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替身不想干了》 作者:时三十   文案:   阿鸾早就该知道,自己只是双胞胎姐姐的替身。   姐姐逃婚,她以姐姐的身份嫁入宫中做了皇后,因有一张与姐姐一模一样的脸,便享尽了皇帝的柔情荣宠,让她难分真假,深陷情牢。   可当姐姐回来时,她还是要将身份与爱人拱手相让。   只是她不甘心,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最后还是一败涂地。   重活一回,她想开了。   是皇后当得不舒服?还是后宫美人不好看?   这替身爱谁谁当去吧,她不想干了。   ……   宫阙深重,褚沂川起初只想活下去。   后来他得脱樊笼,又想要好好报答皇嫂。   再后来,他心底藏起一个秘密。   他想要皇兄的女人。   PS:替身不回头,渣男火葬场。   男主是皇帝的弟弟,年下姐弟恋。   小白架空,就不要考据了吧XD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逆袭   主角:沈玉鸾 ┃ 配角:褚沂川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想要皇兄的女人   立意:善待自己,为自己而活 第1章   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清晨沈玉鸾睁开眼时,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胸口也闷的喘不过气来。   她拽了拽身上不算厚实的被褥,下意识喊了几声贴身宫女的名字,可许久都未等到回应。偌大清冷宫室里,只有事物被冷风刮倒的声音。沈玉鸾躺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儿只有自己一人。   她费了不少力气才爬起来,咳嗽声断断续续,仿佛随时都要断气。   冷宫没有炭盆,她只能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不让冷风有一丝机会钻进来。来送饭的宫人又迟了,好在她曾在冷宫角落里找出过一些旧粮,也许是前人留下的。   沈玉鸾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或许等不到春日,或许看不见明天。   冷宫里空荡荡,没有人与她说话,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等到正午暖和一些,沈玉鸾把唯一一张椅子搬到门口看风景。   只有这一方小院的天空,她出不了冷宫的门。   虽然是冷宫,门口却有侍卫重重把守。沈玉鸾知道,他们都是褚越和派来的人。   怕她逃出去,扰了他与心中明月的相会。   也许是大限将至,今日沈玉鸾忍不住频频想起往事。   褚越和心中有人,她一直都知道。沈玉致是她的胞姐,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二人也长得一摸一样。虽然是双胎,可两人却是天差地别。沈玉致温柔大方,才貌双全,而她自卑内敛,平庸无奇,若说沈玉致是天上明月,那她便是地上尘泥,无论在谁眼中,她都及不上沈玉致半分。   她尚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沈玉致,哪怕是存了不该想的念头,也牢牢捂在心底,不敢肖想自己的姐夫。   可谁知道,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两人,褚越和登基,迫不及待地下旨封沈玉致为后,沈玉致却逃婚了!   沈家肖想皇后之位,提出让她这个双胞胎妹妹以沈玉致的身份嫁入宫中瞒天过海,等他们将沈玉致找回来后,再将二人的身份调换回来。而皇帝得知之后,竟然也赞同了这个提议。   明知对自己百害无一利,可她动了邪念,竟也鬼使神差地点下了头。   还以为自己近水楼台,当真能打动皇帝的心。   她来也来了,争也争了,情浓时的甜言蜜语并非没有,险些当真以为自己做到了。但在沈玉致回来以后,她终究还是要将自己偷来的一切还回去。谁让她的身份是假的,爱人也是假的。   谁叫她只是个替身。   沈玉鸾的眼前逐渐模糊,回想起的越来越多,当褚越和不知不觉出现到她面前时,她尚且还有些分不清真假。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她幻想中的褚越和从不会用那般无情冰冷的眼神看她。   沈玉鸾咳了一声,吃力地坐直身体。   她的身形枯瘦,脸上也苍白毫无血色,已经时日无多。   沈玉鸾冷冷扯出一声笑,无力地道:“你已经将我关到冷宫等死了,这样也还不够吗?”   褚越和没有说话。   自从沈玉致回来以后,他对她的态度便愈发的冰冷。好似这样做,就能当三年来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看身后一眼,大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玉杯里盛着金黄的酒液,看成色是上好的酒。但沈玉鸾知道,他可不会这么好心。   褚越和总算开口:“玉致回来后,朕说要将你送出宫。但你没有答应。”   沈玉鸾讥讽地道:“如今是连沈玉致也容不下我,连让我等死都不行了吗?”   “玉致没有说什么,但你还在一天,她就会多介怀一天。”褚越和拿起玉杯,递到她面前,口中的万分柔情都不是给她:“你别怪朕狠心,当初朕已经给过你选择了。”   沈玉鸾不想与他多说。   历往种种,如今回想起来,她谁也不想怪,怪只怪她自己动了妄念,明知那二人情深意重,还非要在其中插进自己的位置。   她直接接过玉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毒酒入喉穿肠,很快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起来,像是被刀尖狠狠搅碎,唯独心口冰冷。   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沈玉鸾的视野也变得模糊起来。她看到褚越和变了脸色,嘴巴开合,似乎是在说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她撇过头去,不想连最后一眼看到的都是他。   如今回想起来,她一辈子都在做沈玉致的陪衬,活的极为难看。为数不多为自己争气的时日,竟也全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情爱,为了一个从来不爱自己的男人。到头来囫囵一生,临死当头,连自己的身份都找不回来。   沈玉鸾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今日风清云朗,碧蓝如洗。   她看着这一小方碧蓝天空,心想:若是更大一些就好了。   她是当真后悔了。   ……   是夜正中,月影浮动,清辉透过浮云,匀匀落在碧瓦朱檐上。   高檐之下,穿着宫裙的少女端着托盘急匆匆走过,几名侍卫守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门口,看她一眼便确明身份。   宫城里钟鸣悠长,伴着吱呀推门声响一块儿传了进来,沈玉鸾脑袋轻点,几分睡意被赶跑,便在此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雾蒙蒙的红色,凤冠上的玉珠垂在脸侧,质地圆润冰凉。沈玉鸾尚有几分未回过神来,忽而眼前一暗,隔着这片雾红色,能看见一道朦胧的人影。   一道娇俏的声音喊:“娘娘?皇后娘娘?”   沈玉鸾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挡在面前的红色是何物,她一把掀开了红盖头。入目是灯火通明的宫室,烛火摇曳,红绸点缀,一个模样娇憨的少女站在面前,此时满脸慌张地看着她。   “娘娘,你怎么自己把盖头掀了?要等皇上来,让皇上动手才是!”   沈玉鸾微微睁大眼,攥紧了手中红绸。眼前这地方实在太过眼熟,人一辈子能有几回大婚之日,她将这一日记得清清楚楚。   从出嫁时的不甘到洞房花烛夜的委屈,最后沈玉鸾转过头,目光停在了面前少女的脸上,她急切贪婪地看过,不敢置信地道:“珠、珠儿?”   “是我呀,娘娘,您不认得珠儿了?”珠儿回头看一眼,着急地道:“娘娘,您快把盖头戴回去,皇上就要来了!”   沈玉鸾却不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与自己从小一块儿长大,从她的贴身丫鬟做到贴身宫女的小丫头。与见过的最后一面比,她眼前的珠儿年轻不少。   她明明记得珠儿死了,后来自己也死了。   褚越和亲自端来的毒酒,穿肠烂肚的痛苦才刚消失,她舌尖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怎么刚闭上眼,就……就换了个地方?   还是在三年前,褚越和与“沈玉致”的大婚之日。   沈玉鸾木然地问:“今日是我与褚越和的大喜之日?”   “娘娘!”珠儿惊呼一声,连忙看过周围,见无人在意,这才压低声音:“娘娘,您怎么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她又叹了一口气,道:“珠儿知道娘娘心中委屈,可娘娘不也是高兴的吗?日后皇上一定是会看到您的真心,您若是触怒了皇上,那才是吃力不讨好呢!”   沈玉鸾闭上眼。   小宫女也是心中为她不平,一时也忘了规矩,絮絮叨叨念叨起来。   可沈玉鸾知道,珠儿说的没错,她从前的确是这样想的。   沈玉致逃婚后,哪怕知道褚越和喜欢的并非是她,哪怕知道日后只能以沈玉致的身份在宫中活下去,哪怕知道自己只能做一个替身,她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一头热的入了宫。   因为这时她当真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能够打动褚越和的心。   可毒酒不是假,死了一回也不是假。她的一厢情愿,到最后也只是让自己送了命。   她从前没做过什么大德大善之事,菩萨却有一副好心肠,竟让她这个活的难看的人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玉鸾睁开眼,很快平静下来,讥嘲道:“沈家做出这种瞒天过海之事,也是皇上应允。入宫之后,我便是沈玉致,他如何舍得责怪。”   珠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地看着她:“娘娘!”   再见她一把将红盖头丢开,径直从床榻上站起,一针一线精心绣出来的盖头被她毫不留情地踩过,连其他宫人也忍不住朝这边看来。珠儿更是一副快昏过去的模样:“娘娘!这……您快坐回去吧,万一皇上回来了……”   “他来就来吧。”沈玉鸾心知肚明:“他绝不会说半句怒言。”   非但不会责怪,甚至还会将‘沈玉致’百般荣宠,招惹来后宫所有妃嫔红眼。他会让天底下的人——包括那不知道逃到何处去的沈玉致都知道,帝后鹣鲽情深,如鼓琴瑟。若非如此,也不会让她忘了自己只是个替身,更不会让沈玉致忍不住回到京城,拿回自己的身份。   要说她最后得到的唯一好处,便是多了几年在皇宫的经验。她记得之后几年里发生的每件大事,也对皇帝了如指掌。   可惜重来一回的时间不巧,若是在重生在入宫前就更好了。沈玉鸾想。既然她已经入宫,那就只能暂且安顿下来,在沈玉致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她可以借沈玉致的身份做许多事情。   “可,可是……”   “好了,珠儿,你不用说了。”   沈玉鸾端起桌上的宵夜。是珠儿方才端进来,还冒着热气,她饿了一整日,这会儿擦去口脂,大快朵颐起来。   宵夜用完了,皇帝还是没有来。   沈玉鸾径自去摘了凤冠,拆了发髻,让人为自己准备热水沐浴。   珠儿慌慌张张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见着她当真舒舒服服沐浴完合衣躺下,还命人吹了桌上红烛。   珠儿紧攥着盖头,她刚捡起来的,把脚印也拍干净了,此时又慌又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递出去。   “娘娘,那……那这个……”   沈玉鸾说:“丢了吧。”   “那皇上……”   沈玉鸾懒懒道:“你要等就等吧。就算皇帝来了,你也不用叫醒我。”   珠儿张张口,白着脸闭上了嘴巴。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还未来,储凤宫就早早熄了灯,安寝歇下了。 第2章   沈玉鸾一觉好睡到天明。   她方睁开眼睛,一有动静,在旁边侍候了一晚上的珠儿便立刻凑上前来,惊喜地道:“娘娘,您总算醒了!”   沈玉鸾懒洋洋伸出手,自有宫人上前为她更衣洗漱。储凤宫里人手齐全,珠儿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咋咋呼呼地道:“娘娘,昨夜皇上来了,那会儿您已经歇下了,奴婢也不敢叫醒您,生怕皇上发怒。可您知道,皇上是如何反应?”   沈玉鸾随口应了一声。   果然听珠儿接着道:“皇上竟是半句话也没说,便直接走了!”   沈玉鸾也不意外。   前世的大婚之夜,褚越和便是很晚才来,他心里挂念着沈玉致,若不是碍于礼数,根本不愿意踏足没有沈玉致的储凤宫半步。只有她枯坐着等到夜半,最后也未得到什么好脸色。   至于这辈子,她可不会再做那些傻事。   珠儿又问:“娘娘,您怎么知道皇上不会生气?”   沈玉鸾慢条斯理地道:“我不但知道他不会生气,等下了早朝之后,还会立刻来储凤宫寻人。”   珠儿将信将疑。   沈玉鸾也不与她争辩,只兀自从妆匣精挑细选出一根华美精致的红玉金簪,斜斜插入发髻之中,而后对着铜镜照看。珠儿又纳罕道:“娘娘,您不是一向不爱这些颜色吗?”   “现在一瞧,也挺好看。”   沈玉鸾瞧着镜中的自己,与沈玉致是一模一样的面容,连耳后那点小痣都在同一个地方,可镜子里却找不到半分沈玉致的影子。沈玉致不爱艳色,她从前处处学着沈玉致,也不喜欢。但如今一打扮,其实她也并非不适合。   等到早膳端上来时,她也一样一样指出,对宫人道:“这些,日后都不必端上来了。”   宫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娘娘最喜欢的吗?”   帝后大婚前,自有人去调查过未来皇后的喜好,储凤宫是褚越和送给沈玉致的礼物,上上下下都是按照沈玉致的喜好布置。   但谁让如今住进储凤宫的不是沈玉致,而是她沈玉鸾呢?   “从前是喜欢,如今我不喜欢了。”   沈玉鸾看珠儿一眼,从小与她一块儿找到的小丫头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一步。   “娘娘不爱鱼腥,日后膳食少做鱼腥之物。娘娘喜好午后小睡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谁也不能打扰。这些摆设娘娘也不喜欢,把这些、那些,都送到库房去。娘娘……”珠儿一样一样数,将宫人的了解处处推翻,等沈玉鸾用完早膳时,她也数完了,最后问:“对了,宫中可有擅作甜食的御厨?”   有宫人道:“张御厨的点心做的最好。”   “娘娘午睡起来后都要吃点心,可千万不能忘了。”   沈玉鸾漫不经心地道:“储凤宫由本宫掌管,珠儿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谁若是犯了差错,一切都按宫规处置。不论你们从前听到的是什么,日后只准按本宫的意思做,若是谁有不满,大可去找皇上理论。”   宫人连忙记下,心中震惊不已。   他们原先记下的皇后娘娘的习惯,还有不少是皇上亲自口述,都说帝后情深,总不能皇上还能将娘娘的喜好记错吧?   再看皇后娘娘,似乎也不是传闻中的性子。   沈玉鸾可不管他们如何想。上辈子,她处处都委屈自己,模仿沈玉致的一举一动,都死了一回了,她何必还要再委屈一回。   唯独珠儿提心吊胆,等宫人走光后,连忙问:“娘娘,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可娘娘进宫前不是说……”   “说要模仿沈玉致?”沈玉鸾自嘲地道:“珠儿你瞧,我与沈玉致,可有半分相像的地方?”   珠儿摇了摇头。   她与她们娘娘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最了解不过了。虽然是双胞胎,除了长得一模一样之外,二人连口味喜好都不相同。在珠儿眼中,自家小姐当然是天下第一好,可其他人都不这样想,就连老爷夫人都更喜欢大小姐一些。于是她们小姐就处处模仿大小姐,她们长得一样,连老爷夫人都分不清。   “皇上喜欢的是沈玉致,我学的再像,到底也不是沈玉致本人。”沈玉鸾说:“珠儿,我不想再学她了。等沈玉致回来后我就出宫,到时候我们走的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城了。”   “那皇上呢?”   “我也不喜欢他了。”   珠儿呐呐:“娘娘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   “那你说,是从前的我好?还是现在的我好?”   “奴婢也瞧不出来。”珠儿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她向来是主子说什么便听什么,此时老老实实说:“可娘娘如今看起来比从前高兴,那便是现在的样子好吧。”   沈玉鸾抿唇一笑。   ……   早朝刚下,立刻有人将储凤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褚越和。   他听罢,眉心皱起,“她亲口说的?”   大太监梁全揣测道:“沈姑娘这样做,是否有何不满?”   “她能有什么不满?”   “皇上昨夜去储凤宫时,皇后娘娘也早已歇下,若不是奴才让人把住口舌,这后宫里可就传遍了。”历数往届皇帝,哪里有在大婚之夜被皇后挡在寝宫门外的?“皇上是不计较,可沈姑娘是知道规矩的,今日又闹这一通,莫非是心存怨气,故意与皇上为难?”   褚越和沉下脸。   他拂袖而出:“摆驾储凤宫!”   珠儿在宫门口等了大半日,远远瞧见皇帝御辇,忙不迭跑进去通报。   她又惊又慌:“娘娘,皇上当真来了?!”   “来就来了。”沈玉鸾毫不在意:“慌什么,又不会把你吃了。”   “这,这……”   慌乱间,皇帝已达储凤宫。   沈玉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领着宫人出去面圣,行礼时倒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   但瞧见她,皇帝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   他厉声质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旁边宫人大气也不敢出。   沈玉鸾反问:“臣妾这打扮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妥,当然是大大的不妥!   她的衣裳都是宫中女官准备,当然没有违背礼制的地方,身上正穿着的是用了苏州进贡的上好云锦,辅以金线绣出繁复精美的图纹,端的是华丽端庄,却不是沈玉致喜好的清雅秀丽。   这处宫殿也是他为沈玉致准备的地方,却被眼前人搅和的天翻地覆,哪还能找出一点熟悉的影子。   褚越和面色如覆寒霜,梁全颇有眼色,连忙带着宫人出去,也不忘将门窗关紧,留给二人说话。   “沈玉鸾。”皇帝脸色难看地道:“沈家把你送进宫,是要你帮玉致,老老实实等玉致回来。你现在在做什么?”   沈玉鸾毫不心虚地抬头直视他:“臣女昨日入宫,时间尚短,不知是哪处违背宫规?值得皇上如此动怒?”   “你不用与朕装傻。”褚越和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脸来,离得越近,他看的就越清楚,这张与他心爱女人一模一样的脸。他冷着脸说:“你既然已经入宫,就记好自己的本分,好好扮好玉致,她的喜好,她的性情,她是什么样,你就得是什么样。”   沈玉鸾冷笑:“若是我不答应呢?”   “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褚越和微微眯起眼,将她难得一见的倔强一面收入眼中。   他毫不留情的讽刺道:“你是什么想法,为什么入宫,以为朕不知道?沈玉鸾,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沈玉鸾深吸了长长一口气。   前辈子已经被伤的千疮百孔,她亲手把那颗心丢掉了,如今再听到这些刻薄话,她也能冷着脸无动于衷。   她反唇相讥:“皇上什么都知道,为何不问问大姐姐为何要逃婚呢?”   褚越和果然一震,如烫手般甩开了她。   他的怒火之深,即使松手后也让沈玉鸾感觉到下巴隐隐作痛,不用看也知道定然留下了痕迹。她的心头火也跟着愈演愈烈。   愤怒壮大了她的胆量,让她愈发不留情面,将憋了一辈子的话说出来:“都说皇上与大姐姐情谊深厚,可大姐姐却不愿意嫁给皇上,依臣女看来,恐怕是传言有误,所有人都误会了。”   “住口!”   帝王怒不可遏:“你以为朕不追究此事,便是在纵容你?!”   “那皇上就动手吧。”沈玉鸾主动昂首,将细白的脖颈送到他面前,她微微垂下眼,口中说谦卑话:“大姐姐逃婚,若是您要怪罪,整个沈家都逃不过。您不如杀了我,剥了我这张脸皮,换到您的心腹脸上,日后也不会留下隐患。反正您只要有一个人当替身,等到大姐姐回来时,一切都是要还给她的,只要瞒过这段时间就行。”   她越说,越能激起怒火,大手也毫不犹豫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一下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朕放过沈家,是看在玉致的面上。朕不愿动玉致,不代表不能动你。”皇帝无情道:“你与玉致如何能相提并论,竟也敢来威胁朕?”   沈玉鸾说话艰难,态度丝毫不变:“谁让皇上现在是有求于我。”   “朕求你?”   沈玉鸾勾起唇角:“杀了我,您舍得吗?”   沈玉鸾:“等大姐姐回来时,得知皇上拿我出气,岂能再安心当这个皇后?”   褚越和目光愈发冰冷,脸色愈发难看,却不应和,更不反驳。   沈玉鸾知道。他当然不舍得。   没了她,上哪去找这么一个身份完美无缺,最能够隐瞒这桩丑事的替身?   明明身在多情帝王家,偏偏却是个痴情种,满腔柔情全给了沈玉致一人。沈玉鸾知道他的底线,只要以沈玉致为借口,他就会百般退让。   谁让他那般爱沈玉致,宁愿骗过天下人,也要让沈玉致风风光光嫁给他,怎么舍得让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一点差错。   褚越和缓缓松手。   沈玉鸾咳了一声,这下非但是下巴,连脖颈都隐隐作痛。   可看到皇帝这般狼狈的模样,她心中只余下快意。   “只要你好好扮演玉致,等玉致回来以后,朕自然不会亏待你。”褚越和缓缓道:“但你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哪怕是玉致亲自来替你求情,朕也不会放过你。”   沈玉鸾知道他犹豫了。   她眼眸微弯:“皇上与大姐姐伉俪情深,臣女进宫也是为了帮大姐姐,在大姐姐回来之前,臣女会安安分分待在宫中,做好这个假皇后。”她在‘假皇后’三字加了重音,“臣女是沈玉鸾,不是沈玉致,皇上应当不会弄错吧?”   褚越和冷哼一声。   “但皇上别忘了,臣女如今是以大姐姐的身份待在宫中,您对皇后是什么态度,宫中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褚越和冷冷看她一眼:“朕做事,用不着你来提醒。”   两人不欢而散。   珠儿回来时,大气也不敢出,哆哆嗦嗦地道:“娘、娘娘,皇上看上去生了好大的气……”   沈玉鸾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看到下巴处的指痕,再看看脖颈一圈青黑,懊恼地应道:“怕什么。”   “可,可是……”   沈玉鸾放下镜子,哪怕是刚对皇帝放了狠话,她心中也半点不慌。   因为她对皇帝太了解了。   当了三年的替身,处处模仿沈玉致,她有意讨好,足以把枕边人的所有心思都摸透,恐怕连沈玉致都不及她了解皇帝。   她只不过是把上辈子大婚之夜皇帝警告她的话反过来说给皇帝听而已,与沈玉致做的那些相比,难道还是什么大事?   她现在可是‘沈玉致’。   当了这个替身,成全二人这段羡煞世人的情缘,还不准她拿点好处吗?   沈玉鸾笃定地说:“你等着吧,他过会儿还会送伤药来。”   珠儿不信。   谁知没过多久,皇帝当真派了一个御医过来,说是来给皇后娘娘治伤。   上好的伤药被仔细地敷在伤处,那一点几乎算不得伤的淤痕很快消失不见,恢复以往的白皙。   沈玉鸾再对镜照照,看看自己这张完美无瑕的脸,总算是满意了。   珠儿目瞪口呆,整个人懵了,对他们娘娘的话再也生不出怀疑,只剩下满满信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糊糊超好运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le_zj1979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新帝登基,四妃九嫔册立,全是来自京中各个高官世家的女儿。   上辈子,沈玉鸾坐了这个皇后的位置,与这些妃嫔没少打交道。后宫中的女人都存着同一种念头,从前的沈玉鸾亦是如此,谁都想要得到皇帝的心,为此争得面目全非。   重来一回,再想起上辈子这些老仇家,沈玉鸾再无从前的敌视,反而隐隐同情。都是与她一样的傻瓜。   有沈玉致在,皇帝注定看不见其他人。   凤印很快被送到了沈玉鸾的手中,跟在凤印后面一块儿来的,还有丽妃。   听宫人传报,沈玉鸾便忍不住一笑。珠儿瞧她笑的不对劲,纳闷地问:“娘娘,您认识丽妃娘娘?”   非但认识,还是个老仇人了。   “珠儿,你去看看,若是有山楂糕,就让人端些上来。”沈玉鸾含笑说:“若是没有,就拣些酸甜口的点心。”   珠儿领命退下。   等丽妃进来时,桌上便已经摆满她爱吃的点心,她本是全副武装气势汹汹而来,进门前还想好了该如何出其不意给个下马威,可她一踏进门,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被皇后笑意盈盈的拉着坐下。   一不留神,自己最喜爱的点心也被递到了手心里,“丽妃来,尝尝点心,不知道储凤宫小厨房的手艺合不合丽妃的胃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等丽妃要开口时,气势已经一下子矮了半截:“皇后娘娘……客气了。”   “若是合丽妃的心意,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沈玉鸾笑眯眯地看着她尝了点心,又拿了新的一块递给她,丽妃愣愣地接过,等回过神来时,一块接一块的点心落肚,腹中已觉出饱意。   丽妃:“……”   她赶紧将手里新一块点心放下。   “臣妾今日来找皇后娘娘,不是来与皇后娘娘寒暄的。”   沈玉鸾笑眯眯地问:“那丽妃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重要事?”   自然是来放下马威的了。   可丽妃低头瞅瞅手中的点心,抬头看看皇后的笑脸,反而不好将话说出口了。   原先准备好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丽妃气弱道:“臣妾……就是来看看皇后娘娘。”   “那可正好,我方到宫中,谁也不认得,丽妃若是有空,就多来储凤宫坐坐,与我说说话也好。”沈玉鸾和颜悦色地道:“这山楂糕丽妃可合胃口?若是喜欢,下回你来,我再让厨子做。”   丽妃呐呐应下。   被点心笑脸一哄,她整个人晕乎乎的,不知不觉便顺着皇后的话答应了下来,连着明日一块儿逛御花园都约好了。   甚至临走前,皇后还让人装了一食盒的山楂糕给她!   等丽妃回到自己宫中时,尚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还不等她想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她明明是去给皇后下马威,却莫名与皇后成了好友,就听宫人传报。是慧妃到了。   丽妃闻之一喜,连忙将食盒放下,起身相迎:“慧妃姐姐!”   “丽妃妹妹。”慧妃不是京城人,而是江南来的,性子也是温柔如水,一块儿入宫的这些妃嫔中,丽妃就同她关系最好。这会儿她亲昵地挽住丽妃的手:“你去了储凤宫?见到皇后娘娘了?与皇后娘娘说过话了?”   “是啊!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好人,还请我吃山楂糕呢!”丽妃说着,连忙将自己带回来的食盒打开:“慧妃姐姐,你尝尝,皇后娘娘那儿的山楂糕比我吃过的任何地方的都好!”   慧妃顿了顿:“皇后请你吃山楂糕?”   “是啊。”   “那皇后还说什么了?”   “皇后说今日有事要忙,还约我明日去御花园逛逛。”   “别的呢?”   “没有了。”   慧妃愣了一下:“皇后听了你的话,竟然没有发怒?”   丽妃老老实实摇头:“我没说呢。我一进去,她就给我点心吃,我本来想说的话,一下也忘记说了。”   慧妃:“……”   慧妃心思百转,面上不显,只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说:“那你明日去见皇后娘娘时,可否能把我带上?”   ……   珠儿收拾完茶具,还有些纳闷:“娘娘,奴婢从未见您对谁这样亲近过。难道丽妃娘娘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玉鸾抿唇,笑道:“她的确是个好人。”   上辈子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入宫第二天,丽妃便是头一个上门来找麻烦的。只是那时沈玉鸾打从照面起就与丽妃不对付,之后三年里更是相看两厌。可在沈玉致回来以后,是丽妃察觉出“皇后”的前后不同,还在私底下偷偷帮过她一把。   放下那些偏见,丽妃性子直,行事风风火火,容易冲动,也容易得罪人,但她不会在背地里算计人,向来是有话直说,在后宫妃嫔中,沈玉鸾与她相处最轻松。这辈子,她也乐意与丽妃交好。   不去争那无果的情爱之后,连上辈子的老仇人都变得顺眼起来。   要沈玉鸾说,若是能够不再见到皇帝,便没有什么不痛快事了。   可一到晚膳时分,皇帝还是出现在了储凤宫门口。   为了让其他人觉得帝后情深,他装的面面俱到。   “今日丽妃来找你?”褚越和问。   沈玉鸾面色平静,慢条斯理地品尝碗中佳肴:“是。”   褚越和淡淡道:“你不要与其他人走太近。”   其余宫人都已退下,身边伺候的只有知道内情的心腹。沈玉鸾似笑非笑看他:“因为沈玉致回来以后,她谁都不识,怕她露出马脚?”   “你既然清楚,就做好你的分内之事。”   “臣女现在做的,才是分内之事。”沈玉鸾慢悠悠舀了一勺汤:“若不是为了帮大姐姐,皇上与臣女也不会在此处一块儿用膳。大姐姐向来和善,待人接物都是被许多人夸过的,若是她谁也不见,谁也不理,皇上就不怕别人察觉出不对劲?”   褚越和皱起眉头,冷冷道:“沈玉鸾,你不用强词夺理。是为了玉致还是你另有心思,你当朕看不出来?”   褚越和:“从明日起,你不准与其他人接触。在玉致回来之前,你不准做多余的事情。”   “臣女已经和丽妃说好,明日一起御花园中逛。”沈玉鸾不慌不忙地道:“明日臣女倒是可以以初掌宫务不甚熟练做借口推辞,只是若丽妃再问起来,就是不知该以什么方式再拒绝。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   “要不然,像今日一般,免了其他娘娘每日过来问候,只是大姐姐是一宫之母,既是掌管后宫,便免不了与其他娘娘相见的机会。”沈玉鸾摇头:“皇上后宫中有这么多女人,怕是想躲也无处可躲。”   褚越和冷冷瞥她一眼。   “好好说话,阴阳怪气。”   沈玉鸾识相地住了口。   她在心中腹诽:难道她有说错的地方?   说是只爱沈玉致一人,连瞒天过海李代桃僵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怎么不再狠心一些,直接遣散后宫呢?   上辈子,她可没少为着这些后宫妃嫔拈酸吃醋,虽然皇帝偏爱‘沈玉致’,但这些妃嫔身后站着的都是朝中大员,与前朝息息相关,她也吃过不少苦头。只是不知道上辈子沈玉致回来以后,又是如何面对这些妃嫔。   沈玉鸾想:到底不是她这个假货,恐怕皇帝也舍不得让自己的心上明月受委屈吧。   想到这儿,面前的佳肴也没了滋味。   沈玉鸾放下筷子,兴致恹恹地陪着皇帝用膳。被她这样盯着,褚越和也很快失去了胃口。   待宫人将盘子撤下,他也不着急走,又命太监将公务送到储凤宫里来。   沈玉鸾懒得搭理,自己躲到内室里,去处理白日未看完的宫务。好在她有过上辈子的经验,这辈子上手起来也很快。   不知不觉看到了夜深。   她合上最后一本账本,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   珠儿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娘娘,皇上还没离开……”   沈玉鸾动作一顿。   她想起来了。   为了以示荣宠,除了初一十五之外,皇帝还会夜夜宿在储凤宫。   同榻自然是不可能同榻,可皇帝金贵之躯,最后只能是她睡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地板,往往一觉醒来腰酸背痛。后来她也有机会睡上床榻,但沈玉鸾也不想再睡地上了。   她往外室看了一眼,给珠儿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连忙自己先上了床榻。   皇帝总不能还把她赶下去吧?不说别的,她至少还长了一张与沈玉致一模一样的脸,皇帝总不能那么狠下心肠。   沈玉鸾闭上眼,很快便酝酿起睡意,不知不觉便沉入梦乡之中。   褚越和处理完公务,从桌案后抬起头来,梁全适时上前来:“皇上?可要摆驾回宫?”   “不必,朕今日就在储凤宫歇下了。”   梁全转过身,对宫女道:“还不快将去皇后娘娘叫起来。”   褚越和眉头一皱:“她人呢?”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   “……罢了。”他道:“不用把她叫醒。”   “那……”   褚越和捏了捏眉心:“回去吧。”   ……   第二日,沈玉鸾舒舒服服醒来。   不用睡在冰凉坚硬的地上,她这一觉睡的极为舒坦。   沈玉鸾把珠儿叫来问:“皇上昨夜是何时回去的?”   “娘娘睡下之后,皇上就回去了。”珠儿说:“皇上本来是想在储凤宫歇下的,但娘娘已经先睡下了,皇上便只好回去了。”   沈玉鸾顿感满意。   看来她这张脸还算有用,至少皇帝没做出把她叫醒赶她去地上睡的丧心病狂之事。   她心中舒坦,高兴地对珠儿道:“你去御膳房问问,有没有一个谭御厨在,若是有,今日午膳我想吃他做的黄焖鱼翅!”   这是分例之外的菜,添菜也是要加银子的。但沈玉鸾可不小气,她入宫时,沈家为沈玉致准备了不少体己,这些她带不走,花起来就十分痛快。   “珠儿,你再去把我那件绣了牡丹纹的衣裳找出来。”沈玉鸾心情雀跃:“今日我要与丽妃去逛御花园,可得打扮的好看一些。”   她高兴,珠儿也乐呵呵地陪在旁边。   ……   伺候了她们娘娘更衣洗漱,用完早膳,惦记着她们娘娘的叮嘱,一得空,珠儿便去了御膳房。   宫中不是在沈家,不缺侍候的人手,但珠儿习惯了亲力亲为,再说了,整个后宫也没有比她更了解他们娘娘的喜好的啦!   她去找到那位谭御厨,吩咐了黄焖鱼翅,叮嘱了一些忌口,这才提着一食盒点心回去。   刚出御膳房的大门,便听到不远处有一阵求饶声,珠儿应声看去,只见几个小太监围成一圈,有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太监跪在地上,被他们嬉笑打骂。   珠儿连忙奔过去:“住手!”   那几个太监认出她,连忙讨好着上前:“珠儿姐姐,您怎么来了?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珠儿板起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   太监们面面相觑:“这……珠儿姐姐,这老太监也不是储凤宫的……”   珠儿当然认得出来,只是看看那个老太监头发半白,身上的太监服也洗的半旧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也不知道是哪个宫中的人,被欺负成这样,还护着怀里的食盒不放,馒头被人踩了好几脚,还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瞧着也怪可怜的。   “他是谁?怎么得罪你们了?”   小太监们说:“冷宫里的老太监,也没得罪我们什么,就是……”   珠儿凶巴巴地说:“没得罪你们,你们还欺负他?”   欺负一个老人家,这也太没良心了!   她把几个小太监凶走,再把老太监扶起来,本还想再关心几句,可老太监跑的比那几个小太监还快,只留下一句含糊的道谢声,眨眼就不见了人影。   珠儿挠挠头,转头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笑眯眯地提着点心回去找她们娘娘了。   ……   福公公一路跑回冷宫,才喘着粗气停下。   年纪大了,这身子骨也不行了,这一跑险些要了他半条老命。   他扶着门框喘了好久的气,直到里面传来咳嗽声,才连忙走了进去。   “小主子,您醒了?”福公公乐呵呵地提着食盒进去:“您瞧,奴才今日了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呢!”   他把被踩过的馒头藏好,再把食盒里的东西一盘一盘端出来。   “小主子,你等着,奴才去把这些东西热一热,很快就能开饭了。”福公公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您可千万别乱动,好好歇着,身上的风寒还没好呢,今日奴才还带了一碗鸡汤回来,待会儿您喝了,把身子养好了。”   褚沂川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屋中不算明亮,却能看清衣裳后背上的脚印,他攥紧了手中干薄的被褥:“福公公,他们又欺负你了?”   “不碍事,不碍事。”   “下回还是我去讨吧。”   福公公连忙说:“小主子,这些事情哪里能让您来动手?再说了,您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怎么能让他们欺负您头上?您把身子养好,就是对奴才最好的事了!”   “先皇驾崩了,皇上登基,等奴才找到机会,求到皇上面前,说不定皇上开恩,还能赏赐您一个爵位呢!”   “就算是见不到皇上,等您把身子骨养好了,奴才再托人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带您出宫去。”   “奴才好不容易把您养到那么大,您可千万要健健康康的,奴才还等着小主子给奴才送终呢。”   褚沂川:“别说这些话。”   “好,好,小主子不爱听,奴才就不说了。”福公公笑眯眯地端来热鸡汤给他:“小主子先喝汤,奴才再去把别的菜热了。”   褚沂川沉默接过,消瘦的指节捏着勺柄,却没有动。   “对了,小主子,今日还有人帮了奴才的忙,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看起来,皇后娘娘还是个好心肠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帮小主子……”   褚沂川抬起头:“皇后娘娘?”   “前两日,宫中那么热闹,便是皇上大婚,听说皇后娘娘可是出了名的美人。”福公公雀跃道:“若是小主子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记得喊一声嫂嫂!”   褚沂川又低下头,看着金黄鸡汤上漂浮的油花出神。   有机会……也得命中能有那个机会才行。 第4章   如今正是春日,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世间罕见的孤品珍品都能在里面寻到。沈玉鸾与丽妃约好,早早让人预备好茶点,在御花园小亭中等着。   牡丹盛艳,她也套了一件牡丹绣纹的外衣,被娇花丛丛簇在中央,面容被胭脂妆点,模样也不逊色周遭的繁花。   慧妃与丽妃相携而来,沈玉鸾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慧妃脸上,不禁一顿,她面上表情不变,笑意却淡了几分。   丽妃浑然不觉,一见到她,便先脱口而出:“皇后娘娘今日可真好看。”   沈玉鸾抿唇笑了笑,目光又落到慧妃身上。   “这是慧妃,与臣妾一块儿入宫的。”丽妃介绍道:“她听说臣妾来与皇后娘娘赏花,便也想来瞧瞧。皇后娘娘还未见过慧妃吧?”   沈玉鸾:“是未曾见过。”   珠儿偷偷打量慧妃。她们娘娘见到了慧妃,可没有像对丽妃娘娘那样热情。   因为这也是个老仇人。   或许是因为慧妃性子温柔,与沈玉致有几分相似,所以打从第一面起,沈玉鸾就不喜欢她。慧妃与丽妃截然相反,一句话要藏着掖着转十个八个弯,沈玉鸾最不耐烦与她打交道。   她从后世而来,知道的也比丽妃更多。别看如今这二人亲近,到她死之前却已经恩断义绝,后宫的嫔妃浮浮沉沉,唯独慧妃的位置坐得最稳。那可不是一个温柔女子能办到的。   慧妃温声道:“皇后娘娘未曾见臣妾,可臣妾早已耳闻过皇后娘娘。”   沈玉鸾瞥她一眼,笑意很浅,“慧妃从江南来,也听说过本宫吗?”   “都说皇后娘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臣妾还听过皇后娘娘作的一首诗……”慧妃是有备而来,当即背了一遍,夸赞道:“臣妾听过之后,实在是喜欢,如今见到皇后娘娘,才知传闻并非虚假。还听说皇后的琴艺最为出色,臣妾一直想着,若是有机会能亲耳听听就好了。”   沈玉鸾笑吟吟道:“那你恐怕是没机会。”   慧妃一滞,笑脸险些挂不住。   “本宫弹琴的时候,不喜身边有人。”沈玉鸾端起杯盏,轻轻吹了吹杯中随水波沉浮的茶叶,语气淡淡的,“本宫若是有兴致弹了,也是弹给皇上听。本宫给皇上弹琴的时候,就更不喜欢旁边有人了。”   饶是慧妃心肠绕,这会儿也接不住话。   珠儿头也不抬,心中想:他们娘娘骗人真是张口就来,她可不会弹琴。   沈家双姝,一个才艺双绝,一个资质平庸,沈玉鸾与沈玉致请的是同一个先生,只是她无论费多大功夫,也追不上沈玉致。起初她还想追,后来就放弃了。   慧妃脸色僵了僵,又笑着道:“能听到皇后娘娘的琴声,皇上可真是有福了。”   “倒也不该这样说,那是本宫的福分才是。”沈玉鸾顺着杯盏看到自己的手指。她原先学沈玉致的打扮,指尖光秃秃的,瞧着倒不太好看,等回去以后就让珠儿用花汁染色,到时肯定与她的衣裳更配。她口中接着说:“皇上政务繁忙,也就只有本宫能多见几回,本宫有这一番技艺,还能有机会在皇上面前施展。若是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本宫的琴艺再出众,也没那个福分。”   慧妃:“……”   沈玉鸾笑眯眯地问:“丽妃,你说是不是?”   丽妃应和道:“是了,皇上政务繁忙,从入宫之后,我也没见过皇上几面。”   “丽妃可有擅长的才艺?”   丽妃羞赧:“都拿不出手……”   “这也不碍事。”沈玉鸾微微抬起下巴,日光落在出尘绝艳的脸上,矜持地道:“本宫认识皇上时,也不是靠琴艺得了皇上的注意。”   是沈玉致长的好看,那个狗皇帝一见钟情,直接追到了沈府。   慧妃:“……”   都说帝后在入宫前便已相爱,她特地找人打听过皇后,都说皇后为人清傲,高雅素洁。这怎么和传闻中一点也不一样?   当沈玉鸾回到储凤宫时,心中可畅快的不得了。   “娘娘,您不喜欢慧妃娘娘吗?”珠儿好奇问。   “不喜欢,她一说话,我听着就不高兴。”   沈玉鸾张开手,翘起十根手指头,让宫人将捣碎了的花瓣敷在指甲上,她一抬下巴,最了解她的珠儿便立刻送上来一块点心。刚膈应了自己讨厌的人,她这会儿心中别提有多舒坦。   左右有皇帝在身后撑腰,得罪了谁也都是沈玉致的仇人,后宫里就属她这个皇后身份最高,也无人会越到她头上。沈玉致的身份那么好用,偏偏她上辈子还想着维持沈玉致的人设,即使是肚子里有气也憋在心里头,将自己憋出一身毛病。   实在是笨。   褚越和来的时候,沈玉鸾刚把脚趾染好色,她脱了鞋袜,翘着脚架在软榻上,脚趾头圆润如珠,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如玉珠滚动,他立时皱起眉头。   “皇上驾到——”   沈玉鸾叹一口气,让宫人扶起自己行礼。   “你这又是做什么?”褚越和挥退宫人,拧着眉看她指尖嫣红:“你的手,你的脸,还有你身上穿的衣裳,谁让你这样做的?”   “启禀皇上,是臣女自己想做的。”   “玉致从不这样打扮。”看到她身上的艳丽颜色,褚越和眼中恼怒更深:“你既然要学,就学的像一些。你从前不是学的很像吗?”   “启禀皇上,臣女不是在学大姐姐。臣女喜欢这样打扮,就这样打扮了。”   脚趾上的颜色还没干,沈玉鸾又把脚翘回了软榻上,肤白如玉,艳色晃眼,褚越和立刻撇过头。   “你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   “皇上说笑了。我不就是沈玉鸾吗?”   “朕是让你好好扮演玉致,不是让你做多余的事情。”   沈玉鸾道:“臣女不过是穿一件衣裳,红的白的绿的又有什么关系?”   褚越和冷哼:“玉致可不会像你这般花枝招展。”   “皇上喜欢大姐姐,与大姐姐穿什么衣裳有何关系?若是有一日大姐姐像我这般打扮,难道皇上就不喜欢她了?”   沈玉鸾心说:她就是要不像,越不像沈玉致才好,越是不像,旁人才能越分得清她们二人。   她不想再学沈玉致,这样皇帝也不会再虚情假意来骗她,若是能早点将她送出宫最好。她资质驽钝,也不是聪明人,这辈子也不想去讨好谁,只想做自己快活的事情。   “沈玉鸾!”   珠儿被吓得一噤,手中的托盘都险些摔到地上。但沈玉鸾可不怕他。   “臣女难道说错了吗?”   她的脚趾头晾干了,剥去花瓣,每一个指甲都染的漂漂亮亮的。沈玉鸾穿上罗袜,站到他面前。   “大姐姐是会回来的,臣女只是帮大姐姐占着位置,既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又没毁了她的名声,不过是一件衣裳,等大姐姐回来,大可说一句喜好变了。”沈玉鸾冷冰冰地说:“又不是人没了,何必非要一模一样。”   褚越和大怒:“沈玉鸾!你休要胡说八道!”   “您若要怀念她,便早点将人找回来。您找不到人,也不该拿我撒气。”沈玉鸾恨恨道:“当替身一事,又不是我提的!”   是皇帝与沈家,自己商量出来的!   就是最后让她得知时,也只是通知一声,从未问过她的意见。她即便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心中也不是没有半点委屈。   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既没伤谁也没害谁,捡的还是人家不要的,为何所有苦痛都是她来承受?   沈玉鸾用力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眸黑亮,如蕴星火,她狠狠瞪了皇帝一眼,在人反应过来以后,率先扭头走开。   反正她都重活一辈子了,不会再为那些事情难过。   她都懒得再与皇帝争论沈玉致那些事。   褚越和愣在原地,目光没有焦距,久久凝视着前方虚无的一处。   直到梁全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沈玉鸾早就已经不见踪影,内室里传来笑闹声,他想了想,最后也没有追进去。   梁全试探地问:“皇上,那慧妃娘娘……”   他拂袖往外走,梁全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跟上。   路上,梁全在一旁道:“沈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奴才都险些认不出来了。”   “她还能变成什么样。”褚越和不以为意道:“不过是玉致不在,狐假虎威,到底不是玉致,怎么学也学不像。”   褚越和记得从前的沈玉鸾。   总是跟在她的姐姐身边,向来很不起眼,明明是双胞胎,却无玉致的半点聪慧。她自以为藏的很好,实则所有心思,一眼就能看透。   本来以为是同胞姐妹能学的最像,如今看来,反而是他看走了眼。   也罢,只要她安分一些,别做太过出格的事,在沈玉致回来之前,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由她去,也省得他次次不顺。   梁全想了想,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心想:也是。沈姑娘再怎么变,也还是那个沈姑娘,就是胆子大了,仗着如今皇后娘娘不在虚张声势而已。   她那么喜欢皇上,能坐在皇后位置上,指不定这会儿心中多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泗阳、巳暮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皇帝像是自己想开了,也不再对沈玉鸾的穿衣打扮指手画脚,任由她染了丹蔻,穿红戴金,半点也不像沈玉致。   宫中原先听说过沈玉致名声的,全都在心中嘀咕,想这皇后娘娘也并非是传闻中的高雅淡泊,说话不留情面,还特爱听人吹捧,平日里也不客气,谁若是在她面前话里有话,便立刻翻脸,半点也不留情。就是没当她面,背地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能被她告状告到皇帝面前。   不管真假,皇帝总是要给做足宠爱“沈玉致”的事情。   几回下来,慧妃也不再主动往前凑。   她平生向来都与人交好,还是头一回见到像皇后这样油盐不进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   顾忌都是刚入宫,谁的情分都比不过帝后,除了刚开始试探之外,暂且都放下了念头,专心去在皇帝面前露脸。连着褚越和来储凤宫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沈玉鸾乐的能有几天清闲。   她还没舒坦几日,沈夫人递牌子进宫来了。   听到消息,珠儿便先面露难色。   沈玉鸾瞥她一眼:“都进了宫,当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了,你还怕我娘做什么?”   “话也不是这样说。”珠儿嗫嚅道:“娘娘,您还不是也听沈夫人的话。”   沈玉鸾不言。   当沈夫人来时,她特地去换上一身石榴红织金罗裙,让宫人为自己重新梳妆打扮一番,戴上自己最新的首饰,光鲜亮丽地见人。   待沈夫人见着她华丽张扬的模样,不禁愣了一下。   “娘娘怎么这番打扮?”沈夫人脸色难看,顾忌着旁边有不少宫人,怕隔墙有耳,提醒说:“娘娘从前不喜好这些的。”   “从前是不喜欢,但如今喜欢了。”沈玉鸾抿了抿唇,给她看自己头上新做的簪子:“宫中的手艺,到底是外面比不了的精巧。”   沈夫人瞪大了眼睛,话都快要从眼眶里钻出来,沈玉鸾才摆手让宫人退下。   人一走光,沈夫人立刻质问:“你这样打扮,哪里像是玉致?”   “是不像。”   “你不好好扮演玉致,让人发现了怎么办?等玉致回来,别人不就得起疑心吗?”   “那又如何?”   “玉致还未回来,你可别出了差错。”   沈夫人说:“近日你行事张扬,我在宫外都能听到一些。玉致向来是好名声,你多学她一些,千万不要堕了她的名声,你这样张狂,等玉致回来以后,宫中得有不少人容不下她。趁这段时日,你多做些准备,好等玉致回来以后帮她。”   沈玉鸾不应。   “玉鸾?”   “你若这样想帮沈玉致,何不自己进宫来做这个替身呢?您自己亲自来,定比指挥我做的更好。”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从沈夫人见到我起,说的全是沈玉致,难道就不曾有过一回想我在宫中如何?”沈玉鸾道:“沈玉致逃婚,若不是我替她入宫,她让沈家颜面尽失,是我为沈家免受皇上降罪。你处处想着沈玉致,怎么就不问我在宫中过的如何?”   沈夫人面色不变,说:“你在宫中有人伺候着,珠儿也陪在你身边,难道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玉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谁也没带,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我如何能不担心她?”   沈玉鸾笑了一下。   沈夫人嗔了她一眼:“难道你还怪娘吗?”   “没错。”沈玉鸾直言:“当初我进宫时,你们就没问过我的意见,也不问我愿不愿意,就逼我与沈玉致调换身份。还不准我有半句怨言吗?”   沈夫人一怔,也没想到她会说这些。   她重新打量沈玉鸾,好似是第一回 认得她一般。她也的确是第一回听沈玉鸾抱怨。   但她还是道:“你怎么能和玉致比?玉致处处都比你厉害,就连皇上要的人也是玉致。玉致一日没找到,悬在沈家头顶的铡刀就要多落下一分。玉致的安危才是要紧事,等玉致回来以后,这件事情才算是过去了。”   “那我呢?”   “你在宫中好好做这个皇后,难道还不好吗?”沈夫人安抚她:“若不是玉致,你哪能有这样的好机会?娘也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在宫中好好帮玉致就够了。”   沈玉鸾闭上眼。   珠儿不敢吭声,却偷偷去看沈玉鸾,目光充满担忧。   从小到大,这已经是常事。   明明是双胞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可所有人都爱沈玉致。就是她们的爹娘,关心的也只有沈玉致。   无人关心她的想法,她在宫中是否顺心,沈夫人每回进宫见她,都是叮嘱她别为沈玉致带来麻烦。   甚至到了后来,也责怪她不安分,没有自知之明,皇帝对她落井下石时,沈家也无一人帮她求情。   沈玉鸾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不但上天偏爱沈玉致,连她的爹娘也瞧不上她。怪她不够聪明,不够出众,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待遇却是天差地别,沈玉致的丫鬟被所有下人捧着,珠儿却总是提心吊胆。   但她喝了一回毒酒,想开的也不只有情爱。   沈玉鸾睁开眼,平静地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什么?”   “沈家想要皇后之位,借此多得便利,不管沈玉致身在何处,如今坐在皇后位置上的确实是我。沈家想要做点什么,不也得来求我吗?”   沈夫人顿时变了脸色:“玉鸾,你……”   沈玉鸾微微露出笑意,唇角勾起,她用的是最好的口脂,成色殷红,越是艳丽的颜色,此时看起来也愈发不留情面。   她柔声对沈夫人说:“娘,这会儿已经轮不到您来逼我做事了。”   她上辈子为别人做了那么多,她听了那么多人的话,现在总该轮到为自己而活了。   ……   沈夫人出宫时,神色浑浑噩噩,踏出殿门时,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沈玉鸾冷淡地让人扶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她心思一转,让人按照褚越和的口味准备甜汤。   珠儿还没从先前的震惊中回过神,见她这样吩咐,顿时又纳闷起来:“娘娘不是不想见皇上吗?”   沈玉鸾心说:她是不想见,但谁让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就是他?   她想威胁沈家,想在后宫立足,虽然是有沈玉致做借口,但总归还是要看皇帝脸色。先前说的狠话已经足够让褚越和明白她的态度,皇帝已经退步,那现在总该要好好安抚一下。   打个棍再给颗甜枣,还是上辈子褚越和教她的。   “让你去你就去。”   珠儿乖乖应了一声。   甜汤煮好后,让人送到御书房,梁全拿银针试了又试,才端到褚越和面前。   褚越和:“这是什么?”   “是皇后娘娘送来的甜汤。”梁全笑道:“许是知道皇上政务繁忙,要皇上保重龙体。”   听说是沈玉鸾送来的,褚越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些时日,两人一见面就红脸,是相看两厌。现在的沈玉鸾都敢与他拍桌子叫板,还会忽然讨好他?   他道:“拿走,朕不爱喝这些。”   “嗻。”   梁全把甜汤递给其他小太监,褚越和又问:“她在宫中惹了什么麻烦?”   梁全想了想:“应当没有。”   “今日谁去了储凤宫?”   “沈夫人今日进宫了。”   褚越和不出意料,他合上手中的奏折,随手扔到桌上,讥讽道:“玉致还未回来,沈家就这样迫不及待。他们还想让一个假货说动朕?”   “沈夫人离开的时候,似乎不是高兴的样子。”   褚越和侧目。   知道他感兴趣,梁全连忙招人来问。储凤宫上下都是皇帝亲手布置,其中自然也有不少他的眼线。   很快就有人过来,将今日储凤宫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说了出来。   梁全听罢,没忍住道:“沈姑娘当真是亲口这么说的?”   “的确是皇后娘娘亲口所言。”   “她这仗势欺人倒是学得快。”褚越和再看那碗甜汤,颇为不顺眼,“朕就值碗汤?”   梁全道:“原先可瞧不出来,沈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从皇帝登基前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皇帝追求沈玉致时,他也跟在一旁出谋划策,自然也见过沈玉鸾许多回。只记得她胆小不起眼,最深的印象就是听话。   再想起她先前还敢与皇上对峙,满后宫都找不到一个有这胆子的人。   褚越和虽瞧不上,但此时也有些赞同。沈玉鸾能有这点眼力见,给他省不少事。   “皇上,那这汤……”   “拿走。”褚越和皱起眉头:“这些不要拿到朕眼前。”   但凡沈玉鸾上点心,讨好人之前也该先弄清楚他的喜好。 第6章   沈玉鸾从前最是听话,向来是家中爹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这样就能让沈家人多看她一些。   然而有沈玉致在,谁也瞧不得上她,她的天性压抑许久,骤然将真实想法表露在众人面前,谁也不愿意相信。   沈夫人在宫中被唬住,回过神来后,又让人递了话进宫。但沈玉鸾没理。   后来她还想要递牌子进宫,沈玉鸾也让人拒了。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沈夫人要对她说些什么,无非就是关于沈玉致的那些话。她可不想听那些废话。   只有珠儿愁眉苦脸的:“娘娘,您这样对沈夫人,以后大小姐回来了,您回去后该怎么办呀。”   “我不回去了。”   “啊?”珠儿大惊失色:“您连爹娘都不认了?”   沈玉鸾心想:是上辈子他们先不认她的。   沈玉致没回来的时候,哄着她向褚越和要好处,沈玉致一回来,就把她丢到一边。还劝她说,说是她“出门在外”多年的名声不好听,让她一个人回青州老家去,留在京城还会沈玉致介怀。   明明逃婚的那个人是沈玉致!   她道:“等沈玉致回来后,他们肯定会借口怕东窗事发,要把我送回青州老家。他们都能逼我进宫了,还不准我先翻脸吗?”   小丫鬟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小声说:“奴婢陪着您,您就不是一个人了。”   沈玉鸾嗯嗯点头。   她心想:要想出宫后一个人过活,还得准备不少银钱。可惜宫中的这些东西,她全都带不出去。而女子独身一人度日也实在危险,必须做完全准备才行。   沈玉致的身份虽然好用,但是也限制了她,她能在宫中肆意妄为,出不了宫,她就做不了任何准备。   沈玉鸾想了好几日,一直想不出头绪。连丽妃来找她时,她也提不起精神,反而让丽妃说了许多关心的话。   宫里的人便又知道,皇后娘娘近日心情不太好,故而大家都绕着储凤宫走,唯恐触皇后娘娘的霉头。   皇上可不会给他们出头啊!   沈玉鸾在宫中躺的惫懒,找到一个风和日丽天气晴朗的日子,干脆便带着人去御花园里赏花。   御花园里本来也有一些嫔妃在赏花,远远见着皇后的凤辇而来,忙不迭躲远了,倒是让沈玉鸾清静不少。小亭中备好茶点,微风徐徐拂过眉梢,入目时满园春翠,心中连日的躁意也跟着消散不少。   只是这清静还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被一道声音打破。   “求求你们,让我过去,我找珠儿姑娘!珠儿姑娘认得我,要不,要不你们让她来见见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珠儿姑娘,她认得我的……”   沈玉鸾循声看去,入口处有人吵闹不休,只是被人拦在了外面。   “出什么事了?”   “有一个人,说是要找珠儿姐姐。”   珠儿惊奇:“找我的?我在宫中没认识什么人呀。”   沈玉鸾看她一眼,“把人放进来吧。”   得了吩咐,那个叫嚷的人很快就被放了进来,是一名头发半白的老太监,看起来十分落魄,太监服洗的发白,还打了好几个补丁。   珠儿一看,果然是个熟人:“福公公?”   福公公十分拘谨,他先看珠儿一眼,再看向沈玉鸾。他知道珠儿是储凤宫的,那眼前贵人便是……他眼眶一红,连忙跪下:“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   福公公不起,膝行爬了过来,佝偻的身躯深深伏在地上,涕泪横流道:“皇后娘娘,求求您!救救小主子吧!”   沈玉鸾还未回过神,身边的珠儿便已经惊呼出声:“福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沈玉鸾看她:“他是谁?”   “是奴婢认识的人,奴婢也不知道他是哪个公的。”珠儿时不时去御膳房办事,遇见好几回福公公被其他小太监欺负,她出手帮了几回,一来二回就熟了。“福公公,发生什么事了?你先起来说话。”   福公公却不肯起来,跪在地上抹着泪说:“小主子……小主子病的不好了,今晨一早奴才去叫他,小主子身上滚烫,怎么叫也叫不醒,奴才实在没有办法,才想来找珠儿姑娘帮忙。珠儿姑娘……不不,皇后娘娘,求您开恩,求您让太医去给小主子瞧瞧,奴才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奴才这条贱命任您差遣……皇后娘娘,求您了!”   老太监哭得眼泪鼻涕直流,丑态毕出,看着十分可怜。   沈玉鸾纳闷,问珠儿:“什么小主子?”   福公公:“是奴才伺候的主子!”   沈玉鸾:“皇上登基不过数月,宫中何时有皇子诞下?”   珠儿看向福公公,福公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咬牙,又朝沈玉鸾伏下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没一会儿,额前便出现深深血印。   “皇后娘娘,求您了!”   珠儿在旁边眼巴巴地干着急,求情的话都到了嘴边。被沈玉鸾一瞪,又被她咽了回去。   小丫头天性纯良,说不定是被人骗了,但看老太监一副情真意切的恳求模样,就差把命都磕没了,沈玉鸾略一思索,道:“算了,带路吧。”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老太监忙不迭爬了起来,在前面给人带路。   偌大宫城里,宫殿数十座,福公公那个小主子藏的深,沈玉鸾坐在凤辇上,跟在他七拐八绕,越走越是冷清,往来的宫女太监也越来越少。越是往里走,她就越觉得眼熟。   福公公在一个废弃冷宫门口停下,沈玉鸾抬头看蛛网密结的匾额,一时神色复杂。   “你的主子……住在这儿?”   老太监躬腰垂首,紧张地道:“就……就是这儿了。”   沈玉鸾深深看他一眼,从凤辇上下来,抬脚往里走。   这处宫殿外表虽然破败,里面却收拾的井井有条,院子里一边被人开垦种上菜蔬,另一边有口水井,旁边晾着洗晒的衣裳。沈玉鸾走到里面,看到柱子上几道熟悉的刻度划痕,更加笃定。   这儿就是她上辈子住过的那间冷宫!   只是轮到她时,里面已经无人居住,水井干涸,菜地荒芜,杂草丛生。   福公公殷勤给她引路:“皇后娘娘,小主子就在里面。”   沈玉鸾走进去,先打量一遍内室,果然是熟悉的布置,只是比她后来来时收拾更好,墙角桌子一半放着书册,另一半放着一件缝补到一半的衣裳,泾渭分明。她最后才看到床上。   一名年岁不大的少年躺在床上,眼睛紧闭,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冷汗遍生。他的身形瘦弱,露出来的手指几乎是皮包着骨头,干薄的被褥盖在身上,像是一层蒙尸布。   沈玉鸾打量过他全身,最后目光在他的脸上停住。   哪怕是一副面黄肌瘦之相,无半点富荣贵气,却愣是让她从眉眼处瞧出一点似曾相识,就像是……就像是褚越和。   沈玉鸾悚然一惊。   “他是先皇之子?!”   福公公扑通跪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老奴……老奴也不是有意隐瞒,皇后娘娘,求您救救小主子,只要您肯答应,您让奴才做什么都行……”   “既是皇子,为何藏在这里?”   “是……是……”福公公前额抵在地上,眼泪流了下来:“小主子……小主子是罪妃余氏遗腹子……”   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刚开春的时候,小主子得了风寒,这儿什么也没有,只能靠身体扛过去,可是这一个春天过去,非但没有好,反而愈来愈重,眼看着就要熬不过去了。   他一个命贱低微的老太监,叫不来太医治病,也无银钱打通关系,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不敢试这个机会。他带着小主子在宫中躲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小主子长大成人,怎么就……怎么就……   ……   褚沂川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   寒病在消耗他的生命力,他没有药,穿不暖,吃不饱,再多的木柴也暖不了他的手脚。起先是手脚,后来到四肢,最后深入五脏六腑,他每一下呼吸,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而现在他没有力气了。   他听得到福公公在哭,却无力睁开眼睛安抚。床边有人走来走去,话语化作嘈杂声入耳,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真的要死了。   罪妃之后,本来就是该死的,母妃获罪后才发现腹中有他,却偷偷隐瞒下来,行刑前服下催产药将他生下。之后福公公一直带着他躲躲藏藏,十多年不敢踏出这座冷宫一步,他所有见到的一直只有这一小方天空。   临死当头,他也想再看一眼。   若是看到的能更多就好了。   他用尽仅剩的全部力气,勉力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四方小院上的湛蓝天空,而是一个人影。   影影绰绰的人影,金丝红线的颜色,隔着远远看着他,不知为何凑近了。   他看清,那是一张极为明艳好看的脸,圣人书册也形容不出其中一分。他见过的人屈指可数,福公公,冷宫里疯疯癫癫的老宫女,不知从哪里遛到冷宫又跑了的老狗。但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福公公说,他的母妃是很好看的。   “娘……”   褚沂川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7章   老太监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十几年前,余家通敌卖国,意图谋反,所幸先皇早早察觉,派兵镇压,后来余家被满门抄斩,当时余家女儿入宫为妃,也一并处以极刑,余家上下,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谁也不知道,余家事发后,余妃被先皇打入冷宫,离开时竟然还留下一个孩子藏在一个冷宫里,交由一个生前鲜少接触的老太监抚养。   “奴才本来也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余妃娘娘心善,曾帮过奴才的忙。对余妃娘娘来说是举手之劳,却救了奴才的性命。”福公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后来余妃娘娘去了,奴才就带着小主子藏在这儿,这儿平日里没有人来,也是运气好,一直没有被发现……”   宫中那么多太监,他本来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每日去御膳房讨一些残羹冷炙,潜进无主的宫殿拿走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小心谨慎避着祸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不该去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去,这么也慢慢将小主子养大了。   说到最后,老太监眼泪流的更多:“皇后娘娘,您要是想要小主子的命,那您把奴才的命一块儿拿走吧!小主子死了,奴才也不想活了!”   沈玉鸾没吭声,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再看周围熟悉的宫室,好像也有些不同了。   一仆一主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门窗是修补过的,这样寒冬的冷风才不会吹进来。椅子只有一条,无用的家具全都被砍成木柴用来取暖。门口柱子上的划痕,也是福公公给小主子记录身量抽长的痕迹。   几年后她来到这座冷宫时,这座宫室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   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旧粮,应该是这二人藏得,自己没用上,却在之后帮了她的忙。