   他满口血污的样子看起来骇人极了,剩下一直装石头的人哆嗦得不成样子,蹭着往旁边躲了躲,窝成一团不敢动了。   “唔,唔,里门,哩……”那人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漏风,但也终于清醒了,知道自己撞了铁板遇到狠人了,他抖成了筛糠,哆哆嗦嗦地问,“哩们嘶黑?”   “说了你也不知道,何必多此一举。”长宁像是没看到他的惨状,语气平常道,“那人给了你们多少钱让你们买粮食,粮食都在哪藏着,一共多少,准备干什么用?”   “你老实交代清楚之后,我就把你交给刑部,再让你背后权势滔天的人救你出去,这不是轻而易举吗?”   “还是说——”长宁拖长了语气,她抬头看他们,“你们想一直呆在这儿?”   长宁并不能确定这两件事的联系,但这并不妨碍她诈一诈他们。   “不不不!”有人受不了了痛苦流涕道,“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个打下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老金说他找到了一笔大生意,能挣大钱,我们才跟着他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   他哭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一双腿哆嗦着,眼看就要更加不可控了,秦潇嫌弃地大吼一声,“给我憋回去!”   那人打个哭嗝,窝窝囊囊地又憋回去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忙不迭地纷纷指控老金给他们画大饼,说要带他们一起发财,他们才跟着他奉承他,不然就凭他着一身肥肉,他们指定不会跟着他,肥的像猪一样,一起出门都嫌丢人!   老金喷了一口血,闻言难以置信地指着他们,“哩,哩们!”   长宁看看他们相差无几的身形,沉默片刻,眼看他们都要为了谁才是最胖的大打出手了,头痛道,“够了!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要是这一切都是真的,你们就是叛国!”   作者有话说:  一点点糖(=_=) 第42章   “叛叛叛……叛国!”老金哆嗦得连掉了门牙都没耽误他突然拔高的音量, 他抖得地上的尘土都飘起来了, 一身的肉颤着, 衣裳都要裹不住了, 他瞪着眼尖着嗓子叫道,“这怎么会是叛国呢!”   其他人立刻哭天抢地地叫起来,甚至还伸着脚歪着脖子趔着膀子,在地上打着转地要去揍他,不要命地喊道,“你个老贼头!不是说跟着你是做好事还能挣钱吗!原来是骗我们给你卖命!看你肥成这样,就知道你说的话一点都不可信!”   老金本来像一只拔了毛的公鸡, 瞪着眼伸着脖子尖叫,此时却忍不住回头愤怒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说着他回头看长宁,惴惴问道,“我们那就是去做好事了,天大的好事呢,能救好多人的命, 怎么能是叛国呢, 天下一家亲,我们就从里面赚了一点小钱钱, 真的就一点!”他急急保证道,“我今天一天就花完了!一点都没剩下了!”   秦潇忍不住嘲讽道,“你看起来还挺骄傲的哈。”   老金听到她出声哆嗦了一下, 血糊淋啦的嘴讨好地张着,“嘿嘿,祖奶奶也看出来了啊,别的不说,花钱我可是个中好手,不管给多少银子,都能给花干净!”   “败家子一个!”秦潇不想搭腔了,翻个白眼望天。   长宁看他一眼,觉得这本事不要也罢,她问道,“做了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老金眼珠子一转,从掉到地上又被人踩过的土里勉强扒拉出自己的脑子,开始讨价还价了,他又是嘿嘿笑两声,“既然是好事,那我能不能功过相抵,就饶了我在乞儿巷的事吧。”   他说,“我就是喝多了又在气头上,看那个小姑娘有点眼熟,就没忍住把气撒到她身上了。我保证!”他举手对天发誓,“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对她动手动脚了,不!”他小心觑着长宁脸色,急忙换了说辞,“我保证以后都不去乞儿巷了!那我以后都不进京了,这总行了吧!”   “外地人,”长宁玩味地看了他一眼,“还讨价还价?”   她抽出一直被秦深捏着手里把玩的右手,戳了戳秦深腰上的软肉,秦深往旁边躲了躲,扭头看她。   “你去,”长宁小声指挥他,“吓吓他,让他老实点,不过别吓狠了,这人胆子不大,小心别把人吓疯了。”   秦深站着没动,长宁疑惑地侧头,一眼就看到秦潇木愣愣地侧站着,低头看着她放在自己腰后的胳膊。   然后顺着她的胳膊往右转身,看到长宁细白的手指还戳着秦深的腰,秦深两根手指头松松地擒着她白皙的手腕,甚至在注意到秦潇的目光时,故意夹起来在空中晃了晃,然后才慢慢地放下,目光轻忽地在秦潇身上一落而过。   秦潇“嗷”地一声叫了出来,嗓子又响又亮,吓得门口的守卫差点拔剑冲进来,她眼泪汪汪地捧着长宁的手腕细细摩挲,汪地一声就要哭出来了,泪眼婆娑地问长宁,“我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长宁,你是就要当我嫂子了吗?”   长宁尴尬地试图抽回手,低着头红着耳根小声说,“不是。”   秦潇并不气馁,甚至还兴致勃勃,“那你是要对我哥始乱终弃了吗?”   秦深看长宁一眼,侧过脸掩拳凑在嘴边低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长宁头低的更低了,她蚊子哼哼一样地说,“还没乱呢,哪来的始乱终弃。”   秦潇期待地问,“那是什么时候开始乱,我能看得到吗?”   秦深目光往这边飘了一下,耳朵也有点发红了。   长宁忍无可忍道,“你们两个能正经一点吗?!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们是在办正事!正事!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她气急道。   秦潇十分上道地“哦~”了一声,给她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我懂,这些事情呢,是要放在以后,关上房门才能讨论的。”她十分豪迈地拍拍秦深的肩膀,鼓励道,“哥,加油,就看你的了!”   长宁十分心累,她叹气扶额,难以想象秦潇外出历练的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   秦潇武艺精进了不少,同时脸皮也肉眼可见地富裕起来,她十分懂得亲疏有别,扭头就能换一副面皮,对着竖起耳朵满脸期待的蚂蚱们冷呵道,“看什么看,听什么听!人家脸红是让你们看的吗,说悄悄话是让你们听的吗?”   “都给我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一个个一副没见过世面得寒酸样,丢人。”   长宁简直不想再说话,她冲秦深一扬下巴,退后一步。   秦深捏着秦潇后颈,像拎一只猫一样,摁着头让她转身,同时说道,“噤声。”   秦潇不老实,反手弹在秦深手腕的麻筋上,趁着他一瞬间的停滞,翻身弯腰,脚尖在地上一点,眨眼就离他一丈远。   “略略略!”她冲秦潇扮鬼脸,“就知道你打不过我!爹让你去塞外磨砺了这么多年,看起来还是没什么长进吗,连我都不如!”   长宁看着他俩拳脚相加,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着富态的蚂蚱们,果然看到其中一人垂着头,却用眼角全神贯注地打量着秦深和秦潇。   秦潇手脚并用嘴上还不停,将秦深的事迹抖漏个遍,“你就是个纸老虎,看起来吓人的很,其实一戳就破,手上都是花架子,从小扎马步都不如我,时间长一点就抖腿,丢人!”   还说,“要不是我是个姑娘,爹就把我带去塞外了,到时候我就是大郢第一个女将军了,怎么样,听起来威不威风!可比你那个小将军霸气多了!”   还说,“知道你喜欢长宁,别遮遮掩掩的了,谁看不出来,就你这窝窝囊囊的样子,怪不得一直给我找不到嫂子,啧,丢人!”   她腾空跃起,夹裹着雷霆万钧之势,曲起膝盖狠狠地砸在秦深身上,秦深横臂去挡,力有不逮,脚下的青石板立刻显出裂纹。   秦潇在他手臂上借力,于空中转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她气息急促,嘟着嘴哼一声总结道,“要不是你是我哥,今天我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秦深发丝凌乱稍显狼狈,他像是被激怒了,一双眼睛又冷又利,反手从袖中摸出一把短柄的刀来,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极亮的线。   他一步一步走到老金面前,利刃横在他脖颈前,一言不发,冷漠得不似人间的血肉。   老金早就吓傻了,秦深和秦潇这样的身手,在他们这些肉眼凡胎面前就是神仙打架,况且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什么“小将军”什么“女将军”,这天下除了秦家,还有什么人敢称将军!   这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家的后院!这可是将军府!传说中进去了就没人能活着出来的将军府!听说这里半夜有无数的游魂飘荡,甚至能听到小孩彻夜啼哭的地方!   他他他他——他这是犯了什么滔天的罪孽冲撞了哪位菩萨哟!   直到脖子上冰冷的触感袭来,终于唤回了他魂飞九天的游魂,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不过说实话,他反而没有那么害怕了,毕竟,传说中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哭的小将军——看起来,确实有一副好相貌,至少他是副人样不是?   他没动,身边的人却大呼小叫地喊起来,呲牙咧嘴,仿佛那刀子已经剌在了他们身上。   长宁一直留意的人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他掩下眼中的冷漠,跟着夸张的喊起来。   秦深下手既稳又狠,一言不发利刃已经扎进皮肉里,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尖滴滴答答地落下。   老金的痛感仿佛突然回到了身上,他不敢动脑袋,疯狂的扭着身子,像一只被摁着头的毛毛虫,他大喊道,“等等等等,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不讲条件了!什么都不要了!将军爷爷饶我一条狗命就行!”   秦深手中的利刃不再动了,卡在他肥肉堆积的脖子里简直都要看不到了,秦深垂眼看他。   “那你就说吧,”长宁语气随意,“要你真是做了好事,小将军也不是赏罚不分的人,自然会酌情处理。”   “是,是有人给我们钱让我们买粮食,不过这真的是善事啊,粮食都送到西南两郡了,这是去救人的!”   他急忙说,“其实我们只从里面赚了一点点的钱,很少的!我们出面买粮,他们付钱,然后我们去官府拿上文书送到码头,有人来接,然后按照数量给我们发钱。”   “就是这样的,那粮食是去救人的,那我们这也算做的好事啊!将军!将军爷爷!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您就饶小的一命吧!”   “说你叛国冤枉你了吗,嗯?”长宁道,“西南两郡水深火热,你们在京中哄抬粮价,置百姓于不顾,这钱拿着不嫌烫手吗?”   “两罪并罚罪不至死,但活罪难逃,你是主谋其他人是从犯,就留你在将军府好好反思,其他人送去刑部受理如何?”   老金自是不愿,可其他人乐意至极,欢天喜地地抛下他,跟着将军府的家将身后乐颠颠地去刑部。   秦深在身后挥出一个手势,秦潇在他小腿踢了一脚,隐去身形坠在他们后面。   老金被扔进柴房的时候还哭天抢地的,长宁嫌弃道,“别哭了,这是救你呢,安心待着,随后让人给你治伤。”   老金半信半疑,但只能安生些了,大姑娘似的抽抽搭搭的。   长宁抬脚要走,突然又转身好奇道,“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调戏人小姑娘?”   老金顿了一下,哭声突然又大了,他委屈道,“我去过仙乐坊,那个吹骨笛的小姑娘说我肥得像头猪!我气不过,可是又打不过,后来见着一个跟她长得挺像的小姑娘就,就说了几句浑话,本来就没想做什么的!”   长宁看他一眼,觉得照他说话那副德行,就算不是事成之后灭口,那被调戏的小姑娘蓄意杀他也不冤枉。   人傻还多作怪,活该。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么么哒(づ ●─● )づ 第43章   长宁走到门口, 软着声音冲他抱怨道, “好烦啊, 怎么什么事都凑到今天了, 我的竹蜻蜓都没有做完呢!”   秦深伸手,长宁把手搭在他手上,秦深牵着她跨过门槛,低头留意她脚下,温声说,“有什么可烦的,现在不是找到了线索吗, 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背后之人的。”   长宁顿了一下,感觉这种一眼就被看破的感觉有些过于微妙了,就好像两个人之间真的心有灵犀,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秦深不闻不问却都能一一知晓。   她侧着头看一眼秦深,没有什么特别的触动,就只知道他心境平和, 有一点点上扬, 对这件事情不是如何上心,反而感觉有点乏味。   确实, 长宁想,他们互诉心意的下一刻就发生这些事情,的确不怎么能让人提的起精神来, 而她又一门心思地想这件事情,也不好。   于是她抓着秦深的手没松,往前走了两步和他并肩,于是他俩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两人交握的手垂了下来,秦深的手背轻轻地蹭着长宁的裙子,长宁的手也贴着秦深的衣襟。   秦深侧身看她,眼里含了笑意,又是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   “哎呀你别这样看我,”长宁也笑了,她跳起来捂着秦深的眼睛,“你笑得我都不好意思说谎哄你了。”   秦深站着没动,任由长宁的手落在他眼前,只给他留下漆黑一片,秦深声音里带着笑意,哄她道,“别怕,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当真的。”   “好了,”秦深晃了晃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这动作莫名地带着一份稚气,像是两个幼童拉钩上吊的一百年约定,他说,“你现在可以来哄我了。”   长宁抿了抿嘴,秦深明明没有看她了,她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踮着脚凑在秦深耳边说,“要是今天没有这些烦心事,我就可以让你教我编竹蜻蜓了。”   “我很笨,一点学不会,弄的乱七八糟的,折腾了半天连一个翅膀都编不出来,你作为我的老师,就要来教我啊。”   “你给我演示一遍我还学不会的话,就要手把手教我了,耐心地跟我说这一步要怎么做,下一步要如何,牵着我的手把竹叶和竹片一点点地缠绕交织,看着它们是怎么变成一体的。”   “要是我还是学不会的话……”   长宁的气息潮湿温热,声音又软又轻,嫣红的嘴唇张合吐出一句一句撩人心神的话语,素白   的贝齿隐隐显露,她弯着眼睛,是幅调皮又温柔的神情。   “要是这样你还学不会的话,”秦深慢悠悠地开口,也是笑道,“那你一定不是个好学生。”   “况且这样是你哄我还是我哄你,”他轻声说,“你要是一直学不会就该恼了,也不说话,只跟自己较劲,为难自己。”   他拉下长宁遮在他眼前的手,看着她,眼神温柔,“你的这双手不该用来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可是这双手喜欢你啊,”长宁双手拢着秦深的手,垂着眼,声音轻轻的,“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的。”   “你学竹蜻蜓学了那么久,我也想顺着你走过的路走一遍,把你经历过的一切都体验一次。”   长宁抬眼看他,声音虔诚,“你我除去凡世的名利枷锁,也不过是□□凡胎的普通人,会失落,会伤心,也会痛。”   “我是个俗人,付出真心就想换回真心,拿什么待别人,就要别人同等待我,一分不必多,但一分也不可少。”   “我待旁人如此,待你却不是。我之前让你失落,让你伤心,也让你痛了,现在我想把这些都补回来,以十倍,百倍,千倍地补回来。”   “你伤心一分我便痛十分,你难过十分我便痛百分。”   “我们心有灵犀也感同身受,”长宁道,“此后尚有百年,时日还长,你该早日习惯才是。”   “早日习惯?”秦深笑道,“我倒不知我何时如此谨小慎微,又是何时失落伤心痛过?”他眉眼深深地看着长宁,温声道,“至少也该是甘之如饴才是。”   此事有何争辩的,前尘事对秦深来说是虚妄,对长宁来说确实真实,他这样说,长宁就笑道,“那以后就该是如坠桃园,深深梦不醒了。”   “如此甚好。”秦深附和道。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地一起笑起来。   往事如梦不可追,最是难得眼前人。偷得浮生半日欢,且就今朝美酒,以慰平生吧。   ~~   秦潇跟着去了刑部,老金叫嚣着他背后有人什么都不怕,刑部却按照规程,不留情面地把一众人等关押,并无丝毫徇私罔顾。   长宁把老金留在将军府,家将们连恐带吓,老金早就把一切都秃噜干净了,他们买来的粮食在码头有人接应,一应文书俱全,已经顺着河运走出好远,秦深派人沿路调查,已经确认这些粮食中途没有停歇遗失,全部运到西南两郡高价售出。   看起来全程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那日秦潇撞破他们调戏“小姑娘”,那人要杀他们也确实是真。   直到关押的人刑满释放,此事还是没有什么有用的进展,秦潇一直跟着的人也老老实实的,没有接触任何可疑的人,连仙乐坊最近都安分了,京中朝官鲜有露面,富商们倒还是如火如荼地一掷千金,不过昨日还将吹骨笛的姑娘捧上天了,今日就另寻了琴艺绝佳的琴娘。   商人重利轻别离,更何况是如朝露的好颜色,一朝一谢,便能轻而易举地丢弃了。   宫里皇上已经加派人手彻查京中所有粮食的去向,但因朝廷素来除却赋税的粮食其余一概任由买卖,小剂量的私下买卖不在少数,此时想要理清楚实在困难重重,只能一边严苛控制码头出货,另一边私下调查。   齐岸依然是如常去仙乐坊,招摇过市,恨不得身上插只大旗子,将风流纨绔的模样宣扬得人尽皆知,堵死了家里给他说亲的嘴。   王映彦不知在做什么,闭门不出,京中的八卦少了他,人们惋惜了许久,最近都没有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消息了。   所有人各司其职,其乐融融,大郢看起来还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安稳盛世。   长宁知道急不得,也知道就算她做了这些以后的事情还是难以预料,她很珍惜这段平和美好的时间,每一天都去将军府见秦深,两人偶尔交流一下如今的进展,更多的时间只是挨在一起,共同看一本书,或者编同一只竹蜻蜓。   长宁出师很快,不过几日就能独自完成一只蜻蜓,又过了两日给竹蜻蜓多加了一对翅膀,再后来,她就能无师自通地编蝴蝶了。   于是秦深就坐着不动了,他看着长宁编了满满一桌子的蝴蝶,每一个都灵巧得栩栩如生,都——比他编得好。   他学竹蜻蜓就学了半年,为了不手生还日日练习,可是长宁不仅能举一反三,还能推陈出新。   还编了满满一桌子的蝴蝶而没有看他一眼。   于是第二天长宁又来到将军府的时候,扶着门框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她看着秦深喃喃道,“你……你今日为何突然穿了这样的,唔,突然穿的这么好看?”   秦深坐在竹林旁边的石桌边,眉目清浅如画,手捧一册书卷,青衣白玉,闻声侧身抬首,一勾唇一露笑,一如既往的说道,“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   长宁搭着他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桌子上摆好了挑选的竹叶和削成薄片的竹片,她却有些心神不宁了。   她先是侧着头看了一眼秦深读的书,就是她送来的前朝孤本兵策,秦深看的专注,她凑过来都没察觉,长宁歪着头看了一会儿觉得脖子酸了,就又做回去编蝴蝶。   只是不安分,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秦深一眼,手里的蝴蝶零零落落的不成样子,半天了都没编好。   秦深捧着书专心致志,长宁心不在焉的也专心致志,愣是没发现过了这半天,秦深的书却连一页都没翻过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很得意。   长宁捏着竹条半天都没绕好,忍不住戳戳秦深,主动搭话道,“我这个忘记怎么弄了,你还记得不?”   秦深把书翻一页,面无表情地说,“不会,不记得。”   长宁嘟着嘴戳戳竹叶,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凑近了点,闭着眼睛深深地闻了一下,道,“你身上有点香。”   秦深捏着书册的手一顿。   “是松枝荷叶的香气。”长宁肯定地说,“这是秦夫人惯用来熏衣裳的味道,我小时候可喜欢了。”   她撞了撞秦深的肩膀,歪在他肩膀上轻声说,“你是从来不用香熏衣裳的,除非是万不得已。”   长宁眉眼含笑,“这衣裳我没见你穿过,该是新做的,昨日洗了没干,今日又急着上身,就借了秦夫人的熏笼蒸干,所以才染了松枝荷叶的香气。”   “所以,”她调皮地眨眼问道,“今日该是为我,才特意穿了青衣?”   “我简直,受宠若惊啊。”   “喜欢的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食言了,今天依然没有剧情,感觉这样的我还能写一百章呜呜呜……我太难了   PS,是的没错,秦深没错都拿着书坐在石桌旁就是在凹造型(╥_╥) 第44章   秦深放下手中书卷, 低头看她, 姿态坦荡, 既不心虚也不感尴尬, 语气寻常道,“是,衣裳是做好了新送来的,昨日洗了未干,就用了娘的熏笼。”   他捏着长宁的鼻子轻晃道,“你鼻子倒是机灵。”他说,“衣裳也是为你穿的, 你看了开心便好。”   长宁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这开心里夹杂着心虚,她被捏着鼻子也不恼,只在秦深肩头蹭了蹭,温声说,“我开心啊,可是不能只我一个人开心,我想你也能够高兴。”   她抱着秦深胳膊轻晃, 抬眼看他, 撒娇一样地说,“那你开心吗?”   秦深不说话了, 重新拿起被冷落的兵策,低着头认真地看起来。   长宁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这就是他不高兴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不问,就在秦深看书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托腮看他。   秦深把书翻过一页,才说,“起来,桌子凉,拿东西垫着吧。”   “那我拿什么垫着好呢?”长宁故作沉思的模样,她抓着秦深空闲的手,却并未垫在手臂下,而是放在手臂上,垫在了下巴处。   “这样如何呢?”她弯着眼睛问,说话的时候下巴活动,一下一下地戳着秦深的手心,直让人心软软的。   秦深不说话了,手指却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指尖顶着长宁下颌的软肉,温热,柔软,宛如一只猫在你面前翻起肚皮,交付全部的信任。   “你打扰到我看书了。”他冷声道。   “才不会呢!”长宁不怕他,理直气壮地说,“你又没看书,一直在看我才是。”   她笑眯眯道,“所以不是我扰了你看书,是看书扰了你看我。”她凑到秦深面前,眨着笑弯了的眼睛问他,“我说的对不对,嗯?”   秦深垫在她下颌的手翻转,捏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点头道,“对,你说的不错。看书不过是装模作样,看你才是专心致志。”   于是长宁也笑了,笑得有点调皮,又有点得意。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不管你做什么,我总是会忍不住去关注你,看你在做什么,连前朝孤本兵册都看不进去,”秦深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轻声说道,“可是你好像并不在意我的存在。”   “我坐在你身边,你却可以头也不抬地,一整天只对着竹叶。”秦深缓缓地说着,看着她的目光又深又静,语气平常。   长宁静了些,乖顺地倚着秦深,下巴搁在他手上,侧着头认真地听。   “你为什么不看我呢?”他轻声问,“我今天换了一身新衣,你为何又看我了呢?”   长宁侧着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没有不看你啊,只是很担心,看你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了第二眼后便忍不住一直一直地看你。”   “可是我答应了要把所有的蝴蝶补给你啊,我想早点编好,和你送给我的蜻蜓放一起。”   “我以为你一直在看书,不想我打扰,就一直没有出声,只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不说话就很好。”   “你今日穿青衣,实在是太过好看。”长宁不吝言辞地赞美他,“不说话坐着就夺取了所有的光彩,让人忍不住分心出神,我心悦你,自然无法移神。”   “只是这是因为穿青衣的人是你,而不是因为你穿青衣。”长宁专注地看着他,温声道,“看你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其他。”   “既然如此,”秦深说,“蝴蝶也是为我,我却并不喜欢,你该放下它们了,不必再如此。”   “果真不喜欢?”长宁问。   “不喜。”秦深答得言简意赅。   长宁做这些本就是为讨秦深欢心,他既说了不喜,长宁自然从善如流地放下,假装不知秦深早就把她做出的第一个略显粗糙的成品收起珍藏。   她冲秦深摊开手,把柔软细嫩白皙的手指摊开在他面前,冲他撒娇似的抱怨,“竹叶好粗糙,竹片没有弄干净,上面还带着一些毛刺,扎的我的手好疼啊。”   竹叶是秦深自己选的,竹片是他亲手劈的,不过这些东西做的再怎么精细,也避免不了和娇嫩的指尖接触时的划伤。   长宁指尖有些红,是一直摩挲竹叶后皮肤泛热的遗留,竹片上细小的毛刺在她手上扎出许多小红点,深浅不一,遍布在整个指腹。   秦深垂眼,捧着她的手轻轻地吹了吹,有些后悔自己前两天的沉默以及无视了,“痛吗?”他问,“抹一些药吧,会好很多。”   “吹一吹就不疼了,”长宁弯着眼睛,极让人心疼,又让人心软,她说,“所以还要再吹一下。”   秦深抬眼看她一眼,低着头轻轻地吹了十指,在她食指上落下一个轻吻。   “咳咳——嗯哼,啊咳咳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矫揉造作的咳嗽声,齐岸站在门口,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拳虚掩着唇,背对着他们负身而立,尴尬地仰头望天。   “齐岸?”长宁抬头看他,奇道,“你今日怎么闲着了。”   齐岸无语望天,“我哪一日没有闲着。”说完他想要转身,犹豫片刻又掩唇低咳一声,故作粗声地问,“你俩好了没有?”   秦深不理,又在长宁的手上吹了吹,长宁看着他,心不在焉地对齐岸说,“好了。”   于是齐岸放心地转过身来,看到的还是秦深拉着长宁手的场景,那一瞬他差点就又扭头转回去了,只是看着那两人毫不在意的模样心有不忿,他怒怒地走过来在石桌旁坐下。   长宁张开手让他看自己的手指,主动说,“我手疼,让秦哥哥给我吹一下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齐岸白她一眼,“我又不瞎,他刚刚——唔,他刚刚亲你……”齐岸含糊道,“别以为我没看见。”   “君子该严于律己,”他看秦深一眼,意有所指道,“该发乎情止乎礼,不逾不矩,况且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这般举动,哼。”   秦深看都不看他一眼,捧起冷落许久的兵策低头研读起来。   齐岸撞上软钉子,长宁也胳膊肘外拐,她说,“君子该严于律己,无邀请而来,不叩门而入,齐岸,你该自省了。”   “何时我来这里还要先交拜帖,再等接见了,”齐岸道,“你们两个沆瀣一气,欺负我孤家寡人一个,实在是不知羞。”   说着他环顾四周,问道,“这几日都没见到秦潇,她又去哪玩了?”   长宁捡起一个尚未完成的蝴蝶,顺手又借着编了,闻言随口道,“不是去玩,是去做正事了。”   齐岸看看她,又看看秦深,难以置信道,“所以你们两个坐在这里闲情逸致,让一个小姑娘出门替你们办正事?”   “我们不好出面,她武功好,也不引人注目。”她解释道,“况且潇潇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又替她伸的哪门子冤枉。”   “我只是看不惯你们两个逐日沦为一丘之貉,”他痛心道,“长宁,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你并未发现我的真面目。”长宁笑眯眯地堵回去,一点都没让他说秦深把自己带歪了。   论口舌伶俐他比不过长宁,比沉默寡言他不如秦深,如今这两人并肩,齐岸思忖片刻,十分懂进退地换了个话题。   他随手捡了一个桌上的蝴蝶,称赞道,“手艺不错,又精进了,果然士别三日,即当刮目相待,秦深,你竟然也能做出除蜻蜓之外的别的东西了。”   秦深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一刻,道,“不是我做的。”   “那是谁?”他奇怪道,“这也不像是秦潇的手艺,她做的要更粗糙些,不比这个精巧,难道……”   长宁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十指轻轻跳跃,语带得意道,“没错,就是我啦。”   “这……”齐岸看长宁一眼,又看秦深,突然就觉得这蝴蝶也没那么精巧了,于是他故作嫌弃道,“也不过如此嘛,一般尔尔。”   长宁依然兴致勃勃,没有丝毫被打击到,手指翻飞。秦深却从书册上面露出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齐岸换言道,“不过乍看之下还是颇有意趣的,嗯,尚可。”   秦深的目光重新落回书上。   “既然你编了这么多,放着也是浪费,不如送我几个,也不须多,十个八个就可,我穿成一串,挂在门口也是有趣,如何?”他提议道。   长宁看看桌上,这么多,拿去十个还剩下一些,况且她还可以再编,于是点头,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秦深就一口拒绝道,“不行。”   “……”齐岸看着秦深,感觉自己差不多以后就不必再来了,这院子有些小了,装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就多余了一个。   没错,他就是多出来的那个。   “得,”他妥协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不必客气。”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留意仙乐坊中的事情,今日来也是有事告知。”   “仙乐坊中的那名异族姑娘有了身孕。”   “这件事情除了坊主之外无人得知。”   “她对孩子的生父三缄其口,任由怎么劝说都不曾开口透露过任何有用的消息。”   “她身份敏感,性子又素来不善,估计孩子父亲……来历不简单。” 第45章   “她身份敏感, 性子又素来不善, 估计孩子父亲……来历不简单。”   