靠着前人留下来的东西,她在冷宫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前生他们未曾见过面,却有机缘先后住进同一座宫殿,她还得了这二人留下来的恩惠。   沈玉鸾沉默良久,久的让老太监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心中绝望愈重,恨不得直接带着小主子一头撞死,也省了其他人的工夫。   “来人。”沈玉鸾最后道:“把人送到储凤宫去,再去请一个太医来。”   珠儿惊呼出声:“娘娘?!”   “照我说的去做。”   福公公心里已存死志,有人过来搬动褚沂川时,他还下意识地去拦。等珠儿拉了他一下,他才总算意识到沈玉鸾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他脸上浮满喜色,连连磕头:“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   ……   储凤宫里的事情瞒不过皇帝,前脚太医刚来,后脚褚越和便到了储凤宫。   他大步走进来,厉声道:“给朕住手!”   太医正在把脉,闻言手一抖,连忙把少年细瘦的手腕放下,沈玉鸾拦住他,冷静地道:“给他治病。”   “皇后!”   沈玉鸾看他一眼,往外走去,路过时悄声道:“我有话要与皇上说。”   褚越和顿了顿。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再看一眼跪地颤抖不止的福公公,到底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沈玉鸾,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也敢把人带回来?”   沈玉鸾神色平静:“皇上知道里面人的身份?”   褚越和脸色难看。   宫中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一会儿,里面人的身份也查清楚了。   要不是储凤宫的眼线过来传报,他还不知道宫中某个角落里竟然还藏了前朝罪妃之子。论说起关系,这个从冷宫里找到的皇子还是他的弟弟。   “事关重大,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敢将他带回来?”   “他病的快死了,身边的老仆拼了命也要求到我面前,我只是去看了一眼。他是先皇之子,皇家血脉,要臣女置之不理,臣女也害怕担上罪责,自然是要带回来让皇上处置。”   褚越和面上冷色稍缓。   “来人。”他道:“将罪妃余氏之子关到天牢。”   沈玉鸾神色无波,并未阻拦。   “而你——”褚越和复又看向她,她这会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安静的模样倒是与沈玉致非常像,斥责她就像是在斥责沈玉致一般……再说,这次倒也不是她的错,还能说是立了功。要说出口的话咽下,他道:“沈玉鸾,你安分一点,别再给朕惹麻烦。”   “那臣女还想替人求情……”   褚越和怒起:“沈玉鸾!”   沈玉鸾闭口,她偷偷看一眼皇帝神色,知道他是在气头上。现在可不是对骂的时候,是她在求人,得顺着皇帝的脾气捋。   她熟练地道:“皇上别气,不如先坐下来喝碗汤吧。”   褚越和:“……”   她招招手,珠儿忙不迭走了出去。   一回储凤宫,她就让小厨房把甜汤炖上,算算时间,这会儿刚做好,珠儿很快端着一碗甜汤回来,热腾腾的,里面的材料丰富,沈玉鸾主动把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皇上,您尝尝。”   褚越和:“……”   他瞥一眼对面人,那张明艳的脸有讨好之意,不管是沈玉鸾还是沈玉致,都难得一见。   但这回又猜错了他的喜好。   他不耐烦地将碗推开:“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若是求情的话,就不必说了。”   沈玉鸾规规矩矩收好手,老老实实地说:“臣女是想说当年余家的案子。”   “余家的案子?”   沈玉鸾点头。   “余家通敌卖国,意图谋反,早就在十几年前就定了罪,先皇亲自下的处决,余家上下并罪妃余氏一同处斩。这案子早就已经查清,你想说什么?”   沈玉鸾小声说:“若是余家被冤枉的呢?”   “沈玉鸾!”   事关朝堂的事,她一个后妃当然不能插手,十几年前的事情,要沈玉鸾来说也说不清,那会儿她连路都还走不稳。   但她是从后世而来。   只要再过一年,就会有一个关键证人进京,以命相搏击响宫门前的鸣冤鼓,带着一封血书,让朝堂上下大震,而皇帝也将这桩十几年前的旧案重新翻出来调查了一遍。   过去十几年,许多证据已经查不清楚,御书房的灯连着亮了许多日,褚越和费了好大的劲,才给余家翻了案。   但那时,余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早就付了黄土,空有死后的殊荣而已。   但现在,余家最后一个血脉还活在人世。   要不是有这个把握,哪怕是要报前世的恩,沈玉鸾也不敢把人带回储凤宫。   她细声细气地说:“若是皇上肯信我一回,就派人去……去蜀州,找一个叫做余良的人。”   褚越和脸色不善地打量她,“你知道什么?”   沈玉鸾摇摇头。   她不是个聪明人,前朝的事,她也不敢插手,知道的也就只有后来从皇帝口中听说的只言片语而已。   “臣女只是听说……余家曾是先皇最忠心的臣子,也是清正廉明的好官,还……”沈玉鸾偷偷看皇帝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悄声说:“还当过皇上的太傅……”   褚越和神色莫名,看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   “皇上只要派人去蜀州打听一番,看看是否有一个叫做余良的人。若是没有,再治罪也不迟。”沈玉鸾道:“若是当年真有冤情,也不能冤枉余家。那个少年是先皇血脉,查清楚确实有罪,再治罪也不迟。”   “当年先皇已经查清余家的案子,你让朕怀疑先皇?”褚越和险些气笑了:“沈玉鸾,你以为你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将事实颠倒?”   沈玉鸾想了想,又说:“要是与皇上说此话的不是臣女,而是大姐姐呢?皇上是否会去派人探查?”   褚越和一噎。   他道:“玉致是玉致,她向来聪慧机敏,你如何能和玉致比?”   “哦。”沈玉鸾嘴角一垂,盯着那碗甜汤,说:“那您就是不敢去了。是怕大吃一惊,怕自己还没臣女看的清楚吧。”   褚越和:“……”   “梁全!”他目光凶戾地盯着沈玉鸾,沉声道:“去,派人将蜀州,查查有没有一个叫做余良的人。”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道:“不管你想玩什么把戏,京城去蜀州,快马加鞭只需要十几日,朕暂且再容你这几日。若是找不到余良此人,朕便将你和罪人一起打入天牢,斩首示众!”   “沈玉鸾,你说的是,朕要的只是你一张脸皮,只要把你的脸扒下来,换到任何一个人的脸上,能替朕省不少事。”褚越和冷冷地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死人:“等玉致回来以后,朕自会与她解释,你就好好想想接下来这几日该怎么过。”   沈玉鸾也不被他吓到。   反正她说的是真的,等余良找到之后,皇帝肯定也会心虚。   她把那碗甜汤推到皇帝面前:“皇上还喝吗?”   “不必。”褚越和嫌恶地道:“朕最不喜甜食。”   沈玉鸾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你不喜欢?”   褚越和懒得与她多说,拂袖而出。   等人走远了,沈玉鸾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最了解褚越和的喜好。前世入宫后,她也特地煮了甜汤送过去,皇帝起先不近人情,后来也全都收了,再后来,还会主动对她提出甜汤中的配料。   而眼前这一碗,就是皇帝最喜欢的口味。   罢了。   沈玉鸾也不多想,皇帝不吃,她自己端起甜汤,美滋滋舀起一大勺。   那狗皇帝心思多变,变脸比翻书还快,她才懒得管他口味变得怎样。 第8章   褚沂川睁开眼睛时,入目时层层叠叠繁复精美的床幔。他动了一下手指,指尖触感丝滑,而鼻尖还能嗅到袅袅余香。褚沂川眨了眨眼,发觉浑身轻松,也不再有失去意识之前的难受。   他茫然地坐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处一间宽阔且富丽堂皇的屋子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屋子。   难道是他死了,到了仙界不成?   他正要掀起被子,便听一阵哗啦啦响,而手腕沉重。褚沂川低头,看见自己双手双脚被铐住,他一动,铁链就发出哗啦啦声响。   原来人死后还是一个罪人,难道这就是仙界的囚牢?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珠儿,我方才听到里面有响动,是不是人醒了?”   褚沂川抬起头来。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下意识的抬手遮面躲藏,惧怕的往后面躲,铁链动的哗啦啦响,可这儿却无处可躲,在他慌乱之间,来人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铐住双手的铁链被人拉了一把,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手,褚沂川惊慌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明亮的黑眸里,那双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胭脂晕染出一抹嫣红,连眼皮的褶皱弧度都十分好看。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娘?!”   沈玉鸾:“……”   沈玉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叫谁娘亲呢?”   别说这辈子,上辈子她都没孩子!   褚沂川脸上的喜色慢慢消失,他往后退开,铁链哗啦啦响,面露瑟缩之意。   很快,又有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福公公满脸惊喜:“小主子!您醒了!”   褚沂川眼睛一亮:“福公公!”   福公公径直冲到床边,又稳稳地停住了。他摸摸脑袋,摸摸手脚,见主子身上的热度退下,连气色都好了不少,顿时更加高兴。   “小主子,您瞧,这是皇后娘娘!”福公公欣喜地给他介绍:”小主子病的严重,是皇后娘娘心善,让太医给小主子您治病。您瞧,现在可不就是好了?”   “还没好呢。”珠儿连忙插嘴:“太医说了,你家主子病的太久,太厉害,这药得一日三回,先吃上半个月!”   “对对对,吃半个月!”福公公连忙说:“半个月后,就好了!”   褚沂川轻轻点头,躲在福公公的身后,又忍不住朝沈玉鸾看去。   他听福公公说过皇后娘娘,就是他的皇嫂。宫中到处都是爱传八卦的人,福公公在外面听了,回头就说给他听。听说他的皇嫂十分出色,她才情出众,品行高洁,就是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果真如此。   皇嫂真是他见过最好看,最心善的人。   沈玉鸾也在打量他。   这个前世的恩人,今生才第一回 见。虽是兄弟,可除了长相有几分相似之外,其他就找不到一点与褚越和相似的地方。   他是个少年人,身子骨还没长开,因为常年缺衣少食,瘦的皮包骨,身形看起来比小宫女还纤细。也因为常年躲在冷宫里,从未见过生人,这会儿也怕生的很。   唯独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黑夜里的明火,如她妆匣里最剔透珍贵的宝石。沈玉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直到褚沂川的腹中传来一声长鸣,沈玉鸾才将目光移到其他地方。   “小主子是饿了吧?”福公公笑眯眯地道:“小主子等等,奴才马上就去准备吃的。”   他刚要走,褚沂川就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角:“福公公!”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没有福公公陪在身边,他实在无法安心。   “储凤宫里不缺人,需要什么,喊一声就是。”沈玉鸾看他一眼,少年瑟瑟躲在老太监身后,在她看过去后,又抿唇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带着讨好意味,又腼腆十分。她道:“你就好好照顾你家小主子吧。”   福公公巴不得呢,连声应下。   人看过了,沈玉鸾也不多留,很快起身离开。褚沂川连忙坐直了身体,铁链哗啦啦响,他伸长了脑袋看去,动作停了,但哗啦啦声响却未停下。他顿了顿,好奇地落下视线。   衣裙翻飞,他注意到,底下有一条与他手脚上一模一样的锁链。   “福公公?”他拉了拉老太监的衣角,手腕铐链碰撞。   福公公还以为他是介意手脚的锁链,连忙解释:“小主子,您也知道,您的身份不一般。皇后娘娘刚把您带出来,皇上就知道了,还发了好大的火!”   褚沂川抿紧唇:“皇上……放过我了吗?”   “皇上还想要将您丢到天牢去,是皇后娘娘替小主子求的情。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与皇上说了什么,但小主子不用去天牢了,还能有太医为小主子治病!”福公公抚摸他手上的锁链,心疼地道:“只是小主子日后摘不下这些,得让小主子受苦了。”   褚沂川倒不觉得苦。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罪人,平时也去不了其他地方,顶多是给福公公帮忙的时候有些麻烦,让他在意的不是自己身上这条。   “那皇、皇嫂,皇嫂怎么也有这个?”   说起这个,福公公就更加唏嘘。   “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善心人啊。”他道:“皇上真是发了好大的火,皇上走的时候,奴才都不敢探脑袋看。皇后娘娘就是与您一起戴上的,也许是皇上迁怒皇后娘娘了。”   褚沂川顿时紧张起来:“那皇、皇嫂……”   “皇后娘娘倒是没说什么,只让奴才好好照顾小主子。”福公公叹了一口气:“皇后娘娘这样的大善人,反而是被奴才连累了。”   褚沂川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他一动,铁链就哗啦啦响,但是他满脑子仍是方才一闪而过看到的那条。   除了福公公之外,从未有人对他那么好,皇嫂心善,给他找来太医治病,他已经是感激不尽。他生来就是戴罪之身,十几年早就已经认命,能偷活那么多年已经足够,但皇嫂实在不该受他连累。   可他又无能为力。   ……   沈玉鸾倒是没那么介意自己脚上这根链子。   她知道余良确有其人,余家也确实蒙冤,这根锁链迟早是要解开的。   珠儿却是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自责不已:“娘娘,都怪我,要不是我认识了福公公,就不会给娘娘招惹来那么大的麻烦,皇上也那么生气,现在好了,别说是人家了,说不定娘娘都要……”   沈玉鸾连忙捂住她的嘴巴:“你可别咒我。”   珠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碍事的。”沈玉鸾抬起脚,铁链又重又难看,“就是这几日有些麻烦而已。”   “娘娘……”   “好啦。”沈玉鸾安抚她:“你带人去冷宫收拾一下,看看那边缺什么,都给人补上,好不容易把人救回来,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褚沂川已经十几岁,不好住在她的储凤宫里,可他这会儿还是罪妃之后,虽然不入天牢,但也不可能给他安排一座宫殿,便只能让他回冷宫去了。   沈玉鸾想了想,又说:“还有他的衣裳,我瞧着都短了许多,你让人去做些新的。”   到底是皇帝的弟弟,总不能拾掇的太难看吧?   这样,她上辈子得到的那些遗惠,应该也算还清了。   褚沂川珍惜的吃了一顿饱饭,饭后,他还喝了一碗甜汤。   储凤宫小厨房里的手艺,沈玉鸾试过许多回的方子,自然是顶顶好喝的。其实他也喝不出差别来,他从前从未喝过,只是少年人鲜少有不爱吃甜食的,甜滋滋一碗汤入肚,便好像连头发丝儿都变得甜蜜起来。   宫女的说话声也轻轻柔柔,告诉他喝着不够还可以再添。但他就是心中想要,也不敢说出来。   怕皇嫂觉得他贪得无厌。   直到跟着福公公回到冷宫,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一般。   可是梦还没结束。   他出去一趟,冷宫焕然一新,新的桌椅板凳,床上的被褥也变成了厚实温暖的新棉被,小厨房里塞满米粮,多了一个放书册的架子,上面满是圣人书,甚至还有几个宫人来量他的身量,说是要给他做衣裳。   褚沂川仿佛走在云端。   福公公将他的药带了回来,在小厨房里煮,一日三回,苦药味整日的散不去,入喉更加苦涩。只有每日吃药的时候,他才能确定自己当真不在梦中。   “皇后娘娘可这是个善心人啊。”回来以后,福公公一日要感叹许多回。   褚沂川也在心中默默赞同。   还有一个好处便是,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躲在冷宫里了。   皇帝已经知道他的存在,暂且也默许他带着铐链在宫中生活,从今往后,他就能在宫中四处行走,不用再躲躲藏藏。   福公公回来以后,每日还要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嘀咕许多回。   “奴才就是在御花园里找到皇后娘娘的,听说皇后娘娘平日里很喜欢逛御花园,奴才去不了储凤宫,实在没有办法,就想着去御花园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撞上了……”   褚沂川默默记下。 第9章   自从脚上多了一根铁链,沈玉鸾就不爱动弹了。   这根锁链又笨又重,走起路来也费劲,她嫌碍事,索性就呆在储凤宫里不出去,自有人舒舒服服伺候着。   但锁链一铐上,禁不住有人想多。   宫中的风向一下又变了,所有人都在猜测,皇后娘娘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事,失去了皇上的宠爱,要不然,皇上为何会忽然翻脸,如此对她。来储凤宫打听消息的妃嫔来了一波又一波,连宫外的沈夫人都找人往宫中递消息,但沈玉鸾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搭理。   她唯独见丽妃,让丽妃每回一见到她都担忧的不得了。   这日来了,便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让沈玉鸾看的实在不耐烦。   “你有什么话想说,便直说就是,什么时候也喜欢藏藏掖掖了?”   丽妃便悄悄问:“皇后娘娘,皇上还在生您的气吗?”   沈玉鸾懒洋洋倚在榻上,她一张嘴,便有宫人将剥好的葡萄送到嘴边,低头便能含入口中。她拢了拢散乱的乌发,道:“也许是吧。”   自从她把余妃之子接出来后,皇帝对她就再也没好脸色,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到储凤宫里来用膳之外,两人就算见着了面,也是一句话也不说。偶尔沈玉鸾一抬头,就会发现褚越和用看死人的目光看她,险些让她少吃半碗饭。   那张脸实在碍眼,她才懒得再看。   丽妃又问:“这是是,还是不是?”   沈玉鸾乜了她一眼:“是谁让你来打探消息的?”   倒也不是。   只是宫中都在传着皇后娘娘要失宠了,偏偏皇上依旧每日驾临储凤宫,若说皇上还宠爱皇后吧,偏偏谁都能瞧见皇后脚上的锁链。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丽妃垂下眼,实在为难极了。   她平日里和皇后交好,也和慧妃交好。皇后出了事,慧妃便提醒她,让她少再和皇后来往。她知道慧妃是好心,可心中却不赞同。   先前她御前失仪,差点就被皇上降罪,是皇后帮她向皇上求情,让她免于责罚,后来还又几番安慰她。现在皇后有了难处,她怎么能疏远皇后呢?   她心里想着,先来皇后这儿问问,若是皇上在生气,她就回去让慧妃死心,自己一个人来陪皇后。若是皇上不在生气,那就更好,慧妃也可以放心了。   “那皇上的意思是……”   沈玉鸾在心中数了数:“再过半月,就能知道了。”   “半月?这是何意?”   这是派去蜀州的人回来的日子。   但沈玉鸾不能和她明说,她看一副好奇的神色,转移话题道:“今日天气不错,要不然去御花园里走走?”   丽妃果然被分走注意,忙不迭应下。   春夏交际之时,御花园中盛放的花种就更多了,一路进去,远远就能瞧见不少人在赏花。   沈玉鸾与丽妃沿着湖边走,手中拿着一块糕点,时不时掰下一角扔到湖中喂鱼,锁链拖在脚边,擦过青石板的路,那些鱼儿被糕点吸引来,又被铁链声吓跑,湖面鱼尾摆动,涟漪荡漾。   而丽妃也被锁链吸引的频频低头往下看,险些一头撞到树上。   “皇后娘娘,您走着累不累?是否要到亭中小坐片刻?”   正好沈玉鸾也走的累了,欣然点头应下。   丽妃长舒一口气,连忙引着她走上另一条通往亭子的路。   二人绕过一个弯,才看见亭中已经坐了人。   丽妃远远一瞧,顿时大喜:“是慧妃姐姐!”   沈玉鸾脸上笑意淡下。   “慧妃好像与其他人说话。”丽妃说:“那人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   珠儿也看见了,连忙对沈玉鸾说:“娘娘,是福公公的小主子!”   慧妃与褚沂川从未有交集,二人怎么会在同一处?沈玉鸾可知道,慧妃不是表面那么好相与的人,更何况褚沂川现在还是罪妃之子,那个孩子怕生,怕她都怕的紧,更不会主动与谁说话了。   沈玉鸾叹一口气,率先抬脚往那边走。   走得近了,才听见里面二人在说些什么。   慧妃依旧是平时那样温和的语调:“……御花园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有的人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心中总该有数……”   沈玉鸾拖着链声缓缓步入亭中,“慧妃这话说的奇怪,本宫这后宫之主,怎么不知道御花园还是看身份才能来的地方?”   她路过褚沂川,少年听见她的声音,霍然抬起头来,眼眸一如既往的又黑又亮。沈玉鸾朝他抬了抬下巴,还没有说什么,褚沂川便先躲到了她身后去。   沈玉鸾:“……”   算了,她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一见她来,慧妃的脸色顿时一僵,她连忙站起身来:“皇后怎么来了?”   “这御花园也不是本宫不该来的地方,难不成,本宫的身份也有什么不对?”   慧妃勉强地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来听听,你是什么意思?”沈玉鸾一伸手,便立刻有一杯茶水递到她手上,还伴着锁链哗啦啦声,她动作一顿,抬眼就对上褚沂川腼腆不好意思的笑,而旁边被抢了活的珠儿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她定了定神,轻咳一声,接着道:“正好本宫今日有空闲,可以听慧妃好好说道。”   慧妃笑意僵硬:“臣妾……臣妾说的,是皇后娘娘身后,这位罪妃之子。”   她看了褚沂川一眼,温声说:“是皇上开恩,才让他一个罪人之后还好好活在宫中,按照臣妾想法,既然是戴罪之身,便应当好好诵经祈福,洗清身上罪孽。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些时日,这人天天在御花园中闲逛,虽然是皇上仁慈,可他也毫无反省之意,臣妾也是好心,想要劝他不要辜负皇上心意。”   沈玉鸾往身后看一眼:“你天天都来御花园?”   褚沂川攥紧袖口,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垂首默认。   他其实并无玩乐之心,只是……只是他想与皇嫂道谢,却不敢去储凤宫,所以才想着,是不是也能有机会见到皇嫂,他都有帮福公公好好干完活才出来的。   只是他口舌笨拙,说不出好听的话,这会儿心中极为慌乱,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皇嫂一定会以为他是贪图玩乐,对他失望极了。   沈玉鸾转过头去:“他来就来了,那又如何?”   慧妃一噎:“皇后娘娘……”   “他能在宫中自由行走,是皇上开恩,哪怕他是有罪之身,那也是皇上的亲弟弟。”沈玉鸾冷冷看她一眼:“皇上都未说什么话,哪轮得到你来置喙。”   慧妃几乎要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她用力抓着手中的帕子:“臣妾也是一片好心。”   “本宫看你的意思,连御花园都去不得,就是想要把他关入天牢了?”沈玉帘抿一口茶,杯盏轻轻放下,轻描淡写地道:“皇上亲口下的令,慧妃有什么不赞同的,倒不如去和皇上说。慧妃要是不好意思开口,本宫也能替你开口。反正本宫每日都能见到皇上,不过是举手之劳。”   慧妃:“……”   后宫里哪个人不知道,皇后娘娘最擅长的就是搬出皇上压人了。   偏偏她还会说到做到,皇上也当真会听!从前有个嫔妃不信,当真被她去皇上面前告了一状,现在还被罚在寝宫里禁足呢!   慧妃哪里敢让她去说,忙不迭找了一个借口离开,走出好远之后,才长长松了一大口气。   今日也是她倒霉,怎么就偏偏撞上皇后了!   沈玉鸾这才又重新看向褚沂川。   他本来就一双眼睛最好看,最让沈玉鸾在意。原本是又黑又亮,这会儿眼眶微红,隐约还带着水光,就像是沈玉鸾从前偶然遇到的讨食的大犬,模样瞧着可怜至极,又惹人怜爱,给它一根肉骨头后,身后的尾巴都快要摇出重影。   她顿了顿,才问:“福公公呢?怎么没有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真是第一生产力啊! 第10章   慧妃一走,就变成褚沂川面对沈玉鸾了。他来御花园里碰了好几次运气,现在当真碰到了,反而更加紧张。   他不自觉攥紧了衣裳的袖口,又怕让人瞧出自己的紧张,连忙松开了,可脊背情不自禁挺得笔直,唯恐有半点失礼的地方。   “我……我偷偷出来的。”   “偷偷出来的?”   褚沂川连忙说:“福公公同意了的!”   沈玉鸾斜他一眼:“那到底是你偷偷出来的?还是与福公公说过才出来的?”   “是……是……”   是他趁着福公公歇息时,偷偷遛出来的。但他戴上铐链之后,福公公一直催着他出去走走,他……他听福公公的话了。   褚沂川目光游移,理不直气也不壮,说不出解释的话,也不敢看她。   沈玉鸾也不是非要问出一个结果,她只是碰巧看见慧妃在刁难人,帮忙解个围,举手之劳而已。   “你要是再想逛御花园,记得避开人,若是再碰见谁,下次我可不一定能帮到你。”哪怕是皇上的亲弟弟,可是有另一层身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待见他。   褚沂川低声说,声音细不可闻:“下次不来了。”   “什么?”沈玉鸾没听清。   他一闭眼,一昂头,猛然拔高声音,“我是想找皇……皇嫂!”   “找我?”沈玉鸾与珠儿对视一眼:“找我做什么?”   “我都听福公公说了,是皇嫂救了我的性命,还……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希望能够亲自和皇嫂道谢。”褚沂川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般道谢太过随便了。福公公教过他的,他至少应该备好谢礼,找一个良辰吉日,郑重登门拜访,才能体现出他的诚意。   但其实他也想过的,可他什么也没有,冷宫里的旧物更拿不出手,新的也全是皇嫂给的。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空着手来。   沈玉鸾倒不在意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她是报前世的恩,至于谢意,前世早就收到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皇嫂。”   “我不用你报答。”   “那……那……”   沈玉鸾说:“你若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这些时日,你的确不好在宫中行走,不过只要在等些日子就好,暂且忍耐时日。”   褚沂川张了张嘴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巴巴看了她好一会儿,欲言又止,但到底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垂下头,有些沮丧地应了一声。   离开的时候,也走得慢吞吞的,身影在出口踌躇了许久,最后才消失不见。   丽妃好奇:“这就是皇上的弟弟?”   沈玉鸾颔首。   “也不知皇上是如何想法。”丽妃也注意到了他手脚上的锁链,只有天牢里的犯人才会有如此待遇。“尽管是罪妃之后,可到底还是皇家的血脉,皇上仁慈,可若是一辈子都以这样的面目示人,倒与坐牢并无区别。”   沈玉鸾道:“皇上自有他的用意。”   丽妃便识趣地不再多说。后宫妃嫔本来就不可插手前朝之事。   二人在御花园中待了小半日,后来晴云转阴,也没了赏景的乐趣,便各自回宫去了。   在御花园里碰了一回面,回去后沈玉鸾也想起褚沂川来。与第一回 看见的可怜样相比,小少年气色好了不少,脸颊也丰满许多,看起来被福公公照顾的不错,只是也没有过去多少日,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太多,仍是一副吃了大苦头的模样。   “珠儿。”沈玉鸾想起来,就把人叫来打听:“我上次让你照看,你看的怎么样了?”   “照看什么呀?娘娘?”   “就是冷宫那边。”   珠儿“哦”了一声,说:“都按照娘娘您吩咐的,那边缺什么,全让人送过去了,那些旧物也都换了新的,奴婢还时不时让人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没听那边开口要过什么。”   沈玉鸾想了想,又问:“那伺候的人呢?除了福公公之外,就没有别的人伺候了?他一个人是怎么跑出来的?”   “娘娘,如今还不知道那位是什么下场,没人敢去呀!”   生怕这日后皇帝忽然翻脸,就要跟着掉脑袋。再说,就算有再多优待,说到底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犯人,哪里有给犯人准备下人伺候的?   沈玉鸾也听明白了这个意思。   她想来想去,还是道:“那我亲自去看一眼吧。”   到底是报恩呐,总得看看恩人过的如何了。   想到就去做,等着第二日清早的晨雨过后,拨云见日,雨过天晴,她就坐上凤辇去往冷宫。   与上回来的时候相比,那座宫殿外表看起来整洁不少,匾额上的蛛网也全都被擦掉,整个焕然一新。   听闻是皇后娘娘驾到,福公公忙不迭跑出来迎接,态度殷勤:“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可是来看小主子的?”   沈玉鸾随意应了一声,重新扫过周遭环境。小院内部与上回来时并无太大差别,倒是屋中多了不少摆设,比起之前空荡荡的样子多了几分凌乱,桌上还有没撤下去的午膳,沈玉鸾瞟了一眼残羹冷炙,心中大概有了数。   褚沂川也听到动静跑出来了。   他见着了皇嫂,却又不敢靠近,半躲在门后眼巴巴地看着,目光随着沈玉鸾扫过室内,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他就该提前一个时辰起来,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一遍。   然后他又想。他现在什么都有了,比先前多了太多,虽比不上皇嫂住的仙境,可也事物齐全,不算丢人。他的腰背悄悄挺直了。   沈玉鸾却觉得还是不够。   虽然东西是齐全了,可二人不出冷宫,吃喝都是自己在小厨房里解决,万事都得自己动手,明明在偌大后宫里,身份也是皇亲贵胄,怎么过的像个普通百姓?   福公公满脸笑意地道:“小主子,你读完书了?”   褚沂川含糊应了一声。   “读书?”沈玉鸾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在这样的地方,你读过什么书了?”   “先前娘娘命人送来的东西里,就有许多书,这些日子,小主子抱着读得废寝忘食,可用功了!”福公公喜滋滋地说:“我们小主子可是很聪明的!”   褚沂川慌张地喊:“福公公!”   “小主子,别怕,奴才亲眼看到的!”   “是吗?那我来考考你。”沈玉鸾随手拿起他桌上一本,翻开一页,随口念了一句,问:“此句何解?”   褚沂川顿时脸色煞白,低下头去。少年努力把自己单薄的身体藏进阴影里。   福公公比他还茫然。   两人躲在这处冷宫里,自然也请不来教书先生,福公公家贫,被卖到宫中后才有幸学过认字,他在别的废弃宫殿找来书,教小主子启蒙识字,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认过一些字,就能看书,书中的深意全靠褚沂川自己揣测,也无人教他。   沈玉鸾合上书。   得了,这恩还没报完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滴,更晚了   等俺睡醒再写今天滴   我的更新时间真是阴间 第11章   一群人呼啦啦的来,又呼啦啦的离开,福公公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凤辇消失在道路的尽头,这才合上门进去。   他进了门,扯了一块抹布擦门框上的灰,擦了好几遍,抬眼就看见小主子坐在桌前,弓着腰,臊眉耷眼的,手中还攥着那本被皇后娘娘翻过的书。   方才福公公有多得意,这会儿就有多失落。   他凑到褚沂川身边坐下,唉声叹气地说:“小主子,都怪奴才。”   “福公公,不怪你的。”   “要是奴才懂的多一些,多识字,多能明白些道理,多教教小主子,这样就好了。”福公公紧抓着抹布,深深叹出一口气:“小主子是真的聪明,从前奴才教小主子读书时,小主子就学的快,一教就会,老奴很快就没什么能教的了。要是当初奴才能多找些书来,小主子肯定能让皇后娘娘大吃一惊的!说起来,从前余家就是世代书香,余妃娘娘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小主子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褚沂川将那本书又翻到那一页。   依旧是那串熟悉的文字,可以他如今的学识,还无法读明白。   “不过没关系!”福公公又振奋起来:“小主子,您忘了?还有皇上呢!”   “皇上?”   “是啊!”福公公说:“皇上仁慈,都肯让您在宫中行走了,定也愿意给小主子请个先生来教。余妃娘娘的父亲就做过皇上的太傅。朝中那么多大人,不论是谁来,肯定都比老奴教的好!”   福公公乐呵呵地道:“等以后小主子学的多了,变得厉害了,还能帮皇上的忙呢!”   褚沂川低头看自己手脚上的锁链,却不赞同。至少皇上并无皇嫂那样关心他的,至始至终从未与他说过一句话。   他低声问:“那得等多久呀?”   “寻常人读书,不也得十年八年的?”   “太久了。”   “不久,不久。十年后,小主子也还不到三十,正是好时候。”   褚沂川不吭声了。   他心说:那不还是很长吗?   ……   暮时,日头西沉,金黄的余晖洒在屋檐上,趁着最后一点光亮还未消失,褚沂川与福公公两人一块儿坐在院子里择菜。   炉灶底下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烧着,蒸腾的热水顶着锅盖咣当咣当,白米熟透的香味从缝隙中钻了出来,福公公长吸一大口,除了饭香之外,还闻到了更浓更香的味道。   只听外面有人敲门:“福公公,你在吗?”   福公公连忙跑出去。   “珠儿姑娘,你怎么来了?”   “是我们娘娘让我来的。”珠儿对身后人说一声:“送进去吧。”   宫人提着食盒鱼贯而入,将桌子布置好,各色菜肴也全都摆上桌,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满当当摆到了桌沿,大年夜也不过如此。   珠儿道:“东西送到了,福公公,那我就走了。”   福公公连忙叫住她:“珠儿姑娘,皇后娘娘让人送来这么多菜?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娘娘心疼你们,特地让人做了那么一大桌子的菜,就是要你们吃好一些,养好身体。”珠儿道:“我们娘娘还说了,以后你们都不用再开火,每天,每顿,都给你们送过来!”   “这哪行啊!”福公公连忙说:“皇后娘娘已经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们这儿什么都不缺,怎么还能让皇后娘娘操心这些呢!”   珠儿安慰说:“娘娘都已经决定好了,那你们就收着吧。娘娘还说了,再过一些时候,还要再请个先生来教你们主子。”   “教……教读书啊……”   一听这个,福公公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他也是打从心底想要让自己的小主子更好一些。   他眼巴巴地送走了储凤宫的人,回来与小主子一块儿坐在桌前,对着满桌这辈子都未尝过的精致菜肴,一时老泪纵横。   “皇后娘娘可真是个大善人。都说长嫂如母,余妃娘娘去的早,皇后娘娘待小主子,也不比余妃娘娘差。”福公公感慨:“小主子日后可一定要好好上进,好好报答皇后娘娘。”   “嗯。”褚沂川低低应下。   从这日起,沈玉鸾果真每一顿都让人送来菜肴。主仆俩过惯了俭朴日子,起初还舍不得敞开肚子吃,后来见送的一盘不少,不吃也只能倒进泔水桶里,这得只好放开了胃口。短短一些时日,身上就多了不少肉。   至于请先生教他读书一事,就得等另一个时机了。   沈玉鸾盼了又盼,派去蜀州查探的人总算是回来了,回来的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叫做余良的人。   余良一进京,就得来了许多方的注意,还险些被刺客暗杀在驿站,好在他多年到处藏身为人机敏逃过了这一劫,而那封血书也送到了皇帝的桌案上。   关于其中复杂,沈玉鸾无心理会,只是听说这件事情之后,就拖着脚链去御书房找人。   铁链拖地的声音一响起,不用人传报,褚越和就知道是谁来了。   他郁沉的面色一滞。这些时日,两人从未有过好脸色,更别说沈玉鸾主动找他了。   褚越和扶额:“梁全,朕谁也不见。”   “嗻。”大太监忙不迭跑了出去。   褚越和拿起旁边的奏折,提起朱笔,刚扫过半页,又听见铁链拖地声哗哗响起。   他动作一顿,笔尖的红墨滴在奏折上,留下一滴墨痕。褚越和“啪”地一下合上了奏折。   但人已经哗哗走了进来。   “娘娘,皇后娘娘!”梁全慌慌张张地追在旁边,想要伸手阻拦,又被毫不留情地推开,想拦根本拦不住:“娘娘!皇上如今有公务在忙,这会儿没空见人。”   “没空?”沈玉鸾在殿中站定,抬眼与褚越和对上视线,她微微一扬眉,似笑非笑地道:“这不是很有空吗?”   褚越和:“……”   梁全:“这,这……”   褚越和摆摆手,大太监便识相的闭口退下。他拿起奏折,重新看了起来,头也不抬地道:“何事?”   沈玉鸾单刀直入:“蜀州的人回来了?”   “……回来了。”   “皇上如今肯信我的话了吧?”她抬了抬下巴:“这么大的事情,皇上都不让人通报我一声?”   “朝堂之事,与你何干?”   “当然与我有很大的关系了。”沈玉鸾斜了旁边的太监一眼,梁全连忙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而后撵着御书房里的闲杂人等一起出去。   沈玉鸾施施然坐下,抚平衣角的褶皱,气定神闲地道:“从人去蜀州的时候起,整个后宫里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臣女倒是不介意这些,在旁人眼中,惹怒了皇上的也是大姐姐,皇上不介意就好。只是人回来了,皇上知道确有其事,也是该好好补偿大姐姐吧?”   “虽然蜀州确有余良其人,可当年事实究竟如何,还不是你说了算。”褚越和冷笑道:“朕愿意松口重查当年的案子,可时隔那么多年,重新查起来会有多麻烦,更何况,也还不知如何,若是查到最后,还是余家的罪责,你和你保出来的罪妃之子,照旧是死路一条。”   沈玉鸾不置可否。   “皇上定会明察秋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褚越和:“自然如此。”   “不过能找到余良此人,就代表事情有转机。”沈玉鸾轻咳一声,动了动脚,衣裙底下的锁链也哗啦啦的响:“皇上金口玉言,该不会忘了吧?”   “……”褚越和沉声道:“朕说了,事实如何,还未查清,一切都得等真相大白了再说。”   他绝口不提之前的狠话。   “不过,你能找到余良,也算是立了功劳。”他道:“你有什么要求,若是不过分的,朕也可以允你。只是你是如何得知蜀州有余良这人?”   “臣女绝无二心,皇上放心就是,至于臣女是如何知道的……”沈玉鸾顿了顿,道:“皇上就当是上天也看不过眼吧。”   褚越和皱眉:“沈玉鸾!”   “如果我不说,那皇上说的要求还算数吗?”沈玉鸾拉起裙角,露出底下丑陋笨重的铐链:“该不会是想出尔反尔吧?”   “朕说了,等水落石出之后,自然会放了你。”褚越和撇过头,不和她的视线对上:“此事事关重大,朕也得安抚朝臣。除此之外,你还可以提其他要求。”   “那您就给我换条好看些的链子。”沈玉鸾抬了抬腿,把铁链抖的哗啦啦响,“您知道这条铁链有多丑吗?臣女忍了许多日,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褚越和:“……”   他回过头来,“仅是如此?”   “就这样了。”   “你想好了?说不定此时你为沈家开口,朕也会答应你。”   沈玉鸾啧了一声,不耐烦道:“那还是给我换条锁链吧。”   褚越和:“……”   她说罢,果真识趣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当真是半句也不提,只为换条好看的锁链而来。   褚越和真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大智若愚。与先前蹬鼻子上脸的模样的确不同。   眼见那道明艳的身影走到门口,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模样。   褚越和暗道一声:果真如此。   “皇上,臣女能再问一件事吗?”   褚越和了然,颔首道:“说来听听。”   “既然您要重查余家当年的事情了,余家的事情可能有转机,您是不是该把人接出来了?”   “……谁?”   “就是现还住在冷宫里的……”沈玉鸾想了想,一时竟想不起来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她提醒道:“就是您的弟弟。他到底是皇室血脉,总不好一直住在冷宫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朕会有安排。”   沈玉鸾这才放心,低头思索着走了出去。   皇帝那个弟弟,到底叫做什么来着?   先前说过吗?   褚越和:“……”   他“啪”地一下合上了奏折。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昨天的更新 第12章   褚沂川搬到了新的住处。   不再是从前居住的那个破败住处了,而是有一整座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宫殿,宫室十数间,安排过来的宫女太监也多的数不过来,他是这座宫殿的主人,福公公一跃成为了这座宫殿里的大总管,真是有生以来最风光的时候啦!   只是他手脚上的铐链仍然还未解开,但皇帝已经开始重查余家的旧案,要是当真查出什么来,等余家清冤之日,就是他的铐链解开之时。到那时,他就不只是一座宫殿的主人,还能登记上玉牒,爵位加身,做一个风光王爷。   褚沂川已经听福公公说了,这些还是皇嫂为他争取来的。   搬进了新宫殿,福公公嘴巴里就一直念叨:“皇后娘娘可真是咱们的救星啊,什么都是皇后娘娘给的,听说就连宫中伺候的人,都是皇后娘娘一个一个亲自挑出来的。”   褚沂川心念一动:“福公公,我们住到这里了,是不是离储凤宫更近了。”   “是啊。”   “那……那……”   “小主子是要想去看皇后娘娘?”   褚沂川点头。   他后来又去御花园转,运气却不好。   福公公兴致高昂:“那奴才这就去准备东西,皇后娘娘帮了我们那么多,一定要好好谢过娘娘的。”   他想了想,提醒道:“多装一点。”   “奴才明白!”   沈玉鸾午觉刚醒,还迷迷瞪瞪时,珠儿动作轻轻地来到她的身边。   她先观察一番,看他们娘娘已经睁开眼睛,才道:“娘娘,小公子来看您了。”   沈玉鸾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坐起来,懒洋洋伸一个懒腰,头上的发髻也乱了:“谁是小公子啊?”   “就是福公公的小主子。”珠儿道:“来了好一会儿了,娘娘在午睡,奴婢就不敢打搅您。他就一直在外面等着,奴婢让他先回去,他还不走呢。”   沈玉鸾这才打一个哈欠,懒懒的起了。   宫人替她重新梳妆打扮,又还了一身衣裳,等出去见人时,又耽搁了好一会儿。   好在褚沂川已经等了许久,也不在乎多等一些时候。他是第二次踏入储凤宫,这会儿不敢多看,可心中却是激动雀跃,哪怕是白等了许久,这紧张也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愈来愈胜。   等一看到那道身影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   “皇、皇嫂!”   沈玉鸾应了一声。   她习惯是午睡起来后吃一些点心的,今日小厨房煮了甜汤,这会儿便端了上来,宫人也没忘记给褚沂川端上一碗。   褚沂川小心翼翼接过,一勺一勺,甜滋滋的,是他‘重生’之日,尝到的第一种滋味。   “你来找我,等了那么久,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沈玉鸾喝了小半碗,就放下勺子,“你再等几日,你的先生应该就到了。”   他也连忙放下碗:“不是的,我是来道谢的。”   “不是上次道过了?”   “上回……道的是之前的谢,现在,现在是新的。我住进新的房子了。”这次他礼数周全,连忙将带来的礼物送上,被福公公一样样包好,看上去很是上档次。   沈玉鸾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我没帮什么忙,这是你应得的,不必来感谢我。谢礼也不用了,带回去吧。”   褚沂川一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她。倒也没想过是这种反应。   他很快回过神来:“那就当作是之前的谢礼。嫂嫂,您收下吧,我和福公公说好了的。”   他坚持要给,沈玉鸾也只好收下。   她也不是个客气的人,收了礼就当面拆开,一样一样看过去。   褚沂川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喝一口就偷看一眼,见嫂嫂看礼物看的认真,心中的雀跃又多了几分。   等沈玉鸾将那些礼物看完,险些要笑出声来:“你和福公公是不是快把家里搬空了?”   这一件件,一样样,还有不少是她亲自挑的东西。主仆俩空着手搬进去,刚拿到好东西,就迫不及待地送到这边来了。   “没有。”褚沂川连忙放下碗,认真道:“还有许多东西呢。”   “你拿回去吧。”沈玉鸾道:“这些都是给你添置的,你送到我这边来,我还得给你重新补上。在我手中倒一圈,你也不嫌麻烦。”   他抿了抿唇,眼尾低垂,脊背也弯了一些。连眼前的甜汤也不香了。   沈玉鸾斜他一眼,这会儿又像是丢了肉骨头的大犬。   “你要是想送谢礼,我只要你自己挣来的。”她道:“等你建功立业,全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那些我才要。”   大犬的尾巴一下子高高竖了起来。   “那皇嫂喜欢什么,我……我是说,等我日后有了长进,亲手给皇嫂挣来!”褚沂川雀跃地问:“皇嫂是喜欢名家书画,还是古籍孤本?无论皇嫂想要什么,我都能想办法!”   他有和福公公好好打听过皇嫂,听闻皇嫂才情出众,品性高洁,最是好这些风雅之物。   “那些我都不要,你要是想送,就送金银财宝。”沈玉鸾懒懒说:“送那些,我就收了。”   “金银财宝?”怎么和福公公说的不一样?   “怎么?不行?”   褚沂川连忙摇头:“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福公公说,宫里的每个人都有月俸,以后要是我有了银钱,就立刻给皇嫂送来。”肯定是福公公打听错了消息。   沈玉鸾笑骂一声:“我是你娘不成?还替你管这些小钱?何时金银能装满一箱,你再送到我眼前来。”   褚沂川认真记下。   他在心中想:都说是长嫂如母,他的母妃早就去了,若是皇嫂愿意……他也不介意把她当作娘亲孝顺的。   只是他瞅瞅皇嫂国色天香的面容,又在心中叹气:唉,好像也不合适。   褚沂川忧愁地端起了甜汤。他舍不得浪费,连碗底都刮的干干净净。   见他如此,沈玉鸾问:“你喜欢喝甜汤?”   他连忙说:“我不挑食的。”   “那你回去的时候就多带上一些。”沈玉鸾又给他舀了一碗:“储凤宫里常煮甜汤,我一个人喝不了多少。你要是喜欢,日后就常来喝吧。”   本来是上辈子常煮给褚越和喝的,沈玉鸾跟着一起喝,喝多了以后,就成了她的习惯。   褚沂川欣喜应下。那他以后就能有许多借口来看皇嫂了!   沈玉鸾轻咳一声,这才很不好意思地问:“那你……你叫什么名字?”   褚沂川茫然地抬起头来。   沈玉鸾愈发尴尬:“这么多日,我也没问你名讳……余妃去世之前,可有为你取名?”   褚沂川:“……”   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陡然生出了无限委屈,脑袋耷拉下来,让沈玉鸾都不好意思看他。仿佛都能听到咕噜噜的呜咽声了。   “褚沂川。”他闷闷不乐地道:“沂水的沂,是母妃家乡一条河的名字。”   沈玉鸾认真应:“我记住了。”   “您记好了。”   “绝对不会忘。”沈玉鸾忙又给他盛了一碗汤:“你多喝点。”   少年人怨念地看她一眼,低头猛灌一大口。好像是要将委屈与不快全都要咽到肚子里啦。   ……   他带着那些谢礼出门,又原样带着一大锅甜汤一起回来,惹得福公公拍着大腿唉声叹气。   褚沂川认真和他解释:“皇嫂说了,她不要这些,她只收我亲手挣的东西。我先欠着,等日后我自己挣来谢礼,再去谢皇嫂。”   福公公乐得合不拢嘴:“皇后娘娘这是催小主子上进呢!这个好,这个好,以后小主子可要多多用功,皇后娘娘等着您的谢礼呢。”   他又问:“福公公,我要怎样才能挣到许多银子?”   “等小主子以后帮皇上做事,得个一官半职,就有俸禄拿了。”   “那俸禄多吗?”   福公公想了想,估摸着给他说了一个不多不少的数目。   褚沂川在心中估算一番,那些俸禄,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攒够一箱子。给皇嫂的谢礼当然不能用小箱子,得用大箱,那才能显出他诚意,但也更难装满。再说,一箱怎么够?   他又问:“就没有更快的办法吗?”   “要说更快,那当然是行商了。可是小主子身份尊贵,怎么能去行商呢?”福公公纳闷:“小主子怎么问这个?”   “皇嫂不要别的,她只要金银财宝。”   福公公笑了出来:“那肯定是皇后娘娘在逗您,皇后娘娘那么高雅的人物,喜欢的也是风雅之物,怎么会喜好这些俗物。再说了,不论是当官的还是行商的,天底下最有钱的,当然还是皇上了。皇上富有山川四海,普天之下皆是皇上的土地,皇后娘娘怎么会少金银呢?”   褚沂川愈发郁闷。   皇上富有山川四海,他却什么也没有。哪怕是日后能封王加爵,也只是一片小小河川之王。如何能比得过皇上呢?   皇嫂是他的大恩人,将他从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里拉了出来,让他这个必死之人也得以有‘重生’之机。哪怕是只有这短暂一时,最终还是难逃一死,他也想要让皇嫂知道他的谢意。   他想谢过皇嫂,想给的谢礼,也想要是独一无二,不会被任何人比过,让皇嫂能体会到他的谢意之重,情意之真,值得皇嫂放在心上,好好珍藏的。   哪怕他死了,也还是会想起他。   作者有话要说:有封面啦!   俺的漂亮女儿有新衣裳啦! 第13章   皇帝开始查余家的旧案,朝中上下都忙碌了起来,这桩十几年前的旧案牵连甚广,关系巨大,重查也要费不少人力物力,皇宫也天天有大臣进进出出,各个脸色凝重。   事关重大,沈玉鸾也识趣地不去打扰皇帝,只让人每日煲一锅汤送去,当作成全他想要的帝后恩爱。皇帝不爱喝甜汤,沈玉鸾也懒得再管,每日做什么全看小厨房厨子的心情。   宫中妃嫔也有趁机想要讨好皇帝的,学着皇后那般关心,却被皇帝不耐烦地赶了出来,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众人便也识趣,老老实实不再打搅,等着皇帝忙完。   宫中所有妃嫔都翘首企盼,唯独慧妃坐立不安。   她哪知道余家还有翻案的可能,若是最后能有不同的结果,皇帝定会心怀愧疚好好补偿,到时褚沂川就不单是罪妃之子,他是皇帝的亲弟弟,想要收拾一个曾经对他落井下石的人,更是易如反掌。   她哪知道还有这种转折呢!   于是,沈玉鸾躺在储凤宫里悠哉游哉时,丽妃带着慧妃来拜访了。   沈玉鸾乜了慧妃一眼,慧妃讨好地对她笑了笑。   自从在她这里屡屡碰壁之后,慧妃就避着她走,鲜少有这样主动来寻人的,甚至还拉了丽妃当说客。   “慧妃今日怎么有空,还到本宫这儿来了?”沈玉鸾斜斜倚在小桌上,手中慢条斯理剥开一只橘子:“本宫可不记得传唤过慧妃。”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茶水好喝,便特地来讨一杯。”慧妃将自己带来的锦盒呈上:“这是……”   “行啦。”沈玉鸾嫌橘子难剥,丢到旁边珠儿手里,“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拐弯抹角的,本宫也懒得与你说那些废话。”   慧妃看丽妃一眼,便老老实实地道:“那臣妾就直说了。臣妾这次来,是想请皇后娘娘帮忙,在小公子面前求个情。”   小公子是如今宫中上下对褚沂川的称呼。等他上了玉牒,便是某王爷了。   “求情?”   “上回在御花园,臣妾冲撞了小公子,还望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能够原谅臣妾一回。”   沈玉鸾嗤笑一声:“你想要求情,怎么不去找他,还找到我面前来了?”   慧妃捏着帕子,用温柔如水的语调,说着最软的话:“宫中谁不知道,小公子就与皇后娘娘您这个嫂嫂最亲近了。”   沈玉鸾斜她一眼,慧妃便笑的更加讨好。   “行吧,我帮你说一声。”沈玉鸾道:“本宫只提一句,至于他是如何想的,本宫可管不着。”   慧妃哪里会计较那么多,忙不迭道谢。   “皇后娘娘再瞧瞧这个。”她主动将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副字画:“这是臣妾从家乡带来的,石先生的字画极好,可世间罕见,石先生最后在江南逝世,臣妾有幸收藏了几幅。听闻皇后娘娘最是喜欢石先生,石先生的字画,自当留给识它懂它的人。”   沈玉鸾瞟了一眼,石先生的字如行云流水,画作也巧夺天工,可她却没多少兴趣。   “你自己留着吧。”   慧妃一愣:“皇后娘娘不喜欢?”   “这回是看在丽妃的面上,你若是要谢,谢她就好了。”沈玉鸾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精神起来:“石先生的字画,应该要不少钱吧?”   慧妃迟疑应下。   沈玉鸾再打量她。   宫中的每一个妃嫔都是卯足了劲打扮,除去份例之外,能有多出挑,全看手头宽不宽裕。像她花的都是沈家塞给沈玉致的体己,沈家不小气,她也不吝啬,每日穿戴都是用银子堆起来的。再看慧妃,她的打扮低调淡雅,看起来并不出挑,细看之下,却样样都是珍品。   想想慧妃平日不显山漏水,可在后宫之中,也不比她这个皇后差。   沈玉鸾勾了勾唇角,对慧妃露出今日的第一个善意的笑。   反而将慧妃笑的浑身不自在。   “娘娘,您这是……”   沈玉鸾和颜悦色地道:“慧妃是从江南来,江南多商贾,想来慧妃也懂得不少这方面的事吧?”珠儿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她,她顺手就递到了慧妃的手中。   慧妃受宠若惊:“臣妾……臣妾深在内宅,怎么会懂这些。”   “是吗?”沈玉鸾笑眯眯地道:“石先生的字画可不便宜,曾有一幅被叫到万金,慧妃一买就是好几幅,说送人,就送人了。”   “是……是家父疼爱。”   “是吗?本宫怎么听说,方大人在江南产业丰厚,方夫人母族还是皇商?”   “臣妾……”慧妃满头大汗,心思百转,已经从皇后的话中有话想到远在江南的父亲,猜想是否是皇上听说了什么,想要对她爹下手,再想起……   便听皇后直言道:“慧妃到了京城,难道就没看见京城有什么做生意的大好机会?”   “……”   慧妃已是冷汗遍背,几乎失语。   一旁的丽妃插嘴:“皇后娘娘,您是缺银子花了?”   沈玉鸾赞赏地看她一眼:“这也被你瞧出来了。”   她打算三年以后离开沈家,要想一个人过的好,就得有大笔银子傍身。但宫里的都是沈玉致的东西,她一样也带不出去。   她出不了宫,看来看去,还是找几个帮手最合适。   “皇后娘娘缺银子花了?”丽妃热心地道:“要是缺了,我可以借您。”   沈玉鸾:“银子总是不嫌多的。”   丽妃:“那您是想要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沈玉鸾又看向慧妃。   慧妃小心翼翼地道:“京城不是江南,臣妾也方入京就进了宫,也不明白这些。”   “慧妃一个人入京,方大人应该放心不下吧。”   慧妃应得更加小心:“臣妾也并非是独自一人,仆从护卫也带了不少。”   “在这其中,是否有家中掌生意的管事?”   慧妃惴惴不安地犹豫许久,慢慢点了点头。   沈玉鸾笑意更甚:“那慧妃能否赠我一人?”   “皇后娘娘,这……”   “放心。”沈玉鸾意味深长地道:“本宫不是白借,定会让慧妃满意的。”   慧妃迟疑地看着她。   ……   储凤宫今日又煮了甜汤,沈玉鸾亲自带着食盒去找褚沂川。   褚沂川受宠若惊,喝的时候偷偷摸摸看了她好几眼,最后一次被沈玉鸾抓了个正着。   “怎么?汤不好喝?”   “好喝的。”他连忙放下勺子,想了想,还是问:“皇嫂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和我说吗?”   沈玉鸾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褚沂川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却不明说。他分的出来,都是对他好,但是皇嫂的两种好是不同的。平时她从不亲自动手,万事只吩咐珠儿姑娘,与皇嫂相处这么多日,其实他发觉了,皇嫂有点懒,睡得多,躺得多,连吃果子都要宫人剥。   往常都是宫人来送汤,这回却是皇嫂亲自登门,福公公说过,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上赶着献好。   不过他私心里很高兴,要是皇嫂愿意多登几次门就更好了。他的住处并不简陋,他也乐意帮皇嫂的忙。   沈玉鸾便将慧妃的事情说了。   褚沂川本来是将这件事情忘了,经她一提,才总算想起来。他老实地说:“我都听皇嫂的。”   “听我的?”   “皇嫂要我不计较,我就不计较。”   沈玉鸾白他一眼:“你什么都听我的,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主意?”   褚沂川想了想,改口说:“其他事情我听自己的,这件事情我听皇嫂的。”   沈玉鸾板了板脸,却没忍住,唇角一弯便笑了出来。   她舀了一大勺甜汤,全都倒进他的碗里:“多喝点。”   褚沂川又把头低了下去。   没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皇嫂只想和我说这个吗?”   “倒还有件事情。”   褚沂川放下勺子,认真听她说。   “但这件事情还不着急,以后再说也是一样。”   “皇嫂现在就可以说给我听听。”   沈玉鸾也没有推辞,直接就说了。   她问慧妃要了一个擅长做生意的管事,想等褚沂川出宫以后,再交给他,让他帮忙照看,照看人,还有她以后的生意。   她人在皇宫出不得,却需要一个能够随意进出皇宫的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褚沂川。他是自己救出来的,心思纯善,满门心思要报恩,哪怕她的身份暴露了,也不会借此要挟什么。   褚沂川却十分迟疑。   他心中虽是有期盼,可十几年过去,他已经不太敢去相信余家能够平反,只怕最后是空欢喜一场。他心里是极想帮皇嫂的,又怕自己帮不上忙。   他委婉地问:“皇嫂怎么会想做生意?皇上最不缺银子了。”   沈玉鸾冷笑:“他的银子与我何干?”   “您与皇上要,他肯定会给的。”   沈玉鸾嗤笑一声。皇帝给的所有东西,到最后还是要收回去的。   褚沂川呆了呆。   宫中所有人都说帝后恩爱无边,难不成是假的?   福公公总在他耳边说,说皇上对皇嫂多好多好,他听了,心里总是酸涩涩的。福公公还说,若是想对谁好,就会想要将所有东西都给她。但皇上连银子都不给?   他本来什么也没有,孑然一身,空无一物,哪里都比不过皇上。   但此时,一种莫大的复杂情感落在他的心上,沉甸甸的,让他立刻挺直了脊背,抬起了头,眼睛黑亮如璀璨宝石,几乎是立刻、迫不及待地道:“我帮皇嫂!”   “皇上不给您的,我来给您!”   “不管是什么,皇嫂都能和我说。我能办到的……不,不管我能不能办到,我都想办法办到。”   “皇嫂就信我好了!”   沈玉鸾笑眯眯地应:“好。”   褚沂川心中雀跃,连忙将碗中的汤一饮而尽,喝到肚皮滚圆。   他一定要多吃多睡!多长身体!多学习,多长进!   长到比皇上还高还壮,比皇上还聪明能干,再把连皇上都给不了的东西,统统都给皇嫂!   母妃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他。   保佑余家平反,保佑他平安无事,保佑他能实现心中所愿。   保佑他能活下去 第14章   从那日起,褚沂川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余家旧案的进度。   这关系到他的死活。若是余家能够翻案,他才有坦阔通途,反之死路一条。   他深知如今的帝皇对他没有半分情谊,哪怕他们是有着同一条血脉的兄弟。那点怜惜还不如皇嫂手指头缝里漏出的一丁半点多。   明面上居住在华丽宫殿,也是变相软禁。   但他现在有了目标,有了盼头,有了一份已经落在肩上的责任,沉甸甸地压着他,推动着他前进。   他本来就很认真了,这会儿比先前有过之无不及。   他天不亮就起来,那会儿福公公也还没醒,他就在内室里点了灯读书,读到外头日光大盛,才起来用早膳,到晚膳后,再就着烛灯读到夜深,才疲倦的沉沉睡去。除去到储凤宫见皇嫂的时间,他所有的空闲都开始用功。   他有个有求必应的皇嫂,想要什么都可以得来。余家生前的旧交教他读书,空闲时请教侍卫拳脚功夫,每日膳食也多猛吃大半碗饭。正如福公公所说的,他十分聪慧,一点就通,如同在空白的纸上作画,进度一日千里。   连沈玉鸾见了都要吃惊。   她唯恐是自己多做了什么。沈玉鸾自己是个懒人,也不苛求别人上进,她端着好吃好喝去劝慰了好几回,最后反而是被褚沂川劝住。   身量还未长大到健壮但已经坚韧挺拔的少年和她说:“我这不是为了皇嫂。母妃没了,余家也没了,福公公年纪大了,以后我要为他养老送终。我不像其他人还有外家倚靠,以后只得靠我自己了。”   于是沈玉鸾不再劝他,只盯着人每天准备膳食,给他多补补从小未吸收足营养被亏空的身体。除此之外,她也开始关注余家的旧案。   不是为了褚沂川,也是为了她自己的事。   好在这辈子不是余良自己冒死进京,而是皇帝派人将他带回来,让其他人毫无准备,措手不及,重新调查起旧案,虽然艰难,但也比上辈子容易一些。   夏日的燥热还未消散,余家通敌叛国这桩陈年旧案,在扰得朝堂大乱之下,总算是慌慌张张落下了帷幕。   余家世代忠良,最后却蒙冤而死,上下百余口人无一活口,只剩下余妃留下的遗腹子。皇帝追封余家国公爵位,及诸多殊荣美誉,剩下无法给予死人的,又全都落到褚沂川身上。   事件平息之后,褚越和才总算是有空见自己的弟弟。   梁全引着人走进御书房,从殿门的这一小段距离里,他仔细将人打量一番。   上一回只是在储凤宫里瞥了一眼,只记得是个身量单薄形容清瘦的少年,如今再瞧,却是大变模样。   褚沂川这些时日养得好,将从前缺失的营养都补了回来,身量也长的快,不过几月,衣袖就短了一大截。他的身体变得健康强壮,双颊丰盈,勤加锻炼之后,四肢也覆着薄薄一层肌肉,身姿挺拔,瘦而不弱,是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俊美。他也不像从前那样怕见生人,仪态大方,步履坚定,不再怯懦。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一双明亮如黑夜万星的眼睛。   皇帝在看着他,褚沂川也在偷偷打量皇帝。   帝皇比他年长,他是个十分俊朗成熟的男人,模样与自己有几分相像,长久身居高位令他气势深重,不笑时不怒自威。褚沂川只看了一眼,就很快收回视线,按照福公公教的作揖行礼。   与皇帝相比,他果然还显幼稚。   褚越和微微颔首:“起来吧。”   梁全连忙端来一把椅子,褚沂川规规矩矩坐下。   皇帝道:“这些年里,你吃了不少苦。是朕和先皇疏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褚沂川就急急忙忙道:“皇兄已经给了很多,臣弟已经十分感谢了。”   褚越和一顿:“朕还什么也没有说。”   褚沂川脊背挺直,垂下眼眸,小声说:“之前就给的很多了。”   褚越和顿了顿,看向梁全。大太监适时上前一步道:“是皇后娘娘,小王爷在宫中的一切,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打点的。”   “皇嫂对臣弟很好。福公公说长嫂如母,母妃虽然早早去了,可皇嫂对臣弟如母亲一般关怀备至,这些日子,便是臣弟有生以来过的最高兴的一段日子了。”褚沂川抚着衣角的褶皱,脸上也露出几分明显的喜悦。   他长高了,连福公公都没察觉,皇嫂就先发现,让人给他做了许多新衣裳。他今日来见皇帝穿的这身,前几日皇嫂见到的时候,亲口夸过他穿着又精神又好看。   褚越和微哂,道:“她这事做的还算像样。”   褚沂川竖耳等了等,没听到他夸更多,抿了抿唇,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你是朕的弟弟,本是该锦衣玉食长大,这些年里吃了不少苦头,到底是亏欠了你。”褚越和将折子递给梁全,道:“从前的事,朕无力回天,只能尽可能补偿你。你还想要什么,大可以都提出来。”   大太监恭恭敬敬接过,展开念了出来。   皇帝出手十分大方,赏赐的单子长长一条。褚沂川起先还耐心听着,后面却越来越急,等大太监好不容易念完,他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张口。   “我在京中有了府邸,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住在宫里了?”   梁全笑道:“小王爷若是想皇上了,随时都能进宫来。”   但褚沂川知道的。   出了宫,他再想进宫就很难了,往后再见到皇嫂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到底是年纪尚轻,他心中着急,面上也难免露出几分。   “臣弟听说,外人想要进宫,都得先在宫外求见,等皇兄答应了,才方可进宫来。臣弟就只有您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皇兄不肯见我,是不是我再也不能进宫了?”他慌张道:“我还听说,未成年的皇子都要住在皇宫里,我还未及冠,皇兄能否等我成年后再将我赶出去?”   褚越和笑道:“你是朕的弟弟,怎么能算作外人。”   他招招手,大太监送上一块腰牌。有了腰牌就可随意进出宫庭,褚沂川这才长舒一口气,谢过皇恩之后,小心收进怀里。   他又与皇帝说了几句家常,才以政务繁忙不敢多打扰的借口离开。   皇帝虽是赐下府邸,但内务府休整宅子却还要一些时候,在那之前,他还能一直住在宫中。   一出御书房,他立刻带着那些金银赏赐直奔储凤宫。   方得来的赏赐,才在手中过了一遍,就全都呈到了沈玉鸾的面前。沈玉鸾一开箱子,险些被珠光宝气晃花了眼。   褚沂川兴高采烈地道:“都给皇嫂!”   沈玉鸾瞠目结舌:“给我做什么?”   “是皇嫂说的,我若是想要道谢,就只送金银财宝。”他心中欢喜,眼眸也愈发明亮:“这些是皇兄赏赐我的,倒也算是我挣来的,如今我就全都送给皇嫂,皇嫂可否高兴?”   沈玉鸾:“……”   她定了定神,用了好大的毅力才移开目光。   皇帝出手大方,要将前面十几年的亏欠全都补回来,箱笼摆了满地,连让人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沈玉鸾喜好这些俗物,可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这副要送出全部身家的阔绰架势。   要不是她还有几分道德底线,差点就要被这些金银砸得头晕眼花点下头。   “我不能要。”   褚沂川的喜悦一滞,他眨了眨眼,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下来。他长得都比沈玉鸾高了,这会儿垂下脑袋,又像是蹭在脚边想要人摸脑袋的大犬。   “这是皇上给你的赏赐,为的是你先前受过的苦,为的是余家上下蒙受的冤屈。”她若是这些都拿,得良心不安到下辈子。“我要的是你靠学识、体魄,凭着智慧与双手挣来的银子,不是靠你吃苦。”   褚沂川想了想:“那我去给皇上办差,挣来的俸禄微薄,也许一辈子都攒不够那么多。”   “那就要看你了。”沈玉鸾指尖拂过箱笼里的宝珠,珠光熠熠,她又将箱笼合上,回头笑看一眼:“你最近这般用功,若只有那点能力,倒是让福公公白在我面前夸那么多了。”   褚沂川当即不再说什么。   他岂能让皇嫂小瞧了自己,心中暗想一定要回去再多多用功,不让福公公的夸奖白费,下回还要让皇嫂也夸夸他。   只是可惜……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这些金银。   