齐岸小心揣测着, 言语间很是谨慎。   一个异族姑娘, 只身一人来到遍地权贵的京中,有一副好相貌,会一手闻所未闻的骨笛吹奏,是个稀奇,引来许多人的关注。   但也只是个稀罕,就算受万人追捧,本质也只是个供人消遣的, 权贵们会看她,但也只是远远地,凑在人堆里看一眼就是。   身居高位的人都懂得爱惜羽毛,行事愈发谨慎,绝不会授人把柄。   至于商人,追捧得高,厌弃得快,昨日待你如珍似宝, 今日有了新的佳人, 便只闻新人笑了。   况且已有不少人说过,此女待客冷淡, 性子无常,对人不阿谀不谄媚,对着侍女下人尚且疏离, 遑论亲近客人了。   况且仙乐坊中的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平素都是以曲相交,以声相识,断不会有强人所难,污人清白之事。   所以这事该是她心甘情愿的,只是不知,这能使她心甘情愿的人又会是谁。   “坊主气急了,恨她不知自重,也恼她不知轻重,为这事气急了,却又不好声张,一是为了仙乐坊的声誉,二是为了她未婚先孕不知孩子生父,直言要将她送走。”   “她却不肯,坚持要留在京中,而且瞧着她的模样,似乎对这个孩子极为满意,已经在安心养胎了。”   “长宁,”他问,“你觉得这孩子的父亲,会是谁?”   长宁捏着一片细长的竹叶,细柄有些硌手,她转了转,闻言抬眼望他,语气随意似闲谈道,“你之前说在仙乐坊看到陈世是认错了人,可要是不是呢?”   齐岸迟疑,“要是不是,他确实最为可疑,尚在禁足期内就外出,行迹诡异,品行不佳,这种事情按在他头上似乎也是顺理成章。”   “只是,”他还是难以接受,“那陈世是王延年的学生,如今又住在他家里,如无意外,他和王家的小姐,王映彦的妹妹,已经在议亲了。”   长宁手一抖,柔软的叶片边角立刻在她手上一划,有殷红的血珠顺着肌肤的纹理落在叶面上。   “长宁!”齐岸惊呼一声,秦深也扔了书册握住她的手,小心地替她抿去,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长宁摇头,“只是一时有些感慨。”   “感慨什么?盲婚哑嫁?不是向来如此吗?”齐岸叹气道,“只是如果那孩子真是陈世的,这婚事对王小姐来说,便犹如火坑了。”   长宁握住秦深的手,“旁人说了也无益,我已和皇兄说了,若是王大人前去请求给陈世和王小姐赐婚,让他推掉不要应允。”   “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要是王大人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他,就算是没有皇兄赐婚,他们也还是会成亲的。”   “你们没有证据,”秦深开口道,“说了王大人也不会信的。”   “是啊,”长宁苦笑道,“王映彦可是他亲儿子,连他的话都不信,又如何会信我们的话呢。”   齐岸也跟着叹了口气,“你们尚且自顾不暇,还有闲情去管别人。”   “我们如何?”长宁抓着秦深和手,十指相扣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好,”齐岸看他们一眼,“好的不得了,都把自己妹妹赶出去自己岁月静好了。”   秦深看他一眼,齐岸莫名地有些心虚,长宁扶额道,“齐岸,我说过让她去是有原因的,你……”突然她抬头看着齐岸,问,“你今日怎么突然怎么上心潇潇?”   “我什么时候对你们不上心过,”齐岸欲盖弥彰地说,“我只是看不惯你们,仅此而已。”   长宁将信将疑,秦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指着门口对他说,“你现在走吧。”   齐岸起身,迟疑一下,还是回头对秦深解释,“我没想做什么,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秦深顿了一下,“我知道,你走吧。”   于是齐岸就走了。   长宁编好手里这个命运多舛的蝴蝶,扭头对秦深说,“你今日既穿了青衣,就该配个白玉簪或者乌木簪。”   她看了秦深头上的短簪一眼,“正好你禁足的时间明日即将结束,等你可以出门了,随我一起去,我给你挑。”   “那便等明天同去吧。”秦深说。   第二日因着要出门买东西,长宁就带了拾风在身边,留拾雨在家。拾风并未引她去别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永安街。   京中地稠人多,酒楼上随意扔下来一个盘子,说不定就能砸到一个身居官职的人。同样的,各家商铺背后都有各自的靠山,可是只要你不砸到店里头,这店看起来就永远是平平无奇。   京中最热闹的街是临安街,仙乐坊丝竹声悦耳,醉霖居的酒菜是京中一绝,千金阁让人做着一夜暴富的梦,这条街永远人头耸动往来不绝。   永安街不同,安静,冷清,可这绝不是因为生意不好。   毕竟这可是长宁手下最赚钱的商铺。   拾风扶着长宁下马车,对她说道,“我昨日已吩咐了各家的掌柜,今日将各自手下私藏的好东西都拿出来,若是有入了长公主眼的,各自有赏。”   “今日除却推辞不掉的客人,不会再有其他人打扰,长公主和小将军可以安心在此慢慢挑选,不必着急。”   长宁脚步一顿,突然想起这条街她已经送给秦深了,于是她转身拉着拾风,有些着急地小声问她,“这里的铺子我不是已经都送给秦深了吗,你怎么还能指挥得动他们?难道你其实没送,还是他没收下?”   拾风静默一瞬,开口道,“送了,小将军也收下了,这铺子的地契现下都在小将军名下,长公主要是不信,可以找人求证。”   “我不是不信,”长宁还是小声说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忘了这件事情了。”   长宁看看四周,依然是小小声地问,“既然我都把这里送给他了,现在又带他来这里买东西,是不是不太好,毕竟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他的,我这难道不是借花献佛吗?”   拾风叹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有些艰难地说,“长公主,这铺子虽然都在小将军名下,但这里的收入暂时都还是归入长公主府的库里。”   “这又是为何?”长宁问。   “小将军说他久居边疆,京中的铺子他无法打理,也并不善于此道,况且在家有月银军中有军饷,用得到银钱的地方并不多,不如长公主在京中花销得大。”   “于是他同意把铺子放在他名下,只是所有的收入都还是依照以往的规矩来,也因此现在我还能指挥得动底下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长宁点点头,随即又道,“可是我既已把这里送他,这里所有的收入也该归于他,既然他现下用不到,我们应该只是代为保管,等他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还给他。”   “拾风,”长宁轻轻地拉她衣袖,“咱们长公主府应该不缺这点钱,对吧?”   “不缺,”拾风冷静道,“但多一点总归都是好的。”   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情的后续告诉长宁的原因,她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条街送出去得容易,要是知道秦深并未真正收下,定然也不许长公主府动用这笔银钱。   可白花花的银子放着只能蒙尘,动起来却是可以一生二二生三的,所以再多都不该嫌多。   长公主府不差这点钱,但送出去又拐回来的银子,本来就是自己的,拿来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马场是长公主府的,收入的银子都是长公主府的,这条街是小将军的,这条街所有的收入也都是长公主府的,这样不对吗?   谁还能主动把银子往外推。   “拾风~”长宁拉着拾风的袖子轻晃,“这钱我们就先存着,交给你打理,知道你生财有道,一定能让他财源滚滚来的。”   长宁先是给她带了一顶高帽子,然后又冲她摊手,弯着眼睛嘿嘿一笑,“你知道我出门不带钱的,可是进了人家的店铺买东西,总不好不给钱吧。”   “我知道拾风温柔又贴心,今日一定带了钱出门。所以——”   拾风生无可恋地把钱袋交出去,“都在这了,再多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就知道拾风最好了。”长宁特别上道地哄她,只是感觉错过了一千万两银子的拾风一点不开心不起来。   还想把钱要回来。   养个特别能败家的长公主真的好难啊。   小将军以后要努力才行。   被她念叨的秦深姗姗来迟。秦深今日又穿着青衣,只是不同那一件,这一身广袖宽襟,将他身上的凌厉漠然的气息压了下去,显出几分文弱的倜傥来。   “今日这一身也很好看。”长宁对他总是不吝赞美,“更该有一只品色上佳的白玉簪来相配。”   “那今日的重任就交给你了,”秦深看着她道,“等你来挑。”   “却之不恭。”长宁笑道。   只是两人谁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世。 第46章   永安街有一家铺子, 极善精巧之物, 能在玉豆上雕山画水, 在猫眼上刻诗作画, 字精画小却都分毫毕现,说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只是如此精巧,必然也难得。   平常人砸千金下去,不巧之下也许只能得一句“烦请稍等几月”,京中权贵来此求取,也只能客客气气地。   毕竟宫里几位贵人手中惯常把玩的几个小物件,皆是出自于此处, 谁也不知道铺里掌柜让他们等着的是为哪位大人物准备的贺礼,也谁都不敢凑上去大放厥词。   这店铺就在神神秘秘的传闻中,背景的资历不断拔高,隐隐有了些神奇的意味,不少人科考前或者大婚前都会来此买些小物件,讨个好彩头。   长宁压低了声音,有些得意地和秦深说,“偷偷地告诉你, 我送给皇兄皇嫂和安儿的许多东西都是此处精制的, 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喜欢的很,因此每年的礼物我都不发愁了。”   秦深侧脸看她, 很轻地笑了一声,问,“那送我的礼物也是这样的吗?”   长宁顿了一下,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她找补道,“虽然我送的礼物大都出于这里,但每一个都是我不假手他人精挑细选的,绝无丝毫轻慢。”   “我知道你不是那般意思,”秦深抬手扶在她背上,“当心台阶。我只是随口一言罢了,只是没想到,”他抬眼看长宁,“之前是我把自己想的太重了,自觉你送我的礼物,该和别人不同。”   “你……”长宁听得心又酸又软,只是却无话可说。   皇兄皇嫂小太子是她的家人,秦深秦潇齐岸是她的至交好友,在她看来他们都没有什么分别,也因此她都是一视同仁的,谁也不过分偏袒,谁也不偏爱。   可是秦深如今不同了,他既是好友,也是——家人,长宁偷偷地看他一眼,思忖,那以后送他的礼物也该不同些。   那就都送成双份的吧。   秦深不知她内心所想,也并不十分在意她送的东西,哪怕长宁只是折了路边挡路的桃花枝送他,他也是喜欢的。   他在意的不过是其中长宁待他的情谊而已。   两人进了铺子,自有小厮过来引着他们去了隔间雅座,上了香茗点心,拾风不假手他人自己伺候,头也不抬地对小厮吩咐,“让王掌柜自来伺候,你下去吧。”   “是。”那人拱手应道,“王掌柜尚在清点库房里的一应簪子,稍后便至,还请拾风姑娘及两位贵客稍待片刻。”   “让他赶紧些,”拾风冷道,“难道平日对着客人就是这般举动?轻慢无礼,他这些年就长了这些本事?”   “这……”他惶恐道,“拾风姑娘息怒,我这就让掌柜过来。”   长宁和秦深在背后小声说着话,秦深捏一块点心递给长宁,轻声道,“有眼光也有手腕,你挑侍女的眼光倒是很好。”   “我眼光什么时候不好了?”长宁接过点心,笑眯眯地看着秦深,意有所指,只是想到某人她顿了一下,“我和拾风一起长大,不管她是如何性情能力,她今日都会是长公主府的管家。”   “所以我不仅眼光好,还很深情。”长宁看着他说,于是秦深也笑了,回视她道,“是,是我有幸了。”   他俩等的不着急,掌柜却急的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背后跟着一长串的人,手里捧着锦盒,盒里铺着红丝绸,丝绸上放着各不相同的簪子。   他进来人还尚未看清楚,就连忙躬身行一大礼,“姑娘赎罪,赎罪!非是我怠慢了,而是原本库房收着的一对簪子今儿却不见了,因此耽搁了些时间,还请姑娘见谅,见谅。”   拾风往边上避了避,有长宁和秦深在,她便不该喧宾夺主,因此只是淡道,“那找到了吗?”   能做到掌柜的,他也并非愚笨之人,见着拾风的动作就知她身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贵人,只是拾风不曾介绍,他也只当不知,拱手道,“找到了。”   “那边呈上来吧。”拾风一挥手,一水儿的锦盒便排好放在长宁和秦深面前。   长宁和秦深自幼所见所用皆是不凡,见着此间的物件也不得不赞一声,即便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称得上珍品,至少也都是精品。   掌柜嘿嘿一笑,有些得意,这可是把他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敢说京中比他这里的东西还好的,寥寥无几。   他一一对长宁和秦深介绍道,“这是南海乌金木,刀枪不入水火不浸,可百年不朽千年不腐,这形状是自然而生,无一丝修饰,然日光下隐隐可见乌黑中的金光流动,堪说是极为难得。”   “此簪名玄冰玉隐,触手生凉,三九伏天也是如此,最适合在炎炎夏日佩戴。”   “这是……”   每一件簪子他都信手拈来,由他口中说来便如稀世珍宝件件难得,长宁有些知道这里的生意为什么这么好了。   一十八件簪子,各有千秋,长宁一一看过仍然意犹未尽,主要是旁白太过生动,听得人心驰神往,恨不得尽数收下。   也正是因此,到了最后一件,长宁的好奇心被吊的高高的,锦盒还未打开,她已经心痒难耐了。   掌柜手扶着锦盒的盖子,有些迟疑。   “怎么?”秦深开口,眼睛看着他道,“最后这一件是有何不同吗?”   长宁好奇地探头看去,掌柜硬着头皮道,“是,是有些不同。”   他缓缓地打开盒子,长宁起身离开椅子,屏住呼吸满含期待地看着,旋即皱着眉失望道,“这是什么啊,一张纸,簪子呢?”   “这——”掌柜抹一把头上的冷汗,小心地看了拾风一眼。   拾风立刻皱紧眉头走过来,看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日不是特意嘱咐过了,簪子呢?”   掌柜头上冷汗涔涔,“簪子,簪子倒是还在,只是昨日管事的排布出了差错,将簪子给了今日来的客人相看,偏生客人今日来得早,此时已在隔壁。”   “管事出了差错是他不对,可是来者皆是客,此事该有个先来后到,那对客人在先,那簪子就该由他们先行挑选。”   掌柜梗着脖子艰难道,“小店虽小,但也以信誉为先,那客人几日前就约好了今日上门鉴赏,小店实在不该推辞。”   “这是那对玉簪的图样,两位贵人可先看看是否合眼,要是……要是,”他踌躇道,“要是尚能入眼,我可再去问询那两位客人。”   拾风脸色不好,但也未说什么,长宁自己拣出两张图样,翻看看了一眼,递给秦深,“我觉得这个很是不错,你看呢?”   秦深不在意道,“今日不是听你的吗,你做主就好。”   长宁把两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合心意。   两只簪子一长一短,一为男饰一为女饰,短簪形似一柄长剑,长剑上附着嶙峋的花枝,剑柄簪着一浅粉的花,是桃花,长簪则是梨花枝上挂着一弯弦月,白得几近透明的海棠花和着一抹昏黄的弯月,相得益彰。   “这是缓缓归,还有我送你的桃花。”长宁指着短簪说,“这是一树梨花一溪月,是你赠我的那句诗。”她指着长簪图样道。   于是秦深也看了一遍,确实很恰当,怪不得拾风那这个放在最后。   他问掌柜,“隔壁是何人?”   掌柜抹一把额头上的汗,不敢抬头看他,“隔壁,隔壁是王大人家的小姐,和今朝恩科的探花郎,如今的正六品翰林院修撰陈世陈大人。”   他话音刚落,此地的温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他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拾风,想要从她脸色上看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是拾风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再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长公主,是我安排不周,”拾风请罪道,“我并不知晓已经有人定下此物,还会是……是他。”   这个名字似乎都不该出现在长宁耳边,拾风隐去名字,皱眉道。   长宁也有些意外在这里也会遇上他,但许是这套簪子太过契合她的心意,此时放弃也有些不舍。   她扭头看秦深,秦深目光温柔地望着她,问,“喜欢?”   长宁迟疑着点点头,“喜欢。”她如实道,“可是一想到簪子被他碰过了,就也没那么喜欢了。”   掌柜如绝处逢生,立刻殷勤地说,“图样还在,照着再打一件出来也不算难事,长公主既喜欢,我这就去寻巧匠为长公主再雕一件出来。”   “不急。”秦深突然出声,他缓缓道,“长宁喜欢的东西,这世间该是独一无二的。”   这意思……掌柜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赔笑,小心问道,“那就还是要这件?不重新打了?”   “打。”秦深沉声道,“至少新打出来的没被人摸过,尚是干净的。”   “那……”掌柜茫然道,“隔壁的那对簪子?”   “砸了。”秦深云淡风轻道。   他牵着长宁的手腕,拉着她往隔壁走去,头也不回地说,“被那双手摸过的东西,还想戴在长宁头上。”   “简直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说:  居然没写到陈世露面!   缓缓等明天再。   秦深今天霸气又帅气!   打call! 第47章   秦深霸道地扔下一句话, 拉着长宁就往隔壁去了, 掌柜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拾风拎着裙角和他擦身而过, 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掌柜叹口气,感觉隔壁此时是神仙打架,他这条池鱼必定会遭殃。只是他也万万没想到,秦将军和陈世的关系会差至如此,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此事是他处理不当,但责任他也责无旁贷,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那一边陈世和王家小姐尚是温馨惬意, 王秀颜小心翼翼地捧着梨花月的簪子,爱不释手道,“陈公子,这簪子虽好,但实在太过贵重了,我受用不起,我们还是瞧瞧别的吧。”   陈世声音温柔地说,“宝簪自该配佳人, 何来受用不起, 我瞧着倒是正好。这簪子与你一般温柔动人,配你正是合适。”   “这……”王姑娘既羞且娇, 正欲推辞一番——心意到了便是,不必如此贵重,那虚掩着的门顷刻便被人推开, 拾风扶着门,弯腰让长宁和秦深先请。   王姑娘吓了一大跳,惊立了起来,手里还好好地护着簪子。   “这……”她惊疑不定,下意识地回头望陈世,陈世的目光却落在长宁身上。   长宁和秦深一句话不说,拾风恭谦有礼地垂手而立,掌柜弯着腰跟在后面,王秀颜即便是再没见识,也知道来人身份不凡。   她轻轻地拽了拽陈世的袖子让他回神,率先躬身行礼道,“民女拜见两位贵人。”   陈世对她的暗示恍若未闻,只盯着长宁看,目光沉沉地从她脸上一寸寸降低,落在了秦深牵着她的手腕上。   长宁皱眉,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感觉被冒犯了,可是等到陈世看到秦深牵着她时,她又放松下来了。   甚至微侧着身,大大方方地露出手腕,任由他看个分明。   不是想看吗,那就让你看得更清楚一点。   秦深却松开长宁手腕,揽着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身后带了些,这是个很亲密的,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就像野兽察觉自己领地被入侵时,本能地露出的獠牙,威胁入侵者。   陈世轻笑一声,像是才回过神来似的,他俯身拜道,“臣陈世参见长公主。”   却只一句,对秦深恍若未见。王秀颜立刻半是疑惑半是担忧地回头看他。长宁也拧起眉头,不满他对秦深故意的忽视。   “王姑娘请起身。”长宁伸手扶起王秀颜,同样也只回了一句。陈世未曾得到起身的赦令,躬身弯腰低头,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起来,长宁托着王秀颜的手臂让她起身,旋即收手回身牵着秦深,推着他在桌前坐下,拾风上前斟茶,众人皆对陈世恍若未见。   掌柜只当陈世木呐得不知该如何称呼秦深,寻得缝隙上前提点陈世,小声道,“这是将军府的世子,秦小将军,你该向他行礼问好,别失了分寸惹恼了长公主。”   他以为陈世是不知该如何行礼问好,好心提点,王秀颜也殷殷地看着他。   顿了片刻,陈世弯腰一拜到底,“臣陈世参见长公主,”又顿了一下方道,“参见秦世子。”   长宁依然未出声,秦深冷着眼看他,直到他支撑不住肩膀颤抖,他吝啬般施舍道,“起来吧。”   陈世抬头看长宁,然后才应一声,“是。”   王秀颜立刻扶着他让他缓缓起身,心疼道,“慢点,难受吗,我扶你坐下吧。”   “咳咳!”,两边都静了下来,掌柜矫揉造作地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问道,“两位,这梨花月和桃花归两只簪子,不知看的如何了?”   王秀颜心思通透,立刻就知道掌柜这是婉言劝他们放弃了,刚想开口,陈世却压了下她的手腕,抬眼看着掌柜道,“这簪子我一见如故,喜欢得紧,正想问掌柜价值几何呢。”   掌柜尴尬地立在原地,闻言回头看了一眼长宁,又看了一眼拾风,两人都没答话,他只能硬着头皮把价格往高了提,“这簪子举世罕见,自然价值不菲。”   “还请掌柜明言。”   “黄金百两。”掌柜咬牙道,。   王秀颜轻呵了一口气倒退几步,动作极轻地小心把簪子放下。她推了推陈世,意欲让他不要再争辩。   百两黄金,不是他们能够买的下的,也不是他们配得上的。   可是陈世看着长宁,“宝簪赠佳人,纵是万两黄金也值得。敢问长公主,此物可否是长公主心上之物?”   “是,”长宁沉声道,“但也不是。”   “簪子再美再好也不过是俗物,只是上面的景致刚好暗含了我和秦哥哥送给对方的礼物,此物难得,因此我钟情于此。”   掌柜有些不耐烦,催促道,“陈大人此言,可是不想放手了?”   陈世坦言道,“我虽心有余,然力不足。黄金百两于我太过贵重,实在力有不逮。”   他看着秦深,一字一顿地说,“身为男子,送心上人礼物,自然该力所能及之中倾其所有。只是素来听闻将军府家教森严,全府上下素来简朴节俭,秦将军治军严苛,不知秦世子可否有财力,为长公主买下这只簪子?”   “何须买。”秦深舒展双臂,姿态闲适,撩起眼皮看他,缓缓道,“此间所有皆是长宁的,长宁拿一只簪子来送我,何须辞。”   陈世冷笑一声,“秦世子也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把长宁的东西归为己有。”   “陈大人慎言。”秦深抬手道,“敢问陈大人家有余财几何,又是如何有底气走进这里的?”   他看着一直沉默的王秀颜说,“王姑娘身上带了不少银两,在街上可要小心些,别被心怀歹念的小人诓骗了去。”   “你……”陈世面色青黑,怒极,王秀颜却主动解释,“多谢小将军出言提醒,只是民女自认未眼盲至此。”她又说,“民女即便节衣缩食也未必能攒下这些银两,此间多是家父所赠,我只是暂为陈公子保管而已。”   掌柜这才发现陈世一个寒门子弟,虽然今朝恩科高中,但一时之间必定是拿不出许多闲钱来买这些风月之物的,一时不由地流露出些鄙夷。   吃软饭也就罢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也真是头一回见了也不知王大人是何眼光,能看上他做女婿。   “王大人倒是仁心。”长宁道。   “不及长公主高义。”王秀颜回道。   这话说得便有些过于不客气了,长宁看她一眼,看不出来王秀颜看起来温婉秀丽,对着陈世却回互至此。只可惜所托非人。   “秦哥哥若是想要,别说一只簪子,这条街的铺子都是他的。”长宁意有所指,“两人既相诚以待,便诸事无可回避,只是知面难知心,难免同床异梦。”   她看着王秀颜道,“仙乐坊中素有才子佳人流连,王姑娘久居深户,若是有闲,不如出门一观,坊中有名异族姑娘奏得一手好骨笛。”   “民女记下了。”王秀颜拜谢道,“长公主诸事通达至此,想必小将军夜夜辗转难安吧。”   “不劳费心。”秦深淡道,“夜夜高枕酣睡到天明,一夜无梦,不及陈大人难眠。”   “长宁……”陈世道。   “陈大人逾矩了。”拾风立刻上前一步呵道。   陈世不甘拱手道,“长公主。既然长公主钟爱此物,臣自当相让。”   呵,掌柜心想,明明是你没钱买,说得倒好像割爱一样,拿的还是王家小姐的银子,可真是有脸啊。   长宁不欲理他,秦深抬手,拾风立刻把盛着簪子的锦盒放在他手上,却并未拿出。   秦深看了一眼,翻手将盒子倾倒,放在里面的簪子失了依托,立刻从盒子里滚落,“叮”得一声落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掌柜的痛心疾首,简直要心碎得晕过去了。这……这可都是金子啊!虽然不值百两黄金,十余两还是绰绰有余的啊!就这样,就这样被摔得碎成渣了!   拾风手抖了一下,捧着另一个锦盒犹豫不前。   王秀颜一个踉跄,惊惧难安地抓着陈世的手臂,陈世伸手扶着她,抬眼看秦深,沉声问,“秦世子这是何意?”   “咳咳,”长宁握拳挡去嘴角的笑意,出声说,“秦哥哥若是喜欢听碎玉叮铛,这里还有一只。”她主动把拾风捧着的盒子拿过来递到秦深手上,“这只长些,碎得也会好听些,秦哥哥再试试。”   秦深捡起这只长簪,没看陈世,自言道,“没什么意思,只是突然感觉它配不上长宁了,有些嫌弃而已。”   “长宁值得更好的,更干净的,难道不是吗?”   “叮!”玉落在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一声之后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碎玉坠地声,叮叮咚咚,如泉流冰下,如风抚素琴。   秦深宛如祸国殃民的妲己,长宁就是美色熏心的纣王,秦深砸玉听响儿,她还拍手叫好。   除了他俩,在座的人面色都不大好。有为名的,也有为利的。   门口却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姿态高傲道,“人呢,都死了不成,怎么没人来迎接本公主?!”   作者有话说:  _(:з」∠) 第48章   门口却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姿态高傲道, “人呢, 都死了不成, 怎么没人来迎接本公主?!”   “这……静和公主,静和公主请留步!”门口有伙计伸手拦她,然而静和公主怎么可能让一个下人的手碰到自己,她往旁边避了一下,跟在她身后的人立刻喝道,“大胆!”   伙计畏瑟了一下,但还是拦在她身前道, “静和公主请稍待片刻,掌柜正和客人有事相商,静和公主请先随小人去隔壁喝杯茶吧。”   “呵,客人?”静和公主撇他一眼,趾高气扬道,“我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客人,竟能排到我前头去, 鸣柳, 开门!”   “是。”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推搡着伙计,砰地一声推开门, 静和率先抬脚跨进门槛。   里面的六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她,静和公主顿了一下,仰着下巴, 用眼角瞥掌柜一眼。   就算是再心有不满,但到底还有尊卑贵贱,掌柜不情不愿地俯身行礼,“参见静和公主。”   拾风和陈世王秀颜也躬身行礼,“问静和公主安。”   “起来吧。”静和一抬下巴,余光看到了秦深,突然脸色一变,一身的目下无尘立刻收了起来,快要挑到天上的眉毛也扭曲地垂下来,硬生生坳出了一幅温婉的姿态。   “咳咳,”她抬手掩唇,如弱柳不胜凉风,轻咳了一声,身姿盈盈,嗓音柔软得能掐出水来,她抬手道,“诸位请起,我只是偶然途经此地,一时兴起来寻访一番,实在不必多礼。”   掌柜在内心叹口气,实在觉得今日流年不利,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撞上这一天了。   这静和公主平日里就张扬跋扈,借着是皇帝妹妹的身份目中无人横行京里,惹得无数人怨声载道。   可是许是皇上如今心肠渐软,送走了一众子侄,对着这些先帝的女儿们倒是和善。除却静和和长宁,其他几位公主均早早地就许了人家嫁了人,在家相夫教子足不出户,只留了静和和长宁尚是待嫁闺中。   长宁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两人血脉相同,皇上对她的偏爱众所周知,其他人也毫无异议,可是皇上除却长宁,对着静和公主竟也分出了许多温情。   长宁十六岁出宫建府,承了长公主的封号,离宫独居,这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尊荣。可是随即不出半年,皇上又给了静和封号,另建一所新府赐予静和。   她的婚事皇上也主动压着,说着要为她寻个好人家。   静和本如她的几位姐姐一般谨小慎微,却被皇上的一再纵容和封赏迷了眼花了心,一点点地试探,又在试探后胆子渐大,一点点变得娇纵起来。   长宁新得了什么首饰,她便也要照着打一套一模一样的,长宁新尝了什么点心,她便要厨房一模一样地做出来,长宁要是有什么喜欢的人……   静和公主眼里仿佛只看见了秦深一个人,她款款几步,步步生莲地走到秦深面前,规规矩矩地颔首,含羞带怯道,“不曾想今日能在此地遇见小将军,可见相见不如偶遇,我和小将军实在有缘。”   秦深依然坐着,只是身体往后仰了仰,后背抵着椅背,脚尖往前伸了一寸,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顿了一下才说,“依照静和公主所言,今日此地这许多人都和公主有缘,只提我一人,实在是抬举了。”   静和转身看了一圈,裙角摆动得犹如水面盛开的一朵白莲花,她盈盈一笑,目光在众人脸上轻轻扫过,只在陈世身上停留片刻,她捂嘴娇笑道,“是呢,相遇皆是缘分,只是他人皆居于京中,小将军却塞外偶归,因此遇见小将军格外难得,你我之间也该是比旁人多了些缘分才是。”   “六姐。”长宁忍不住出声叫她。   “哦,是长宁啊。”静和收起笑,拎着裙角,淡淡道,“你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今日就离了长公主府了,还好巧不巧地来了这里?”   “秦哥哥向来素简,少些衣衫配饰,我陪他来这里看看。”长宁说完忍不住又添了一句,“不及六姐的好缘分,我自然只能出门离府,先来此赴约。”   静和转身,展臂一旋衣袖,宽大的袖子飞起在长宁眼前擦过,她哼了一声,垂眼斜视长宁道,“小将军是何等的人物,此地的东西岂能配得上他分毫。”   说完她侧身,对着秦深另换了一副温柔的声音道,“我知道另外一家的头冠玉佩皆繁杂华丽,和小将军的身份相得益彰,小将军可愿移步,随我同去?“   “不愿。”秦深毫无犹豫地说,不留一丝情面。   静和也不恼,仍是盈盈笑着,体贴道,“小将军若是嫌移步麻烦,我可以请铺里的掌柜带着图样过来,小将军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再让他们一一送来。”   “不必麻烦。”秦深拒道,“我不喜欢繁杂华丽的东西,”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尤其不喜不是长宁送的。”   静和公主脸上的笑一顿,她侧着脸看一眼长宁,眼神凉薄,她轻声道,“我这个妹妹倒是有福气的,幼时便和齐家的世子交好,说一句耳鬓厮磨也不为过,更是听闻琼林宴,那今朝恩科的探花郎,也对她示好。”   “也不知长宁妹妹学了什么计策,能讨这许多人的欢心,也好教教我,别一人独藏着,冷了姐姐的心。”   陈世就站在她身后,她却这样恍若未见地一句话把两人都缠了进去,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差指着长宁明说她惯会魅惑人心。   “六姐。”长宁有些生气了,声音也冷了下来,“凡事三思而后行,说出口的话也该斟酌一番,不该血口喷人才是。”   “呵……”她轻笑一声,似讥讽又似不屑,眼里却含了嫉妒,她道,“我哪一句话不属实,又哪一句是假?”   “你和齐岸从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非比寻常,况且那琼林宴上的事情,众人皆知,难道你还能否认不成?”   “我不过一句话,你便如此咄咄逼人,这句姐姐,我可不敢当!”   长宁还未开口,秦深却抬眼看她,凉凉道,“先论大小,后论尊卑,既然静和公主不打算和长宁以姐妹相称,那么——”   他缓声道,“长宁是长公主,位比诸侯王,百官见其皆该躬身行礼,静和公主身为公主,不及长宁尊贵。”   “论此,静和公主该向长宁行礼才是。”   拾风适时上前一步道,“大郢有律,目无尊卑以下犯上者,当罚!静和公主,您未曾向长公主行礼问安,有失体统。”   “六姐,你该收敛些了。”长宁叹气道。   虽然齐岸曾向她说过静和公主跋扈得有些过了,她却未曾在意,只当是女儿家过于娇贵了些,未曾想却已至此。   不说是皇室中人,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家,也不会在门口高喝,硬闯进招待客人的雅间。   况且她对秦深的情谊,有些过于明显了,或者说,她就是这样明晃晃地招摇出来,恨不得人尽皆知。   长宁知道静和公主样样都爱和她比较,处处都想压她一头。皇家公主的身份已是尊极贵极,可是如果要嫁人,世间还有哪家能比得上百年的武将世家将军府。   静和想高长宁一等,只能在此处下功夫。   自静和到了该婚配的年纪,她便绕着秦深打转,秦深去了塞外,她便苦苦守着等着,一封封书信送着,鸿雁传书诉心肠,秦深回京,她便守在将军府门口,日日等候。   要不是琼林宴上皇上对陈世大加赞赏,结果第二天她就扭头对陈世示好,众人都要信了她对秦深深情一片了。   可是如今,陈世却和王家的小姐站在一起,对她视若未见,想必是她的主动示好未曾打动人心吧。也是,一个无权无势,只是依靠帝王的一点纵容的公主,哪里比得上手握权势的王大人的嫡女呢。   静和公主回头,一眼剜在王秀颜身上,王秀颜只是对她颔首。   “长公主!”她冷笑一声,猛地看向长宁,“长公主长宁!”   “我在。”长宁淡道。   “父皇要是还在,不知他听到我竟要向你行礼,不知该做何感想?!想当年我才是父皇的嫡女!”她狠声道,“你不过是比我多了一个好出身,多了一个好哥哥,要是如今坐在那位置上的是——”   “没有要是,也没有如果。”长宁说,“你不向我行礼也罢,只是须得记下,”她一字一顿说,“小将军如今已经觅得一心人,他以后的终身大事不必劳六姐挂心,六姐以后要是有了空闲,还不如早替自己找个如意郎君。”   静和一脚踢飞脚下的簪子,她笑得张狂,“一心人?谁?你吗?长宁,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记得,一时未曾忘记。”   “那你就该知道,这件事何时有了你自己能选择的余地!”   长宁深深地看她一眼,“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是我有不选择的权利。”   秦深不欲仔理会她,拉着长宁的手起身道,“一切正如长宁所言,臣毫无怨言。”他顿足道,“此地一件一物,皆合我心意,只因这是长宁为我选的,无关其他。”   “爱屋及乌。”他未曾回头,话却是对着陈世说的,“所以一点点脏污都不愿这里沾染,更遑论要戴在长宁头上的东西。”   “那簪子不论价值几何,它被你从盒子里拿起的那一瞬,已经一文不值了。”   “合该碎了。”   作者有话说:  皇上对长宁是宠,对静和是纵,两者不同   至于为什么会纵容静和,因为她是皇上留给长宁的退路,后面会说到   (づ ●─● )づ 第49章   陈世上前一步, 嘲讽道, “你说得冠冕堂皇, 不也还是仗着这里都是长宁的东西, 就算是把所有的东西都砸干净了,也都一文不必出。”   “你如此贬低我,可是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什么?”静和公主愣了一下,低头看散落一地的碎玉屑,旋即一笑道,“长宁,你就拿这些来送小将军啊, 一副寒酸样,怪不得这地上多了这些硌脚的东西。”   她换了副语气,对着秦深柔声说,“你不喜欢这些,砸了倒也干净,我另寻些好的送你就是。”   陈世嘲讽的是秦深,静和挖苦的是长宁,他俩一唱一和倒是同宗同源, 只是却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陈大人有所不知, 此地早就改弦易主,不仅是这一家铺子, 甚至是这一整条街,如今都是秦哥哥的,莫说是他摔一对簪子, 就是他把这条街都砸干净了,旁人也毫无立场至脍。”长宁淡淡道。   “我已经说过,除却长宁送的,其他就算再如何奇珍难得,于我皆是凡尘草粒,不值一提。”秦深说,“陈大人和静和公主于此道见解似是颇有相似,两位倒是可以细细商谈一番。”   “静和公主尊贵,岂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攀结的,”王秀颜开口道,“此事不劳烦小将军挂心了,我们出来许久,家兄还在等着,我们也该回去了。”   “等等。”长宁突然叫住她。   “长公主还有何吩咐?”王秀颜不卑不亢问道。   王秀颜突然提起王映彦,她才想起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王映彦的身影了,甚至京中一直热闹喧嚣的八卦传闻轶事少了许多,酒馆茶楼的生意因此都冷清了。   王映彦即便是不露面,也不该放任至此,要知道,即便是尚在病中,他也未曾停歇过笼络京中权贵的家长里短,鸡零狗碎。   既如此,如今的平静无波,看起来就格外不同寻常了。   “许久不见王公子了,不知他近来可好?”长宁盯着王秀颜问道,秦深也侧身回头看她。   “有劳长公主记挂,家兄今日偶感风寒,如今卧床静养。”她抬头看长宁一眼,顿了一下道,“今日阳光虽好,但风沙大了些,大夫嘱咐家兄不得吹风,家兄不得不谨遵医属,一直闭门谢客。”   陈世拱手跟着说,“师兄病着,唯恐过了病气给旁人,因此一直谢绝了客人来访,待病愈后再一一登门致谢。”   “呵!”静和嘲道,“一介白衣,规矩还这样大,真当别人会去看他似的。”   秦深回头看王秀颜一眼,扶着长宁的肩膀往外走,留下一句话,“既如此,我们就不登门拜访了,一切待他病愈后再说。”   长宁忍不住安慰她道,“偶感风寒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将养几日便好了。”   王秀颜深深地看她一眼,“借长公主吉言。”   他俩走得轻巧,留下静和公主一人怒火中烧。   陈世也不愿多留,今日种种已是状况之外,况且静和心性莽撞,凡事皆不好控,他琼林宴上错失了长宁的青眼,为了能尽快在朝中站稳脚步,退而求其次地看上了王延年的女儿。   王秀颜温婉秀丽,是个足不出户的小家碧玉,对王延年极为乖顺,陈世哄她得心应手,也因此极为无趣。   既没有长宁漂亮,也没有长宁可人,还没有长宁能够带给他的权利和地位。陈世对她温柔,可也极为寡淡。   但在名利面前,他可以卑躬屈膝,可以媚颜奴骨,只是区区一个女人,他没有什么忍不下的。只是偶尔想起长宁的时候,还是会不甘。   要是长宁是他的——那他的一路坦途便指日可待了,况且长宁又是那般动人,啧。   那时静和主动撞上来,陈世看着她和长宁有一两分相似的面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忍痛拒绝了。   静和不是花街柳巷里的女子,不是那样好拿捏的,他思忖着,回拒了静和的主动示好。   然而此举在静和眼中,却犹如把她的脸皮撕破了扔在地上,这样做的竟然还只是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进士!   静和简直恨透了他。   掌柜轻轻地带上门,留这三尊小佛在里面,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心口,长出了一口气。这多灾多难的一天啊,可总算是过去一半了。   有伙计守在门口,见他出来递了一张纸条给他,“这是拾风姑娘留下的,指名要交给掌柜的。”   掌柜一脸肉疼地接过,他捏着纸条,身子咧得老远,手指头盖着纸条上的字,眯着眼,自欺欺人地通过指缝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纸条上写的什么。   “唉~”他哭丧着脸,嘴角都要垂到地上去了,一脸生无可恋地说,“我雪花花的银子啊,就这样飞了。”   他小声抱怨,“那簪子又不是我摔的,怎么能记在我头上,拾风姑娘也太会精打细算了吧。”   “掌柜的你也不遑多让啊。”伙计说完一溜烟地就跑了,留着掌柜守在门口苦着脸留意着门里面的动静。   秦深跟着长宁上了马车,马留在这里让店里的伙计暂为照顾。   “王映彦……”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长宁和秦深对视一眼,不由地一起笑起来。   “看来我们想到一处了,”等笑定了,长宁才开口道,“只是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有王姑娘在,应该无大碍。”秦深说,“不过还是要让人查探一番,至少要知道他究竟查到了什么消息,才会有人让他病着?”   秦深撩起帘子往外看一眼,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他放下帘子问长宁,“接下来去哪?”   “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啊。”长宁老老实实道,“本来打算带你在这里逛一逛的,现在被他们一搅和,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看见陈世不开心?”秦深明知故问。   “我要是看见他开心,你现在还能开心得起来吗?”长宁瞪他一眼,“还是说你看见六姐能开心得起来?”   “我虽不乐意见她,但她是你姐姐,不论如何我总要给她几分薄面,”秦深无奈道,“好在平日想要避开她也不是难事,我和她也只是几次宴会上见过,其它绝无干系。”   长宁自然是知道的,她也明知故问地问回去,“这也是爱屋及乌?”   秦深轻笑道,“这才是爱屋及乌。”   长宁伸手指他笑道,“我竟不知你何时也这般嘴上不饶人了。”   他俩虽然说的都是“爱屋及乌”,用意却不大相同。长宁用的是意,借喻秦深看在她的面上未曾让静和太过难堪,秦深用的是形,直把静和喻为惹人厌的屋上鸦。   长宁笑着笑着落寞下来,她道,“其实她所言不错,若是父皇还在,她才是皇后的嫡女,身份高贵,绝不至于低我一头的。”   秦深扣着她的头把她揽在自己怀里,轻声道,“既便如此,她也未必会比你尊贵。你当年可是被先帝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就连几位皇子幼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若是先帝还在,也该是你们比肩而立。身为公主,是地位也该是品行秉性,她娇纵过头了,失了身份,你这样的,却是刚刚好。”   “你这话就失了偏颇了,”长宁戳他肩膀,闷闷道,“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你若是说我说的不对,那便是在说我眼光不好。”秦深抓着她的手握在手心,低头道,“你没那么好,我眼光不好,我们合在一起,岂不是恰好?”   长宁被逗笑了,“花言巧语。”   “是真心。”秦深声音也染上笑意,“离得这么近,难道听不出来吗?”   “听出来了。”长宁把手放在他的心口,手下的身躯温热有力,蓬勃的热气随着心脏一声声有力的跳动传递到她手上,合着她掌心跳动的血脉,渐渐地变得一致。   长宁抬眼看他,含笑道,“心跳的这么快,你一定是在说谎了。”   秦深扣着她的脉搏,闻言回看她,挑眉道,“你心跳得如此快,你刚刚必定是说谎了。”他俯身凑在长宁耳边道,刻意压低了声音,用一把撩人的嗓音说,“所以事实应该是,你听出来了。”   “咳咳!”拾风很有先见之明地跟着车夫坐在了马车外面,只是隔着一层帘子还是能够看到里面的人影晃动,眼看着两人身形渐渐重合,她不由地出声打断了。   虽然她对秦深拐走长公主的事情已经放下许多,但前提是她一直以为小将军是个不苟言笑的木愣子,谁曾想他这般——这般会撩。   她总是要向着她家长公主的,决不能让长宁被欺负了去,此事要是他俩相较长宁占了上风,她便会一直沉默着,可是现下长宁明显不敌他手。   她要是再不出声,长宁就该被欺负得红着耳朵哑口无言了。   “小将军,”拾风问,“现在是回将军府,还是会长公主府?”   秦深看着长宁通红的耳根,长宁察觉到耳根的热度,倒是习以为常了,她看着秦深询问,“要不出城,去温泉别院?”   秦深道,“那便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是日常了   争取这个月完结,加油↖(^ω^)↗ 第50章   温泉山庄和秦深送给她的马场比邻而居, 本是皇家别苑, 因为长宁冬日里素来畏寒, 落雪后常来此小居, 皇上就把此地赐给她。   长宁对此地的一草一木皆烂熟于心,引着秦深沿着路边繁花盛开的小道,穿过郁郁葱葱的花木羊肠,拉着他在一棵树前停下。   长宁蹲下,伸手摸了摸上面刻着的划痕,语气怀念道,“我小时候, 才长这么高,父皇带我来这里,比着我的身高在这里刻下了一个印子。”   那道划痕很低,要俯下身才能注意到,因为经年已久,就像是人身上的伤疤一样,周围泛起的一圈的痂。秦深也跟着蹲下,和长宁一起看着这棵树。   “这棵树是父皇小时候就有的, 他每次出宫到这里都会偷偷来看看, 但是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长宁侧着头看秦深,笑得有点得意, “可是他告诉我了,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   秦深曲起手指,在树干上轻敲了一下, “小叶紫檀,很漂亮,年份很久,无人照顾还能长得这么好的,已是难得。”   “是吧,我也觉得。”长宁伸手摸了一下,喃喃道,“所以有时我就觉得父皇其实并没有离开,他一直看着我,守着我呢。”   “这棵树在跟我一起长大,我长高了,留给它的印记也在一点一点变高,”长宁指尖在树皮上轻划,说,“就好像我留在这里的时间从没有消失,它们只是被刻进了这里,等着某一日我再来此地。”   长宁仰头看他,伸着一根手指,勾着秦深,秦深纵容地曲起食指拉着她,长宁就笑了,轻轻地晃了晃手,“我现在已经长高了,比这条线高了许多,这道划痕便有些陈旧了。”她说,“我觉得,我需要留下另外一个记号了。”   “所以呢?”秦深捏着她的手指,把她整个手掌握紧手心,垂眼看她,眼神温柔语气温和。   “所以呢,”长宁往下使了一点劲,秦深顺从地在她身边蹲下,长宁认真地看着他,“我想让你帮我,比着我现在的身高,重新在这里画上一道,就像我小时候父皇做的一样。”   两个人挨在一起,缩在高大的树木底下,身边是浓郁芬芳肆意绽放的花,阳光从树叶间斜斜地洒下来,又暖又亮,在地上投下两个相依偎的影子。   这是春天啊,又美好又热烈的春天,充满了勃勃生机和无限的希望。   就像长宁一样,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心头发软。   “好。”秦深看着她,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长宁把手搭在秦深手上,秦深先起身,然后拉她起来。长宁蹲久了脚麻,一个踉跄栽到了秦深怀里,磕到了鼻子,有点痛。   长宁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虚虚地点着地,等着那一阵针扎似的酥痒过去。她揉揉鼻子,皱着眉用手指戳了戳秦深的胸膛,抱怨道,“好硬,硌疼我了。”   秦深轻笑一声,并未辩解,让她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自己蹲下,把她麻了的那条腿放在自己膝盖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揉着。   “忍着点,虽然这样会更难受,但会好的快一点。”秦深手上动作不停,垂眼说道。   从长宁的角度看他,能看到他英气的眉毛,微垂的睫毛,笔直高挺的鼻梁,和抿着的嘴唇。是长宁很熟悉的模样,看了很多年,描摹过很多遍,可是此情此景下,依然会觉得他温柔得让人心动不已。   长宁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会发现他不为人知的更加吸引她的一面,也会从已经熟悉的点点滴滴里,更加泥足深陷。就像一个解不开的九连环。   长宁食指勾着秦深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做什么?”秦深不恼不怒,顺从地仰头看她,声音平静纵容,“难受吗?”   长宁摇头,看着他诚恳道,“觉得你太好看了,一时有些情难自已,想让你看着我。”想让你一直看着我,面前有我,眼里有我,每一刻的时间里都有我。   秦深一顿,手下的力气失了分寸,长宁觉得有些痛了,但她没有说话,因为秦深放下了她的腿,起身扣着她的腰,把她抵在树上。   “一寸紫檀一寸金”,小紫叶檀虽然被誉为木中之王,但树皮依然是粗糙的,皴裂的,隔着一层衣服硌在背上依然是会疼的。   长宁腿仍然麻着,她背后靠着树,浑身的重量就落在秦深握着她腰的手上,还有一部分压在她落地的脚上。   秦深看着她的目光深沉得吓人,仿佛眼睛里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长宁小小的身影倒映在里面,就像是滔天波浪里的一叶扁舟。   长宁却恍若未见,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姿态放松,一只脚站着,背后抵着秦深的手靠在树上,她轻声问,“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秦深才回道,“没什么。”他声音有些干,也有些哑,盯着长宁的耳根看了一会儿,才说,“只是突然想起,只是在树上刻一道划痕,并不需要你双脚站着,这样也可。”   “哦。”长宁乖乖地应了一声,放下双臂并拢在身侧,站直了身体,甚至刻意伸长了脖子,像极了一心想着长大的小孩。   秦深手放在她头上,往下压了压,“不许踮脚。”   于是长宁老老实实地往下缩了缩,降了一指头宽的高度。   秦深勾起唇角,摸出一把薄刃,又薄又锋利的刀尖抵在树干上,他却没了动作,他问长宁,“真的要我来刻吗?”   “对啊,”长宁点头,一瞬不移地看着他,语气坚定,“就是要你来刻。”   这棵树是先帝亲手所植,在长宁幼时,被父皇牵着手领来这里,两人站在树下仰头看这一丛郁郁的枝叶,在这里刻下了长宁双亲尚在,被捧在手里无忧无虑的印记。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来到这里的人变成了秦深和长宁,他们两个一靠一立在树下,依然是这一棵更加繁茂的枝叶。   就像过去和现在时光交织,先帝握着小小的长宁的手,长宁笑着跳着撒娇着,求父皇把线刻的高些,时光流转,一树的叶子瑟瑟抖动,沐浴着阳光雨露飞快地拔高,长宁在树下转了一个圈,褪去青涩的稚气,变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先帝握着长宁的手逐渐滑落,把她交到了一直陪着她的另一个人身边。   长宁看着他小声说,“父皇看着呢,你不会是要反悔吧?”   秦深一顿,刀刃在树上划出一道痕迹,“不会。”他压下薄刀,一道工整深刻的痕迹出现在树干上,他说,“不会后悔。”   这痕迹像是一个见证,又像是一个印记,辗转传承,经年不休。   长宁揪着他的衣襟,闻言弯着眉眼,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了他一下,一触即分,温柔亲昵,“我也不会后悔的。”   “好了。”秦深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往旁边错了一步,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树上的两道痕迹,“等过两年,你长定了,我们可以再来这里,到那时再看,你较之幼时高了几许。”   长宁比划了一下,手掌放在头顶两寸的位置,“我想长到这么高,比你肩膀高一点点,所以你不要再长高了,就这样好了。”   “我说了不算。”秦深轻笑,“你可以努力长得高一点。”   “也不用特别高。”长宁仰着头,看着树尖上一枝很漂亮的枝干,“再高也不可能够着那里。”她伸手指了指。秦深生怕她仰得太多跌过去,身后扶着她的后背,也跟着仰头看。   “哪里?最高的那枝吗?”他问。   “是。”长宁点头,“你把那根树枝折下来,我们把它做成簪子好不好?”   “今天本就是打算带你出门选簪子的,只是时机不好,遇到了不想见的人。”长宁侧着脸看他,眉目如画,比春风春光春景还要美,她说,“你不喜欢别人碰过的,我们就用小叶紫檀的木头,自己动手雕刻打磨一个,如何?”   秦深何曾对她说过一个不字,自是应允的。他轻轻跃起,一手在攀着一枝粗木,轻轻几个跳动跃上枝头。   树梢承接更多的阳光雨露,花开的自然更加繁盛。小紫叶檀的花朵很小,藏在叶子下像是挂了一层细小的铜铃,鹅黄色的花朵很盛,但又不会过分娇艳。   长宁站在树下,小小的,仰着头看他。   秦深折下最高处的一根细枝,脚在树干上一跺,一身青衣翩跹,翩然而下。他身后是盛极的暖阳,一枝郁郁葱葱,一树繁花似景,身前却只看得到一个长宁。   他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直到此时,一树震颤而落的繁华才追上他,细细密密地,宛如一场春雷后如期而至的细雨,温温柔柔地洒落在他们两个身上。   长宁伸手接了几朵花瓣,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看着秦深语带笑意道,“好香。”   秦深也从她发上拈了一朵,犹如琼林宴上那一幕般,轻轻按在她额间,“不及你。”   作者有话说:  手工达人长宁:做个簪子而已啊,很简单的,我教你啊(≧▽≦)   第一遍,秦深:(=_=)   第二遍,秦深:( ☉_☉)   第三遍,秦深:_(:з」∠) 第51章   两人在温泉山庄耳鬓厮磨了半天, 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簪子却只堪堪磨出一个轮廓。   秦深看着手中的细长条的木块陷入了沉默。长宁偷偷地把脚下摧残的七零八落的木头踢远, 背着手把已经完成一半的桃花归藏在身后, 宽慰他道,“这木头有些太硬了,实在不好雕形,半天做到如此已经难得了,先放放吧,待以后再刻花。”   也只能如此了,此刻再不回城, 天就要黑了。   入夜后,长宁却并未歇下,她点了一盏灯,散发拥被坐在床上,就着一豆灯火,正在翻看一本兵书。   拾风挑亮蜡烛,回头看着长宁道,“夜深了, 也有些凉了, 不如让厨房做些甜汤,长公主喝了暖暖身子吧。”   拾雨坐在脚踏上, 靠着床边打了个哈欠,挤出了一点泪花,她揉揉眼睛, 迷糊道,“唔,甜汤,什么汤,好喝吗?”   长宁看她一眼,兜头扔了一条披风到她头上,问道,“饿了?”她冲拾风一抬下巴,“让厨房备些宵夜吧,挑你们喜欢的让人准备。”   拾雨嘿嘿两声傻笑起来,裹着长宁的披风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长公主不如躺着先小睡一会儿吧,等他们带消息回来不定要什么时候呢?”   长宁看着书出了会神,“躺下我也睡不着,总感觉不大好。”   “王映彦求我让皇兄推掉他妹妹的婚事,如今看来也未见其效,要是他再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实在于心难安。”   “王府好歹也是他家,王大人再如何古板不近人情,也不会对自己亲儿子生死置之不理,长公主实在不必太过忧心。”拾雨宽慰她道,“长公主再披件衣裳吧,夜里风冷。”   “希望如此吧。”长宁喃喃自语。   好在最后并未让他们等至天明,丑时时分,长宁从将军府借调的家将就带回了消息。   “启禀长公主,”那人一身黑衣,携裹着沁了凉意的夜色,面容冷肃地跪下行礼,“属下前去王大人府中探查,已经见过了王公子。”   “他确实病了,风寒入体,现下卧床不起,日日煎药送服,屋中药气很重,关门闭窗,吹不得一丝冷风。”   “属下见过王公子,他人还算意识清醒,只是没什么精神,知道属下是长公主派去的,对着属下交代了一些事情。”   “王公子虽然病着,但这病却来的有些蹊跷,不过此时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王公子说,他已经探查到了陈林陈家曾确实曾在十多年前,送过一个自幼身体就不好的儿子去西南疗养。”   “前几日他派去的人带回了消息——说是找到了陈家陈林的葬身之地。”   “因着离世时他尚未成人,按照惯例,夭折的幼童下葬不立碑,不建坟,只在葬身之地种上一棵树。”   “因年岁久远,他当时又是隐姓埋名去的,离世也不曾有几人知晓,再加上探查他的葬处费了些功夫,不知惊动了什么人,消息传来的第二天,王公子便病了。”   “王公子还说,那陈家本是一家无名的平头百姓,穷困潦倒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却从十年前情况却大为改善,虽并未好转许多,但至少不会再饿死人了。”   “户部对陈世居边数年,只寥寥一句话盖之,毫无可用的消息,既不曾说明他投奔的是哪家远亲旧眷,也不曾确定他落脚的地方,师从何人,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大人近来行事愈发激进,已经为这皇上不肯开仓放粮赈灾的事情,多次在朝堂上出言不逊,像是有人在背后有意蛊惑利用。”   “京中粮价跌宕,大批粮食去向不明。”   他躬身行一礼,身形渐于王映彦重合,他们道,“望长公主慎重以待。”   “一个死人,十多年后回了京。”长宁眯起眼睛后背渐凉,“竟是从十多年前就有意规划,步步谋划至此吗?”   “户部,孙大人,塞外珍贵的大狗,科举,新贵,粮价,仙乐坊,塞外来的女子。”长宁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还是我发现得太晚了吗?”   一切的一切穿成一条长线,丝丝相扣一切都有迹可循,从西南边境一直到看起来平安详和的京中,这一路,不知道有多少不可探测的人心和阴谋诡计。   她以为上一世的灾祸只是一时矛盾激化到无法平息,只要早做好准备,粮草充沛兵将俱在,就不必惧他怕他。   却原来这京中,天子脚下大郢的最中心,却已是一滩深水中最浑浊的一点。   不知他们在京中毫无自知的一举一动,是否早就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有心人看在眼里。   长宁只是一想就不寒而战,这太可怕了,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握在手心里玩弄,毫无反手的余地。   难道重活一世,依然会颠倒覆辙,天灾无可避免,人祸也接踵而至。那秦深呢,他会不会也——   长宁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要是真的如此,她重来一世的意义在哪里,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秦深尸骨无存地死去,看着黎民百姓陷于水深火热无法自拔吗?   不,长宁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事情尚未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他们既然私下大批购买粮食,说明他们的处境并不算太好,至少不能支撑他们发起战争所需的粮草。   既然如此,只要把这批粮食截获下来,不送入他们手中,至少短期之内,两国就不会发起大规模的冲突。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批失踪的粮食的下落。   长宁冷静地想,至于京中养着的那批蛀虫和走狗,自然有千刀万箭等着他们。   “拾风,”长宁展臂说,“替我更衣,我们进宫。”   拾风上前抖开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拾雨却犹豫道,“现在?长公主要不再等等,天就快要亮了,等天明再入宫也不迟。”   “不必等了。”长宁自己带上披风的帽子,“皇兄早已为此时忧心久矣,能早点得到有用的消息,想必他也不会吝惜这点酣睡的时间。”   长宁入宫,向来是不必下车,马车直接从宫门驶至飞鸾宫,只是今日却有所不同。   飞鸾宫当值得人见到长宁这个时间前来,立刻知道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相商,她拦下长宁,躬身问道,“长公主是要见皇后还是皇上?”   “皇兄在何处?”长宁也不客气,直接问道。   “这几日国事繁重,皇上怕扰着皇后,近今日都宿在东宫,方便和太子殿下商议国事。长公主要是有事见皇上,去东宫必定能寻着人。”   长公主让人调转方向去东宫,临行前多问了一句,“皇嫂今日如何?”   那人回道,“皇上太子今日繁忙,皇后也精神不大好,看着整日倦怠,该是忧心过了。”   “你多宽慰她些,”长宁吩咐,“若是有什么不适,及时寻太医过来诊脉。”   “奴才记下了。”   “走吧,”长宁放下帘子吩咐,“去东宫。”   东宫,太子的书房里灯还亮着,门口的下人歪歪斜斜地站了一地,东倒西歪地靠着墙打盹,长宁脚步一顿,放轻了些,没有惊动他们,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小太子素来严禁自律,爱整洁也爱干净,此时地面上却却乱七八糟地散落着一些奏折,有些崭新得仿佛才呈上来,有些已经因为年久泛起了湿黄,还有许多登记造册的各地收成和赋税,各部人员调动。   皇上坐在主位,蜡烛的烛泪已经在桌面堆积了厚厚一层,旁边放着一杯凉透了的浓茶,他眼下青黑,一脸疲惫地捏着眉间,手里却还翻看着折子。   小太子坐在一边,素日白皙严肃的小脸染了一块漆黑的墨迹,头发散乱着,不知何时伏在案上睡了过去,身上还盖着皇上的外衣。   长宁不言,提着放在炉上温着的热茶,抬手替皇上续满。   皇上愣了一下,看到是她,温和地对她一笑,“天亮了吗,今日怎么这么早进宫来,是来看我的吗,吃过早饭没,东宫的厨房也备着糖蒸酥酪,让他们为你准备,好不好?”   长宁鼻子有些酸,看着皇兄熬了一整夜未眠,整个人都因疲惫多了分苍老的面容,却还关心她是否吃了东西,小心翼翼地问,不露声色的亲昵。   自上次不欢而散,除却为王映彦妹妹的事情,她再未踏入宫过,本来亲密无间的亲人因着这些多了些生疏,也多了份犹豫。   怕她还生气,也怕她太伤心太失望,再也不会生气。   “皇兄,”长宁换了只新蜡烛,屋里一瞬明亮许多,她说,“上次的事情我已不怨了,你我都退了一步,我不会强求许多。”   “这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京中粮食的去向尚不得知,但至少有了眉目。”   小太子不知何时醒了,脸上花猫似的带着墨迹,脸上的神情却清醒又认真,他一瞬不瞬地听着长宁的话,神色逐渐郑重。   “陈世其人早已身死,顶着这幅名头的今朝新科探花真正的来历查不到,户部的孙尚书家却有一条塞外千金难求的藏獒。”   “陈世和仙乐坊的异族姑娘有交,京中收购粮食的粮商皆都出入过仙乐坊。”   长宁抬眼看他,语调不稳轻声说,“新科进士皆要经过户部调查方能殿试,他是如何躲过筛查的?”   “又或者说,他的探花来历,当真实至名归吗?”   作者有话说:  好冷啊ㄟ(▔︹▔ㄟ) 第52章   皇上和小太子皆是沉默不语, 此事牵扯至此, 已经不是寥寥惩戒几人就可以的。   