皇嫂不要,他就只能带回去堆在库房里,日后也没有用得上的机会了。   沈玉鸾的目光也不动声色、恋恋不舍地扫过那些箱笼。   唉……唉!   真多啊 第15章   褚越和对新弟弟颇为上心,好像是要将先前十多年的空缺都补回来,时不时打发身边的大太监去关照。他的弟弟亦是每日晨起便先来请安,恭顺知礼,进退有度,并不会惹人厌烦。   他平日里政务繁忙,并无多少与褚沂川见面的机会,只让底下人将他每日的近况汇报上来。宫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事无巨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褚沂川的一举一动很快摆在他的案上。   他恢复自由身,又有腰牌能够在皇宫自有出入,褚沂川出宫许多回。他去余家旧址祭拜先人,又去看自己未来的府邸,做的最多的,还是与一个管事商量在京中开铺子的事。   褚越和批折子的动作一顿:“开铺子?”   底下人应:“是,小王爷近日在京城买了几间商铺,看上去十分上心,亲自去关照过好几回。”   褚越和皱起眉头,想了想,放下朱笔,让人把褚沂川叫来。   褚沂川来得很快,他刚跟着侍卫练完拳脚,热的满身大汗,到皇帝面前时还很不好意思,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地说:“我怕皇兄有什么急事,也没来得及回去整理一番,站在此处就好。”   褚越和招手让他到跟前坐,大太监往旁边放了一个冰盆。褚沂川整理一番仪容,这才贪凉地坐了过去。   “你最近往宫外跑的勤快,还买了几间铺子?”褚越和和颜悦色道:“你想要做事,与朕说一声,朕在朝中给你安排一个职位。置办产业是好,可你的身份,这些倒也不必亲力亲为。”   褚沂川也不遮掩,直接道:“皇兄是说我在京城的铺子?那不是我的,是皇嫂的。”   皇帝顿了顿。   “你是说……皇后的?”   褚沂川点点头。   他一直牢记皇嫂交代的事情,祭拜过余家先祖后,便将此事放在首位。   慧妃送的管事早早得了命令在宫外等待,这段时日也已经找到了能生财的路子,只等人财到位,就开始大展手脚。   本金也是沈玉鸾提供的。   褚沂川手中钱财更多,本想孝敬皇嫂,可是皇嫂瞪他一眼:“那是我的生意,你出钱又出力,不就全都成你的了?”他就只好把这个念头收回去,之后办事更加上心。   如今铺子已经在京城里开了起来,生意不错,皇嫂高兴了好几日,还亲自下厨炖甜汤给他喝!夏日的甜汤放在冰鉴里镇过,冰凉凉甜滋滋落到肚子里,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褚越和拧着眉,脸色有些难看:“她又在耍什么花样?”   褚沂川张了张口,皇帝却无心听他的话,径直起身走了出去。褚沂川一愣,连忙也跟了上去。   储凤宫里。   外面日头高,沈玉鸾躺在软榻上,宫人在旁边扇风,手边放着刚从冰鉴里拿出的果子,手中拿着一本褚沂川从宫外给她带回来的话本,好不悠闲快活。   正看到里面的穷书生考中状元,抛弃糟糠妻迎娶公主,便听外面传报:“皇上驾到——”   她对着话本里的风光状元郎翻了一个大白眼。   沈玉鸾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藏好话本,皇帝已经大步走了进来。她眨眨眼,索性就大大咧咧将话本摊到明面上。   话本外表看起来与普通书册并无不同,皇帝并未发现她的喜好,可依旧沉着脸,进来便问:“你在外面置办商铺?”   沈玉鸾看向他身后,褚沂川慌慌张张地追了进来。   “是又怎么了。”她气定神闲地捻起一颗葡萄:“难道皇后就不能开商铺了?”   “你……”褚越和猛地止住话头,回头对弟弟道:“你带人先出去,朕与皇后有话要说。”   褚沂川下意识先看皇嫂一眼。   沈玉鸾颔首,镇定道:“小川,你先出去。”   他这才乖乖转过身,一步一回头,好不情愿地领着宫人走出去。殿门在他身后关上,他在门前转了一圈,心中着急却又无处发泄。   他知道自己做事瞒不过皇帝,一开始就没想隐瞒,可却没想到这些时日的情谊还不足以让皇帝耐心听他说完话,让他连为皇嫂解释掩护的话都来不及说,更没想到皇帝会不问缘由直接去质问皇嫂。帝王心思难测,褚沂川努力去听屋中的动静,唯恐自己会给皇嫂招来麻烦。   “沈玉鸾,朕还以为你安分几日,是知道分寸了,如今却又去做那些多余的事?”褚越和忍着怒意,质问道:“你在宫中放肆,朕当做没看见,皇宫里也无人敢乱嚼口舌,可如今你还把手伸到宫外去,让外面人知道皇后执着金银俗物,让天下人如何看待?”   “金银怎么了?您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金银堆出来的?”沈玉鸾剥着葡萄,又嫌汁水粘腻,丢回到了盘子里。她慢条斯理地擦手,“再说,除了您神通广大,谁还能知道那是我的铺子?”   跑出去办事的都是褚沂川,铺子也是挂在褚沂川的名下。   褚越和的脸色并未缓和:“朕的弟弟,堂堂王爷,任你使唤差遣?”   “小王爷心善,知道臣女有难处,主动提出要帮忙。”   褚越和嗤笑一声。   沈玉鸾也不脸红,“臣女是要出宫的,臣女无才,还被家里人送到宫中帮大姐姐,等出宫时年纪也大了,更寻不得好人家,只能多积攒金银傍身。由小王爷出面,也不耽误皇上的事。”   沈玉鸾又道:“大姐姐宽容大度,怎么您这般小气?”   只听她左一言,右一句,话虽有理,却说得褚越和眉心直跳,听着却颇为不顺耳。   “宫中人多口杂,如何能保证能瞒过所有人?”褚越和:“在京城开铺子,能赚到的也只是蝇头小利,你安安分分当好这个皇后,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他停了停,难得夸赞一句:“前些日子,你就做的不错。”   沈玉鸾心说:她报她的恩,哪里是为了帮他,想的倒美。   “您说的,臣女也不敢信,臣女只信眼前的实惠。”沈玉鸾抚了抚旁边话本的书页,说:“臣女就是这样的人,比不上大姐姐,您知道的。”   褚越和的目光顺势落到话本上。待看清这是一本什么书,他呼吸一顿,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   沈玉致诵文著诗,风雅高洁,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这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怎么却差这么多?!明明从前处处模仿,学了那么多,沈玉致身上的优点,她竟无学去半分!   目光短浅,粗俗不堪!   沈玉鸾扶了扶头上步摇,珠玉摇曳,夺目生辉,今日自然也是个漂亮俗人。“臣女愚笨,谁让您偏偏挑中臣女做这个假皇后,只能您多担待些。”   褚越和彻底无言,有心再怒斥,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又头疼不已。他想来想去,思及还在外面等候的褚沂川,最后只道:“你最好安分一点。”   “臣女知道分寸。”   皇帝冷哼一声,砰地推开门,带着怒火大步离开。   宫人俱都垂首静默,不敢吭声。   看人走远了,沈玉鸾才对珠儿招手,让她附耳过来:“你去告诉慧妃,就让她今日去御花园抚琴,不用多打扮,戴一根玉簪就好了。还记得泡一壶茶,一定要用明前龙井。要是不会抚琴,读书也行。”   珠儿纳闷:“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呀?”   “你听我的,照做就是。”   珠儿乖乖应下,立刻就去。   她刚踏出内室的殿门,就先惊呼一声,要传的话都险些给吓没了,“小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沈玉鸾循声抬头看去。   褚沂川跟着皇帝一起来,却没跟着一起走,这会儿站在门口徘徊,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靠近,珠儿一呼喊,他就眼巴巴朝里面看。   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沈玉鸾莞尔,朝他招手:“过来。”   他一应声,立刻凑到了面前。   而后又想起自己模样狼狈,连忙退后好几步,慌乱地整理仪容。   “我刚练过武,皇嫂别嫌我。”   “你既然知道,下回就别一身臭汗的来寻我。”瞧他又一副嗒焉自丧的模样,沈玉鸾把眼前的果盘推过去,刚从冰鉴里拿出来的果子还挂着雾珠:“解解暑。”   褚沂川抬起手,停顿片刻,又缩了回去。   这副缩手缩脚的模样,好似又回到刚把人带出冷宫时,也是顾忌这顾忌那,小心翼翼地讨好。沈玉鸾斜他一眼,实在看不下去,抓起一把荔枝塞到他手中。   他这才说:“我是不是给皇嫂惹麻烦了?”   “你方帮过我的忙,只有好事,没有坏事。铺子的事,皇上迟早会知道,我也没想能瞒住他。”   褚沂川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平静,的确没有生气,这才长舒一口气,心中的大石落下。   他转而忿忿:“皇上何必要为这件事情动那么大的火。”   这些时日,他被福公公耳提面命,身份不同以往,要明白的礼数就更多。可是私底下,福公公对他纵容,任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嫂不过是托他的名义开间铺子,方才关上门,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训斥。   他心中想:皇嫂就喜欢金银,要不是皇上小气,皇嫂何必另想办法?   沈玉鸾不甚在意,“他向来如此。”   帝王的喜好只有沈玉致,她学得像,才会给她好脸色。可她学得再像,也只是皇帝怀念沈玉致的工具而已。   但她是个人,也有七情六欲。任他雷霆震怒,还不如自己快活。   可褚沂川却不这样想。   皇嫂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哪怕与传闻中不同,她并不擅诗文,也不好风雅,不像别人说的温柔和善,她爱偷懒,还娇气,翻脸快,宫中人人畏而远之,在他眼中,那也还是处处都好。世上有那么多人,除了福公公之外,只有皇嫂真心对他好。   他生长在冷宫,明事理时就已经认命,活得再辛苦也不觉得委屈。但这会儿只一想皇帝方才翻脸无情的态度,他就心口闷涩难疏。   皇嫂也不知伤心过多少回,才能这般云淡风轻。   想起传闻里的帝后情深,再想起储凤宫送到御书房里的一碗碗汤,历往种种,列列在目。他闷头把手中的荔枝全剥了,一个个果肉饱满,鲜嫩诱人,尽数滚到盘中,被他赌气地端到沈玉鸾面前。   皇嫂什么都好,怎么就……就……眼光那么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吃瓜小能手扔了1个地雷!   感谢大熹熹扔了1个火箭炮!   感谢葵与海灌溉2瓶营养液!   感谢一只温蒂灌溉1瓶营养液!   感谢YChuang34灌溉2瓶营养液!   感谢慢慢最最最可爱灌溉10瓶营养液!   感谢泗阳灌溉5瓶营养液!   鞠躬~ 第16章   得了皇帝默许,又或者是故意置气,褚沂川出宫去帮沈玉鸾处理铺子事情的次数就比之前更多。看他如此上心,铺子里的伙计也不敢怠慢,等账目到了沈玉鸾手中,也是极为好看。   沈玉鸾将账目仔细从头看到尾,抬起头,就见褚沂川正坐在一旁,眼眸黑亮,见她看过来,连忙愈发挺直了脊背。   一副等着夸赞的模样。   沈玉鸾笑:“做得不错,你下了不少功夫吧。”   “不算什么。”褚沂川抿抿唇,按捺着高兴,说:“只是顺手的事。”   那当然不是顺手的事了。他现在还居住皇宫,没什么要紧事时,也不会特地出宫。这些时日,除了得朝中官员勋爵相邀之外,他出宫的目的全是为了皇嫂。   “这是铺子这个月的收益。”他将一个盒子推过去:“铺子刚开业,虽然还不是很多,但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沈玉鸾打开看一眼,与账目分毫不差。她又将盒子推回去。   褚沂川紧张:“您不要吗?”   “你拿走一半,剩下一半先帮我收着。”   他立刻道:“我不要。”   沈玉鸾嗔他一眼:“你出了那么多的力,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日后铺子里的生意,全都你我各半。”   褚沂川把盒子推回来:“皇嫂喜欢,就全都给皇嫂好了。”   “那你也得拿着。”沈玉鸾再推回去,褚沂川还想再动,被她一瞪,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她这才说:“该是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别说是我,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抢。”   褚沂川乖乖应下。心里却已经在想下回该换成什么送回来。   他又拿出一个食盒:“这是宝芝斋的点心。我听其他人说,京城里就数这家铺子的点心最好吃。宫中御厨的手艺也好,但我想皇嫂会想念宫外的口味。”   这可真是送到了沈玉鸾的心坎里。   她连忙接过来打开,其中就有自己从前最爱吃的那样点心。沈玉鸾赞赏地看了褚沂川一眼,一点也不与他客气,直接收了下来。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直到宫人通报,说是慧妃到了,褚沂川这才带着箱子告辞离开。   他出去的时候,还碰到了慧妃。   慧妃带着笑脸,主动与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态度并不热络,很快就错身离开。   待他走远了,才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慧妃的背影一眼。   满后宫的人都知道,慧妃最近风头正盛,比皇后娘娘还得皇帝宠爱。一朝得宠,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走进去见到沈玉鸾,便先说了一声:“小王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天不落,对旁人倒是不假辞色的。”   “就是对你没好脸色又如何。”沈玉鸾让珠儿把东西收好,“和本宫说这些有什么用,方才你们二人碰见,可没听你在他面前阴阳怪气。”   慧妃当然不敢。   一进储凤宫,她那点得瑟就收了起来。从前二人关系不好,今时不同以往,这会儿慧妃带着笑脸,顺手就拿起果盘里一个橘子。   剥好的橘子递到沈玉鸾面前,白色的丝络取得干干净净。   沈玉鸾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也没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说吧,又有什么事?”   慧妃看了贴身宫女一眼,一个箱子呈到沈玉鸾的面前。慧妃不直言,先道:“臣妾是来感谢皇后娘娘的,特地备下谢礼,还望娘娘收下。这次不是石先生的字画,保证您喜欢。”   沈玉鸾没动:“有话先说,本宫可不敢什么都应下。”   慧妃已经知道她的性格,便老老实实说了:“臣妾就是谢您先前的指点。再者,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本宫可没什么能帮你的。”   “皇后娘娘先前就帮了臣妾大忙了。”   沈玉鸾笑一声:“那你先前是怎么做的,日后也接着学就是了。”   慧妃似懂非懂。她看过周围宫人,悄声道:“先前送的那个管事,娘娘用的可还顺手?娘娘先前帮臣妾在小王爷面前说好话,便已经是帮了臣妾大忙。臣妾也不明白,娘娘为何……”   为何还帮她获宠。   皇后说不会亏待她,她起先还不信,谁知道照着皇后说的去做了之后,竟然当真得了皇帝的注意。   入了后宫的人,哪一个会不想要得到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荣宠,慧妃更没想到,竟然还是皇后主动帮她。一个小小的管事,与这个机会如何比。   沈玉鸾反问:“你不高兴?”   慧妃连忙说:“臣妾当然高兴。”   “那你接着照做就是。只是我有一句话要提醒你。”   “娘娘请说。”   “别太贪心。”沈玉鸾面色平静,“想要的太多,只会害了你。”   慧妃似有所感,诧异地抬起头来。但沈玉鸾并未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串。   她不是个蠢人,这些日子里已经想过许多,那日她照着皇后的提醒去做,却当真得到了皇帝的注意。回过神来后,她就觉得那番打扮有些眼熟。   是传闻中的皇后的模样。   她不是京城人,却也听说过皇后声名,都说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等进宫一瞧,却发现与传闻中截然不同。但帝后情深的传闻却是真的,皇后有多受宠,整个后宫有目共睹,哪怕是她最近风头正盛,皇帝还是会每日驾临储凤宫。   刹那之间,慧妃想了许多,越想越是心惊。   她连忙道:“多谢娘娘指点。”   “这些只是小小心意。”慧妃主动打开箱子,“听闻娘娘最是喜欢这些,还望娘娘笑纳。”   沈玉鸾瞥一眼,里面是几排金元宝,金光闪闪,惹人怜爱。心想:今日是什么大好日子?竟然接二连三的有人给她送钱?   要是慧妃愿意听她的忠告,那可是堪比救命。一点金银买一条命,实在是太值了!   沈玉鸾毫不客气地收下,更加毫不客气地道:“谢礼送到了,你该回去了。”   慧妃抿唇笑了笑,也不多逗留,起身告辞离开。   等第二日褚沂川再来给她请安时,她便将这箱金子拿了出来。   “这个你拿着,帮我收好了。”   褚沂川打开一看,也险些被金子的光辉晃花了眼。“皇嫂给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给你的,是我的。”沈玉鸾加重了音,提醒他:“和铺子里我那半收益一起,你帮我在钱庄开一个户头,帮我存进去。等日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再去取出来。”   褚沂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下来。   “所有账目我都看过,钱数我都记着。”沈玉鸾又提醒一遍。   褚沂川笑了一下,也不觉得难过,“皇嫂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也是,整个后宫,除了珠儿之外,也就只有他全心全意听自己的话了。   沈玉鸾心中满意,赏了他一盘荔枝。褚沂川顺手剥了起来。   他一边剥,一边不动声色地说:“来见皇嫂之前,我先去见了皇上。”   “我知道,你每日都去的。”   “我走的时候,还碰到了慧妃。”他说着,悄悄抬眼看她的脸色。   沈玉鸾毫无所觉,只盯着他手中的荔枝瞧,他剥好一个,放到她面前的盘子上,沈玉鸾便一点也不与他客气拿起来地尝了。她随口应:“那是巧了。”   “我最近好像常常听到慧妃的消息。”   “是吗?说她什么了?”   褚沂川:“……”   说的可多了。   自己的小主子得了好运,福公公也开始颐养天年,他无事可做,便整日和宫中的宫女太监说深宫八卦。福公公在外头听了,回来还要说给他听,近日慧妃得宠,福公公就在他面前唉声叹气,话里话外,全都是在为皇后娘娘担忧。   偏偏皇后本人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褚沂川忍不住问:“皇嫂难道就不觉得不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沈玉鸾还觉得可好了。   褚越和无非是要一个替身来想念沈玉致,那个替身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的人。只要学的像,谁都能是“沈玉致”。   她不打算走上一辈子的老路,也就不需要再和后宫嫔妃结仇,哪怕是前世不喜欢的人,今生也能成为朋友。不管是谁受宠都与她无关,反而还能减少皇帝到储凤宫来的次数,若是在沈玉致回来后,给二人之间增添阻碍,沈玉鸾也乐于见得。   想来慧妃比她聪明多了,定会及时抽身。   不是慧妃,也可以是张妃王妃,无论是谁,沈玉鸾都能在寝宫里多斟一杯小酒祝贺。   见褚沂川满脸不甘心,她摆摆手,说:“后宫的事你不用管。有这空闲,还不如去操心朝堂那些事,你已经开始接触朝事,那些事我管不了,碰不着,你身份虽然高,但里头水深,你也注意别被他们欺负了。”   褚沂川低声应下。   皇嫂不愿意他说,可他心中却还是不平的。   话不能对皇嫂说,更不能对皇上说,每回福公公又听说什么在他面前叹气时,他也跟着郁闷。哪怕皇嫂不在意,他也在意的很。   慧妃从前就不是好人,更别说以前就和皇嫂不对付,这会儿一朝得势,还不知道会在皇嫂面前多嚣张。   皇宫就那么大,他还住在皇宫里,在宫中走动时,难免总是要与人碰面。   在御花园里散心时,又遇见了小王爷,慧妃是惯常的温和笑脸,她如往常一样行礼,知道小王爷鲜少理人,打完招呼后便自觉避到一遍,等小王爷先过去。   哪知人刚走了几步,忽然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慧妃笑脸不变,困惑抬头。   褚沂川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她一眼,忽然冷哼一声,说:“御花园怎么也变成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了。”   慧妃:“……”   作者有话要说:慧妃: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小狗勾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第17章   慧妃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   她从前的确是在小王爷落魄时得罪过他,可后来也找皇后娘娘说情,小王爷不再追究,此事就当作是过去了。之后她一直谨言慎行,遇着小王爷时向来好脸色,也小心着从不说错话,哪还能想到,时隔那么久,竟然又被提了起来!   慧妃神色僵硬,腆着笑脸道:“小王爷说笑了,御花园中景致正好,谁见了都想进来多瞧一眼。人来人往,从不限制谁的。”   褚沂川神色未变。   他如今身份高了,不同以往,板着脸不说话就让人心惊肉跳。慧妃亦是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是否又是在哪里得罪了他。   “是吗?”   褚沂川平静地道:“要说起来,整个天下都是皇兄的,御花园也算是有主之地,既然是家中的地方,那本王若是不想看见谁,本王的话应当也是有用的。”   “小王爷可别开玩笑了。”慧妃掩着唇笑道:“御花园中藏有珍花异草,世间罕见,却得以聚在御花园中,那么漂亮的花,若是无人欣赏,岂不是太可惜了。”   “这是家事,就不劳慧妃操心了。”   慧妃:“……”   褚沂川不欲多说,看了身边的侍卫一眼,那些侍卫都是皇帝安排,很听他的话。侍卫一动,慧妃就不得不脚步匆忙地出了御花园。   她走出去了好远,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小王爷赶出御花园,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宫中每个人的耳朵里,平白让人看一番笑话。但这口气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咽下,慧妃心思百转,脚步一顿,出了御花园后就直奔御书房。   等事情再传到沈玉鸾耳朵里时,宫中早就已经传遍了,所有人都知道慧妃被小王爷刁难的事。   沈玉鸾忙不迭带人赶往御书房说情,在路上忙问:“好端端的,慧妃又做什么招惹他了?”   “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是慧妃娘娘在御花园中散心时撞见了小王爷,小王爷也许是心情不好,就让人把慧妃娘娘赶走了。”珠儿小声说:“娘娘,是不是小王爷看见慧妃娘娘,就想起之前的事,所以才发火了?”   “肯定不是。”褚沂川向来听话,她上回出面说和过,答应了她不会计较,肯定不会叫她难堪。   仓促间,凤辇已经到了御书房。   沈玉鸾扶着珠儿下来,御书房门口等了不少人,一见到她,立刻都围了过来。   “皇后娘娘!”福公公慌慌张张地说:“小主子已经被皇上叫去好一段时间了!”   “福公公,你慢些说。”沈玉鸾连忙扶住他:“好端端的,他怎么生了慧妃的气?”   “奴才也不知道。”福公公茫然极了。   他也是从其他小太监口中得知这件事,听到时也是吓了一大跳。他还没来得及和小主子通一个气,人就已经被皇上叫走了。   丽妃一把挽住沈玉鸾的另一只胳膊:“皇后娘娘,慧妃姐姐才是委屈,她就在御花园里赏花,好端端的,就被人赶出来了!”   福公公连忙道:“丽妃娘娘,我们小主子从来不主动惹麻烦的,定然是慧妃娘娘有冒犯在先。”   丽妃:“慧妃姐姐才是,她向来脾气好,这些时日都避着小王爷走,小王爷身份尊贵,我们可得罪不得,她怎么会主动冒犯。”   “那……那说不定是无意的!”   “那就是小王爷肚量太小了!”   两边一人一句,争论不休,吵得沈玉鸾头都大了:“好了!”   两人齐齐停下,朝她看来。   沈玉鸾无奈道:“我先进去看看。”   二人恍然大悟,连忙让开让她进去。   御书房里,褚沂川与慧妃也各站一边。   沈玉鸾走进去,屋中众人就齐齐朝她看来,慧妃眼底满是委屈,沈玉鸾没理,她先看了褚沂川一眼。小王爷下意识地朝皇嫂露出一个笑脸,还没笑完,忽而意识到什么,他又飞快地撇过了头,拿一个后脑勺对着她。   沈玉鸾:“……”   她深吸一口气。竟然给她甩脸色,难不成还是她的错了?!   褚越和看到她更是头疼:“你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小王爷和慧妃起了口角,特地过来看看热闹。”太监搬上来一把椅子,沈玉鸾撩起衣角坐下,目光看过二人,唇边反倒露出一抹笑:“这热闹都在宫中传遍了,御书房门口可不少人等着瞧,不知是否有人能说说发生了什么,好让我把这热闹看的更清楚些。”   褚越和斥道:“皇后,你就别来添乱了!”   沈玉鸾没理他,而是看向慧妃。   接到她的眼神,慧妃委屈地道:“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一见到小王爷,小王爷就要把臣妾从御花园里赶出来,臣妾也不敢得罪小王爷,只是心中想不明白,才想来问清楚。”   沈玉鸾来之前,皇帝就已经问过一遍。   慧妃又接着说:“可小王爷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臣妾也不想为难小王爷,便打算当此事从未发生,日后小王爷见着臣妾,不再赶人就好。”   她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垂泪道:“御花园里人来人往,也不知道多少人瞧见了。”   沈玉鸾又看向褚沂川,褚沂川把脑袋撇向另一边。既不解释,也不反驳,还不敢看她。   也就是仗着皇帝如今怜惜他,不会责罚。   果不其然,皇帝只是轻轻责骂几句,而后给了慧妃不少赏赐以作安抚,就让慧妃离开。   等人走了,褚越和才捏捏眉心,对头一回不省心的弟弟道:“慧妃走了,这儿只有朕与皇后在,你总该愿意说了?”   褚沂川低着头,一言不发。   “就是任性妄为,至少也给朕说出口。事情可是你亲自做的,那些侍卫也是你吩咐的,你敢做难道还不敢认?”褚越和顿了顿,放缓语气:“有什么话,难道连朕也不能说?”   沈玉鸾好整以暇地看着。   好久,褚沂川才闷闷地道:“那您让皇嫂也出去。”   沈玉鸾:“……”   她眼皮一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反问道:“你让我出去?”   “……是。”   “我一听到你出了事就立刻赶过来,生怕皇上责骂你,你有什么事情,还不能让我听了?”沈玉鸾一口气提上来咽不下去,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既然如此,下回我也不管你了!”   褚沂川闷闷不乐道:“皇嫂听了会不高兴。”   沈玉鸾一愣。   像是一盆水迎头泼下,她心中刚燃起的小火苗也噗哧一下灭了。   沈玉鸾看看皇帝,褚越和也疑惑地看着她,她摸摸鼻子,又坐了回去。   “你直说,我保证不生气。”   他抿着唇不吭声,直到连皇帝也看不过眼,轻轻斥了一句,才总算是不情愿地开口:“因为慧妃,皇兄让皇嫂伤心了。”   沈玉鸾听着纳闷:她何时伤心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沈玉鸾下意识地抬头看向褚越和,皇帝也朝她深深看来,目光复杂,她窥得其中一二,心中就忍不住破口大骂出声。   呸!   好大一个冤字!   褚沂川接着说:“我总听别人说皇兄与皇嫂情谊深厚,可眼中见得,却不是那一回事。慧妃得皇兄喜爱,还到皇嫂面前耀武扬威,皇嫂心善,让我不要计较,可皇嫂待我那般好,我却忍不下这一口气。”   他抬头与兄长对视一眼,又垂下头来,模样比慧妃还要委屈:“我知道,皇兄听了,定是要嫌我幼稚的。”   沈玉鸾:“……”   褚越和:“……”   他本来就是一个还未成人的少年郎,往前多年困于小院疏于教诲,心思纯善,又得了皇后恩惠,说话做事都是出于本心。即便是有心想要责骂,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口了。   褚越和心绪复杂将话咽下,更加复杂地看了沈玉鸾一眼。   沈玉鸾比他还想骂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竟然会给褚沂川这种错觉,被褚沂川误会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被皇帝误会,沈玉鸾几欲呕死。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最后深深将这一口气咽下,怒瞪某人一眼,咬着牙恨声道:“你跟我回去!”   褚越和咳了一声,出声劝道:“皇后,他也是出于好心。”   “小川!”   褚沂川乖乖走到她身后,对皇帝说:“皇兄若是要责罚我,便罚我吧,但您别生皇嫂的气,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褚越和欲张口,沈玉鸾便冷哼一声:“此乃后宫之事,理应由我这个皇后来管。余妃不在,若是皇上不介意,臣妾愿替皇上好好管教小王爷。”   褚越和揉了揉眉心,也就应了。   沈玉鸾冷着脸,大步往外走,金红的衣角翻飞,褚沂川连忙快步跟上,就像是一只跟着主人回家的大犬,眼睛里满是她。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褚越和看了许久,忽然问:“他们二人是否走的太近了?”   梁全躬身应道:“小王爷是皇后娘娘从冷宫里救出来的,从前也没遇见过其他人,皇后娘娘待小王爷好,小王爷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然与皇后娘娘关系亲近,小王爷每回给皇上请安完,还会去储凤宫一趟。”   “如今小王爷还住在宫中,等王府修缮好,在外面见识的多了,日后再娶妻生子,自然也就顾不上了。”   褚越和淡淡吩咐:“让内务府的人加快动作。”   “嗻。”   ……   沈玉鸾也不坐凤辇,趁着怒气走回到了储凤宫。   走到储凤宫,她心头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余下更多的是无奈与哭笑不得。   褚沂川蔫头蔫脑地跟在她的身后,进了殿门也不敢坐下,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乖顺地站在一旁等她教训。   沈玉鸾斜他一眼,剩下的火气也没了。   “你过来。”   褚沂川靠过来,又听她的话蹲下,等耳朵落入皇嫂的手中,他深吸一口凉气,也不敢惊呼出声。   “谁让你去找慧妃麻烦的?”沈玉鸾没好气地道:“谁和你说她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啊?她何时有了这样的胆子?”   褚沂川闷闷道:“我自己猜的。”   “你那么会猜,怎么就没猜到我生气?”   “我猜到了。”他不高兴地说:“但我还是为皇嫂委屈。”   “为我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沈玉鸾想起他在御书房里说的那番话,更是咬牙切齿:“我何曾在你面前说过一句不好的话?我叫你不要管后宫的事,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   褚沂川蹲在她面前,长手长脚缩着,耳朵还落到她手里被捏的通红,整个人可怜极了。   “您那么喜欢皇上,您怎么会不委屈呢?”他说:“福公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沈玉鸾更生气:“你是听我的,还是听福公公的?”   他不吭声了。   他心里说:福公公难道还会骗他?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沈玉鸾也无可奈何。   她松开手,无奈地道:“我只与你一个人说,慧妃还是我派去的。”   褚沂川霍然抬头,满目震惊。   更深的事情不能和他说,真假皇后更不能提,沈玉鸾只对他道:“你想错了,我也不喜欢皇上。”   “那……那……”   “是,你全都猜错了。”沈玉鸾伸出食指,重重的戳了一下他的脑门,染着朱红豆蔻的指甲在他额前留下了一道月牙形的深深痕迹:“我早就和你说了,后宫的事情你不要管,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管得了?”   “可……可是……”褚沂川脑子轰然一声,变得混沌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他才找回意识:“外面不是那么说的。”   “你是信我,还是信别人?”   那当然是信皇嫂了。   沈玉鸾又戳他一下:“外面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里面有许多内情,外面可谁都不知道。”   额头耳朵都有点疼,他也不恼,更往前凑一些,扶在软榻上,紧张地压低声音问:“您不喜欢皇上?那您为什么还要嫁给皇上……”   沈玉鸾小声嘀咕:“还不是太晚了。”但凡她重生的早一点,也不至于入宫啊。   “什么?”褚沂川没听清。   沈玉鸾回过神来,垂眸与他的视线对上。褚沂川仰着头,紧张地等着她的回答,那双如黑夜万星的眼眸里满是她。   “若是我选,我也想从没入过皇宫。”沈玉鸾和他说了实话:“但我没得选。”   褚沂川听得一怔。   沈玉鸾抚过他额前开始变淡的月牙形印痕,她戳的时候用了大力,可再过段时间痕迹就消失了。   “好了。”她安抚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么大一个人,也不能像对孩童一样对待。沈玉鸾只拍一下就收回手,就当做是教训过了。   “你听我的,你身份再高,后宫也是皇上的后宫,你在其中插手,像什么话?这次皇上不和你计较,下回可就说不准了。”沈玉鸾道:“你要是真想帮我,还不如多上心自己的事。再不济,下回从宫外再给我多带几本书,也比做这些事好。”   褚沂川还在想着她方才那些话,心不在焉地点头。   沈玉鸾板起脸:“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褚沂川连忙应道:“上回给皇嫂带的话本看完了吗?那我下回出宫的时候,问问书肆有无新书,全给皇嫂带来。”   沈玉鸾这才满意,把人放走:“回去吧,福公公在外面等着你,别让他多担心了。”   褚沂川与她道别,魂不守舍的往外走。   出去见到了福公公,老太监拉着他说了好多关切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记住。   等福公公啰嗦完,又张罗着里里外外让他好好休息,人走光了,寝宫的内室里只剩下他一人。他合衣躺在床铺上,看着花纹繁复的床幔出神。   什么叫做没得选呢?   作者有话要说:改一下结尾 第18章   也许是褚沂川在皇帝面前告了一状的缘故,皇帝来储凤宫的次数比从前更多。   他本来就来的多,为了让所有人觉得帝后恩爱,褚越和每日都要到储凤宫坐坐,逢初一十五,还要留在储凤宫里过夜。沈玉鸾已经烦不胜烦,可谁知他来的还愈来愈多。   这一下让她吃也吃不好,连着每日用膳时的胃口都少了大半。   好在皇帝不是一个人来,褚沂川来的更勤快,每回皇帝来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后头。有他在旁边陪着,沈玉鸾的耐心也多一些。   储凤宫寻常的下午,便是三个人各占殿中一角,沈玉鸾倚在软榻上看宫外新出的小话本,褚越和坐在书桌后面批奏折,而褚沂川拿着书坐在茶桌旁边读。   总是读着读着,他就读到软榻旁边:“皇嫂,早上先生教过这里,可我还是有一些读不明白,您看这儿,什么叫……”   沈玉鸾翻着话本,头也不抬地打断他的话:“我不知道,我不爱读书的。”   “……”褚越和朱笔一顿,轻咳一声。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层“沈玉致”的身份,沈玉致可是京中有名的大才女。   沈玉鸾幽幽叹一口气。   她不会就是不会,就算是要装,也不能仗着别人没读过多少书乱教吧?   “小川,你去找皇上。”沈玉鸾和颜悦色地道:“皇上文韬武略,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太傅们口口夸赞的。”   褚沂川迟疑:“可是皇兄……”   褚越和放下奏折:“拿过来,给朕看看。”   他这才过去,问了难处,得了提点,这才恍然大悟回到茶桌前继续书。   读着读着,珠儿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娘娘,甜汤煮好了。”   沈玉鸾放下话本坐了起来:“端上来吧。”   她将乌发拢到耳后,走到茶桌那儿坐下,宫人将茶桌收拾过,才将甜汤与点心都端了上来。   她有午后吃点心的习惯,皇帝不喜甜食,便只有褚沂川与她一起吃。   入秋之后,金桂飘香,小厨房煮甜汤做点心时,也喜欢往里面加了新鲜采摘晒干的桂花,清新冷香伴着甜香在室中袅袅绕绕。厨子花了巧思,特地用桂花与茶叶炮制桂花茶,热水一倒,满室花香。   褚越和批了几本奏折,就忍不住抬起头来。   三个人在一块儿,两个人做同一件事,另外一人哪怕身份再尊贵,都有几分被排挤的感觉。储凤宫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每日看着皇后娘娘与小王爷排挤皇帝。   可那二人浑然不觉,碗勺碰撞叮当响。   甜香萦绕,褚越和低下头看奏折,却是心烦气躁。他索性将朱笔一丢,走到二人身边。   褚沂川抬起头:“皇兄也想喝甜汤吗?”   还不等他说什么,褚沂川又很快道:“我差点忘了,皇兄不爱吃这些的。”   褚越和:“……”   “皇嫂这儿的甜汤最好喝了,御膳房都没有这样的手艺。”褚沂川把小碗里的汤喝的干干净净,才遗憾地道:“皇嫂,我该走了。”   他课程忙碌,不但要读书,还要习武,这会儿便到了跟着侍卫强身健体的时候。因着先前有过体虚瘦弱的时候,他片刻也不敢懈怠,只想让自己更健康强壮一点。   沈玉鸾头也不抬,应了一声。   褚沂川和她叮嘱:“剩下的要给我留着,等我练完武后,要接着喝的。”   “什么时候不给你留过?”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出了储凤宫,身边一个小太监便直奔另一个方向。   他一走,就显得唯一留下来的皇帝愈发碍眼了。   沈玉鸾慢条斯理舀着汤:“皇上政务繁忙,还要继续在储凤宫里待下去吗?”   “你们二人的关系倒是好。”褚越和看一眼空碗:“朕这个弟弟,往你这跑的次数,比去朕那儿还多。”   “知道皇上忙,小王爷关心皇上,才没有去打扰。可不像臣女,除了吃饭睡觉,就没有其他多余的事了。”   话虽如此,但褚越和依旧觉得二人太过亲近。   他年幼时也爱到母妃身边玩耍,但随着年岁渐长,自然而然拉开了距离。尽管知道弟弟从小无人照料,又被沈玉鸾找到,如刚破壳的雏鸟一般生出依赖。但褚沂川这个年纪,他即将成人,也不该将他当孩童看待。   更何况,沈玉鸾迟早是要走的。   两人走的太近,等玉致回来以后,褚沂川一定会发现二人不同,若是感情太深,届时可不好收场。   褚越和眉头微微皱起:“即便是在储凤宫,你也太不小心了。”   沈玉鸾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褚越和屈起食指,点了点桌上留下来的书册。   沈玉鸾险些笑出来,“皇上莫不是忘了,臣女从小就不是聪明人,资质平庸,读书也无天分。旁的还可以装,可您要我装这?也不怕给大姐姐丢脸。”   “你既然知道不像,竟还不知道遮掩。”   “臣女已经深居简出,免了其他妃嫔的请安,平日里也鲜少见客,这还不叫遮掩?”沈玉鸾懒得搭理,反问他:“不知道皇上找到了大姐姐没有?臣女也想早些时候出宫。”   褚越和一噎。   沈玉致藏的小心,他派去的人手至今还未有所获。   “您要是闲着,还不如到慧妃那儿坐坐。不看慧妃,后宫里四妃九嫔,各有可爱讨喜之处,您随意。”沈玉鸾懒洋洋伸一个懒腰,吃饱喝足,又像没骨头一般倚回了软榻之上,重新拿起了方才没看完的话本。   明明生着一张绝色的脸蛋,可身上除了一张脸之外,竟无半点可取之处。褚越和颇为看不过眼。   他轻斥道:“皇弟年幼,都还知道勤勉刻苦,你怎么无半点上进之心?”   沈玉鸾被骂得好冤枉:“我难道还拦他了?”   “后宫诸人,个个都比你识趣!”   “……”   沈玉鸾放下话本,好不识趣地冲他做了一个鬼脸,在皇帝发怒之前,又赶紧举起话本挡住自己的脸。   褚越和怒气升腾,在开口之前,珠儿又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娘娘,慧妃娘娘来了。”   沈玉鸾闻言大喜:“快请她进来!”   褚越和不得不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等慧妃进来时,便看见皇帝阴沉的脸色。她心中一跳,面色不改,朝二人福身行礼。   “慧妃怎么来了?”沈玉鸾难得这般欢迎她。   慧妃含笑道:“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皇后娘娘这儿的甜汤做的好喝,便顺路来讨一碗。”   她心里说:要不是小王爷身边的太监急急忙忙跑到她那儿催,她哪想喝什么甜汤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自那日之后,不但皇后娘娘帮她,连小王爷也帮她,时不时便派人告诉她皇帝的行踪。慧妃满头雾水,但也大方笑纳,只回头给皇后孝敬的金银准备更多一些。   反正讨好皇后娘娘,就是讨好小王爷了!   慧妃一来,沈玉鸾赶紧找一个借口,让他们二人一块儿离开。皇帝已经忍无可忍,索性也没有留下。   沈玉鸾乐得清净。   等黄昏时,褚沂川习完武,又回寝宫梳洗过后,才过来讨剩下的甜汤喝。   他进去以后,先观察一番储凤宫,见的确没有了皇帝的身影,这才长松一口气。   虽然不知皇帝为何忽然如此频繁地来储凤宫,但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皇嫂不喜欢皇帝,巴不得离皇上远远的。   这些时日,只要是没有皇上在,皇嫂对他的笑脸就多一些。皇嫂高兴,他也就高兴。   只是他的府邸马上就要休整好了。   内务府的人已经通知过他,等他出宫以后,能见皇嫂的机会就更是少,到时候皇嫂被皇上纠缠,也不知道谁能替她解围。   他的心中为此事发愁,就连夜里就寝时,都要看着床幔想好久。   ……   深夜,御书房里。   梁全也将小王爷府邸快要休整好的消息告诉了皇帝。   他笑着道:“等小王爷出宫之后,见不着皇后娘娘,自然而然便长大了。”   褚越和颔首。   “奴才听说,小王爷平日里用功刻苦,若是多替小王爷找几位先生,小王爷便也无从抽身做其他事。”大太监迟疑:“只是,沈姑娘那边……”   想到沈玉鸾,褚越和就不禁头大。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沈玉鸾是这样的性子?旁的不行,惹人动怒最是在行。   “她闹什么?”褚越和冷冷道:“她在后宫,本该就不能与外男接触。”   “皇上说的是。”   褚越和捏捏眉心,又道:“给她找点事情做。”   梁全想了想,试探地问:“小王爷是否该找个王妃了?”   “太早了。”   “奴才的意思,是不如先相看着。小王爷身份尊贵,这王妃的人选自然也是要精挑细选,慢慢挑,若是有合适的,也能先培养感情,皇上您说呢?”梁全又道:“再说了,太后娘娘与余妃娘娘都已仙去,沈姑娘暂居皇后之位,小王爷的婚事,自然也是沈姑娘操办,沈姑娘与小王爷亲近,自然会好好挑选。若是有个王妃,想来小王爷也会与沈姑娘愈来愈生分,也能解了皇上您的后顾之忧。”   褚越和眉头舒展,“明日就去知会她。”   梁全记下,又问:“皇上,明日还要去储凤宫吗?”   褚越和本欲拒绝,张口前却又想到了那日在御书房的闹剧。   照褚沂川所说,沈玉鸾还为慧妃拈酸吃醋。也是,她那人本来就有这样的心思。   只是颇为不知好歹,他到了储凤宫,不知讨好,还处处与他作对。   褚越和冷着脸,道:“明日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写完,换设备码字在后台中转,不小心点发出去了呜呜呜呜,结果等我写好时后台又在审核中,等了好久,没等到审完,现在睡醒了才给加上……呜呜呜呜呜 第19章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有加一段,看的早的麻烦再看一下。   虽然古代是女孩子16岁就嫁人了,但我私设一下女孩子18成年好啦。女主和弟弟的年龄差两三岁的样子。但女主多活几年,嗯,实际也不止两三岁=。=   第二日,皇帝还是驾临储凤宫。   褚沂川正在上书房里上课,他不在,沈玉鸾更不愿意搭理皇帝,兀自占了室内一角做自己的事情。   褚越和反而主动到她面前,与她提了一句给褚沂川的婚事。   沈玉鸾微微皱起眉头:“小王爷还未成年,是否太早了一些?”   “不早。”褚越和道:“先将京中年纪适宜的姑娘挑出来,慢慢挑选,选出一个家世性情都最适合的。他从前鲜少见人,现今也鲜能亲近人,先培养感情,等到了年纪再成婚也不迟。”   “小王爷过了生辰才到十六,距离成年成婚可还有好几年的事情。”沈玉鸾合上话本:“这件事情,皇上与小王爷提过没有?”   “不曾提。”   沈玉鸾一下笑了出来:“您也知道小王爷怕生,他方从冷宫里出来,连交好的人都没几个,现在想这一出,那是让我来做这个恶人了?”   褚越和不悦:“太后与余妃都已仙逝,你既然暂居皇后之位,长嫂如母,这本该就是你该操心的事。朕是为他好,怎么叫做恶人?”   “那您就先去和小王爷提。”沈玉鸾自顾自翻开话本。“若是他答应了,臣女自当尽心尽力,不敢怠慢。这强人所难的事情,臣女可不敢做。”   褚越和:“……”   他重重拂袖转身,到桌案后面批阅奏折。   等褚沂川上完晨课到储凤宫,大太监梁全为他倒一杯茶水,顺口提了一句。他也不敢直言,只旁侧敲击问一句。   褚沂川一口茶水还未入肚,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驳:“我不想。”   “小王爷就不多想想?”   “旁人都是先成年再成婚,皇兄比我年长那么多岁,也是开春才刚立后。”褚沂川委屈地看沈玉鸾一眼,沈玉鸾低头读话本没有看他,他又去看褚越和,皇帝正竖耳偷听,一时不察,与他的眼神对了个正着。褚沂川垂下眼,落寞道:“莫不是皇兄扰了我,嫌我整日在眼前聒噪,太碍眼了。若是这样,我以后少去就是了。”   “小王爷说笑了,皇上岂会这样想!”梁全连忙道:“皇上是为您打算,您瞧……您瞧皇后娘娘!如您这般年纪时,皇后娘娘已经与皇上情投意合,等了两年,这才等到大婚。”   沈玉鸾动作一顿。   她注意到褚沂川看过来的视线,但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   梁全说的是沈玉致。可那会儿她跟在沈玉致的身后,做个不起眼的小尾巴,未尝不是没有那种心思。只是谁也不曾注意,或是注意了也不曾在意。   褚沂川远远地问:“皇嫂也是这样想的吗?”   梁全紧张地看过来。   沈玉鸾头也不抬:“你自己的婚姻大事,问我做什么?”   “娘娘当然也是想小王爷好了。”梁全笑着圆场:“小王爷迟早是要成婚的,往后陪在小王爷身边的人是王妃,皇后娘娘当然也不想看见您孤零零一人了。小王爷若是不喜欢,那奴才就不提了。”   他点到即止,果真不再提,回到皇帝身边伺候。   又过一会儿,宫人通报,某官员有公务求见,褚越和才起身离开。只是临走之前,他瞥来一眼,暗示之意不言而喻。   等人走远了,褚沂川才靠近软榻。他低眉垂眼,小声提醒:“皇嫂,你的书要烂了。”   沈玉鸾这才回过神。   她把话本丢开,眼角余光瞥见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看着又有几分好笑。   “怎么,天大的好事,你还不情愿了?”   “我一点也不想。”他向来嫌自己还有些幼稚,长大的不够快,身体还不够强壮,学识还不够丰富,这会儿又拿来当借口:“我还小,不着急这种事。”   “再说,除了皇嫂,我也不认得其他姑娘了。”   沈玉鸾说:“你平常在宫外走动,若是遇见了谁家的姑娘,瞧着合眼缘合心意,回来便能提一句。你是皇上的亲弟弟,没有身份配不上的姑娘。”   “那……那也得两边都同意啊!”褚沂川急得满头大汗:“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了,怎么能这么随便!”   沈玉鸾讥笑一声:“皇上赐婚,有谁敢拒绝?”   “那、那也不行!”   这种强迫人的事,就算是真娶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后不还是一对怨侣吗?   皇嫂爱看小话本,褚沂川也偷偷看过两眼,里面多的是不答应父母安排的婚事逃婚的千金小姐。   他无端想起皇嫂的话。   没得选。   难道这就是没得选?   “你不同意,也没人强迫你。”沈玉鸾打趣他:“反正,等你日后有了中意的姑娘时,只会主动来找我帮忙。”   褚沂川没吭声。   他从未想过这种事,福公公从前在他耳边念叨过,可那时他被困在冷宫一角,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现在日子好了,福公公反而不说了,老太监心里还是想着,总得要他们小主子先办好实事,有了功绩,那些好姑娘才会瞧上嘛!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读书,习武,入朝办差,帮皇嫂的忙,孝顺福公公。他只有一个人,已经忙得团团转,已经无心能够再为其他人分神。   再说,与其他姑娘在一处,哪里有和皇嫂待在一起好?   也没有人能比皇嫂还好的。   ……   褚沂川拒绝,沈玉鸾不上心,但此事稍稍透出口风,京城里就有无数人动念头。   沈玉鸾得了好几个拜帖,不少夫人想要进宫,耐着性子见了几个,总是话没说几句,就扯到自己家中女儿身上,让她烦不胜烦。   就是连褚沂川都不敢来了。有一回他来储凤宫时,恰好碰见一个命妇求见,他觉得自己好似箱笼里的黄金一样被人垂涎,无端生出半身冷汗。   到最后,还是他主动求到皇帝面前。   “皇兄若是看不惯我,把我远远打发走就好,何必这样折磨人。”褚沂川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的精气神好似没磨没了,平日里他对皇帝向来恭顺,不说敬仰,可每回眼中都带着孺慕。这会儿倒好,生出了不少怨气。   褚越和看不过眼:“朕为你好,还是折磨你?”   褚沂川说:“上回臣弟在御花园中散心,却碰到王御史的夫人带着女儿,御花园那么大,偏偏让我撞上。皇嫂向来疼我,若不是您授意,怎么会有这么碰巧的事?”   褚越和轻咳一声,错开视线,瞪了大太监一眼。   梁全低眉顺目,大气也不敢出。   “你不提此事还好,当时你可没客气,让侍卫把人赶出去,把王夫人与王姑娘都吓了一大跳。”褚越和没好气地说。   褚沂川嘀咕:“我都说了让她们走开,她们还不听,这也能怪我吗?”   “王家姑娘花容月貌,你倒半点也不心软。”   褚沂川惊诧抬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他:“她还不如皇嫂好看呢。”   褚越和:“……”   论说起相貌,沈玉鸾身上也就只有这一个优点了。她与沈玉致长得一摸一样,褚越和也不反驳,又道:“不提王家姑娘,上回让你见的赵家小姐,她才情出众,温柔贤淑,你也不喜欢?”   “我还在上书房里读书,她与我咬文嚼字,说的话里十句话有五句话听不明白。”褚沂川理直气壮:“还不如皇嫂,皇嫂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明白。”   褚越和不忍多听。   听他一口一个皇嫂,处处给沈玉鸾说好话,反而让皇帝心中愈发笃定。二人实在太过亲近了。   他这个弟弟虽然年纪已经不小,可前面疏于管教,跟在沈玉鸾身边看多学多了,迟早会学坏。现在就已经这样,何况是以后。   褚越和沉思片刻,转而问:“你既然不想成婚,那不如来给朕帮忙。”   “帮忙?”褚沂川顿了顿,心念一动。   “朕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参与朝政,帮先皇办事了。”褚越和侧过头:“小王爷最近书读的怎么样?”   梁全上前一步,躬身道:“先生们都说小王爷用功上进,勤学不辍,还说小王爷聪慧,一点就通。说起小王爷,可全是夸赞的话,说是不比皇上当年差呢!”   褚越和满意,回头对褚沂川说:“正好,你马上就要搬出宫了,从明日起,你就去工部学习,多学多看,日后也好帮朕的忙。”   褚沂川没立刻应下,面色踌躇:“那要是……要是我做了错事,给皇兄惹麻烦了……”   “你是朕的弟弟,谁敢说你不是。”褚越和和颜悦色道:“朕知道,你行事向来小心,若是当真做错了,也有朕替你兜着。”   他又犹豫再三,才总算是应了。 第20章   听说褚沂川要去工部学习,福公公最是高兴,忙前忙后为自己的小主子准备行头。   他身份低,也没多少见识,朝堂的事情不懂,只能仔细叮嘱些琐事:“小主子到了那儿是学习的,要多听,多问,还要多耐心。最近天凉了,小主子还要多添一件衣裳,还要记得多备点银子,寻常还能花用,奴才给您放里面,小心别弄丢了,还有……”   褚沂川接着他的话:“还得去和皇嫂说一声。”   福公公本来没想到这,听他一提,也连忙道:“是,是该和皇后娘娘说一声的!”   “那我现在就去。”   “现在天色不早,皇后娘娘应当已经歇下了。小主子不如早早休息,明早出宫前再去。”   褚沂川看看天色,便也应了。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能有入朝参政的机会,哪怕福公公叮嘱他早些时候歇息,可他心中激动,辗转反侧,等到月上中天时,也还是没有睡着。   他索性起来了。   怕吵醒福公公,他也不点灯,好在今夜是满月,推开窗后,月色照进屋中,满室通明,他翻开白日未读完的书,就着月色继续往下读。也不知道读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才抱着书睡了过去。   好像只眯了一小会儿,福公公便来喊他起床了。   福公公把布巾贴在他的脸上,凉意刺激之下,他很快清醒过来。换上福公公给他准备的新衣裳,颜色庄重又不显得过分严肃,他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被福公公夸了好几句,才说:“那我去看看皇嫂。”   福公公提醒:“还要记得先去和皇上说一声呢。”   褚沂川应下。他每日都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出过错。   他先去了一趟御书房,但今日早朝耽搁的有点久,褚越和迟迟没有出现,他就只好和小太监说一声,让他们代为通传,这才去储凤宫给皇嫂请安。   他到储凤宫时,沈玉鸾还没起来。   珠儿说:“小王爷今日来的比以前早呀?”   “从今日起,我就要去工部学习了。我来和皇嫂说一声,说完就出宫去了。”   “那奴婢去叫娘娘一声。”珠儿也为他高兴,说:“小王爷的事情那么重要,娘娘肯定不会生气的。”   褚沂川道谢,就坐在外间等。   这是他的一点小心思。上课的时间定好,他从不迟到,但其他时候花在哪里多少时间却可以由他自己决定。他知道皇嫂爱睡懒觉,所以来的要晚一点,再则先去御书房,也能让皇帝高兴。皇帝其实并不会与他多聊,他只说几句就离开,点到即止,剩下的时间,就全都可以和皇嫂待在一起。   以后要去工部学习,再不久就要住在宫外,就不能再像从前找到空闲就跑过来,他能见皇嫂的时间就太少了。   沈玉鸾来的很慢。   哪怕是珠儿催促,她也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像从前那样仔细打扮,但也梳了头发,挽了发髻,抹了口脂,在满柜衣裳里精心挑选一件。随性又不失精致。   褚沂川等了许久,也不着急。他知道皇嫂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抓紧时间,先说了自己的来意。   “我知道。”沈玉鸾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恹恹地道:“皇上那边派人和我说了,我昨夜没等到你,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原来皇嫂昨晚在等我。”褚沂川遗憾:“早知道我就昨晚来了。”   珠儿端上来一杯浓茶,沈玉鸾抿了一口,这才清醒不少。她问了时辰,知道没剩多少时间,便问:“皇上派你去哪个地方?”   “是去工部。”   “工部。”沈玉鸾嗤笑一声:“说是为你好,原来还是在防着你。”   皇子成年,都是先去六部学习,六部各司其职,以吏部、户部最为抢手,工部便是排到最末,碰不着实权,多得是苦差。褚越和当太子时,他入朝参政,先去的就是吏部。   褚沂川看的很开:“我年纪尚轻,皇上不信我能力也是情有可原,等我在工部好好学习,多立下功劳,皇上自然会重用我了。”   “你这样想就好。”   “只是,以后我要每日出宫,能到皇嫂这儿的机会所剩无几……”若是皇帝再来储凤宫,那该怎么办?   褚沂川想了许多日都没想出解决的办法。他知道皇嫂不喜欢皇帝了,从前还为皇帝宠幸其他妃嫔而生闷气,这会儿只巴不得他多宠幸几位,好让皇嫂高高兴兴读她的话本。   旁边有宫人,他没有明说,可神色却是担忧无比。   沈玉鸾竟是看明白了。   她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不成想连褚沂川看的这般透彻,不了解内情,却也不问缘由地站到她这边。二人没有血缘,反而比那对真正有血脉亲缘的兄弟更加交心。   “你好好做自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沈玉鸾拢了拢外袍的领口,气定神闲地道:“我自有我自己的办法。”   “是吗?”   褚沂川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应下。   看时候不早,他才告辞离开,出宫时还忧心忡忡的。等到了工部,又连忙重整神色,开始为自己的事情忙碌了。   人走了,沈玉鸾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说过闲话后,她的睡意也没了。   “珠儿。”沈玉鸾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帮我梳妆,今日我去慧妃那儿坐坐。”   皇帝不是要来储凤宫吗?   来就来吧,她还不能走不成?   大不了跟在她后面追过去,满后宫的人,多得是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的。   沈玉鸾在心中拨动算盘。   慧妃孝敬她不少银子,也不知道其他人愿意出什么价钱?   只要给银子,这后宫里的事,一切都好办的。   ……   知道小王爷今日起要来工部学习,工部上下提前一日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早朝耽搁一会儿,等他们回到工部时,褚沂川已经等了不少时候。   “让小王爷久等了。”柳尚书也没想到他会来的那么早,忙引着他去准备好的位置。   褚沂川的工位被安排在柳尚书旁边,他先前未接触过朝事,初来学习,只能旁听旁看。   柳尚书心中有几分忐忑,都说小王爷得圣宠,先前未接触过,也不知道性情如何,直到看褚沂川面色平静的坐下,他才长松一口气。很快,心中又生出几分困惑。   要说受宠,皇帝何必把小王爷派到工部来,去吏部与户部最为合适。要说不重视,可昨日又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来传告叮嘱。   柳尚书面上和和气气,问了褚沂川的意见,让人将工部历年的卷宗找出来给他看,让他先熟悉工部事宜。   褚沂川无不可。   他看得认真,一丝也不敢遗漏。若是有工部官员进来找柳尚书说公事,他就放下卷宗旁听,只听不说,不打扰柳尚书办公,然后在柳尚书空闲时,再将自己积攒下来的问题提出请教。   如此,半日下来,工部上下的官员都对他感观颇为不错。   到了正午,官员们结束了半日的忙碌,收拾东西准备去用午膳。   今日特殊,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柳尚书:“小王爷,下官在好味楼置办了一桌席面,您看……”   褚沂川正要接受,外面便来了一个小太监。   从皇宫里来的,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说是奉皇后娘娘的命令来给小王爷送午膳。   外面的食楼哪里比得上宫中的御厨,他一个工部尚书也比不过皇后娘娘的心意,柳尚书忙要告辞,反被褚沂川挽留:“柳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一起用膳吧。”   柳尚书自是欣然应下。   食盒里的菜一道一道取出来,全是御膳房的御厨精心烹制,色泽诱人,香气扑鼻,满满当当摆了满桌,别说是二人,就算是将工部所有官员叫来都足够。   今日是他来工部的第一日,明白皇嫂的意思,褚沂川也不小气,托柳尚书将人叫齐,一道用了满桌菜肴。   食盒的最底下,还有一碗甜汤。   只一小碗,口味熟悉,出自储凤宫的小厨房。这是皇嫂的心意,褚沂川谁也没有分享,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喝了,甜津津的汤水入肚,从舌头到脚趾头都是美滋滋的。   午休时,他也没有懈怠,一个人继续翻阅之前没看完的卷宗。   工部负责全天下的工程水利,土木建造,是他往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起初读起来吃力,但他聪慧,有书册与柳尚书在旁提点,能读懂之后,也为其中不少精妙设计如痴如醉。   用功到黄昏,众人四散归家,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卷宗。   “柳尚书,我能否把这些带回去看?”   柳尚书欣然应下。   回宫路上,褚沂川坐在马车里,撩起侧面车帘,借着还未落下西山的天光,摇摇晃晃地抓住这一点时间继续翻阅。   他看的入迷,连有人呼喊也没发觉,直到马车停下,他探出身子,却发现没到皇宫门口,还在京城街上。   “……王爷,小王爷!”   一个面蓄长须的中年人挡在马车前,他追了一路,气喘吁吁,看见褚沂川,连忙遥遥拱手行礼。   “下官有几句话想与王爷说,不知道王爷可否有空闲。”   褚沂川见他面生,皱了皱眉,问车夫:“这人是谁?”   车夫小声应:“是沈大人,皇后娘娘的父亲。”   “……”   褚沂川合上卷宗,朝对面的沈父微微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入v哦,还没到七万字,所以晚上还有一更 第21章   马车停在了一家茶楼的门口。   沈父要了一个雅间,等二人坐定,又殷勤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下官早就想要见小王爷一面,只是小王爷深居皇宫,一直找不到机会。”沈父将杯盏端到他的面前:“小王爷,喝茶。”   褚沂川端起来抿了一口。   沈父又笑着道:“听说小王爷进了工部,不知道可否顺利?小王爷年纪轻,刚做事,若是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地方,小王爷尽管开口,下官定鼎力相助。”   “沈大人特地拦下本王的马车,是有什么事吗?”   “让小王爷见笑了,下官的确是有事相求。”沈父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模样,又提起水壶要给他的杯盏续满。   褚沂川拦了一下:“沈大人有话直说就好。”   沈父讪讪放下。   他打量了褚沂川一番。关于这位小王爷的事情,朝中没有人不知道,余家一翻案,这位小王爷也一跃成为了京中的大红人,京城里谁都想要结交一番,可惜,他居住宫中,宫外的府邸还未修好,辗转送过去的拜帖也鲜少会收,到如今,能有幸与小王爷同桌过的除了那些皇亲国戚,也就只有余家的旧相识。   许多人猜小王爷是年纪轻怕生,但他如今一瞧,接近成年还尚带几分稚嫩的面孔并无紧张惧怕之意,不但模样与皇帝有几分相似,好像连帝王君威也学了过来,平静沉稳,反倒显得他手忙脚乱。   沈父笑着套近乎:“说起来,下官与余大人也有一些渊源。”   “沈大人说的,是本王的外祖父?”   沈父颔首:“正是。”   “当年皇上还是太子时,是余大人为皇上启蒙,教了皇上很多年,后来余大人出了事,先皇才钦点我为太子太傅。”沈父感叹:“余大人学识渊博,为人随和,为官更是清正廉明,我一直将余大人视为目标,听闻事故之后,也很是不敢置信。若是余大人还在世,恐怕如今教小王爷读书的,也是余大人吧。”   褚沂川垂首静默,他朝沈父微微一笑:“可惜外祖父已经仙去,若有机会,沈大人能与本王多说说旧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王爷愿意听,下官也有许多故事可说。”沈父再提起茶壶,这次褚沂川倒没有拒绝,任他将茶水续满了。   这儿的茶水不如宫中好喝,木窗外晚霞的余晖渐退,橙黄逐渐浮上深蓝的色彩,街上的行人也匆匆忙忙地赶着回家,沿街小摊上食物的香气也传了上来。   他今日第一次办差,皇嫂肯定惦记着,说不定还饿着肚子在等他。   褚沂川匆匆抿了一口茶水:“沈大人若是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本王还有要事在身。”   “是,是下官耽误王爷了。”沈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推到他的面前,长须遮了他大半面容,露出来的部分也颇有几分难为情:“其实是下官想托王爷带一封家书。”   “家书?”褚沂川好奇。   “是,是带给皇后娘娘的。”   “沈大人要送家书,为何不亲自去送?皇嫂虽然在宫中,可沈大人也不是没有进宫的机会。”   沈父羞赧道:“这……话说起来,也怕王爷笑话。内子几次想要进宫看望皇后娘娘,全都被皇后娘娘拒绝了。”   褚沂川暗道:他每日与皇嫂待在一块儿,似乎当真没听皇嫂说过家里人。   “沈大人与皇后娘娘是有什么误会吗?”   沈父叹息一声:“也许的确是有什么误会,娘娘才连家里人都不愿意见了。只是皇后娘娘深居后宫,若无皇后娘娘首肯,想见一面却难比登天,即便是有什么误会也解释不清楚。下官也是心中担忧,怕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想说的话,就全都写在家书之中,想请小王爷帮忙,能送到娘娘面前。”   “等娘娘看了家书,若肯见内子一面,就算有什么误会,到时也好解释清楚。”沈父垂首虚虚掩面,哽咽道:“家中事务,的确不好烦扰小王爷,只是下官忧思心切,这些时日,整日整日的睡不着觉,还望小王爷包涵。”   褚沂川看着那封家书,却没有立刻伸手。   他谨慎地问:“皇后娘娘入宫之前,难道与沈大人有过口角?”   沈父一滞。好在他遮挡了面容,并无人察觉脸色变化。他很快平静下来,也露出了困惑神情:“就是没有,下官才想不明白。”   褚沂川深深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父以为他要发现什么时,他才将那封家书拿起,收入怀中。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帮沈大人跑一趟。至于皇后娘娘是否消气,本王就无能为力了。”   沈父大喜过望,连忙站起来躬身作揖:“王爷肯帮忙,下官已经感激不尽,哪里敢多要求什么。”   “天色不早,本王该回宫了。”   “下官送小王爷……”   “不用了。”褚沂川拦住他:“家里人等着,沈大人也快回去吧。”   即便如此,沈父还是将他送上了马车,分别时态度热切,一直邀请他下回有空闲时再出来喝茶。褚沂川一句没应,等坐稳后,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不见。   他年纪是不大,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如今所有人捧着他敬着他,全都是为了他的身份。他原就是看在皇嫂的面上才停下马车,可沈父把他当傻子了吗?   皇嫂向来有脾气就发,连从前相看两厌的慧妃如今都能变成好友。皇帝强逼皇嫂入宫,沈家在其中还不知道扮了什么角色。   褚沂川摸了摸怀中的家书,到底还是没有拿出来丢掉。   “回宫吧。”   “是,王爷。”   车轱辘转动,马车驶出去好远,沈父这才转身离开。   中间耽搁一会儿,等回到宫中,果然夜色全黑。褚沂川回去匆匆整理一番,等到储凤宫,沈玉鸾与褚越和同坐一桌,隔了半个桌子的距离,褚沂川连忙到二人中间坐下,才总算是缓和了冷到极点的气氛。   人都到了,宫人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呈上。   皇帝用膳向来讲究食不言,褚沂川憋了满肚子的话,这会儿只能憋住,好不容易等晚膳用完,宫人再端上一碗甜汤——到了这步,才总算是能说话了,他舀起一勺,尝了一口,才道:“在宫外,我别的不想,只想着喝不到皇嫂做的甜汤了。”   褚越和瞥了一眼。   他向来不喜甜食,到这步,便是看着另二人吃。也实在看不出哪里好喝。   “皇嫂派人给我送了午膳,其中也有一小碗,我知道是给我的,就一个人偷偷喝了,谁都没给。”他高兴地道:“若是每日都有就好了。”   “你不嫌腻,我还嫌腻。”沈玉鸾轻骂一句:“就是再喜欢,哪里有天天喝的?”   褚沂川挠挠头,“皇嫂每回煮的甜汤都不一样,天天喝也不会腻的。”   沈玉鸾一噎。他以前跟着福公公过过苦日子,二人缺衣少食,曾连喝大半月的苦菜汤,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唯独习惯没改,吃食一点也不挑。