他们这几日翻遍历年的赋税京中朝臣的人员调动, 对此事并非毫无所觉, 长宁此来,也不过是为他们指明了一条方向而已。   京中有人生了异心,或者说,远在千里之外的边疆,有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步步为营,深谋远虑地为今日做准备。   六十年的平静, 已经让这一代人忘了,蛰伏在边境上的不是一只温驯无害的羊,而是一匹茹毛饮血,有着血红的眼睛和锋利的獠牙的狼。时刻等待着时机,狠狠地一口咬在大郢的脖颈上。   皇上推开面前半人高的文书,把已经干涸的狼毫笔挂在笔架上,叹了口气,满心满眼的疲惫和无力。   “是我太过无能, 这么多年了, 竟然对此毫无所觉,任由那群人把手伸到了京中。”   “是我一味闭目塞听, 放任至此,只看到了歌舞升平下的太平盛世,被一时的平静祥和迷了眼麻了心, 早该知道的,过去百年间,何时平静过这么长时间?”   “父皇,”小太子叫他,低着头在桌面的地图上草草花了几笔,拎着这张纸走上前来,在主坐的案上清理出一片空地,把图摊开。   他并未出声安慰皇上,或恭维几句,或称颂一番,只是唤他让他回神不要自怨自艾,他指着图中标出的一条长河道,“粮食若是想从京中运至西南两郡,大批量的运粮,河运必定只有这一条路。”   “为掩人耳目,就算是他们最终要把粮食运出大郢的地界,最终也必定会从此处分道而行。”他伸手在图上画了一个区域,“根据京中最近一个月进出货物的文书来看,之前运走的只是小批的粮食,剩余的大批该还囤积着。”   “若是最近的动作走漏了风声,他们最快也该是在三日前刚开始行动,按照行程来看,此时派兵,也还追的回来。”   皇上和长宁皆俯身认真地听小太子所言。京中地处偏南,货运码头极多,更是有人无文书,铤而走险从无名小码头运货走私,不过山高水险风险极大,最终多是人财两空。   小太子指出的是条官运河道,但因久之荒凉管理松散,塞些银子,也就无人来探查船中到底装的是什么了。   况且此河虽然在大郢境内甚少使用,可是却能直通西南塞外,途中更是可以转换陆路,方便至极。   “京中的人暂时可以留中不发,”小太子沉声道,“但是这批粮食,必定不可全部落入敌手。”   这是必然,就算是一把火烧光了,也必定不能送到敌人手中,为他们的马,养他们的人。   只是此时——“那处多是荒野穷林,当地郡县的兵力对着穷山恶水的土匪尚不能敌,对着这些有备而来的异族人……”   “京中最近诸事动荡,”小太子也跟着说,“京中禁军须得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不可离京远赴。”   他们两个一进一退,只给皇上留下一条路,他也不恼,“现下确实并无合适人选,秦深既然还留在京中,此事他该责无旁贷。”   “知道秦家人不理政事,”他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件事也本不该他插手,要让他领兵前去,自然要找个合适的由头。”   皇上和太子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打算。   “再没有什么比这批粮食充作军粮更合适的原因了。”太子开口道,“只要小将军能够把这批粮食追回来,这批粮食就是除却朝廷定时分发的军饷军粮之外,另外的军粮补充。”   “朝廷一分不要,追回来的粮食尽由小将军处置。”   长宁看皇上一眼,他沉默不语,想来是对这件事无声的默认。长宁便不再多言,只是想着秦深要是真追回了粮食,必定是要亲自押送回军营,到了那时,秦将军该会顺势让他归营,那他们之后要再见,至少也是一年之后了。   “姑姑,”小太子轻声唤她,长宁回了神,疑惑地挑眉看他,“何事?”   “秦小将军此行一人前去,总归有些不妥,须得有人与之同行监督,只是京中最近诸事繁多,可以信任的人接下来一段时间都会分身乏术。”   小太子笑意盈盈地看她,拱手道,“姑姑劳累些时日,随小将军一同前去吧,也算是为我和父皇分忧。”   长宁看着皇上,皇上摆摆手道,“去吧,长这么大你还没出过京呢,天大地大,去走走看看吧。”   “此行也不必太过着急,”小太子背着手慢悠悠地说,“你只需跟在他们后面,等他们把粮食快要运至边界处夺回来就可,离军营近些,你们也能少些辛劳。”   “只是守着水运还不够妥当,”皇上展了一张纸写道,“秦家的郡主,是叫秦潇吧,那丫头从小力气就大,身手也好,朕寝殿顶上的瓦被她幼时踩碎了,如今都不曾修好。”   “就让她从陆路拦截,也需一个随行监军的人,”皇上抬眼看她,“长宁,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长宁还是楞楞的,没回过神来,小太子倒是通透,直言,“齐家的世子齐岸,今朝新晋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领了个闲职,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倒也合适。”   “那就让他去吧。”皇上把他的名字添上,盖下印章,此时天色已经将亮了。   皇上起身时一个趔趄,久坐之下腰腿已失了直觉,他膝盖重重地磕在案上,跌坐回椅子上。   长宁和太子立刻一左一右地扶着他,长宁担忧地问,“皇兄,你一夜未睡,今日就先罢了早朝吧,回宫小睡一会儿。”   皇上摇摇头,“无碍,只是坐的久了腿麻,等我缓缓就好。”他说,“如今一切尚未大定,更改勤勉些,我虽无能,早朝上听一听别人的劝谏,看一看真心假面还是做得到的。”   他缓了一会儿,自己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用冷水净面,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他回身吩咐道,“安儿,按着昨晚梳理的线索,理清楚官员的名单,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浑水里的鱼也该清一清了。”   说完他拍了拍长宁的手,叹一声道,“待会去母后宫里看一看她吧,不必耽搁,午后就和秦深一起出发离京吧。”   他推开门,让清早的阳光撒进来,一个人踱步走了出去。   小太子对此毫无所感,他收拾着用得到的文书,对着长宁说,“姑姑稍等片刻,我随你一起去见皇奶奶。”   长宁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太子,在心里叹口气。   她有时候怨皇兄犹疑,有时候也心疼他孤独。明明母亲尚在,有青梅竹马的妻,有成熟早慧的子,有血脉相近的妹妹。   可是有时候,好像谁都不体谅他。   就像现在,他熬了一整夜还要去上朝,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听着底下的人针锋相对。长宁无能为力,帮不上他,太子视若无睹,袖手旁观。   天家的温情最是虚伪,也最是冷漠。   “安儿——”长宁苦涩道,“皇兄他——”   “我知道。”太子语气平稳道,“可是坐在那位置,平庸就是最大的过错。”   “我知道父皇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和情非得已,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做的不够好。他让太多人伤心了。”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会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最好的儿子,最好的哥哥,最好的父亲。可是从来没有如果,命运不会给我们自己选择的权利。”   太子轻声说,“父皇现在是在努力,是在弥补,这是他真正想做的,我们不该阻止他。”   长宁捂着脸苦笑道,“你也不过才十二而已。”   小太子也笑了,“我可是要成长为可以让你们倚靠的人啊,要是我不努力一点,怎么做得到呢?”   “好似只有我一个闲人了,”长宁道,“等着你们护着我照顾我。”   “应该的,”小太子笑道,“我们可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长宁在心里喃喃自语,却是有些怕去见母后,她们素来不如何亲近,向来小太子也是知道的,因此才主动说陪着她去。   长宁也不知为何,母后看着她的目光总是过分深远,从来不看她的眼睛,总是要她穿红衣。久而久之,长宁便不如何去她宫里了,进宫也多是去飞鸾宫或东宫。   今日却避不了。   小太子走在她前面,还特意让人去飞鸾宫请皇后来,生怕她不自在。   太后礼佛静心,年岁渐长睡得也少了,长宁他们到时,太后已在小佛堂诵经。听到通报也不意外,让他们候着,直到早课昨晚才起身,让他们进了偏厅。   长宁束手束脚地站着,小太子陪着她,皇后匆匆赶在陪着太后身边,引着他们说些话,不至于陷入沉默的尴尬。   一顿饭吃完,太后挥手让他们告退,长宁才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太后这才抬头看了她第一眼,但很快又垂下。   她沉默片刻,招了招手,让人送来尚未绣完的嫁衣,“你先上身试试吧,等你此行归来,这嫁衣便该完成了。”   “你就可穿着嫁衣,风光大嫁。” 第53章   风光大嫁——这四个字重重地砸在长宁心上,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太后, 却一言不发。因为她知道, 说了也没用。她的母后从不在意这些。   火红的嫁衣很艳, 也很华丽。金丝银线层层交叠,在后背铺展开一只艳丽的凤凰。凤有九尾,按照规矩,她只能绣七尾。   这七根尾羽展开铺满了整个裙裾,如流光溢彩灼灼生辉,一针一线俱是仔细,针脚细密挑不出一丝错处。   只剩中间长长的翎羽空着, 是一副快要完工的模样。   长宁展开手臂,不作声,自有宫女过来伺候替她更衣。   宫女替她更好衣,忍不住惊叹道,“长公主穿红衣真是好看,简直就像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似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扶着铜镜,想让长宁看看, 长宁却扭头道, “不说要让母后看吗,走吧, 不该让他们久等的。”   宫女只得收起镜子,在旁提着长宁的裙角,引着她回到了小厅。   长宁一露面, 殿里众人皆露出惊艳之色,太后此时终于抬眼认真地看她,良久叹了口气,对她招手。   长宁温驯地走过去,太后牵着她的手,认真地打量一番道,“一不留神,你竟长得这般大了。”她身后摸了摸长宁的眼睛,恍惚道,“你这双眼睛,简直和你父皇一模一样。”   说完她像是被烫到了,猛地收回手,慌张道,“这衣裳你穿着正合身,倒是不必再改了,哀家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皇后欲言又止,长宁什么都没说,自己拎着过长的裙角自去更衣。   长宁小时候受了惊,此后的许多年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小病小痛不断,长得自然也就比同龄的孩子慢了些,直到如今比着还差一截。   想着太后就是依照其他人的身量为她备的嫁衣,只是穿在她身上,确是过长了。   长宁直到离开这里才长出了一口气,神色也好多了,皇后看得心疼,她拉着长宁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却也未仗着长辈的身份,说一些“她是你母后就算待你不好你也要体谅”的话。   “这般着急?就不能多留一天,能明日收拾好再出发吗?”她皱着眉,忧心地问。   “母后,事不宜迟,赶早不赶晚。”太子说,“万一中间生出什么变故,这后果也没人担当的起,早点出发总好过之后手忙脚乱。”   她也并非不知,只是实在不放心长宁远行,又是为着这般的事情,长宁自小娇惯着长大,风餐露宿的日子,她哪里体会过。   “况且自有秦家世子同行,”太子背着手故作老成地说,“他哪里能见得姑姑委屈,必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姑姑此去只当出宫游山玩水一番。”   “等姑姑回来了,京中应该已经收拾干净了,到那时,”太子回头看一眼背后的宫宇,“母后为你准备的嫁衣,就该派的上用场了。”   皇后闻言一笑,宽心了许多,她拉着长宁交代,“你们心中都是有成算的,我便不再多言。素闻秦小将军行军打仗舞文弄墨,我令人搜罗了许多奇兵古册,俱封在箱中。”   “只待有一日绑上红绫,抬出宫门,送入长公主府。”   她拍拍长宁,语长道,“你们都要好好的,我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他们母子一唱一和,倒真把长宁的思绪拉回来了,长宁揉揉额角,显露出几分这个年龄该有的娇和羞来。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是去办正事的,怎么被你们说的好似出宫游玩。”   皇后含笑看她,也不辩解,只说,“既然耽搁不得,就快去吧,回府收拾些东西,路上也好过得舒适些。”   长宁也认真地交代,“听闻皇嫂近来身体有些不适,万不可讳疾忌医,该找太医来看过的,切不可因小失大,小病成疾。”   “不过是有些没精神,不算什么大事。”皇后宽慰她道,“我记下了,要是还有不适,一定会找太医的。”   长宁放了心,两人就此告别。   她和小太子并肩没走几步,却有宫人来报,说是静和公主和小将军一同候着,想要入宫求见。   “他们两人怎会凑在一起?”小太子纳罕,他不露声色地看了长宁一眼,长宁倒是毫无所觉,问,“因着何事?”   宫人也不太清楚,只依稀觉得是不得了的大事,他恳声道,“奴才不知,只是小将军说了,要是皇上不在,就直接通报太子殿下,说是事关重大,片刻恍惚不得。”   秦深从不弄虚作假,他说是刻不容缓,那必定是十万火急。因此此话一出,长宁和太子立刻知道必定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太子手一挥,急声道,“立刻宣。”   “是。”那人领命慌张离去。   长宁脚步一顿,跟着太子回了东宫。   依然是在东宫的书房里,秦深见着长宁只是一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跟在他身边的静和倒是瑟瑟发抖,一幅心神难安的模样。   原来昨日在永安街见着陈世,静和羞愤难当心怀不忿,只是对着王尚书的女儿,她也不敢太过跋扈,因此憋了一肚子的气。   正好昨晚一众新科进士聚在一起听曲儿,去的就是仙乐坊,点的弹曲儿的人中正好就有那名善吹骨笛的异族姑娘。   她一腔怒火终于寻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今日一早就出门去了仙乐坊,对着昨日弹曲儿的姑娘大加羞辱。   众人都知她身份,也知她性情,因此只是低头认错,哪怕她说得再不堪也只避让三舍。可是那异族来的人却不同。   她性子素来冷淡,静和说得口干舌燥,她却仍是不言不语,静和便更加火冒三丈,只是言语已不能表述她的愤怒,因此她不由地推搡了一下。   只是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那人已经瘫倒在地,身下是蜿蜒的血迹,她惊慌无措时推倒了放在案边装饰的花瓶,花瓶落在地上碎了,露出里面封着的一册书来。   她慌慌张张地翻了几页,只看到几个眼熟的朝中大臣名字,抓着书册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她先动手伤人是她不对,可是这人居心叵测,私藏重臣名单!罪无可赦!她的所作所为好似因此就能找到依据似的,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于是她跑到了将军府,找到秦深,把书册给他,希望他能给自己做主。   秦深自然不同于她的无知,一眼就看出这个名单的由来和用途,立刻就进宫来禀报。   太子匆匆翻看几页,知道有了这名单,他们下手就简单许多。他抬头问,“仙乐坊可派人去守着了?”   “已经派人去了,”秦深说得简略。   “只是仙乐坊还不够,”长宁道,“还有王家,陈世现在住在王府,必定会有人前去通风报信,如此以来京中局势跌宕加剧,怕是更加变化莫测。”   静和一脸茫然,听着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还插不进话,只是犹自惶恐着,生怕追究自己的过错,忙问道,“我是不是帮了忙,立了功,那是不是能不计较我无意伤人的事情了?”   太子抽空看她一眼,“你是立了功,不过近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你挡了许多人的路,我怕他们忍不住想杀你。”   静和一瞬间变了脸色,苍白惊惧,简直要晕过去了。   太子挥挥手让人带静和下去,对着秦深和长宁说,“我们之前推测的路线是对的,只是一旦他们知晓这本书到了我们手里,想必后面的路线会更改。”   “因此你们须得尽快出发,片刻耽误不得。”   秦深此时还未接到诏令,长宁侧身对他解释,“已经找到京中大批粮食的去向,皇兄已经同意这批粮食追缴回来充作军粮,因此让你领兵前去,我随行。”   秦深一顿,眼里亮了些,想来是听到可以扩充军备有些难自禁,他拱手道,“急行军难免劳顿,长宁金枝玉叶,实在不必随军同行,太子殿下可随意指派一人随臣同行监军。”   太子不如何在意,这本就是给长宁一个出宫散心的机会,既然如今匆忙,换人也不是不可,“你们两个商议着来,只要你哄好了姑姑,怎么着都行,只是下午就须动身,不可耽误。”   接下来便是两个人之间的商讨较量。   秦深直言随军辛苦,风餐露宿夜不能寐是常事,要是遇到敌人,兵戈相见拼个你死我活也是寻常,他心疼长宁,见不得她吃一点点苦,也不忍心见她途径血腥。   于是他说,“你跟着我,我会分心。”   可是长宁也用一句话就堵了回去,她说,“我跟着你,我们还能见十日,要是我不去,我们下次再见就要等到两年后了。”   秦深便沉默了。此时冷静下来他便也想到了,这批粮食要是能收缴回来,他必定是要押运归营的,等见了秦将军,他就该守在边疆归营,短时间内都不得回京的。   两年——他已经过了很多个两年了,可是此时只是想一想两年都见不到长宁,就连一刻都难捱了。   他便妥协了,“好,你与我同去。”   拼着一身武艺,他总能护好长宁的。 第54章   时间匆忙, 来不及准备许多, 长宁回长公主府挑了马匹干粮, 午时过了没多久就出发了。   长宁马术很好, 至少一下午马不停蹄也没落下旁人多少,她一句抱怨都没有,只是沉默地跟着。   晚上找了片空地扎营,因着才是第一天,众人都还很有精神,各自栓了马四散开找寻些可以吃的东西,长宁倚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秦深看看她, 在她身上搭了件披风,自己拎着缓缓归下了水流湍急的河,不一会儿提着两条鱼上来。   树林里燃起了篝火,昏黄的火光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片,秦深用刮干净的树枝穿着一条鱼,放在火上缓缓地烤着,不时翻个面,旁边的一个小锅里翻滚着乳白色的鱼汤, 焦香和鲜香扑鼻而来, 长宁睡了一觉,此时醒来了。   他们两个做在众人中央, 其他人绕着他们为中心分散开来,是保护也是不打扰。   长宁揉揉眼睛,换了了更柔软更舒服的倚靠, 她趴在秦深背上,脸颊压着他的肩膀,声音含糊不清,有种孩子气地说,“好香啊,我有点饿了。”   秦深反手护着她,生怕她迷糊之下栽进火堆里,闻言用勺子搅了下鱼汤,说,“就好了。”   夜还是有些凉,但是火堆很温暖,贴着身体的温度微微发烫,是很妥贴很安心的舒适。长宁睡了一觉起来,疲惫感还未褪去就染了倦怠,是一种泡在热水里的乏力,让人意识迟缓,但是很舒服。   于是她从背后抱着秦深,看着他为自己烤鱼煮鱼汤,还看着他在火光下微微发红得有些透明的耳垂,突然就很想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有种隽远宁静的美好,像是一幅画一样,长宁迟钝地想。   “怎么了?”秦深盛好一碗鱼汤,把干粮撕成小块泡在碗里递给她,看她还没回神,就轻声问道。   “好喜欢你啊。”长宁喃喃道。   这话简直就是贴在他耳朵边说的,又轻又软,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睡意,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秦深的手抖了一下,他护着鱼汤,反手把长宁从背后捞在怀里。   他静静地看了长宁一瞬,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吻,“我也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长宁仰躺在他腿上,眼里一半是秦深英俊的眉眼,一半是天上的繁星和明月,嘴角是一触即分的湿润和柔软,身边是千里奔波的守卫。   天地辽阔,星云从头顶延展,从数万里的远方带着风携着雨,穿过辽阔的草原的浓密的深山茂林,照着长宁和秦深,也照着京中的将军府和长公主府。   可是长宁从没都没觉得它这样美好过。   就像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由过。   长宁蜷起身体,像一只取暖的小兽一样窝在秦深怀里,她仰着头看他,“你每次离京,走过的路都是这样吗?”   “不是。”秦深拇指在她唇角抚了抚,轻声说,“此行保密,因此要避开官道,因此更加崎岖难行。”   “我归营不必担心此事,从京中一路到西南,平坦大道,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风景,见到各地不同的风景人情,有时候还会在途中被不相识的猎人邀请,坐在一起对着篝火喝酒烤肉。”   那都是她未曾见过的风景,于是长宁谓叹一声,猫一样地在秦深手中蹭了蹭,“我也想和你走一遍一样的路,看看你曾经见过的风景。”   “会有的。”秦深说,“等此事安定下来,我去求父亲允我护送你归京,到那时,我就陪着你,慢慢地从西南走回京中。”   长宁弯着眼睛笑得又轻又柔,“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秦深保证。   喝了鱼汤,又吃了半条鱼,秦深把剩下的包揽干净,往火堆里又加了些干柴,让长宁躺在自己怀里,再把披风盖着,两个人躺在一起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第二天秦深没再让长宁单独骑马,他带着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休息。   陆上骑马比水运行船要快很多,第四天他们就差不多追上运粮食得大船了,不过此时他们还不能行动,需要另外招揽些兵士。   秦深从京中出发,只带了些随行的家将,即便是又加上长宁府里的侍卫,人数也不算多,保险起见,还是需要招揽些当地的士兵。   此时长宁的身份就很好用。   她是大郢的长公主,皇上的亲妹妹,又有封号,位比诸侯王,她开口,不要说是调令一郡一县的守卫,就是开口要郡守的性命,他也要乖乖奉上。   当地的郡守见了长宁诚惶诚恐,他是见过长宁的,不过是回京述职还是为皇上庆寿,长宁还小的时候就一直陪着皇上身边。   小时候是坐在她膝上,摆弄他费劲心思搜罗来的珍宝,后来就是趴在皇上案边,百无聊赖的拿着他特意进贡的珍品打发时间。   那时他就知道送进宫去的东西多半都是讨这位长公主欢心的,于是再送上的去就多是些精巧脱俗的小玩意,都是讨小姑娘欢心的,长宁果然很喜欢。   长宁还记得他,笑着冲他打招呼,恳请他把最好的兵士借她一用。   职责所在,就算他知道这个小姑娘绝不会那他的兵力办坏事,但还是多问了一句用途,于是长宁就错开一步,露出了身后一直沉默的秦深。   如果是长宁的身份是借兵的叩门砖,秦深的存在就是一根定心石,有他们两个在,郡守再没多说一句话,径直让他们领兵去了。   秦家的人就像是大郢的守护神,他们守的不是高坐在皇位上的人,而是弯下腰的黎民百姓。秦家人从不妄言,也从不会有异心。   全天下的百姓都能把性命安心地交到他们手里,这就是秦姓的魅力。   聚集齐了一只可以抗衡的军队,此时便不必慌张了,秦深和长宁带着人跟在船队后面,保证绝对不会跟丢,但也没有贸然出击,他们一边训练这只临时聚起的队伍,一边等着秦潇和齐岸那边的消息。   船队大概运走了三分之二的粮食,剩下的都在秦潇追踪的那条路上。他们须得一起行动,不能打草惊蛇。   况且等船队走远些,离边境也就更近了,只要能够拦下他们,也省了许多搬运的麻烦。   此时看起来已经是水到渠成,毫无意外了。   京中突然传来了消息,让不必全部追缴回来,秦深自己拿捏着度,松松手,放一批粮食出界。   刚收到消息时手下的人一片哗然,是震惊也是不解,更是隐隐担忧京中是不是出什么事情。长宁和秦深对视一眼,却都同意的这个消息。   “穷寇莫追,”长宁温声细语地解释,“上一年受灾的不止是大郢,他们灾情更是严重。要是费了这么大功夫,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拿到,”她顿了一下道,“狼饿久了会吃人的。”   此举是安抚更是休养生息。京中此时还未肃平,大郢的粮草也并非完全充足,皇兄迟迟不肯开仓放粮也是思量此事,更何况还有接下来一年的灾情,大郢也需要缓缓了。   不过皇兄的态度很明确,此次追缴的粮食归做军粮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大郢也是在等,等一个适合出击的机会。   只是他们都一腔热血,哪里能忍,只是碍于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秦潇那边行动很迅速,飞快地追回粮食,已经在运往军营的路上了,飞鸽传书都挡不住秦潇透出纸面的洋洋得意。   因为需要故意放走一批粮食,秦深也没立刻行动,而是又等了两天,等着他们停船靠岸的时候率兵而上。   对方惊慌失措又不善水战,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己方人数众多,纠集起来再加上一腔愤恨,以一当十很快击退敌军。   长宁并未参战,她站在高出遥遥观看结果,一边倒的趋势,结果分明,河道里泡开的血液多是对方的,自己人有伤患并无阵亡。   战果很明朗,接下来须做的,就是如何在不动声色下让他们带走一小部分粮食——长宁和秦深商议的结果是,让他们拿走五分之一。   拉长的战线佯装溃散,露出了一个小口子,立刻有人慌不择路地出逃,驱着船手忙脚乱地逃出生天。   长宁默默计算着,等着差不多了就让人封锁出口,把剩下的一粒不剩地带走。   正在这时,半圆的河湾另一面突然扬起了白帆,犹如一朵遮天蔽日的祥云,乘着适时而起的风一刻千里。   长宁心中一抖,立刻知道中计了,可是鞭长莫及,隔了半个河湾,此时再追必定来不及了。   大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人,身量很高,蓄着浓密的胡子,他左手搭在右手上,躬身郑重地向长宁行了一礼,只是因着不习惯,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长宁浑身发寒,感觉自己的一言一行皆在对方的掌控中,仿佛半空中有一只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   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秦深他们追缴回来的粮食只剩下一半,他们带走了剩下的一半。   可是祸不单行,还没到晚上,秦潇那边传来消息。   他们的粮食被烧了,一粒都没留下。 第55章   从京中运出的粮食数量并不算少, 不然也不可能引得粮食价格来回波动居高不下, 皇上让抬手放一小部分粮食离大郢, 可是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多的粮食被人带走。   就算是之前秦深和长宁料想, 也仅有五分之一允许放手。   可是他们不仅带走了船上一半的粮食,还一把火烧了路运的所有粮食。   现在大郢追回来的粮食,只有原定计划的三分之一。   长宁扶着旁边的一棵树简直要站不住了,底下的人还在因为打了胜仗兴高采烈,互相招呼着结伴去货舱里搬东西。   秦深率先发现了不对,他下了船舱,却看到里面堆积的不是粮食, 而是从河床里淘集的沙子。这些沙子把船舱的吃水位压到和装满粮食一样,完全看不出来早就偷天换日了。   秦深立刻召集诸人,一半留下看押清算,另一部分顺着长宁指出的踪迹沿途追踪,不过为时晚矣。   那船扬着帆,顺水顺风而下,一刻千里,眨眼间就只能看到水天一色间的一道斜影。   秦深当机立断, 飞鸽传书秦将军, 让他在两国交界处把人拦下,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出逃。   长宁此时的身份毫无用处, 秦深却拉着她,“现在情况不明,我暂时要归营无法脱身, 你一人归京路途遥远,途中危险尚未可知,你和我一起去见父亲,等事情安定下,我送你回去。”   长宁心中惴惴不安,知道此事绝不会轻易罢休。京中动荡尚未平息,异族此举无异于在家门口挑衅。   他们带走了船上一半的粮食也就罢了,大郢技不如人无可奈何,可是他们在秦潇追回粮食后又一把火烧干净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无疑是想借此受挫大郢。   此时众人皆是枕戈以待,长宁不欲使他们分心,于是便随着秦深一道,一同去了戍边的军营。   秦将军治军严苛,但也以身作则,因此军营中军风极正,赏罚分明。   同样的,对着秦潇也不会手下留情。   秦潇身为秦家的人,既然领了皇命,追缴护送军粮,自然也是身居军职,此行却毫无建树,不仅没能追讨回粮食,更是让人在眼皮底下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就像是凑上前去,把脸伸到别人面前讨打——这是失职。   秦深长宁不过是晚了秦潇齐岸两天到达,到的时候,秦潇已经领完了罚。秦将军的军棒之下她还能起身活动,齐岸却已经卧床两天了。   秦深和秦将军商讨军事,长宁自觉避开,她自己出了军帐去寻秦潇,秦潇在齐岸帐中,守着煎药的炉火发呆。   齐岸伤的不轻,但也算不得太重,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将养几日就好许多,还没秦潇挨的一下重。   长宁挨着秦潇坐下,磕了下她的膝盖,让她往旁边坐坐,给她空点位置。   秦潇这才发现她的到来,沉默着往旁边挪了挪,还是没说话。两个人静悄悄的,各自出着神,帐中只有药炉底下木材崩裂的噼啵声。   秦潇弓着身子,没了过去的活灵活现,她疲惫地把脸埋在手里,用力地搓了搓,声音含糊地问,“你要回京了吗?”   长宁往炉子里加了根木头,闻言下意识地点头,有些恍惚道,“要回,但是要再等等。”   秦潇长叹了口气,紧闭了两下眼睛,睁开时瞪大了些,好让自己显得有精神点,她指了指背后,“你回去了把他带上。”   于是长宁回头看了睡着的齐岸一眼,他避开后背的伤处,此时趴着,闭着眼睛,看起来睡的很熟,长宁扭过头,轻声问秦潇,“他怎么罚得这么重?”不像是秦将军的风格。   秦潇闻言一顿,嘟囔着的声音含糊,她皱着眉烦躁道,“本来不管他的事,我爹——”她脱口而出道,随即又换了个称呼,“秦将军本来不准备搭理他的,他虽然领个监军的名头,但还是算作皇上那边的人,再如何此事也怨不到他身上。”   她胡乱塞了干柴到炉子里,重重地叹口气道,“是秦将军罚我的时候他扑上来,挡在我背上,替我领了那些罚。”   “我哪用得着他来护,”秦潇烦的不行,混乱道,“这点罚对我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似的,我爹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就第一下比较重,后来都是会放水的。”   “就他跟个傻子似的,什么都没看懂,扑上来就替我挡了我爹的棍子——这不是在众人面前跌我爹的面儿吗?”   “于是我爹就全罚在他身上了,”说着她顿了一下,有些迟疑,也有些不忍,“本来不用打那么多下,是他太不懂规矩了,这里可是军营!还当真求一句情就能饶过不成?!”   “好在我爹下手有分寸,知道他一个文弱书生受不了苦,不然早就几下把人打死了。”   