沈玉鸾哪里受得了这个。   褚越和淡淡插嘴:“等你出宫时,带上几个御厨,无论想吃什么都有。”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褚沂川喝甜汤的快乐都少了几分。   “等我出宫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喝皇嫂的甜汤了?”   沈玉鸾实在看不过眼:“回头我将方子抄给福公公,让他天天给你煮,煮到你厌烦为止,如何?”   褚越和更看不下去:“他已经十六,你别把他当孩童哄。”   沈玉鸾眼尾一挑,就要呛声,褚沂川忙打圆场:“我就喜欢这个,皇嫂这儿的甜汤味道不一样,连御厨都做不出来。”   他又连忙掏出怀中的家书,递到沈玉鸾面前:“我回宫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沈大人,沈大人托我将这封家书带给皇嫂。”   沈玉鸾眼眉微抬:“我爹?”   “是。沈大人说皇嫂不肯见他,你们二人之间可能有误会,才托我做说客。”褚沂川没有隐瞒,如实道来:“除此之外,倒也没有说其它事情。”   “是吗?”   沈玉鸾接过家书,信封上的确是沈父的字迹。她讽刺一笑,看也不看,随手丢到了地上,右脚覆上,深深碾了一脚。   褚沂川惊讶:“皇嫂?”   连褚越和都侧目看来。   “不用理他。”沈玉鸾道:“日后他再借这件事情找你,你什么都别搭理。”   褚沂川也不问缘由,满口应下。   反而是褚越和忍不住开口:“沈卿给你的家书,你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里面会写什么,我一清二楚。就是知道,所以才不愿看,怕脏了眼睛。”沈玉鸾似笑非笑看着他,目露嘲讽:“皇上也好奇?皇上难道不清楚吗?”   褚越和脸色微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道:“沈卿到底是你父亲。”   “臣妾的家事,也与皇上无关。”   夜深露重,沈玉鸾拢了拢衣袍,懒散道:“晚膳也用完了,皇上若是无事,不如去看看其它几位妃嫔。慧妃您看腻了,丽妃庄妃也是挺可爱的。”   褚越和:“……”   褚沂川忙又打圆场:“我今日头一回到工部,什么也不懂,实在手忙脚乱,还好有柳尚书帮忙……”   褚越和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复睁眼时,仍是余怒未消,他瞪了沈玉鸾一眼,又继续听褚沂川说今日发生的琐事。才一天,也说不了几件,等听完后,他这才起身离开。   等人走了,褚沂川才弯腰将那封家书捡起来。   上面好深一个脚印,他也没擦,只是问:“沈大人要和皇嫂说什么呢?”   沈玉鸾瞥他一眼,起身回到软榻上靠着,褚沂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不是让你别问吗?”   “可是我想知道,皇嫂心里有什么委屈。”褚沂川将那封信放到一边,“我最近习武有所小成,可以帮皇嫂教训人。”   沈玉鸾险些被他逗笑:“殴打朝廷命官,你也不怕被御史参上一状。”   “不用你去丢人,只要我不搭理他,他自己就会倒霉了。”   褚沂川想了想,“我不明白。”   “他最近犯了一件大错,若是皇上不轻放过他,可能会遭受重罪。”沈玉鸾淡淡道:“他想要我帮他在皇上面前求情,让皇上网开一面。”   褚沂川吃惊:“皇上也知道此事吗?”   “当然。”   沈玉鸾想起上辈子。   上辈子她可听话,沈夫人让她乖乖做沈玉致的替身,帮沈玉致的忙,替沈玉致固宠,她也乖乖照做。她学着沈玉致的一切,对皇帝嘘寒问暖,或许是她的努力有了成效,皇帝的确对她有了好脸色,不复起初的冷淡。   也是在差不多这时,沈父得意忘形,办差时出了差错,沈夫人求到她面前,听闻家中出事,她心急如焚,也照他们说的那样去求皇帝。   皇帝什么都知道。   事情发展到需要她求情的地步时,已经无可挽回,更瞒不过皇帝。女儿当上皇后后,沈父就得意忘形,行事愈发放肆,已经到了皇帝无法容忍的程度,皇帝心中早有决断,只是怒气隐忍不发。后妃本就不该插手朝政,而她偏偏撞了上去。   她又不是沈玉致,哪里重要到能够更改皇帝的心意。她也不够聪明,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沈玉鸾自嘲地道:“说好听是家书,可哪会问我一句。”   褚沂川抿紧唇,试探地拿起信,见她点头,这才拆开来看。   这封家书要经过其他人的手,所以沈父很谨慎,并没有提及替嫁一事。家书不长,他只在开头问候几句,三言两语一眼扫完,后面全提到自己的事,模糊了严重性,更多的暗示沈玉鸾替他去说情。   褚沂川一遍看完,手中的信纸被他用力捏皱。   “我没说错吧?”   他重重点头,心头懊恼不已。早该如此,就不该一时犹豫,将这些烦人事带到皇嫂面前。只是他还以为……   “沈大人,不是皇嫂的爹吗?”他犹还有些不敢置信:“为何沈大人一点也不关心皇嫂呢?”   “他向来如此。”   “那皇嫂……”褚沂川艰涩地开口:“当初,皇嫂嫁给皇上,也是被家中逼迫的吗?”   沈玉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   但她这般反应,在褚沂川眼中就相当于默认了。   褚沂川深吸一口气,信纸在他手中紧攥成团,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怒火积在他的胸膛,汹涌翻腾,令他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安稳,一寸一寸烧尽他的冷静。他烦躁地在沈玉鸾面前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跑了出去。   过了好久回来,抱着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盆,重重地放到了沈玉鸾的面前。   然后在她震惊的目光之中,将信纸并信封一起扔了进去,火舌很快将它们烧成灰烬。那一点黑灰飘散在半空中,最后消失不见。   “小川?”沈玉鸾看呆了:“你干什么?!”   褚沂川凑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抓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她的手每日都被精心护养,肤白柔嫩,五指纤细,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用花汁渲染出艳丽的颜色,是一双极为好看的手。   沈玉鸾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要抽出来,可是被他抓得紧紧。褚沂川的手很烫,还带着一点湿热的汗意。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大到能够双手全部覆住她的手。   “皇嫂,他们对你不好,你别要他们了。”他仰着头,眼睛在火光的辉映下愈发明亮,蕴着湿润水光,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亲缘寡薄,至少他身边还有福公公陪着,福公公真心的对他好,最落魄时只剩下一口饭,都肯让给他吃。   可是皇嫂不一样。   她什么都有,亲人,爱人,朋友,却又什么都没有。亲人向权势出卖她,爱人横眉冷对,朋友也只是利益之交。   他从不多想,从不奢望,所以心肠如铁。可皇嫂本质心软善良,她的冷漠是遍体鳞伤后留下来的疤痕。   那些情绪积攒了许久,在一张轻飘飘纸片之下坍倒,如开闸泄洪,狂泻而出。   “皇嫂,你要我吧。”   褚沂川望进她的眼中,“沈大人不疼你,我疼你。皇上不爱你,我保护你。我做你的亲人,朋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不要再在意他们,再为他们难过,以后只看我一人就好了。我会对你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入V吼!   不能保证日更,更新频率应该和V前差不多。不是篇长文,应该会挺短,20W左右的样子,如果喜欢的话,希望能够小可爱们继续支持~鞠躬!   等我睡一觉,醒来就写明天的三更。 第22章   沈玉鸾已然懵了。   她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褚沂川。二人离得太近了,手还握在一处,她可以清楚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滚烫温度。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男人,稍懂世故,仍存稚气,怀着一片赤诚火热的心,毫无保留地袒露在她面前。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满腔真情从何而来。   不知道他心情忽上忽下的起伏,不知他一肚子话藏了多久,乍然听到,只觉得猝不及防。   沈玉鸾缓慢地眨了眨眼,她下意识目光躲闪想要避开,褚沂川却更往前一步,凑到了她的眼前。   他面容俊美,长眉英挺,鸦羽般的眼睫又密又长,眼眸黑亮如星。他的肩膀宽阔,四肢修长,锦衣之下的身体结实有力,蕴藏无穷的潜力。   已经趋于成熟的男人,又像小狗一样蜷缩着身体,乖顺地靠在她的身边,仰着脑袋,忐忑地看着她:“好吗?皇嫂?”   沈玉鸾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竖起食指,在面前人的额头上重重地戳了一下,立时留下了一道嫣红的痕迹。   “你在乱说什么。”沈玉鸾轻轻斥他,语气不凶,底气也不足。她踢了铜盆一脚,里面火星四溅:“好端端的,把我这儿弄的乌烟瘴气的。”   褚沂川看着她,轻轻地道:“我没有乱说,我都知道的。”   “是吗?你能知道什么?”沈玉鸾下意识反驳。   褚沂川便一个一个数出来。   “皇上若是真心对你好,就不会总是与你动怒,这也不准那也不行。沈大人只想你替他说情,却全然不顾你的处境,连我都知道后果,何况是沈大人。慧妃等人只是敬畏你是皇后,而……”   “别说了!”   沈玉鸾恼怒地瞪了他一眼,眼尾嫣红,又气又急。   他的年纪小,向来是更多被照顾的那一个,可这会儿寥寥几句话,沈玉鸾却仿佛觉得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被他看透了,好像连前世的愚蠢行径都被他发现,被他看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明明是年长者,此时的她却狼狈不堪。   那些的确让她后悔过的事情,重来一回已经看开,根本不再放在心上,可偏偏还要有人把它们摊开在她面前,逼着她去面对。   明明他不应该知道的才对。   沈玉鸾重重撇过头,又挺直了脊梁,怕被他看轻了。   “你说这种事情做什么?我爹让你送个信,你无端都想出那么多来,是想看我的笑话?”   褚沂川垂下眼:“我只是替皇嫂觉得生气。”   “我都不气,你有什么好气的?”   “就是气。”   “你今日第一次去工部,累了一天,早点回去歇息吧。”沈玉鸾生硬地道:“我也要歇下了。”   褚沂川并不离开,他站起来把那个会伤人的火盆端得远远的,而后才回到她身边。   他站直了,覆下一大片阴影,轻易将沈玉鸾笼罩在其中。“皇嫂不用把我当孩童,我什么都明白的。”   “你能明白什么。”   “皇嫂的事,我自己的事。”褚沂川认真地说:“没有人对皇嫂好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当皇嫂的靠山。”   “你?”沈玉鸾笑了一声,眼尾微挑,自下而上抬起头来看他,“说好听话简单,嘴皮子一碰,你这么点年纪,知道后果吗?”   “我当然知道什么是好,皇嫂和福公公对我就是好。皇嫂愿意以性命担保来救我,福公公从小把我养大,这世上只有你们二人是真心对我好。我的命是皇嫂救的,我早就把皇嫂看作最重要的人了。”   沈玉鸾咋舌:“你知道什么叫最重要的人吗?这话也敢说出口。”   “前不久皇上还让我给你挑未来的王妃,之前是推了,可以后也是难免。等你年纪一到,自然会有心爱的姑娘,到时候成婚生子,组建家庭,再往后,可就顾不上我了。”沈玉鸾看得很开。   她起初帮褚沂川,是为了上辈子的人情,后来看人合眼缘,帮人帮到底,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   但她也知道,她迟早是要走的。不管现在二人关系多亲近,她迟早要拿回自己的身份。到时候,她会离开京城,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回来。也再不会见到褚沂川。   两人的缘分也就这短短三年而已,而她也不是他的真皇嫂。以后他那声皇嫂,叫的也是沈玉致。   沈玉鸾忽然有点后悔。她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有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听她话的人,怎么最后平白便宜了沈玉致呢?   褚沂川摸摸额头,方才的痕迹已经消失了。皇嫂本质嘴毒心软,就算是凶他,也都无伤大雅。   “就算不信我也没有关系。”   褚沂川:“反正我会对皇嫂好,皇嫂会知道的。”   褚沂川:“如果皇嫂还是不信,那我以后就不娶妻。叫您往后还为我操心,操心一辈子,那您就还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沈玉鸾:“……”   年轻人的脸皮最厚,说出无论多惊天动地的话都不觉得脸红,好像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沈玉鸾心中觉得不可思议,却又难免为此意动。   她亲自从冷宫里带出来的人,放在身边照顾了那么久,当然知道他的性情。   她面上不显,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你做得到才好。”   ……   等到第二日清早,沈玉鸾从梦里醒来,还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珠儿轻轻靠近她,本是来叫她起床,没想到她已经醒了,便道:“娘娘,小王爷来了。”   沈玉鸾头痛欲裂。   “娘娘,您是不是昨夜没有睡好,怎么脸色那么差?”   沈玉鸾接过珠儿递过来的镜子,镜中人脸色苍白,眼底青黑,哪有平日光鲜亮丽的模样。   这全赖外面某个在等待的人。她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儿梦见前世,一会儿梦见昨晚,醒醒又梦梦,整夜没睡好。   她倒头躺回去,把被子拉过头顶。   “娘娘,小王爷还在外面等着。”   “不见!让他回去!”   珠儿不明所以,但也听她的话,如实出去禀告。   褚沂川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了,他等了许久,也不恼,只对珠儿说:“珠儿姑娘,你帮我和皇嫂说一声,我回宫后再来看她。今日我会尽早赶回来,不会让皇嫂多等的。”   “好。”   褚沂川再往屋子里看一眼,这才走了。   他今日照旧是看卷宗,旁听柳尚书办公。   等正午时,宫中又送来午膳,食盒底下放了一碗熟悉的甜汤。看见这个,他就知道皇嫂并未在生气了。   皇嫂就是这样,嘴硬心软的。   褚沂川美滋滋喝了甜汤,黄昏时抱着卷宗离开工部。回宫路上,他想了想,又让马车绕路去另一条街上。   京城之中商铺众多,琳琅满目,褚沂川最常去的就是书肆。他读书用的所有书册都有宫人准备,每回过来,当然都是为了给沈玉鸾带话本。   来的次数多了,连书肆的伙计都认得了他。   “小公子今日又是来买话本的吧?”伙计热情地道:“正巧,今日刚到了一些新书,小公子要不要挑选一些?”   褚沂川点头:“老样子,都来一本吧。”   “好嘞!”伙计乐得合不拢嘴,连忙去给他打包书册。   今日书肆人多,与平常不同,还多是姑娘家,来来往往难免会撞到,褚沂川避开人流站到角落里。   等伙计把他要的书提来,他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今日上了什么新书,这么多人?”   “小公子不知道吧,今日新上了一本诗册。这诗册大有来头,其中还收录了皇后娘娘的大作。”   褚沂川眼眉微抬,来了兴致:“皇后娘娘?”   “是啊。”伙计眉飞色舞地道:“皇后娘娘先前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女,以前就出过很多诗文的。她当了皇后之后,这些诗文就更加抢手,许多夫人小姐都要买来看一看,连我们书肆从前的旧书都卖完了!这回收录的也是旧作,但也抢手的很,小公子要不要也来一本?”   “那就拿一本。”   褚沂川心想:皇嫂平日里最爱看话本,也没见得她读诗书,偶尔他去请教问题时,也总是说自己不明白。满京城的人都读过皇嫂的诗文了,反而就他没读过。   伙计把书拿来,他按捺不住好奇,当场就翻开看。   这是皇嫂的诗,他看的仔细,反复读了数遍。就算是抛下滤镜去看,也如其他人夸的那般,行文精妙,回味无穷。   褚沂川越读,脸上的喜色就多一些。这是一本合集,皇后的旧诗只收录了几篇,诗作精短,很快就读完了,他往后翻翻,见没有了,这才遗憾。   “既然要出合集,不如出一整本皇后娘娘的诗作。”他对书肆伙计说:“也省的刚读完,就看到后面一篇平平无奇,叫人扫兴。”   伙计笑道:“小公子可别这么说,后面这篇也来头不小啊。”   褚沂川合上书,小心收好,打算回去再好好翻阅几遍。“哪个大户人家的?”   “您这么说也对了。之所以放在一处,便是因为,后一篇诗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作的。”   “……妹妹?”   褚沂川愣住:“什么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太卡了我!   还有两更,我得熬夜慢慢写了,虽然过了零点就算明天了,但……只要我还没睡觉,就当作是今天的!【不是   大家早睡就好,明天早上起来就可以看了哦 第23章   “皇后娘娘还有个妹妹?”   “是了,皇后娘娘是有个妹妹,只是没有皇后娘娘那么出彩。”伙计指着他手中的书册,说:“小公子也看见了,这诗作的平平无奇,若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也不会将这首诗放进去了。”   褚沂川还想打听,只是闺阁里的事情,外人知道的也不多,能知道有个妹妹也是因为皇后娘娘名声大,至于其他,书肆里的伙计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回去的路上,褚沂川把那几首诗翻来覆去地读。   他越读越是喜欢。倒也不是因为这几首诗写得多好,只是因为是皇嫂写的,他才爱屋及乌。   等回到宫中,他先把那些话本给沈玉鸾。   沈玉鸾平日里无事,读话本读的快,正愁库存读完了没有新的,他就送来了。她颇为赞赏地看了褚沂川一眼,交给珠儿,让她好好收起来,又主动给褚沂川夹菜,心情好极了。   “我今日去书肆,除了这些话本之外,还看到了一样东西。”褚沂川笑眯眯地卖关子:“皇嫂猜猜,是什么东西?”   皇帝今日也被慧妃请走,没来打搅,沈玉鸾心情正好,便顺着他来:“是什么?是见到某位大儒本人了?”   “不是,也算是吧。”   沈玉鸾白他一眼:“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算是?”   褚沂川笑而不语,这才将藏在怀中的书册拿出来。   所有书册在外表看来都无二致,深蓝色的封皮,右上角写了书名,沈玉鸾瞟了一眼,是一本诗文合集。   “你不是不爱读诗吗?什么时候又喜欢上这个了?”褚沂川偏好读文章,不爱写景抒情,要言之有物,他也不爱那些优美华丽的辞藻,自己作文字时也朴实简洁,直切主题。   褚沂川献宝似地给她翻开。   “以前是不喜欢,今日在书肆里见到了,才觉得写的好。”   沈玉鸾好奇地看去。   目光触及上面的内容,她神色一滞,脸上的轻松笑意渐渐褪去,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诗文。   褚沂川浑然不觉,高兴地道:“皇嫂从前怎么没有和我说过,原来你的文采如此出众,写过那么多的诗和文章。”   沈玉鸾神色淡淡:“那又怎么了。”   “如果不是碰巧撞见,我就要错过了。听说各个书肆里,皇嫂的书全都卖光了,现在起有价无市,等找到机会,我就全部找来,都读一读。”他说罢,又打量沈玉鸾的神色,既不是谦虚也不是隐忍喜悦,反而是不太高兴的模样。褚沂川愣了愣,欢欣的情绪平复不少:“皇嫂不喜欢吗?”   沈玉鸾反问他:“你觉得这些诗写得好?你喜欢?”   “是,是吧。”褚沂川应得迟疑。   他敏锐地察觉出来,皇嫂好像在生气。   但他又想不明白,她为何而生气。   沈玉鸾合上书册,喊了一声:“珠儿,送小王爷回去。”   “皇嫂?!”褚沂川慌了:“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让你生气了吗?”   “今日我身子不适,要早些休息了。”沈玉鸾说完站了起来,也没管他是什么反应,转身进了内室里。   桌上的菜肴还热腾腾的,褚沂川捧着书册,茫然极了。他下意识想追过去,但内室不是他能进去的地方,他只能求助地看向珠儿。   珠儿冲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小王爷,您回去吧。”   “皇嫂为什么生气?”   珠儿是知道内情的人,但也不能和他说,只能含糊道:“您下回别再拿着皇后娘娘的诗文来了,娘娘她不喜欢的。”   褚沂川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门“砰”地一声打开,刚才还说身子不适的沈玉鸾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她怒瞪褚沂川一眼,抢过他手中的书册,高呼道:“珠儿,给我拿火盆来!”   昨日烧过沈家家书的火盆又被端了出来,沈玉鸾扯下那几页诗文,一把丢进去。火舌卷舐着书页,旺盛的大火很快将其烧成了灰烬。   褚沂川看得目瞪口呆:“皇,皇嫂……”   沈玉鸾重重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衣裙翻飞,又像是一阵风似地回了内室。   珠儿无奈:“小王爷您看,就是这样。”   褚沂川:“……”   褚沂川满头雾水地回了自己的寝宫。   他还捧着那本被撕破的诗集,书虽然撕了,但他已经将那几首诗背下,回去后就默写了出来。   “福公公,你说皇嫂为何会讨厌自己的诗文?还那么生气?”   福公公探头瞧一眼,老太监只识了字,瞧不出诗的好坏。但他有一个百试不爽的妙招:“无论皇后娘娘说什么,你照着听,就不会出错了!”   褚沂川想了想,又问:“那你听说过皇嫂有个妹妹吗?”   福公公回想一番:“好像是有这么个人,皇后娘娘似乎是个双胎。”   “双胞胎?那便是与皇嫂生的一模一样了?”褚沂川顿时坐直了身体,又纳闷道:“可我从未听皇嫂提起来过。”   二人关系亲近,说的话就更多了,连小时候都糗事都分享过。褚沂川从前没有爹娘兄弟,无话可说,也就从未发觉不对。   兄弟姐妹,不都是最亲近的吗?   ……   翌日,又是一大早,褚沂川便站到了储凤宫里。   过了一晚上,沈玉鸾看见他仍是没什么好脸色,漂亮的脸蛋紧绷着,也不让他坐旁边,说话时也是冷冷淡淡,偶尔应一声,就当是对话了。   褚沂川心中惴惴,直到在午膳的食盒最底下又看到一碗甜汤,他才总算是放下心。   为了赔罪,他今日回宫时又绕了远路,到京中最出名的糕点铺子买点心。   自打帝后大婚之后,宝芝斋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每日顾客盈门,如今卖得最红火的那几道点心,也是打的“皇后娘娘从前最爱吃”的招牌。   褚沂川从前路过许多次,每回都见排了长队,今日便特地从队末开始排,排到天都快黑了,才总算是轮到他。   柜台上摆着各色点心,各个都精致可爱,褚沂川一一看过,在其中几个逗留片刻。   “小公子要来点什么?”   “就拿你们这儿卖的最好的,皇后娘娘爱吃的那几种。”   伙计应了一声,从竹篾里拿起几样,另一手抄起油纸包起。褚沂川看的一愣,连忙阻拦道:“等等,是不是拿错了?”   伙计重看一眼:“没拿错,就是这几样。”   “这几样都是咸口的酥饼,皇后娘娘怎么会喜欢这个?”   他每日跟着皇嫂吃点心喝甜汤,记得最清楚不过了。皇嫂就是爱吃甜口,连普通点心都要多加蜜糖,不爱吃那些咸的。   “客官,您说笑了,我们这铺子开了十多年了,皇后娘娘入宫之前就是老主顾,每一回派身边的丫鬟来买,总是这几样。”伙计说:“这种事情,我们哪敢弄错呀。”   咸口的酥饼一笼一笼捧出来,的确是这几样卖的最好。褚沂川心中疑惑,到底还是接了。   他回到宫中,把点心送出去的时候,还忐忑不已。   今日皇帝也在,他鼻头微动,先闻了出来:“是宝芝斋的酥饼?”   “皇兄知道?”   褚越和神色柔和下来,从油纸包里拿起一块,他拒绝了太监要试毒的动作,尝一口,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他回忆道:“从前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每回出宫去找玉致……”说到这,褚越和停了停,看了沈玉鸾一眼,才接着道:“皇后最爱吃这几样点心,所以朕也常去光顾。”   “是吗?”褚沂川看向皇嫂。   沈玉鸾神色冷淡:“不爱吃。”   褚沂川心想:他就说不可能记错的。   褚越和眉头微皱,提醒道:“朕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几样的。”   “就算以前喜欢,现在也不爱吃了。”沈玉鸾自顾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御厨将大块五花切成四四方方的肉块,再将肉块精心烹调成赤红的酱色,入口亦是带着甜味。“人的口味变化也是常事,说不定我这会儿爱甜,过些年就又变回原样。皇上您说是吧?”   褚沂川腆着脸附和道:“皇兄爱吃?那这些都给皇兄吧?”   褚越和:“……”   他无语地瞪弟弟一眼,倒也没有拒绝,让梁全收好了。   这些熟悉之物让皇帝一下子想起从前的事来,忍不住开始想念如今不知道在何处的沈玉致。可偏偏身边只有一个除了面容无半点相像的沈玉鸾,他没忍耐多久,很快便起身离开,去找慧妃了。   人走了,褚沂川才好说:“早知道皇嫂不喜欢,我就不买了。”   “我本来就最讨厌那几样,从没喜欢过。”沈鸾放下筷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嘴巴一张,好话都让你说尽了。也就是话说的好听,做的却是处处惹我生气。”   褚沂川委屈极了,想讲道理又没处说,只能眼巴巴地道:“我就是想让皇嫂高兴……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可那铺子里所有人都那么说,我才买了……”   “旁人说的,难道还有你亲眼看见的对?”   褚沂川张张口,捏着鼻子认了。   他心中暗道:什么老主顾,连口味都记不得,还好意思说拿这来吹牛。   可怎么连皇上都记错了?   想起被皇帝带走的那袋酥饼,褚沂川脑子里一闪而过些什么,快的却又没有抓住。   沈玉鸾更生烦躁。   她知道自己不该迁怒于人,这本来也不是褚沂川的错。可是个中缘由,偏偏她又说不得,只能将满肚子气憋在肚子里,越想越气。   现在还惦记着给她买话本买点心的人,以后就是对沈玉致好,那些东西也是给沈玉致买了。   沈玉鸾抬了抬下巴,别别扭扭地问:“你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若是哪日我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又变回从前那样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好呢?”   褚沂川老老实实应:“皇嫂就是皇嫂,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不都是皇嫂吗?”   沈玉鸾气极。   她紧攥着手,满肚子火实在泄不出去,最后一脚踹在他凳子上,险些让褚沂川翻倒。   喝了她那么多碗甜汤,真是白喂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   揉揉眼睛,继续写 第24章   褚沂川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惹皇嫂生气了。   见着了他就冷着脸,连午膳的甜汤也不送了,他又跑去书肆买新出的话本,可这也没法讨好人。   他着急地团团转,福公公也在旁边给他出了不少主意,可一个也不管用。   实在没有办法,日子眨眼便到了要出宫的时候。   他在京城的王府修好,该搬出皇宫,一个人居住在王府了。   褚沂川颇为舍不得,可他也没有继续待在皇宫里的理由,好在先前皇帝赐给他一个腰牌,让他还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到他出宫这日,沈玉鸾才总算是肯理他了。   她手写了一张做甜汤的方子,亲自交给福公公,让福公公以后做给他喝。褚沂川喜不自胜,连忙凑到她身边说了两句好话。但皇嫂又冷淡哼了一声,继续不搭理他。   令他非常苦恼。   搬家没费多少力气。内务府办事牢靠,王府里一切齐全,皇帝也赐下不少人,御厨太医一个也不少。福公公张罗着给他办了一桌安宅酒,邀请在工部与朝中相熟的大臣。   褚沂川便是在这顿席面上再见到沈父。   他办差出的差错事发了,沈玉鸾没有帮他求情,但皇帝最后还是放了他一马。只是遭此大挫,沈父被降职罚俸,往后再难晋升,眼看前途无望,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面上长须也带上了花白颜色。   见到褚沂川时,也没先前随和,有些缩手缩脚的,态度恭恭敬敬。   “上回沈大人要我带的家书带到了,不知道沈大人与皇后娘娘的误会接触了没有?”   沈父低眉顺目,鞠着身子:“多谢小王爷挂念。皇后娘娘仍不肯见人,或许是还气着。”   褚沂川给他出主意:“沈大人可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若是投其所好,知道沈大人心意,说不定皇后娘娘的气就消了。”   沈父叹一口气:“娘娘不肯见人,什么也不愿意收,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褚沂川热心道:“本王倒是可以代沈大人送。皇后娘娘的生辰快到了,倒是个合适的时候。不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   沈父思索片刻:“娘娘平日里就爱读书作画,从前最喜欢石先生的字画。”   褚沂川:“……”   皇嫂最不耐烦读书,慧妃都知道送礼要送金银了!   褚沂川的神色立时冷淡下来:“那沈大人就多费费心吧。”   褚沂川又问:“听闻皇后娘娘还有个妹妹?”   沈父恍惚了一下,才应道:“是,是有一个,她们是双胞胎。”   “不知她们二人关系如何?”   “向来形影不离,十分亲近的。”   褚沂川眼眸微亮:“既然如此,为何不让沈姑娘去当说客。既是姐妹,关系亲近,皇后娘娘也会见沈姑娘才是。”   沈父退后一步,神色尴尬,撇过了头去。   他含糊说:“小女不在家中。”   “那她去了何处?”   “四处,四处云游去了……刚开春的时候就走了,寻踪不定,如今也不知道在何处。”   褚沂川愣住:“沈姑娘一个人出门的吗?”   “是。”   “……”   褚沂川目露困惑,探究地打量着他。明明年纪小了一大截,沈父竟被他看得遍生冷汗,忙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王府的宴席邀请了许多人,人人都想要与褚沂川搭话,他很快就无心顾及沈父。   等宴席散后,还想再找,沈父早就已经先行离开。   无奈,褚沂川只好去问福公公:“要是哪天我出门远游,福公公会担心吗?”   “小主子要出远门?”老太监顿时担忧起来,絮絮叨叨:“小主子这是要去哪儿?身边一定要多带些人,多备些银子,您到了一处地方就寄信回来,不然老奴就一直挂念着您。要不,要不您还是把奴才也带上,奴才也好照顾您……”   褚沂川思索片刻,道:“福公公,你帮我去打听一件事吧?”   也许是前面十几年憋坏了,老太监在宫中时就爱和宫女太监聊天,满后宫的事情就没有能瞒过他耳目的。   这次,褚沂川托他去打沈家双姝的事情。   一面是为了多了解皇嫂,一面又是他觉得有什么事情看起来古怪。   像是有一道灵光若隐若现,隐约觉得应当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却让他实在抓不住头绪。   福公公得了令,第二日就乔装打扮出门去了。   托皇后娘娘名声大,沈家双姝在京城里的名气也不找,多问几个,就问出了沈家的事。   “沈姑娘和皇后娘娘是双胞胎,二人是生的一模一样,只是除了长相,没一处一样的。”福公公感叹道:“奴才是听沈家的洒扫婆子说,咱们皇后娘娘天资出众,才智过人,沈姑娘就不一样了,二人一起跟着先生读书,先生总要说沈姑娘资质驽钝。所以啊,咱们皇后娘娘的名气那么大,沈姑娘是半点也不起眼。”   福公公一边感叹,一边又忍不住为皇后娘娘骄傲。   褚沂川给他倒了一杯水,看他喝完了,才接着问:“那沈姑娘人呢?”   “这……沈家上下,也没人说。”福公公说起来也纳闷:“后来我又向看门的护院打听,说是沈姑娘自己跑了。”   “跑了?!”   “就是在皇上与皇后娘娘大婚之后,沈姑娘就不见了踪影,大半年了也没见着。小主子,您说这一个姑娘家,好端端的能去哪儿?”   褚沂川哪里知道。   只是他想着皇嫂与自己的妹妹关系亲近,便也跟着着急:“沈家难道就没派人去找吗?”   “当然是找了,可是没找到。”福公公更加纳闷:“这好端端一个姑娘,说丢就丢了,能为着什么理由跑那么远?再说,一个姑娘家在外面,这得多危险啊。”   褚沂川暗道:可沈大人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   褚沂川又问:“那皇嫂的喜好,你打听出来了没有?”   “打听出来了!”福公公胸有成竹地道:“咱们皇后娘娘,就是喜欢那些诗书文墨,她平日里待人平易近人,谁都要说一句好,平日里爱穿素净的,最喜欢抚琴,还爱吃咸口的……”   褚沂川越听越不对,忙不迭打断他:“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   “皇嫂爱吃甜口,她亲口与我说的。”   “这说来也奇怪。奴才和好多人打听过,沈家上下所有人都说,咱们皇后娘娘爱吃咸口,口味是和皇上一模一样的。反而是沈姑娘爱吃甜口。可是皇后娘娘时不时就给小主子煮甜汤,上回还给了奴才一个方子呢……”   褚沂川微微睁大了眼。   仿佛一道明光照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短小一点点   大家早安!我去睡啦!   睡醒后写今天的更新 第25章   若是有一个人,所有人口中说的都是同一个模样,唯独你自己见到的不同。   褚沂川想了一整夜。   那些古怪之处,他想到天明时也没想出结果,却又无端在意起那个沈姑娘的存在。   沈家双姝,一个名动京城,另一个却默默无闻。而他的皇嫂,却并非如传闻一般,与旁人口中的截然不同,却与沈家妹妹有些相似。   她们二人是双胞胎,生的一模一样。   在天光微亮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中闪现,转瞬即逝,被他牢牢记住,又觉得不大实际。   福公公来伺候他起床时,褚沂川仍在想着这件事情。   他有心想要找到皇嫂,亲自问清楚古怪之处,只是他已经住到皇宫之外,去储凤宫找人也不像从前那么方便,只能暂且将这个念头压下。   “福公公,你替我跑一趟书肆。”褚沂川吩咐:“皇嫂以前文采出众,出过许多诗文,若是有,你就都买来。哦,还有,若是连沈姑娘的也有,也都买过来。”   福公公想了想:“外头书肆也许卖完了,但这些东西,沈家肯定有。”   老太监拍着胸脯和他保证,等把小主子送出门后,又到沈家找他们家的下人套近乎去了。   黄昏,褚沂川从工部出来,马车直接停在了皇宫门口。他熟练地先去御书房找皇帝,等着与皇帝一起结伴去储凤宫。   今日桌案上堆了不少折子,皇帝伏案处理公务,他就在一旁翻阅工部的卷宗。御书房里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书页翻动的声音。   大太监第三次上前来添茶水时,褚沂川的卷宗也读完了。梁全小声询问,问是否需要为他拿其它书来。   御书房里藏书众多,褚沂川看着,心念一动:“皇兄这儿,有无皇嫂从前写过的文章?”   褚越和笔尖一顿,抬起头来,就见皇弟满脸不好意思,“上回我去书肆买书,见到了皇嫂写的诗文,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也能瞧出好坏。从前只听说过皇嫂文才出众,可是书肆里的书都卖完了,就算是想读也无处寻找。”   褚沂川诚恳地道:“皇兄与皇嫂相识多年,肯定都有读过的。”   褚越和不置可否:“梁全。”   大太监应了一声,找出来一个大箱子。   沈玉致曾经所有的诗文,都被他好好收藏起来,视若珍宝的放在一个箱子里。当褚沂川拿起来的时候,皇帝也没忍住,叮嘱一声:“动作小心。”   “臣弟明白的。”褚沂川应着,动作也更轻一些。   皇帝的收藏里,除了书肆里出过的几本诗册文集之外,还有不少沈玉致的手稿。   褚沂川动作小心,一篇一篇看过,越看,越是为出众的文采折服惊叹。   当他放下时,眼眸也微微发亮:“原来皇嫂这么厉害,她平日里总说自己什么也不懂,原来全是骗我的。”   褚越和唇角一翘,与有荣焉,他放下朱笔附和:“她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我从未见皇嫂提笔写过诗文。皇嫂为何不写了?”褚沂川可惜地看着这些收藏:“皇嫂这般才华,就此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   褚沂川又拿起其中一篇,从头再看,忽然咦了一声:“这上面怎么还有一个人的字迹?像是皇兄的?”   褚越和从桌案后绕出来,饶有兴致地凑过来一起看。看清上面内容,他笑道:“这的确是朕的字迹。”   “这篇文章,还是朕亲眼看着她写出来的,当时朕就站在旁边,读完时笔墨未干,乘兴写下批语。”褚越和回忆起来,眼底神色也变得柔和。帝王恩威浩荡,唯独对心中明月时才有柔情万分。“虽是一时兴起,可回想起来,也别有乐趣。”   褚沂川若有所思地看着整篇簪花小楷。   这篇文章的字也写得好看,极具风骨,字如其人,从字迹中能看出本人应当是个和传闻中一模一样的人。   ……   等到天色全黑,明月高挂,皇宫处处都点了灯,沈玉鸾才等到这兄弟俩姗姗来迟。   她命人将晚膳呈上,口中忍不住抱怨:“若是每回都来的那么晚,下回我就自己先吃了。”   褚越和乜她:“不过是多等一会儿,也让你委屈了?”   “您要是知道,下回最好就别来了。”沈玉鸾可不与他客气。   褚越和日复一日听她不客气的话,如今已经懒得与她计较,只是警告地看她一眼,让她别得意忘形。宫里人都知道,帝后每日同桌用膳,可见皇后受宠。   褚沂川歉意地说:“是我和皇兄看皇嫂先前写的诗文,一时看的入迷,忘了时间,才让皇嫂多等了。”   闻言,沈玉鸾面色立刻冷了下来。   她不爱听“从前”的事,就算是自己的诗文拿到眼前,还要一把火烧了,眼不见为净。褚沂川虽是不明白她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他听福公公的话,要顺着皇嫂的意思,于是再也不提。   他还自己摸索出了一套安抚消气之法。   等晚膳之后,皇帝因公务繁忙而离开,褚沂川多逗留片刻,凑到还冷着脸生闷气的沈玉鸾面前。   “皇嫂能否给我写一副字?”   沈玉鸾闻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她头也不抬,重重翻着话本,好像在肚子里骂话本里的负心郎。“写什么字?你读了‘我’从前的文章,觉得好?还想让我给你写一篇?”   想的美!   别说她写不出来,就算写的出来,她也不想写!   “皇嫂误会了。”褚沂川摸摸耳朵,他的耳垂微红,脸上也是羞愧害臊的模样,“是我出宫之后,没有了皇嫂督促鼓励,读书也比从前懈怠许多。只是我住在王府,皇嫂又在宫中,日后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考察我的学习,我就想请皇嫂写一副字,这样,我要是一看见,就能知道皇嫂的良苦用心,便再也不敢偷懒了。”   沈玉鸾狐疑看他:“是吗?”   “是真的!”褚沂川连忙道:“我想请皇嫂写一句鼓励的话,督促我用功上进。”   他说的诚恳,语气再真诚不过,再说,她的字不值钱,这也没什么好骗人的。   既然是与沈玉致无关,沈玉鸾就向来好说话。她就巴不得褚沂川多上进,变厉害,以后还好多给她帮忙。   沈玉鸾一下心情大好,话本丢到一边,扬声道:“珠儿,给我备纸墨!”   褚沂川更是主动,帮着她磨好墨,站在一旁期待地看她动作。   沈玉鸾攥着笔思索片刻,大笔一挥,在纸上落下四字:博学笃志。   提笔,落下,一气呵成。她放下笔,审视一番,下巴微抬,得意问:“怎么样?”   沈玉鸾对自己的字也是得意的。虽然她资质不好,念书不行,处处比不上沈玉致,可写字却是只要下苦功就能练好,这方面她并不比沈玉致差,连以前二人共同的先生都夸过。   她总共就那么几个长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瞧见。像一只招摇的孔雀,抖了抖它华丽的羽翎。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应答,沈玉鸾又问一遍:“小川?”   褚沂川这才回过神,眼眸亮晶晶地夸:“皇嫂的字写得真好看,我都看呆了!”   沈玉鸾心中飘飘然,面上谦虚一番:“倒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一个人就算学得再像,长相,行为,习惯,可总是有一些地方是骗不了人的。   褚沂川视线紧紧盯着宣纸上墨迹未干的字,惊骇使他用力咬住了自己舌侧的软肉,用了好大的努力,才让自己神色如常,没露出半点破绽。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面上半点不显,将墨迹吹干,小心折好收入怀中。   他在沈玉鸾面前也一如既往的腼腆乖顺:“回去之后,我就让福公公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每日都看见。这样,就好像皇嫂在一旁督促我学习上进一样。”   沈玉鸾早就忘了先前的不愉,这会儿被哄的高兴,也不禁得意:“你可别偷懒,浪费我一番心意,别人可是想求都求不来的。”   “皇嫂的话,我全都记得,不会忘的。”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滴   我的更新时间也太阴间了,今天尽量早一点 第26章   褚沂川带着那幅字回去后,沈玉鸾心情大好,她那些无法明说的委屈不快,全都被一副字哄好了。   珠儿伺候她沐浴时,还听到她哼着轻快的小调,像孩童一样玩着木桶里的花瓣。珠儿忍不住道:“娘娘今日心情真好。”   “是吗?”沈玉鸾捧起一把花瓣,玩心大起,在手中揉碎,绯红的花汁顺着她的手流下,在水中晕染开,最后消失不见。   沈玉鸾转过身,趴在浴桶边缘,美滋滋地说:“珠儿,你说,等以后我出宫后,就去大街上摆摊卖字,怎么样?我的字写得向来不错,肯识货的人愿意买。到时候卖了字,我就分成两份,一份给我买簪子,一份给你买花。”   珠儿搭腔:“等那时候,奴婢就在旁边帮娘娘磨墨。”   主仆俩畅游了一番卖字为生的生活,沈玉鸾兴致上头,沐浴完后也不急着歇下,备好纸墨,练了一会儿字。   她随性而写,墨字抒发心胸快意。褚越和来时,随手捡起一张地上散落的纸,再看她提笔挥毫,肆意放纵,难得见到他也是一副好脸色。   “何事让你如此高兴?”   “与您无关,您就不要多问了。”沈玉鸾用湿布擦去手中墨痕,随口问:“您不是去慧妃那儿了?怎么又来了?”   “今日十五。”   按照祖制,初一十五,皇帝都要宿在皇后宫中。   帝后大婚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二人早就已经说开,绝不同榻。只是主殿只有一张床,几次争执之后,皇帝争不过她,不得不去睡到偏殿。   好在储凤宫上下都是他们的人,也无人敢把此事说到外头。   褚越和将手中的纸放下,随口应道:“你的字,写得倒不算差。”   “不算差?那和大姐姐比呢?”沈玉鸾抬了抬下巴,得意地道:“当初我和大姐姐一起练字,是夫子亲口说,我可比大姐姐还厉害。”   褚越和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满她这么得意。“不说玉致的字另有风骨,并不算差。她的天赋出众,行文作诗,你哪一样比的过她?若是朕记得没错,从前还学着她出过诗集?”   皇帝嗤笑一声。   那诗集自然是没多少人买,被沈玉鸾自己花银子包圆。   “那又如何。”沈玉鸾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臣女的才华是比不得大姐姐,但总归是有人瞧得上。您看大姐姐什么都好,她还不是逃婚了?”   “沈玉鸾!”   沈玉鸾重重哼一声,撇过头,越过他走了出去。   什么好心情,这下全没了!   她出门时路过梁全,大太监手中端着给皇帝的宵夜,沈玉鸾走过去几步,又退了回来。   “娘娘?”   在大太监震惊地目光之下,她抢过托盘,一昂脑袋,在皇帝开口之前,快步走进了内室。   褚越和:“……”   他无言地与梁全对视一眼,再低头看看纸上快意潇洒的字,无语道:“她怎么这么幼稚?”   梁全:“奴才再让人送一碗来?”   “罢了。”褚越和抬脚往偏殿走:“时候不早,歇下吧。”   ……   褚沂川回去以后,便让福公公把那副字裱起来,挂在了书房里。   而后他挥退众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对着挂在墙上的字发呆。   桌上的烛火明灭晃动,褚沂川的心思也跟着激荡不平。   他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没露出一点破绽,连福公公也没有发展不对劲。   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饶是过去了许久,他回想起来仍觉得震惊。但等他坐下来仔细想,从前那些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有了这个理由之后,一下变得合理起来。   难怪皇上总是对皇嫂不假辞色。难怪他明明觉得帝后不和,可皇上依旧给足了皇后明面上的宠爱。   帝后开春时才大婚,他识得皇嫂也是春天,从始至终,皇嫂都是那样的性情,从未变过。从始至终,一直都是假的。   皇上知道,沈家也知道。必然是两边沆瀣一气,联手做出这种瞒天过海,李代桃僵一事。   那皇嫂是如何想的?褚沂川想。   她只是一个姑娘家,一个是君,一个是父,即使不情愿也违抗不得。她也不是心甘情愿入宫,明明本该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却被困在宫中,没有姓名,没有身份,谁也不知道她的委屈。   那真的皇后,那个名动京城的双胞胎姐姐,又去哪了?   褚沂川想到沈父的话。   出门远游。   帝后大婚在前,出门远游。是逃婚了吧?   世人颂闻的帝后情缘,原来也是假的。   大惊大悟之后,他心中只觉讽刺。   他本就偏心皇嫂几分,如今想通前因后果,愈是为皇嫂不平。那二人的恩怨纠缠,真假是非,也全都是那二人的事,为何还要牵扯到皇嫂?   到最后,所有苦果还是皇嫂一个人受。皇嫂又何错之有?   褚沂川牙关紧咬,他的视线紧紧盯着那一幅字,不知不觉指甲深陷手心软肉,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书房的光亮了一整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恍然惊醒。   王府里静悄悄的,连洒扫的下人也还没起来。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自己处理了手上伤口,披着晨露出门。褚沂川没乘马车,沿街已有商贩叫卖,他走过京城这条最繁华的街道,穿过烟火市井的喧闹,独自一人到了工部。   等柳尚书等官员到时,他桌上的卷宗已经堆了半桌。   那些都是已经看完的。   柳尚书惊讶地问:“小王爷今日怎么来的那么早?”   “今日醒的早,在府中也无其他事,来的也就早了。”褚沂川平静地说:“早些上手,以后也好帮皇上的忙。”   柳尚书夸赞:“小王爷可真是有心了。”   褚沂川不置可否。   他今日依旧在柳尚书旁边看卷宗,只是不像往常那样沉默旁听。   柳尚书刚得一件差事,正在想要吩咐谁去办时,便听他在一旁问:“柳大人能否将此事交给我去办?”   柳尚书诧异抬头:“小王爷?”   褚沂川道:“我在工部学了那么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本事如何。柳大人觉得呢?”   柳尚书微微一愣,觉得他与往日比好像有什么不同了。但仔细一看,小王爷仍旧是平和谦逊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变化。   ……   褚沂川变得忙起来了。   他早出晚归,开始办自己的第一件差事,但每日仍然没有忘记进宫去给皇嫂请安。   得到差事的当天,他就和沈玉鸾说了,“若是哪日我来晚了,皇嫂不必等我,一个人先用膳吧。”   沈玉鸾欣然颔首:“这是好事。”   “我在工部学了很多日,也想看看自己的能力如何。若是可以,我倒是想多做一些。”褚沂川羞赧道:“皇上在我这般年纪时,已经在朝中做出成绩,比起皇上,我还差的很远。”   “不着急,不用与他比较。”沈玉鸾温声劝他:“你已经很出色了。”   二人方认识时,褚沂川只启蒙识字,读的书也不多,后来发奋刻苦,他本来就聪慧,再加上努力,进度一日千里。从前沈玉鸾还可以在他面前卖弄自己那点学识,现在便是连他提出的问题也弄不懂了。   褚沂川却不这样想。   他心中已经生出一种紧迫感。   皇嫂无依无靠,连她的亲人都不站在她那一边,她就只剩下自己了。他在皇嫂面前夸下过海口,说是会保护皇嫂,让皇嫂信任他,做皇嫂的靠山。而现在的他未免太弱小了。   那个人是天下之主,万人之上。他怎么比得过。   他要变得厉害,再厉害一点。若有朝一日,那位真皇后回来。他要能站在皇嫂的身后,成为皇嫂的底气。   褚沂川抬起眼眸。   他面色平静地说:“等我以后在朝中站稳跟脚,这样,以后皇嫂交给我什么事情,我就可以办得更加妥帖了。”   沈玉鸾想想,倒的确是这个道理。   她心里也存了私心,若以后皇帝反悔,又怕她的存在让沈玉致介怀。她还可以让褚沂川帮她。   要是没有最好,她出宫以后,此事就无人知晓,万事大吉。要是真的发生,喝了她那么多碗甜汤,好听话也说过了,总不能还不站在她这边吧?   沈玉鸾抿起唇,心中高兴,面上也露出几分轻快之色。她撩起衣袖,亲自给褚沂川夹了一筷子:“来,多吃点,吃饱了才好办事。”   褚沂川慢吞吞吃了。   “我在外面听说皇嫂有一个双胞胎妹妹。”褚沂川不动声色地问:“我从未听皇嫂提起过,是与她的关系也不好吗?”   沈玉鸾一愣。   “我还听说,她与皇嫂长得一模一样。是有多像?”褚沂川状似不经意地问:“再过不久就是皇嫂生辰了,到那时,皇嫂的妹妹应该也会进宫来祝贺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沈玉鸾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   旁边珠儿也睁大了眼睛,紧张地屏住呼吸。   褚沂川眼角的余光瞥过,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我只是在外面听说了,有些好奇。”   “她出门远游去了,不在京城。”   “那……”   “我不喜欢提她的事,你以后不要说了。”沈玉鸾神色冷淡。   褚沂川张了张口,犹豫再三,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心想:他还不能说。   他不能说自己知道了。   他还什么都没有,只会让皇嫂慌张担心。皇嫂也还没有信任他。   不信任也没关系。他会变得厉害的。 第27章   褚沂川从前有空就来,他来的时间不长,次数却多,晨读、午休、练武的空挡,他每日行程忙碌,却总是能找到机会到储凤宫,像只定点归家的大犬,跑累了就要回来歇一歇。   即便是出宫建府后,他也时常过来。直到得了差事变得忙碌起来,能见到人的次数便少了。   沈玉鸾口中说着是好事,可身边忽然少了一个整日“皇嫂”“皇嫂”叫唤的人,她还颇有些不习惯。   储凤宫小厨房里煮了甜汤,特地派人送出宫去,可等人到了工部,才知褚沂川人早就出了工部办差去了。他如今满京城的跑,就连福公公都不一定找得到他。   福公公那儿有甜汤的方子,少不了他那一口。沈玉鸾只好让小厨房少做一些——她自己倒是不爱天天喝的。   人影见不着,宫外的小话本倒是不缺。可是沈玉鸾天天读,夜夜看,终还是有看腻歪的一天。   她出不了宫,见不着人,只能在宫里动脑筋。   宫中各妃嫔忽然发现,她们见着皇后的机会忽然变多了。   不只在御花园里,皇后还会主动来她们宫殿,一坐就是大半天。从前皇后不喜欢其它妃嫔到储凤宫,现在却大开宫门欢迎人来,皇后模样漂亮,性情直爽,与皇后多相处,能见到皇上的机会也会变多。妃嫔们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不只是慧妃,四妃九嫔,还有底下的美人,各个都沾了光。   妃嫔们早就学乖,知道不能得罪皇后,便想尽办法来讨皇后的关心。穿上最华美的衣裳,自己亲自下厨做的点心,时不时便有人想出一个新鲜点子来讨她欢心。沈玉鸾全都笑纳,应接不暇。她也投桃报李,心情一好,便指点一二,除却慧妃之外,也有不少人受益。   眼看着她的生辰将近,注定要热热闹闹大办一场,沈玉鸾才总算是累了。   后宫之事都经她的手,虽然是自己的生辰,沈玉鸾却不乐意过。便是再热闹,那也是给另一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过的生辰,旁人再真心实意的祝贺,那也不是给她的。   只是她不想办,褚越和却不同意。沈玉鸾再怎么不情愿,后宫上下也忙碌了起来。   好在如今多的是人愿意帮她。   慧妃头一个主动请缨,愿意替她料理这些事务。   “臣妾想好了,皇后娘娘的生辰,定是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将朝中各位夫人请来,再请乐师舞姬助兴。娘娘喜欢美人,那些舞姬也要精挑细选出模样上乘的。当然,这生辰宴上最风光的还是娘娘了,臣妾早就让尚衣局为娘娘裁剪新衣,保准娘娘喜欢。”   慧妃笑意盈盈:“当然了,生辰礼必不可少,娘娘放心,臣妾知道娘娘的喜好,早就为娘娘准备好了。”   沈玉鸾兴致恹恹。   生辰礼这些东西过了明面,到时候可就是归沈玉致的,不归她了。   哪能她辛苦忙活一通,到最后反而还便宜了别人呢?   想到这儿,沈玉鸾打起精神,对慧妃说:“今年生辰礼,本宫想要点别的。”   “别的?”慧妃迟疑一番。皇后向来喜好金银俗物,别的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慧妃想不出来,试探地问:“娘娘不愿意收了?”   “收自然是要收。”沈玉鸾勾勾手,慧妃附耳过来,她悄声说:“有没有什么东西,不值钱不能用,留不住也带不走的?”   慧妃:“……”   饶是慧妃向来聪慧通透,这会儿也沉默了一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娘娘是不想诸位姐妹破费,只想看见大家的心意?”   “心意?”沈玉鸾愣了一下,继而恍然大悟,不禁道:“还是慧妃懂我。”   “那娘娘……”   “此事便交给慧妃去办吧。”沈玉鸾了然地与她交换一个眼神:“慧妃只管去做,本宫相信慧妃的。”   慧妃笑着应了下来。   很快,宫中妃嫔们便知道了皇后的意思,皇后的心思变得快,她们也跟着更改生辰礼的内容。   宫中很是热闹了一阵。   连褚越和都听到些消息,慧妃以准备皇后生辰为借口,找了他不少回。宫中这些热闹,褚越和看在眼中,心中只觉得好笑,他例行到储凤宫里用晚膳时,见沈玉鸾悠闲悠哉,便忍不住说:“你又在宫里折腾什么?”   沈玉鸾好声好气与他道:“不是臣女在折腾,是皇上您要给大姐姐过生辰。虽然大姐姐不在,可既然是大姐姐的生辰,那臣女自然是要按大姐姐的喜好来。那些俗物,哪里能讨得大姐姐的欢心。皇上你说是不是?”   褚越和不置可否。   他只道:“你少折腾。”   沈玉鸾反问:“那您是否准备好给大姐姐的生辰礼了?”   褚越和瞥她一眼:“该给玉致的东西,朕会亲自交到她的手上。你不用多想。”   沈玉鸾心中嗤笑一声。   这哪里是她多想,上辈子皇帝找不到人,生辰礼送不出去,最后还不是交到她手上了?一连送了三年,她还当宝贝似的藏了好久。但在沈玉致回来以后,那些东西应该也回到沈玉致的手中了。   沈玉鸾心中更觉得没意思。   她连食欲也全无,懒懒动了几筷子便停下。   见她停下,褚越和也放下了筷子。桌上的菜一盘一盘撤下。   沈玉鸾懒懒到软榻歇下,她拿起旁边的游记——她最近不爱读话本,又让褚沂川从宫外送过来一些杂书,出了京城,外面风景各有不同,如今她看的兴致勃勃,在其中寻找着未来的去处。读了几页,再让宫人将炭盆烧的更旺一点。   储凤宫里温暖如春,珠儿端上茶水,还有她惯常爱吃的点心。   宫殿里静悄悄的,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褚越和批了几份奏折,抬眼瞥见她捻起一块枣糕慢慢品尝,才想起什么。   “最近储凤宫怎么不煮甜汤了?”褚越和问。   沈玉鸾头也不抬:“没人喝,当然不煮了。”   “没人喝?”   “小王爷最近实在是忙,他想要为皇上分忧,在京城跑前跑后,连人影都寻不到,都不知道多少日没见着他来用晚膳了”沈玉鸾翻过一页:“再说,小王爷出宫建府,福公公也会为他煮甜汤,天寒地冻的,也没必要特地进宫来喝。”   “是吗。”褚越和还有些不习惯。   从前他每日到储凤宫来,储凤宫里甜汤一日不缺,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甜味。他向来是不喜甜食,也总是旁观二人品尝,见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骤然不见甜汤,如今殿内也只有银丝炭燃烧的淡淡清香,反而让他下意识回想起那股甜味。   褚越和食指微动,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兴致:“你去做一碗。”   “什么?”沈玉鸾诧异抬头。   “朕想尝尝。”   “……您不是向来不喜欢的吗?”   褚越和轻咳一声,道:“你只管去做就是。”   沈玉鸾:“……”   她无言地看了皇帝一眼,也不知道今日皇帝忽然发的什么疯。这点小事也没必要计较,沈玉鸾自己没动,只对旁边小宫女招招手,吩咐她一声,让她去做。   褚越和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赞同地看沈玉鸾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很快,熟悉的甜香便从小厨房里逸散出来,盖过了木炭淡香,没过多久,一碗热腾腾的甜汤端了上来。   褚越和拿起勺子,先在碗中搅了一番。甜汤里用了不少料,盛在剔透玉碗里,色泽诱人可爱。   沈玉鸾提醒:“您要是不喜欢,就别勉强。”   但褚越和还是勉强用了一勺。   也许是顾忌他不喜甜食,放的蜜糖不多,倒也没有想象之中那么难以下咽。   他再舀了第二勺,第三勺,玉碗很小,几勺子下去便空了。   皇帝放下勺子,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颔首道:“皇弟果然年纪还小,才喜欢这种甜食。”   沈玉鸾:“……”   沈玉鸾懒得理他。   褚越和又问:“你不喝?”   从前都是沈玉鸾和褚沂川两人坐在一起喝。   “臣女吃饱了。”沈玉鸾道:“您一个人慢慢喝吧。”   褚越和微微皱了皱眉头,回头对梁全道:“明日把信王叫进宫里来。”   沈玉鸾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她抬起头来看皇帝:“小川还在忙着办差,好端端的,把他叫进来做什么?那不是耽误他的事情吗?”   “他近日忙,朕也是好久没有见到他。柳尚书在朕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说他最近差事办得好,朕将他叫过来,也夸奖几句。”褚越和顿了顿,道:“他年纪尚轻,一个人住在宫外,兴许也会想念皇宫里。”   沈玉鸾也是好久没见到人,自然也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   但是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嘀咕:当初可是您急着要把人赶出宫的呀!   皇帝的心思真是变得比她翻脸还快   作者有话要说:斗胆标注一个一更   我觉得今天可以二更! 第28章   得到皇帝传召,褚沂川才将手中的事务交给其他人,自己匆匆忙忙入了宫。   多日不见,他看上去并无太多变化,到皇帝面前,依旧是腼腆谦逊。他最近的确办了不少事,但也没有挂在嘴上到处和别人说,当皇帝说起来的时候,他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   “与皇兄比,我做的这些都不算什么。臣弟开始在工部帮忙,与其他大人来往过后,才从其他大人口中听了许多皇兄的事。听闻皇兄当年刚到吏部,就破了一桩大案。”褚沂川濡慕地说:“与皇兄相比,我做的这些也不过是小儿过家家,若是要拿着这点小事来讨皇兄的夸赞,实在是太丢人了。”   褚越和神色温和:“你年纪尚轻,能有这番表现已经实属难得。柳爱卿在朕面前可夸了你不少回,你说这些,岂不是让柳爱卿一番好意白费了。”   褚沂川很不好意思,这才害臊地接了这些夸赞。   “这些时日,你劳心劳力,的确是费了不少努力。”褚越和道:“只是再忙也得记着休息,朕许久没有见你,也好久没有坐下来一块儿说过话。今夜你便歇在宫里,明日再走吧。”   褚沂川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他也是好久没进宫,不但人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给皇帝的。   “不是什么稀罕物,都是宫外常见的。只是我想,皇兄平日里都在宫中,应当是见不着这些。”   褚越和欣然笑纳。   他让梁全收好,又见福公公手里还拿着不少。   褚沂川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些都是给皇嫂的。”   “朕瞧你人没进宫,可东西却送了不少。”储凤宫里那一摞摞的杂书,全都是褚沂川送进宫来的。“怎么还有这么多?”   褚沂川说起来就更不好意思了。   “皇嫂生辰将近,我在给皇嫂寻找生辰礼的时候,挑来挑去,觉得样样都好。生辰礼是选好了,可其他也舍不得放下,索性都给皇嫂送过来了。”   “你倒是有心了。”   褚沂川低下头,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要皇嫂高兴就好了。”   等礼物送到沈玉鸾面前,这番话又说了一遍。   沈玉鸾却关注另一件事:“你为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生辰礼自然是要等到皇嫂生辰那日再送,现在就说出来,到那时皇嫂就不喜欢了。”褚沂川躲开她的追问:“皇嫂问再多遍,我也不会说的。”   沈玉鸾只好作罢。   但是其他礼物她也喜欢,褚沂川了解她的喜好,样样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沈玉鸾一样一样看过,面上的欢喜之意也就更多。连日来因为生辰到来的烦闷也因此也减少许多。   她让珠儿把东西收好,又亲自去小厨房煮了一锅甜汤。   等用过膳后,甜汤便端了上来。今日是红枣梨汤,用了肉质厚实的大枣,每一粒都挖去枣核切成半块,还加了软糯的银耳,枣香浓郁诱人。   褚沂川很给面子的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他抬起头,才看见皇帝面前也放了一口小小的玉碗,里面盛的也是一模一样的甜汤。   褚沂川愣了一下:“皇兄不是向来不爱甜食的吗?”   “是不喜欢。”褚越和放下勺子。“只是偶尔尝一尝,也不是不可。”   他面前的甜汤分量不多,几勺就喝光了。褚越和连喝了两次,看三人坐在一块儿并喝甜汤,心中倒并不排斥,还觉得有些意思。   他转头微微颔首,难得夸奖一句:“你的手艺还算不错。”   沈玉鸾:“……”   她往褚沂川碗中舀了一大勺:“多喝点。”   她亲自下厨做出来的东西,要是被皇帝喝了,反而让她觉得可惜。   褚沂川自是配合,全然笑纳。   今夜他留宿宫中,也就不急着离开,反而是好久没见,更愿意留在储凤宫里陪沈玉鸾说说话。二人也没有说什么大事,只是轻声问候一些平日里的近况,得知一切都好,才互相安心。   沈玉鸾还让珠儿拿出来一个包袱。   里面是她特地让尚衣局做的大氅。   “本来要给你送过去的,正好你今日进宫,明日便穿着走吧。”沈玉鸾记着他从前吃过不少苦,御医还说他早年亏损,到了冬日更不好熬。哪怕后来药食共补,外表已经看不出来,沈玉鸾还是担心。“如今天寒,前几日还下了好大的雪,你整日在外面跑,小心别冻着了。”   殿内炭盆烧的很旺,只穿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褚沂川高兴地穿上,没一会儿就热出满身汗,但他还是舍不得脱下。“我一定每日都穿,让福公公帮我记着,不会浪费皇嫂的好意。”   褚越和依旧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他一边处理公务,一边留神听那边的动静,此时也不禁抬起头来。   大氅是暗青色,滚了一圈毛边,虽然宽大,但褚沂川不懈怠练武,身姿挺拔,压得住,也衬得满身俊朗贵气,再适合不过。   褚越和放下朱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微微不满:“这事何必由你操心。”   沈玉鸾也不知哪里让他不满意,只道:“小王爷年纪轻,一个人过,就算是旁边有福公公照顾,难免有些疏忽。他叫我一声‘皇嫂’,我多照看一些,怎么了?”   “方得了那么多礼,我回赠一件,那也是礼尚往来。”   沈玉鸾再上下打量一番,还指挥着褚沂川转了一个圈给她看,满意的不得了。“不错。”她的眼光就是好。   褚沂川抚摸着袖边暗纹,心中也是欢喜不已。他抿起唇,梨涡若隐若现:“等我练好箭术,明年秋狝时,我替皇嫂打一件狐裘。”   沈玉鸾眼眸微微发亮:“当真?”   “千真万确!”   “那我就等着了。”   只听那边二人一言一句地做好约定,叔嫂之间亲密无间,褚越和冷眼看着,却插不进去。   他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他让弟弟出宫建府,本意便是让这二人拉开关系。哪知虽然许久不见,可这二人丝毫不见生分,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竟还相互惦记挂念。   仿佛那二人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亲人一般。   身处皇家,向来亲缘寡薄,尽管以兄弟相称,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亲近。从小到大,向来如此。这会儿难得见到,反而有些稀罕。   他自认对沈玉鸾已经足够好,无论她如何放肆任性,也全都纵容,由她去了。定然是比那些话本杂书给的多。她既知道礼尚往来,怎么也不回报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噫,2更是个短小君呀 第29章   不知道褚沂川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辰礼,沈玉鸾原先并不期待自己的生辰到来,也因为这个而多了几分好奇。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褚沂川向来知道她的喜好,送来的那些东西也全都符合她的心意。   因着这个,连皇帝日日都来储凤宫,突发奇想要甜汤喝,沈玉鸾虽然觉得不耐烦,但也全都忍了。反正她也不亲自动手,储凤宫的宫人天天看,个个都学会了。   好不容易等到生辰这日。   慧妃提早几日就将衣裳送了过来,是她喜好的盛艳颜色。沈玉鸾起来后换上,小宫女替她梳妆打扮,用的口脂也是她最喜欢的那个。   珠儿在一旁道:“慧妃娘娘说,今夜要在御花园里给娘娘办生辰宴,慧妃娘娘准备了不少,让娘娘一定赏光呢。”   “御花园?”沈玉鸾轻骂一声:“这样的天气,她是想把整个后宫都冻出病来吗?”   慧妃当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她让人在御花园各处都挂上了灯笼,即便是夜里也能亮出白昼,又让人在各处支了炭盆,用布幔将各个亭子围起,不让风吹进去,还有热茶热酒,许多人热热闹闹凑在一起,便不觉得冷了。   沈玉鸾听完,这下也期待起来。   等她用过午膳,储凤宫里也来了不少客人,那些妃嫔各个提着贺礼上门来亲自道贺。沈玉鸾矜持地端坐在主位,难得的,见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她露出一点不耐烦。   各个宫中送来她的生辰礼堆满了储桌子,沈玉鸾拆了几样,慧妃把她的话传下去,因此所有妃嫔都绞尽脑汁献出了心意。心意是最不值钱的,送的也多是亲手做的东西。   丽妃便亲自给她做了一只手捂,用的是兔毛,柔软温暖,在现在的天气正好能用。沈玉鸾看着喜欢,爱不释手,立刻用上了。   她还催珠儿把褚沂川的贺礼找出来。   但是二人把所有盒子翻遍了,却没找到半点贺礼的影子。   “小王爷人呢?”沈玉鸾问:“他今日进宫了没有?”   珠儿道:“今日没见着小王爷的人影,也许是等到了晚上才来,慧妃娘娘发了请帖,小王爷不会忘的。小王爷定是想亲自将贺礼交到娘娘手上。”   沈玉鸾欣然颔首,也同意了她的话。   今日整个后宫都极为热闹,连褚越和都能听到一点动静。他在御书房里批奏折,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宫人的喧闹声传进来,他停下朱笔:“外面这是在吵什么?”   “是庄妃给皇后娘娘的贺礼,送过去的时候,路上发生了一点口角。”大太监应。   御书房外重地,外面的喧闹声很快就停了。   褚越和再提起朱笔,看了两页,又有乐声传了进来。   大太监说:“是今日夜里要演奏的乐师。”   “又是舞姬,又是乐师的。”褚越和放下朱笔,奏折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不过是一次生辰,竟然办的这么铺张。”   大太监陪着笑,说:“那也是看在皇上的面上。后宫里的人皆知皇上对皇后娘娘的宠爱,自然也就多上心几分。皇上您不也准备了许多日吗?”   二人说的是沈玉致。   想到此时不知在何处的沈玉致,褚越和目光也柔和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明明是给她的热闹,可惜她瞧不见。”   “今日这样的热闹传出去,不管皇后娘娘在哪,都会知道的。”大太监道:“皇后娘娘可一定是和皇上一样的心思,她为自己过生辰时,定是高兴的不行呢。”   褚越和忽然又想起什么:“今日也是沈玉鸾的生辰?”   “沈姑娘与皇后娘娘是双胞胎,生辰也是同一日。”   褚越和若有所思。   沈玉鸾等了一整日,总算是盼到天色近黑,才动身前往御花园里。   慧妃提早几日就带着人布置,费了不少力气,冬日里,御花园里光秃秃的,只有梅花盛开,尤其是天黑以后,更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慧妃存了巧思,偏偏将生辰宴的地点放在了湖边。   如今正是极寒之时,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连人在上面玩耍都行,沿岸挂了一排灯笼,灯火暖黄的光与冰面辉映,将整个照的亮如白昼。已经有几个舞姬正在冰面上跳舞,她们脚上的鞋带了冰刃,跳起来舞姿愈发轻盈飘逸。   见着了她来,慧妃也亲亲热热地迎上来,引着她到亭子里坐下。   本来还有些冷,可亭子里炭盆正旺,再一杯热酒入肚,剩下的寒意也消失了。   沈玉鸾将手捂脱下,矜持地抬了抬下巴:“你有心了。”   慧妃笑着为她杯中斟满:“臣妾准备了那么多日,只要皇后娘娘喜欢,也不浪费臣妾一番辛苦了。”   沈玉鸾毫不吝啬:“还不错,等会儿你就留在旁边陪本宫吧。”   慧妃面上笑意更盛。   与皇后在一起的,当然是皇上的位置了。   皇帝来的很晚,等天黑透了才姗姗而来,所有妃嫔都来齐了。等人到齐,宫女们才呈上菜肴,乐师也开始弹奏乐曲。   慧妃做事极为周全,样样都是按沈玉鸾的心意来,把沈玉鸾伺候的十分舒服。   她心里都有点舍不得了。唉,要是以后出宫的时候,慧妃跟着她一起多好,虽然上辈子不喜欢,可这辈子顺眼,好好一个贴心美人,何必要给皇帝那个不解风情的人浪费了呢。   她与慧妃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边,有慧妃在旁边说话,皇帝也无心注意她。   几杯热酒入肚,沈玉鸾也有些微醺。   乐师奏的曲子好听,舞姬跳的舞好看,沈玉鸾听着曲,看着舞,还有其它妃嫔的恭维,目频频往不远处某个位置瞧。   褚沂川就端坐在那里,他来的不算早,二人说了几句话,沈玉鸾听了他的祝贺,后来他就坐到了慧妃安排的位置。离得有些距离,二人也说不上话。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看过来的视线,他也转头看了过来,远远地对沈玉鸾笑了一下。   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沈玉鸾在心中嘀咕:这也太沉的住气了。   她的生辰礼呢?   说是要等她的生辰到了以后才能给她,现在所有人的生辰礼她都收到了,偏偏褚沂川还没给她。   难不成还要她催不成?   那未免显得她太沉不住气了。   沈玉鸾只好忍着。   好在没让她等多久,褚沂川便先坐不住,让人将位置搬到了她的身边。   “皇嫂。”他小声说:“皇嫂能不能跟着我离开一会儿?”   沈玉鸾神色微松,不自觉坐直了身体,她喝了不少酒,动作已经诚实的做出了要起身的模样,口中还矜持着说:“这么冷的天气,你要我去哪受冻?”   “不用多久,只要一会儿就好。”他把自己怀里的手炉递出去,好声好气地说:“不会让皇嫂受冻的。”   沈玉鸾斜他一眼,灯火映着他的眼眸明亮,里面有明显的祈求之意,她唇角微微一翘,这才总算是应了。   沈玉鸾跟着他走出去,才知道是被他骗了。   她跟着褚沂川走了出去,就在御花园的某处站定,什么也没有见着。而御花园里到处是人,实在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   沈玉鸾困惑地问:“你要给我看的是什么?”   “皇嫂再等一等,一会儿就好了。”   那不是一会儿,是好一会儿。   寒夜的冷风尤其冻人,站了一小会儿,连热酒的温度也慢慢消散,沈玉鸾几分醉意也被风吹醒了,小小一个手炉提供不少热度,沈玉鸾瞪了他好几眼,褚沂川自知理亏,乖乖走到前头为她挡风。   沈玉鸾被冷风吹着,实在也没有好脸色:“到底是什么东西?”   褚沂川臊眉耷眼,不敢看她,只小声地说:“皇嫂再等等。”   “你为我准备了什么生辰礼,先前瞒了我那么久,说是要等到今日再给我,到现在又藏藏掖掖的,不拿出来。”沈玉鸾郁闷地说:“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紧张?”   再看褚沂川空着手,根本不像是藏了东西的样子。   沈玉鸾暗想:该不会是想赖掉吧?   “皇嫂再等……!”褚沂川的声音猛然变得惊喜:“皇嫂不用等了,皇嫂你看!”   沈玉鸾不解,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看去。   她看到了许多的星星。   那也不是星星。   今日天气不算好,雾蒙蒙的,好在没有下雨,可乌云将天上的繁星都遮挡住了。但如今,天边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摇摇晃晃,飘飘荡荡的升起。是星火。   是无数的孔明灯,在宫外的某处升了起来,它们很多,把肉眼所及的夜空都遮天盖地的覆盖住,它们也飘的很高,哪怕在皇宫之内,也能清晰可见。   无数的孔明灯组成了今日的夜空繁星,映入沈玉鸾的眼中。   它们飘飘晃晃,还飘到了皇宫的上空,飘到了沈玉鸾的头顶。   她看呆了。   不止她,周围人也注意到了,纷纷抬头看去。   褚沂川在旁边催促:“皇嫂,快许愿。”   “许什么愿?”   “什么都行,皇嫂想要什么就许什么。皇嫂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沈玉鸾脑子木木的,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做。   等愿望在心中说完了,她才睁开眼睛:“这是你做的?”   褚沂川唇角微抿,很是不好意思:“我心里算准了时间,本来没想让皇嫂等多久的,可是没想到还是出了点差错,让皇嫂受冻了。”   沈玉鸾抱着那只小手炉,那点不满早就烟消云散,哪怕是寒夜冷风呼啸,她也不觉得冷了。   置身在那一片星火之下,像是热酒重新入肚,她暖和的晕乎乎的。   她绷着脸,紧了又紧,才总算忍住:“我还当是什么,原来只是一些孔明灯……”   她仰着脑袋,对着一整片天空,到底无法再用一些形容。   那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连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朝天空看去,各个见过世面的人,都忍不住为之惊叹。   “我也知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就是想给皇嫂看。”褚沂川老实地说:“我到了宫外以后,听人说起,说是过节时,百姓们就会放孔明灯祈愿。今日是皇嫂的生辰,是皇嫂的节日,我不知道能给皇嫂什么,只想要皇嫂事事顺心,心想事成。皇嫂许了愿,一定会实现的。”   沈玉鸾立刻回想自己方才许的愿望,是否有太过随意,又或者太过难实现。   她口中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实现?就只是一些灯笼而已。”   “我放了很多的。一个不行,那就百个,千个,肯定能有一个可以飘到天上,把皇嫂的愿望传给天上的神明听。”   褚沂川想了想,又说:“如果天上的神仙听不到,那我来替皇嫂实现。”   沈玉鸾轻轻笑了一下。   她还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自己开口就是奚落,实在太煞风景,浪费他的心意。   天上若是真的有神仙,把她送回到了现在,那她也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不求天翻地覆,只要他们二人都能改变原先命运,平安顺遂就好。   只要这么小小的愿望,神仙听了那么多灯笼说,总该答应了吧?   她收回视线,朝褚沂川看去。   青年忐忑地看着她,不知是否合她心意,又的确用尽了全部努力,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   “你想不想喝甜汤?”沈玉鸾柔声说:“我去做给你喝。”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来迟了!   因为觉得不太满意就重写了,还要一更,熬夜继续写。明早看吧,我写的很慢的。 第30章   深夜,储凤宫的小厨房里散发出了诱人的甜香。   褚沂川站在门口,看着那道明艳的身影忙前忙后,他忍不住出声阻止。   “今日是皇嫂的生辰,不应该由你来做这些的。”   “这没什么。”沈玉鸾将水果切成小块,唇边漾着一抹笑意:“你好好在外面等着,一会儿就好。”   褚沂川也不走开,就在门口等。他看着沈玉鸾的背影,今日皇嫂打扮的极为好看。她本来就十分好看了,如今是十二分,就好像天上的仙女下凡来,入了人间烟火,看着有些不真切,又偏偏就在眼前。   做甜汤很快,将材料一股脑丢进锅,接下来只要让宫人看着火,时间一到盛出来即可。   沈玉鸾擦干手走出来,见他还在门口巴巴看着,不由得一笑:“别看了,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好呢。”   褚沂川乖乖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离开。   他停不下来,一会儿帮她提拖曳的裙摆,一会儿给她端茶倒水。沈玉鸾接过杯盏,指尖从他掌心拂过,忽然咦了一声。   褚沂川立刻把手缩回去,背在身后。   “把手伸出来,让我瞧瞧。”   “没什么好看的。”   “伸出来。”   褚沂川才老老实实的摊开了手。   他的掌心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有的几近愈合,有的还带着血色,伤口都不大,可放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可怖。   沈玉鸾吓了一跳,连忙让人拿来伤药,为他仔细敷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是做灯笼。”   “灯……”沈玉鸾一顿。   她想起来了,不久前还见到的漫天孔明灯。她在冰天雪地里看了很久,将那一幕深深记在心里。   不用深思,也知道他定然是花了极大的心思。满后宫的人因她一句“心意”忙前忙后,可谁也没有褚沂川上心,为了给她这一个生辰礼,前前后后一定费了不少心思。   她忍不住道:“工部里的事情那么忙,这些还要你亲手做吗?”   褚沂川解释:“我本来是想亲手做的,只是数量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后来就交给其他人做。皇嫂不用担心,我没有受累,是我手笨,才不小心伤了自己。”   “福公公竟也不劝劝你。”   褚沂川张口,被她一瞪,这才不说了。   沈玉鸾为他仔细上了药,心里柔软的不行,等甜汤炖好,又亲自舀了一碗放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喝。   褚沂川受宠若惊。哪怕他知道皇嫂对他好,这会儿都有些不自在了。   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甜汤都有些难以入口。   他忍不住移开视线,“皇嫂能不能不看我。”   “为什么?”   “我吃相不雅,怕皇嫂笑话。”   其实没有的。他学了大半年的礼仪,如今行为举止都端庄有礼,轻易不会出丑。   沈玉鸾知道他不好意思,便只好移开了视线。但她心里仍然高兴,睁眼闭眼都是那漫天星火灿烂的场景。   她从未收到过那么喜欢的生辰礼。现在她倒不介意这个生辰是为谁而过了,反正褚沂川的礼物肯定送给她的,哪怕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他的心意是真心实意不带任何杂质。   “下回你再做一只灯笼,送到宫里来吧。”沈玉鸾欣喜地说:“那些灯笼都飞走了,不知道落到何处,但我想留一只下来。”   “皇嫂很喜欢吗?”   “喜欢!”   褚沂川眼眸明亮,颊边梨涡若隐若现:“皇嫂喜欢,我就给皇嫂做。”   沈玉鸾又想:她出宫的时候,皇帝和沈玉致总不至于那么小气,连一只灯笼都舍不得她带走。   真好。   真好啊。她好高兴。   那么讨人喜欢的心意,是给她的。   专门给她的,只给她一个人的。   沈玉鸾高兴地给他添了一大碗:“多喝点!”   褚沂川应了一声,听话地低头喝汤,几乎要将脸埋进碗里。   皇嫂笑得真好看,笑得他脑袋也晕乎乎的。   眼尾的胭脂晕了金粉,被烛火映得粼粼闪耀,像春天御花园湖面的风光一样,真好看。   ……   褚越和来的时候,储凤宫里的甜香还未消散。   褚沂川已经走了,沈玉鸾也已经沐浴更衣,躺到床上。听到褚越和在内室门口停下,她才不得不爬了起来。   沈玉鸾披着外袍出门:“这么晚了,您又有什么事?”   褚越和兴致正好:“你今晚又做甜汤了?给朕呈一碗。”   好在今夜甜汤还有剩余,宫人便端了一碗上来。沈玉鸾本想回去,又被他叫住:“等等,朕有事和你说。”   沈玉鸾只好坐下。她打了一个哈欠,眼皮微阖,困顿地说:“您有什么事,有话直说。”   褚越和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放到她面前,而后他拿起勺子,一舀——只一打眼,他就瞧出了不同。   他来储凤宫也喝了好几回甜汤了,只是每一回喝,都是普通的枸杞银耳汤,唯独两回不同,一次是褚沂川来,一次是今晚,还是褚沂川先来。尤其是今晚,甜汤里的内容十分丰富,显然十分上心。   意识到这个,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这……”   沈玉鸾与他同时开口:“这是什么?”   褚越和顿了顿,忍住心里不快,道:“给你的生辰礼。”   沈玉鸾冷下脸:“那请您拿回去吧。”   “你不收?”   “不收。”   “为什么?”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沈玉鸾冷冷地道:“您要给大姐姐生辰礼,就等大姐姐回来后再给她,何必托我转交,白白麻烦一回。”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的蠢蛋,白高兴一场,做了一个收礼的回转。   沈玉鸾还记得,她收到的第一件是一支玉簪,料是好料,样式却不算太精美,后来她偶然听大太监提起,那是皇帝亲手雕的。沈玉致才爱玉,为了心似明月,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能拿起工匠的器具。   第二件也是沈玉致的喜好。她还没拿到第三件就死了。   “和玉致有什么关系?”褚越和困惑道:“给玉致的,朕自会亲手交给她,这是给你的。今日不也是你的生辰吗?”   “……给我的?”   褚越和颔首。   他垂眸,再看到这一碗甜汤,眉间又皱起。   对皇弟就这样上心,连甜汤都与众不同。给他的就是随便找一个宫人糊弄?   不就是生辰礼吗?皇弟给了她一片灯火,转瞬即逝,他也给了礼。就是礼尚往来,他堂堂皇帝,竟要借别人的光,用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褚越和拧着眉,把面前玉碗推到一边。   沈玉鸾打开了锦盒。   她愣了一下,里面竟然当真不是她上辈子见过的玉簪。还是簪子,只不过是一根金簪,做工精细,看出来是匠人精心雕琢。   只是这样的簪子,沈玉鸾的妆奁里有许多。   她并无多少喜悦,神色平淡地合上盖子。   “多谢皇上。”   褚越和轻轻颔首。   他又等了片刻,却没听沈玉鸾提更多谢,而是道:“您礼也送了,汤也不打算喝,是不是该走了?”   褚越和:“……”   他冷下脸,霍然起身,拂袖而出。   沈玉鸾打了个哈欠,只让宫人把残局收拾好,自己懒洋洋地躺进被窝里。   闭眼之时,她还是想着今夜看见的漫天明灯,如星如火,灿烂浪漫。   不知道她的灯笼何时会来啊。 第31章   褚沂川的动作很快。   他把答应皇嫂的事情放在心上,没过几天,就带着一盏灯笼进宫来了。   不是孔明灯,而是一盏精致漂亮的六角花灯,每一面都用彩墨精心绘了花草图案,当烛火在里面点燃时,尤为漂亮。   沈玉鸾很是喜欢,把花灯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她生怕把花灯弄坏了,动作小心的很。一面又有些心疼他手上新添的细小伤口,连忙让珠儿去拿伤药。   “你何必那么着急,慢慢做就好了。”沈玉鸾低着头,动作小心地将伤药敷在他手上,“反正我也收到了你给生辰礼,这是额外的。”   “我怕皇嫂等久了着急。”那些伤口被轻柔的触碰,手心发痒,褚沂川勉强忍住了,撇过目光:“我有空,顺手就做了,免得皇嫂久等。”   “什么有空,工部的事情那么忙。”   “白日忙公务,晚上就有空了。”   沈玉鸾抿了抿唇角,给他上好药,便四处找地方将花灯挂起来。她找来找去,又觉得挂在哪里都不合适,最后索性挂在了内殿,床头的位置,睁眼闭眼都能瞧见。   她心里喜欢的不得了,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褚沂川还在外头。   褚沂川也不着急,让宫人拿了一本杂记看。今日他进宫突然,也就没有甜汤喝了。   沈玉鸾让珠儿拿过来一个盒子,放到了他的面前。她压低声音道:“这是给你的,你小心收好。”   褚沂川好奇接过,他看了沈玉鸾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封信,还有一些事物。   “这些是什么?”   沈玉鸾唇角一翘,得意地道:“这些时日,你以为我在宫中,就是什么也没有做?你拿着这些东西,去找几位大人……”她说了朝中几位官员的名字:“如果你有难处,他们会帮你的。”   褚沂川微微一惊:“皇嫂这是……”   “难道你还想一辈子待在工部里,忙前忙后,就做那些杂事?”沈玉鸾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白雾氤氲,她的眉眼也愈发明艳:“你若是敢应一声,那我会瞧不起你。”   褚沂川当然不想。   可他不想归不想,也没想到皇嫂会为自己做这些。   看出他的诧异,沈玉鸾愈发自得,恨不得将自己的孔雀尾巴张扬地翘得高高的,但她面上不显,只是轻描淡写地叮嘱他把这些东西收好。   利益交换嘛。她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是什么也不会。   后宫的妃嫔各个背景深厚,她帮她们争宠,得到一点小回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要的也不多,就一点点,能给褚沂川增添一点助力就好,不贪心的。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后宫不能插手朝堂的事,我也就只能帮你这些,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我会好好用的。”褚沂川用力按住盒子,满腔的感激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深深记下,郑重地说:“我不会让皇嫂失望的。”   “那就好。”   “皇嫂还想要灯笼吗?”   “……”   沈玉鸾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眼巴巴像是小狗祈求骨头一般的目光,没忍住,屈起食指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她没好气地斥道:“你当你是糊灯笼的小贩吗?有那空闲,还不如去好好做事!”   褚沂川揉揉额头,被骂了也不恼,高兴地对她露出颊边的梨涡。   皇嫂给他的总是他最缺的,给的越来越多,帮他的地方也越来越多。他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只能想方设法地讨皇嫂的关心。   何时皇嫂也能再朝他开口予求就好了。   ……   等褚沂川回去后,沈玉鸾便发觉,从宫外送进来的东西就越来越多了。   她爱吃的点心,爱看的杂书,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听闻她嫌天冷不爱出门,又去弄来梅花盆景,这样,不用御花园,她在储凤宫里就能瞧见。   眼见着这些礼物如流水,沈玉鸾很是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银子也跟像流水一般去了。   好在褚沂川给她保证:“皇嫂的银子,我都有好好地存在钱庄里,我花的都是自己的私房。”   皇帝的赏赐,余家的旧荫,还有他出宫以后自己的经营,他手头宽裕的很。   沈玉鸾这才放心了。   大雪连下了许多日,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生辰过后,沈玉鸾便每日窝在储凤宫里,哪里都不愿意动弹,也不愿意出门去其他妃嫔那儿做客了。寝殿里炭火烧的旺,温暖如春,她每日躲在里面看杂书吃点心,一晃神就过去了不少时候。   她不过问褚沂川的事,褚沂川每次来看她时也没有汇报,她还是从皇帝口中听到进展。   已经是临近过年,宫中上下开始为年关忙碌,就是沈玉鸾也不得不忙了起来,每日有数不清的账目要看,而朝堂也开始一年的清算。   某日晚膳时,褚越和难得与她说起朝堂之事:“朕想让信王去兵部。”   “兵部?”沈玉鸾诧异地抬起头来,又很快镇定下来,道:“您决定好了的事情,和我说什么,后宫又不能插手朝堂的事情。”   “他进兵部,你应当很高兴?”   “升官发财是喜事,谁会不高兴呢?”沈玉鸾问:“只是小王爷在工部忙了这么久,好端端的,忽然让他去兵部,这两边事务可没一点关系,不又得重新上手吗?”   褚越和神色淡淡:“是兵部尚书向朕要的人。”   沈玉鸾冷静地喝了一口汤。   兵部尚书,是丽妃的爹。   “您是皇帝,您既然心里有数,旁人也改不了您的想法。非但是兵部尚书要人,恐怕您心里也早就有这样的主意了。”   褚越和微微颔首:“信王心思缜密,做事仔细,在工部这些时间,得了工部上下所有人的肯定,柳尚书也不止一次的和朕夸他。他是朕的弟弟,日后定要成为朕的助力,朕也想好好栽培他。”   沈玉鸾垂首默默喝汤,心里却想:这皇帝好生不要脸。   原先瞧不上人,可没说半句好好栽培的话,面上说的好听,实际只把人打发去做那些杂事。现在费了不少力气做出实绩,倒又是他这个皇帝的功劳了。   “您想好就是了。”   “还有。”褚越和放下手中的筷子,道:“朕打算把沈卿调到江州。”   沈玉鸾顿住。   刚才她没有多惊讶,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江州?!”   褚越和颔首:“没错。”   沈父为官多年,一直没离开京城,从来只有外面地方官削尖了脑袋进京的,没有京官想要往外走的。   沈玉鸾记得没错,上辈子,直到她死的时候,沈父就一直还在京城,虽然因为做错了事情得到皇帝冷落,可在沈玉致回来之后,又开始得到皇帝重用,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京城。   江州地处贫瘠,民风彪悍,那可不是个好地方。   “你爹先前犯了大错,朕已经宽待了他,若是他能够在江州好好为百姓效力,将功补过,日后自然还会有回到京城的机会。”   沈玉鸾心中复杂。没了她这辈子在皇帝面前求情,沈家的待遇就差了这么多?   “那大姐姐呢?”沈玉鸾问:“等大姐姐回来以后,万一她怪您呢?”   褚越和不赞同地道:“玉致向来善解人意,再说,朕先前已经看在她的面上轻饶了沈家,她怎么会因为这个怪朕?”   沈玉鸾:“……”   她心里说:您不是要把沈玉致宠到天上?这下皇后母族被贬,让旁人怎么看?   难道是她最近往皇帝面前送的人太多了?   沈玉鸾谨慎地问:“虽然我爹犯了错,但您对大姐姐的心意,应当不会减少……”   褚越和看她一眼,警告道:“你不必多想,做好你的自己事。”   沈玉鸾这才放心。   她用了满满一大碗饭,半点也没有因为沈父的事情而影响食欲。   反正那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她都决心离开沈家,该为此忧心的事沈玉致才是。最好她能够听到这个消息早点回来,让她早点出宫。   饭后,宫人熟练地端上甜汤。   皇帝最近来喝甜汤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储凤宫的小厨房里也开始常备甜汤,只等皇帝开口就送上。   褚越和捏着勺子,看看面前的玉碗,又抬头看向像没骨头一样躺到在软榻上翻游记的沈玉鸾。   他忍了忍,勉强忍下,皱着眉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又是银耳汤。   ……   等下一回褚沂川来的时候,沈玉鸾就拿兵部的事情问他。   “是你自己的主意?”   褚沂川颔首:“是我再三考虑之后,想出来的。”   “若是我贸然提出要去户部或者吏部,皇上肯定不会答应,那儿不是我能插手的地方。与其被皇上猜疑,倒不如换一条路走。”   沈玉鸾想了想,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褚沂川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自然不会反悔。   他心里那些心思算计,沈玉鸾没兴趣听,他也没打算说给皇嫂听。好像说的多了,他在皇嫂面前就没有从前那般天真无害。深入官场,为自己步步谋划,他迟早会脱胎换骨,却不想皇嫂觉得他有变化。   褚沂川问:“马上就要过年了,皇嫂,今年我可以留在宫中过年吗?”   “年宴当然也是要把你叫来的。”   “我还想在宫中住几日。”褚沂川垂下眼眸,说:“去年年节时,我还没认得皇嫂,是福公公和我一起过的。那时候,只有福公公和我说外面的热闹,我也没见识过,福公公给我下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鸡蛋,对我来说,有福公公陪着我,那就是很好的一年了。寻常百姓过年节时,全家老小都会聚在一起,现在我的身边不止有福公公一人,我也不想只与福公公一起在宫外过。”   沈玉鸾一听,哪里还有什么不同意的。   她立即应下:“你要住就住下,有什么不好的,我亲自去和皇上说。”   褚沂川闻言眼眸微亮,腼腆一笑:“那我可以等初八再出宫吗?”   “你住到十五都行!”   沈玉鸾在心里又骂了一遍皇帝。   好端端的,人还未到及冠,就把人赶出宫去一个人住。小川又不像其他皇子,从前就没得到过余妃和先皇的疼爱,好不容易从冷宫里出来,连与亲人多接触的机会都没有,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亏他平日里还对皇帝那么孝顺!   沈玉鸾心中愈发不平,索性说:“反正也不差几天,你今日就住下吧。先前你住过的宫殿还空着,宫人也都还在,收拾些东西回来吧。”   褚沂川眼眸亮晶晶的:“真的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沈玉鸾满口和他保证:“你是皇上的亲弟弟,这皇宫就是你的家,你回自己家住,谁敢说什么不是?”   于是,当日他收拾行礼搬回了皇宫里。   弟弟要回宫过年,褚越和当然不会说什么不好,一听就欣然应下。   只是——   照旧是在储凤宫用完晚膳,饭菜撤下,宫人端上了今日的甜汤。   褚越和看着面前的玉碗。今日总算不是银耳汤,是红豆与糯米小圆子做的甜汤。   他抬头看一眼沈玉鸾,再低头看一眼面前的甜汤,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眉头微微皱起。   太甜了。 第32章   褚沂川并不觉得甜汤太甜。   从他喝到的第一碗起,就是那样的口味,从第一口他就喜欢上,无论皇嫂做什么样他都喜欢。   后来沈玉鸾将甜汤的方子写给福公公,但换了一个人做出来,味道就相差许多。就是在储凤宫里,小宫女与皇嫂做出来的,也不是同一个味道。   每日有甜汤喝,哪怕是年关事多,褚沂川仍然干劲十足。   也不知是冬日干燥,还是杂事太多,没几日,他嘴上就生了几个燎泡。生在一张俊脸上,滑稽好笑。   沈玉鸾分外无语,忙让太医给他开了一个降火的方子,把他的甜汤也停了。   前者褚沂川不介意,后者他就有话要说:“不过是生几个燎泡,与喝甜汤有什么关系?皇嫂的甜汤我最喜欢的,我每日做事的时候,也就只有想着皇嫂的甜汤才有力气。”   沈玉鸾好气又好笑,听他在耳边说了好几句软话,才勉强应了。   甜汤也换成清火的配料,冰糖加的少少的,仍旧好喝,褚沂川依旧喝的高兴。沈玉鸾是不喜欢的,她口味嗜甜,越甜越好,新的口味显得太过寡淡。   但褚越和倒是颇为中意,每日很给面子的多喝一碗。   在忙碌中,年关悄然过去,眨眼到了新年。朝中所有部门停下,官员们也各回家中过年,只等初八之后再回来。   按照往年规矩,宫中要办年宴,热热闹闹一番。沈玉鸾懒得管这些,光是后宫这些事务就足够让她烦的,于是早早放手给其他妃嫔,由慧妃带头,几位妃嫔凑在一起出主意。   等到除夕这日,傍晚,褚沂川披着大雪回宫,大氅上落满雪花,他丝毫不觉得冷,兴冲冲地提着食盒进门。   “我来给皇嫂送年礼了!”   殿内炭火烧的旺,一进门,他身上的雪花皆化成雪水,溶入大氅之中。福公公着急地追身后喊:“主子,慢点,慢点!”   沈玉鸾也刚换上新衣,正准备出门赴宴,闻言不禁笑了出来:“马上就要去年宴了,你怎么跑这边来了?”   “我排了好久的队,一到手就给皇嫂送过来了,不能耽误,再晚点就冷了。”食盒里是一份吃食,上面还印着宝芝斋的字样。褚沂川打开食盒,一边说:“皇嫂最爱吃这家的点心,今日它弄出一个新点心,说是限时特供,只卖这一日,新年就没了,队伍排的老长,后面来的晚了还买不着。皇嫂快尝尝。”   沈玉鸾忍不住笑。他堂堂王爷,要什么说一声就是,竟还跟着普通百姓一起排队。   到底是一片心意,沈玉鸾抹了刚擦上的口脂,在他的期待里尝了一块。她刚咬下去,齿间便触碰到一块硬物,沈玉鸾皱眉,吐出一块铜板。   褚沂川见之更是高兴:“我听那边伙计介绍,说是这一盒点心,外表长的一样,但每一块的馅料都不一样,其中一块放了铜板,寓意是新年吉祥。皇嫂一口就吃到了,明年一定能吉祥如意!”   “费这么大劲跑来,就是让我吃一块铜板?”沈玉鸾嗔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没收敛。   她让珠儿把铜板洗干净收好,一年的吉祥如意,可不能随意糟蹋了。   “娘娘,时候不早了。”宫人提醒。   沈玉鸾去重新擦上口脂,褚沂川就等在外头,等她弄好,才跟着往外走。   “等等。”沈玉鸾脚步又停下,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赞同地道:“你就穿这个?”   褚沂川上下打量一番自己:“怎么了?这是皇嫂给我做的衣裳。”   他得了那件大氅之后,喜欢又珍惜,每日穿过之后,都让下仆仔细清洁,等第二日再穿。今日也穿的是那件大氅。   沈玉鸾更不赞同:“这都是旧衣裳了。”   她朝珠儿颔首,很快珠儿便从内室拿出来一个包袱。   “你好好一个王爷,整天穿同一件衣裳,旁人看了,还不知道我怎么亏待了你。”沈玉鸾说:“既然是新年,就穿件新衣裳。”   包袱里是一身湖蓝的新衣。褚沂川喜不自胜,与皇嫂道谢后,连忙回到自己寝宫换上。他年纪轻,相貌好,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什么颜色都合适,新衣裳穿在身上,又精神又好看。   褚沂川摸摸拍拍,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稀罕的不行。他又连忙叮嘱宫人:“旧衣裳也要收好,我还要穿的。”   “奴才知道。”福公公笑眯眯地应道:“主子旧衣裳湿了,奴才替小王爷收拾干净。”   褚沂川这才满意,见时候不早,匆忙出门赴宴。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帝后身边,比之前生辰宴时还要近,正好方便了说话。等年宴开始,乐师鼓乐,舞姬跳舞,众人互相找着交好之人坐在一处说话,帝后坐在一起,褚沂川也挤进他们中间。   他坐在皇帝左手边,与沈玉鸾隔了个人,说话动作难免要隔着皇帝。   褚越和垂下眼,只看湖蓝色的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耳边是一声又一声的“皇嫂”、“皇兄”、“皇嫂”。   “好了。”他出声制止:“就是过年高兴,也冷静一些,底下人都看着。”   其实褚沂川行为也无出格之处,但皇帝这样说,他也就乖顺应下。   “朕下午见你的时候,你好像穿的不是这件衣裳。”皇帝说。   褚沂川神采飞扬:“皇兄也发现了?新年就该穿上新衣裳,这是皇嫂新给我做的。”   褚越和端着酒盏的动作一顿:“皇后做的?”   沈玉鸾补充:“只是吩咐尚衣局一声而已。”   “那也是皇嫂送我的。”褚沂川高兴地说。   他的模样已近成熟,如今高兴炫耀起来,倒像是孩童炫耀自己的新玩具,还带几分稚气。   沈玉鸾无奈看他一眼,本还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见皇帝看不出是高兴的神色,她顿了顿,道:“你还未及冠,我多照顾你一些,那也是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的。”褚沂川笑着应下:“皇嫂就像我的母妃似的,像母妃一样关心着我。”   他端起桌上的酒盏,对帝后道:“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若不是有皇嫂救我,皇兄替我平冤,我也不会有今日,除夕便是旧年最后一天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要留在这一年。我要好好敬你们一杯。”   褚越和伸过去,酒盏与他轻轻相碰,发出一声闷响。他神色稍缓,目光柔和地看着弟弟:“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沈玉鸾也端起面前的酒盏,笑着与他轻轻碰了一下。   一派其乐融融之象。   酒过三巡,众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面上都已露出醺态。乐师的乐曲换了好几番,舞姬也换了一波又一波,觥筹交错,直到宫人推开殿门,外面寒夜的冷风吹进来,将众人的酒意吹散,才发觉已至深夜。   帝王率先起身,带领殿内众人往外走。   褚沂川第一回 参加年宴,满头雾水,落后一步跟在皇嫂身边:“这是要去哪?”   “快到新年,该放烟花了。”沈玉鸾小声回答他。   褚沂川恍然大悟:“这个我知道,我看过的。”   “你看过?”   他点点头。   到除夕深夜,全城的百姓都不会睡着,是为了守岁。福公公也教过他的。他住在冷宫身处,可还能看到一小方天空,到那个时候,全城四面八方远近大小无数烟花齐齐盛放,噼里啪啦的声音穿过重重宫墙。他和福公公爬上屋顶,也能看到远方庆贺新年的热闹。   在同一片天幕之下,一齐看过热闹,便是和所有人一起都过年了。   然而站在,他能看到的风景比以往更加漂亮。   褚沂川跟着众人走上宫墙,站在宫墙之上,看到的比屋顶更多。他能看到整个京城大街小巷,栉比鳞次,灯火通明,百姓们走出家门口,欢欣庆贺着,当烟花盛放时,将京城上方所有的天幕全都覆盖,肉眼所及之处,只有满目绚烂。   砰砰啪啪的响声,将天地一些声音都遮掩住。   那些烟花几乎是在头顶绽放,比从前躲在角落里看到的更加漂亮。   褚沂川高高仰着头,几乎看的入迷。   沈玉鸾侧过头,问他:“你从前看到的,也是这样吗?”   “不是的,没有这么好看。”   沈玉鸾轻笑了一下。   “以后你每一年都会看到的。”   褚沂川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但沈玉鸾已经转回去了。   她也仰起头,看着远处盛放的烟火。那些明灭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相貌向来出众,挑不出一点错,唇色红润,眼眸清澈,似春花似秋水,比远方的春光更娇艳,比近处的烟花更明媚。   喉结滚动,褚沂川忽然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他忽而无心去赏那些烟花盛景,心头突然发痒,隔了一层皮肉,抓不得挠不到,于是浑身上下开始不自在。   他的手心滚烫,酒意还未消散,余温尚存,浑身上下都暖和,掌心更是出了微微薄汗。   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皇嫂?”   “什么?”   褚沂川憋了憋,一句话也憋不出来。他憋得耳根通红,好半天,才问一句:“你冷吗?”   沈玉鸾:“不……”   她的话还没应完,手就被拽了一下。像是手心里适宜的温度烫到,也仿佛是已经听到了应答,褚沂川忙不迭将小手炉送到了皇嫂手中。   他热的背生薄汗,含糊说:“皇嫂还不够的话,那,那我再想想办法……”   他仰头看烟花,低头看京城,转头看拥挤的人群,最后索性盯着眼前的石砖发呆。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敢看皇嫂。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晚一点 第33章   褚沂川觉得自己像是病了。   福公公煎药时,他特地让福公公多煎了两幅安神的药,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等第二天醒来,嘴上的燎泡就全消了。   他按在胸口,静神等了又等,确定跳动平缓有力,并无异状,这才长松一口气。   应当是他的错觉。   清早醒来,他先按从前的惯例去给皇帝请安,皇帝起的早,与皇帝说过家常后,他再去储凤宫找人。   今日是新年第一天,储凤宫的小宫女们很早便勤快的起来了,忙前忙后的收拾宫殿。珠儿将他拦在门口:“娘娘昨夜睡前吩咐了,说是今日要晚些时候起来,不让奴婢叫她。”   “没关系,我就在外面等。”   褚沂川让宫女帮他取来几本杂记,是他从前送进宫的。他翻开一本游记,上面还有沈玉鸾留下的批注。   她为以后出宫后的落脚处寻找合适的地方,每一个地点都仔细看过。譬如游记里写美景浑然天成,她在就旁边批注地处偏僻,出入不便。游记里写乡野趣事,她就批注民风彪悍,不利独行。   批注认真,又有些好笑。   褚沂川边看边笑,看到一半,才意识到她的打算。   她想要出宫,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是非。   游记里也有沈玉鸾标注过,觉得不错的地方,褚沂川将这些地方认真记下,一本一本翻过去。   中间来了好几个妃嫔过来拜年,但都被珠儿以同样的理由打发走了。那些妃嫔倒是没有逗留。在褚沂川粗略将那些游记里的批注翻完时,沈玉鸾才总算是姗姗醒了。   她昨夜睡的晚,起来时也多赖了片刻,新年第一天就觉惫懒,也未仔细梳妆打扮,用一根簪子随意挽了发髻就走出来。   等到褚沂川面前,先又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   “皇嫂今日起的比以往晚。”   沈玉鸾嗔他一眼,将一条挂坠垂在他面前。   一条用黑色玉绳编成的金刚绳结,中间绑着一枚铜板,她在褚沂川面前晃了晃,褚沂川才连忙伸手接过。   小心捧到手中了,他还有些茫然:“这是给我的?”   “是你昨天送来的吉祥。”沈玉鸾说:“总共就这一份点心,你也不记得给自己留一份,新年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那我将它分你一半。今年你也会吉祥如意的。”   她跟着小宫女学了半晚上,才总算是编出这一条像样的。   沈玉鸾竖起眉毛,威胁他:“你记得收好,要是弄丢,以后也别来我这喝甜汤了。”   “我知道了,我收好了!”褚沂川连忙应。   他欢喜地攥着绳坠,心头满满的都是喜悦,更不知道该如何宣泄才好。他缠在手上,藏进内兜,最后又翻出来,看绳子够长,索性挂在了脖子上。铜板垂在中央,刚好在心口的位置。   褚沂川稀罕的把铜板翻来覆去地看,最后小心地藏进了衣领里。他隔着衣裳拍了拍,胸口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好像还能感受到点别的似的,心口也随之变得滚烫起来。   咚,咚,咚的。他又有点病了。   他抬起头来:“皇嫂,今日还有甜汤喝吗?”   沈玉鸾无语:“大过年的,也要喝甜汤?”   褚沂川抿嘴一笑:“您瞧,我已经好了。”   沈玉鸾没办法,无奈瞪他一眼,只好去给他煮甜汤。小厨房里材料齐全,什么都不缺。他一好,沈玉鸾煮甜汤也不用收着,按自己的口味多下冰糖。   当甜汤煮好时,储凤宫又来了客人。   褚越和估摸着她该醒了,准时闻着甜香步入储凤宫。到了新年,皇帝也能休息,他今日心情正好,闻到甜汤香味,便也兴致勃勃地道:“给朕端一碗。”   褚沂川早已喝了大半碗,此时张口就夸:“皇兄是该多尝尝,今日的甜汤比往日还要好喝。”   “是吗?”皇帝来了兴致,舀起一勺入口,舌尖刚触及,他就皱起眉头,放了回去:“太甜了。”   “不甜的。”褚沂川说:“皇兄先前也喝过,皇嫂的甜汤就是这个味道。”   “前几日不是这样。”前几日分外合他胃口。   “那是因为我生了火疮,皇嫂关心我,特地做的清淡些。”褚沂川说着,又舀了一大勺:“现在我已经好了,自然也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   褚越和收回手,淡淡道:“朕喝不惯,不喝了。”   他说罢,又看向沈玉鸾。   沈玉鸾头也不抬:“您不想喝,那就别喝了。”   “……”   褚沂川连忙找话题:“我今早去见皇兄时,皇兄穿的还不是这件。难得见皇兄不穿朝服。”   沈玉鸾闻之抬头看了一眼。皇帝现在穿的是一身玄黑,外披大氅也是黑色皮毛,相比平日里常穿的明黄色,衬得英武非凡。   褚越和对上她的视线,唇角微微翘起,道:“慧妃亲手给朕做的衣裳。念她有心,朕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   沈玉鸾又低下头。   褚沂川眼睛一亮,终于找到机会,又给他炫耀:“皇兄,你瞧,我身上我是皇嫂给我做的。昨日虽然见过了,可白日看,也好看的。”   褚越和:“……”   他瞥沈玉鸾一眼,道:“不过是吩咐尚衣局一声,半点也不劳累,也算是亲手做的?”   “不论是不是亲手做的,皇嫂能吩咐一声,便是心中记挂着我,关心我冷热,这是皇嫂的心意。”褚沂川热切地道:“皇嫂能关心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不过是几件衣裳。”沈玉鸾轻斥一句:“改日给你多做几身,省得我衣裳也不换就到处跑。”   褚沂川哪有什么不好当即满口应下。   褚越和:“……”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沈玉鸾,若是能化为实质,恐怕已经将将她扎的千疮百孔。   沈玉鸾满头雾水。   这皇帝又发什么疯?又不高兴了?   她上辈子也不是没给他做衣裳,她手笨,做的也不好看,做完了还被他嫌弃,说堂堂皇后动这些难登大雅之堂。   皇宫里所有人的衣裳都是尚衣局做的,每季都有新衣,少了谁的都不会少了皇帝的,再不济也还有梁全这个大总管记着。还用得着她提?   又不像小川。   王府那么大,福公公一个老太监跟在他身边,年纪大了容易忘事,和千呵万护的皇帝怎么比。   沈玉鸾想着,手中忙不迭又给他舀了一大勺。   “多喝点。”   褚沂川:“好!” 第34章   沈玉鸾是个爱偷懒的性子,像没骨头似得,恨不得一日从早到晚都能躺着。可褚沂川不同,年轻人有数不完的精力,他习惯了忙碌,哪怕是过年也没有让他闲下来。   喝过甜汤,小坐一会儿,他就坐不住了,兴致勃勃地想拉着沈玉鸾去外面走走。沈玉鸾不去。他也不急,自己一个人出了殿门,在储凤宫门口捣鼓。   他走的不远,抬头就能看见里面,里面的人也能看见他的身影。   褚越和盯着他的背影,平日在官场里已经沉稳可靠的人,难得这会儿在冰天雪地里表露出稚气的一面。   “过新年,他又大一岁。”皇帝端起茶盏,浅抿一口,道:“耽搁了一年,是该继续给他相看人选了。”   沈玉鸾动作顿了顿:“先前不是不提了吗?”   “总该要提上日程,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褚越和瞥她一眼,直言说:“他和你走的太近了。”   “小王爷爱与谁亲近,那是小王爷自己选的,我可没逼他。”沈玉鸾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您该不会是怪小王爷与您不亲近?他每日起来,就先去您那给您请安,半点也没怠慢您。”   “你不必装傻。”   沈玉鸾脸色微微变得难看。   “他毕竟是朕的弟弟,如今只认你一人,朕不想因为你伤了我们二人兄弟情分。”褚越和淡淡道:“给他找个王妃,他住在宫外,以后还有兵部的事情忙碌,等玉致回来以后,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   沈玉鸾早知他冷心冷情,世上唯有沈玉致的事情能让他上心,可听见这话,心中也不禁冷笑。   兄弟情分,说的是好听,可真计较起来,皇帝也只有对余家的愧疚,那点怜惜甚至更及不上福公公。   “您要是担心这个,何不将真相告诉小王爷呢。”沈玉鸾不咸不淡地道:“小王爷不是外人,他定是站在皇上您这一边,若是让小王爷知道臣女与大姐姐是两个人,日后更不会闹起来。”   褚越和:“他年纪太小。”   说什么年纪小,分明就是不信任。   褚越和:“你只管照做就是。”   沈玉鸾不置可否。   褚沂川浑然不觉,在外面玩够了,才搓着冻僵的手跑回来。他蹲在炭盆前烘烤着双手,再一杯热茶入肚,才好受许多。   “若是皇嫂能出宫就好了。”他憧憬地道:“我听说,到过年时,京城里就会变得很热闹,百姓们都会出来庆贺新年,到上元节时,更有猜灯谜,放花灯,好多活动。”   沈玉鸾:“那些我都看过了。”   “皇嫂是看过了,可我没看过。我是想和皇嫂一块儿去玩,这样热闹的时候,若是我一个人去,那未免太格格不入。”   褚越和道:“先前是你要进宫过年的。”   褚沂川想了想,又说:“也是,那我还是在宫中过吧。”   褚越和微哂,对沈玉鸾道:“你记住朕方才说的事情。”   说罢,他就起身离开。走出储凤宫时,皇帝脚步微顿,侧目看去。宫门口多了一个小雪人,倒不是常规那样立着,而是懒洋洋横躺着,用手指头画的五官粗糙,竟是还能看出几分沈玉鸾的影子。   他多看了两眼,这才离开。   屋内,褚沂川问:“皇上方才说了什么事情?”   “你的事情。”   “我的?”   沈玉鸾乜他一眼:“你的王妃。”   褚沂川大惊失色:“先前不是说不提了吗?!”   “过完年,你又长一岁,皇上就又动了这个念头。”沈玉鸾顿了顿,说不清道不明,开口时也有一点不情愿:“反正你迟早是要找这个王妃的,若是合适,就去看看吧。”   褚沂川也不情愿。   他如今将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哪里有空闲去操心那种人生大事。   但皇帝铁了心,先知会了沈玉鸾一声,隔日又让梁全给他送去不少贵女的画像,大太监一幅一幅在他面前展开,褚沂川烦不胜烦。   “小王爷也别嫌奴才啰嗦,可皇上也是为了小王爷好。”梁全笑着说:“小王爷一个人住在宫外,身边也没有什么知冷知热的人,皇上心里难免要多担心。若是信王府里有王妃在,平日里多照看着您,皇上也好放心。”   褚沂川说:“有福公公在旁边照看着,让皇上放心就好。”   “小王爷那是没见过,当然不明白,福公公与王妃怎么能一样?”   “那还有皇嫂。”   梁全便又笑了:“皇后娘娘与皇上伉俪情深,小王爷若是羡慕,才更应该找个王妃,身边也能有个贴心人。”   褚沂川没吭声,也没应声。   那些画像被他全丢了出去,大太监捡了好几趟,见他油盐不进,这才抱着画像离开。   傍晚,褚沂川去储凤宫用晚膳,与皇帝认真地提了这件事,皇帝淡淡应下,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褚沂川只当他听了。   夜里,他作别皇嫂,回到寝宫,刚踏进寝殿,就察觉出了不对。   床榻上隆起一块,而平时伺候的宫人少了大半,剩下尽数退到外殿,屋中点着熏香,是他平日里不常用的那种,烛火昏黄,朦胧暧昧。他敏锐停住步伐,往后退几步离开了寝殿。   褚沂川扬声喊:“福公公!”   “哎,主子,奴才在呢!”   他指向屋中:“那里面是谁?”   福公公也看到了,但他跟着一起去了储凤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太监只道:“小主子等等,奴才去瞧瞧。”   福公公快步靠近,还不等他掀开被褥,里面的人便先尖叫一声,伸出洁白的双臂,惊恐地道:“小王爷饶命!”   竟是个女人!   老太监连忙捂住自己的眼,匆匆忙忙退了回来。   褚沂川也撇过头,一眼也不多瞧,脸色十分难看:“你是谁?为何在本王的床上?”   “是……是梁总管让奴婢来的。”小宫女抱紧了被子捂住自己,瑟瑟发抖地跪在床上,露出来的肩臂赤|裸雪白,只有肚兜一条细细的红绳挂在脖颈。   三言两语便解释清楚。   宫中的皇子快成年时,都会派宫女给他们启蒙人事,只因褚沂川生长与其他皇子不同,后来沈玉鸾也没想到,才没经过这事。眼看他成年在即,马上就要娶妻论亲,大总管才想起这回事,挑了又挑,挑出一个最为秀美温顺的宫女,送到了他的床上。   懂了人事,明白了女人的滋味,自然也不会拒绝王妃了。   福公公面色尴尬,目光躲闪,一张老脸害臊极了。他差点耽误了他们主子的事儿!   褚沂川咬紧牙关,厉声道:“出去!”   小宫女泪眼涟涟:“小王爷,大总管吩咐了,若是奴婢……”   “滚出去!”   小宫女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裹紧被子赤着脚跑了出去。   人跑了,内殿里熏香的味道不散,褚沂川一步也不想靠近,黑着脸坐在外头,等着宫人忙进忙出。熏香撤掉,门窗大开,让外面的冷风吹走屋内的味道,被褥更是全部换掉。   福公公犹豫地说:“小主子的确到了这个年纪,梁总管也是一片好心……”   “福公公,我心里有数。”   福公公闭口。   等里面的东西换过之后,已经到了深夜。   褚沂川走进去。哪怕是全部更换,香薰也换成了他常用的味道,再无一点之前旖旎暧昧的气氛,可他仍然觉得不自在。   他躺下来,一想到这张床曾被其他人躺过,他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小宫女雪白的臂膀,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他忍了忍,又起来灌了一肚子茶水,才总算是将呕吐的欲望压下。   褚沂川也并非是什么都不明白。   他出宫建府,与朝中官员相交往来,和宗室亲戚走动,也有人意欲讨好,想往他的王府里塞人,更有甚荒唐者,把他往烟花之地带。他全都拒绝。   看在他的亲王身份上,也无人敢更近一步。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梁全竟然直接把人送到了他的床上。   再联想起皇帝突然要给他说王妃的事,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褚沂川躺了好久,仍旧脑袋清明。他摸黑坐起来,弃了床榻,直接躺在冰凉的地上。褚沂川把那件暗青色的大氅盖在身上,又从领口掏出那枚铜钱,紧紧地握在手心里。如此,才总算是迷迷瞪瞪有了一些睡意。   一夜做了许多零零碎碎的梦,梦境里那雪白的臂膀屡次出现在眼前,一会儿是小宫女,一会儿是未来看不清面容的王妃,后来又变成皇嫂,他梦见与皇嫂一起去看花灯,最后才在梦境里安稳地睡去。   第二日,福公公慌慌张张把他叫醒。   “小主子,您怎么睡在这儿呢?!”福公公担忧地说:“这么冷的天气,就算是屋子里支了炭盆,那也冷的很,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奴才该怎么和余妃娘娘交代啊!”   褚沂川捂着头坐起来。   “福公公,我没什么……”他的话猛然遏住。   褚沂川眨了眨眼,在福公公要给他掀被子时,忙不迭伸手挡住。他僵硬地坐在地上,弓着身体,脸色几番变化。   “小主子?”   褚沂川浑然不觉,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闭上眼,手慢腾腾地伸进了大氅里……   身下濡湿粘腻。 第35章   皇帝送人的事情, 第二天才传到沈玉鸾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地先去找褚沂川。往常褚沂川都会在门口等着,今日她都起了,褚沂川却没来。沈玉鸾没看到人影,一大早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他头一回通人事,一下食髓知味,贪多了起晚也是常理。”沈玉鸾冷着脸,把手中的话本翻的哗啦啦响:“倒是我的疏忽,他王府里空荡荡的,年后就多送几个人去吧。”   珠儿:“是,娘娘。”   沈玉鸾:“……”   她又改口:“我才懒得管这些,让他自个儿去挑人。你也不要管。”   “是,娘娘。”   沈玉鸾心里一口恶气,半点也没出去。   当慧妃和丽妃一块儿来储凤宫做客的时候,她的脸色仍旧不好看。慧妃笑着道:“大过年的,是谁触了皇后娘娘的霉头?”   沈玉鸾:“你们怎么来了?”   “娘娘这儿的甜汤最好喝,我们可都想着来尝一口。”慧妃说:“往常小王爷在,臣妾们也不好过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   提及褚沂川,沈玉鸾板着脸,冷硬地应了一声。   丽妃:“娘娘也听说小王爷的事了?”   丽妃唏嘘说:“看小王爷平日里不好相处,但和娘娘亲近,臣妾还以为小王爷只是面冷心热,怕生人而已。谁知道竟然这么不留情面,这天寒地冻的,说把人赶出来就赶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嗯……什么赶出来?”   “娘娘没听说吗?”丽妃压低声音,悄悄地道:“昨日梁总管给小王爷那送了个人,是给小王爷启蒙人事的,可小王爷刚回去就把人赶了出来,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赶、赶出来了?!”沈玉鸾不禁坐直了身体。   “是啊!”   她看珠儿一眼,珠儿点点头。方才小宫女说的时候,她只听了前半截就不乐意听了,还不知道后面还有这样的转折。   这一下沈玉鸾的心情立刻转阴为晴,她面上不显,只竖起耳朵靠近丽妃:“你再和我多说说。”   丽妃便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将昨日夜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整个后宫都传遍了,如今所有人都在说小王爷不近女色,冷酷无情。   沈玉鸾听完了,还要为他说几句好话:“他如今正在忙着办差,的确不好耽溺女色。还是正事要紧。”   “是,谁不知道,小王爷最是上进的。”慧妃笑着附和。   “你们不是要喝甜汤吗?”沈玉鸾站起来,挽起宽大的袖口:“今日有空,本宫亲自煮给你们喝。”   慧妃连忙说:“臣妾来帮忙吧。”   “你坐着就好。”   “臣妾是想学一学手艺。”慧妃笑着道:“以后若有机会,还能煮给皇上喝。”   皇帝可不爱这一口。但沈玉鸾心情正好,她的甜汤也不是什么藏私的手艺,慧妃要学,她就大大方方教了。   ……   正午时分,御膳房送来午膳。   福公公帮着小太监布好菜,一抬头就看见褚沂川呆坐在桌边,目光无神地看在远处。福公公喊了一声:“主子?”   “主子?”   叫了好几声,褚沂川才回过神来:“什么?福公公,怎么了?”   “小主子,吃饭了。”   褚沂川呆呆应下,食不知味。   “小主子今日怎么没去皇后娘娘那呢?”福公公絮絮叨叨地说:“小主子就是为了和皇后娘娘一起过年,才特地进宫的,今早珠儿姑娘送甜汤来,还带了皇后娘娘的话……”   褚沂川本来还在走神,此时立刻回过神来,“皇嫂说了什么?”   福公公被吓了一跳,顿了顿,才道:“皇后娘娘说,昨日小主子堆的雪人被小宫女撞倒了,问小主子有没有时间再堆一个。”   “其他就什么也没有说了?”   “是没有了。”   褚沂川魂不守舍地收回了视线。   福公公满头雾水,也不知他怎么了。今早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可那也是人生理常事,他们小主子犯不着因为这个连饭都吃不下。可他再问,褚沂川又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从前小主子什么都肯和他说的,现在倒是有自己的秘密了。福公公很失落。   褚沂川拖到下午,眼看着天色愈来愈晚,福公公催了好几次,他才磨磨蹭蹭地去储凤宫。   昨夜没有下雪,宫殿门口的落雪早就被宫人扫走,剩下的积雪也不够再堆雪人。褚沂川到了门口就想回去,可他才刚转过身,就有小宫女喊了一声:“小王爷来啦!”   褚沂川:“……”   他再想往回走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进去以后见到皇嫂,他更是坐立难安,原先有了的那点沉稳更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褚沂川深深垂下头,一眼也不敢看皇嫂。   沈玉鸾差点笑了:“你有什么好不敢看我的?宫中都传遍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悚然一惊:“什、什么?!”   “梁公公给你送去启蒙宫女,却被你赶了出来。”沈玉鸾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打趣道:“你虽年纪不大,但其他皇子像你这么大时,房里早就已经有了好几个侍妾。你要娶王妃,总不能等成婚那日,还什么事都不明白。”   “我……”褚沂川撇过头,不敢看她,露出来的皮肤也臊的通红,从耳根到脖颈,几乎要变成赤红。他闷闷道:“皇嫂就别打趣我了。”   “我也是在与你说正经事。”沈玉鸾调整了一下坐姿,轻咳一声,带着点八卦,带着点激动,压低声音问:“人都进你房中了,你为何还要把她赶出来?”   “用不着她,我也能明白。”   “你这么明白?”   “书……书中都写了!”   沈玉鸾促狭道:“我以为你在用功,原来你读的是这些‘圣贤’书。”   褚沂川整个人都快熟透了,眼眸湿润润的,好像是被欺负的大狗,委屈地看了她一眼:“皇嫂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沈玉鸾轻咳一声,这才收敛不少。   “其他人都在说的,你总不能不让我提。”   “皇嫂也是在看我的笑话。”   “我哪会这么想。”   “皇嫂肯定是在笑话我的。”   沈玉鸾连忙说:“我就是有点好奇。”   褚沂川看她一眼,叫她面上诚恳不似作假,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便松口道:“我又不喜欢那个宫女,为何要接受?”   沈玉鸾心说:不喜欢就不能做那档子事啦?   皇帝后宫里那么多后妃,也不可能个个都喜欢过去。恐怕皇宫里的男人们,还是头一个有这样的想法。   但她看看褚沂川,小王爷面皮薄,几句话先把自己羞的脸颊通红,好像再多听一点,整个人就要昏过去了。到底是比自己年纪小,要说起来还是弟弟,沈玉鸾张了张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由来的,她也有点高兴。   她是更情愿褚沂川多上进,多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反正你心里有数,我也不管你。”沈玉鸾说:“只是皇上要给你找王妃,此事也不会这样算了。”   “我会去皇上那儿解释。”   “要我说,你倒不如照皇上说的,先找个合心意的。反正你还年纪轻,先定下亲事,过几年再成婚也不迟。”沈玉鸾顿了顿,又道:“你既然什么都懂,那心里是否有中意的人选了?”   “……没有。”   但沈玉鸾多了解他,他一转过头,不敢和自己的视线对上,她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她一下坐直了,正色问:“你有了喜欢的姑娘?是谁家的?我见过没有?”   “皇嫂就别问了!”   “有什么不好和我说的?”   “我……”   褚沂川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眸看她片刻,倏然站了起来,在沈玉鸾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影就像是秋天草原上的兔子,一下跑没了踪影。   沈玉鸾目瞪口呆。   她回头和珠儿对视一眼,讪讪道:“这脸皮也太薄了……”   她也没说什么不好见人的东西吧?   褚沂川跑出去了好远。   他没有回自己的寝宫,只是闷头往前跑,一直跑得觉得跑不动了,才总算停了下来。   他靠在朱红色的宫墙上,脑袋抵着宫墙,泄愤似地对着墙壁锤了好几下,又转过身,背靠着墙滑到了地上。   他把脑袋埋进双臂里,可露出来的耳朵仍旧是通红。   路过的小宫女们好奇地探头看来,向他请安问好,被他瞪了回去,忙不迭跑远了。   怎么会这样呢。   褚沂川又把脸埋了回去。   他就是都知道,才愈是想不明白。   昨夜出现在他梦里的,竟然是皇嫂。   他也没有胆子在梦中对皇嫂做什么,只是老老实实看了花灯,连手都没有牵一下。他就只是有些遗憾,保证不夹杂多余的念头。可偏偏……   偏偏他向来想的多,思虑重,在还未回过神来时,脑袋里就先想起昨夜,更是自发想了许多事。   若是他再大胆一点……若是……   今晨时,那处又悄悄起来了。   ……   他竟然敢……他怎么敢生出那种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听我说,脑子不是我的,那里也不是我的QAQ 第36章   沈玉鸾好几日没见到褚沂川的人影。   说好了要留在宫中过年,沈玉鸾早就做好了天天煮甜汤的准备,可还没到初八,她就整日不见人。   换做往常,那家伙定是一大早就跑过来了。   沈玉鸾煮了几回甜汤让人送去,可还是没看见人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褚沂川这是存心躲着她!   沈玉鸾气的不行。   她上赶着献殷勤,褚沂川倒好,好端端的竟然把气撒在她身上。那个宫女又不是她送过去的,难不成她连几句话也说不得了?   她在储凤宫里气了大半日,到底还是没忍住,怒气冲冲地带着珠儿去找人算账。   沈玉鸾风风火火地去,也不顾宫人阻拦,先把宫殿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却没看见褚沂川的踪影。   “你们王爷人呢?”   小宫女这才找到机会说话:“这会儿是小王爷练武的时间,小王爷人在演武场。”   即便是过年,褚沂川也没有懈怠。   “是吗?”沈玉鸾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坐下:“那本宫在这儿等着他回来。”   “等人来了,你们看着,若是他敢跑,就把人拦住,谁拦住了,本宫重重有赏。”   “是,娘娘。”   等褚沂川练完武,满身大汗的回来,还没踏进殿门,就先听宫人说皇后娘娘在里面等着。   他立刻转身想跑,可沈玉鸾早有预料,宫女太监扑上,扑通跪在他面前,个个磕头求情。褚沂川瞪大了眼睛,只能捏着鼻子进去。   这儿也没有别的消遣,沈玉鸾喝了好几杯茶,没有清心降火,心中的焦躁反而愈来愈烈,等人一进来,她美目一瞪,眼刀立刻嗖嗖飞了过去。   打在褚沂川的身上,让他躲得远远的,站在离沈玉鸾最远的地方,都不敢拿正眼看她。   “过来。”   褚沂川没动。   沈玉鸾眉头一皱:“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他这才磨磨蹭蹭地靠过来。   就是在同一张桌子上坐下,他也不如往常那样坐在沈玉鸾的旁边,而是坐在最远的对面。自己倒了杯茶水,捧在手心里喝,耷拉着脑袋,愣是不与她的视线对上。   沈玉鸾伸出手,还被他躲了过去。   若是沈玉鸾先前是十分火气,这边都变成了五分委屈。他从前太听话,她说什么就听什么,从来只有她发脾气的时候,这会儿忽然颠倒过来,他连理都不肯搭理自己,沈玉鸾心中就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咕噜咕噜地往外倒酸水。   她开口时,就带了几分埋怨之意:“我何时又招惹你了?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不提出来,我哪知道是哪得罪了你?”   褚沂川闷闷道:“皇嫂什么都没做错。”   “若是没有,你怎么连甜汤都不爱喝了?”   “我爱喝的!皇嫂送过来的,我都喝光了。”   “那……”沈玉鸾轻咳一声别别扭扭问:“你怎么都不来储凤宫了?”   不等褚沂川回答,她立刻补充:“上回你送进宫的话本我看完了,正想着没机会和你提一句。”   “那我下回出宫,再给皇嫂送新的来。”   然后呢?   沈玉鸾微微睁大眼。   没有啦?   她又说:“我又让尚衣局给你做了新的衣裳……”   “皇嫂让珠儿姑娘送来就好,我会穿的。”   “……”沈玉鸾:“我最近学了几道菜,还是要趁热吃……”   褚沂川闷头喝水,不应声。   他心中有万分迫切,想到皇嫂的身边,像从前那般,衣裳他想穿的,菜肴他也想尝的。可是他不敢。   一想到自己对皇嫂生出了那样卑劣的心思,他便恨不得亲手千刀万剐了自己。他把皇嫂当嫂嫂,当娘亲,当天上的神女下凡。而皇嫂也对他那么好,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待,万事都想着他,关心他。他怎么能以怨报德?   他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一下方寸大乱,慌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如何敢与皇嫂说?   皇嫂定然会瞧不起他。   他只能胡乱猜想,是否自己离皇嫂远一些,就能让自己肮脏的念头少一些。   最好能变回从前,他才好心无芥蒂的待在皇嫂身边。   沈玉鸾不知他内心复杂,只知他平白翻脸不认人。皇帝想要拉远二人的关系,她还以为褚沂川更亲近自己一些,如今倒好,王妃还没个影子,他就先不理人了!   这两兄弟不愧是流着同一条血脉的亲兄弟,说的话都一样好听,变脸也是一样的快。   沈玉鸾冷起脸:“你若是不想,难道我还会逼你不成?你是王爷,皇上的亲弟弟,什么好东西都会有,以后见识的也会更多,既然瞧不上,倒不如早早说开,反正你也已经出宫建府,若是不想来,以后也都不要来了。”   褚沂川一愣,仓惶抬起头来,一听便知道她是误会了。他连忙说:“不是的……”   “反正你是外男,后宫本来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玉鸾恶声恶气地说:“皇上想让我给你挑个王妃,我看李丞相家的千金就不错,知书达礼,温文尔雅,出身也配得上你。”   “不是的!”褚沂川急忙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绕过桌子到她身边:“皇嫂听我说,我不是那样想,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   沈玉鸾冷笑:“你既想不出借口,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假话我听的多了,一句也不想再听。”   褚沂川垂下眼眸,不敢看她,声音也低低的:“我怕皇嫂瞧不起我……”   沈玉鸾险些没听清。   但听清楚了,她也没什么好语气:“我有什么好瞧不起您?您是王爷,皇上的亲弟弟,天下第二尊贵的人了,我哪里敢啊?”   褚沂川着急地道:“皇嫂,你听我说……”   沈玉鸾背过身去:“您要说什么?您连见都不想见我了,有话也不是想与我说吧?”   褚沂川慌得六神无主,急忙又绕道她的面前。不论如何,他先大声地道:“皇嫂!我错了!”   沈玉鸾斜眼瞧他。   褚沂川臊眉耷眼,仍是目光躲闪,可人却不敢躲,把沈玉鸾道去路堵的死死的,他的身形已经变得高大,遮下来的影子能够将人全都覆盖住。   这下他可一点都不记得隐瞒,“我好像是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沈玉鸾本不想听,可还是没敌过心中的好奇,情不自禁挑刺:“什么叫做好像?”   “就是……就是……”褚沂川面红耳赤:“做梦梦见了……”   做梦?   春|梦?   沈玉鸾眉毛一挑,兴致勃勃,好勉强才忍住了,依旧冷着脸说:“你有了心上人,与我有什么关系?何必牵连我?”   “我怕皇嫂知道,会瞧不起我。”   沈玉鸾没忍住:“那人是谁?”   “唔……”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那更应该和我说。我做主赐婚,让她做你的王妃,不是更好吗?”   “不行。”   “为何不行?”   褚沂川耷拉着脑袋:“她已经在当别人的妻子了。”   就是仗势夺人,他也夺不过来。谁让他是天下第二尊贵,那人却是天下第一尊贵。   他知道皇嫂是个假皇嫂,其实是外人眼中不起眼的双胞胎妹妹。他虽是为皇嫂委屈,可一时也没有办法。那位真皇嫂一日不回来,他就只能把皇嫂当嫂嫂。   不然,外人该如何看?   看他有违人伦,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嫂嫂?   他心甘情愿承受骂名,却不想皇嫂因自己再受一点委屈。   再说……   再说,他也知道,皇嫂心中定没有他的位置。   褚沂川落寞道:“皇嫂知道了,别不理我。我本不想让皇嫂知道的。”   沈玉鸾如遭雷劈。