越想越烦,她扒拉着头发烦道,“你回去的时候把他带走吧,这地方不是你们能待的,早点回去吧。”   长宁摸了摸她后背,隔着一层衣服还能感受到她背后长条状的肿胀,那时军棍落下后皮肉留下的印记。秦潇却恍若未觉,既不呼痛也不抱怨,好像进了军营,京都十里红尘软帐给她镀的一层天真柔软便褪去了,她成了秦家铁骨铮铮的郡主,拿银枪,骑高马,烽火狼烟中一人一骑勇无畏。   长宁这才知道,大郢不是永远都繁花似锦锦绣和平,是秦家把他们护得太好了,好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都能一肩担起重任,她却只能在此惶惶不安。   “好。”齐岸的手指抖了一下,长宁装作没看见,她说,“我带他回去。”   秦潇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她轻松了一些,才想起问,“我哥干什么去了?”   “和伯父商讨事情,”炉子上的药终于开了,咕噜咕噜地泛起水花,长宁说,“这次的事情,怕是不好解决。”   秦潇自责道,“是我大意了,我只想着把粮食夺回来,完全没想到他们回杀个回马枪,把粮食烧了个干净。”   长宁没法安慰她,这件事不是一个人的责任,可这责任太重太大了,谁都负不起。   秦潇坐了一会儿,起身道,“我去练会儿枪,你守着药吧,熬好了叫齐岸起来喝,等他喝完你去我帐中睡一会儿,”秦潇抹一把脸,“你看起来很久没睡好了,躺着歇会儿吧。”   长宁领了她的情,点头表示听到了。等秦潇走远了,齐岸睁开眼睛,躺着没动。   长宁也没搭理他,等水花翻了一刻,找了个碗把药倒出来,用布巾垫着递给齐岸,“喝了再睡吧。”   齐岸端起药碗,也不怕烫,就这样喝了,喝完又趴回去,一句话不说,就跟哑了似的。长宁只得主动开口问,“你要和我回京吗?”   齐岸缓缓地吐了口气,反问她,“你要回去吗?”   “回啊,”长宁看着炉子底下的火发呆,“我这样的身份,在这里是个麻烦,既会让他们束手束脚,要是被敌人发现,更是添乱,还不如在京中守着等消息。”   齐岸却说,“我不回去了。”   长宁也不意外,只说,“那你和潇潇说清楚,不然等她发现你阳奉阴违,你在军营的日子估计会不好过。”   “我留下来不是为她,”齐岸声音很稳重,他说,“我只是受够了京中的尔虞我诈,也厌烦了一家子的勾心斗角。”   “这里也许会有危险,但是这里也很简单。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的就是家国天下,现在只不过是换一个方法继续。”   “我想留在这里,陪着这里的将士,等着大郢让四海臣服,再无强敌来犯的一天,等着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的一天。”   “长宁,你自己回去吧。”   长宁捂着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羡慕。她说,“好,我自己回去。”   秦将军毕竟更老辣些,就算是敌人狡猾,层层布防遮挡,他还是从他们身上刮了一半的粮食下来,但是两军也兵戎相见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整个大郢的边界气氛突然就紧绷起来,士兵日日训练,夜晚兵器都不离手,时刻准备着迎接敌人来犯。   但是敌人突然又安静下来,就像之前的水火不容只是一场幻觉,但谁也没掉以轻心。   长宁自来此,只在第一天和秦将军点头致意,此后再没见面,这一天却突然有小兵来唤她,说是秦将军有请。   于是长宁便知道,她该离开了。   秦将军是个冷硬的军人,不苟言笑,行走坐卧间皆带一股迫人的气势,他身着一身铠甲,面容刚硬,身板挺直,坐在案前捏着一封文书细看。   长宁挑了帘子进去,才发现数日不见的秦深也在此处。   她对着秦将军行了个长辈礼,叫道,“伯父安好。”   秦将军抬头看她,面上稍微柔和了些,对长宁道,“长宁,此处简陋,委屈你了。”他吩咐秦深,“给长宁看座。”   长宁坐下,秦深站在她背后,比她高出许多,手虚虚地搭在长宁肩上,长宁有些紧张,秦将军必定一抬头就能看得到。   他却低下头,又捏着那份文书,问长宁,“长宁正是好时候,可许了人家了?”   “要是不曾,回京就该挑个好夫婿,早早成亲方好。” 第56章   秦将军是个长辈, 身份至此, 再加上本身性格, 极少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 更遑论是关心长宁的婚事了。   他一直低着头,眼睛盯着文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这只是一份来自许久未见的长辈的挂怀。   秦深已是几天没说过好觉,此时眼下青黑,面脸疲惫,神色也有些恍惚, 他一手搭在长宁肩上,手心滚烫,重重压在长宁肩头。   长宁只是盯着秦将军看的那份文书出神,秦深却先开了口,他道,“爹,长宁……”   秦将军抬头瞟他一眼,秦深没有收回在长辈面前略显轻浮的左手, 却换了个称呼, 他道,“秦将军。”   秦将军重新低下头, 声音冷淡道,“说。”   “长公主的婚事皇上已经暂且搁置不谈,一切由长宁自己选择, 况且她今年才十八,就算再等两年也不迟。”秦深缓了一下说,“我也尚未成亲,秦将军难道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又何必强人所难。”   秦将军没说话,长宁也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问长宁,“长公主是何意?”   长宁伸出右手,轻轻地覆在秦深搭在她左肩上的手,声音虽轻但坚定地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虽然现在还没到时机,但我愿意再等等,等一个我自己选择的结局,不管会发生什么。”   “不管会发生什么?”秦将军重复一遍,意有所指,抬起头看着她。   “不管会发生什么。”长宁毫不犹豫地说。   秦深头痛得简直要炸开了,他勉强支撑着,听着长宁和秦父来来回回地重复一句话,听的云里雾里不解其意,但仍是心中惴惴,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拱手道,“秦将军诸事繁忙,我们就不多打扰了,长宁就快要回京了,却还未曾领略过此处的风土人情,我带长宁在此处转转,不走远,就在军营附近。”   秦将军看都没看他一眼,道,“你起热了,让军医看看,别影响军心。”又说,“离长宁远些,别染给她了。”   这便是允了他两人离开了,长宁却没动,她看着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文书,说,“我看伯父拿着这文书半天了,一直不曾展颜,要是不是什么军机大事,可否借我一观,也许我能为伯父分担一二?”   “不是什么大事,”秦将军道,他倒是不曾犹豫,“你就在此处看,不要带出帐外就可。”说着他把文书合上递过来,隔着一个书案长宁去接,秦将军的手却突然碰到了叠起的一摞文书,哗啦一声,文书整摞翻倒在地,秦将军手中拿着那册不知何时也滑落,混在其中再找不出踪迹。   长宁俯身去捡,秦将军却翻捡出一册,递到她手中说,“一时手滑,好在还记得是哪一册,不然找起来就麻烦了。”   他温声说,“不必拘束,此处等别人来收拾就好。你坐着吧,不着急,慢慢看就是。”   长宁一顿,伸向另一册文书的手转了个方向,接过秦将军递过来的,轻声说道,“谢谢伯父。”   书册上写的是关于整顿军队和清肃管理的想法和建议,很多条,密密麻麻的,字还写得很丑,挤在一起难以辨识,长宁只看了两眼就失了兴趣。   她把文书还回去,对着秦将军说,“我带秦深去看军医,就先告退了。”   “去吧。”秦将军吩咐秦深道,“去和厨子说一声,今日宰只鸡给长宁炖汤喝,这里风沙大气候干,让他多放些清热去燥的药材。”   秦将军看着长宁道,“这几日你消瘦了不少,军营清苦,委屈你了,再等几日,等安定下来后让秦潇护送你回京。”   长宁点点头,牵着秦深的手腕领着他出了军帐。   等他们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脚步声也听不到,秦将军才弯下腰,从地面散落的文书里捡起一封,赫然可见和长宁方才看到的一样的封皮。   他没有打开,只是把它放在书案最中央,看着它出了会儿神。   一身坚硬的铠甲支撑着他,让他即便是坐下也一直挺直腰背,像一棵永远不会低头的高大松树,即便是屹立于无人造访的山林,也永不俱风霜严寒酷暑。   众人看他遥不可及,知他高不可攀,知他不容接近。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块石头,就连此时看着这封信都不会有多少表情。却还是下意识地保留一份内心的柔软,给秦夫人,给长宁,也给——   秦深。   “你起热了,”长宁踮脚摸了摸秦深额头,有些烫手,和他手心滚烫的温度相差无几,“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现在难受吗?”   长宁微凉的手贴在他额头,又软又凉,就像是滚滚夏日里额头上落了一块碎冰,秦深眯起眼睛,蹭着长宁的手。   他没有听到长宁的话,但是快要沸腾的脑子依然让他自制力下降,就算知道不该,他还是没忍住,搂着长宁的背把她揽入怀中。   长宁没有拒绝,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就像是哄小孩一样,安慰道,“好了,知道你难受,等军医看过喝了药,再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秦深低着头,额头蹭着她的发鬓,喃喃道,“我想你了。”   长宁眼中一涩,喉间几乎是立刻哽咽了,她红着眼圈道,“我也好想你啊。”   不过是几天没见,不过是隔着半个营地的距离,已是相思难熬,思你成疾,要是——   秦深听了这话却勾唇笑了,他抱着长宁不撒手,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风声,他虽病着,下意识的动作和防范却没有丢失,甚至因着怀里的长宁动作更加敏捷。   他揽着长宁的腰飞快地错身几步,长宁的裙摆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秦深弯着腰,怀里搂着长宁,用自己的背对着风声来的方向。   秦潇在他们背后没好气地道,“你们干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远处的校场瘫了一串虎背熊腰的汉子,七八个人摞在一起叠成了一座小山,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用瑟瑟发抖的目光看着秦潇,一边又精神抖擞炯炯有神地看着秦深和长宁。   秦深站起身,眼角一扫,那几人立刻扭头转了方向,哎吆哎吆地叫唤起来。   秦潇指着秦深不客气地说,“长宁,你不能太惯着他了,你瞧瞧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般没有礼数,让人见着了不知道的该说我秦府不成体统。”   “将军府的体统何时要这些虚名来证了?”长宁深深地看了秦深一眼,话却是对着秦潇说的,她轻声道,“况且我乐意惯着,惯成什么样都乐意。”   秦潇露出一个牙被酸到的表情,挑着眼角打量着秦深道,“不是吧,长宁一句话你就脸红了,你脸皮有这么薄吗?”   秦深看着她,表情意外的柔和,他摇了摇头道,“你不懂。”他说完自己笑了一声,又道,“你不懂。”   秦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僵,长宁及时地把秦深拉开,“他病着,起热还未消退下去,我正要带他去看军医。”   闻言秦潇叹口气,小声嘟囔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她指了个方向,“军医就在那个帐中,我跟你一起去吧。”   军中的大夫手法粗糙诊断粗暴,问了症状,说是劳累太过不必忧心,扔了几包药材让回去煎了喝,再没多一句交代。   长宁放不下心,犹豫着要不要多问一句,却见秦潇自食其力,翻箱倒柜找出一团漆黑的药膏,问也不问裹上就走,她便以为秦潇是为秦深准备的。   可是直到都要回到帐中了,秦潇还是一言不发,长宁迟疑着问,“这药膏是何用处?”   “这个呀,”秦潇拍拍漆黑的一团,有些得意道,“消肿去於的,特别好用,我小时候挨罚都是用的这个,抹上去第二天就能消肿了。”   “你用?”长宁问。   秦潇笑意浅了些,“不是,给齐岸的。”   于是秦深一把夺过,满脸不愉地说,“不行。你的伤都还没好呢,你留着自己用。”   秦潇满脸烦躁道,“我皮糙肉厚的打一下又没事,他细皮嫩肉,要是落了疤还不要怨我一辈子,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打交道才——”   长宁目光却看着秦潇背后,迟疑半天犹豫问道,“齐岸,你怎么起来了?”   秦潇一僵,随即满不在乎地扭头道,“你听到了也好,”她抓过秦深拿着的东西扔到他怀里,“等你养好伤就早点回家吧,别一直待在这里,我看了心烦。”   齐岸接了东西,却不卑不亢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恐怕以后还是会让郡主心烦了。我已经决定此后弃笔从戎,留在军营里,为守卫大郢疆土效力。”   眼看着他俩即将有一番争执,长宁推着他俩进营帐,“有什么事进去说,别站在这里。”   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她自是不会掺合他俩的事,一切都看天意了。长宁带着秦深回到他的军帐,不假他人之手,自己笨手笨脚地为他煎药。   秦深本来躺着看她,此时却忍不住走到她背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秦深眯起眼睛,看起来极为满足,他问道,“爹的那封文书上写了什么?” 第57章   秦将军的那封文书上写了什么?长宁也想知道。   可是既然秦将军已经煞费苦心地隐藏真相, 长宁也就配合地装作毫无知觉, 毕竟——结果总是会如期而至的, 谁也无法掩盖。   “没什么, ”长宁平静地说,“是军营中一些繁琐的杂事,我看不懂,自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留在那里打扰秦将军了。”   也不知秦深信没信她说的话,不过长宁这样说了,他就没再追问, 毕竟他还病着,此时头脑里只剩了一分清醒,全都给了长宁。刚才问出那句话,也不过是内心下意识的不安罢了。   秦深低着头,脑袋搁在她肩膀上,声音有些含糊道,“我爹也很喜欢你。”   长宁眼中泛出一下笑意,“是我的荣幸。”   “潇潇喜欢你, ”他腻着长宁, 继续说道,“我娘喜欢你, 奶奶也喜欢你。”   “嗯,”长宁对他很纵容,一声叠一声地应道, “我都知道。”   秦深仍契而不舍道,“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   长宁眼中笑意深了些,她笑意盈盈,声音又软又轻,似是耳边呢喃道,“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家有一个人特别喜欢我。”   “是谁?”秦深主动追问,“你真的知道吗?”   “我知道啊,”长宁在他怀里转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呼吸相闻,长宁闭着眼睛,神情眷恋地蹭着他道,“我知道全天下,最喜欢我的人就是你了。”   “我也喜欢你啊。”长宁深情缱绻地说。   长宁对着秦深总是不吝言辞,说喜欢,说最喜欢,说只喜欢他一个,秦深却总是不安,依然会追问,会犹疑。   他像是一个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把把珍宝拢入怀中的赌徒,细心看护用心保管,可还是时刻都会惴惴不安,生怕横空跳出一个恶人,突然就会把他的珍宝抢走。   长宁对他来说太过不易,他生怕这就是一场时刻都会醒来的美梦,提心吊胆着,沉迷其中着。   “我喜欢你。”长宁不厌其烦地说,“很喜欢很喜欢,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等百年以后想和你躺在同一个棺材里,等好几百年后尸身化成了尘土,依然是在一起的。”   “别怕,”长宁抱着他,两人搂在一起,她温声说,“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的。”   可是除了这句话,她再没给出其他的任何保证,仿佛冥冥之中已经感受到未知的命运即将把他们推到不同的岔道,与其许下虚无缥缈的承诺,不如保证自己可以做到的。   秦深的病好的很快,长宁离京的时日也飞快地到来。   秦潇护送长宁回京的时候脸色依然不好,齐岸却留了下来,跟在秦将军身边,掌着文书记录。   来时匆忙,一路日夜兼程千里奔波,回时秦将军却找来一辆舒适宽大的马车,找了车夫和侍卫,为她备好了瓜果蔬饮,嘱咐她路上不用着急,可一路多领略些各地风景人情,不用赶路。   长宁领了他的好意。   秦深此时一身铠甲,今日轮到他巡营,便只能遥遥地看着马车,目送着长宁离开。   长宁坐在马车里,掀起眼里,探着头看着那一个人影逐渐变得遥远模糊,又渐渐地看不见了。可她知道,穿着一身甲衣,怀里抱着头盔,右手还牵着马的秦深也一定正在看着她。   可他们还是要分开了。   长宁并未依照秦将军的意思一路缓归,而是催着车夫快马加鞭,一路急行回京。秦潇挂念边关情况,也不做声,由着她。   于是本该二十天的旅途,长宁十天就回了京。   戍边将士紧绷的氛围并没有影响到京中,这里的人们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热闹便是前段时间,皇上和太子行动雷霆的整治了一番朝中状况。   “京中还未完全肃清,”小太子如实说道,“虽然机缘巧合地从静和公主手机拿到了一份遍布朝野的名单,但总会有漏网之鱼。”   “除了朝中的官员,还有许多流窜的富商。他们多是天南地北的游走,逐利而居,很少会在一个地方长期落脚,又机警狡诈,极为棘手。”   小太子沉静道,“所以重农抑商也不是什么坏事,那些游脚商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获利颇多又难以让他们缴纳赋税,如今更是里通外国无法无天。”   此时长宁算不得意外,番邦花费数十年布下层层人手,要是真能被他们如此轻易一网打尽,那才是不切实际呢。   长宁问了另外一个人,“陈世呢?”   小太子沉默一瞬,叹了口气道,“他逃了。”   长宁挑眉,似是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   “秦世子知道仙乐坊不简单,当下就派出两队人马,一队封锁仙乐坊,另一队领命去了王尚书家。”   “本来那名异族女子受伤昏迷不醒,众人也就没在意,倒是去王尚书家的人遇到了阻挠。”   他苦笑道,“王尚书一心为民请命,对着他这个弟子竟也是托命相付,说无凭无据就来抓人,是非曲直不问就要问押,痛呼天理何在!”   “王尚书为人古板不知变通,但也值得人敬重,想着把王府团团围住,任由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也未尝不可。”   “可是仙乐坊的那名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躲过众人耳目溜出去,去给陈世通风报信。”   “所以他就逃了,是吗?”长宁不辨喜怒问道。   “是,”小太子点头,“他逃走了,可是那名异族姑娘留了下来。”   “她死在了陈世门前,以一种决绝到近乎壮烈的姿态。”   “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刚刚成型的胎儿,是个男孩。”小太子稳了稳声音,说道,“她左手握着一把刀,刀尖插在她的身体里,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骨笛。”   “血染红了她身下的一大片,血泊里躺着另一把骨笛,这把才是她的。”   “两只骨笛合翼而生本是一对,如今却以另一种形式合成一体。”小太子总结道,“只是便宜陈世了,他逃走了。如今朝廷已经全力追剿他的踪迹,只是至今毫无所获。”   长宁在心里叹口气,却并无多少遗憾。只能说她所托非人,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错路,“谁杀了他?”长宁问,“是陈世吗?”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陈世,好像每一次长宁觉得他已经十恶不赦了,陈世还可以更加突破她的想像。如果真的是陈世亲手杀了一个爱慕自己的女子,还有自己的孩子,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了。   小太子却摇了摇头,“这个不确定。”   小太子措辞委婉,“王秀颜偷放秦家军入府不得,竟自己赶去追拦陈世踪迹,却被她阻碍。她带着刀,王小姐情急之下或许会一时失手,但此前她已受了伤。”   “谁也不知道给她致命一刀的会是谁,毕竟最后刀握着她自己手里。”小太子说,“也许是被人抛下心灰意冷,也自知罪无可恕,畏罪身亡了吧。”   此事盖棺而定,然而事有是非曲直,人有远近亲疏,况且她是一个包藏祸心的探子,王秀颜确实大郢的王家小姐,远近一眼便知。   一个异族人,死了便死了,就算埋在大郢的土地上,也少不得有人踩上一脚,再骂一句——死有余辜!   “陈世身上还不仅如此,”小太子又说,“他的探花之名,也是不符其实。他买通了考官,泄了题,不然以他的真才实学,连殿试都入不了。”   “也不知今朝的恩科受了什么诅咒,”他苦笑了一下,“前三甲竟一个都留不下。”   陈世是卖官鬻爵,以蛇鼠之道忝列探花,齐岸十六岁的榜眼,却留在边疆不肯回来,秦深更是肩负职责,就算高中状元也不会常流京中,因此他连职位都不曾领过。   如此看来,恩科之列,说一句命运多舛也无异议。   长宁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小太子却从头到尾不曾提起番邦夺粮之事,说完京中最近的异动,又找了些无伤大雅的轶事趣闻讲给她听。   “安儿,”长宁突然开口叫他,小太子便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长宁,无悲无喜,长宁却盖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说得嗓子都哑了,歇一歇吧。”   小太子闭上眼睛,睫毛在长宁手心一扫,他没有再说话。   “皇兄呢,”长宁柔声问,“我有事要见他。”   小太子眼睛一抖,却还是没吭声。长宁便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了。   长宁叫人进来伺候太子躺下,直到亲眼看着他盖上被子闭上眼睛,长宁才离开。虽然她知道他没睡,虽然小太子也知道自己装睡并不成功。   毕竟谁睡觉时眼眶还会红呢?   长宁径直去了皇上和百官商讨要事的书房,门口守着的人见她似是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伸手拦她,长宁已进了书房。   皇上静坐在书案前,案上摆着一份文书,他只是盯着它,似是在思考,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那模样和长宁在军营中见过的秦将军一模一样。 第58章   “皇兄, ”长宁既没行礼也没问好, 她几步走在案前, 没有低头看案上的文书写了什么, 只看着皇上沉声问,“你在看什么?”   你们都在看什么?是否与我有关,又为何都不肯告诉我?会是我猜的那件事情吗?长宁冷冷地想道。   皇上看到她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来,他面上泛起一个疲惫的笑,却温和说道,“长宁怎么回得这么早, 我还以为你会在途中游玩几天,等京中这乌烟瘴气的混乱落下再回来。”   “混乱的不仅是京中,”长宁看着他的眼睛道,“塞外也并不安定。”   “大郢的粮食被抢走了一半,我在那条船上看到了一个人。”长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缓,慢慢地说道,“他在船上向我行了一礼。长宁下了定论, ”他认得我。”   皇上脸上的笑意顿住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他为什么会认得我?”长宁轻声说,“或者说, 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他认识我。”   “皇兄,你们都在瞒着我什么?”   长宁不再开口,屋里剩下一片静谧, 皇上忍不住掐了掐鼻梁,他叹了口气,展开桌面上的文书给她看,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恭敬有礼,措辞文雅。   “他们想要进京觐见,派四皇子出使,态度很谦卑,保证绝不越雷霆一步,自愿进京前卸甲去弩,只带着进奉给大郢的贺礼入京,希望朝廷能够允准。”   “他们倒是好大的心胸。”长宁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措辞虽然委婉,但是意图表达得很清楚——想要进京,想要看看大郢最繁华的样子。   “可不是吗。”皇上苦笑一声。   “他们准备了什么贺礼?”长宁问。   “裘皮千件,良驹一千八百匹,”他顿了一下道,“粮食十万石。”   十万石的粮食是从何而来的,众人心知肚明,这是拐着弯地在打大郢的脸呢。   可是就算现在有人要拿粮食来打大郢的脸,大郢也要忍着,还要主动把脸伸过去,谁让大郢被人攥住的命脉呢。   长宁没作声,她指头摁着这份文书,并没有对这份文书的真假产生任何怀疑,毕竟加盖了官印还呈到皇上的书案上的文书,谁也没胆子作假,她只是——   长宁手指一错,文书立刻在书案上滑了一下,皇上飞快地把这份文书端端正正地放回去,头痛道,“长宁,你把这弄乱了,回头该找不到了。”   长宁没作声,她对皇兄说的话恍若未闻,只坚定地推着这份文书到了一边,露出底下,他们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来。   ***   长宁是看着秦深的病痊愈了才离开的,可是秦深那日巡营归来,当天夜里就又起了热。热度不高,但是断断续续的没完没了,就好像长宁走了,也把秦深全身的精气神都带走了。   他入了夜躺下便昏昏沉沉的,睡不着,也醒不来,胸口像压着一块大石头,眼前又黑茫茫的,就像是被封在了棺材里埋在地下,不见天日,又毫无温度。   他一夜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到天光乍破,隔着一层帷帐的晨光并不清晰,他看到榻前坐着一个人影,看不真切,他恍恍惚惚地唤道,“长宁。”   “长宁。”皇上唤她,捏着这份折子不退让,也不让她打开,冷冰冰地道,“家国大事,不是你该擅自窥探的,你一个女儿家,归京后不去母后膝下请安,不去长嫂面前问好,擅闯书房,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我知道。”长宁死盯着折子,胸口起伏毫不退让道,“等出了这道门,皇兄想怎么罚都行,可是现在,我想要看看里面写了什么。”   “长宁。”皇上不忍,“有时候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可我想知道。”长宁决绝道。   皇上深叹一口气,终是松了手。长宁未必毫无所觉,只是他们都在逼着她自欺欺人罢了。长宁才是最清醒,最坚定,最仁厚的人。   可是,命运从不会厚待每一个人。   长宁手指微微颤抖,她缓缓地打开折子,却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叫道,“秦深。”   “阿深。”坐在秦深榻前的秦将军身形晃了晃,沉沉地叫了秦深一声,却是用着他幼时亲昵的称呼唤他。   秦深挣扎着睁开又干又涩的眼睛,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他褪去了声音里的温柔的眷恋,恭敬地叫了一声父亲。   父子俩之间一坐一卧,气氛却不见温馨,两人相顾无言,沉默半饷,终是秦深先开了口,“父亲找我可有要事?”   秦将军手里拿着一封家书,信上是秦夫人娟秀的字迹,家书底下却垫着一份文书。   秦将军珍惜地把家书上每一个褶皱都展平整,细细地压在手下。他沉默不语的时候气势骇人,可是看着家书的模样却温柔得不似杀伐决断的将军。   就算是杀伐决绝的将军,内心也住着一个俊秀的人啊。可是秦深的人呢?   他长叹了一口气,一直挺拔的脊背佝偻着,瞬间便老去了十岁。不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将士,而是如同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会忧心,也会心疼。   他看着秦深消瘦下去的脸颊和无神的双眼,心下不忍,但还是要逼着他面对。他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秦深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却没接那封温柔的家书,而是把底下的文书抽了出来。   远隔千里之外,秦深和长宁同时打开了写着同样东西的文书。   命运从不厚待每人,悬在他们头上的刀,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秦深平静地看完合上,交还给秦将军。他面容沉静,眼神清明,父子俩相对而坐,此时竟是如出一辙的刚毅冷硬。   秦深低下头,呕出了一口血。   ***   长宁冷静地看完,合上文书,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压在了另一封折子下。   “此事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她沉着地开口问。   皇上看着她的眼神心疼极了,他握着长宁冰凉到止不住颤抖的手,放轻了声音安慰她,“别怕,我不会送你离开大郢的。”   长宁惨然一笑,“大郢长公主长宁,年十八,姿态华贵,性温婉,敏好学,博学广记,谦和。我朝尊主言,蛮夷苦寒,不得教化,祈求大郢施仁善,寓教愚民,今以千裘千骑食万石为脩,万望垂怜。”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呢,”长宁喃喃道,“他们这是在逼我们。”   “大郢长公主长宁,”皇上重复了一遍,又叫她,“长宁,”突然一顿,笑了,“长宁啊长宁,世人这样叫了你这许多年,你便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他说道,“顾家的子孙计入族谱的名字,可从来都不是封号啊。”   “顾珞阳,”皇上正色叫她,“难道你只记得自己的封号,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大郢第七朝,仁帝第十七女顾珞阳,封号长宁。”   “大郢可以有很多个长公主,也可以有很多个长宁,可是只会有一个顾珞阳,她是朕的亲妹妹,是大郢最善良,最美丽,最聪慧的姑娘。”   “大郢不是只有你一个公主的,”皇上柔声道,眼神温暖地看着长宁,“一个封号而已,赏给谁都行。正好静和公主尚未婚配,她的爵位也该提提了。”   “朕留了她这么多年,放任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飞扬跋扈目无法纪,纵容她为所欲为,现在,也该是她回报大郢,回报朕的时候了。”   “珞阳,别怕。”皇上安慰她,“别怕。”   大郢需要粮食,很需要很需要。所以使者来京的请求,大郢根本拒绝不了。况且番邦小国隐隐有联合之势,大郢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几国同时暴起入侵,大郢根本无暇□□。   还需要再等。时机尚未到。   秦深呕出一口血,病却彻底好了。他还是消瘦,却比以往更加沉默了,秦潇和齐岸经常看到他独自一人缓缓地擦拭缓缓归,擦完了掏出一根细细的红绳串起的两个铜板握在手里摩挲,谁都没去打扰他。   