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先看一眼四周,好在两人吵起来之前,宫人就已经避了出去,除了她以外,没人听见这番惊天动地的话。   然后她才震惊地掐了自己一把。   是真的!是疼的!   褚沂川竟然喜欢上了有夫之妇?!   她就知道,就不该让人住到宫外,要是住在宫里,就不会接触到其他人,更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她怜惜地抚摸了一把眼前人的面庞:“怎么你也犯这种糊涂……”   褚沂川顺势蹲下,眸光微动:“也?”   “这事又不怪你,你没有错,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沈玉鸾心疼地说:“原来你这些日子都在想这些?”   褚沂川点点头。   “那人是谁?我认得吗?”   沈玉鸾又马上改口:“算啦算啦,不要说给我听。”   她这会儿什么气没了。   同样的心理路程,她也有过一回。那会儿寝食难安,又对自己分外唾弃,不明白自己为何那么不知羞耻,没脸没皮,竟然喜欢上了姐姐的爱人。   但如今她已经从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中走出来,早就放下了那段无果的情爱,如今看同样因此饱受折磨的褚沂川,仿佛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一般。只有满满的心疼。   她以过来人的语气劝他:“别说出来,谁也不要说,旁人会笑话你的。”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对皇帝的心意。褚越和知道,梁全知道,他的爹娘也知道,沈玉致也知道。她太笨了,总是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其实早叫人看清楚。   褚沂川问:“皇嫂也会笑话我吗?”   “我当然不会。”沈玉鸾道:“日后你有为什么不能和外人说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那皇嫂说,我该怎么做?”   “要么忍着,要么去追。”沈玉鸾语重心长地说:“但你要弄明白,那人心中到底有没有你。若是她心里另有他人,那你趁早放弃。若是她不将你放在心上,还把你的心意全盘接收,那她就是个混账,不值得你对她好。你这样聪明,肯定能分清楚的。”   褚沂川眼眸微亮:“那皇嫂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沈玉鸾笃定地道:“绝对没有!”   “皇兄也不是吗?”   沈玉鸾重重冷哼一声!   意思不言而喻。   褚沂川好似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的眼眸亮晶晶的,好像蕴着漫天星子,鸦羽般又密又长的眼睫飞快地颤了颤,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皇嫂,我想喝甜汤。”   沈玉鸾满心怜惜,一口应下:“我去给你煮!” 第37章   褚越和像往常一样到储凤宫用膳,还未踏进殿门,他就先在门口停住。   储凤宫门口又多了两个雪人。这几日都没下雪,是沈玉鸾指使宫人到御花园里收集来的。雪人一个高一个矮,做的粗糙,看模样根本想不出这是谁。   褚越和看来看去,实在无法在高点的那个雪人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抬脚走进去,小厨房里今日又飘出甜香。   今日沈玉鸾做甜汤时十分用心,恨不得把所有有的材料都丢进去,到最后盛出来满满一碗,说是汤,倒不如说是粥了。   就算是甜粥,褚沂川也喜欢。   皇帝来的时候,他已经喝了满满大一碗。   沈玉鸾刚给他新盛一碗,一抬头见皇帝走进来,顿时拉下脸,把勺子丢进了汤盆里。   褚越和:“……”   他微微皱起眉头:“朕又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当然没有了,您怎么会这样想?”沈玉鸾端起面前小碗,吹了吹氤氲的白雾,慢条斯理舀起一口。   褚越和看她一眼,才在桌前坐下。   “今日这甜汤怎么煮的那么浓稠?”   沈玉鸾:“您若是不喜欢,那也可以不喝。”   褚越和:“……”   他示意大太监,梁全了然地上前来,拿起汤勺要为他舀甜汤。但沈玉鸾伸手一勾,就扑了个空。   沈玉鸾道:“这回是煮给小王爷喝的,没有您的份。”   褚越和:“……”   他没好气地道:“他有什么大事?”   “小王爷有了心上人,难道这还不算大事?”   旁边正在乖乖喝甜汤的褚沂川顿时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心上人?”   褚越和也不计较刚才的事了,饶有兴致地问:“是哪家的姑娘?”   “皇嫂不是说不提的吗?”褚沂川幽幽问:“前不久亲口和我说的,怎么能出尔反尔?”   沈玉鸾理直气壮:“我没说是谁呀!”   他幽怨地看了皇嫂一眼,到底说不出埋怨的话,只好继续低头喝汤,剩下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了。   皇帝又说:“是谁家的姑娘?若是合适,就下旨赐婚,早先定下来。”   “不着急。”   “怎么不急?”   “小王爷如今年纪还小,先好好培养感情也不迟,要不然太过莽撞,把人家姑娘吓跑了怎么办?”沈玉鸾意有所指:“要是跑了,再找回来就更麻烦了。”   褚越和:“……”   也不知怎么了,今日沈玉鸾说话阴阳怪气,对他百般针对,褚越和回想近日事情,自己也没有哪里得罪她。   大过年的,他忍了忍,道:“你看着办就好。”   然后他再看向甜汤,沈玉鸾仍是没有要让他喝的意思,再看看唏哩呼噜喝得正欢的弟弟,他沉默片刻,吩咐道:“传膳吧。”   ……   褚沂川一直在宫中待到初八,到了初八那日,即便他百般不情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皇宫,上朝办差去了。   年后他就到了兵部。以前在工部学的就得全都作废,从头学起。好在褚沂川向来是个用心刻苦的人,他跟在兵部尚书后面,照旧是先看卷宗,一点一点摸清兵部的底细。   年关刚过,好多人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和热闹里,过了初八,京城的大街小巷依旧热闹,灯笼高挂,彩灯张结,又在准备上元节到来。   褚沂川头一回过上元节,自是十分好奇。   以前只有他和福公公,当然是什么也没有,但福公公以前进宫之前见识过,每年都要和他说一说上元节的热闹。   但他年纪大了,时间久远,也说不清,一年说是看花灯,又一年就说是赛舟,再过一年又改口说是去爬山。褚沂川听了数个版本,到宫外以后才知道哪个是真的。   福公公乐呵呵的:“今年就好,小主子不用听我说了,自己就能见识一番。上元节可是个好日子,说不准小主子的姻缘就在这会儿来了。”   褚沂川更关心别的:“那我能请皇嫂出宫一起看吗?”   “皇后娘娘在宫里,除非皇上恩典,不然是出不来的。”福公公说:“再说,皇后娘娘看过那么多回,肯定不稀罕了。”   褚沂川却不这样想。   皇嫂从前年年看,乍一下没的看了,肯定是怀念的很,她那样爱看热闹的人,肯定是很想要凑热闹的。   “福公公,你帮我个忙吧。”   ……   上元节这日,宫中也热闹。   御膳房的厨子一大早就开始做汤圆,包了各种馅料,按照各位娘娘的口味送到各个宫中去。   沈玉鸾最爱吃芝麻馅的,丽妃是肉馅,慧妃是花生馅。三个人坐在一块儿,碗中各有不同。   “今年皇上恩典,说是怕大家思念亲人,特准招家里人入宫呢。”丽妃欣喜地道:“我娘先前给了我消息,说是会晚点带着我妹妹来,等吃完后,我就得回去了。”   慧妃笑着道:“我爹娘都在江南,倒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那皇后娘娘……”丽妃自知失言,一下止住了话头。   沈玉鸾并不避讳:“我爹被皇上赶出京城了。”   丽妃:“……”   慧妃也是为她的直白一惊。   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那正好,有皇后娘娘一起作伴,我也不觉得孤独了。”   三人一块儿吃完了汤圆,看时间不早,丽妃便起身告辞。   今日不少妃嫔的家人都进宫来,剩下他们二人,反而显得冷冷清清。   慧妃感叹道:“进宫虽然是好,却不能陪在爹娘身边侍候,幸好有丽妃和娘娘陪着,不然在宫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玉鸾心说:上辈子她也没想到,竟然有坐下来和慧妃好好说话的这一天。   “不知道小王爷今日是否会进宫来。”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他了?”   慧妃掩唇笑道:“谁不知道小王爷与皇后娘娘最是亲近,小王爷那么孝顺,在今日这个日子,肯定也不会忘了皇后娘娘。等小王爷一来,臣妾又是孤家寡人了。”   “他忙着正事,哪里会有空。”沈玉鸾心里说:再说,就算是有空,也不该是找她。   今日可是上元节,谈情说爱的好日子,那位夫人若是有这闲情雅致,也会走出家门,就看褚沂川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只是那位夫人出来了,也是该和她的相公一起,不知褚沂川有没有那个机会。   沈玉鸾这样一想,就开始为褚沂川担心起来。   她在心里埋怨:唉,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现在好啦,就是她想帮忙出主意,还过不去心中那个道德的坎。   再说,她也没什么成功经验,更帮不了什么。   慧妃说:“小王爷对皇后娘娘的事情最上心的,肯定不会忘了皇后娘娘。”   沈玉鸾轻哼一声:“若是这样才好。”   她又道:“要是被你说中了,本宫就再教你一招。”   慧妃眼睛一亮:“皇后娘娘当真?”   “本宫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慧妃喜不自胜,先谢过她一番,又说:“最近皇上来臣妾宫中时,每回都说要喝甜汤,还好臣妾先前向皇后娘娘学过手艺,只是到底没学好,皇上每回喝了,都说味道不对。”   “他又喜欢上甜汤了?”沈玉鸾惊讶。   “这说来也奇怪呢。皇上不是向来不喜甜食的吗?”   皇帝变脸一向快,沈玉鸾是领教过的。她听了也没放心上,只让珠儿拿纸笔来,按照皇帝上辈子的口味,给她写了一张食谱。   “你照这样做,若是他还不喜欢,那本宫也没办法了。”   慧妃看过一遍,疑惑地说:“这好像和娘娘平日里做的不大一样。”   “平日本宫都是按照自己和信王的口味做,皇上口味淡,做法自然不一样。”   慧妃恍然大悟,小心折起收下。   ……   到了傍晚,褚沂川果然没来。   沈玉鸾在心中暗暗嘀咕他一声见色忘义,便将慧妃留下来一块儿用膳。这大好日子,她可不想一个人对着皇帝那张脸。   慧妃自然是欣然应下,等皇帝来后,也殷勤地在皇帝身边侍候,给沈玉鸾省了不少事。   用过膳,慧妃也笑着道:“皇后娘娘今日刚教了臣妾甜汤的做法,不知皇上是否愿意尝一尝?”   褚越和多看了沈玉鸾一眼:“你教的?”   “是慧妃关心您,怕不合您的胃口,费了不少心思琢磨。我只是在旁边提点了一下,占不得什么功劳。”沈玉鸾说。   褚越和这才颔首:“那试试吧。”   慧妃借了小厨房,一个人去忙碌。   剩下二人相顾无言,沈玉鸾自顾自地去看自己的小话本,皇帝也到桌案后批奏折。   没多久,淡淡的甜香味就飘了出来。   慧妃从小厨房里出来,温顺地伴在皇帝身边研墨,等甜汤炖煮好后,她再亲自把小碗端到皇帝手边,满脸期盼。   褚越和尝之前,先看了沈玉鸾一眼。   沈玉鸾兀自沉浸在小话本里,头也不抬。   他这才浅尝一口,眉头舒展开来,颔首赞许:“不错。”   慧妃欢喜地说:“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以后再给皇上做。”   沈玉鸾的话本也读到两位主人公浓情蜜意时,一言一语,说的尽是甜蜜。她慢悠悠翻过一页,不远处那两人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子里想的还是褚沂川。   不知道他见到那位心上人了没有?   把握住了机会没有?   别人的夫人可不好追,他年纪又轻,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等她回过神,那两人也要告辞离开,梁全在后面收拾着桌案上的奏折,走出门时,褚越和与慧妃齐齐停步,回头朝她看了一眼。   沈玉鸾给了慧妃一个鼓励的眼神。   褚越和问:“今日信王没有来吗?”   沈玉鸾疑惑:“小王爷进宫,向来不都是先去看您的吗?”   “他今日让人送了一车东西到御花园里,不知在折腾什么。朕没见他人影,还以为你也知道。”   沈玉鸾愣住。   而后皇帝就和慧妃一块儿走了。   人一走,殿内也空了下来,沈玉鸾把手中的话本翻过几页,却没什么心思再看,脑子里全是皇帝方才说的话。   褚沂川运了什么东西到御花园里?   沈玉鸾一下坐直了。   “珠儿!”她扬声喊:“我要出门!”   上元节的夜晚,圆月高挂,京城里主干道上张灯结彩,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与家人爱人一块儿,游街赏乐。隔了一堵又高又厚的宫墙,外面的热闹似乎传不到里面来。   如今天气还冷,御花园里也光秃秃的,到了夜里,就更没有人来。寒风呼啸,月游云动,只投下大片大片的树影。   沈玉鸾坐着凤辇到御花园门口停下,不禁暗骂自己一声蠢蛋。   这么冷的天气,傻子才会到这儿来。   可来都来了,宫女们在前面打着灯笼,她抱着暖和的小手炉,慢腾腾地往里面挪。   转过了几个弯,里面有光影摇晃,还有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原来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傻子。   沈玉鸾往里面走几步,才总算是看清了。   御花园的湖上,不知何时放了许多的花灯,这儿夜里没有人来,只有巡逻的侍卫,放的静悄悄的,根本没有人察觉。   而褚沂川正蹲在湖边,和福公公两个人一起,正一盏一盏地点亮河灯,将它们放到湖面上去。可怜福公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还在这儿陪着小主子吹冷风。   褚沂川急得满头大汗:“福公公,快一点,再晚点皇嫂就要睡下了。”   “奴才在点着呢!”福公公说:“小主子不如先去把皇后娘娘叫来,奴才在这儿接着点,等小主子回来,这些河灯应当也点完了。”   褚沂川立刻道:“那你去叫,我接着点。”   老太监应了一声,麻溜地站了起来。   他刚跑过一个弯,就险些和人迎面撞上,福公公惊呼一声,等看清面前人的模样,连忙扑通一下跪地:“皇后娘娘吉祥!”   湖岸边也扑通一声,褚沂川手中的河灯摔进了湖里。他惊恐地转过了头来。   沈玉鸾无奈走出来:“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吹冷风?”   “皇嫂,你怎么来了?!”   “我倒要问问你,在这儿忙些什么?”   其实她方才早就偷听到了,联想起主仆二人的对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不是应该在宫外看花灯吗?”沈玉鸾把珠儿和福公公都赶走,小声问他:“这么好的日子,你不去找你那位心上人,怎么在这儿?”   褚沂川抿了抿唇:“我去找她了。”   “然后呢?”   褚沂川转而问:“皇嫂想看花灯吗?”   沈玉鸾便明白了。   肯定是找了,却没有机会。那到底是有夫之妇,这么好的日子,她肯定是要陪在自己的夫君身边。   那人已有家室,又是褚沂川动了非分之想,可他是一片赤诚之心。沈玉鸾也不好怪谁的错。   她心中怜惜的不得了,柔声说:“你怎么不到储凤宫里找我?我还当你今天不来了,若不是听说你运了一车东西进宫,也不会想到要来这儿看看。”   “我想与皇嫂一块儿看花灯,可皇嫂出不了宫,我就只能把花灯运到宫里来。”褚沂川如实说。   他有随时出入宫廷的腰牌,进皇宫也不用事先通报,天色渐黑,更没有人到御花园里赏花,一切都是悄悄的来。   只是他准备的河灯太多,光他和福公公两人,费了不少时间,反而是皇嫂先来了。   褚沂川十分懊恼。   每一回他想给什么惊喜,总要出点意外,在皇嫂面前丢人,让皇嫂看笑话。   沈玉鸾看着好笑,索性便撩起裙角,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在岸边蹲下,然后托起一盏河灯,轻轻推入水中。   褚沂川连忙说:“皇嫂别动,让我来。”   “你准备那么多河灯,靠你一人,要等到什么时候?”沈玉鸾抬了抬下巴:“不是给我看的吗?难道还要我在这吹着冷风等你?”   褚沂川这才没有再阻拦。   他在沈玉鸾身边蹲下,一盏一盏的点亮河灯,撇着嘴角,早已没了刚才的兴致。   沈玉鸾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我都看见了,你还不高兴什么?”   他嘟囔道:“不该是这样的。”   沈玉鸾还是笑,杏眸弯弯,眸光潋滟,眼中映着的光景像是泛着蜜糖色,比她最擅长的甜汤还要诱人。   褚沂川被笑的害臊,赌气地背过身,一个人生闷气。可没过一会儿,他又自己转了回来。   一盏盏花型的河灯放入湖中,随着水波摇摇晃晃,飘飘荡荡,远的已经飘到了湖中央,连成了弯弯绕绕长长的一道火线。   虽然没看见宫外的,可也莫过于此了。   褚沂川放下了最后一盏河灯,看着它飘远了,才说:“皇嫂该许愿了。”   “又许愿啊?”   褚沂川郑重点头:“我听外面的百姓说,大家都是这么做,猜灯谜,放花灯,许下愿望。一年才有一次的机会,皇嫂也别错过。”   “那我想想……”沈玉鸾说:“我就许愿,你能和你的心上人得偿所愿,让她成为你的王妃。”   褚沂川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河灯在湖面摇摇晃晃地飘,烛光星星点点,就像是银河落在地上,暖黄的光将岸边的人也照亮,覆上一层朦胧柔和的色彩。   “皇嫂不为自己许愿吗?”   “我许过啦。上回你放孔明灯,我就许了愿望。”沈玉鸾放低声音,悄悄地说:“愿望不能许太多,神仙知道我们那么贪心,他会发怒的。”   褚沂川说:“那我也许愿……就许愿,明年皇嫂可以和我一起出宫去看花灯。”   沈玉鸾忍不住笑:“我在后宫里,一辈子都出不了几回宫门。这叫做什么愿望。”   “那皇嫂想出宫吗?”   “当然想了。”这句话,沈玉鸾说的很轻。   褚沂川想了想,说:“今年我多办差,多攒些功劳,等明年的时候,我就去求皇上恩典。我不要其他,就请皇上放您出宫一天,这么小的愿望,皇上不会拒绝的。”   沈玉鸾没忍住戳他一下:“你辛辛苦苦办差事,立下的功劳不给自己用,就这么浪费了?”   “皇嫂高兴,就不算浪费。”   沈玉鸾想教训几句,可心里高兴,脸色怎么也板不起来。   她正了正脸色,唇角却没忍住翘起,眼眸也亮晶晶的,映着面前数不尽的河灯。   “你就会说好听话。”她提醒说:“光说没有用的,得说到做到才行。不然我才不信你。”   “我从来都不会骗皇嫂的。”   沈玉鸾想想也是。小川向来听她话,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来不阳奉阴违的。   她轻轻哼哼两声,才算是信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勤奋!夸 第38章   为了能在明年时和皇嫂一起看花灯,褚沂川精神抖擞,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去兵部。   他起的很早,也是第一个到,等其余人陆陆续续来时,他桌案上的卷宗已经读过不少。有工部的学习经验在先,他上手兵部的事情也更加容易。   兵部尚书刚进来,便道:“小王爷今日和下官一道出门,不必再看那些卷宗了。”   褚沂川抬起头来:“杨大人,是有什么事吗?”   杨尚书说:“小王爷在兵部学了那么多日,光待在屋子里看那些旧卷宗,还不如亲自到外面走一走,见得多做得多,自然也就明白了。”   这话正中褚沂川下怀,他也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当即便将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跟着兵部尚书走了出去。   门口廊柱下停着两匹马,兵部尚书解下其中一根马绳递给他,在褚沂川要接过去时,他忽然道:“小王爷会骑马吗?”   “有先生教过骑射课。”   “那便好,小王爷可得跟紧,千万别跟丢了。”   话闭,他也不等褚沂川回复,便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纵马先去。   褚沂川赶紧追上。   他的骑术不算精湛,更比不上兵部尚书,勉强才能跟上。兵部尚书并未留力等他,褚沂川向前看,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立于马上,他咬咬牙,奋力直追。   两马一直骑到城外军营里,这才停了下来。   杨尚书回头看,见他竟然追上,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也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他并未多说什么,只带褚沂川往军营里走。   杨尚书原先就是军中的将士,从小兵小卒做起,一直做到大将军,后来当了兵部尚书。他延续了从前在军中的习惯,每当兵部来新人时,便先将人带到军营里走一遍。   军营里的每一位将士都认得他,一路走进去,过往的将士纷纷与他打招呼。   走到里面主帐里,他总算是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谢将军。”杨尚书回过神,拍了拍褚沂川的肩:“人我可带来了。”   褚沂川不明所以,微微颔首:“谢将军。”   谢将军看着他,面色微变:“杨大人,这不太好吧……这可是小王爷。”   杨尚书说:“谢将军放心,若是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当。”   褚沂川满头雾水,听二人说话,就好像听哑谜似的。   只见谢将军神色挣扎许久,到底还是应了下来。他率先往外走,而后是杨尚书,褚沂川愈发纳闷,但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三人一道走到将士训练的地方,看到他们,那些训练的士兵也停了下来。在场数人谁都比褚沂川了解要发生什么,此时那些士兵重整队列,由谢将军挑出一批,这些人将褚沂川团团围在中央。   褚沂川:“杨尚书,这是要做什么?”   杨尚书抚着短须,哈哈大笑:“小王爷有所不知,但凡来兵部的人,都得先通过一个考核,若是通过,杨某才算是承认小王爷了。”   褚沂川:“……”   他已经在兵部待了许多日,从未听说过什么考核。杨尚书待他虽然冷淡,但也客气,只是这会儿看来来者不善。   褚沂川静默片刻,问:“考核是什么?”   “小王爷也看到这些人,他们都是军中出类拔萃的将士,若是小王爷能从他们手下撑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当小王爷通过。”   褚沂川看过眼前这些人,他们是谢将军精挑细选挑出来的,各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随便一人都让人难以招架。   “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由小王爷挑。”杨尚书笑眯眯地说。   他是心存刁难之意。   虽然杨尚书是收到了丽妃的家书,也的确帮忙在皇帝面前开口要人,但也仅此而已。虽然这些时日,他并未等到信王出错,但他也不愿让兵部白白进来吃闲饭的人。哪怕先前小王爷的确在工部做事,他也没放心上。   工部那个最会拍马屁,谁知道那些事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听说这个小王爷从前在冷宫长大,去年才被找出来,什么都没学过,又得皇上愧疚弥补,能有几分本事?   最好这次知难而退,知道兵部不是能让他撒野放肆的地方。   褚沂川说:“杨大人,一盏茶的时间,不论输赢,只要没倒下就可以,是吗?”   “不错。”   他脱下大氅,仔细折叠好,放在旁边干净的地方。   杨尚书:“小王爷是同意了?”   “那就一起上吧。”褚沂川顿了顿,问:“杨大人,能否不打脸?”   那样他不好和皇嫂交代。   杨尚书心说:好好一个大男人,竟然还在意皮相?   他对那些士兵示意:“当然可以。”   ……   晚上,一见到褚沂川,沈玉鸾便心疼的不得了。   “你的脸怎么了?”   褚沂川以袖遮面,躲来躲去不给她看。二人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沈玉鸾声音一扬,怒喊一声:“小川!”,他才乖乖停了下来。   人到身前,他也不敢把手放下,依旧挡着脸,沈玉鸾用力拽了拽,他吃痛的吸一口凉气,但还是不肯放下。   沈玉鸾气呼呼地叉起腰来骂人:“你既然不想给我看,进宫来干什么?倒不如躲在宫外,何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再来看我。”   褚沂川闷闷说:“那太久了。”   “既然如此,还不给我看?”   “丢人。”   “怕丢人,你还进宫?”   珠儿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好不容易两人坐下,沈玉鸾把他当手扒下来,看他好生生一张俊俏的脸,偏偏眼下颧骨处有一块青污,多生狼狈。   沈玉鸾看来看去,都觉得不对劲,问:“京城里还有人敢对你动手?”   “是我自己摔了。”   “摔了?”   “跑的时候太过心急,绊了一跤,正好撞在地上。”   沈玉鸾狐疑地看着他,但没在他的脸上找到心虚说谎的痕迹,再想想若是真有此事也不必故意隐瞒,这才说:“你心急做什么?走路还不小心。”   褚沂川乖乖听她教训。   珠儿送上来药箱,沈玉鸾动作轻轻地给他上药,等擦完了,再看他这滑稽模样,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看你平时行事都万分小心,偏偏总是出岔子,一不留神就受了伤。你还叫我放心你,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褚沂川小声反驳:“也没想让皇嫂担心的。”   “是了,反正你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我的。”沈玉鸾合上箱子,推到一边,宫人把早就炖好的甜汤端上来,她给褚沂川舀了一碗。随口道:“最近在兵部做事,还顺利吗?”   “……”褚沂川应:“杨大人对我……还算照顾,我刚到兵部,什么都不明白,现在还在学习。只是兵部的人看起来没有工部的热心。”   沈玉鸾笑眯眯应:“杨大人是丽妃的父亲,我常听丽妃说,说她爹的性子和她很像。丽妃性子直,偶尔脾气也冲,要是对谁好,那就是真心实意的好,你有杨大人照顾,以后在兵部做事也方便。”   褚沂川:“……”   他心说:那要是看谁不好呢?   杨大人的性子与丽妃的确像,直来直往,从没有人像杨尚书一样这样刁难他。只是进兵部是他自己选的,没道理遇着难题还来找皇嫂倒苦水,今日他通过了考核,不管以后杨大人再刁难,见招拆招就是。   褚沂川摸了摸脸。就是一不小心,还是挨了一下。   他端起甜汤,慢吞吞地舀着喝,沈玉鸾最近喝腻了,便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看。被皇嫂这样盯着,他没喝几口,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皇上呢?”褚沂川环顾四周,总算是发现今日有何不同:“今日皇上没来吗?”   “是啊。”沈玉鸾懒洋洋应:“他去慧妃那了。”   “皇上不是每日都会来储凤宫用晚膳吗?”   不只初一十五,每日风雨无阻,在外人眼中就是帝后情深了。   “慧妃最近学了甜汤,做的合他胃口,他才去了吧?”沈玉鸾也没放在心上:“你有事找他?”   褚沂川摇头。   “那不就得了。”   皇帝那张脸不在她面前晃悠,沈玉鸾还能多吃半碗饭,御膳房厨子的手艺尝起来都更好吃了。   最近褚越和对她爱答不理的,去慧妃那儿的次数比以往更多,白日里还忽然问她,要不要把慧妃升为贵妃——才刚过完年,又无什么功绩,从没有在这个时候晋升的。但沈玉鸾哪会拒绝。   她与慧妃交好,慧妃升贵妃,自然也是先来给她送好处了。   但她一应下来,皇帝又瞪她一眼,脸色难看的走了。沈玉鸾满头雾水,也不知道他忽然发什么脾气。   她想不明白,自然就懒得理会。   喝过甜汤,褚沂川早早告辞。   他算外男,今日皇帝不在,也不宜在后宫久留。沈玉鸾也不挽留他,只叮嘱他走路小心,别再摔一跤在脸上。   ……   第二日,褚沂川照旧一早来到兵部。   杨尚书一到,就直奔他来:“小王爷今日也别看那些卷宗,跟下官出去走走。”   褚沂川:“……”   杨尚书一巴掌拍在他昨日伤处:“怎么?小王爷怕麻烦?那下官再去找其他人。”   褚沂川叹一口气,合上卷宗:“杨大人昨日不是说考核通过了吗?”   “小王爷想什么呢?”杨尚书哈哈大笑:“只是带小王爷出去走走,见识见识兵部日常要做的事情罢了。”   褚沂川无奈地站了起来:“杨大人请。” 第39章   沈玉鸾再看到褚沂川带着伤进宫,都已经见惯不惯。   “我看你是把我这儿当医馆了。”沈玉鸾给他的手臂上完药,慢慢放下袖子,没好气地道:“三天两头摔一跤,要是连路都走不好,还不如让御医给你好好看看。”   褚沂川低头笑:“我也不想的。”   “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   “哪会有人故意摔跤的。”   沈玉鸾白他一眼,把药箱收拾好,让珠儿拿走,宫人便将一早准备好的甜汤端了上来。   褚沂川端起小碗,捏着勺柄,他伤了手,多有不便,喝的也慢。沈玉鸾坐在一旁盯着他看,好端端一张风姿俊美的脸,偏偏添了好几块伤,现在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了?”沈玉鸾猜测:“是以前在工部得罪的人?还是余家从前的死对头?还是你挡着谁的路了?”   褚沂川笑:“皇嫂想到哪儿去了。”   “要是什么都不是,你好端端的,怎么会受那么多伤?”沈玉鸾可不信:“我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你,难道这也看不出来?”   褚沂川只好说:“是我去军营了。”   “去军营?”   “我在兵部,手上处理的也都是与军中将士相关的事情,所以杨大人带我去军营多走走。”褚沂川面不改色地道:“我看军中将士个个都身强体健,就跟着他们些拳脚功夫。皇嫂知道的,练武难免没轻没重。”   沈玉鸾狐疑:“你不是平日里就在练吗?”   “王府里的师父顾忌我的身份,总是不敢下重手。皇嫂别看我这样,进度可是一日千里,比从前厉害多了。”这话倒是不作假,从前能撑一盏茶,现在能撑一柱香了。他笑眯眯地道:“我变得厉害一些,以后给皇嫂帮的忙就更多了。”   这话沈玉鸾倒是爱听。她一下便将那些疑虑全都忘掉,高高兴兴地道:“我就知道,你跟着杨大人肯定没错的。只是习武虽好,但还是要先注意身体。”   褚沂川笑着应下。   喝过甜汤,他就起身告辞,沈玉鸾连忙让珠儿将太医院里调配的伤药给他带走,又打发宫女去要些新的备着。   储凤宫里的伤药用得快,连慧妃都来找她打听,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伤。   夜里,沈玉鸾刚歇下,便听到宫人传报。   “皇上驾到——”   她翻了个身,把被子拉过头顶,把耳朵捂的牢牢的,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她闭上眼没多久,又坐了起来。   “珠儿?”沈玉鸾小声问:“今天是初一?还是十五?”   珠儿同样小声应她:“娘娘,今日都初八了。”   “那我就没记错。”沈玉鸾又问:“他今日不是去慧妃那儿了吗?”   “皇上是去了慧妃娘娘那。”   “那……”   门口影影绰绰多了一个人影。外头的人敲了敲门,主仆俩对视一眼,珠儿走过去小声说:“娘娘歇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梁全在外头道:“珠儿姑娘,是皇上想要见皇后娘娘,麻烦你将娘娘叫起来。”   沈玉鸾:“……”   她在心中骂了几句,不得不起床来见人。沈玉鸾心中不情愿,动作也磨磨蹭蹭,等出去时,蜡烛都烧了半截。   褚越和坐在桌前,明灭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灯火昏暗,沈玉鸾无法分辨他的喜怒。   她随口道:“您怎么来了?”   “难道朕不能来?”   沈玉鸾奇怪地看他一眼:“您来就来了,有什么事情白天不能说,非要将我叫起来?”   “……”   皇帝忽然站了起来。   他正值壮年,身形高大,逼近到眼前,投下的阴影便能将她整个人全都笼罩住。沈玉鸾仰起头来看他,这才总算是看清他的不虞。   还闻到了他满身酒气。   沈玉鸾下意识皱起眉头。皇帝从来不贪杯,这是喝多了跑到她这里发酒疯?   但沈玉鸾又看他眼神清明,这才松一口气。   “朕已经许多日未来储凤宫。”褚越和问:“你就不想说什么?”   沈玉鸾困惑地看着他,竟是当真从他的问话里听出了几分认真之意。她愈发不解:“您爱来不来,这又怎么了?”   褚越和:“……”   他沉声道:“你是皇后。”   沈玉鸾贴心提醒:“是假皇后。”   “……”   “您公务繁忙,后宫里还有那么多美人等着您临幸,您来不来储凤宫,来一回两回,都是您自己的事儿。”沈玉鸾道:“大姐姐至今还无踪迹,您心里烦闷,不想见臣女,臣女也明白,不会给您添麻烦。”   沈玉鸾打了一个哈欠:“除了这个,您还有别的事吗?”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   好像整间宫室的气氛也随之冷滞下来,小宫女们瑟瑟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最了解皇帝心思的梁全悄悄抬起眼,看了沈玉鸾一眼。   他心中暗道:沈姑娘与从前真是一点也不一样了。   褚越和又问:“最近信王还是每日都到宫中来?”   “是啊。”   “你天天按他的口味煮甜汤?”   “是。”   “还给他做衣裳?”   沈玉鸾更加不解:“不是您上次说,吩咐尚衣局,我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么叫做给他做?”   “再说,天儿都开春了,本来就该添新衣。小王爷比去年长高不少,去年的衣裳都短了,多做一些也穿得过来。”   “是吗?”皇帝冷笑:“你连他长高了都能看得出来?”   沈玉鸾:“……”   她又不是瞎子,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绕是沈玉鸾经历过两辈子,也没见到过皇帝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   她退开几步,与皇帝拉开距离,上下打量一番,脸色也摆了起来:“您要是在外面受了气,谁让您生的气,您找谁撒去。就是大姐姐逃婚也不是我撺掇的,好端端的,把气撒到我身上做什么?”   褚越和冷冷笑了一声。   ”你在后宫做的那些小动作,难道还以为朕不知道?”皇帝盯着她,一个一个往外报名字:“慧妃,庄妃,丽妃,婉嫔……”   这些名字一个一个听在耳朵里,沈玉鸾无端心底发虚。   她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努力绷紧了脸,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破绽。   “你利用朕倒是收了不少银子。”   后宫里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就连储凤宫里都有他的人手。沈玉鸾早就有做好事情暴露的那一天,也是仗着皇帝对沈玉致的纵容而已。   她面不改色地道:“后宫的娘娘们想要讨好您,她们没有办法,才来找我出主意。皇后的一切都是大姐姐的,我不过是想取得一点报酬而已,怎么了?我总得为出宫以后做打算。”   褚越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你倒是了解朕。”   “您喜欢的,不就是大姐姐吗?”   “你靠朕挣银子,成全了那么多人,对朕就是花言巧语狡辩?”   沈玉鸾顿了顿,纳闷问:“您该不会还要分银子吧?”   “……”   皇帝险些被气笑了。   “朕看你对信王事事上心,他冷了暖了渴了饿了你都记着,朕也未见你从前对谁那么上心。他不进宫,你就问东问西,朕不来储凤宫,你倒是一句话也没多言。朕要你给信王找一个王妃,你也推三阻四。”皇帝冷哼一声,说:“怎么?你瞧上了信王,想做他的王妃?”   沈玉鸾霍然抬起头来,目光里满是不敢置信:“您说什么?!”   “被朕说中了?”   沈玉鸾看他的目光就像是看傻子一般。“不知道外面人在您面前说了什么,但臣女现在扮着大姐姐,与小王爷只是叔嫂,小王爷也只将臣女当做嫂嫂一样敬重,您别当所有人都心思龌龊。”   皇帝反而笑了出来。   他伸手摘下她头顶发簪。发簪一解,沈玉鸾随手挽的头发也散落下来,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拿回来,却被褚越和躲开。   “宫外来的玩意儿,如果不是信王送的,你何至于当宝贝?”   沈玉鸾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木簪。的确是褚沂川送的。   褚沂川时不时进宫来,给她送过好多东西,这根簪子被她放在梳妆台上,方才起来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根。怎么还成证据了?   沈玉鸾一把夺过簪子,将散落的乌发拢到耳后,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旁人送我的礼物,我妥善放着,都要被您误会,照您这话说的,下回小王爷再来,是不是就要将我下天牢了。”沈玉鸾没好气地说:“反正您是皇帝,是黑是白都是您说了算。”   “如果你不是喜欢他,为何对他那么好?”   “小王爷对臣女上心,臣女不过是回报一二。小王爷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来有往的送礼,又怎么了?”   沈玉鸾可懒得与他多说了。   她是看出来,皇帝虽然看上去没醉,可也是借着酒意来她这儿撒酒疯。她是看不出皇帝在哪里受了什么委屈,她也懒得管哩。   她转过身,径直往内室里走。   褚越和深吸一口气,在她身后问:“沈玉鸾,你不是喜欢朕的吗?” 第40章   沈玉鸾吓了一跳。   她的脚步顿住,一个晃神之间,身后人已经追了上来。皇帝用的都是上好的御酒,酒香醇厚。沈玉鸾偶尔也喝酒,但极为厌恶皇帝与这样东西同时出现。   褚越和没听到她的回答,便追到她的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   他垂下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是与他意中人一模一样的面容。但此时,哪怕是他酒意上头,也仍旧分得清二人区别。他向来都分得清。   褚越和说:“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沈玉鸾绷紧了脸。   她向来不是个聪明人,做什么都会被人发现,也藏不住什么。   她冷冷嘲道:“那您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坐在皇后位置上的本该是大姐姐,只是大姐姐不在,臣女才暂居此位。臣女只要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与从前是否一样,要做什么,做了什么,与皇上您有什么关系?”   沈玉鸾嘲笑他:“您与大姐姐不是两情相悦吗?”   皇帝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梁全站在一旁,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   但沈玉鸾知道他的意思。   他一定是又将她看作沈玉致了。他喝了酒,犯了糊涂,沈玉致不在身边,便只能用她这个替身来缓解思念之情。   褚越和不知想起什么,回忆道:“从前你总跟在玉致身边……”   “有一回,朕与玉致上山祈福,你也闹着要跟着一起来,后来求了一道平安福,非要让朕收着。”   沈玉鸾冷着脸听他说。   褚越和顿了顿,回想起来的更多。   沈玉鸾用的借口拙劣,但依旧坚持,看在沈玉致的面上,他勉为其难收了,回来以后便不知丢在何处。   褚越和又说:“你教给慧妃的那些,连玉致都不一定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玉鸾昂起下巴,抿紧了唇,就是不说。   慧妃一从储凤宫踏出去,他便收到消息,褚越和本不放在心上,谁知慧妃做的的确事事顺他心意,后宫诸位妃嫔皆是如此,就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侍候的梁全都不一定有如此贴心。   可沈玉鸾又偏偏什么都知道。   再后来慧妃学会做合他胃口的甜汤,也是沈玉鸾给的方子。她虽然没亲手做给他喝,可背地里又按照他的口味研究出了新方子。   他知道沈玉鸾向来喜欢自己,还做了不少讨好他的丑事,只是一直当做不知道。但知道有个人如此尽心尽力后,即使是块石头也难免有些动容。   他心想,他虽是没法回应,但等玉致回来以后,好好弥补沈玉鸾,也算成全她一番好意。   但……   沈玉鸾为什么又不对他好了?   他将她对信王的种种都看在眼中,也不得不说一声,即便是太后在世时,对他也没有像沈玉鸾对褚沂川那般上心,恨不得事事关心,所有细节都照顾到。梁全虽然伺候他起居,但也不敢什么都到他面前啰嗦。更别说沈玉致,沈玉致如何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会注意这些小事。   那些处处细致的好,又全都是给褚沂川的,没有一点给他。   他试探一番,结果她果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   便是从前不在意,可想到自己从前拥有过,不知何时又没了,回想起来总觉得不甘心。   皇帝心绪百转,露在面上的神色依旧不太好。   沈玉鸾就是更不给他好脸色了。   她反问:“皇上把臣女看作什么呢?”   “……你是玉致的妹妹。”   “臣女是皇后娘娘的妹妹,嫁给皇上的是大姐姐,要说起来,臣女与皇上,那就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沈玉鸾神色冰冷:“既然是没有关系,那臣女的事情也与皇上无关,天色已深,皇上便请回去吧。”   说罢,她越过皇帝,径直往内室走。进去时把门“砰”地一下摔出重响。   她的声音扬高了从里面传出来:“珠儿!送皇上出去!”   小宫女猛地提起一口气,战战兢兢地靠近皇帝,嘴巴开开合合。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褚越和揉了揉眉心,倒是自己走了。   珠儿跪在殿门口,眼看着皇帝的御辇走的远了,她才忙不迭爬起来。   “娘娘,娘娘?”珠儿小心推开门:“奴婢进来了?”   沈玉鸾一动不动。   珠儿轻轻地把门关上,靠近她的床边,把她盖过脸上的被子拉了下来。她借着昏暗的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们娘娘脸上不像是有眼泪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把蜡烛点上。   从前她们娘娘伤了心,都得躲到被子里哭鼻子,还要她来安慰呢。   室内光线大亮,珠儿回过头,顿时被她们娘娘龇牙咧嘴像是怒目金刚的模样吓了一跳。   “娘娘?!”   沈玉鸾自己坐了起来。   她愤愤捶一下被子,捂着胸口长叹一声:“我以前怎么就这么笨呐!”   真是又蠢又瞎,看上了谁不好,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珠儿小心靠近她:“娘娘?您不难过啊?”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沈玉鸾摆摆手:“珠儿,你把上回小川送进宫的话本拿过来,全拿过来。”   被皇帝那么一闹,她是半点睡意都没了,伤心也没有,只是心中有一团火在烧,恨不得替前世的自己狠狠把人教训一通。只是皇帝她是动不得的,便只能另外排解怒火。   她让宫女拿来桌案,摆上点心,点亮明烛,痴男怨女的话本往眼前一摊,带着满腔怒火去骂话本里的渣男。   ……   第二日,沈玉鸾病倒了。   太医给她开了药方,珠儿给她煮了满满一大碗的苦药,和着蜜饯一起咽下,等一碗喝完,神色比先前还要憔悴几分。   慧妃过来看她时,站在她床前看了又看,唏嘘不已:“娘娘一病,倒没有平日风姿了。”   沈玉鸾瞪她:“你要不会说好听话,那就下次换个人来。”   慧妃掩着唇笑:“是娘娘把臣妾叫过来的,一来又要赶臣妾走,臣妾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玉鸾咳了两声,摆手赶她:“你离我远点,小心过了病气。”   慧妃便坐到了不远处桌子那。   她压低声音,悄悄的打听:“臣妾听说昨晚皇上来了储凤宫?”   沈玉鸾哼了一声。   “您还和皇上大吵一架?”   “行了,有话直说。”   “您这病,是因为皇上才得的?”   旁边的珠儿咳了一声,被她们娘娘一瞪,又赶紧咽了回去。   哪和哪啊。是小王爷从宫外送进来的话本太好看,她们娘娘看的入了迷,后来一点也不生气了,却还是不肯睡觉,如今虽是开春了,可夜里头还冷,一不留神就把她们娘娘给冻着了。   她们娘娘嫌丢人,一大早就叮嘱她不准说出去。   沈玉鸾尴尬地说:“你别打听。”   慧妃便识趣地不再多问。   她在病中,脑袋昏昏沉沉,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后宫里的事情更不想再管,索性便让慧妃暂时打理几天宫务。慧妃自然乐意,高高兴兴听过她的叮嘱,也不多打扰她休息,很快就告辞离开。   刚走出去,便见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来,慧妃心思一转,立刻退了回去。   梁全是来送礼的。   赏赐的单子好长一条,念了好长一段时间,那些箱笼更是摆了满地,连让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慧妃惊讶地问:“皇上怎么如此大方?”   梁全避而不答,对沈玉鸾道:“皇上说,昨夜的事让您别放在心上,知道娘娘喜欢这些,特地让奴才送来的。”   沈玉鸾冷下脸。   沈玉致当然不喜欢这些金银,这就是给她的了。   可给她做什么?让她忘了昨天夜里皇帝发酒疯的事?   梁全走了,慧妃捂着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满是好奇。   “你看本宫做什么?”沈玉鸾说:“你想要,那就那就拿走吧。”   “这可是皇上给您的赏赐。”   “给了本宫的,还不是任由本宫处置?”沈玉鸾摆手:“拿走,你拿去和丽妃她们分了,一件也别剩下。”   慧妃这下是真的惊了:“娘娘?!”   从来只见皇后娘娘像只吞金兽,只管收银子的,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再说从前她们孝敬的,加起来也没地上这些值钱。   “封口费。”   慧妃恍然大悟。   于是宫中关于帝后的猜测一下消失无踪了。   ……   沈玉鸾病了之后就容易困,她本来是如往常一样等褚沂川来,可躺在榻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一不留神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便看见褚沂川坐在旁边,拿着一本杂记在看。俊朗的面庞被火光映出一层柔和的轮廓,安静的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出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总算是慢慢醒过神来。   她一动,褚沂川就发觉了,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沈玉鸾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就伸了过来,手背正正好好贴在她的额前。   沈玉鸾愣了一下,才想到,他是在试探温度。   “小川?”   “皇嫂还让我注意身体,怎么自己反倒生病了?”褚沂川皱着眉头收回手:“太医来过了吗?”   “来过了。”   恰好小宫女端着刚煎好的药过来,褚沂川接了过来,舀起一勺吹一吹,这才送到沈玉鸾嘴边。   她愣了一下,慢半拍的低头喝下。   苦药刚入喉,一块蜜饯送到嘴边,她连忙吞下。   沈玉鸾生了病,脑袋也晕乎乎的,不太好用。等蜜饯也落了肚,第二勺药也到嘴边,她才想起来,连忙要接过药碗:“我自己来。”   褚沂川躲过她的动作,把放蜜饯的盘子塞到她手中:“皇嫂自己拿着甜的。”   他难得没露出笑,神色淡淡的样子还有点严肃。沈玉鸾没由来的有些发怵,乖乖应了下来。   一口药,一口蜜饯,等药喝完,沈玉鸾肚子也饱了。   她躺回去,毯子被褚沂川拉到下巴处,盖的严严实实,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又被按了回去。   “皇嫂都生病了,那就老实一点。”褚沂川叹气:“我在宫外见不着,皇嫂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还说明年还要和我一起去看花灯的。”   不就是受个风寒,被他说的像是要出什么大事一样……   但沈玉鸾还是老老实实的躺了回去。   她说:“那我要看话本。”   褚沂川不由分说拿起一本:“我念给皇嫂听。”   沈玉鸾:“……”   她瞅瞅褚沂川的脸色,“行,行吧……”   从前都是她照顾人,这下被反过来照顾了,沈玉鸾还有点怪不习惯的。   小川怎么都变得凶巴巴的了。 第41章   褚沂川不但变得凶巴巴,还会管她了。   沈玉鸾眼睁睁看着她没收了自己所有的话本——那么多的话本,全是褚沂川给她送进宫的,堆的能有半人高,他找了一只带锁的箱子,把它们全丢了进去,钥匙也被他收进怀里。   沈玉鸾很是不敢置信,一下坐了起来:“你不给我话本看?!”   “是替皇嫂代为保管。”褚沂川说:“什么时候皇嫂病好了,再还给你。”   沈玉鸾虎起脸:“这与话本有什么关系,太医已经替我看过,本来就只是小小的风寒,几日就能好了。”   褚沂川:“珠儿姑娘都告诉我了。”   “……”   小宫女目光躲闪,不敢和他们娘娘的视线对上。   沈玉鸾噎了噎,一时也没想到能够狡辩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下。心里却想着等褚沂川离开后,就找那些擅开锁的能工巧匠,替她把里面的话本拿出来……   但被褚沂川盯着,她那点小心思在心里头咕噜咕噜的闹腾,面上却是安安分分的,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沈玉鸾被盯着喝了药,听了故事,没多久又觉得困了,她到内室里歇下,睡着前还看见褚沂川立在门外,门上映着一大片人影,絮絮叨叨地和她说……   “今日进宫匆忙,进宫后才知道皇嫂病了,什么也没有带来。皇嫂好好养病,明日就给皇嫂带宝芝斋的点心,再给皇嫂带些打发时间的玩物……”   沈玉鸾听着听着,迷迷瞪瞪睡了过去,满脑子便全是宝芝斋的点心。   果然还是小川了解她。   ……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了,珠儿动作轻轻地推门出来。   “小王爷,娘娘睡着了。”   “好。”褚沂川颔首:“你好好照顾皇嫂,多照看着她,别再让她又贪玩了。”   珠儿抿着嘴乐:“小王爷比娘娘还小几岁,这下倒显得比娘娘还稳重不少。从前都是娘娘照顾小王爷的。”   褚沂川莞尔:“皇嫂虽然年长,却还有几分孩子心性,只要顺着皇嫂的脾气,皇嫂还是很好哄的。”   “小王爷这话可不能到皇后娘娘面前说,要不然,娘娘可得发脾气。”   褚沂川自然明白。   他见时候不早,便和珠儿告辞:“珠儿姑娘多费心,明日我再来看皇嫂。”   “小王爷路上小心。”   褚沂川免了他们送行,自己提着灯笼出去。   他往宫门的方向走,心中又有些遗憾。本来今日他想来和皇嫂报喜,杨大人连着针对他数日之后,终于被他打动,今日肯拨差事给他办了。只是一进宫,他就先得知皇嫂生病,其他事情自然就只能往后放。   褚沂川转过一个弯,就见梁全等在前头。   他脚步微顿,走到梁全面前时停了下来:“梁公公?这么巧?”   “不巧。”梁全赔着笑道:“奴才是特地在这儿等小王爷的。”   “等我的?”   “皇上想见见小王爷。”   褚沂川颔首:“那梁公公带路吧。”   御书房里灯火大亮,褚沂川在门口将灯笼交给太监,自己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抬脚进去。   皇帝坐在龙案之后,也不知等了多久。   “皇兄。”褚沂川行了个礼:“皇兄这么晚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褚越和避而不答,反问他:“这么晚了,你才从储凤宫出来?”   褚沂川愣了一下。   他向来注意分寸,平时有皇帝在,才敢多留一会儿,若是皇帝不在,就早早离开,不让旁人多说皇嫂的闲话。   他很快反应过来:“今日皇嫂生病了,我心中担心,便多留了一会儿。”   褚越和顿了顿,问:“她病的怎么样了?”   “问过储凤宫的人,说是太医看过,好生休养几日就好,并不严重。”   “那就好。”   褚越和神色有些不自然:“那这几日,你多进宫来看看她。她一见到你就高兴了,还有,在她面前,替朕……替朕说几句好话。”   褚沂川面露不解。   褚越和:“她突然生病,与朕也有几分关系。她正气头上,朕也不好在她面前多说什么。”   褚沂川更加不解:“皇兄做了什么,才让皇嫂生气?”   “你不用管,照朕说的做就是。”   褚沂川若有所思地应下。   皇帝叫他来,倒也没有别的其他事,很快便放他离开。   梁全把他送出去,褚沂川在门口拿回自己的灯笼和大氅,把大氅披到了身上。   “梁公公。”他把人叫住:“皇上和皇嫂发生了什么?皇嫂向来脾气好,怎么会把自己的身子都气坏了?”   梁公公心里想:小王爷可真是偏心眼,对着现在的沈姑娘还能说一句脾气好哇?   他苦笑着道:“奴才哪里敢说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不是,小王爷去了一回储凤宫,什么都没听说吗?”   褚沂川摇了摇头。   梁全便凑近他,压低了声音:“小王爷听了,别与外人说。昨夜皇上喝了酒,肚子里有话,便全冲着娘娘说了。”   “说了什么?”   “那可不好与外人说。”   褚沂川笑了笑:“我也算外人吗?”   梁全便含含糊糊:“感情方面的事,奴才不敢多嘴。只是您劝一句,劝劝皇后娘娘,对皇上好些,总没什么坏处。”   褚沂川也不为难他,道了一声谢,就提着自己的灯笼走了。   夜里的宫城,连朱墙碧瓦都被夜色遮掩,安静的只有野猫嚎叫的声音。   他沿着进宫来的路往回走,身影藏在夜色之中,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笼只够照亮脚底下的路。路上空荡荡的,连个过路的宫人也没有。   褚沂川神色冰冷。   感情的事?   梁全是皇帝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皇嫂的事。   是他们对不起皇嫂在先,现在又让皇嫂对皇帝好些?   就是三岁稚童都知道此事不讲道理!   褚沂川将灯笼用力掷到地上,坍倒的蜡烛烧着了纸糊的灯笼,烈火熊熊燃了起来。   他头也不低,抬脚越过,身影隐入漆黑如墨的夜中。身后的灯笼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很快便烧成了一摊灰烬。   第二日,褚沂川果然带着宝芝斋的点心进宫来。   沈玉鸾等了一整日,总算是把他盼来,一见到他,顿时感觉自己的病都好了大半。   她吃着点心,再看褚沂川从怀里掏出钥匙,把她的那些话本杂书还给她,顿觉另外一半也好了。   “小川?!”沈玉鸾受宠若惊:“你这是有什么大好事?”   “昨日是我错了,皇嫂生病,就该多看些杂书,这样才好受一些。今日我就还给皇嫂,皇嫂要早点好起来。”褚沂川说。   按照他对皇嫂的了解,前晚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肯定气的不得了,储凤宫里又没人给皇嫂撒气,不过是多看几本话本,总比一肚子气憋在心里气出病来好。   皇嫂能有什么错呢?   他不但还了话本,还带进宫来一堆消遣玩意儿,把沈玉鸾看的眼花缭乱。   “你怎么连牌九都带进来了?”沈玉鸾说:“我不会玩这个,慧妃倒是擅长,每次都能赢走许多银子。”   褚沂川:“皇嫂玩的高兴,我这儿还有许多银子。”   “你自己的银子,你自己收着。”   “我没什么用处。”   褚沂川还当真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塞到她的手中:“皇嫂数着玩。”   沈玉鸾:“……”   沈玉鸾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怎么了?也病了?”   褚沂川面露不解:“我怎么了?不是一直这样吗?”   沈玉鸾想了想,还是摇头:“你以前也好,但不像今天这样。今天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要讨好我。”   褚沂川哑然。   不过沈玉鸾向来喜欢金银,厚厚一叠银票拿在手里,当然让她高兴的不得了。皇帝给的她不想要,但褚沂川给的,她收的就毫不客气。   “好了,我都收了,你也可以说了。”沈玉鸾安抚:“没关系,就算你做了错事,我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褚沂川无奈。   他只好道:“我今天和杨大人打架了。”   “……”   “杨尚书故意刁难我,我气不过,就和他动手了。”褚沂川摸摸鼻子:“不过我最近长进不少,杨大人也没有追究此事。还夸了我。”   沈玉鸾沉默一下,“看不出你是这样冲动的人。”   褚沂川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一口恶气憋了一夜,在杨尚书再刁难时发了出来,谁知得了杨尚书认同。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皇嫂要不要去城外祈福?”   “祈福?”   “我听说京城外面有一个金云寺,十分出名的。皇嫂生了病,刚好需要休养,宫中人多,事务也杂,不如去寺中小住几日,寺中清静,也能休养身体。再说,金云寺离得不远,我也可以去看皇嫂。”   沈玉鸾心念一动。   倒不是为了他说的休养,住在宫外,她自然也不用见到褚越和了。   沈玉鸾实在不想见皇帝,看一眼都觉得烦,可在宫中就难免要碰面,更别说最近皇帝古古怪怪,她听一句话就要生气。   而且金云寺也是个出了名的寺庙,太后还在世时,就时常去那儿祈福,慧妃帮她代掌宫务,她就算去也不会有人拦着。   她确认一番:“你会去金云寺看我吗?”   “当然。”   沈玉鸾眉眼一弯:“那我就去!” 第42章   沈玉鸾说动就动,当天便提了要去金云寺的事情。   皇帝知道之后,眉头皱了皱,倒是没有拒绝,还是由着她的性子来。   倒是慧妃和丽妃想要陪她一起去,可慧妃刚接了宫务,沈玉鸾也不想人陪着,便是谁也没带,只带几个宫女侍卫,轻车简行,上了金云寺。   早已经有人打点好一切,她身份特殊,直接住进最好的一处院子。到了佛门重地,沈玉鸾也不敢招摇,到了以后便老老实实,低调的很。   她到了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个谜团未解,只怕自己这条性命是佛祖手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生怕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一晃悠,让佛祖想起了她,又把她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世给收回去。   沈玉鸾坐了半天马车,身子发酸,到了以后先睡了一觉,还做了几个噩梦。   梦见自己回到前世,又住进了那处冷宫里,每日只能看着一小方天空数着自己为剩不多的日子。   她睁开眼以后,还打了一个寒颤。   醒来后先喝一碗苦药,配一块蜜饯,沈玉鸾神色更加凄惶。   还是珠儿在旁边安抚她:“娘娘,小王爷说公务一忙完就带着宝芝斋的点心来看您呢。”   沈玉鸾这才振作起来。   金山寺处在半山腰,四周重林叠翠,正是春日,枝头繁茂,清新宜人。   出了皇宫,她便觉得哪哪都好,连寺庙中的素斋都比宫中的饭食好吃。沈玉鸾一到这儿,就感觉自己的病好了。   她让珠儿陪自己到外面走走。金山寺出名,今日也有不少香客,小院子附近的厢房里,也住进许多荆钗罗裙的妇人。   沈玉鸾没想暴露身份,打扮也简单,身边的宫女也只做丫鬟打扮。她随意逛了一圈,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白衣翩然的身影,下意识地便看了过去。   珠儿也在一旁小声道:“娘娘,那个人好像大姑娘。”   沈玉鸾眯了眯眼,笃定道:“她不是。”   她多了解沈玉致,不可能会认错,就算是背影像,到底不是本人。   果然,那个姑娘走近了,虽然打扮气质与沈玉致有几分相像,模样也的确清丽出尘,却不是沈玉致本人。   沈玉鸾失望地收回视线,本来想要避开,倒是那位姑娘先受了一惊,手中的瓜果扑通落地,咕噜咕噜滚到了沈玉鸾的脚边,姑娘很快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宫女们,小声喊了一声:“褚夫人。”   这是认出来了。   沈玉鸾看她面生:“你怎么认得我?”   “家父姓何,民女曾有幸跟着家母见过褚夫人一面……”   沈玉鸾应了一声,神色淡淡。   见她没有多兴趣的模样,何姑娘也识趣地退开。   等沈玉鸾转了一圈回来,又在门口见到了那位何姑娘。   说来也巧,何姑娘就住在她隔壁那间院子。   沈玉鸾远远冲她点点头,便当做是打过招呼。   等回去以后,她便长叹一口气:“怎么到了这儿也不省心。”   “娘娘?”   沈玉致入宫后,京中就多了不少模样沈玉致的姑娘——或许是本来就多,后来就更多了。个个怀着什么心思,沈玉鸾上辈子就接触过不少。   这样一想,她出宫的兴致又淡了几分。   等晚上褚沂川来的时候,她开口就是埋怨:“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这儿比宫里还没意思。”   褚沂川连忙送上带来的食盒,还有一本新话本。   话本被他揣在怀里,一路快马加鞭赶过来,到沈玉鸾手中时,还带着一点余温。   她又道:“这儿是佛门重地,你好意思读这些,我可不好意思看的。”   “是我错了。”褚沂川立刻道:“明日我就带其他书来。”   沈玉鸾瞅瞅他。这儿离京城说远不远,但赶过来也要费不少力气,褚沂川一点也没耽搁,一从兵部出来出立刻出城,到现在还没休息过。   看他这样,沈玉鸾哪里好说别的,自己便先心疼了,连忙旁人送上晚膳。还有她一早备好的甜汤。   她撑着下巴看褚沂川用膳,他礼数周到,吃相也斯文,和刚开始一点也不像了。   沈玉鸾忧心问:“我先前没想到,你光赶路就要花费那么多时间,一来一回,更要耽搁不少时间。岂不是耽误你办差了?”   “不耽误。”褚沂川说:“明日休沐,可以后天再回去。”   “那之后呢?”   “我是黄昏时才来,不碍事的。”褚沂川端起甜汤的小碗,对她笑道:“再说,在京城里喝不到皇嫂的甜汤,我还是要日思夜想的。”   沈玉鸾被哄的高兴,喜上眉梢:“那等我病好了,我就回宫去,不让你多劳累。”   “不着急,皇嫂的身体重要,不如多待些时日,休养要紧。”   沈玉鸾嗯嗯点头,连忙给他夹菜。   哪里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这会儿便是最高兴的时候了。   褚沂川用完膳,再看了她剩下的药包,记了她还缺的东西,再看时候不早,看她一脸倦色,才赶着她去睡觉。   不在宫中,没有人盯着,二人也不顾及那么多了,褚沂川便坐到她床边。睡前没有话本读,他就捡了平日里办差的趣事说。   沈玉鸾听得脑袋越来越昏,睡着前还想着白日里做过的噩梦,但褚沂川放轻了的声音在耳边,眼前也模模糊糊有一道熟悉可靠的人影,她心安不少,最后也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连褚沂川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   但起码做了个好梦。   沈玉鸾一大早醒来,神清气爽,连被催着喝药时也不觉得厌倦,吃蜜饯时也笑嘻嘻的。   珠儿问:“娘娘是梦到什么好事了?”   “我梦见我住进冷宫里了。”   珠儿吓一跳:“这叫什么好梦!”   沈玉鸾说:“有你陪着,还有小川和福公公都在,不是我一个人在冷宫里。后来小川发奋努力,把我从宫里带出去了。这也挺好的嘛。”   珠儿想了想,便也点点头,说:“娘娘下回做梦,只做小王爷把您带出宫的部分,那就更好了!”   沈玉鸾笑眯眯地应下,问:“小川呢?怎么一大早不见他的人影?”   提到这个,珠儿便忍不住叹气:“娘娘,您猜错了。”   “什么?”   “那位何姑娘,原来不是想要做皇妃,是想要做王妃啊!”珠儿朝外面看去:“小王爷一起来就碰见她了?”   沈玉鸾一愣,继而心中猛地一跳,连忙拨开珠儿往外走。   她心中没由来的慌张,也不知道从何而来,便是只听说有人想做信王妃就心里不快活。   那个何姑娘她昨日里见过,也是个好看的姑娘。但沈玉鸾不喜欢。   本来猜她想做皇妃时觉得她笨,现在一听她想做信王妃,就更加喜欢不起来。在她心中,小川的夫人起码得……她没想过,但起码模样不能比她差!   她走到外面,果然看见何姑娘与褚沂川站在院子门口。   何姑娘今日打扮的倒是不像沈玉致了,可也模样倩丽可爱,她捧着一本书,仰着头满脸濡慕地看着褚沂川。   “小王爷平日读书吗?”何姑娘轻声细语地道:“我最近刚读了一本书,有些地方弄不明白,若是小王爷……”   “是吗?”褚沂川神色冷淡:“本王不识字。”   作者有话要说:赶榜!让人潜力无穷 第43章   那位何姑娘离开之后,沈玉鸾才走出去。   她慢吞吞走到褚沂川旁边,心底已没了先前的烦躁,只是瞧褚沂川一眼。见他身姿挺拔,宽肩窄腰,模样丰神俊朗,又忽然觉得看他有几分不顺眼。   褚沂川抬眼朝她看来:“皇嫂醒来了。”   “你这样子不解风情,再好的姑娘也要被你吓跑了。”沈玉鸾故意说:“我昨夜才想起来,她是京中那个何家的嫡女,看模样也出挑,知书达理,做你王妃也是不差的。”   “皇嫂别笑我了。”   “你一大早就在门口与人家姑娘说话,不就是有这个意思?”   “她是来找皇嫂的,我说皇嫂还睡着,她也没有回去,拉着我说起话来。也没说几句,皇嫂就起来了。”   “是吗?”沈玉鸾说:“倒是我的错了?我要是不起来,你们还能多说几句。”   褚沂川无奈,只好问:“皇嫂今日喝药了吗?”   沈玉鸾:“……”   她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弱点,立刻撇过头去。看她这副模样,褚沂川便明白了。   他亲自去小厨房里取了药,盯着沈玉鸾喝下,见她被苦的直皱眉头,又端来蜜饯,沈玉鸾吃下,他的神色才舒展开。   “皇嫂病的严重,连看人也不准。”他对珠儿叮嘱:“太医说了,一日三回,我不能时时陪在皇嫂身边,珠儿姑娘千万要记住。多耽误一刻,皇嫂好的就晚一些。”   珠儿偷笑:“小王爷说的是,奴婢都记下了。”   “不过是风寒,你也不用这么小题大做。”沈玉鸾有些不自在。大约是难得有人这样管她,连药喝几口都被看在眼里,她亲娘都没这样关心过她。她不过病一回,小川竟是胆大包天的要骑到她头上了。   “何必说我呢,还不如说说何姑娘。”   褚沂川垂眸收拾,神色不变:“何姑娘是谁?”   “你别装傻,就是方才与你说话的姑娘。”沈玉鸾往外看一眼,她在屋子里,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何家的姑娘,京城里也多的是姑娘想要做信王妃。我把你叫到这儿,反倒是少了他们的机会。”   褚沂川面露无奈:“皇嫂怎么又提起这个了。”   “你还要说没有吗?”   “皇嫂知道,我向来不在意这些的。”褚沂川说:“平日里公务就已经来不及忙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搭理其他。皇上劝也就罢了,皇嫂不是向来站在我这一边的吗?怎么也帮着皇上来劝我。”   沈玉鸾轻哼一声,自己也觉得古怪,却说不出来。   或许是病一回,她就变得唧唧歪歪,又或许是因为那个何姑娘处处学沈玉致,让她颇为看不顺眼。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她这会儿就觉得气不顺。   她在心里骂了一遍皇帝。   都怪他,整日在她面前提什么信王妃,让她也忍不住多想。   小川这样孝顺的人,就算是有了王妃,肯定也对她一样好。   沈玉鸾在心中多骂几遍,这才觉得心平气顺不少。   她用过午膳,吃饱喝足,看外面天气正好,便让人搬一张躺椅到院中,懒洋洋晒着太阳。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好像四肢百骸也温暖起来,直照的人昏昏欲睡。   褚沂川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她身边,将毯子披到她身上。   “皇嫂不去外面走走吗?我听说金云寺的风景也是好看的,这会儿山上的花都开了,来赏花的人也不少。”他道:“还有慧真大师,听闻他是一位得道高僧,我倒有些好奇。”   沈玉鸾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心想:不知她在得道高僧眼中到底算做什么?是佛祖垂怜,还是个孤魂野鬼?   这本就是她的身体,也不知高僧是否要替天行道。   “你既然有兴趣,反正就在寺中,倒不如自己去见见。”   褚沂川想了想:“算了,我也没有什么想问的。”   他心里的困惑,自己都已经有了答案。   沈玉鸾也就随他。   她的乐趣本来就不多,躺了没一会儿就嫌无聊,让珠儿去拿杂书过来。她的脑袋昏,自己看不进去,便丢给了褚沂川。   褚沂川全都依她,乖乖拿起杂书念给她听。   珠儿端来茶水放在他的手边,褚沂川正好念得口干,端起抿了一口润润喉,停顿片刻后,又念了起来。   也不知道念了多久,直到“咚”地一声,褚沂川才停下,抬起头来,是沈玉鸾翻身时,不小心打翻了点心的盘子。   她倒一动不动。   珠儿探头看一眼:“娘娘睡着了。”   他这才放下书。   沈玉鸾睡相不好,原先盖的严严实实的毯子这会儿一半落到了地上。   “小王爷念了这么久,时候不早,太阳没了,天儿也冷了。娘娘本来就还病着,再睡恐怕又要冻着。”珠儿走过来:“奴婢这就把娘娘叫醒……”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褚沂川站起来,他朝珠儿摆摆手,自己弯下腰,一只手搂着肩膀,一只手从膝弯穿过,将沈玉鸾整个人抱了起来。他力气不小,抱一人轻轻松松,却把珠儿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惊在原地。   “小王爷?!”   褚沂川低声说:“皇嫂病了,让她多休息,不必叫醒她。”   “那,那,可是……”珠儿语无伦次。   褚沂川看她一眼,抱着人走进屋中。珠儿愣了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跟上。   沈玉鸾睡的沉,闭着眼睛毫无所觉。褚沂川动作很轻,把人放到床榻上,动作轻轻地盖上被子。他轻手轻脚退出去,小丫鬟还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就是珠儿平日里心眼都偏到了自己主子和他身上,也得说一声奇怪。   就是再亲近的叔嫂,也没有二话不说,直接抱人的!   “小王爷……”   褚沂川面色如常:“皇嫂的药在哪?等会儿她醒了,还得再喝一副。”   “在小厨房,奴婢这就去……”   “不用。”褚沂川拦住她:“我去就好,你在这儿照顾皇嫂,若是人醒了,就去喊我一声。”   珠儿愣愣地应下。   小王爷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让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再说娘娘和小王爷本来就关系好,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昨夜小王爷还是等娘娘睡着了才出来的。   换做寻常人家,好像也没有走的这样近。但平日里在宫中,小王爷也是这样态度。小王爷是娘娘救出来,对娘娘好也不奇怪。   可,可是……   等沈玉鸾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小丫鬟拧着帕子,满脸纠结地站在自己的床边。她懒洋洋伸了一个懒腰:“我不是在外面的吗?”   话一出,珠儿便更加纠结:“外面天冷了,是小王爷把娘娘抱进来的。”   小丫鬟谨慎地在其中一个字上加了重音。   沈玉鸾浑然不觉,目光在屋内寻找:“那他人去哪了?”   “小王爷给娘娘熬药去了。”   “你去把他叫回来。这儿又不缺人,什么时候熬药也得他亲自来了。”   珠儿满脸烦恼地走出去。   没多久,褚沂川便端着药过来了。他还没靠近,沈玉鸾就先闻到浓浓一股苦药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太医说是一日三回,褚沂川就盯着她,老老实实一日喝三回,一次也不落下。   又被一口药一口蜜饯的哄着喝完,沈玉鸾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将你叫来了。”   “皇嫂不叫我来,珠儿姑娘也会替我盯着。”   “她都听我的,才不像你这样不听话。”   褚沂川只是笑,劝药的话却半点也没减少。   知道他是为自己好,沈玉鸾自己气一会儿,很快就露出了好脸色。   她就在待在这一处小院里,哪儿也不想去,褚沂川就陪在她的身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话本念了,趣事说了,中间那位何姑娘又让人传话想要求见,但沈玉鸾没理她,褚沂川也是。   不知不觉,外面天色渐黑,已经到了夜里。   珠儿眼巴巴地在旁边等了大半天,总算是找到小王爷不在娘娘身边的机会。   在娘娘沐浴时,便是她和娘娘独处的时间了。   她才好不容易把憋了一肚子的话说出来:“娘娘今日在院子里睡着了,是小王爷把娘娘您抱进来的!”   “我知道,你不是说过了?”   沈玉鸾趴在浴桶边缘,半眯着眼睛,感受着温暖的水流从自己的肩颈处流淌而下。   珠儿着急:“娘娘,您就不觉得不对吗?”   “怎么不对?”   “小王爷怎么能抱您呢?”   “他……”   沈玉鸾顿了顿,这才总算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坐直了,口中说:“你这脑袋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和小川清清白白的,你天天跟在我身边,你还不知道吗?”   珠儿扁了扁嘴:“小王爷对娘娘是好,是不是有点好过头了?”   “好还能有嫌过头的?”   珠儿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她以前是没发觉,今天一想多,就忍不住开始多想。   别的也就不说了。金云寺离京城那么远,小王爷还要连夜赶过来,夜里赶着路来,第二天天不亮就走,最多只能看一眼,这上心也实在上心过了头。   沈玉鸾辩解:“他那是担心我。”   “反正奴婢是没见过。就是当初皇上追求大姑娘时,也没有像小王爷这样的。”   “他……他那是孝顺我,你懂什么!皇上哪里能和他比?”   珠儿嘟嘟囔囔:“哪里有这样孝顺的。”   “……”   “娘娘也是,小王爷年纪小,但娘娘最明白的,也不和小王爷说清楚。这会儿是奴婢看见了,要是让别人看见怎么办?那才是有理说不清呢!”   沈玉鸾气的拍水:“这还是我的错了?!”   珠儿想了想:“总不能是福公公的错吧?”   “……”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了赶榜日啦 第44章   等沈玉鸾沐浴完,她的气也没消,躺到床上时也翻来覆去的找不到睡意。   才翻两遍,门就咚咚两下被人敲响。   褚沂川站在外面:“皇嫂,该喝药了。”   沈玉鸾:“……”   她看珠儿一眼,珠儿了然地去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也不让开,只对外面伸出手:“小王爷把药给奴婢,奴婢会看着娘娘喝下去的。”   “我来就好。”   珠儿:“时候不早了,小王爷明日还要办差,再不回去,恐怕天就要亮了。”   “不差这一会儿。”   珠儿没办法,只好让开了身体。   这下反倒是轮到沈玉鸾有些不自在。   她坐了起来,乌发柔顺的披在肩上,等褚沂川走到眼前时,又默不作声地拉高了被褥,不用教训就把自己盖的严严实实。   不知道是不是听珠儿在自己耳边念叨多了,这下连她也觉得奇怪,接过药碗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褚沂川对她是不是好过头了。   沈玉鸾才喝一口,熟悉的蜜饯就送到了她的嘴边。她顿了顿,然后直接捧着药碗一饮而尽,这才皱着眉去接。   甜味中和了口中的苦涩,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天色不早,你是该回去了。”   “不着急。我等皇嫂睡下再走。”   沈玉鸾便乖乖躺下。   但她白日里睡的多了,这会儿反而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闭着眼睛酝酿了好一会儿,却依旧脑袋清明。   沈玉鸾悄悄睁开一只眼睛,褚沂川仍旧坐在床边,身形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他垂着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沈玉鸾一睁开眼睛就和他的视线对上。   她顿了顿,索性也不装了。   “皇嫂睡不着吗?”褚沂川站起身来,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本书:“我念书给皇嫂听?”   “白天听多了,不想听了。”   沈玉鸾的目光越过他,看到后面的珠儿在给自己打眼色,她心底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道:“有珠儿陪着我,你还是先回去吧。”   “不着急。”   “你快马加鞭,回到京城也不早了,再说你明日还要办差,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差事,那反而就是我的错了。”   “但……”   沈玉鸾板起脸:“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褚沂川只好说:“那皇嫂早些休息。”   沈玉鸾点了点头。   “那我明日再来看皇嫂。”   “明天……”珠儿忽然咳了一声,沈玉鸾只好说:“明天你也不要来了。”   “为什么?”褚沂川总算是急了:“我哪里惹皇嫂生气了吗?”   “没有。”   “那为何不让我来?皇嫂一个人在这儿,若是想念京城的什么,我也可以带来。皇嫂不用替我担心,这一段路也没有多长,我骑马来回,很快的。”   “但是……”   褚沂川垂下眼,没有看她,偏偏委屈难过之意清晰地传达过来:“难道是皇嫂嫌我烦了?若是这样,皇嫂直说就是,不必顾虑我的。”   沈玉鸾哪里敢应。   他一耷眉,她就心软的不得了,连忙说:“你要来就来吧。”   褚沂川这才神色舒展,叮嘱她好好休息,这才走了。   外面有马蹄踢踏声响起,直到人走远了,珠儿才关上门。沈玉鸾缩了缩脑袋,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不敢与她的视线对上。   “娘娘……”   沈玉鸾立刻道:“我已经劝了,他非要来,难道我还要赶他走吗?再说了,小川也是关心我,他一片好心,我总不能糟蹋了。”   沈玉鸾嘀嘀咕咕:“我看分明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是你自己想多了,小川向来体贴,这会儿我又病了,他多关心我也是常事。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他明明是好心,最后得有多伤心啊。”   珠儿被她一通教训,也忍不住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那……那明日小王爷来,奴婢再去与小王爷赔不是。”   沈玉鸾瞅瞅她,见她内疚的很,才招招手:“不必等明天,今天晚上就过来陪我。”   珠儿坐到她床边来。   “娘娘是不是害怕了?”   “我怕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但以前娘娘听了鬼故事害怕,就总是要奴婢陪着您睡。”珠儿说:“娘娘,这儿可是金山寺,有得道高僧在,有鬼也不敢到这儿来吓您的。”   沈玉鸾小声骂:“你懂什么!”   珠儿乖乖闭上嘴。   但被她一提,沈玉鸾又觉得心底凉飕飕的,没忍住往珠儿那边贴了贴。   她这会儿睡不着,便忍不住胡思乱想,更是心虚的不得了,就是有珠儿在身边陪着,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她也无法安下心,还是心神不宁的。   褚沂川才走一会儿的功夫,沈玉鸾就有点想他了。   至少昨夜他在的时候,她就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真有个得道高僧来收她这个孤魂野鬼的命,小川也会挡在她前面护着她。可人走都走了,也没法叫回来,沈玉鸾后悔极了,早知道还不如跟着他一起回去。   她一整夜胡思乱想,何时睡着了也不知道,又做了一整夜怪力乱神的噩梦。   等褚沂川再来时,沈玉鸾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怎么一日不见,皇嫂还病的更严重了?”褚沂川有些不确定地摸着她额头,几次试探后,确定了比之前更加滚烫,百思不得其解:“皇嫂有好好吃药吗?是不是又吹风了?”   “珠儿都盯着,一口也没少喝。”   他叹气:“我不在皇嫂身边看着,果然还是没法放心。”   沈玉鸾偷偷在心中附和。   于是,这夜,无论珠儿怎么给她眼神暗示,她也没将人赶回去。   她让褚沂川念话本给自己听,沈玉鸾脑袋昏沉,却无法睡的安心,不时就要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每回都要看到他才能放心。褚沂川便也老实的哪里也不走,就坐在旁边陪着。   他念书的声音沉稳又轻柔,他声音刻意放低了,轻的像是在哄不听话的孩童,沈玉鸾睡不着,听了好久后睁开眼睛来看他。   褚沂川放下书:“皇嫂?”   “你别念了。”   “那我就坐在这儿陪皇嫂。”褚沂川合上书,又取来另一本——他另外带来的,沈玉鸾不爱看的那种。   珠儿倚着门框打盹,山上万籁俱寂,连白日的鸟雀也不见了踪影,屋子里静悄悄的,蜡烛静静地燃烧,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沈玉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屋子里安静得仿佛连轻浅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褚沂川专注地翻着手中书册,烛火映着他面容俊朗英挺的轮廓,仿佛镀上一层神光一般,比香殿中的神佛更叫人心安。   沈玉鸾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亏她还年长,上辈子更多活几年,若是那些胡思乱想说出来,还得叫小川笑话。   沈玉鸾忍不住往被子里面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   褚沂川注意到她的动静:“皇嫂困了?”   “没有。”   沈玉鸾又从被子里挣扎出来,说:“明日我也回京吧。”   “你的病还没好。”   “我在寺中也养不了病。”她小声嘀咕:“本来觉得出来就好,可现在又觉得怪没意思,好像还不如在京中。”   她一步也没有踏出这个小院,除了珠儿以外,这儿也没有其它相熟的人,她只能等着褚沂川过来。可他来了,也就只有这一小会儿的时间。   “若我还在宫里,你也不用来回奔波。”沈玉鸾仔细打量他一番:“就这两日,已经把你累着了。”   褚沂川:“我不累的。”   “你别仗着年纪轻胡为。”沈玉鸾坐起来,喉间发痒,没忍住咳了两声,抬头时面前就多了一杯水。她接过来,道:“反正我在宫中待习惯了。”   褚沂川眼眸微亮:“皇嫂心疼我。”   沈玉鸾点头。   “皇嫂难得出宫一趟,就得玩的尽兴。我知道皇嫂是担心我,所以昨日赶我,今日也赶我,只是我没有亲眼看着就无法放心,就算是回了京城,也没有办法安心做事。”   他的手伸过来,温热的大掌覆住沈玉鸾还滚烫的额头,沈玉鸾眨眨眼,长睫刷刷扫过手掌的边缘,她立刻停下。   褚沂川像是被痒到了,立刻收回手。他背到身后,藏在宽大的袖子里,指腹不自在地摩挲着掌心。   他移开视线:“皇嫂是不是害怕?”   沈玉鸾:“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珠儿姑娘都和我说了,皇嫂一个人住在这儿,是有些不习惯。”褚沂川想了想,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递到沈玉鸾面前。“皇嫂要是怕,就抓着我。”   沈玉鸾一时没回过神来。   “我小的时候,偶尔福公公不在,一个人待在冷宫里也会害怕。等福公公回来后,只要抓着福公公的手,我就会安心了。”褚沂川说道:“皇嫂要是害怕的话,也抓着我的手吧。”   沈玉鸾:“……”   难道还把她当那种几岁的稚童了吗?!   但是她瞅瞅褚沂川,眼前人神色正直,半点别的意思也没有。她想来想去,还是试探地把手伸了出来。   轻轻地攥住了他的衣袖。   沈玉鸾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你都这么求我了,那我也不好说其它的……”   褚沂川低低笑了一下,袖子也跟着微微颤动,他应道:“好。”   褚沂川:“皇嫂睡吧,我就在旁边守着。”   沈玉鸾闭上眼,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用睁开眼,便也能确定他在一旁,总算是彻底安心了。   而后便沉沉睡去,一夜好梦。   第二日醒来时,她手中那一角衣袖已经被她揉得皱成一团,褚沂川已经走了,因沈玉鸾在睡梦中也没有松手,外袍就被他留了下来。这还是开春时沈玉鸾给他做的衣裳,被他穿得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每一寸衣缝里都留着他常用的熏香气味。   沈玉鸾颇为不好意思,赶紧丢给下人去洗干净。   珠儿盯着她喝药的时候,便没忍住说:“小王爷可比太医开的药还管用,药喝了几日不见好,小王爷来一趟,娘娘的病都快好全了。”   沈玉鸾骂她一句:“胡说什么。”   珠儿自知失言,立刻改口:“论孝顺,旁人是怎么也敌不过小王爷的。”   沈玉鸾唇角忍不住上翘:“他向来很好的。”   “就是呀,小王爷对娘娘好,娘娘病一回,小王爷就担心的不得了,心里头惦记着,这么远的路,都要一天来一回,劝都劝不回去的。要不是放在心上,哪会做这些啊。”   沈玉鸾听得心里有点别扭。   这要说惦记……其实她也没少。   才刚起床,她就盼着黄昏来了。   她以前也不这样的。 第45章   沈玉鸾的病一日比一日好了,她每天被盯着喝药,又有珠儿在一旁照料,等到褚沂川下一次休沐时,就已经好全了。   与之相反,连着多日两地往返,反而是褚沂川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即便是他年轻,也撑不住这般辛苦。   夜里,二人坐在桌前面对面用膳。   沈玉鸾吃两口,便忍不住看他一眼。   烛台将屋子里照的明亮,沈玉鸾也看得清楚。对面人一张俊脸上,眼底青黑怎么也藏不住。   她频频抬头,惹得褚沂川忍不住问:“皇嫂,怎么了?”   “没什么。”沈玉鸾:“我的病好了,是否也该回宫了?”   “皇嫂可是在这儿待的不顺心?”   “那倒也没有。”   除却起初几日有些心烦意乱,后面这些日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快活。不在皇宫之中,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她连胃口都好上不少。   沈玉鸾放下碗筷:“我是说你。”   “我?”   “也是我考虑不周。你整日在两地往返,白日里还有公务操心,小心累出毛病来。”   “我不碍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褚沂川当下便有一个哈欠涌上。虽被他及时止住,可沈玉鸾就坐在他对面,哪里会瞧不出来。   她无奈地瞪了一眼,等用完膳后,便催着褚沂川快去休息。明日又是休沐,他又可以留在寺中过夜。   褚沂川便乖乖应了。   他鲜少有不听话的时候。寺里人歇息的早,山中更是寂静,躺下后更觉睡意翻涌。   他打了一个哈欠,见沈玉鸾坐在床边,便道:“皇嫂也去休息吧。”   “我下午睡过一觉。”沈玉鸾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就在旁边看着,等你睡着后我就走。”   “皇嫂这样看我,我睡不着的。”   “怎么会睡不着?你向来都是这样陪我的。”反而有褚沂川在,她就睡的格外好。沈玉鸾想想:“不如我也给你念话本听?”   褚沂川连忙制止她,这才听话的阖上双眼。   他的确没高估自己。本来已经是眼皮沉重,睡意混沌,可一想到身边有人守着,脑子里便顿生清明,褚沂川睁开眼,对上一双灿烂星眸,果然睡意无影无踪。   沈玉鸾立刻贴心问:“怎么了?是渴了?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皇嫂也去歇息吧。”   “时候还早。”   “那我给皇嫂念话本。”   “不想听。”   “我今日买了新的话本……”   “我不出声,也不打扰你。”沈玉鸾眉毛一挑:“平日里你陪我那么多回,我可没嫌你腻烦过。”   褚沂川苦笑一下,坐了起来。   他道:“皇嫂从前只有嫌我跑储凤宫跑的太勤,怪我添不少麻烦。今日若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尽管直说,我都愿意听的。”   沈玉鸾也无话与他要说。   她也没有其他念头,只不过是想要与他多待一些时候,哪怕是不说话,光看着人也好。平常看不见,这会儿就想多看几眼。   只看着,也比她一个人待着更加快活。   她说不出来,褚沂川目露疑惑:“皇嫂今日真是奇怪。”   “奇怪什么?”   “皇嫂像是……”他顿了顿,露出笑意来:“像是格外亲近我。”   “……”   沈玉鸾一把把被子拉过他头顶,盖的严严实实:“你快睡吧!等你睡下我就走。”   褚沂川只好躺了回去。   拉好被子,重新酝酿睡意。   他让自己不去想旁边坐着的人,开始去想福公公那些唠叨,果然很快睡了过去。   意识沉没之前,他在心中暗想:明日一定得仔细问一番。   床上人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缓柔和,沈玉鸾单手撑着下巴,没有像她说的那样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发了许久的呆。   她盯着褚沂川眼底的青黑,一面心疼,一面又疑惑。   她真心想要褚沂川多休息一些,却又更情愿能多见他几面。她和珠儿一起长大,一日也没有分开过,二人在她心中都是亲近之人,可对珠儿也没那么依依不舍。   就是做靠山,做弟弟,也不是这样。   哪有看一个人睡着了,话都说不上,还想多看几眼的。   沈玉鸾隐约觉得不对,又不敢去深思。   她出去碰到珠儿欲言又止,也连忙捂住耳朵,逃也似得飞奔回去。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前看话本,早早就歇下了。   第二日,她也醒的很早。   起来时先问了一句:“小川在做什么?”   珠儿:“小王爷还没起呢。”   沈玉鸾讪讪,自己先去院子里乱逛一圈。   褚沂川平日勤勉,许是这些日子累坏了,一觉睡的长。沈玉鸾在院子里走了好几圈,频频看了许多眼,见他还是房门紧闭,这才只好遗憾得去看他昨日带的新话本。   话本才翻过两页,珠儿忙不迭跑了进来。   沈玉鸾眼睛一亮:“小川醒了?”   “不是的,娘娘!”珠儿惊慌地道:“是皇上来了!”   沈玉鸾愣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才总算反应过来,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一大早的好心情,就这样没了。   ……   褚越和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他在小院里看到了褚沂川的马。   那是他先前赏给褚沂川的,马蹄上还带着泥泞。金云寺在山上,周遭都是荒野密林,他派梁全去像寺中和尚打听,这匹马出现过不止一回。   等沈玉鸾出来时,他便先质问出声:“信王为何会在此处?”   “什么?”   “信王人在何处?”   沈玉鸾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回头看了珠儿一眼,又朝梁全看去。落到褚越和眼中,这愈发是心虚之意。   皇帝:“沈玉鸾!”   沈玉鸾半点不慌,道:“小王爷知道我在这儿散心祈福,有空便过来看我。小王爷向来孝顺,这又怎么了?”   “是吗?”褚越和寒声道:“他平日里公务繁忙,还在两地连夜奔波,只是因为孝顺?”   “那照您看,是什么?”   皇帝冷冷地道:“你自己心中清楚。”   周遭众人俱是敛息垂首,帝后吵架,谁也不敢吭声。   沈玉鸾心下一沉。   她怎么会听不出褚越和的言下之意。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初是她自己不想待在宫中,才会到金云寺中散心。也是小川顾念她,才不辞辛苦来回奔波。她也就算了,反正皇帝从来不会想她好,但小川何其无辜,还要被这样冤枉!   无名恼火自沈玉鸾心中升起,一下子冲上头顶,险些淹没了她的理智。她唇角绷紧,脸色更冷。   沈玉鸾问他:“皇上就是这样想我和信王的?”   褚越和指向那匹马:“朕亲眼所见。”   “朕若是不来这儿,还不知道你背着朕做了什么事。”褚越和怒极反笑:“皇宫里还不够你撒野?还是以为你跑那么远,朕就会什么都不知道?”   沈玉鸾讥讽地道:“您一开始就没想过我和信王的好,即便是我说清白,您也不信。别说是一匹马,怕是一根草,一块石头,您觉得是,那我解释千句万句,您也不会信。”   “难道还是朕错怪了你?”褚越和压抑着怒火:“你要朕相信,信王来回奔波两地,只是因为他孝顺?他留宿寺中,你们二人私会,孤男寡女,也叫清白?”   “事实本就如此。”   “沈玉鸾,你别把朕当傻子。”皇帝侧过身,指向外面辽阔碧空。寺中梵音缭绕,钟鼓悠长,佛光普照之地。“你敢对天发誓,你与信王当真无半点私情?”   金云寺是佛门重地,沈玉鸾亦有重来一回的经历,更不敢轻视。   声声钟鼓,咣当回荡,似是在她脑中敲响,让她禁不住晃神一番。   但梵音没有荡去她的怒火,没有让她冷静镇定下来,反而像是轰然冲塌了什么。   “即便是又如何?”   沈玉鸾也已是被怒火冲昏头脑,顾不得旁边珠儿一下变得惊恐交加的神情,她上前一步,站到皇帝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您来质问这些。可皇后叫做沈玉致,与我有什么关系?”   “……”   褚越和张了张口,仿佛被掐住喉咙一般,滔天怒火也被扼住。   一下子没了底气。   沈玉鸾讥笑一声,“您与其大费周章特地出宫来质问这些,何不加快人手,快点将人找回来的呢?”   她冷冷地看皇帝一眼,转身大步走回屋中。   “砰“地一声,她重重甩上门!   褚越和脸色青白,半晌,也怒而拂袖离去。 第46章   珠儿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去。   她看了屋子里一圈,最后在床上找到了沈玉鸾。被子高高隆起,人就藏在里面。   “娘娘,皇上走了。”珠儿说:“您别生气了,出来吃点东西吧。”   沈玉鸾一把掀开被子,看她一眼:“真走了?”   “真走了。”珠儿把碗端到她面前:“您还说要等小王爷起来再一起用膳,奴婢怕您先气坏了身子。”   “那小川呢?他醒了没?”   “小王爷怕是累坏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吵醒他。”   沈玉鸾想想。他没醒才好,这些事情,他没听见也不会脏了耳朵。   她气了一通,的确是饿坏了,便不再等他,自己先吃了起来。   珠儿在旁边看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道:“娘娘,您为什么要和皇上说那些气话?”   “我说什么气话了?”   “就是……就是您和小王爷的……”   沈玉鸾也知道自己一时气过了头,但这会儿气还没消,依旧嘴硬地道:“说,说两句又怎么了?我和小川多清白,你是最了解的。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我与小川如何,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便是皇帝。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沈玉鸾说话也不遮掩,“我在宫里,听他啰嗦那些也就罢了,连出宫了也不得安宁。他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早点把沈玉致找回来。他不去管沈玉致,管我做什么?”   珠儿想了想,又说:“可娘娘这么说,恐怕皇上要误会。”   沈玉鸾一噎。   她抬起头来,与珠儿对视一眼,不自觉矮了半截:“那、那又怎么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这会儿发脾气,也只是怕我坏了沈玉致的名声。”   沈玉鸾心想:她倒巴不得皇帝能把她赶的远远的,她再也不会见到这些人才好。   珠儿说:“也幸好小王爷没听见。”   沈玉鸾:“……”   沈玉鸾张了张嘴巴,怎么也说不出没关系的话。   那……那倒还是有大关系的。   要是让小川听见了,还不知道要误会她什么。小川只把她当嫂嫂,最是敬重不过,要是以为她这个嫂嫂不知廉耻,怕是以后还要躲着她,把她当洪水猛兽,一面也不敢见。   想到这种可能,沈玉鸾就不情愿。   她忽然又想到——   皇帝这人反复无常,要是因此连累小川该怎么办?   沈玉鸾:“……”   她后悔了!   ……   褚沂川醒来以后,才知道皇帝来过。   他先是一惊,立刻问:“那皇上可有为难皇嫂?”   沈玉鸾心虚着,不敢看他,只道:“也没有什么。”   但褚沂川并没有安心,他思忖一番,站起身来:“我去找皇上。”   沈玉鸾想拦,却没拦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皇帝并没有离开缙云寺,而是在寺中安顿了下来。褚沂川去时,皇帝正对视满室经文发呆,等坐下后,也神色难辨地看了他许久。   褚沂川只当作自己毫无所觉。   他面色如常,拦了梁全,自己为两人倒了茶水。   “皇兄怎么出宫了?”褚沂川道:“可是寺中有什么要事需要皇兄亲自来办?”   褚越和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见皇嫂的。”   皇帝意味不明地道:“你来得倒是勤快。”   “只是有空就来了。”褚沂川说:“皇嫂一个人在这儿,我心中挂念,若是多看几眼,也能放心。金云寺离京城有些距离,皇嫂惦记平日里的乐趣,我也能顺路带来。再说,梁公公先前还叮嘱我,让我在皇嫂面前多说好话的。”   他说得毫不遮掩,目光清正,一件一件道明白。褚越和看了他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你有心了。”   “那皇兄呢?”   “朕?”   “皇兄方才与皇嫂见面,可与皇嫂说上话了?”   “……”   褚越和问:“你既然往返数回,可否有听皇后提起过朕?”   褚沂川说:“皇嫂似乎还没消气。”   褚越和心中愈发烦闷。他有心想说点什么,但看褚沂川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此时,梁全轻手轻脚进来:“皇上,慧真大师有空了。”   褚沂川适时起身:“皇兄有事,那臣弟就先告辞了。”   ……   沈玉鸾还在懊恼。   她脑子笨,转不过弯,嘴皮子也快,冷静下来以后,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   珠儿又安慰她:“皇上兴许是一时口快,小王爷与娘娘见得少了,皇上自然知道娘娘与小王爷是清白的了。”   沈玉鸾下意识反驳:“那怎么行?”   “又不是叫娘娘再也不与小王爷见面,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难道娘娘还担心小王爷会忘记您吗?“   “那……那也不行。”沈玉鸾心中巴不得能多见几面,昨夜人睡着了还盯着看。再说了,她也没做错事,为何还要轮到她来受苦?   珠儿瞅瞅她:“娘娘都这么大的人了,病也好了,怎么还这么粘人?”   “那是我与小川关系好。”   “可娘娘以后要出宫的,娘娘说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不还是再也见不到小王爷吗?”   沈玉鸾一愣。   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事情,自然不会放弃。只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褚沂川,她心中就无端生出许多失落难过,好像……   珠儿疑惑地说:“娘娘这副样子,就好像和从前……”   “从前什么?”   “从前见皇上似的。每次皇上来找大小姐,娘娘总要找机会去看皇上。”   “你莫要瞎说,这怎么能一样。”   “每次小王爷一来,娘娘就和以前见到皇上一样高兴。”珠儿吃味地说:“小王爷和娘娘啰嗦,娘娘就不嫌小王爷话多。”   “你上回瞎说的什么,你又忘了?”   珠儿应一声,不敢再说了。   但沈玉鸾却没法忘。   她心中别别扭扭,没忍住去多想,又不敢多想。   她和小川,那……那能吗?   她可是小川的嫂嫂!   ——虽然也不是真嫂嫂。   沈玉鸾爱过人,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未曾得到过回应,却也知道其中酸辛,因那人辗转难眠,心绪难安。   她初见褚越和,是宫中一场宴席,少年太子风姿绰约,她从此深记。后来褚越和屡屡登门,不是为她是为沈玉致,她百般讨好,最后也还是一场空。   但褚沂川又不同。   初见时,他在深宫躲藏,又瘦又弱,起初是报恩,后来是怜惜,如今二人没有血脉却胜似亲人。她对小川的好,也不予求什么,得到的回报也足够多。有人对她好,她肯定会记住的。   沈玉鸾不敢多想。   反正小川也不会对她抱那种心思。   就像是褚越和一样。   她想的再多,也是作茧自缚。   最后难过的也只有她而已。   ……   慧真和尚已是耄耋,胡子花白,他的双眼不能视物,却又好像能看清周遭,在皇帝进门时,也敏锐地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突然造访,多有叨扰之处。”褚越和撩起衣摆,在他面前坐下,:“大师近日还好吗?”   慧真大师捻着佛珠,慈眉善目,“皇上今日前来,不是来找贫僧。”   褚越和微顿。   的确不是。   是沈玉鸾出宫已久,不知为何,从前他嫌沈玉鸾碍眼,人不在身边,他却又数次想起,想她离宫前在发脾气,这才动了念头,亲自过来接人回宫。谁知道……   慧真大师又问:“皇上心中所求,实现了吗?”   褚越和哑然,道:“朕也不知道。”   “皇上还在做梦吗?”   “自朕登基之后,就不再做那个梦了。”   “是皇上已经有了答案?”   “慧真大师,朕还是不明白。”   慧真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佛号。   “贫僧是出家人,不敢妄论俗事。”慧真和尚说:“皇上能得梦境预兆,何不随心而为。”   “几年前,大师也说过同样的话。”褚越和叹息一声:“朕本来已经明白,近日却又开始困惑。”   慧真和尚双眼微阖,像是睡着了。   皇帝苦笑,道:“也是,朕本不该用这种事情叨扰大师。”   “明明是佛祖提醒,可朕却又因此心烦意乱,辨不清迷雾方向。倒不知是好是坏了。”   数年以前,从某日起,他开始梦见后世,频繁地梦见同一个人。   梦见自己登基为帝,帝后大婚,琴瑟和鸣。   梦中人有绝色姿容,她好穿素衣,温文尔雅,好抚琴作诗。他们虽偶有争吵,可也恩爱和睦。她装模作样时可爱,为后妃拈酸吃醋也可爱,而他身为皇帝,也学工匠精雕细琢,为给一个惊喜。   梦境支离破碎,却往复出现,终日不得解,于是年少时他登上金云寺,为解心中迷惑。   他起初不知那人是谁。   只知道——   在梦中,他唤她“玉致”。 第47章   檀香袅袅,不知何处传来钟声悠鸣,老和尚脑袋一点,像是方醒过来一般,他睁开混浊的双眼,目光虚虚地落到褚越和身上。   “阿弥陀佛。”慧真和尚:“皇上只需随心,问题也会迎刃而解。”   褚越和道:“朕一直都照大师说的那样,顺心而为。”   反复做着同样的梦,起初不明其意,只当是虚幻梦境,可梦中皇帝亦是他,不论是梦还是现实,俱都被梦中神女所吸引。   直到一场宫宴。   梦里那个好穿素衣,高洁优雅的“玉致”,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如梦中一样,登基为帝,立沈玉致为后。他猜测自己梦见的是后世,很快就能看到梦境成真,可在大婚之前,沈玉致不知所踪。   如今坐在后位上的,却是除长相之外与沈玉致没有一点相像的沈玉鸾。她好颜色,不会抚琴作画,不懂讨好,不知吃味,更与梦中人无一处相似。   可偏偏,又让他想的多。   看她对旁人好会心烦,知道她对自己无意时又郁闷,看她为躲自己出宫,却偷偷摸摸与褚沂川私会时也会勃然大怒。   不管是梦中还是现实,他爱的都是沈玉致,本不该被沈玉鸾牵动心神。   但想到沈玉鸾对褚沂川的好,他又颇为看不顺眼。   沈玉鸾从前一门心思讨好他,如今又去讨好他的皇弟,心思变得快,料想以前也不是真心。可他堂堂皇帝,又哪里及不上其他人?   褚越和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之处。   但他应当只爱沈玉致。   只有“玉致”。   ……   皇帝一来,褚沂川就不好再回到沈玉鸾那处。   他心知自己并未有逾矩行为,可到底存了私心,面上装的再像,也难免心虚。好在金云寺够大,他先前来去匆匆,也并未好好参拜。   褚沂川跟着一众香客进入正殿,在佛像前跪拜上香,虔诚祈愿。   愿皇嫂能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望他能否极泰来,得偿所愿。   认真叩拜后,将香插入厚厚香灰里,正欲转身离开时,他听见旁边香客向寺中和尚打听祈福供灯的事情。   褚沂川心念一动,等前面香客走后,也上前打听。   金云寺里可以为他人祈福供灯,点上一盏长明灯,百年不熄,为求健康如意。只是费用不少,因此不少人心动,也只能望而止步。   但这对褚沂川不是什么问题。   他一边听和尚介绍,一边跟着往后殿走。   室中点着数不尽的灯,窗幔遮挡了外面吹进来的风,好在室中烛火足够明亮。   褚沂川端着自己的灯盏,小心避开他人的,寻了一个空位,先将放上字条,再用烛台压上。   字条上写着的当然是皇嫂的名字。   他倒是有心再供几盏灯,像是福公公,像是他母妃,但又怕佛祖嫌他贪心,求的太多,便打算下次再来。   褚沂川退后两步,左右打量一番,确认自己的诚意放好了,这才满意点头,准备离开。   他转过身,或许是其他灯的字条压的不牢,行动间带起的微风将一张字条吹了下来,落到他的脚边。这是别人的心意,褚沂川连忙避开,弯腰小心捡起。   他的指尖刚碰到字条,动作便顿住。   字条泛黄陈旧,看上去已经有几年了。上面是皇帝的名字,褚是国姓,也无人敢大胆胡涂皇帝名讳。而上面的字迹更加眼熟。   褚沂川看过很多,所以立刻认了出来。   是皇嫂的字迹。   意识到这是什么,他立时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将那张字条捡了起来。   他转头寻找一圈,才总算是找到那盏灯。   小小一个灯盏,与其他灯盏并无二致,火光也只有一豆大。但这是沈玉鸾给褚越和求的灯盏。褚沂川方才有多欢喜谨慎,将那些感情同样全都放到皇嫂身上,他如今就有多难以忍受。   哪怕他早就知道,皇嫂以前有多喜欢那个人。   哪怕皇嫂早就亲口和他说过,她早就死了心。可面前的灯盏偏偏又说明了,皇嫂原来将那个人这样放在心上。   皇嫂对他都没这样上心。   字条在他手心里紧紧揉捏成团,褚沂川的目光落到那一豆灯火上,恍惚伸出手去,直到掌心被火光烫到,才猛然间醒过神来。   褚沂川将手背到身后,脸色阴沉地盯着那盏小灯,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反复出现,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   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将手心里的字条摊开抚平,重新压回灯下,最后狠狠瞪了一眼,才极不甘心的离开。   ……   沈玉鸾等了又等,才总算是等到褚沂川回来。   她看见褚沂川的脸色不太好看,顿时担心起来:“怎么了?难道他骂你了?”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   沈玉鸾长舒一口气:“那你还板着脸,金云寺中还有谁敢对你做什么不成?”   褚沂川抿紧唇角,闷闷不乐地看了她一眼。   皇帝本来就在怀疑他们的关系,他本该避嫌为上,不该回来这儿。可他在供灯殿里憋了一口气,就想看见皇嫂。   但就算看见了,那一口气也出不去。   他总不能对皇嫂开口,让皇嫂也去为他点上一盏祈福灯。皇嫂会如何想不说,他也没理由开口。   褚沂川左思右想,自己闷了一大口茶水。   沈玉鸾反而担心起来:“皇上当真没说什么?”   “没有。”褚沂川又喝了一口茶,他盯着杯底的茶叶,说:“皇上一来,恐怕皇嫂就得回宫了。”   “回宫?”   沈玉鸾下意识地要反驳,可抬头目光触及到褚沂川,话又咽了回去。   回宫也能见到小川,省得他两地奔波,累坏身体。   她便道:“出宫不少时日,也是该回宫了。”   “……”褚沂川沉默了一下,又说:“宫务有慧妃娘娘代掌,皇嫂何必如此着急。如今养好了身体,不如到外面多走走,回宫之后,也看不到那些风景。”   沈玉鸾:“不急,以后也有机会。”   褚沂川不好反驳,又给自己倒满茶水,一口闷下。   他如此反常,郁闷都写在脸上,沈玉鸾不禁纳闷:“我住回宫中,省了你每日两头跑,这也不好?”   “皇嫂会不高兴。”   “什么?”   褚沂川闷闷道:“宫里有人会让你不高兴。”   沈玉鸾一怔。   她下意识地去追褚沂川的目光,却只看到满杯茶叶。但她却立刻明白过来褚沂川说的人是谁。   她还意识到:“那先前我出宫时……”   “皇嫂不待在宫里,不是高兴很多吗?”   沈玉鸾哑然。   她没想到褚沂川会连这些也顾虑周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心上暖烘烘的,好似被人沉甸甸托在手心里,沈玉鸾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她放柔了声音:“即便是出宫了,总归也要是回去的。回去以后,我煮甜汤给你喝。”   褚沂川闷声应下,神色依旧不大高兴。   沈玉鸾想了想,又道:“你虽来过金云寺不少回,定没有好好逛过。趁回宫之前,不如去拜拜,听说这儿十分灵验的。”   “方才去拜过了。”   “是吗?你去求了什么?”   褚沂川看她一眼,忽而问:“求姻缘也灵验吗?”   “姻缘?”沈玉鸾愣住。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褚沂川从前与她说过有一个心上姑娘。只是平日里鲜少提起,一下子忘了。   她没由来的心里犯酸水,比见着了那个何姑娘还不高兴:“你难得来一趟,在佛祖面前,不考虑自己,光想着这些?”   褚沂川眉眼低垂:“皇嫂教训的是。”   “其实我是为皇嫂求了。”   “别人心里不一定有我,但皇嫂肯定是为我好的。难得有机会到佛祖面前,我就求佛祖保佑皇嫂,想皇嫂事事顺心如意。佛祖不一定能听见,但皇嫂已经听见了。”   他说:“皇嫂既然听见了,那能不能实现我的愿望?”   “你……”   沈玉鸾盯着他的眉眼,眉目俊朗的年轻男人,像一只露出柔软肚皮的小狗一样,看着便让人心尖柔软。   “我依你就是了。”她忍不住笑着说:“这也要让佛祖听,佛祖的耳朵都要被你啰嗦出茧子了。”   ……   在回宫之前,沈玉鸾抽空找了一个机会。   她去找寺中的和尚,掏了银子要供一盏祈福的长明灯。   她没有什么好回报小川的诚心,只有打从心底也想要他好,搜肠刮肚的想,才想起这一个。   她以前就来过一回,过去太久,沈玉鸾差点忘了,直到这会儿才重新想起来。   她跟着家里人来寺中上香时,从其他香客那里听说了供灯祈福的事情,少女心思装着一个人,哪怕知道那人尊贵,必不止她一人操心,却还是记在了心上。她偷偷攒起月例,少吃点心,不买首饰,总算是攒够了银子,到寺中为褚越和点了一盏祈福灯。   她早就忘记了原来那盏灯放在何处,也不想再从满室灯火里找出来。同样的健康如意,她不想让褚沂川少有。   沈玉鸾找到空处,小心把自己的灯放上。而后写上褚沂川的名字,吹干墨迹,把字条压在灯下。   沈玉鸾抬头看向殿中央的佛像。在万千暖黄灯火的辉映下,佛像慈眉善目。   她虔诚的拜过。   她福缘寡薄,不会有人为她供灯祈福。   不过没关系,老天爷已经足够垂怜她,她重来一回,已经是最大的福分。   如果佛祖有灵,就去保佑小川。他没有做过坏事,勤勉上进,善良温和,是个很好的人,他已经受过很多苦,一辈子的苦难都尝尽了,如今也是时候该让他得到世间的好。   如果求姻缘也灵验的话……   沈玉鸾心中不情不愿地想:反正都帮了,就,就顺手也帮一下吧……   希望小川的眼光别太差。   小川天天看着她,起码那个人不能比她还差吧? 第48章   沈玉鸾是跟着皇帝一起回的宫。   她与褚越和坐在同一座车辇,沈玉鸾对皇帝没有什么好脸色,褚越和也不上赶着贴她的冷脸,马车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回宫的路途漫长又无聊,带出来的话本也觉得没意思,沈玉鸾很快又坐不住了,频频撩起车帘往外看。   褚沂川就骑马跟在外面,她一露面,就立刻靠了过来。   “皇嫂是不是觉得无聊?还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宫里就。”   马车摇摇晃晃,沈玉鸾长长叹一口气:“一个时辰那么久?”   褚沂川笑:“马车走的稳,当然不如快马加鞭。”   “那……”   马车里,褚越和合上书册:“皇后。”   沈玉鸾:“……”   沈玉鸾与褚沂川对视一眼,只好不情不愿地缩了回去。   褚越和说:“路途遥远,你不如小睡一觉,很快就到宫中了。”   “马车这么晃,如何睡的着。”   “你还带了不少闲书。”   “看腻了,没意思。”   “你出宫多日,应当遇到不少趣事。”   沈玉鸾与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她回过神来,惊讶道:“您不会是特地想要与我说话吧?”   褚越和微微颔首,竟也没有反驳。   沈玉鸾嗤笑一声。   “你没有话与朕说,倒是多的话与信王说。”   “您既然知道,何必说出来呢?”   褚越和眉头皱起:“你们二人有什么话可说?”   “很多话。”   “什么话,连朕也听不得?”   沈玉鸾稀奇地看他一眼:“您又不是那些街坊里的嘴碎八婆,怎么什么都想听?”   褚越和:“……”   皇帝重新拿起书册翻了起来,当真不再理她。   沈玉鸾乐得清闲,只是每当她想撩起车帘去找褚沂川说话时,皇帝的视线就会落到她的身上,逼得她不得按下这个念头。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也不敢多做什么。   好不容易,马车驶到了皇宫之中。知道她今日回来,丽妃与慧妃都早早等候迎接,沈玉鸾被二人一左一右挽着,来不及和褚沂川多说两句话,皇帝就已经把人叫走了。   好不容易再见面,就已经是晚膳。   晚膳是三个人一起用。   桌上尽是佳肴,三人共坐一桌,皇帝坐在中间。   褚越和抬起眼皮,看筷子夹着菜从他面前越过,隔着一个人落到了褚沂川的碗中。   “多吃点。”沈玉鸾隔着皇帝对褚沂川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吃一点。”   “多谢皇嫂。”   褚越和又冷眼看着弟弟站起来,舀了一碗汤放到沈玉鸾面前:“皇嫂也是,病刚好,要多补补身体。”   然后又舀了一碗汤到他面前:“皇兄平日里劳心劳神,也该多补补。”   褚越和不置可否。   他又问沈玉鸾:“今日你没有做甜汤?”   沈玉鸾白他一眼:“宫中御膳房里那么多御厨,您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褚沂川插嘴:“不只是皇兄,我也是想喝的。”   沈玉鸾眉开眼笑:“那明日我就做给你喝。”   “那和皇嫂说好了,明日我从兵部出来,就直接来宫中。”   褚越和冷眼看着二人说下约定。   今日舟车劳顿,等晚膳过后,沈玉鸾就早早歇下,皇帝二人也起身离开。   褚沂川在转角处和皇帝道别:“皇兄,时候不早,臣弟这就出宫了,明日再来看皇兄。”   “等等。”黑夜里,皇帝神色莫名:“朕有话和你说话。”   褚沂川满头雾水。   御书房内,梁全点上最后一盏灯,他将火折子交到小太监手里,又接过茶壶,轻手轻脚地去给皇帝倒了一杯茶水。   帝皇高坐在桌案后,他批着奏折,沉默无言,高大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殿中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出。   褚沂川已经站了好些时候。   在皇帝添第二杯茶时,他终于忍不住问:“皇兄把我叫来,是有什么要事要说吗?”   褚越和不答。   褚沂川想了一圈,又问:“是和皇嫂有关吗?”   他总算抬起头来:“你能明白?”   “若是朝中有什么要事,皇兄不会不说。这些日子,我办差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想来想去,去了金云寺后,皇兄的心情就不大好,想来就是和皇嫂有关了。”   褚沂川说:“皇嫂似乎还未消气,皇兄找我来,是想要我在皇嫂面前多说好话?”   “……”   褚沂川笑了一下:“明日我进宫后,就去帮皇兄赔不是。”   皇帝合上奏折,道:“明日起,你不用进宫了。”   褚沂川愣住:“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皇后是后宫之人,你本来也不该与她多接触。朕知道,当初是皇后救了你一命,余太妃又去的早,你把皇后当救命恩人,向来与她感情好。”   褚沂川急忙说:“皇兄也知道,我还和皇嫂说好,明日去喝她做的甜汤,为何忽然不准我进宫?”   “你不明白?”   “臣弟是不明白。”   “皇后对你是好,又是把你从冷宫带出来,又是为你平反,冷了热了饿了困了,事事都为你打算。”褚越和冷冷道:“朕从未见她对谁这么好过。”   褚沂川面露不解:“皇嫂向来是个好人。”   “你还不懂?”   “皇兄的意思,难道是以为我和皇嫂有什么不轨吗?”   皇帝不答,分明就是默认的意思。   褚沂川脸色涨的通红,墨黑的眼里带着明亮的怒火,“皇兄怎么能这样想!”   皇帝的态度近乎冷酷:“她是皇后,即便你是朕的弟弟,你们二人也本不该走得如此近。你已经入朝做事,应该知道分寸。”   “皇兄这么做,问过皇嫂的意思吗?”   “不必问她。”   褚沂川低下头来,藏住眼中的冷意:“皇嫂还在生皇兄的气,皇兄这样,难道不怕皇嫂更加生气吗?”   “过些时候,她就会将这些忘了。”   “哪里会这么快忘。”   “你不同意?”褚越和问他:“你不听朕的话?”   “是我不明白。”褚沂川抬起头来,想要看穿他所有的念头:“我与皇嫂的所有往来都在皇兄的眼皮底下,从未有逾矩之事,皇兄分明清楚,却还是不准我与皇嫂再见面。我与皇嫂亲近,在皇兄眼里,竟是无法忍受吗?”   “她对你太好了。”   “那又如何?”   皇帝冷冷地说:“她不该对你这么好。”   褚沂川只觉得好笑:“皇兄把皇嫂当做什么?当做是您的物件,所以连她的喜好都要管?”   “你不用管这么多。你只需要按朕说的做,以后不准再去见皇后。”   “皇兄不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就不能接受。”   褚越和唇角勾起,却没有半点笑意,只有满满的残酷:“这是朕的皇宫,朕要做什么,难道还需要你的同意?”   “您曾经准允我,随时都可以入宫。”   “朕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褚沂川失望地看着他,张口想说点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好像是明白,无论说多少也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褚越和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毫无波动,却也没有想象之中的畅快。   从金云寺起,他的胸膛里就憋着一团火,与慧真大师谈过,却并没有熄灭。他理应不为所动,可每看到沈玉鸾与褚沂川亲近,那团恶火就在胸膛里翻滚扑腾,似乎要将他的理智全都烧灼尽。   他本不应如此。   可他偏偏这般。   这般……看不过眼。   他相信自己的弟弟对沈玉鸾并无私情,可他不相信沈玉鸾。   她对人好时,就千般万般的好,若不是喜欢,怎么会这样掏心掏肺?   沈玉鸾既然待在他的后宫里,就应该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应该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只要她看不见,碰不着,自然就会听话。   褚沂川说:“明日我还是会来的。”   褚越和冷酷地回答他:“你大可以试试。”   ……   第二日傍晚,褚沂川结束了一天的公务,与兵部的各位同僚道别后,径直往皇宫去。   他如往常一样掏出腰牌给宫门口的士兵看过,正欲入门时,却被士兵拦住。   “王爷,您不能进去。”   褚沂川脚步一顿:“这是皇上钦赐的腰牌,准允本王随时都可入宫。“   士兵为难道:“王爷莫怪,是梁公公亲自过来吩咐我们的,说是没有皇上传唤,以后王爷都不可随意入宫。皇上还说……说是要把您的腰牌收回去。”   他看着褚沂川,“王爷,您看……”   褚沂川闻言顿住,而后回头深深看了皇宫城一眼,目光仿佛穿过重重宫阙看到远处坐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皇帝。   他也不为难这些将士,没多说什么,只将腰牌递过去,又问:“能否替我传个口信?”   士兵连忙说:“王爷尽管吩咐。”   “劳烦你去与皇上说一声,说是我今夜不能入宫,再去皇后娘娘那儿转告一声同样的话。”褚沂川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再请你帮我将这个送到皇后娘娘那儿。”   士兵接过,看着他牵马离开,身影隐入深深夜幕里。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把东西交给身边人。   “照梁公公说的,快把东西给梁公公送过去。”   这夜,沈玉鸾特地煮好了甜汤,是褚沂川平日里最喜欢的口味。   但她左等右等,却怎么也没有把人等来。   沈玉鸾连话本都看不进去,没一会儿就要吩咐珠儿去外面看看人来了没有。眼看着月上中天,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连甜汤都冷了,可那道熟悉的人影却还是没有出现。   “小王爷兴许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珠儿说:“奴婢明日就让人把甜汤送到小王爷手里,娘娘亲手做的,小王爷肯定很高兴的。”   沈玉鸾哗啦啦翻着话本:“他有什么可高兴的?说不准就是喝腻了,拉不下脸来拒绝,让我自己明白呢。”   “娘娘,小王爷哪会是这样的人。”   “那他就是贵人多忘事,一不小心把我给忘了。”   珠儿听了都要为人鸣不平:“小王爷绝不会这样!”   沈玉鸾当然知道。   先前褚沂川不管多忙,都会抽空去金云寺看她。金云寺那么远的地方都要天天去,没道理回宫之后就不来找她了。   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了脚。   但耽搁就耽搁了,怎么连一句口信也不传给她?让她平白心慌意乱。   眼看着夜已至深,沈玉鸾恨不得不去就寝。但即便如此,她也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好像是金云寺里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没有褚沂川在旁边陪着,她就无法安眠。   一直到天光大亮,她才恍惚睡去,没多久就因为外面的吵闹而醒了过来。丽妃和慧妃一起来寻她,沈玉鸾便撑着眼皮爬了起来。   等到了这日傍晚,她又早早准备好甜汤,却还是没等到褚沂川的到来。   没等到人,也没等到什么传话。   就是沈玉鸾也觉得不对劲了。   她把珠儿叫来:“你去打听打听,小川这两日有没有进宫?”   珠儿应声离开,很快又回来了。   她惊慌地道:“娘娘,小王爷没法入宫了!”   “没法入宫?!”沈玉鸾顿时站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把小王爷入宫的腰牌收回去了,这两日小王爷想要进宫,每次都被拦在宫门口进不来。”   “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进不了宫?”   “这……这奴婢也不知道。”   沈玉鸾想来想去,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她直接去御书房找褚越和。   皇帝早知她一定会来,面对她的责问,他翻着书册,神色也丝毫未变。   “是朕做的又如何?”   沈玉鸾没想到他竟然毫不心虚,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是信王殿下做了什么错事?”   “不曾有。”   “您金口玉言,怎么能无端反悔?”   “朕不叫他进宫,你为何如此在意?”   沈玉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信王殿下忽然不能进宫,我当然觉得奇怪。”   褚越和面无表情地道:“日后若无要事,就不必与信王相见了。”   沈玉鸾顿时急了,追到他面前质问:“为什么?!”   “你身为后妃,本来就不该见外男,应当懂得避嫌。”褚越和反问她:“这还要朕提醒你?”   沈玉鸾反被问住。   这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她愣了片刻,很快想起皇帝先前的无端逼问,“你还是觉得我与信王有私情?!”   皇帝不置可否。   沈玉鸾气愤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如此冤枉人!”   “你既然没做错事,又何必生气。”褚越和逼近她,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他垂眸看进这双明亮如火的眼睛里:“你如此在意信王,天天与他见面,给他做衣裳,煮甜汤,事事都要牵挂他,若不是喜欢他,为何要给他做那么多?你若不是喜欢他,怎么会因为见不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来质问朕。”   帝皇冷笑地道:“沈玉鸾,是你在装傻,还是把朕当做傻子?”   沈玉鸾退开一步挣开他的动作,脑子里还是懵的。   皇帝的话像是狠绝果断地拨开了她刻意蒙在眼前心前的迷雾,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不敢承认的想法。   好像这些时日她想不明白的,让她心烦意乱的,全都有了答案。   要不是她喜欢小川……   她怎么可能会……   沈玉鸾脑子乱成一片,尚且还有一分理智记得自己身在何处,口中下意识地说:“就算……”   褚越和打断她:“与朕有什么关系?”   皇帝刻薄地说:“这是朕的皇宫,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说不行,你就死了这条心。” 第49章   沈玉鸾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珠儿看她神情恍惚,还以为她在皇帝那受了什么委屈,担忧极了。   只有沈玉鸾知道,她压根没细听皇帝说了什么,褚沂川进不了皇宫的事情诚然重要,可让她更心神不宁的还是皇帝的话。   要不是喜欢褚沂川,她也不会如此慌张?   沈玉鸾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辩起。   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她明面上还是后宫的人,的确不能与外男多亲近,小川也不该每日都来看她。话虽如此,可沈玉鸾私心里也极为不情愿,她是想要天天都看见小川的。   哪怕是什么也不做,光看着人就欢喜。   也不为的其它什么,就是打从心里想要对他好。   这是因为她喜欢小川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玉鸾便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脚趾头,好像心底深处悄悄冒出了一朵欢喜的花,有一阵轻柔的风拂过,让她浑身颤栗起来。   她没法反驳。   她的确没法说出一句讨厌。   她重活一回,从前的亲人爱人都已经不再亲密,除了珠儿之外,最亲近的也就只有褚沂川。沈玉鸾想,她想离开皇宫,走的远远的,不想再与京城里的这些人扯上联系。她的后半辈子也不会是一个人度过,会有一个合她心意,品性上佳,也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若是那人是褚沂川……沈玉鸾也没有觉得不好,心中甚至还有些欢喜。   难怪她总是舍不得小川,原来她对小川是这样的心思,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沈玉鸾的脸颊一红,但下一瞬,很快又变得煞白。   她差点忘了,小川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即便是没有,她明面上还是小川的嫂嫂,怎么敢对小川生出这种念头。   小川会如何想她?   定是会瞧不起她。   不用皇帝阻拦,就会主动离她远远的,再也不想见她。   她怎么……怎么会生出这等卑劣无耻的念头?   为何她总是要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   褚沂川耐着性子在王府里等了两天。   皇帝铁了心不让他进宫,连福公公都被挡在外头,皇宫有侍卫重重把守,他不可能强行冲进皇宫里。   他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一点也不让皇嫂与他接触,因此连着两日都托人送口信。若是皇嫂没等到他的消息,肯定会坐不住,想方设法联系他。   果然,没多久,宫中就来了人。   储凤宫的宫女提着一个食盒,来给他送甜汤。   褚沂川一尝,就知道是皇嫂亲手做的。甜汤入口,他的神色就缓和不少。   “除了甜汤之外,皇后娘娘有没有让你带口信来?”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说了,让小王爷安心等在宫外,小王爷进不了皇宫的事情,她会想办法找皇上求情的。”   褚沂川顿了顿,又问:“皇后娘娘与皇上可否有过争吵?”   “有的。”小宫女说:“娘娘听说小王爷进不了宫,心下一急,就去找了皇上,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回来魂不守舍的,一晚上没睡好。”   “皇嫂可有受罚?”   “那倒是没有。”   褚沂川松一口气,又道:“你回去与皇后娘娘说,让她不必为我着急,进宫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   小宫女点点头,等回宫后,如实把话说给了沈玉鸾听。   沈玉鸾听过,没有放在心上。   说到底,此事也是小川受她连累,也该让她来解决才是。   于是,她特地等到皇帝空闲时,亲自端着一碗甜汤去了御书房。   褚越和知道她今日送甜汤出宫,也知道她还会来找自己。当沈玉鸾送上甜汤时,他面不改色地道:“如果你是来给信王求情的,那就回去吧。”   “为什么要给他求情?”沈玉鸾说:“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皇帝抬起眼来看她。   今日沈玉鸾依旧是盛装打扮,步摇金钗,身上是金丝绣线的石榴红衣裙,一身热烈如火。她的眼尾处勾勒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眼线,眼眉微微挑起时,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   她说:“做错事的,不是皇上您自己吗?”   “哦?”褚越和反而笑出来,他合上折子,旁边梁全适时把甜汤端上,他舀了一勺,出乎意料的合他胃口。“这就是你来求人的态度?”   “既然没做错事,为什么低声下气?”   沈玉鸾斜了大太监一眼,梁全连忙也给她搬来凳子,端上茶水。   她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才说:“信王殿下如今在朝中办事,若是要进宫,也是因为有要事禀告。您不让他入宫,耽误了小事不要紧,就怕耽误大事。”   “信王殿下是您的弟弟,他对您向来恭敬,凡事都想着您一份,您给出去的腰牌,说收回来就收回来,信王殿下不知道有多伤心。不说小王爷,其他人怎么想?若是有不长眼的,还想着趁机踩两脚,岂不是把皇上您的脸也搁地上踩?”   “余家的事情才过去不久,您就这样冷落小王爷,也不知道要让多少老臣寒心。”   “再说……”   “行了。”褚越和打断她的话:“照你这么说,全是朕的错了?”   沈玉鸾一抬下巴:“本来就是!”   “……”   褚越和低头舀一勺甜汤,心底竟没有生出怒意。   玉碗很小,他三两口就用完,才道:“若是你肯答应再也不见信王,朕就放他入宫。”   沈玉鸾想也不想:“不行。”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   “……”   沈玉鸾耐着性子与他继续理论:“信王殿下入宫是为了看您,难道您连弟弟的面都不见了?”   皇帝气定神闲地说:“朕说了,只要你不见信王,朕就会放他入宫。”   与他讲道理说不通,说好话也说不通,沈玉鸾愈发气急:“我早就和你说了,我和信王之间绝无半点私情,你非要以为我们有些什么。就算……就算当真有点什么,又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只要见不着面,我就会不喜欢他了?”   褚越和豁然抬头,怒火随之升腾起,他的视线锐利,像是要洞穿她心底的所有秘密。   他咬着牙,连自己也分不清楚是从何生出的怒意,那些心烦躁意扰乱心绪,他一字一句问:“你喜欢他?”   “是,我是喜欢他,那又如何?”沈玉鸾倔强地与他对视:“可这与信王什么关系也没有,他只把我当皇嫂,当姐姐,甚至还当作亲娘孝顺。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把我当沈玉致,他什么都不知道,此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沈玉鸾仿佛在往自己心口上剜肉一样。   想到小川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她是谁,等沈玉致回来以后,还要把认沈玉致做嫂嫂,她就心痛的要死,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看她这样,褚越和已是怒不可遏,他深吸一口气,怒极反笑:“你喜欢他,却还来让朕放他入宫。沈玉鸾,你当朕是什么?让朕亲手送朕的后妃去和别的男人私交?”   沈玉鸾比他还多一分理智,提醒他:“我不是您的后妃。”   “您别忘了,真正的皇后是沈玉致,而‘沈玉鸾’还是个自由身。”沈玉鸾冷静地说:“我能与您有什么关系?”   褚越和立刻问:“你不是喜欢朕吗?”   “那也是从前的事了。”   此时说起来,她都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上辈子那些爱恨纠缠,痛彻心扉的往事,如今回忆起来,连半点涟漪都不会生起。   “从前我是喜欢过你,但从您迎娶大姐姐的时候起,我就应该死心了。您喜欢的人,是叫做沈玉致,难道不是吗?”   褚越和张了张口,本能的想要反驳,可话还未说出口,理智就已经阻止。   他为何要反驳?   他喜欢的人就是玉致。   让沈玉鸾入宫,让她坐到皇后的位置上,不就是为了玉致吗?   但是……   “朕不允许。”他脸色阴沉:“朕不同意你和信王的事。”   “这不用你同意。”沈玉鸾平静地说:“这是我与信王殿下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是朕的弟弟,岂敢不听朕的话?”   沈玉鸾讥笑道:“你是把信王殿下当弟弟,还是将他当做一个全看你喜好的人偶?”   褚越和脸色难看:“你也别忘了,信王可不喜欢你。他要是知道你的心思,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这也与你无关,这是我与信王殿下之间的事情。”   “朕说了,朕不同意!”褚越和咬着牙道:“沈玉鸾,你乖乖待在储凤宫里,乖乖做朕的皇后,朕绝不亏待你。”   沈玉鸾奇怪地看他一眼:“皇后是沈玉致,等她回来以后,我是要出宫的。你不会这也分不清吧?”   “朕分得清。”   皇帝闭了闭眼,像是认清了什么。   “朕分得清你们二人,玉致和你,除了相貌之外,无一处相像。”   “玉致是玉致,你是你,朕分得清。”   沈玉鸾面上困惑更深。   皇帝心中想:可他去了金云寺,问了得道高僧,回来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在听到沈玉鸾承认对信王的心思时,更是怒火中烧。   他不愿让沈玉鸾爱上其他人,不愿她出宫,哪怕他不肯承认,他分明是对沈玉鸾有几分在意。   他认命了。   哪怕有佛祖指引,他还是喜欢上了沈玉鸾。   皇帝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两全之策。   “你不必出宫。等玉致回来以后,朕就封你为贵妃。”   他是皇帝。   他是天下之主,富有江山四海,凭何只能爱一人? 第50章   褚沂川照旧是每日出兵部后就去皇宫,但次次都被挡在宫门之外。所有人都看在眼中,时间一长,朝中的老臣也颇有微词。   余家蒙冤获罪,如今只剩下褚沂川一人,皇帝赐下金银爵位弥补,却还是对余家亏欠良多。而信王入朝办事以来,也想来谦虚勤勉,让人挑不出一点错。皇帝无端对信王翻脸,就是与褚沂川来往不多的人,心中都觉得不忿。   有几位老臣求见过皇帝之后,没过几天,褚沂川再入宫时,那些侍卫也不再阻拦。   他如往常一般,先去御书房给皇帝请安。   才刚见到皇帝,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皇帝看他的目光里充满探究,还带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甚至还让他站了许久,迟迟不给赐座。   