最近军营里很忙,秦将军正在挑选一只足够精锐,足以展示我大郢威赫,可以震慑敌人的精骑。   护送异族使臣入京。是护送,也是监视。   边境离不得秦将军,秦潇不够沉稳,也不能震降异族,此是秦深责无旁贷。   他看着长宁独自一人回京,现在,他要带着抢走大郢粮食,推大郢入水深火热的异族回京了。   本以为要等到两年后才能再见长宁,却原来大郢太平不了这么久了,他,马上就再能见到长宁了。   秦深在铜钱上印下一吻,把它贴着心口放进衣襟里。   秦家人守的是大郢的国土,守的是大郢的百姓。不容他退后一步,犹豫一分。这是他与生俱来肩负的责任。   异族是有备而来,前脚朝廷通过了他们的请求,后脚他们已经装好了车马,到了大郢的边界。   千裘千骑全部留在军营,十万石粮食,一半留下,一半押送回京。   大郢被夺走的粮食,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大郢的国土,被烧成灰的粮食谁都没有忘记,只等一阵春风吹过,从灰烬里就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地为大郢遮风挡雨。 第59章   出使的四皇子长宁只是遥遥地看过一眼, 秦深却是认得的。   护送使者入京的队伍又长又缓, 两人相安无事了几日, 他竟主动地找到了秦深。   “秦兄, ”他拱手,温和地笑道。   秦深看了他一眼,没作声,于是他笑一下,换了个称呼,“小将军,许久不见, 别来无恙。”   四皇子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子,异族王子嗣众多,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自然也是最受欺负的一个。   四年前秦深遇到他的时候,他被赶出了部落,风餐露宿地在草原上流离了好几天,正趴在地上挖一个老鼠洞。   秦深没有为难他,还给了他一些吃的, 从那以后, 只要他被赶出部落,便会在秦深巡视的路上等着, 两人偶尔聊几句,多是他漫无边际地说一些部落里的习俗和热闹,秦深沉默地听着。两人相安无事, 都不逾矩。   可那是之前。他们烧了大郢的粮,就是撕破了最后一层平和的假面,秦深现在对着他不动怒,已经是天大的涵养了。   可是他却主动凑上来,还腆着脸笑着叫他,秦兄。   秦深没有搭理他,却丝毫无损他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他骑着马,指着四周的一草一木兴奋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踏入大郢的土地上,看看养出你这样钟秀毓灵的人物来。”   秦深对他视若无睹,他苦笑一下,拱手道,“秦兄,我知道我们如今立场相对,你不愿理我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事至如今也绝非我所愿。”   他顿了一下道,“我的身份地位你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可能我被赶出来那么多次都从没有人出手相助,此行我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是被送来大郢填补你们的怒火的。”   秦深分给他一个眼神,他压低了声音道,“虽然此时说这话为时尚早,可是我还是要说出来,虽然我微不足道,可是说不得何时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秦兄不必忧心,我族不是所有人都如我那个几个兄弟一般暴虐成性。”   秦深冷冷道,“你知道长宁是谁吗?”   他疑惑挑眉,“不是你们的长公主吗?”   “她是我要护一辈子的人。”秦深目光冰冷地看着他,“现在你们张口就要她离了大郢离了京都,去边远苦寒之地受你们的尊重。”他讽刺道,“你可真是仁厚赤诚啊。”   四皇子一愣,面上浮现出茫然和羞愧来。   他天生长了一副柔和仁善的模样,性子也窝囊,在骁勇善战,一言不合就上马决一生死的勇武族人面前,便显得怯弱可欺了,连女人都比他出息,幼童都比他有胆,他经常被赶出部落,似乎也不怎么意外了。   此时他便讪讪的,终于闭上了嘴,一个人神情恍惚地落在后面,连他的族人们从他旁边经过都对他视若无睹。   接下来的时间便流水一样地过去了,在层层秦家军的护卫下,老老实实地按照之前的条例,卸甲缴兵方才入京,天子大宴,群臣齐聚以显大郢国威。   秦深和长宁没有再见面,长宁最近留在宫里足不出户,静和公主也静悄悄地留在太后的佛堂,老实了许多。   这次宴会上,是他们各自归京来见过的第一面,遥遥的,远远的,隔着文武百官和觐见的使者,在皇上和皇后的面前,各自深深地看了一眼。   毕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异族人也懂得收敛,主动示好,又问他们何时可以迎“长宁先生”回族。   他们知道中原人称传道授业解惑的人为先生,现学现用,却用的的不伦不类,他意有所指道,“我们尊主该等得着急了,他最近病痛缠身,十分需要美丽温婉的长公主殿下陪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   异族的尊主年纪已经很大了,草原上奔驰一生的狼王,到最后也只能卧在病榻上,苦痛缠身,看着他的身强力壮的儿子们,为了争那个位置打的不可开交。   狭小的草地已经不能满足众多成狼的瓜分了,再争下去,这片草地上的土地都要变成焦炭了,他们便一致把目光投向土地肥沃的大郢。   大郢好啊,有那么多的土地,那么多的粮食,还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更重要的是,大郢除了秦家军,没有会打仗的。   好拿捏,也好掌控。此行不过是个试水,看看大郢的国力和态度,他们只知道长公主是个很重要的人,至于长宁是谁,这一点都不重要,他们丝毫不关心。   长宁端坐在皇上下手,没有作声,四皇子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说话的使者遭到了冷遇,他的态度便也变得硬梆梆的,他阴阳怪气道,“大郢的皇帝不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吗,怎么,如今收了我族的粮食,又想反悔了?”   四皇子摆了摆手,笨拙地道,“不急不急,我们可以在这里多留几天,等皇帝陛下想清楚了再离开。”   说话的使臣不耐烦地翻他一眼,至少还记得对外他还是皇子,勉强难耐下没有对他大加嘲讽一番。   皇上皇后和长宁都安坐着,对这一场宛如闹剧的场景恍若未闻,秦深也安静地坐着喝酒,神态平静。   他们都在等一个足以安定人心的消息。   这顿饭吃得安静,但因为足够丰盛,塞满了使臣的嘴,让他们无暇□□对着大郢冷嘲热讽暗自褒贬。   宴席上没有歌女没有舞姬,只有仙乐坊的两个姑娘,手指染血的骨笛,吹奏一曲破阵曲。兵戈铁马的铮铮之音绕梁不绝,那浸着血的骨笛更是让人震颤不已。   “报——”   “报——”   “报——羌族来犯,秦将军大败羌军,羌国俯首甘愿称臣,羌国领土并入大郢版图,此后用不起兵戈,永不起祸乱。”   一声声报,在富丽堂皇的皇宫里来回飘荡,一声叠一声的战报振聋发聩,一刻不停歇地传进宴请使者的正殿里。   羌国是个小国,恃强临弱,有奶便是娘,大郢是看不上的。可是异族只是勾勾手指头,在地撒了些肉骨头,他就摇着尾巴扑到了敌军怀里。   群敌环伺是最不利的,大郢需要一个突破口,撕碎看起来坚不可摧的联盟,也需要一个鼓舞士气的起点,好让将士们相信,大郢是不会一直伸着脸给人打的。   羌国只是个踏板。   大郢的皇帝威严,他眉目持重,端起酒杯对着四皇子说,“听闻羌国蛇鼠之心,你们好心帮他,他却反咬一口,一把烧了你们囤积的粮食,还烧死了好些牛羊马匹,”他啧啧一声,摇头道,“识人不清害人不浅啊。”   四皇子身边的人立刻惊起,慌张道,“你胡说,我们的粮食怎么可能会被烧,那可是——”   四皇子摁着他坐下,温吞地笑笑,好脾气道,“大郢的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是不会说谎的,他说我们的粮食被羌国烧了,那便是羌国烧的。”   “羌国——”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摁在他肩膀上的手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的挣扎宛如蜉蝣撼树,他惊惧不安地看着一向消失在众人眼里的四皇子,筛糠一样地抖起来。   见他老实了,四皇子慢吞吞地冲他笑笑,给他倒了杯酒道,“大郢的皇帝为我们报了仇,羌国烧了我们的粮食,大郢让整个羌国从此以后都不存在了,我们一起谢谢大郢的皇帝吧。”   他不容分说地把就塞到他手里,拎着他的肩膀把他提起来,笨手笨脚底替他拍去衣服上的褶皱,回头招呼使者团的人,“别坐着了,大家一起来吧。”   他们稀稀拉拉地站起,四皇子也不强求,他恭恭敬敬地给皇上行了个礼,一口喝干了酒杯中的酒,“愿大郢千秋万代,耀耀光辉。”   皇上深深地看他一眼,此时终于记下了他这个人,“安坐吧。”   长宁不喜不怒,只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雨过天青色的杯盏里装的不是酒,而是白水,上面浮着一片浸了水舒展开的梨花干花瓣。   门口又是一阵嘈杂,有人推开侍卫闯了进来,有人惊呼呐喊着,“静和公主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人好好看着她吗,人呢,都死了不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她拉回去!”   “哈哈哈,”她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指着内殿高呼,“长宁!长宁!!你是不敢见我,不敢面对我吗!你如此对我!死后你还有脸去见父皇吗!你还有脸去见去见顾家的列祖列宗吗!还有你的好皇兄!手足相残毒害亲父!你们两个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下地狱!”   长宁一口喝干了水,却并未润透干涸的喉咙,她闻言依然垂着眼,温声道,“既然她想见我,就让她进来吧。”   宫人犹豫片刻,凑在她耳边道,“静和公主衣衫不整,入殿恐怕会污了长公主的眼。”   长宁闻言并未多想,只当她挣扎时散落了发髻,衣裳皱了,因此不在意道,“让她进来吧。”   直到静和公主进殿,长宁才知道宫人的衣衫不整说得有多委婉。她散着发髻衣衫半露,身上遍布着红痕齿痕,带着些尚未凝固的血迹,面带春色眼中含露。   她与太监私通。   作者有话说:  家中长辈过世了,这几天可能更新不了,大家不用等了,十分抱歉!鞠躬致歉! 第60章   静和公主留在宫里, 陪着太后在小佛堂静心礼佛, 她对着皇上尚且战战兢兢, 独自面对瞧起来沉静仁和的太后, 更是极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化成一粒落在阴影处的尘埃。   她很怕太后,非常害怕,她总觉得,慈眉善目的太后睁开眼睛,那平静的目光凉薄的吓人。   皇后最近身体不适,也不再日日来陪着, 诺大的宫殿只剩下她们两个主子,安静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处处谨小慎微,时时小心谨意,从逐渐紧绷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毕竟,她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皇上之前纵她容她,还可以推脱为兄妹之情,皇上被世人骂多了冷血无情, 便想起来做一个好哥哥, 一个长宁尚不能彰显他的仁爱,便连带着她都一起分到了一点慈悲。   她有自知之明, 也十分懂得趋利避害,便极有分寸地踩着皇上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她的底线,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所以她极为乖顺地由着皇上把她带进宫, 扔到太后的殿中,可也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宫人也多留了一份心。   她本就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接着大郢粮被截,秦深追讨未果,秦将军亲自出马相抗,使者入京觐见,如今更是明明白白地说出,要大郢的公主赴边教化。   其中的种种意图,她即便是再如何愚笨,也该知道了,皇上留着她这么多年未曾让她婚配,给她尊宠,如今又把她困于宫中是何意图。   她即便是再如何自视甚高,也自知,长宁和如今高高坐在皇位上的人才是一母同胞,是真真正正的血亲,她自己,只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丢弃的小棋子罢了,任人摆弄,毫无招架之力。   可她不想再如他们的愿,她也不愿赴边为质,以身饲虎,换取他们稳坐高位,享得尊宠荣华。   毕竟他们指名要的是长宁不是吗,她阴暗地想,要是她的好皇兄想做个表里如一的好哥哥,就用数万百姓的性命来换好了,反正长宁生来命好,她要是不愿,总会有人站在她面前,替她拦下这风雨的。   她想起了秦深,不由地生出了些看好戏的心思,之前你对我不假辞色,如今,你心心念念放在心间上的人,和你身后守护的百姓同时放在了天平的两侧,如今我倒是要看看,你会怎么选。   当然,首先,她要把自己摘出来,她得先保全自身,她要找一个人行周公之好。使臣要的是冰清玉洁的公主,她要是……自然可以留在大郢。   可是皇上派到她身边的的人看她很严,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也不许闲杂人等随意接近,甚至调走了身边的所有护卫。   她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不敢随意生事,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和机会,在背后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心里简直恨毒了长宁。   静和公主比长宁年长,如今尚未许人家,是皇上有意为之,又如何不是她自视甚高目下无尘,觉得等闲之人都配不上她。   她眼睛里除了秦深,就只看到过一个陈世,如今陈世说不定都化成灰了,秦深更是她等闲都接触不到了,她此时终于低了头,弯了腰,看到了芸芸众生里的平凡人。   她偷偷藏了一些药,等着某位世子或者新臣入宫的时候,就可救她出火海。她觉得,这是一种恩赐。   自己姿态容貌皆是不凡,配那些凡夫俗子自是绰绰有余,况且自己是公主,生来的血脉注定了她高人一等,她看旁人一眼,都该是他们三生修来的福分,更何况是下嫁,这该是他们祖上烧了高香了。   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使者都入了宫,坐在了大殿上,她还是没有等来任何一个外男,她慌了神。   如今她站在大殿里,形容狼狈,一身的脏污衣衫凌乱,满面潮红,带着些形状暧昧的痕迹,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审视玩味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看起来温吞忠厚的四皇子,他甚至还好脾气地冲她笑笑,她又看到了一人独坐沉默饮酒的秦深,他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她,宛如轰轰烈烈走进来的,不过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土。   她仰着修长的脖颈,撑起一副高傲的姿态,眼神疯癫地望着长宁,缓缓地勾起唇角,以一幅胜利者的姿态,指着她缓声道,“你便是处处高我一头又如何,”她声音又尖又利,放声大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老天爷打雷了,第一个劈到的就是你这种人!”   长宁平静地看着她,端坐着,双手静静地放在膝盖上,无悲无喜。   静和恨透她她这幅故作无畏的姿态,恨毒了他们兄妹如出一辙的高贵姿态,恨死了这些人看着她目光中的玩弄。   她站在大殿中央,大张着手臂,拖拽着拖到地上的衣摆,像一个衣着华丽的疯子,她跑到每一个人身前,指着自己让他们看清楚,“你们看看,认真看看,我是静和公主,是顾媛阳,我可不是长公主长宁,更不是顾珞阳,你们看看,你们好好看看。”   “哈哈哈哈,”她大笑,简直要笑得喘不过气来,笑出了眼泪,她站在四皇子面前,爬上了布满精致酒菜的桌子,留长的指甲简直要戳到他的眼睛里面去,她笑嘻嘻地说,“你看清楚了吗,我是静和,坐在那里的才是你们要的人!你们带她走,可千万别抓错人了。”   她衣衫未拢,白花花的□□就这样陈列在四皇子眼下,他有些尴尬,移开了眼睛还是红了脸,但依然是十二分的善良和体贴,他点点头,褪下自己的外衫,闭上眼睛递过去,“我记下了,不会认错的。大殿内清凉,静和公主还请披上这件外衣,万不可受凉了才好。”   她还是嘻嘻地笑着,笑得毫不在意,接过这件温暖的外衫,却红了眼睛。   四皇子还是那副温吞的老好人模样,等着她披好衣裳,才慢吞吞地说,“今日宴请使者,我们早就知晓今日参加宴会的有长公主长宁,今日席中除了长公主外无一女子,一目了然,绝不可能认错人,”他咧开嘴笑得憨厚,“静和公主多虑了,大郢人重义守诺,怎么可能偷天换日,给我们一个假的长宁长公主呢。”   静和一僵,她猛地回头,眼中浑着难以置信的光,惊惧地看着长宁。长宁安安稳稳的坐着,目光平静。   四皇子犹是体贴,他受宠若惊道,“长宁长公主在此宴请我们,我们深感三生有幸,怎敢还劳动静和公主。”他声音关怀极了,疑惑不解地问道,“只是不知静和公主遇到了什么,怎么瞧起来,如此——”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个词出来,“如此狼狈。”   遇到了什么?静和简直要冷笑出声了,她遇到了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在座的诸位哪位心里不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只是没有想到——静和一个踉跄从桌子上跳下来,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长宁面前,一双眼睛蛇一样地盯着她,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得意又肆意,柔声道,“原来你的好皇兄,也并未真正把你放在心上呢。”   “那里可是一个真的会吃人的地方,他竟就这样要把你送去,而你呢,竟然真的傻乎乎的同意了,我的好妹妹啊,”她红唇张和,吐出来的话却犹如毒液,“难道你还等着谁来救你不成?”   长宁终于抬起眼,看了静和一眼,那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份量,看着她就像看着一团空气,无怒无怨,她只是有点失望。   皇兄和她说了,可以让静和代她出塞,只要安排好,就无人会察觉,她只需换个名字,换个封号,就可以继续在大郢的都城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是长宁拒绝了。   皇家的人享受着生来就有尊贵和荣华,自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职责,比如安定天下,比如勤政爱民,再如比此时此刻——   静和是公主,是她姐姐,她平日跋扈不得人心,但也不该稀里糊涂的被人推出去当了一个傀儡,况且使者要的人不是她,而羌国有人认得她。   大郢需要安稳,需要至少两年的时间,来迎接接下来的颗粒无收,来恢复民生休养生息。   她否决了,可是皇兄很坚持,他尚不知道此后会发生了事情,只是尽力地护着自己从小养大的长宁,他留着静和本就是未雨绸缪,不是今日,也会是以后大郢挥军出塞的某一天,她有她的价值。   长宁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她说那一场恍如大梦的生死,说琼林宴上不知真假的海棠定情,说秦深尸骨无还的兵败,说铁骑踏破国土的悲怆和无力,说连年阴雨下百姓的孤苦和民不聊生。   她说了很多很多,多到一夜的时间都盛不下一个梦,等到天色破晓,他们两个对坐着,饮了一杯隔夜的凉茶,皇上看着她的目光里疼惜又痛苦。   最后长宁还是说服了他,大郢不该冒险。   所以今天她坐在了这里,静和在太后宫里,而现在,她却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宴客的殿中。   “你做了什么?”长宁平静地问。   静和冷笑一声,要是他们早点说清楚,她还用做什么吗,都是长宁,她是故意的,引着她推着她,让她生出别的心思,在众人面前出尽洋相!   不过到底是家丑,静和恶毒地看着她,就算她做了这么的事情又如何,皇家的颜面定然不能让人撕下来扔在地上,她做的事情再不堪,他们也定会替她遮掩。   静和理直气壮地想,她不用赴边,那人又不过是个普通的宫人,等此时平息了,她还是京中风风光光的静和公主,以后还是可以挑个名门望族的世家子弟,气气派派地大嫁。   她斜睨长宁一眼,总好过某些人,在那蛮夷之地,说不得就会被什么人撕扯干净,连一丝皮肉都不会留下来。   她不后悔。   静和拢好衣衫,镇定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路上摔了一跤。”   这是把所有人当瞎子当傻子呢。跟在她身后的宫女立刻看她一眼,飞快地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天家的事,一朝为风一朝为雨的,最大的主子不曾发话,她们这些人就只能闭上嘴等着。   长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皇上却毫不客气地说,“静和,朕在你眼里,就如此无知吗?”   静和一僵,拢着衣裳的手指发紧,简直要扯下一块布来,她梗着脖子坚持道,“我只是摔了一跤,什么都没发生。”   皇上指着她身后的小宫女道,“你来说。”   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她本就是皇上皇后身边的人,自然不会存私有所隐瞒,只是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   她声音压得极低,“静和公主和一名太监私通。”   她不认为皇上会轻松放过静和公主,只是宫闱艳情向来是秘事,此事又太过惊骇,要是穿得人尽皆知,不仅有损皇家颜面,居于宫中的众人也少不得被人背后揣测唾弃,还不如私下悄悄处置。   因此她声音压得低,保持在只让皇上和长宁听到的范围。   皇上和长宁也确实听到了,长宁闭了闭眼,心里生出些厌恶来,皇上冷了声音,怒道,“大点声,她既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必定是不怕人知道的,大声说!把来龙去脉讲的清清楚楚,不必替她有丝毫遮掩!”   宫女领了命,知道静和公主这是真的触怒龙颜了,放开了声音,把静和公主如何引诱小太监不得,如何下了药逼他喝下,又是如何——的,一一讲来。   诺大的宫殿静悄悄的,只有她清冷的声音来会碰撞,众人皆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大郢的静和公主,是如何不堪的勾引一名太监不成,还给人下了药的。   那宫女说完顿了一下,禀道,“那名太监之前宁死不从,因此静和公主下的药份量重了些,他又无法疏解,现下已经晕死过去了,不知是否须得诊治。”   皇上冷笑一声,“治,为何不治!朕的好皇妹,大郢堂堂的公主,爱慕身边伺候的宫人不得,竟下药求欢,她既如此心系情郎,朕如何能不成全他们。”   “不仅要治,还是治好,朕亲自给你们赐婚!”皇上盯着静和,一字一顿地说,“你既然这么喜欢他,想必会愿意为他脱离顾家的族谱,除掉公主的名头,同他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朕成全你们。”   “让你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哪怕他残了死了,你都是他的夫人,忠贞不二,矢志不渝。”   “不!不——”静和面上终于浮现惊惧,她连滚带爬地跪在皇上身边,抱着他的腿摇头喊道,“你这么可以这样做,我是父皇的女儿,生来就是大郢的公主,你怎么可以剥夺我的封号!”   她颤抖着,恐惧着,就像一只面对捕食的老鹰的家雀,惶恐得全身僵硬,但是毫无办法。   她做了这么多,挣扎了这么久,不就是不愿意离了这大郢繁华的中心,舍不得富贵乡里的钱权地位,如今要她放弃这些,简直就是逼她拿刀剜自己的肉。   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不是皇上不为所动,他冷漠地挥手道,“来人,请静和公主回殿,拿掉她的珠钗锦衣,送她出宫。”   静和还要再喊,立刻有宫人上来捂着她的嘴,拖拽着把她拉出大殿,就像猎人拖着一头不值钱的猎物一样。   她既没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昔日里被她骑在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们,又何尝不想在她头上跋扈一番呢。   她今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中间停更了这么久,其实之前每天都有写的,只是状态不好,达不到每天的更新量,所以打算一切写完了再更。   今天会把正文更完,有五更,两万字多一点。   番外也会写的,就只是甜甜的小故事,不会再写什么家国天下了,太让人秃脑壳了。   就这样。 第61章   大殿里的种种不过是个插曲, 众人瞧了这般场景, 胡乱喝了些酒吃了些菜, 便想告退了, 好好和其他人分享今日的热闹。   只有那四皇子,恭恭敬敬、认认真真地端着酒杯对长宁道,“多谢长宁长公主的大义,在下无以为报,今后愿听候差遣。”   他说的认真,跟在他身后的使臣却不以为意,一个废物皇子, 上不得马杀不了人的窝囊废而已,就算他跟大郢的公主搅合到一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长宁虽对羌国的人并无好感,但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一概论之,她淡淡地颔首道,“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谈何谢之。”   四皇子不语,只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到了晚间, 这场宴会也该散了, 本来热闹喧嚣的大殿立刻只剩下三个人,秦深喝干净最后一滴酒, 依然清醒到让人痛苦。   长宁看着两人闷头饮酒,一幅醉死方休的势头,忍不住出声道, “好了,皇兄,秦哥哥,你们两个别喝了。”   可是皇上和秦深均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咔嗒”一声,皇上在自己对面放了个干净的空杯子,他头也不抬地说,“酒壶都空了,还喝什么,过来这里,朕请你喝好酒。”   长宁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秦深沉默片刻,却是起身,坐到了皇上面前。只是在经过长宁身边的时候,手指在她脸颊侧轻轻划过,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皇上也挥手道,“长宁,你去看看皇后吧,她最近有些嗜睡,又不愿请太医,你去劝劝她吧。”   长宁知道他们这是有话说,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两人坐在一起喝酒会是这幅场景,她替他们一人满上一杯酒,仍是劝了一句,“少些一点。”   言毕她就离开了,径直去了飞鸾宫,飞鸾宫灯火亮着,宫人却告知,皇后已经睡下了。   长宁心下不安,前两日她来看皇嫂,她虽然精神不大好,但还只是有些倦倦,不是如今这般沉沉昏睡的模样。   她直接让人去请太医,要是皇后醒来怪罪,径直推到她身上就是。   宫女本就惴惴不安,可是值此多事之秋,皇后压下此事不愿让他们知晓徒添烦恼,如今有人做主,她自然心中大定,忙不迭地去请太医了。   长宁坐在床边,看着皇后睡梦中尤带忧虑的神情,有些难过地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却突然听到她喊道,“长宁。”   长宁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她却是还在睡着,皱紧了眉头口中却喃喃道,“长宁。”   长宁闭上眼睛缓了缓,才语气如常,轻声安抚道,“我在,皇嫂不必忧心。”   皇后抓着她的手,表情悲伤,终是醒来了。她看着长宁恍如梦中,恍惚道,“长宁何时已经长这么大了?”   长宁笑笑,扶她坐起,小声道,“长宁已经十八了,”她顿了一下才说,“难不成还能做一辈子的小孩。”   “是我们没有护好你。”皇后语气低落地说,“本来你就该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长宁佯装恼怒道,“皇嫂,你再这样说我可是要生气了,你们已经护了我十八年了。”长宁在她背后垫了一个靠枕,轻声说,“现在也该我站在你们身前了。”   “比如现在,”长宁认真地说,“你就该听我的话,好好地看太医怎么说,别以为瞒着我们就没人知道了,你最近一直身体有恙,却拖着不说,现在我就盯着你,等你瞧完太医再走。”   皇后却突然紧张起来,她面色复杂推脱道,“我只是有些睡不好,没有大碍,过几日就好了。”   长宁却不容她犹豫,强硬道,“我已让人去请了太医,一会就到。”   太医来的很快,他恭敬地在皇后手腕上搭了一条轻柔的丝帕,隔着一层布料凝神诊断。长宁屏息看着他的脸色,皇后却是垂下眼眸。   皇后说她没有大碍,太医却诊了许久,摸了三次脉象,长宁简直要按耐不住出声询问了,他却一撩袍子跪下,高声道,“恭喜皇后已有了一月的身孕!”   长宁大喜,忍不住追问道,“真的吗,皇嫂身体如何,最近忧思过重,是否会伤了心神?”   太医回道,“并无大碍,只要静心调养,定会母子康健。”   长宁回头,正欲劝皇后平心静气好好养胎,却见她神色平静,好似对这件事并无意外之感,她的喜悦之情便被压下去了些。   她挥退太医,让他下去好好拟方子记药膳,等人退下了,她捧着皇后的手,有些犹豫地问,“皇嫂,难道你不喜欢这个宝宝吗?”   长宁上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对乖巧可爱的小孩也很喜欢,因此从皇后喝药备孕的时候,她就开始期待一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降临,可是皇后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皇后捧着她的脸,目光盈盈,有些悲伤,“我喜欢啊,每一个家人我都喜欢,可是我更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平平淡淡。”   “我不想宝宝出生的时候见不到天底下最漂亮的小仙女,最温柔的姑姑,我不想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可是另一个家人却无奈地远在他乡。”   “长宁,我心疼你的委屈,难过你的退让,你本来不必如此的啊。”   她的手很温暖,长宁能够感受到的关怀,从小都来自于她。相较于端坐佛堂一心烧香礼佛的太后,她更像一个宽厚的母亲。   长宁眷恋地蹭蹭她颤抖的手掌,笑得轻松,“我本该如此啊,我可是大郢的长公主,皇上的妹妹,太子的亲姑姑,这是我该做的。”   她擦干净皇后脸上的泪珠,声音虽轻但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们,相信大郢的百姓,相信皇兄和秦家,既然我能以一己换大郢太平,相信天下大定,你们也定会让我荣光加身。”   长宁俯下身,耳朵贴在皇后的肚子上,闭上眼睛,“我希望它是个女孩。”   皇后平静了些,抚着她的发丝道,“我和安儿也希望是个女孩。”   长宁便笑了,撒娇似的说,“那皇嫂也要多疼她些才是啊,不然小侄女出生了,知道我这个可恶的姑姑夺走了她母后的宠爱,该讨厌我了。”   皇后知道长宁这是在宽她的心,于是点点她的额头,嗔道,“你啊,总是有理。”   长宁等她喝了煎好的安胎药,看着她睡下,仍是放心不下留在殿里喝酒的两人,沁着夜里的凉意仍是要回去看一眼。   宫人却引着她去了别处,对她道,“小将军已经出宫去了,只是皇上并未回宫,而是拎着酒去了早朝的大殿,也没人敢拦着,长公主去瞧瞧吧。”   文武百官上早朝要登上一百零八节的台阶,才能到议事的大厅,因此这里是整个皇宫最中心,也是最高的地方,从这个可以俯瞰整个皇宫,可以看到小半个京都。   如今已经入夜了,空荡的一百零八节台阶无一人,两边各燃着一百零八盏宫灯,长宁踩着自己的影子,走了一百零八步,走到了孤零零坐在最顶上的皇上身边。   他周围已经滚落着几坛空了的酒坛,手中还抱着一坛尚未揭开酒封的,看到长宁也不意外,他递了一坛酒过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陪我坐会儿。”   长宁坐下,拍开酒封,对着酒坛饮了一口,是烈酒,很辣,但也很香,她喝不惯,皇兄却如饮水一般。   长宁侧头看他,有些记不得十多年前,那个斗马观花,月下吹箫风中舞剑的风流少年是什么模样,也许,从整个天下的重担落在他肩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当年的王爷顾平生,善诗词,会吹箫,会抚琴,顾盼风流的写意少年,骑着白马,在雨中撑着青伞,打马走过二十四桥的红豆,不知沿途撒下多少相思子,惹得春闺梦里犹是少年。   顾平生——一顾平生终不悔,他一双手揽风月,一双眼盛风流,大郢百年锦绣里终于养出来的一只踏云白鹤,但他终究是不在了。   只留下一个沉稳的大郢皇帝。   长宁又喝了一大口酒,热辣的酒顺着喉咙滚落进肚里,再蒸腾进眼睛里,模糊了双眼。谁都不易。   长宁打起精神,先告诉了他好消息,“太医刚瞧过,皇嫂有了一月的身孕,等再过上几月,我们家就该添新丁了。”   他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和长宁碰了碰酒坛,也不嫌地上凉,就这样躺下了,他道,“终于有了一件好事。”他侧头看着长宁道,“我希望能是个女儿,和你一样就更好了。”   长宁失笑,她摇摇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要是个女孩,万一最后是个男孩,你们可都要失望了。”   他仰头看着天空,今夜无星也无月,天空显得寂寥又空旷,他叹了口气道,“皇室子嗣凋零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不会引得兄弟相残。”   长宁知道他又想起了那场宫变,于是不语,皇上这次却并未三缄其口,也许是酒意催动,又或许是夜风太凉了,他主动提起,“世人都说我弑父弑兄,我从未反驳,因为其实这话并没有错。”   “长宁,”皇上叫她,声音有些沉,“你可知母后为何要你穿红衣?”   这件事情长宁知道,她说,“母后说我那时受了惊吓,请了高僧来,说需穿红镇压,直到嫁了人才可着别的颜色的衣裳。”   “不是。”   长宁心中猛地一跳,她抿紧了嘴唇,有些不安。   皇上却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跳道,“你可还记得父皇是何模样?”   长宁连着喝了好几口酒,她抓紧了坛口,全身紧绷,摇头道,“记不清了。”   那时她还太小,什么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父皇很高大,像大山一样,很温柔,怀抱很温暖,背很宽阔,长宁最喜欢趴在他背上,侧着头看他。   可是她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皇上伸手盖着她的眼睛,声音痛苦道,“你的眼睛和父皇长得很像。”   “所以母后一直不愿见你。”   “父皇不喜欢红色。”   “所以母后要你一直穿红衣。”   长宁睁着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落下。皇上犹如脱力一般,手臂垂下,露出长宁平静无波的面容。   他看着长宁,像是痛到无法呼吸,声音也跟着落下去,喃喃道,“哪有什么兄友弟恭,哪有什么父慈子孝,哪有什么夫妻情深,都是假的!”   他一挥手,散落的空酒坛立刻互相推搡着,咕噜咕噜地沿着高高的台阶,争先恐后地滚下去,悉悉索索的,像是寂静深夜里的一场哀乐。   他指着宫门的方向道,“当年太子无道,父皇废了他的太子之位逐去封地,然后便一病不起,所有的皇子皆入宫侍疾。”   “可是——可是!太子他并未出京!他一直藏着这里!他嗅到了机会,带着他养的私兵,攻进了皇宫!”   “可是不甘平庸的又何止他一人。”   “早在他攻破城门率兵入宫之前,宫里已经乱到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了,他的到来,只不过是为这一丛烈火再浇上一捧热油。”   “从宫门口到大殿前,一千零八步,每一个脚印上都沾着鲜红的血液,兄弟反目兵戎相向,父皇就躺在病床上,看着他一视同仁疼爱的的儿子们,一个一个倒在手足刀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垂涎那个位置,就像有人生来就不爱受约束一般,可是看着刀尖上一点一点滴落的鲜血,杀红了眼的人就犹如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修罗,哪里还能分得清敌我,他们持着一把刀,刀下有无数未眠的冤魂。”   “那个时刻,没有手足,没有兄弟,有的只是一群野心勃勃的野兽,要想活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拿起刀,刀尖对准你面前的每一个人。”   “从天黑到天明,父皇的众多子嗣,最后只剩下我和太子。”   “他死了,我活下来了。”   他的声音又冰又冷,像一把冰水淬过的刀,薄且利。长宁捧起酒坛一气饮下大半,她抹掉嘴角的酒渍,稳了稳发飘的声音问,“那父皇呢?”   你弑兄,是被逼无奈,是情非得已,埋在黄土下的诸位皇兄,谁也不比谁高贵,可是父皇呢,他,何曾亏待过任何一人?!   顾平生疲惫地闭上眼睛,抱着酒坛声似呢喃,“我虽未亲手加害父皇,他却是因我而死。”   “父皇虽病重,却并未到弥留之际,只是那时也无力阻止这场惨剧的发生。最后只剩下我一人,此事无论如何,也算是有了结果,我把父皇交给母后照看,本欲待清理之后带他们出宫。”   长宁咽下最后一口凉到发苦的酒,心中已是明了,知晓后面会发生什么。   怪不得每年的宗庙祭祀母后从不露面,怪不得她整日跪在佛像面前诵经,怪不得她一直不喜欢见长宁,怪不得她一直让长宁穿红衣。   “她说父皇向来仁厚,见到别人掉一滴眼泪都会自责不已,要是他活下来了,就算所有的兄弟只剩下我一人,他也不会把皇位传给我。”   “她说,她是在帮我。”   他终于落下泪来,“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皇位啊,我只想做一个闲人,醉马簪花游街,赏春时风秋时月,和皇后白头携手终老,一辈子平安平淡。”   “这天下那么大,天下之人那么多,我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拿什么来换天下太平!可是那时我没有选择,现在,”他扭头看着长宁,“我依然没有选择。”   “皇兄,”长宁叫他,声音哽咽,又唤他,“哥哥。”   顾平生声音冷淡道,“我被人骂了十多年,骂我枉为人子枉为人兄,骂我朽木顽石废物不堪,骂我软弱无能柔弱可欺。”   “他们骂的没错,我这双手前二十年只弄风月,何曾撑起过家国天下。可是我不想,不想成为大郢的罪人,不想百年后史书提及,只寥寥一句庸才,叹一句可惜,恨一句不争。我也想为大郢,为自己,做些什么。”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我只需要两年,再两年就好,就连羌国不曾来犯,我也定会挥军西行,给我大郢子孙留百年边境太平。”   “老天逼着我坐上皇位,却不给我雄才大略,不给我风调雨顺,如今连两年的时间都不给我!还要夺走我的长宁!”   他恨极,怒极,却也无奈至极。他的每一步,都是带着尖刀踩在身边最亲近的人心上换来的。用父皇和兄弟换来皇位,纳权臣之女,伤了皇后的情谊换来大权在握,如今,他又要用自己的妹妹,来换一段短暂的太平。   庸才是他,朽木是他,废物更是他,要是当初他不曾——   “皇兄,”长宁叫他,“你看,”她指着头顶的万里星空无边皓月,“月亮出来了,星星也出来了,多漂亮啊。”   “也许无星无月的时候很难,让人心生绝望,可是只要我们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什么时候,星星和月亮就都出来了。”   “你别怕。”她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很轻地说,“别怕,你还有皇嫂和安儿,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小宝贝看着你呢。”   “不用怕,一家人在一起,没有什么风雨是过不去的。夜很深了,皇嫂还等着你呢,皇兄去看看她吧。”   他躺着没动,长宁却站了起来,一口喝干酒坛剩下的最后一口酒,回身看一眼背后巍峨的议事殿,又扭头看明月下的万家灯火,砸了酒坛,一手指月,“愿我大郢千秋万代犹如此月,耀耀光辉普照万民!” 第62章   长宁好不容易劝回了皇上, 自己亦是不胜酒力, 只剩了一丝清醒, 上了马车便歪倒在软榻上。   马车的车轮平静地碾过地板, 这地板曾经浸透过无数人的鲜血,从大殿到宫门口,马车轱辘轱辘地行驶着,最后却停了下来。   长宁揉揉眼睛,扶着脑袋撩开帘子,却是愣住了。   秦深站在这里,牵着那匹高大风骏的黑马, 平素在他手下极为乖顺的马儿如今躁动不安,鼻孔里不耐地哧着气,蹄子不耐地刨着地。   他一身黑衣,沉默地隐在黑暗里,像一尊无声的雕像,静静地守护着从这条路上缓缓驶来的长宁。   长宁脸颊上泛着酒醉后的酡红,双眼朦胧含泪,她从车窗里伸出手, 隔着一臂的距离, 手指虚点着描摹他的容颜。   如梦似幻,似真似假, 像一场千秋大梦,他是她唯一的真实,是藏在心尖上, 永远无法割舍的一点嫣红。   秦深看着她,目光专注,长宁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不顾从高高的车辕是否会崴着脚,她只一心地冲下去,跌入秦深的怀抱里。   长宁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喃喃道,“秦深。”她伸着双臂,勾着他的脖子,又叫他,“秦哥哥。”   她目光沉且痛,声音惶惶,是不安更是急切。秦深便伸手,扶着她的后脑按在怀里,声音沉稳极了,他应道,“我在。”   “我好累啊。”她疲倦至极,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轻声说,“你背背我,好吗?”   秦深直接反身把她放到背上,轻轻地颠了颠,侧着头柔声问她,“回长公主府吗?”   长宁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额头眷恋地蹭蹭他的肩膀,“不想回去,去你的小院。”   秦深就背着她,在月下无人的大郢都城缓缓走着,身后跟着皇宫里出来的马车和那匹桀骜的黑马。   不知道走了多久,长宁突然开口问,“秦哥哥,你还记得父皇是什么模样吗?”   秦深认真地想了想,他倒还记得,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于是言简意赅地回道,“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长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睛,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秦深走得不紧不慢,背着一个人走了这么久声音依然平稳,他道,“先帝仁厚,他执政的那些年里,至少他身边的人从没有说过他一句不好。”   “他对我的皇兄们如何?”   秦深敏锐地捕捉到她说的是“皇兄们”,立刻就知道她必定是知晓了一些往事,但他依然如实地说,“先帝是个好父亲,就算几位皇子出身各不相同,但他一视同仁,从不会厚此薄彼。”   “那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喽?”长宁总结道。   秦深顿了一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可是他最重要的职责,应该是做一个好皇帝。”   长宁趴在他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很软,她轻声说,“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很好的夫君,是很好的父亲,可是他的儿子们手足相残,我的母后,他的妃子,最后葬送了他的性命。”   秦深脚步一下子停了,他没有回头,因为知道长宁不需要,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长宁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入衣裳里,她平静地说,“我身体里,一半流着父皇的血,一半流着母后的血,可是早在十多年前,母后手中就沾了父皇的血。”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好像没有人来爱他。”   “他活着的时候,他们想从他手里获得更多的财富和权利,他死了,他们还要借着他的荫护,享受着举世无双的尊荣。”   “也许生为皇室,从来不是眷顾,而是一种枷锁,父皇是,皇兄是,我也是。”   “可是我们谁都无法逃脱。”   秦深站定了,他仰头望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就像在望着他曾经无数次放在心里思念的人,可是这轮明月,也曾被乌云隐蔽,不见天日。   他有些艰难地问,“长宁,上一世,陈世待你好吗?”   长宁一僵,却不语。这些话她可以在皇兄面前毫无顾及地讲出,可以在皇嫂面前坦露坦白,可是面对秦深,她只愿隐瞒一世,让他永远都不知道。   她犹豫片刻,还不待她回答,秦深便说,“此时让他逃脱,但终有一日,我会寻出他的踪迹,让他这辈子用这条命来向你赔罪。”   “我可以忍受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忍受你们三书六礼三拜九叩成亲,忍受自己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至少他不曾让你远赴边疆为质,这件事,我便该谢他。”他痛苦,咬牙切齿道,“可是我不能容忍,他得到了你,却不曾珍惜你,没有照顾好你。”   “最后更是下毒害你,他——该死!”   长宁揽紧了秦深,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一点一点勒紧她的心口,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父皇富有天下,最后却还是死于最亲近人之手,皇兄登上高位,却几乎是众叛亲离,她上一世死于非命,这辈子即将孤身远赴敌国——   像是一个逃不出的怪圈,一个无声的诅咒。   这辈子,她还有机会,活着回到故土吗?   她虽表现得平静,但终究是个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家人的幼鸟,她也会不安,会害怕,会恐惧,可是她不能退后一步。   长宁小声问,“你都知道了?”   是的,他都知道了。“我希望你这辈子能够平安顺遂,百事无忧。我会护你平安喜乐,百岁安好。”   “我送你西行出大郢的边境,也定会率千军征万马,迎你回来。”   “长宁,”他坚定地说,“我等你回来,你也等等我,好吗?”   好吗?怎么可能不好,只要秦深还在,哪怕让她等十年,等二十年,等到下辈子都可以。   “好,”长宁轻声应下,“等我回来了,你要娶我。”   秦深此时终于忍不住侧过头看她,眼神柔和道,“求之不得。”   空荡无人的街道,两条影子拉得斜长,却又亲密无间,贴近得像一个人,交融的,是落下的一个轻吻。   这条路再长,终究也是有尽头,秦深背着长宁,从宫门口一直走到了长公主府。   长宁抬头看着面前的牌匾,有些撒娇地踢了踢腿,抱怨道,“我不是说了,不想回长公主府吗?”   “可是我的小院只有一间卧房,卧房里只放了一张软榻。”他含笑道,“不知殿下想让臣睡在哪里?”   长宁有些脸热,是她思虑不周,因此只是含糊道,“诺大的将军府,还能没有一个待客的厢房了。”   秦深点头,“有是有,但是你忍心赶我去那里吗?”   这话便是有些唐突了,可是长宁还去软着声音答了,她说,“不忍心。”   这话简直听得让人酸倒牙了,他两人浑然不觉,隐在暗处的一人影却忍不住笑出了声。长宁和秦深同时扭头看去,那人倒也不掩饰,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是四皇子。   他还是那副温吞老实的模样,好像刚才那声笑不是他发出的似的,他对着长宁和秦深一拱手,叹了口气,“两位真是让我好等啊。”   此时已是后半夜了,月亮偏西,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天明前最黑暗的一段,都城里所有人都酣睡着,沉浸在香甜的梦想中,无人知晓这一处角落里发生的一切。   秦深立刻挡在长宁面前,看着他冷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既知晓长公主是秦兄的心上人,不忍看你二人相隔两地相思三秋,自然是为你们排忧解难而来。”他揣着手,纯良温驯地冲他们眨眨眼睛,一幅感同身受的模样。   可是长宁和秦深都不信他说的每一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况且两国立场相对,他却主动凑上前来,定然不会是全为他们排忧解难而来。   “我和长宁只遥遥地见过一次,这还是第一次正式会面,她不知晓我也就罢了,秦深兄,你我互知极深,你又怎会不知我是何意呢?”他叹了口气,似是极为无奈。   “我又怎知不是养虎为患?”秦深毫不客气地讽道。   “那也比此刻虎伺狼环好得多。”他谆谆善诱,甚至毫不在意地提及自己不光彩的事迹,“我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得废物,既不能上马征战天下,也不会娶无数个女人再生下数不尽的子嗣,我只是想活着,能够站起来,不必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摇着尾巴祈求别人放我一条生路。”   “我总比我那些个生来骁勇善战的兄弟好拿捏得多,与其让我那些兄弟继承王位再挥师入侵,还不如施舍给我,至少我能保证,在我继位期间,羌国的子民,一步都不会踏入大郢的土地。”   “我羌国愿俯首称臣,自愿并入大郢的版图,只要朝廷能够在我国子民活不下去时候,施舍给我们能够活下去的米粥。”   “自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时,羌国于周边几个小国的联盟协议,就做不得数了,”他意有所指道,“大郢要拿他们如何,都是他们应得到。”   他侧头看着长宁,声音柔和了一些,“长宁是大郢的长公主,自然会是羌国的贵客,我就算拼上性命,也定会护她周全。”   “好大的口气。”秦深嘲讽一笑,“你要是能护自己周全,又怎会被送来大郢。明为出使,实为弃子,要是大郢的皇帝怒极,不愿受这份辱没,就是把你当场打死在这里,也不过是给了羌国一个入侵的借口。”   “你又拿什么,来护长宁周全?”   四皇子苦笑一声,“秦兄,看破不说破,你至少给我留一点余地吧。”他收起脸上谦和的笑,正经起来的脸眉眼深邃,整个人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了。   “秦兄,蛇有蛇道,鼠有鼠行,我在那群人手底下能够活到今天,自然也不会是毫无依仗的。我只是需要一个保证,能够让我光明正大地站在族人面前,不会被他们剥皮抽筋的保证。”   “我需要一个比羌国更强大的靠山,虽然大郢现在未必是,可是再等两年,一切都难以预料。长宁在羌国也需要一个帮手,你也需要。”   “这是一件对我们彼此都有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我会向诸位展示我的诚意的。”他话音一转,又变得彬彬有礼了“我和长宁一同回去,长宁到了羌国的前几天会是最艰难的,但是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秦兄可以慢慢考虑。”   秦深只是冷着眼看他,长宁喝了酒,靠着秦深,倒是难得的思绪清明,她知道,扶持一个羌国皇子坐上王位才是最好的办法,哪怕以后大郢打下羌国的土地,也只能如此做。   毕竟山高皇帝远,风俗文化皆不相通,以夷治夷才是上策,也更加稳定。   可是她好奇的是——“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找皇兄去说?”   四皇子看她一眼,摇头笑道,“这些话要是我来说,他是不会相信的。”   大郢的皇帝,终归是万万人之上,是尊贵无匹的人,再落魄失意,也不会允许一个异族人对他指手画脚。   长宁抱着秦深的手臂,姿态闲散,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慢,缓缓说道,“他会信的,他是个好皇帝的,比起虚无缥缈的尊严和脸面,他更看重他的百姓和家人。”   她撩起眼皮,终是认真地看他一眼,“这件事情,你要亲口和皇兄说,我和秦深都不会帮你转达。”   “皇兄要是应下,大郢便会尽全力达成你的所愿,皇兄要是不同意,”她顿了一下,额头靠着秦深的肩膀,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此事以后便休得再提,生死由命,我绝不会怨天尤人。”   四皇子一愣,他下意识地又去看秦深,秦深却只是侧着脸看长宁,竟也没有反对。   此事与他想的截然不同,他有些茫然,却也有些羡慕,能够毫不犹豫的把性命交付给他人,这是他永远都难以做到的事情。   可是一个生于富贵长于娇宠中的小姑娘,竟能这样轻易地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为她身前身后,都有倾其所有守护她的人。   可是他没有。   长宁说完这话便不做声了,秦深也并未阻止,此事便默认了他们两个不会插手,一切都看皇上的态度了。   四皇子看着他们,一边在心里说,这简直是疯了,可是一边又忍不住想——也许呢。   要是他老老实实地夹紧尾巴,只要大郢的皇帝不说要他的狗命,至少他能够活着走回去。可是要是他狗胆包天地凑上去,一怒之下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谁会想活得窝囊呢。   四皇子看着两人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的天平摇摆,很快地偏向了另一方。   长宁要远行,再加上此去遥远前程未知,她身边的人都放心不下,就算明面上不能为她准备太过显眼的东西,私下还是希望能够有护她周全的万全之策。   秦深调了自己身边两个从小培养的死士,皇上拨了自己的两个身手最好的暗卫,皇后带着身孕去寺庙长跪七天,为她求了一枚护身符,太后连着半个月都没出过佛堂,至于太子,自从知道这件事,他疯了一样地往自己身上揽政务,恨不得明天就有通天之能经纬之才。   他们都恨不得时间就此停留,生也好死也罢,他们都在一起,可是谁也无法阻止时光飞逝,光阴从不温柔,也绝不厚此薄彼,带来生,也带来死,带走离愁伤痛,也带走欢欣雀跃的无忧。   四皇子最后还是和大郢达成了协议,他站在宫门口,揣着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怔忡了半饷,摇摇头,笑了笑,一派祥和地走了,不骑马不坐车,溜溜达达地沿着街走着,眼里是一种轻松的艳羡。   真好,希望羌国的子民,以后也可以这样无忧无虑。   不论如何,长宁离开大郢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百姓们懵懂无知地站在街道两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这种气派的场景,大气都不敢喘,。   皇上眼下青黑,满脸的后悔和不舍,皇后哭红了眼睛,拉着她不肯松手,太子负手而立,眼里是悲痛过后沉淀下的沉静,短短几个月,他看起来已经像个大人了。   秦深和拾风站在她背后,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守护,秦深护送她到边境,拾风则与她同行,拾雨不够稳重,就留在家里。   长宁认真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像是要把他们都刻在眼睛里似的,用力得眼眶都红了。   她退后一步,撩起衣摆,火红的裙角一提一放,便落在了生她养她的这片故土上。她双膝着地,双手高举过头顶,俯下身,额头垫着手背,躬身到底,手背贴在了微凉的青石板上。   从此山高水远,望诸君珍重,今期不可见,以求来年,岁岁安。 第63章   长宁和秦深骑马并肩而行, 两人之间并不如何见亲昵, 可是那种旁人丝毫无法涉足的氛围还是很快地引起了羌国人的注意。   他们狐疑的视线从秦深身上落在长宁身上, 打量着, 揣测着,却谁都没说什么,毕竟他们还在大郢的土地上。   四皇子笑眯眯地绕着他们打转,主动地帮忙收拾东西准备食物,毫无架子。却也把行程拖得很慢很慢,这只算不得很多人的队伍,悠闲地像是游山玩水的, 而不是一场孤苦的远行。   早在以前,长宁就曾渴望羡慕着,想和秦深一起,沿着他曾经无数次走过的路,从大郢的都城,伴着朝阳晨露,牵着马,一直走到大郢最边上的国境线上。   而现在, 他们正肩并肩地走在这条路上。   长宁和秦深相视一笑, 并无丝毫沉重消极之意,长宁一扬马鞭, 阳光下马蹄高高扬起,是肆意飞扬的少年模样。   四皇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表情平和而安详, 假装没看到周围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他拇指指甲在手指上轻轻地掐着,侧着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路两边茂盛的树丛。   路途遥远,并非每一日都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投宿,幕天席地搭个帐篷,这一夜也会过去的。   这一天也是如此,长宁和秦深身边的人猎了些野物,秦深用瓦罐熬了一罐鱼汤,把一只兔子穿在树枝上放在火上烤,不一会儿泛着油脂的焦香就出来了,勾的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长宁抱着膝盖,背靠着树,背上披着一件披风,歪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火光下秦深英俊的眉眼。   就算是一路同行,大郢和羌国的人也依然泾渭分明,吃饭睡觉都是分开的,中间像是隔着一条楚河汉界,彼此虎视眈眈相互提防。   兔子烤好了,秦深把最外面一层微微发焦的一层片下来,搁在盘子里,等到了刚好入口的温度才递给长宁,“尝尝。”   长宁喜欢吃外面那一层焦皮,很香,咬在嘴里又香又脆。她整个人都缩在披风里,暖呼呼的,人也惫懒了些,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撒娇似的晃了晃,含含糊糊地说,“唔,冷,不想伸手。”   秦深自然是乐意惯着她的,于是继把肉片好之后,还拿起筷子,一片一片地喂给她。长宁吃得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四皇子端着一大盘烤肉,踢踢嗒嗒地走过来,靠着树懒洋洋地看着他俩黏黏糊糊的,觉得刚烤好的肉都不香了。   长宁被喂了口肉,又喝了口香喷喷的鱼汤,惬意得不得了,对着他态度也平和了,问他,“怎么大张旗鼓地过来了,不怕他们注意到?”   四皇子毫不在意地啃了口肉,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说,“怕什么,他们又回不去,还怕他们告密?”   秦深挑干净鱼刺,给长宁喂了口鲜嫩的鱼肉,“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四皇子装模作样地抬头看了看天,又低着头掐手指,老神在在地说,“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觉得今天就不错,是个投胎的好日子。”   长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她没杀过人,在还不算走投无路的绝境中,保留着一份慈悲和善意,她还没有办法把一条生命推下悬崖,只能冷漠地袖手旁观。   毕竟他们的命运,在出发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他们看到了四皇子二十年掩盖其的真面目,就注定不能活着回去了。   当天夜里静悄悄的,长宁直到夜半都不曾睡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呼救声,也没有挣扎打斗声,平和得像一个桃源。   可是第二天,有几个人躺下了就再没起来过,死的全是羌国人。   羌国剩下的几个人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看着青紫色尸体上乌黑的细小伤口胆战心惊,他们小声交谈着,“什么蛇的毒这样厉害,能无声无息地害死这么多人?”   跟来大郢的人,除了四皇子就没有废物,都是千挑万选的武士,伸手好,警惕性也足够高,怎么可能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在一条毒蛇的尖牙下。   况且还是这么多人同时毙命。   他们谁也不傻,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意外,只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知用什么办法引来了毒蛇,诱使着它们咬死了自己的同伴。   可是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足够的胆量来挑明。一下子失去了半数的同伴,他们真真正正地陷入了势单力薄的局势,要是两方对峙,他们没有一丁点的胜算。   因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生生咽下了这口血海深仇,只是从那时,他们看着长宁他们的眼光就不仅仅是蔑视和不喜了,夹杂着仇恨的怒火,像是黑暗里一头吃人的野狼。   却也如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地畏惧着一切阴影里所有的东西。   四皇子却光明正大地在大郢人的队伍里来来往往,甚至一点都不避开他的族人们,慢慢地露出一点獠牙来,不凶,但像只眯着眼睛的狡诈狐狸。   羌国的人和四皇子瞬间就变得疏离了,他也不在乎,沉迷于大郢的各种调料无法自拔,每次到了吃饭的时间都腆着脸凑过讨一口汤喝。   他不在意,长宁和秦深也沉的下心来,羌国的人见他们这样平静,看着他们是视线就愈发凶狠,紧绷的气氛闷得像一个装着火药的罐子,说不定下一刻就要爆开了。   这种岌岌可危的平静维持到了边界线上,羌国的人站在线的那一边,脚下踩的是羌国的土地,这似乎给了他们底气,他们看着长宁和眼神更加危险了。   可是秦将军也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铠甲,骑着一匹很高的马,眯起眼睛扫视他们的时候,视线能从他们身上刮下肉来。于是羌国的人推搡着往后避了些。   四皇子还是站在大郢的人群中,他仰头看着马上的将军,不避不让不卑不亢,是景仰也是羡慕。   秦深是只还未长出獠牙的小狮子,秦将军确是真正厮杀过咬断过敌人喉咙的雄狮,他一个人站着,就能护身后的一个国家安稳。   他希望自己也有能力这样。   秦将军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闪而过,他翻身下马,躬身欲对长宁行礼,长宁连忙扶起他,“秦伯伯不必如此。”   他的手又粗又硬,带着武器磨砺的茧子,像是粗糙的砂纸,可是落在长宁肩膀的力量却又轻又柔,还很暖。   秦将军拍了拍长宁的肩膀,是一个长辈最无声的歉意和难过,他说,“是伯伯做的不够好。”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察觉到了羌国的蠢蠢欲动,可是大郢等的一个合适的时机,却迟迟未至。他也曾语焉不详地写信回去,给皇上也给秦深,说长宁的婚事,让她早点成亲。   皇上努力过了,可是秦深没有让步,长宁没有犹豫地站在了秦深身边。   他觉得是自己对秦深的心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毕竟,要是他强硬地让秦深成亲,再大的不甘逼着他放下,尚是懵懂的长宁就一定会早早地成亲,断不会如今远赴羌国为质。   长宁知道她身边的人都觉得她委屈,可是她没有。毕竟重活一世,她总需要做些什么,来改变战火连天的命运。   她觉得这样就很好。   长宁迟疑一下,有些生疏地挽着秦将军的胳膊,软着声音说,“有秦伯伯站在我背后给我撑腰,我一点都不怕的。”   这是一句宽慰的话。两国相安无事,秦将军是她的底气,可是要是两国交战,秦将军就是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   她依然是穿着红衣,裹着一身很大的斗篷,就算路上行进缓慢,秦深细心照料她,她还是瘦了些,脸上有些苍白,但是眼睛平和有神,既没有怨怼也没有不安。   是天家独有的大气和自若。   秦将军以前一直以为秦深喜欢她,是青梅竹马的日久生情,或者惊鸿一瞥的少年慕艾,现在才知道,长宁有值得所有人喜欢和宠爱的资本。她生来就该当如此。   秦将军背后是秦潇和齐岸,他们都收敛起了漫不经心,开始像一个战士了,腰背挺直地跟在秦将军身边,像一把时刻等着出鞘的宝剑。   他们都被打磨成了可以独自迎接风雨的模样,这是成长。   秦将军从怀里摸出一个半褪了颜色的护身符交给长宁,“这是夫人求来的护身符,跟着我十多年了,现在交给你。”   长宁惶恐,正欲推辞,他又说,“不管你何时回来,将军府的大门都为你开着。”   她一顿,从这句话里听出来沉甸甸的意味,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秦深,秦深手扶着她的后背,冲她点点头,轻声说,“收下吧。”   于是长宁接过来,她捂着眼睛闷声说,“谢谢伯伯。”   再远的路也有终点,再美好的宴席也有曲散,况且这条路,本来就是一场漫长的告别,现在只不过是到了走最后一步的时候。   长宁重新带着斗篷的帽子,帽檐很大,落下来能遮住她半张脸,她匆匆对秦将军告别,转身走到秦深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还是一头扎到了他怀里。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秦深的肩膀上却留下了湿漉漉的水痕,长宁头也不回地上马扬鞭,一路尘土远去。   秦深觉得自己生命里的所有色彩也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北风呼啸的山谷。   他下意识的跟着长宁,直到脚踏上了那条不甚分明的分界,这是他能和长宁离得最近的距离了,背后却突然传来齐岸和秦潇慷慨激扬的高歌。   他们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又唱“天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那歌声激越高扬,像是云中的飞燕一样,张开翅膀穿梭在云霄之上。长宁勒转马缰回头看去,秦深和秦将军,还有他们背后所有的人,都腰背挺直地站着,远远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高歌着送她远行。   那歌声汇聚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作用,长宁直到走出很远很远,回头还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人影,耳边都还萦绕着这个声音,让她不自觉地镇定下来。   秦深陪着她走到这里,可是剩下的路,终归还是要自己走了。   她拉下斗篷,长吸了一口气,看着夕阳下广阔无边的草原,抛下最后一点眷恋和思念,用冷漠包裹着自己,独自迎接未知的前程。   秦深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羌国人人的胆子似乎也大了,对她的恶意简直不加隐藏,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时候会故意撞她,看着她的目光不加掩饰地下流,甚至好几次抢走她准备好的食物。   四皇子抱着手臂冷眼旁观,长宁竟然也沉得住气,只要他们不曾踩在她最后的线上,便任由他们施为。   拾风耐下性子,把长宁护得周全,饮食用度不假他人之手,把所有的护卫编排好,保证长宁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甚至连从京都带来的货物,都无一遗漏地好好保管着。   “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一日,四皇子终于忍不住问她。   长宁头也不抬地说,“我一介肉体凡胎,七情六欲尚在,怎么可能不怕?”   “那你为什么还能如此自若?”他疑惑挑眉道。   长宁抬眼,看着羌国的人,慢慢地说道,“怕什么,他们又回不去。”这话听起来耳熟,四皇子一听就笑了。   他右手握着马鞭,在左手上轻轻地敲着,语气飘忽地说,“放心,不用忍他们多久了。”   在大郢的地界死了一半的人,要是剩下的这些人还没走会羌国就一个不剩,再如何说,这也是明着打羌国的脸,就算长宁如约到了,也保不齐两国能相安无事。   所有这些人,要死在羌国的土地上。他还想好好地欣赏一下他们临死前,看到真正的獠牙时,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众人脚步一直不曾停歇,眼看着即将回到族中,羌国的人终于都松了一口气,眼神阴暗地看着长宁和四皇子,嘴角挂着莫测的笑意。   四皇子和善地冲他们一笑,转身对着长宁说,“明天不必扎营,离他们远一些。”   于是长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了。   夕阳下的草原,有一种静谧到永恒的柔软,夕阳穿透橘黄色的晚霞,融融地浇灌在青色的草地上,一望无际的土地,承载着数万年的光阴,风雨不曾改变它,如今,也不会有人能改变它。   狼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最活跃的动物,它们和人类相伴,争夺食物,也争夺生存空间。   现在,它们出现在了这里。   长宁看到一双又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周围亮起的时候,后背不能自抑地战栗起来,面对成群野兽和獠牙的时候,人类躲避危险的本能驱使着他们下意识地戒备和逃离。   然而狼群没有给他们机会。   四皇子站在狼群中间,嘴角勾起一抹闲散舒适的笑意,那些半人高的狼就乖顺地蹲在他脚下,呲着牙露出尖利的犬齿,口水滴答滴答滴沿着狼吻落下,眼睛闪着看到食物的饥饿的光。   他弯下腰,手法娴熟地在卧在他脚边的头狼背上摸了摸,那匹高大的狼舒服得简直要满地打滚了,他半蹲下,揪着头狼的脖子,和它蹭着脸,指着羌国人扎营的方向,一拍它的背,轻说了声,“去。”   所有的狼一跃而起,化成一道残影,飞快地穿过长宁他们,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吼声,离弦的箭一样,眨眼就跑出去好远。   拾风他们离开把长宁围在中间,时刻警戒着,担心有落单的孤狼蛰伏在周围伺机而动。   四皇子脚步轻盈地踩着青草走到长宁身边,和她并肩而立,背着手,欣赏名画一样,眯着眼睛看着狼群追逐狩猎。   而猎物是他的族人。   长宁狠狠地掐着手心,止住自己的颤抖,可是狼群锋利的牙齿刺进人体中迸溅出来的鲜红血液,还有生死一瞬人爆发出的惊惧求救声,在眼中挥之不去,在耳中绕梁不绝。   像是夕阳下一场盛大的葬礼,是属于狼群的盛宴,是鲜血浇灌在土地上的红花。   这是她这一生都从未见过的场景,像是地狱来的恶犬,茹毛饮血,肆意地咬断喉颈,掏出脏腑,血淋淋的内脏落在地上滚了滚,沾了一地的泥土。   四皇子闭上眼睛,张开双臂,侧着耳朵像是在聆听一首美妙的歌声,他指尖在虚无中轻盈地跳跃,像是在演奏一篇华美的乐章。   而后这双手落在长宁面前,遮住她的双眼,替她掩去这场群狼的猎食。   “你该习惯的,”四皇子声音柔和地说,“毕竟现在每人护在你面前,你需要自己拿起刀,刀尖对着站在你身前的所有人。”   “这只是个开始,你应该知道,往后你见到的会更多,更残忍,人心向来是见不得一点光的,你不能再天真下去了。”   长宁惨败着脸,嘴唇不见丝毫血色,她声音平静地说,“知道了。” 第64章   四皇子一个人带着长宁一行回族, 他又变回了那幅温吞畏缩的模样, 缩着肩塌着腰, 像一只闯进狼群的鹌鹑。   狼王已经很老了, 坐在王座上脸腰都挺不直,手上布满了皴裂的老皮,颤巍巍地端起酒杯撒出来一半的酒。   可是他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还有很多个年轻气盛的儿子们。   草原上最大的一个帐篷,装不下狼王在草原上留下的后代们,能过坐在这里的,都是磨砺过爪子和獠牙的凶兽。   他们看着长宁的目光, 不屑极了,在这片实力为尊的土地上,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都没有放在眼里。   甚至看着柔弱的长宁和窝囊的四皇子,也只是在知道派出去的所有人都死了之后很愤怒,却并没有往他们身上想。   他们对自然有与生俱来的敬畏,更是视草原上的狼群为神明的化身,他们的族人死在狼群的口下, 是最崇高的归宿。   四皇子深谙他们的想法, 隐下之前的蛇毒不报,只把一切推到狼群身上, 反正草原这么大,在狼群口下,少几具尸身, 也并非毫无可能。   他一顿称赞,吹嘘着狼王的英明雄武,歌颂着他的兄弟们的聪明才智,只把他们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哄得他们开开心心的。   长宁却在心里摇头,没看出来他是个如此促狭的人,专门找别人没有的优点来夸,听起来就像是反讽了。   不过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是他能够活这么久的唯一依仗,也是他对别人存在的唯一价值。   现在轮到长宁来找她活下去的路了。   四皇子舌灿莲花地游走在狼王的众多子嗣间,饮水一般地灌着烈酒,皇子们瞧不起他,更加不能由着自己输给他,气势如虹地灌下比他更多的酒,帐中摆满了空坛子,让人无从下脚。   老狼王就乐呵呵地做在高位,笑眯眯地看着,良久,他对着长宁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四皇子脚步踉跄,他侧着头,装作不经意地点了下头。   长宁端着一杯酒,举杯敬他,老狼王摆摆手,“不喝酒,你过来坐。”   他下首放了一张空的酒案,上面放着些瓜果肉菜,却并无酒杯。   长宁也不推辞,在他旁边坐下,老狼王对着她态度和善,同她随意说着话,问她中原的风土人情,长宁一一道来,对于有些不能说的就含糊带过或者推说不知,他也并无愠色,看起来就像个性情温和的老人家。   一群热血上头大男人,除了和四皇子拼酒已经醉晕过去的,剩下的都是红着眼睛喷着酒气,自觉老子天下第一。   不是没有人往这里瞄,可是老狼王就算是老了,他也还是王,这些狼崽子们爪牙再如何锋利,见着他还是要趴下。   宴尽人散,长宁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匕首,整理了一下衣衫,从东倒西歪弥漫着酒气的帐中走了出去。   这一夜注定很长。   四皇子塞给她一把短刀,刀没有鞘,握在手里随时都可以挥出去。   他面脸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声音嘶哑地说,“这刀你拿着,今天夜里不会好过,我放倒的那些人今天晚上不会起来了,可是剩下的那些保不准会起什么心思,我和你的那些侍卫在外面守着,你也警醒些,要是有漏网之鱼溜进来,你自己尽人事听天命吧。”   长宁抱着短刀缩在帐中的角落里,没有点灯。那些人的来意简直不加掩饰,先是胡言乱语地纠缠不休,然后就是硬闯,拾风婉拒,侍卫强留,做的滴水不漏。   但是没有用,最后还是起了争执。   长宁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有人受伤了。虽然他们没有手下留情,但是奈何闹事的人太多了,他们□□乏术,还是让一个人溜进来了。   那人身材魁梧,一身的腱子肉,眼露凶光面目狰狞,脚步跺在地上恍惚能够听到大地都在颤抖,他在帐中转了一圈,在黑暗中盯着长宁的方向,目标明确地直奔她来。   他的手足够有力,可是他也足够轻敌。   长宁这双手曾摘花穿叶,也曾泼墨弄弦,如今她握起了刀,刀尖指向身前的人,不退一步地,为生死而战。   浓稠的血液飞溅在脸上的感觉,就像是雨天腐烂腥臭的泥土,脏污,不堪。   也许是来人没有想过她会反抗,能反抗,这把刀很锋利,也足够快,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砍断了伸手来挡的手臂,轻“啵”一声,穿透他柔韧的胸口的肌肉,插进了他的心脏。   人生死一瞬能够爆发出的力量足够惊人,至少长宁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足够的力量伤人。   一击致命。   长宁握着沾血的刀,和一具凉透了的尸体独处一室到天明。   天色破晓,天边泛起了藏青色,一夜未睡的四皇子挑帘进来,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愣了一下,直到看到长宁无事,面色才和缓了些。   他踢了尸体一脚,哑着声音道,“天黑,看错人了,没想到放进来的是他。不过也好,把他扔出去,至少以后他们再来烦你就该掂量着了。”   他说完也没等长宁答话,自己拖着他的双脚,倒拽着把他拖出去,地上的血迹也不管,就把这人横扔在长宁帐门口。   他绕着尸体打转,端详了片刻,抄起一把刀,在他身上横劈了几下,然后后回到帐中,吩咐长宁,“衣裳先不要换,脸也不要洗,就这个样子,等天亮了,聚起的人多了,你拎着刀出去转一圈。”   “这里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厉害,杀死一两个这样的小角色,没有任何问题。”   长宁一夜没动,僵成了一块雕像,闻言摸了一下刀,问他,“这刀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不会。”四皇子脚踩着地上的血迹蹭了蹭,“这刀我没在人前露过,你拿着吧。”   “行了,”他搓一把脸,努力睁着眼睛,“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我也该走了。”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话却是对着长宁说的,“放那人进来是个意外,本来应该是个外强中干的小个子,是我疏忽了。”   “你放心,类似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了。”   长宁没说话,只是等到天光大亮,人们都凑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拎起刀出门洗脸。   面无表情,又姿态矜贵的柔弱女子,脸上带着迸溅出的血迹,衣裳上大片的血红,拎着一把翻着冷光的刀,刀尖在地上摩擦,发出细小刺耳的鸣声。   拾风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替她打水净面。   羌国人面色各异地打量她,却没有人拦下她挡她的路了。   冰凉的水冲洗着脸庞,带下丝丝缕缕的血迹,长宁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只是一夜而已,她已经觉得陌生了。   背后去突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叫她,“喂,你还挺有胆量的。你看我怎么样,我跟着你,你给我口吃的就行。”   长宁脸还湿漉漉的,就扭头看她,一个小姑娘,应该和安儿差不多大,很瘦,个子也不高,但是眼睛很有神,像一头倔强的鹿。   她叫鹿鸣,留在了长宁身边,帮长宁做事,长宁给她粮食养活她和她娘。   这个小姑娘也是狼王的子嗣,可是在这片草原上,女子总是地位低微的,况且狼王子嗣太多了,也就不稀罕了。   她小小年纪不仅要想办法养活自己,还要照顾她多病的娘,养成了一幅无所畏惧的泼辣性情。   不过也是多亏了她的这幅性情,能护着她和她娘安安稳稳到现在。   熬过最初那段时间,剩下的日子便好过许多,长宁孤身前来并非毫无准备,她对于要做的事情,早已有了计划。   大郢正如长宁所说的一般,这一年南涝北旱,天灾不断,春耕一滴雨都不曾落下,夏日炎炎,河流干涸土地龟裂,秋雨连绵月余不觉,冬日大雪入盖,冰冻三尺昼夜不化。   百姓颗粒无收,家中余粮倾尽,黎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但是朝廷早有预料,应变起来游刃有余,朝廷开粮放仓赈灾,调粮价杀贪官,十万石粮食尽数拿来赈灾,国民上下一心,节衣缩食共度难关。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皇上也丝毫未曾消减过军备,送去边疆的军粮冬衣只多不少,既不缺斤少两,也不以次充好。   同年,秦深率军出征,陆续征战周边小国,有胜有败,但至少大郢边境的小国不再能连成一线同仇敌忾。   羌国也能感受到风雨欲来之势,颇有蠢蠢欲动之态,恰逢大郢风波不平,它趁虚而入,在大郢边境不断试探,戍边将士枕戈以待,夙兴夜寐,多次击退羌国来犯。   此时长宁在羌国已经站稳脚步,她笼络了许多和鹿鸣相似的人。这片土地并不适合种植粮食,却可以生长很多珍贵的的药材,长宁许诺他们可以用药材来换粮食。   他们不再以征战和捕猎为生,换了一种更加平和,更加安稳的方式生活。   短短的一年多,羌国从原来的许多皇子分庭抗礼,变成了如今三足鼎立之势,只是如今四皇子也位列其中。   长宁的这种方式,他看在眼里,却未免心惊,这不像是以物易物,更像是一场驯化,兵不血刃地改变了许多人地观念和想法,让他们放下千百年来手中拿起的刀,放走征战的马,躬身侍弄土地。   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或者给她一个更加平和的环境,他相信,长宁能够把他的族人,都变成她想要他们成为的温驯模样。   可是两国的矛盾,注定了这个想法只能搁浅。   秦深一身血污,毫无形象地靠着背后的草垛,一手拄着剑,另一手轻轻地摩挲着红线串起来的同伴。   秦潇趴在柔软干燥的草堆里不愿起来,齐岸满脸疲惫地半躺着,状似随意地说,“这一仗胜得艰难,但是将士们的士气都被鼓舞起来了,对以后充满了信心。”   “这不是挺好的嘛,”秦潇嘟囔着翻个身,仰面朝上,“以后一直打胜仗,打到那群龟儿子不敢再露头,大家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齐岸掐了节麦秸叼在嘴里,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说着,“可是长宁还在对面呢。”   长宁还在敌人的地界里,受人擎肘,每一步都好像走到刀尖上,身边到处是看不见的刀光血影,明枪暗箭。   那个在京中无忧无虑,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金枝玉叶长大的公主,一个人走到群狼环伺的异国他乡,没有人护着她,没有人照顾她,她会过得艰难啊。   他们的每一场胜利,对大郢来说是喜上眉梢的蜜糖,对长宁却是步步紧逼的□□,说不得哪一刻就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正如送长宁走一样,现在他们也同样没有选择。   秦潇顿了一下,沉默了,扭头去看秦深。秦深撕下一块衣角,动作缓慢地擦拭着剑上的血痕。这把剑正是长宁所赠的缓缓归,他用的很爱惜,下了战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干净。   直到雪白的剑身上重新泛起冷冽的寒光,他仔细端详片刻,把剑插回剑鞘,手在雕刻着花纹的剑柄上轻轻摩挲。   要说他们之间谁是最担心长宁的,秦潇和齐岸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一同说是秦深,可是他又确实冷硬,长宁走了,好像把他的那一点温柔地人气也带走了。   战场上他是所向披靡的杀神,战场下就是一块毫无喜乐的木头。他把自己的七情六欲都放在剑里,一心杀敌,好像对除此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   可是秦潇和齐岸皆未因此放下心来,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小心地陪着他,生怕他哪一日就把自己逼疯了。   连提起这个无法避免的话题时都小心翼翼地,怕他伤心难过,又怕他装作若无其事。   秦深面上平静,波澜不惊地回道,“不仅今天要赢,以后的每一场都要赢得漂亮。”   大郢赢了,长宁确实会过得艰难些,可这困境只是一时的,只要大郢足够强大,羌国的人会为难她,刁难她,却不敢真的下手害她。   只要能够把羌国打的老老实实地不敢冒头,终有一日,秦深能亲自把长宁接回来。   只要他们能够一直赢下去。   “我把长宁送走了,”他拄着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才站稳,他看着西边,一直看到天边去,他说,“自然还要把她带回来。”   “我要让她荣光加身,在万民景仰中,风风光光地回来。”   “她的惊惧不安,辗转难眠,我都会用接下来的一辈子,陪着她,安抚她,让她放心,安心,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所以我们不能输任何一场。”他语气坚定地说,“我要尽快地拿下羌国,接长宁回来。”   羌国之前混乱分隔的模式让他们把矛盾转移到大郢身上,可是大郢吞下了这口苦果,没有给他们进犯的机会,现在三足鼎立之势久久不破,内部早已躁动不安,迫切地需要一个出口,来缓解内部的紧绷的氛围。   很快地,大郢和羌国正面对上了,不再是试探的小打小闹,两方纠结起各自最精锐的势力,挥军扎营在边界线上,两军对阵,一触即发。   四皇子并不参战,他留在后方,甚至还因此被其他人好好奚落嘲笑一番,骂他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姑娘,娇滴滴地躲在后面等他的好哥哥们保护。   他只是沉默不语,相较于之前可疑表现,他沉稳了许多,隐隐有些大权在握的迫人气势,也不怪乎其他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他和长宁并肩站着,一对内,一对外,丝毫不给人可乘之机。   也正是在这时,长宁在这里发现了陈世的踪迹。   他从大郢仓惶逃走,然而身为一个弃子的他对羌国早已失去了价值,并没有人接应他,他一路狼狈逃窜,要躲着官兵的追捕,走不得大路官道,从荒无人烟的羊肠小道择路而行,提心吊胆地防备着虎蛇虫蚁,还要寻找蔬果裹腹。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回了族中,也没人瞧得起他。阿影死在了京都,再没人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连养活自己都是难事。   好在他听说大郢来的那个公主可以让他们用药草换粮食,他就腆着脸,挤在一群妇孺中间,直到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长宁。   一瞬间如遭雷劈,他呆愣在原地。他从没想过来的人会是长宁,也从没忍心想过让长宁来这里受苦。   脑子里有无数的画面飞闪而过,他心口绞痛,几乎要落下泪来。最终他转身离去,艰难地挖陷阱捕猎,捡些野草充饥,再没去换粮食过。   羌国节节败退,颓势如山崩无可挽回,四皇子稳居后方,配合秦将军的攻势,最终把他的那两个对手逼上绝路。   老狼王又一次召见长宁,他已经老到眼睛都睁不开了,日薄西山之像显露无疑,他许是自知时日无多,只问了一句,“要是羌国归顺大郢,我的子民们,是否还会忍饥挨饿,流离失所?”   长宁沉默片刻,答,“会。”   “大郢的百姓也会忍饥挨饿,流离失所,可是大郢的皇帝不会放弃他们。羌国归顺之后,我能够保证的是,他们以后会和我大郢的子民一样,有我大郢一口吃的,就不会眼见着他们饿死。”   “只要就够了,够了。”他摆摆手,笑得有些慈祥,“这样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   于是第二天,他就把王位传给了四皇子。   在外征战,妄想通过这个方式登上高位的两位皇嗣立刻就疯了,带着军队回族,恨不得把四皇子挫骨扬灰。   秦深和秦将军带人去拦,却只能拦下大部分,仍有小股的敌人流窜逃走,直逼中心。   同时,秦深派出一队人马秘密前行,去接长宁,护她安然无虞。   如今四皇子大权在握,整个羌国都在他掌控之下,同样地,他派人看着长宁,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长宁必须要留在他眼下,不能离开。   在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陈世下药迷倒看守长宁的护卫,捂着她的嘴,带她避开看守逃离,拾风和她的侍卫随后跟上。   长宁看到他有些意外,但逃亡途中并没有给她留有发问的时间。陈世似乎对此早有预谋,带着她轻车熟路地绕过人多的地方,很快离开了羌国的地界。   好不容易获得一丝喘息的几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又语无伦次地问她,“我们……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我说的不是在大郢的都城,在那之前——不,也不是,就是在那时候,只是之后的一切,似乎都和现在不一样。”   长宁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又很快地收起外露的情绪,平淡地说,“没有,你记错了。”   他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那就好,我还以为——”   还以为,最后真的是我害死了你。   他们已经到了两国交界的地方,在这里稍作停留,拾风和侍卫也追上来了,只要穿过混乱的战区找到大郢的士兵,他们就安全了。   可是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好。   羌国回族的军队走的也是这条路,正好和他们迎面撞上。   就算是以一当百的死士的暗卫,在浩浩荡荡的兵马面前也如螳臂当车一般,毫无意义。但是好在,这只队伍是被秦深一路追赶,逼散逃走的。   他们只需要努力地或者,等着秦深从背后赶到,就能救他们出水火。但这也不是件难事。   穷寇莫追并非虚言,杀红了眼又毫无退路的人,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饮人血的恶鬼,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既然族里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的人,背后是要他命的人,还不如多杀几个人,多拉些人给他陪葬。   陈世和死士暗卫团团围着长宁,拔出刀向外,严整以待地迎接着来势汹汹的亡命之徒。   派出去寻人的队伍一直没有收到回音,秦深内心焦躁不安,对待敌人便愈发凶狠,直打的他们溃不成军四散流窜,这是最后一支尚有规模的队伍。   只要这支队伍四散溃败,剩下的小股势力就不足为惧。   他一马当先地跑在最前面,远远地看到了有一小群人聚在一起,以为是羌国逃窜的流民,并无在意,只一心把长宁踪影全无的恼怒倾倒在这些人身上。   直到他无意地抬头看一眼,被尖刀利刃包围的人群中,有一个一身红衣的身影。   霎时他浑身冰凉,眼睁睁地看着她面前的一把刀高高扬起,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惊惧之下,立刻搭箭架弓,倾万钧之力,穿云破雨,可是注定晚了一步。   他扬起马鞭,马蹄扬起踏下无数冤魂,携风裹雨地要去救她。   熙攘的人群如沸水里的活鱼,混乱地折腾,他只看到红衣翩跹地倒下,就被人群掩盖了视线。   他简直要肝胆俱裂,恨不得以身替之,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一把缓缓归如阎罗的利刃,一路收割无数性命,却丝毫缓解不下他的不安。   秦深催马扬鞭,一息之间孤身深入敌营,沐浴着血色和阳光,要去救他心爱的姑娘。   长宁身边的人都倒下了,有的乱箭穿身跪在地上,依然以身相护长宁,有些被一刀削去臂膀,只有一只手扔握着剑寸步不让。   拾风的脸上留着血,一道伤痕从左往右贯穿整个脸庞,长宁背后受了一刀,濡湿了半身的衣裳。   陈世半跪在地上,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肩膀,从背后露出刀尖来。他替长宁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秦深看了他一眼,□□乏术,一剑挥去,斩了伤长宁的那人,弯腰伸手拉长宁上马,把她安置在自己身前,放在心口护着。   他只有一人一马,实在顾不得他人,便只能带着长宁离开,一声呼哨,让其他人赶来这里。   只是走出好远,还是忍不住回头,重新抽出一根箭,绷紧了弓弦,回身,看着人群中领军的皇子,射出最后一箭。   风正急,吹着箭偏了方向,那箭尖一晃,冲着另外一人飞去。   阴差阳错,在羌国的皇子对陈世高高举起刀的同时,飞来的箭穿破他的心口飞了出来,扎进另一个人心口。   陈世嘴角溢出鲜血,他仰躺着,重重地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一琢一饮,一因一果,一环一扣。   万事皆有定数。   上一世陈世用浮生散害了长宁性命,这一世便救她出牢笼。   上一世陈世设计在战场上要了秦深的命,这辈子,秦深便回敬一箭。   风水轮流,苍天有眼,善恶终将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