褚沂川本以为皇帝是在介意诸位老臣为他说话的事,可褚越和只字不提,只不咸不淡地与他说几句闲话,也不提放他离开。褚沂川心中记着皇嫂,眼看着时候越来越晚,才主动提了一句。   皇帝道:“时候不早,皇后应当也已经歇下,不必去打扰她。”   褚沂川微微皱眉,应道:“臣弟已经有许多日没见到皇嫂,只与皇嫂打一声招呼就走。”   “朕若是不准呢?”   “皇兄何必为难我。”   褚越和冷眼看他。这个从冷宫里爬出来的异母兄弟,对他向来谦逊恭敬,进退有度,办事牢靠,却屡次为了沈玉鸾而顶撞他。   而沈玉鸾,也为了他而顶撞自己。   “同样的话,上次朕已经与你说过一遍,你要知道分寸。”褚越和提醒:“你有多余心神,就放到公事上,若是兵部的事情不够多,朕就去和杨爱卿说一声。”   褚沂川没应声,他看了梁全一眼,自己将屁股底下的椅子拖到门口,在宫人侧目之下,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   皇帝:“你这又是做什么?”   “皇兄不让我见皇嫂,那我就不去了。”褚沂川姿势端正,气定神闲说:“我就坐在这儿,皇嫂肯定会来看您,在皇嫂来看您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一眼就好。”   褚越和皱起眉头:“照你的意思,若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肯走了?”   “若是皇兄同意,我在宫中住几日也方便。”   褚越和险些被他气笑:“你是要朕再撵你出宫一回?”   “您要赶,那就赶吧。只要没有见到皇嫂,我就还会等在宫门口。”   “她好好的在宫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褚沂川坐在门口,他背对着皇帝,映入眼底的黑夜中的皇城,宽广辽阔,远方步履匆忙的太监手中的灯火像萤火一样微弱。夜风吹过长长的玉阶,拂过他的脸。他坐在高处,眺望着整座皇城。   “皇嫂向来恣意随性,只在宫中才受制于人。”   褚越和一顿,诧异地朝他看来。   他还是头一回从褚沂川口中听到对自己的指责。   “你在怪罪朕?”褚越和从桌案之后站起,步下台阶,他绕到褚沂川面前,哪里还看得见一点恭谨,在他面前向来温顺如驯猫的人,第一次露出了打磨锋利的爪牙。   帝王面含愠怒:“你好大的胆子,也敢管到后宫里的事。”   “后宫里的其他人都与我无关,只要与皇嫂有关的事情,我就要管。”   “你为一个沈……为了皇后,就要与朕做对?”   “我无意与皇兄起纷争,但是皇兄知道,当初是皇嫂把我从冷宫之中带出来,没有皇嫂,我早就不知道死在何处了。”褚沂川站起来,尽管年纪小几岁,但他早已不知不觉已经长成一个高大可靠的人,已经能够与皇帝平视。“皇兄明知道皇嫂于我而言有多重要,却还要无端猜疑,连我见一面皇嫂都不给,更不让我听到半点消息。”   “你威胁朕?”   “皇兄若是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褚沂川说的坦然。   但他并非是毫无底气。   余家蒙冤获罪,他也被迫受困冷宫,是皇家对不起他在先。只要他不犯错,但凡皇帝对他有一点不好,朝中百官都要有异议。   褚越和脸色难看。   他要是不管,让褚沂川在御书房门口坐一晚上,明日就会有御史递上折子。可他要是应允——沈玉鸾心里装着信王,他怎么能让二人相见?   他只能目光阴沉地盯着褚沂川看了许久,才咬牙道:“梁全。”   “带信王去储凤宫。”   大太监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应下。   “多谢皇兄。”   ……   沈玉鸾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储凤宫里,丽妃慧妃来了也不见,独自生着闷气。   珠儿劝了几回都没用,她坐在书架前,对着满架的话本发呆,一坐就是好几日,往常最喜欢的话本,这会儿却提不起兴趣。   直到外面宫人通报褚沂川来了,她才总算回过神来。   “珠儿,珠儿!”沈玉鸾火急火燎地跳了起来:“快,快!我要梳妆!”   “娘娘,小王爷都到门口了,您还梳妆打扮,那怎么来得及啊?”   “那就让他多等等。”   别说以前,现在就更不能让褚沂川看到她的狼狈模样了。   等她再出现在人前时,便又是从前那番光鲜亮丽的模样。黑眼圈被脂粉遮掩,艳红的口脂提了气色,整个人看起来再好不过。   多日未见,看见她精神正好,褚沂川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迫不及待地问:“我进不了宫的这段日子里,皇嫂过得可好?皇上可有为难皇嫂?”   沈玉鸾本来见到他还高兴,一听这话,唇角顿时撇了下来。   能好就怪了。   自从听皇帝说了那么一番话,她的心情就没好过,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只要一回想起来就恶心。   从前沈玉鸾最爱看那些话本,往往看到那些渣男怨女的故事时,总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指着的是书中人,心里骂的另有其人。可那些故事往往最后总是浪子回头,如今她稍稍回想起,腹中便忍不住翻腾。   她在储凤宫里闭门不出,一是心烦意乱,二也是为了躲皇帝。   只怕自己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些皇后贵妃的话,想起自己上辈子做的蠢事。   上辈子的她听了或许会感激涕零,乖乖做那个贵妃,看那两个情投意合的人恩爱一辈子。如今听来,除了恶心就别无它想。   她万万不想做什么贵妃,她已经在皇宫里待够了,只想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再也见不到这些人最好。不管褚越和的想法如何变化,她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褚沂川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心下一沉:“皇嫂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不妨说给我听听。”   “说给你听也没用。”   “我能帮皇嫂。”   沈玉鸾仔细端详他一眼,又叹了一口气:“你又不能带我出宫,也帮不上我。”   “是皇上做了什么?”   “这也被你猜出来了?”   褚沂川说:“整个皇宫之中,能欺负皇嫂的,也就只有皇上。”   沈玉鸾发愁地道:“可他是皇帝,天底下也无人比他还要厉害。”   褚沂川想了想,说:“也并非是这样。”   “什么?”   “皇上还要顾虑江山社稷,事事以大局为重,也不是没有办法。”   沈玉鸾心说:她还能和什么江山社稷牵扯上吗?   别说她什么也不会,就是困在后宫里,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沈玉鸾叹气:“不提这个。你怎么能到储凤宫来,难道没人拦你?”   说到这个,沈玉鸾又心虚。   她在皇帝面前剖白一番,哪能想到皇帝翻脸这样快,按照她对皇帝的了解,肯定不会给她再见到褚沂川的机会。她这几日心烦意乱,未尝没有这个缘故。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办法,褚沂川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褚沂川看遍周围的宫人,才道:“拦了。没拦住。”   沈玉鸾整颗心提了起来:“你与皇上吵架了?”   “没有。”   沈玉鸾满脸狐疑。她可不信皇帝会这样好心。   褚沂川摸摸鼻子,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皇上没拦住我……”   沈玉鸾顿时急了:“你怎么这么着急?如今让他警惕你可没什么好处,你才刚入朝做事多久,根基还不稳,要是他把你从兵部调离,你先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我实在担心皇嫂。”褚沂川被她教训一句,脑袋就往下低一分,这会儿蔫蔫的垂下头,一副乖乖认错的模样。“我也不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宫中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来,若是皇嫂出事,那我做什么都没意思。”   以他如今身份,福公公已经可以安享晚年,要不是牵挂皇嫂,也不会做那么多。   沈玉鸾还能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只能说:“你行事小心。”   “我都记着。”   沈玉鸾又想了想,说:“你放心,我在宫中,皇上也不会对我做什么。”   褚沂川不信。   “你看。”沈玉鸾站起来,带着他去看地上那些箱笼,随手打开一个,都是满目珠翠金银,“这些都是皇上那边送来的。”   只是她不想收,又懒得理,最后便全堆在此处。   褚沂川皱起眉:“皇上为何送这些?”   若是换做其他人,这些礼正正好好送到了沈玉鸾心坎里。   沈玉鸾神色古怪:“他想讨好我。”   “讨好?”   沈玉鸾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半晌,最后气急败坏地转过头去,没好气地说:“我又没做好事,还能是什么?”   褚沂川满目疑惑,后回过神来,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51章   后宫里的事情并不复杂,若是其他妃嫔送礼,还要猜测她的意思,而皇帝的赏赐大多都是暗示荣宠。   在后宫这些妃嫔的眼中,皇后娘娘最近风头无两,一箱又一箱的赏赐被梁全大总管带着人抬到储凤宫,如今谁到储凤宫,都能看到堆得满地的箱子。   这些还不止。   宫外的信王殿下也派人一箱一箱的往宫中送东西,今晨皇上的赏赐刚到,晌午信王殿下的孝敬就来了。   只让沈玉鸾烦不胜烦。   “皇上也就罢了,小川又来凑什么热闹?”饶是沈玉鸾平生最爱这些金银俗物,这会儿也一个头两个大:“再这样下去,信王府都要被他搬空了。”   珠儿捂着嘴偷偷笑:“小王爷也是一片孝心。”   “他从前还听我的话,知道是拿铺子的收益孝敬我,如今看看这些……”沈玉鸾随手拿起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瓶底有皇宫的印记,明显是御赐之物。沈玉鸾无奈:“我要这些有何用?又不能带出宫去花。”   “小王爷也是与皇上置气呢。”珠儿说:“娘娘您瞧,皇上给您多少赏赐,小王爷就送来更多,分明是给娘娘您撑腰。再说了,娘娘嘴上这么说,心里肯定高兴的很。”   沈玉鸾轻哼一声,倒也没有反驳。   无论谁收到了心上人的东西,肯定是高兴的。   她还不了解小川吗,平日里是学得稳重了,有时候难免也会露出点孩子气。这会儿与皇帝置气,非要计较出高低一二,也不想想,余家留给他的东西再多,还能敌得过国库充盈吗?   唉,倒也有几分可爱就是了。   沈玉鸾心情愉悦地将那些箱笼里的东西一一看过去,回头再看到皇帝那些箱子,好心情一下子少了一半。   “娘娘,今天的也要还回去吗?”   沈玉鸾头疼:“还回去又什么用,转头又送过来了。白费力气。”   “娘娘又不肯说,在外面摆了那么多天,连下脚的地都没了。”   沈玉鸾愈发头疼。   正巧,外面宫人通报,又是丽妃和慧妃来了。   二人一进来,便是先笑了一句:“今日小王爷又送孝敬来了?”   沈玉鸾白她们一眼。   “别提这些,说了还让我头疼。”   慧妃笑道:“如今整个后宫都说皇上盛宠娘娘,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着。”   “你可别说这些风凉话,不如帮我想想,该如何解决这些。”   慧妃与丽妃对视一眼,皆是笑了出来。   二人与沈玉鸾走得近,知道的也就更多,外人都说帝后情深,可在他们看来,现在只是皇帝一头热,皇后还帮了她们不少。   沈玉鸾一拍脑袋,忽然想到:“不如你们回去的时候,把这些都带走吧。”   “什么?!”   沈玉鸾却觉得是个好主意:“我既不想要,也送不回去,还不如给你们。”   丽妃与慧妃目瞪口呆。   丽妃连忙说:“娘娘不是最喜欢这些金银之物了?”   “只把皇上的那些给你们,信王的可是不给的。”   “但是……”   沈玉鸾又说:“你们觉得太多了?那不如多叫几个人来,大家一块儿分了。”   就是品性再高洁的人,得到天上掉的馅饼都会高兴。丽妃与慧妃二人晕乎乎地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回去了,没多久,满后宫的人都知道了皇后要散财的事情。   等褚越和从梁全那儿收到消息,怒气冲冲地赶到储凤宫时,沈玉鸾早就已经动作快的将那些东西都分完了。   她从前从那些人手中挣来的银子,如今加倍送了回去,整个后宫里,谁不说一声娘娘大气呀!   “沈玉鸾!”   沈玉鸾懒洋洋地倚在软榻上,珠儿在旁边给她剥荔枝——这还是其他宫的妃嫔送来的孝敬,“您听说了?”   “你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怎么了?您后悔了?”沈玉鸾满不在乎地说:“您要是想把那些赏赐收回去,就下个圣旨,后宫里的人可没谁敢不听您的话。”   褚越和耐着性子与她说:“你也是后宫里的人,怎么就不听朕的话?”   “等等。”沈玉鸾纠正:“我可不是后宫里的人。”   “朕说了,朕可以封你……”   “您说是说了,我可没同意。”沈玉鸾冷冷地道:“您想的未免太多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你不是向来喜欢那些金银俗物?朕给你你喜欢的,你为什么不要?”   沈玉鸾冷漠地说:“我是喜欢这些,可您给的东西,我一样也不想要。”   “朕不想逼你。”   沈玉鸾放下荔枝,抬起头来看他:“下一道圣旨,让沈家的女儿都入后宫?大姐姐逃了,我也可以逃,您也知道,我心里喜欢的是谁。”   沈玉鸾忽然抚掌笑道:“不如您下一道圣旨,给我和信王赐婚,那些赏赐就当作是我的聘礼,这样如何?那我定会高高兴兴地收下。”   皇帝怒火孑然:“沈玉鸾!”   沈玉鸾收回笑意,冷着脸道:“您若没事,那就请回吧。”   褚越和拂袖而去。   他没坐玉辇,憋着一肚子火离开了储凤宫,宫人们跟在身后,就是梁全也不敢触皇上的霉头。   走了许久,皇帝的步伐才停了下来。   “梁全。你说她为何不肯接受朕的好意?”   “这……”大太监躬着腰,支支吾吾地说:“沈姑娘心中有信王殿下……”   皇帝冷哼一声:“信王年纪轻,他又懂些什么。”   大太监又说:“沈姑娘与皇后娘娘姐妹情深,或许是顾忌着皇后娘娘……”   提及沈玉致,皇帝也没了话。   晌久,他又问:“那些画像送到信王府了吗?”   “送了。”   “他如何说?”   “信王殿下……拒绝了。”   褚越和更是头疼。   他轻声斥道:“尽帮外人!”   他又心想:也幸好这只是沈玉鸾一头热,信王并不知她的心思,也没有那些念头,要不然……   他忽然想到什么:“信王今日也送东西入宫了?”   “送了。”   “梁全,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奴才也不知道。”   帝后和睦,褚沂川应当高兴才是,可现在明显是在和他作对。   褚越和陷入思索,余光瞥见一个侍卫抱着一个箱子往储凤宫的方向走,他对梁全示意,大太监很快就把人叫了过来。   梁全帮着问:“你去储凤宫做什么?”   “梁公公,是信王殿下托我给皇后娘娘送东西的。”这些日子,信王托人送了不少东西进宫,侍卫们也见惯不惯。   梁全看皇帝一眼,又道:“打开看看。”   侍卫利索地打开箱子。   里面都是些金银器物,件件都符合沈玉鸾的喜好,与先前送的并无不同。   皇帝瞥了一眼,又在其中看到一个锦盒。大太监机敏地拿了出来,呈到他面前打开。   里面是一支精致的金簪。   虽然是宫外的东西,但手艺并不比宫中的匠人差,连花蕊处的细节都雕了出来,簪尖缀着如血的剔透红玉,也正正是符合沈玉鸾喜好的东西。   褚越和视线微顿,在金簪上停留了许久,侍卫跪在地上,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错,背上遍生冷汗。   大太监跟在他身边多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便将锦盒留下,对侍卫道:“把东西送过去吧。”   侍卫这才忙不迭带着东西走了。   “皇上,这……”   “回御书房。”皇帝神色阴晴不定,“等今日信王进宫时,你把他直接带来。”   “是。”   ……   褚沂川一到他面前,就先看到了他桌上的锦盒。   那锦盒是他前不久亲手装进箱子里的东西,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褚沂川不赞同地看着他:“皇兄怎么能动我的东西?”   “你既然认出来了,那朕倒是有话问你。”皇帝脸色喜怒不显,他拿起那支金簪,红玉温润,簪体触感冰凉:“你为何要送皇后金簪。”   “皇嫂喜欢这些。”   “仅是如此?”   皇帝平静地道:“你虽然长在冷宫,疏于管教,但后来朕给你请了先生,你的礼数从未出过错。”   褚沂川垂下眼睑,盯着光滑石板上自己的倒影。   “朕总觉得有些奇怪。即便你顾念皇后的恩情,也不至于做这些。朕是你的兄长,你却处处与朕做对,还总是往皇后面前凑。”   “你说你把皇后当余太妃来孝顺?”   褚沂川神色平静。   他并不惊慌,也不心虚。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心虚的。   “我一直是这样想。”   金簪拍在桌上,发出一道重响,御书房里寂静沉默,连叮当碰撞声都清晰可闻。   大太监冷汗直流,疯狂地给褚沂川使眼色。   皇帝厉声质问:“你只这样想?”   褚沂川平静应对:“皇上是如何想的?”   皇帝沉着脸,掌心按在金簪上。“你曾对朕保证,你与皇后无半点私情。”   褚沂川又接着道:“皇嫂的确没有。”   尽管早就已经有些猜测,可亲耳听到却是另一回事,止不尽的怒火升起,褚越和豁然站起身来:“你怎么敢生出这种想法?!”   “皇嫂是个很好的人,没有比她更好的。我会喜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褚越和怒极反笑:“你也知道她是你的嫂嫂?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学了那么久的礼数,连这种事情也敢肖想?!”   褚沂川:“外人都道你与皇嫂情深意重,可我看得出来。既然是假的,那我为什么不可以?”   “褚沂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看不过眼,就将此事告诉皇嫂。”褚沂川心中还有一点隐秘的期盼,他的情思藏了许久,却总是找不到机会说出来,或许开口后就会得到他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但没人会想一直藏起来。   他用再破罐子破摔不过的态度面对帝王的指责:“你说出来,皇嫂就会再也不想见到我,日后你也不用想办法把我赶出宫了。”   帝王震怒,他又何尝不是。   皇帝尚且能言明他的心意,同样是送去礼物,皇嫂能够知晓皇上的心思,却全然不知道他的。   他就是连站在皇嫂身边,替皇嫂阻拦的资格都没有。送一支代表情意的发簪,还要被当作普通的金银俗物。   他又何尝不想,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本来他可以等。   等到那位真嫂嫂回来,换一个身份去认识皇嫂,娶皇嫂做他的妻。   或者等他羽翼丰满,用手中的一切换皇嫂出宫。   可现在生了变数。   他知道皇嫂曾经对皇帝的情意有多重,金云寺中还供着皇帝名字的灯,他也知道皇嫂向来是个心软之人。   他等不下去了。   褚沂川抬起头来,以一个从未有过的立场,站在皇帝的对面,语气几乎可以称作挑衅。   “你敢吗?”   褚越和猛然住口。   他当然不敢。   不提沈玉鸾就喜欢褚沂川,即便是没有,就算当真说出口,沈玉鸾也只会站在褚沂川那边。   谁让她就是个偏心眼儿!   “滚!”   皇帝忽然暴怒,将桌上的一切拂到地上,金簪摔在褚沂川的脚边,雕琢精致的花瓣摔得支离破碎,他弯腰小心把发簪拾起,与碎片一起护在手心里。   褚越和怒骂他:“滚出去!”   褚沂川把金簪收入怀中,平静地走了出去。 第52章   信王又被皇帝挡在了宫外。   这回谁来求情也没有用了,老臣们几乎快要踏破御书房的门槛,可皇帝铁了心要对信王发作,硬是没有松口。甚至连朝政上也对他多有为难,先前交到信王手中的信物,也不由分说,直接转交到了其他人的手上,端的是冷酷无情。   皇帝向来勤政爱民,办事公正,从未如此针对过一个人。为信王求情的老臣络绎不绝,御史的折子也堆满桌案,偏偏皇帝愣是没有改口,大臣们几番打听,却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没有说出半字缘由。   当初余家的事情闹得那么大,这才过去不久,皇帝忽然翻脸,就是百姓之中也有不少微词。   众人猜测来猜测去,唯独褚沂川泰然处之,如往常一样去兵部,他手中无差事,就翻阅古早卷宗,或者捧着书读,如此,一日下来,也没有空闲。   沈玉鸾着急的不行。   她出不得宫,也见不到人,只差着冲到御书房门前骂人,与皇帝见面时也质问了数回,偏偏这回无论她如何威胁劝告求情,褚越和也没松口半分。   沈玉鸾也不知道褚沂川是如何得罪了皇帝,但皇帝在气头上,听不进半句劝告。   她被挡在御书房外时,梁全还反过来劝她:“娘娘也别与皇上置气了,娘娘越是劝,皇上就越生气。”   “这难道还是我的错了?”沈玉鸾冷笑:“梁大总管这屁股坐得真歪,你到外面去听听,信王遇到这般冷待,外头可是有一个人说好?本宫好意劝皇上,皇上不听,梁公公还反过来责怪本宫?”   梁全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娘娘误会了,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奴才的意思是说,皇上一高兴,自然不会再为难信王。娘娘也知道皇上这些日子在为什么烦忧……”梁全见她面色越来越不善,后面的话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可沈玉鸾却没想放过他。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梁全:“梁总管可不愧是皇上身边的狗。”   梁全讨好地对她笑。   她忽然冷下脸,“别的人不知道,你梁全还不知道?皇上先前追求沈玉致时,你没少往沈府跑,外面人说他们金童玉女,也是你梁全站在头一个夸。找沈玉致的人还在外面,你梁大总管怎么就不劝劝皇上,等沈玉致回来了,他如何向沈玉致交代?”   “这,娘娘……”   “到时候皇上发火,把这一切怪罪到别人身上,可不知道梁总管是不是也跑在头一个受罪?”   大太监闭了口,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沈玉鸾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在褚越和身上白费功夫。   好在宫中多的是人愿意帮她。   她写了一封信,让丽妃写家书的时候一起送出去,托杨尚书转交给褚沂川。等下回杨家往宫中送东西时,褚沂川的回信也送到了她的手中。   她在信中问褚沂川发生了什么,但回信里却没有得到回复。她只看见褚沂川的安抚,他还在信中言明自己近日的一些部署,皇帝虽然冷待他,但有不少人看不过眼,偷偷站到他这一边。   沈玉鸾仍旧担心。   于是褚沂川又辗转往宫中送东西。   送她喜爱的金银之物,送她爱吃的糕点,还有那些话本。信收了好几封,见他的确没事,沈玉鸾才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她还收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一支金簪。   到这时也不用再拖人转送了,褚沂川买通了几个侍卫和太监,偷偷帮他往储凤宫里送东西。   金簪被装在一个锦盒里,匠人的手艺精湛,金簪华美精致,顶端缀着剔透红玉,花瓣处却有几丝违和,沈玉鸾看了又看,好像是有几分修补的痕迹。   但东西是小川送的,沈玉鸾心中还是美滋滋的。   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怎么能送这个给我。”   珠儿在一旁说:“小王爷从前不也送过不少首饰?娘娘的梳妆台上可有不少小王爷从宫外送进来的。发簪也有不少呢。”   “那怎么能一样。”沈玉鸾羞臊地在心中说:那会儿她还不喜欢小川。   现在喜欢了,再看这些首饰也不同了。男子赠予发簪,在世人眼中有定情之意。但想来小川不懂这些,只因她喜欢这些风光俗物,所以一开始就挑中了她的喜好。   没关系,不懂也可以。   反正她收到就很高兴啦。   沈玉鸾喜欢的不行,特地为金簪配了一身新衣裳,得意地给一众妃嫔看。若是有人夸发簪好看,她就大方地赏赐一番,半天下来,整个人都被哄到了云巅上,飘飘然了。   傍晚,皇帝照旧来储凤宫用膳。   从褚沂川再被拦在皇宫外时,沈玉鸾对他就没有好脸色,但褚越和只当作没看见,依旧每日的来。沈玉鸾便把慧妃等人叫来一块用膳,妃嫔里多的是有人想讨好皇帝,每日抢着来。   但今日不巧,说好了的庄妃还没来,皇帝就提早来了。   沈玉鸾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在软榻上翻过身,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褚越和却是心情正好。   他迈进来的脚步轻快,手中还拿着一枝花,花上带着露水,显然是不久前刚摘的。   “皇后,你瞧,方才朕在御花园里……”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沈玉鸾头也没回,也没应声,他的视线却凝滞在了她头上的发簪上。   红玉剔透的金簪,与他先前看过的一模一样。   褚越和脸上的轻快喜意一下子消失不见,他疾步走到榻前,伸手取下发髻中的金簪,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沈玉鸾被吓了一大跳,只感觉头上一轻,她一摸发髻,连忙翻身坐了起来。“你做什么?!”   她伸手要抢,却被皇帝很快躲过。   “这是什么?”褚越和沉下脸,手心被金簪枝叶的棱角硌得生疼:“是信王送给你的?”   “你……你胡说什么。”沈玉鸾心惊胆战地看着被他捏在手心里的金簪,唯恐怕被他抓坏了。她口中应:“什么信王不信王的,他连皇宫都进不了,怎么给我送东西?”   “他如何送进来的?”   沈玉鸾心中慌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   “好,好。”褚越和咬着牙,怒火已经将金簪烧得面目全非。他恨恨地看着沈玉鸾,将她的惊慌与心疼全都看在眼中,那些情绪却无一点是因他而生,更无一点是在意他的心情。   发簪与鲜花都被他丢到地上,在脚底狠狠碾压过,沈玉鸾惊呼一声,连忙弯腰去救,褚越和很快抬起了脚。   “你疯啦?!”   她抬起头时,皇帝已经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沈玉鸾捧起金簪,花瓣枝叶都被踩断,连红玉也分离了簪体,她心痛地不得了,险些就要气抽过去。   “珠儿!快点,快叫尚衣局的人来!”   珠儿忙不迭跑了出去。   等庄妃喜气洋洋来用膳时,还没踏进门,就听见皇后娘娘大声骂皇帝的声音,她连忙捂住耳朵,悄悄向宫女打听一番,问清之后,也不敢进去,捂着耳朵悄悄地回去了。   ……   沈玉鸾找了宫中的工匠,让他们修好金簪。   那金簪被皇帝一脚踩坏,连工匠都看得摇头,直言是个难活。她气得没办法,又骂了一遍皇帝,只好让工匠慢慢修,务必尽善尽美。   还不等金簪修好,朝堂便传出了事。   边关有外敌来犯,守城的将军不战而逃,外敌侵入城中,烧杀抢掠,使无数百姓遭殃。消息传到京城,帝王震怒,在早朝上发了大火。   等消息传到后宫,皇帝已经指派曹将军带兵前往边关御敌,还言明让信王随行。   到沈玉鸾耳朵里时,圣旨都已经下到信王府了。   沈玉鸾一下子白了脸,手中的杯盏怦然落地。珠儿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连手都在抖。   “怎么可能?!”沈玉鸾不敢置信地问:“是不是你听错了?”   “是真的。”丽妃小声说:“我听到消息后,也去确认了一遍,信王殿下也进宫了,娘娘要是不信,可以去御书房看看。听说正是在商讨边关御敌的事情。”   沈玉鸾哪里坐得住,立刻起身跑了出去。   她出去时还撞上了来找她的慧妃,慧妃只来得及叫她一声,就看着人跑远了。   慧妃转过头来,与丽妃对上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娘娘知道了?”   丽妃缩缩脖子:“知道了。”   “你呀。”慧妃没好气地说:“你也太着急了,难道不知道娘娘……”她忽然闭了口。   丽妃不解:“什么?”   “没什么。”慧妃叹了一口气,拉着她也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咱们得拦着娘娘一些。”   御书房中。   皇帝正在与官员们商量边关御敌的事情,侍卫们拦在门口,沈玉鸾没办法,只好在门口等着。   她见不到人,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口焦急地踱步徘徊。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才听见门“吱呀”一声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曹将军,沈玉鸾忽然对他们点头,一个一个看过去,褚沂川在最后一个走出来,她一看见人就把人拉住。   沈玉鸾焦急地说:“小……”   褚沂川按住她的手,对她微微摇头,她好努力才把话忍了下来。   梁全跟了出来,看见她也不敢吭声,见二人拉在一块儿,竟也是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忽然松口,就好像是给她一顿断头饭一样。   沈玉鸾恨恨瞪他一眼,耐着性子跟着褚沂川走了出去。   慧妃追到此处,见二人背影,又把要冲上前去的丽妃拉了回来。   “好了,让娘娘和信王殿下好好说说。”   丽妃满头雾水。   二人一直走到了空旷无人,也无人能偷听的地方,才总算是停了下来。   沈玉鸾已经冷静了下来,唯独眼眶还通红着,“你接圣旨了?”   褚沂川点头:“接了。”   “你接圣旨干什么?!”沈玉鸾又气血翻涌,着急地说:“你平时也不过是学几下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怎么也敢上战场?!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没有听说过?刀剑无眼,就是杨将军那么厉害的人物,也不敢夸大托词,说是一定能平安归来,你怎么就敢接下来?!”   “是不是皇上逼你的?他最近就是脾气古怪,我去给你说情,你堂堂王爷,享福的日子都没有过多久,他怎么敢让你上战场上去送命?!”她越说越气,拉着褚沂川就要走。   褚沂川连忙把她拉住:“皇嫂,我是心甘情愿的。”   沈玉鸾便红着眼眶骂他:“你心甘情愿什么?你不是最听我的话吗?我让你行事小心,你怎么就不听?我没看着你就与皇上吵架,他把你拦在宫外进不来,现在倒好,又把你打发上战场。他是为你好吗?他分明是想害死你!”   “我都知道。”   “你知道……你……你知道还去!”沈玉鸾快要被他气死了。   褚沂川紧紧抓着她的手腕,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她自己气了一会儿,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她吸吸鼻子,又问:“那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皇上如今忌惮我,继续留在京城里,他不会再给我半点机会。战场虽然凶险,却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见她冷静下来,褚沂川才缓缓放开她的手。他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到沈玉鸾面前时,又在半空中顿住。   沈玉鸾浑然不觉,自己接过来擦掉眼泪。   “你留在京城里,总能找到机会的,何必去那么凶险的地方?你已经是王爷,很厉害的人物了,何必冒这么大的险。”   “那样太慢了。”褚沂川说:“我想让皇嫂出宫。”   沈玉鸾眼角含泪,呆呆地看着他,有些没回过神来。   “……我?”   她脑袋都懵了:“你去上战场,就为了换我出宫?”   “我先前答应过皇嫂,会把皇嫂带出宫的。”   的确是有这个话……   沈玉鸾一下子不知道该哭该笑,狂喜与震惊一齐砸到她的脑袋上,与原来的难过搅和在一起,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胡闹!”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太胡闹了!”   “出宫的事情,我自己能想办法,用不着你犯着性命危险帮我。”她原来也只当褚沂川随口应下的,他答应过的事情那么多。   “但我已经把圣旨接了。”   沈玉鸾后面的话一下子憋了回去。   她又气又急,重重戳了一下对面人的脑门:“你怎么就不与我商量一下!”   褚沂川摸了摸额头,讨好地对她笑,眼眸黑亮,又像是摇尾乞怜的大狗。   其实他也知道,此事根本没有商量的机会。皇帝直接在早朝上将他叫了出来,不顾朝臣反对要把他送去边关,皇帝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清楚,但他只能接下这道圣旨。既然他没法更改,那就早些接受,借这个机会做他要做的事情。   与其悲愤填膺,还不如多安慰皇嫂。   褚沂川从领口里抽出绳坠,挂着的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钱。   那是先前沈玉鸾送给他的,被小心珍藏。   “皇嫂以前把吉祥如意分给了我一半,有皇嫂保佑,好运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   沈玉鸾看着那枚铜钱,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送给皇嫂的金簪,皇嫂有好好收着吗?”   “当、当然有。”沈玉鸾更难过了,她也不好说,那金簪被皇帝踩坏了,现在还在修。   褚沂川心满意足,道:“那我出城那天,皇嫂戴着金簪来送我。”   “好!”   沈玉鸾眼巴巴地看着他。   “那……”她立刻改口:“算啦,我不能说那些望你平安的话。我看过那么多话本,最后总是没有好下场的。”   褚沂川哭笑不得。   他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皇嫂。”   沈玉鸾立刻追问,“什么事情?”   褚沂川余光瞥见远处。   皇帝到底还是大方不了,已经派梁过来寻他。   他收起笑意,道:“之后再说吧。” 第53章   直到褚沂川随军出征,沈玉鸾也没机会听到他没来得及说的那件事。   皇帝依旧不让褚沂川随意进宫,凡进宫也只是商讨御敌要事,离京的日子来得很快,沈玉鸾知道他这段时间忙碌,也不敢多打搅,只能焦心地命人准备东西,等大军出征之前,交到褚沂川的手上。   也不管有没有用,反正她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全送了过去。   等到大军出征那日,皇帝亲自送到城门口,沈玉鸾也借着皇后的身份跟了过去。   大军主帅是曹将军,信王随行,趁着皇帝与曹将军说话的时候,沈玉鸾总算是找到机会与褚沂川说话,偷偷把一个平安符塞了过去。   褚沂川摩挲着手心里的平安符,针脚细密,是沈玉鸾亲手做的。   “也没来得及去金云寺开个光,里面的经文也是我自己抄的。我也不知有没有用,你要是不想要的话,就把它丢了吧。”   褚沂川含笑把平安符收好:“我会小心的。”   沈玉鸾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今日穿了一身兵甲,钢铁铸成的铠甲再威风不过,沈玉鸾亲眼看着他从赢弱变成如今这幅厉害的模样,可一想到他此去前路多艰险,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在心里又把皇帝骂了一通。   褚沂川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也不难猜出她的想法。他只又把安抚的话说了一遍:“皇嫂放心,我会万事小心的。”   “你一定要多注意小心。”   “好。”   “没有立功也不要紧。”   “好。”   “有机会就多给我寄信,离得远我看不见,我要知道你在那边过得如何。可别报喜不报忧,大不了我去问皇上。”   “好。”   沈玉鸾叮嘱完了,却又舍不得就这样结束,她想了又想,才总算是想起来:“那你先前要与我说的事呢?”   褚沂川顿了顿:“还是回来再说吧。”   “要等这么久?”   褚沂川点头。这一走不知要多久,他也不知皇嫂会如何想。与其让两方都昼夜难安,还不如让他有个盼头。   沈玉鸾只好道:“好吧。”   “皇嫂等我。”   沈玉鸾还是没忍住叮嘱:“那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好。”褚沂川:“皇嫂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好。”   沈玉鸾想了想,也说:“那等你回来后,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褚沂川唇角弯起,爽快应下,俊朗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他猜到也许是他期望的那般,可能是个好结局。   褚沂川将平安符贴身放好,最后深深看了沈玉鸾一眼,金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后他翻身上马,银甲锃亮,猩红色的披风飞扬起,飘在大军的最前方,徐徐远去。   远行的队伍很长,沈玉鸾站着看了很久很久,直到连远方弯弯绕绕的细线也看不见了,她才重重叹出一口气。   大军一去就没有消息,算算日子也还没有到边关,沈玉鸾彻底蔫了下来,做什么也提不起劲,每日掐着手指头数日子。只是她哪里能数得清褚沂川回来的日子。   慧妃和丽妃知道她心情不大好,到她面前来也只捡着喜事说,这个宫的妃嫔养的猫生了几只崽,那个宫的妃嫔近日刚学会了新手艺,只是因为边关战事吃紧,连累着宫中的气氛也变得紧张。   丽妃嘴快地说:“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怎么就派了小王爷去边关那么危险的地方,虽说小王爷也在兵部,但……”   慧妃拿手肘抵她一下,打断了她的话:“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那不是……”   慧妃朝她使使眼色,丽妃这才不说了。   她在心里想:这刚上战场,又不是人没了,虽说娘娘关心小王爷,到底也不是亲生的,怎么连提一句都不行?   慧妃含笑道:“我看娘娘整日都待在储凤宫里,已经是许多日未踏出门过。今日天色好,不如到御花园中走走,最近御花园里开了不少花,娘娘都没见过吧?”   沈玉鸾懒洋洋地应:“天儿太热。”   “近日凉快了不少,都快要入秋,我瞧着天气是正好的。”   “算啦。”   慧妃又想:“那娘娘是不是很久没读过外面的书了?”   她指的是平日里沈玉鸾最爱的话本。但她最近也不爱读那些了,那些话本最爱写分隔两地爱而不得的虐恋情深,如今她连一眼都看不下去,总是忍不住把话本里的主角想成褚沂川。   沈玉鸾:“那些也不看了。”   慧妃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又说:“那不如让御膳房给娘娘做几样新鲜吃食?”   “没什么胃口。”   二人面面相觑。   皇后的心思向来好猜,喜好也就那么几样,她一不高兴,整个后宫的人都看得出来,后妃们平日里与她关系好,这会儿便都来嘘寒问暖。   就是忙于政务的皇帝,都能瞧出她的神不守舍。   圣旨是他亲自下的,人也送去了边关,褚越和心中却无半分快意。他一如往常抽空到储凤宫去小坐,但褚沂川不在,沈玉鸾根本懒得理他。   也不行礼,也不搭话,既然赶不走他,就将他当作空气一般。   几次下来,褚越和也心下恼火,再一次主动示好被忽视之后,他忍不住道:“他已经不在京城,你何必非要想着他。”   沈玉鸾总算肯搭理他,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笑他在自作多情。   “您明知道我心悦小川,还将人送到边关,如今我既见不到人,也不知道他安危,除了多想一点,还能做什么?”   “你……”   沈玉鸾面若寒霜,连多看他一眼都是满满的厌恶:“您是皇帝,您想做什么,谁都阻止不了,如今一切都如您所愿,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褚越和唇角紧抿,神色紧绷。尽管事情的确是他所做,可亲耳听到声声质问,他也难免觉得痛心烦闷。   “你明知道朕的意思。”他说:“朕本来也不想逼你。”   沈玉鸾冷笑一声。   “朕的确是疏忽过你心意,但朕也在想方设法弥补你。”   “照您的意思,难道我还要学您一样?”沈玉鸾讥讽地道:“学您一样,放个相像的人在眼前,多看几眼,还能以假乱真吗?”   褚越和眉头紧锁:“你将朕当做什么?”   沈玉鸾又是冷笑。   褚越和这才又想起来。起初她刚进宫的时候,就是当沈玉致的替身。   过去也不算多久,可他竟不知不觉忘了此事,甚至还忘了此时还不知在何处的沈玉致。   好像又是他做错事情,让他在沈玉鸾面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褚越和拧着眉,迟疑再三后,还是低声道:“的确是朕亏待了你。”   沈玉鸾闭上眼,一句话都再也不想与他说。   皇帝深吸一口气,自己接了下去:“你与玉致再像,朕也分得清你们二人,朕先前与你说的话,没有半句作假。”   沈玉鸾问他:“若是此时沈玉致站在您的面前,您还能说出这番话吗?”   “朕……”   “您真恶心。”   “沈玉鸾!”   “皇上——皇上——!”   就在此时,梁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踏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他扶着头上的帽子,踉跄步及两人跟前,等看到二人对峙场面,神色更加慌张,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找到了!”   屋中二人俱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同时变了脸色。   ……   沈玉鸾没想到沈玉致会那么快回来。   上辈子,她在宫中待了三年,皇帝派出去的人手才总算是找到沈玉致。如今才堪堪过去不到两年,沈玉致竟然就出现了,沈玉鸾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沈玉致回来,总归是一件好事。   从重生的第一日起,她就盼望着能够出宫。可这一日真正到来,沈玉鸾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她想到了褚沂川。   从前的种种猜想皆浮现眼前,沈玉鸾后悔极了。她是一定要出宫的,但早知道沈玉致那么早回来,她就该大胆一点,告诉小川自己的真正身份。   但有这件事情在眼前,沈玉鸾一下也顾不上褚沂川了。   沈玉致被皇帝派出去的人找到,但人不在京城,距离回来也还有一段时间。收到消息后,她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能带出宫的东西并不多,积攒的金银,几件衣物,还有一箱宫里妃嫔和褚沂川送的小玩意儿。   沈玉鸾没有和宫里的任何人提,只和珠儿两个人悄悄的收拾。但她忽然精神起来,亲近如慧妃等,一眼就能看出来。   慧妃高兴不已:“娘娘总算是高兴起来了,先前在娘娘面前,我可差点连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沈玉鸾再瞧她。上辈子的对头,这辈子走得亲近,慧妃平日里讨她欢心,一想到以后要见不到她了,沈玉鸾还有些不舍。   她情不自禁叮嘱:“那你以后也得小心一点。”   慧妃神色一顿:“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的意思……说不定过几日就要看你不高兴,可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慧妃掩唇笑道:“娘娘在说笑话。”   屋中还有其他妃嫔,也跟着纷纷笑了出来。   沈玉鸾看着她们,颇有几分唏嘘之意。她一死了之,上辈子这些老冤家也不知道后来过得如何。她一一叮嘱过去:“你们都得记着,没事可别找我的不痛快。”   众妃嫔笑着应下,也不知是记住没有。   沈玉鸾又问慧妃:“我记得你是从江南来的,还总说你家乡是个好地方,是哪儿来着?”   “是云州。”   沈玉鸾又打听一些关于云州的事。   慧妃一一和她说了,又有些不解:“娘娘为何忽然对臣妾的家乡那么好奇?”   “听你说是个好地方,本宫也想去看看。”   听这话,屋中妃嫔的神色都有些黯然。入了后宫,这辈子几乎都没有再回家乡的机会,听她这么一提,纷纷涌起思乡之情。   ”臣妾的家乡也是个好地方呢。”   “要说起好地方,臣妾的老家那儿盛产海鲜,娘娘不是爱吃螃蟹?”   沈玉鸾便一个一个问过去,每个都认真记下。   她心满意足地说:“等日后有机会,我一个一个都看过去。”   众妃嫔纷纷笑:“娘娘又在说笑话了。”   但沈玉鸾知道,她也不是应承话,她是在为自己出宫之后找一个落脚地。首先是要离开京城,离得越远越好,再得是一个山清水秀民风和谐的好地方。   沈玉鸾也不是没有动过去寻褚沂川的念头。但边关战事未休,褚沂川还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不敢贸然上路,只好以后再做打算。   若是小川有良心,就该分得出她和沈玉致不是同一人。若是分不出……那就以后再说吧!   沈玉鸾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只等到沈玉致回来的那一日。   在这期间,像是心虚一般,得知沈玉致被找到之后,皇帝再也没来找过她。沈玉鸾也乐得清闲。   直到沈玉致归京。   以皇后娘娘思念胞妹为借口,将她带进了储凤宫。   时隔两辈子,沈玉鸾终于再见到她。   二人面对面坐在储凤宫里,看着对面人与自己相貌十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的脸,两世都是一样的会面,可沈玉鸾的心情却截然相反。   “阿鸾。”沈玉致主动叫她。   沈玉鸾定定地看着她。   这个双胞胎姐姐一如她印象中的模样,一身素衣,发髻被一根玉簪简单挽起,气质清冷出尘。   上辈子她见到沈玉致时,心里惊慌失措,唯恐失去短暂占得的一切。如今她平静的不可思议,甚至在想起先前种种变故后,再无一丝以往的羡慕。   她忽然回头对珠儿道:“你带人出去。”   “娘娘?”   “守在外面,别让人进来。”   珠儿应声,将屋中的宫人全都赶走,合上门给二人说话的机会。   “阿鸾,这两年来,辛苦你了。”   沈玉鸾神色平静。再多的怨恨,前世就已经翻腾过。她只问出自己两辈子没弄清楚的疑惑:“你当初为何要逃婚?”   沈玉致神色平淡:“你知道我平日里喜欢什么,皇后并非是我想要的生活。”   沈玉鸾当然知道,她的双胞胎姐姐平日里好抚琴作诗,淡泊名利,外人都说她优雅高洁。但沈玉鸾却觉得可笑:“那你现在为何又回来了。”   “皇上找到了我。”   沈玉鸾可不信。都说她的姐姐聪慧无双,早已名动京城,她能躲得过皇帝三年两年,如何会想不出拒绝皇帝。   在此之前,二人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更早之前,褚越和也还未做皇帝,沈家也不是微末小家。   “你向来聪明,可是却不声不响地逃了婚。爹娘向来疼你,若是那时皇上发怒,你可想过爹娘会如何?”   沈玉致终于变了脸色:“阿鸾,此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尽力弥补你。”   沈玉鸾讽笑看她:“原来你是想的到。”   “阿鸾……”   “我不用你弥补什么,当初是我心甘情愿入宫。你放心,我会离开京城,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沈玉致面露歉意,道:“阿鸾,你不必如此。你留在京城里,我还能护你一二,离开京城,你还能去哪儿?”   “我自有主意。”   “我听说家中出事了,没有沈家庇佑,你一个人在外面如何过?”   “所以你才选择回来了?”   沈玉致怔怔看了她一会儿,意识到她的尖锐态度并非只是一时之气,神色也逐渐收敛。她淡淡道:“阿鸾,你不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称心如意。”   沈玉鸾应:“关我屁事。”   二人不欢而散。   明面上,沈玉致还顶着妹妹的身份,沈玉鸾发了脾气要赶人,她就只能出去。   她站在储凤宫门口,正巧撞上慧妃带着新的奇巧玩意来找皇后,在门口瞧见她,一见模样就知道她的身份。慧妃热切地打了一声招呼:“这便是沈家的姑娘吧?”   沈玉致淡淡的应和。   慧妃观她神色,热情也减淡许多。到底看在皇后的面上,她也没有追究,只说笑几声,便进了储凤宫。   见到沈玉鸾,她便说:“臣妾方才在外面见到了二姑娘,瞧二姑娘,倒是……倒是……”   沈玉鸾问:“倒是什么?”   慧妃看她一眼,说:“到底是与皇后娘娘是亲姐妹,臣妾还未认识娘娘时,听传闻时,就觉得该是二姑娘那样。”   她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   却听皇后轻笑一声,道:“或许再过几日,我就变成那副模样了。”   “那有什么。娘娘生得好看,就是打扮素淡点,那也是跟仙人似的。”   沈玉鸾斜她一眼,偏见她说得理直气壮,也不禁笑出来。只道:“到那会儿,你可得躲远点。”   慧妃只当她是说笑。   在外人眼中,皇后挂念姐妹情,留妹妹在宫中小住几日,趁这几日的机会,沈玉鸾闭门不见客,将宫中的一切事务交给沈玉致。沈玉致不愧是个聪明人,几日就能上手。等她掌握公务后,沈玉鸾也该出宫了。   她原本担心皇帝会阻挠。   这几日里,皇帝也来见过沈玉致,三人也坐在一起说过话。沈玉鸾虽不聪明,但她想聪慧如沈玉致定然发现了什么,后来便有意无意地隔开她与皇帝,有皇帝默许,储凤宫里知道内情的宫人,也都开始看沈玉致的脸色。   她不知沈玉致是否有后悔,但好在皇帝没有出尔反尔,在他心中,那些分给其他人的多余情爱假意,两辈子都敌不过一个沈玉致的分量。   出宫那日,沈玉鸾顺利地换回了自己的身份。   她没学沈玉致的打扮,穿着自己的新衣裳——一条海棠红色的罗裙,戴着褚沂川给自己的金簪——小川给她的东西,她一样都没留给沈玉致。还有满车的“赏赐”——明面上是赏赐,实则是她的积蓄与舍不得丢掉的小玩意儿,还有皇帝早就说好要给她的补偿。皇帝给她的全是金银财物,出手大方,只有这次沈玉鸾收了。   她坐在轿子里,高高兴兴,乐乐呵呵地离开了这座待了两辈子的皇城。   她没有停留,出宫后就坐上了马车,是比她更早出宫的珠儿准备好的。主仆俩径直离开京城,往江南的方向去。   沈玉鸾最后还是选定了慧妃的故乡。   她向慧妃仔细打听,又翻阅游记,都说云州是个好地方,再看舆图,云州与京城更是距离十万八千里。   离开京城之前,她也往边关送了一封信。   是以她自己的名字写的,也不知褚沂川能不能收到。她来不及等到褚沂川回来将一切真相说给他听,就将那些事情全都写在信中。自己的身份,用以验明身份的小事,还有去云州的打算。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在路上。   沈玉鸾撩起车帘,探出头去看,天空一碧如洗,还有山清水秀,绿意盎然。她恨不得把所有风景都收入眼中,索性就趴在马车上,隔着薄纱的幕篱,耳旁是马蹄踢踏,看着沿路闪过的风景。   她未曾走过这样的路,也未曾见到过这些风景。   她不是个聪明人,但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   皇后闭门不见客许多日,好不容易听说储凤宫开了门,慧妃第一个先到储凤宫抢占先机。   等见到穿着素雅,头戴玉饰,身上连一点大金大红都见不到的皇后娘娘,慧妃顿时一愣,好在沈玉鸾早有提醒,她很快回过神来,带着笑行了个礼。   “娘娘今日怎么这么有闲情雅致,竟是在……在读诗呢!”慧妃也是头一次见皇后读正经书,不禁刮目相看,当即夸了一番皇后最爱听的奉承话。   只是她说了好多,皇后却仍旧神色冷淡。   慧妃已经好久没在皇后这儿碰到这样的冷脸,还颇有些不习惯。她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自己在哪里得罪了皇后,便又挺直了腰杆。   “算算日子,小王爷应该也到边关了。”她唏嘘说:“我听说边关贫瘠,又恰逢战事,想来凶险无比,也不知道小王爷现在过得如何。”   沈玉致淡淡应了一声。   慧妃更不自在:“小王爷是哪儿得罪了娘娘,娘娘连他的事情都不乐意听了?”   沈玉致顿了顿,将京中关系捋了一遍,问:“本宫与信王关系很好吗?”   “小王爷得了您救命之恩,最是孝顺您不过,连皇上都比不过您,若这还说不好,这天底下可没什么好关系了。”慧妃笑眯眯地问:“小王爷人在边关,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惹您生气不成?”   沈玉致暗暗记下。无论是皇帝还是沈玉鸾,都没和她提过这件事。   她道:“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   怕慧妃看出什么,她转而问:“你今日来储凤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娘娘,明日就是十五了。”慧妃熟练地对她道:“上回是庄妃,这回是不是轮到我了?”   “什么?”   “明日十五,我到娘娘这儿来。”   沈玉致皱起眉头:“你来做什么?”每月初一、十五,便是皇帝到皇后宫中的日子。怎么能让其他后妃来?   慧妃迷惑:“您不是不愿与皇上待在一块儿,向来找其他人应付吗?”   “……”   二人对视一番,沈玉致很快回过神来。   她翻过一页诗文,头也不抬,神色清冷:“无论本宫从前怎么说说,今日起,你们都不必来。”   慧妃愣住。   “那……”   “若是你无其他事,本宫还有事要忙,恕不多送。”   慧妃愣了愣神,也没有多说什么,听话告退。   她出了储凤宫,还有几分回不过神来。 第54章   沈玉鸾一路走得并不快,她没有刻意赶路,沿路走走停停,每到一座城市,就要在客栈多住几日,感受当地的风土人情,因此到云州时,花了比预想中一倍的时间。   到云州后,她买了一个大宅子,便在云州安顿了下来。   她一个无依无靠、手无寸铁的姑娘家,带着丫鬟孤身到云州,难免会招惹来许多眼光。沈玉鸾也是个怕死之人,找牙人买了丫鬟婆子,又通过先前护送自己到云州的镖局招来不少身手好的护院。好在褚沂川曾给过她不少东西,她拿一件有信王徽记的东西去了官府,在当地官员面前留下姓名,也算有了一些保障。   沈玉鸾在宫中攒了不少金银,后来皇帝也给她不少补偿,足矣让人富足的过完后半辈子。但她过惯了富贵日子,也好金钗华服,那些首饰铺里每月出的新式样一个也不想错过,因而她也不敢坐吃山空,到云州安顿下来后,便在最繁华的街上买了几个铺面,准备日后经营。   做完一切之后,她就再往边关送去一封信,告诉褚沂川自己的位置。   沈玉鸾想:若是小川肯认她,那就一定会到云州来找她。要是不肯认她,那她一个人也能过。   也不知道小川收到了她的信没有。   ……   边关的战事吃紧,稍有风吹草动,就有快马加鞭将一切事宜送到皇帝的案头。   带兵出征的曹将军是朝中老将,用兵如神,屡立战功。而皇帝突发奇想让信王上战场,信王殿下年纪尚轻,又是头一回上战场,本来还有不少大臣担心,没想到竟也从边关传来不少好消息,他熟读卷宗旧案,兵书史书也没少看,提出不少好用计谋,二人联手,打得敌人溃不成军。   捷报连连传到京城,花费的时间也比预想中的还要短暂,但也花费了一年多之久。大军出发前是夏末,战事结束回京那日,天上飞着漫天白雪,落满了遍布刀痕的盔甲。   满京城的人挤在街道两边,欢呼庆贺着大军归来。   褚沂川随着大军一起进城,白雪落在英挺的长眉,转瞬又化作雪水湿润他的面庞。他牵着缰绳,高坐于马背上,耳边欢呼雀跃声不停,还有不少百姓在喊着“信王殿下”。他唇边带着笑意,目光却眺过沿街的百姓,远远望向宫城之上。   那儿空无一人,但在他心中却有一道身影。   “信王殿下。”曹将军拉着缰绳与他并行:“殿下刚从战场上回来,第一次还不习惯吧?”   褚沂川含笑应:“有家人在身边,怎么会不习惯?”   曹将军哈哈大笑一声,抬起手与远方茶楼上来看他的家人挥手,显然也是赞同他的话。   但他们却不能立即回家,还得先进宫复命。大军走过长长的主城道,总算是到了皇宫门口。   打了胜仗,皇帝早就与朝臣商量过给他们的嘉奖。褚沂川站在曹将军身边,与众人一块儿跪下谢恩。   褚越和没忍住多看了他几眼。   只不过一年多不见,在战场刀山血海的历练过后,却好像变了一个人,像一把刀,将所有锋芒藏进了刀鞘里。尽管不见锋刃,可谁能不会小觑。   谢恩之后,曹将军等人迫不及待出宫与家人会面。褚沂川来之前在路上看见了福公公,老太监身材圆润面泛红光,远远打过招呼,显然一切都好。   他不着急出宫,群臣散去后,独他留了下来。   褚越和哪里看不明白他的意思。   时隔许久,皇帝的态度依旧冷硬,却又带着点捉摸不透的古怪。褚沂川任他看了许久,才听他说:“梁全,去储凤宫通报一声,看皇后的意思。”   褚沂川心想:皇嫂怎会不见他?   他解了长刀与兵甲,耐心地坐在御花园里。凉风拂过他的鬓角,湖中的一尾游鱼在亭边路过,涟漪泛开,褚沂川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对着湖面整理自己的衣冠。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有宫女小步跑来:“信王殿下,皇后娘娘说宫务繁忙,不便见殿下,请殿下下回再来。”   褚沂川皱起眉,继而问:“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是储凤宫的。”   “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   “奴婢是年初才到娘娘身边伺候的。”   褚沂川狐疑地看着她。   这个宫女看起来面生,而他更加不信皇嫂会不愿意见他。他明明按照皇嫂的叮嘱,有空就往宫中送信,事无巨细,皆写在信中,回来之后,也是立刻进宫来找人。好端端的,皇嫂怎么会生气?   褚沂川抿唇道:“本王亲自去问。”   宫女一惊:“王爷……”   阻拦才到嘴边,人就已经走远了,小宫女阻拦不及,只能赶紧追上。   褚沂川还未踏进储凤宫,就发现这儿的人全都换了一波,没有一个是熟面孔。他微微皱起眉头,站在储凤宫门外,带着一身风雪,对门口的宫女道:“麻烦通报一声,本王有事求见皇嫂。”   宫女进去片刻,很快又出来,对他说:“信王殿下,娘娘说不见客。”   褚沂川的眉头皱得更深。   “皇后娘娘当真是这样说的?”   “是娘娘亲口说的。”   仿佛有冷风从边关最高的山尖吹来,带着化不开的冰雪狠狠刮在他的脸上,褚沂川迫不及待进宫的热切一下子灭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他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看过储凤宫的宫人,这些个个面生,也个个谨遵礼仪,挺胸颔首。他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   只听那宫女又道:“娘娘说了,信王殿下方回京,一路风尘仆仆,正是疲惫之时,等殿下休息好了,娘娘再来招待殿下。”   褚沂川勉强应下。   他吃了个闭门羹,只得回身出宫。一路上走得慢,又忍不住在心中琢磨。在他设想里,无论如何,皇嫂对他的态度也不该如此冷淡。   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难道宫中出了什么事?   皇帝心思变化,谁知道……   褚沂川回到王府,福公公抱着他狠狠哭了一番,而后又忙前忙后的侍候他更衣沐浴。   “小主子一去那么久,战场那么凶险,老奴这心实在是放不下,话也不知道该向谁说,日夜盼着,总算是把小主子给盼回来了!”老太监抹着眼泪,手下也一刻不停地往他碗中夹菜:“小主子受苦了,多吃点。”   褚沂川笑着接下。   “如今回来了才好,小主子立了功,还有爵位在身,先前还要说先立业再成家。”老太监话锋一转,乐陶陶地说:“等王妃再生个大胖小子,王府里也要热闹起来了。”   “福公公,这事我心中有数。”   “先前您也是这么说,我看啊,还不如明日就进宫去求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给主子您赐个婚。”   褚沂川笑:“皇嫂不同意的。”皇嫂可是站在他这边。   一听这话,福公公也蔫了:“是,皇后娘娘哪会听奴才的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太监皱着脸,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想来想去,道:“应当是老奴误会了。”   褚沂川不明所以,老太监很快便说起其他事情。   接下来几日,他也忙于公务,不便进宫,宫中也没有送出来什么消息。褚沂川心中纳闷,好不容易处理完事务,才又寻了一日进宫。   他先去了一趟储凤宫,听宫人说皇后赏梅去了,才又去御花园里寻人。   还未走近,便先远远看见了亭中的人影,白雪皑皑覆盖,金钗罗裙与树上红梅是天地间唯二两种颜色。   褚沂川方见到人影,面上就已露出柔和笑意。   皇后并非是独自一人,旁边还有两三宫妃作陪。宫中的妃嫔关系向来好,褚沂川并不意外,抬脚就往那边走。   他还没走两步,便听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信王殿下?”   褚沂川回头,就见慧妃站在身后不远处。   “臣妾早就听说信王殿下回京的好消息,如今才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信王殿下,倒是该祝贺一番的。”慧妃恭喜完,又问:“信王殿下是进宫来找皇后娘娘的?”   褚沂川颔首。   “那可真是巧了。”慧妃道:“臣妾也是来找皇后娘娘的,平日里皇后娘娘不爱见人,如今臣妾倒是能沾沾信王殿下的光了。”   褚沂川不明所以。在他离京之前,皇嫂就与慧妃几人最要好的。   慧妃意有所指地说:“当初殿下您带兵出征,娘娘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好一阵子喜欢吟诗作画,穿衣打扮都变了,我们这些姐妹们呀,也是一个都不爱理会了。就是边关传来了好消息,娘娘才变了回来。”   慧妃说罢,又远远一瞧,掩着唇笑道:“娘娘这是瞧见我们了,信王殿下?”   褚沂川这才往亭中走。   他走近了,才看清亭中皇后面容。她一如既往的大方漂亮,穿着锦衣华服,金钗玉饰,仪态端庄。慧妃行完礼,寻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皇后见着二人,目光只在褚沂川身上停留片刻,便很快冷淡移开。   褚沂川从未得过皇嫂如此冷待,他仔细观察,那不是故意与他置气而装作不在意他,眼中也无半分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一时愣住,像一盆冰雪哗啦啦泼灭他的满怀热切,褚沂川捏着袖中为皇嫂准备的礼物,还有几分茫然。 第55章   褚沂川心中觉得有几分古怪,碍于有其他宫妃在场,锦盒在他的手中捏了许久,最后还是沉默收入袖中。   他像慧妃一样,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他像是忽然闯入蝶群的蜜蜂,扰乱了花团锦簇的和谐,宫妃们渐渐没了话,很快就纷纷告辞离开。   没多久,亭中就只剩下他与皇后慧妃三人。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像是总算注意到他一般,“信王怎么来了?”   褚沂川微微一怔,应道:“我进宫来……看看皇嫂。”   皇后不咸不淡应下,随意寒暄了几句,态度就像是对一个稍有熟悉的陌生人。褚沂川头一回在她面前碰壁,原本是有满肚子的话,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有些坐立难安,片刻后,见皇后依旧冷淡,才略有些难堪地起身告辞。   等人走了,慧妃才似笑非笑地道:“信王殿下打了胜仗归来,头一件事便是进宫来看娘娘,娘娘这般冷淡,未免太伤人心。”   沈玉致微微蹙起眉头:“信王是皇上的弟弟,论说起来也是外男,本宫怎么能与信王走得近?”   慧妃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与她无多余的话能说,随后也起身离开。   褚沂川在宫中碰了壁,回到王府时,神态有些浑浑噩噩。福公公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惊诧道:“难道皇后娘娘连小主子都不搭理了?!”   褚沂川眼皮一跳,“福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福公公犹豫半晌,也就和他坦白了。“小主子也知道,皇后娘娘向来十分关照咱们的,平日里府中有些事情,说给娘娘听,娘娘都会管。就在小主子出征后没多久,娘娘便……便忽然不管咱们了。”   老太监惧于背后说宫里人坏话,也压低了声音:“先前,老奴有幸入宫时见到娘娘一面,娘娘向来和善,可那回竟是话也不说一句,身边的人便来赶奴才离开。娘娘身边也不见珠儿姑娘的影子。又听宫里的熟人说,娘娘忽然整顿了后宫,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连与其他娘娘都不亲近了。后来奴才也不敢随意打搅,便逢年过节送一份礼进宫,娘娘是收了,可也没有回过礼。”   这桩桩事情,说起来是小事,可皇后娘娘从前是爱收礼,但往信王府送的更不少,往来之间可没多少规矩礼数,像是亲人一般。   “这话,奴才本不该说,只是没想到娘娘连主子都不理睬……”老太监重重叹出一口气,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   话落到褚沂川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想法。   他回京以来,已经有两人提过皇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向来聪慧,一点灵光闪过也被他敏锐抓住,等细明心中念头,继而又是不愿相信。   要是皇嫂出宫了,怎么会知会他一声?   他送的金簪,他对皇嫂的种种好,即便皇嫂看不明白,难道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   褚沂川挥退福公公,独自一人在书房中静坐良久。   隔了几日,他又进宫去找皇后。   褚沂川发觉,皇帝竟未有阻拦。   心中有过猜测,如今再见皇后,哪怕她依旧是点的朱唇,戴的金饰,穿的是烈艳华服,褚沂川也将她仔细看了一遍。上次看得仓促,这回他看清了。即便是披了一层艳丽外皮,眼前的皇后也依旧像是只仙鹤,神色清冷,气质出尘,优雅礼数已刻入骨髓,秾丽只浮于表面而已。   只是他从未多想,却连这样简单的区别都没发现。   褚沂川道:“前年与皇嫂说好了一起过年的,可边关战事吃紧,我也未来得及赶回来。皇嫂可会怪我?”   沈玉致面色淡淡:“自然是边关的事情要紧,本宫岂会怪你。”   “皇嫂先前说想要出宫看看,如今我回来了,皇嫂若是还想出宫,我就去求求皇上,皇上应当会准允的。”   沈玉致:“入了皇宫,哪有再出去的道理。先前的话都不算数了。”   “……”   褚沂川走出了好远,才怅然地停下。   皇嫂终于出了宫,他本应为皇嫂高兴才是,可心中却无太多欢喜。皇嫂离开得无声无息,没留下半点音讯,此时他不知该去何处寻人,更不明白为何皇嫂连他也要抛下。   他本以为,即便皇嫂心中无他,也应当有一点分量。   原来是他多想了。   褚沂川在原地站了许久,风雪在肩头眉梢落了一层,又化成温热的雪水顺着英挺的面颌淌下,他无心拂去,只觉脚上如有千斤重。白雪覆满碧瓦红墙的皇城,而他险些连回家的路都忘了该怎么走。   ……   金线织出海棠花纹的裙摆在光可鉴人的地上拖过,不等宫人通报,沈玉致直接进了御书房里。   皇帝在案前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等人走到眼前,他才冷淡地道:“你来做什么?”   沈玉致道:“我方才见了信王。”   皇帝一顿,他放下朱笔:“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不该说的,我自然没说。”与明艳夺目的妆容不同,沈玉致的神色冷淡,她垂眸看着金线繁复的袖口,眼底闪过几分嫌恶。“只是关于阿鸾的事情,您似乎隐瞒了什么。”   “你不必去在意这些。”皇帝冷酷地道:“你好好做你的皇后就是。若是你不想应付信王,下次不必见他时间一长,他若是识趣,就不会再来了。”   沈玉致顿了顿,恍然大悟:“信王殿下心悦她?”   “沈玉致!”   “您生什么气?”沈玉致依旧是那副冷淡的神色,“是我说错了?”   皇帝脸色难看,沉声道:“朕说了,你只需做好你的皇后,不必去管其他事情。”   沈玉致低头看自己。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即便平日里差距再大,此时竟也能找出相似之处。   “阿鸾心中没有您,走得毫不留恋,原来是心中早己有了信王殿下。您既然后悔了,当初又何必放人走。”   “住口!”   沈玉致心下冷笑。   她每日晨起梳妆,总是分不清铜镜里的人究竟是谁。她不爱浓妆艳抹,也不好金银俗物,她爱读的诗书封存,储凤宫的书架上竟全是民间话本,甚至还有一个御厨来教她做甜汤。她不喜欢那些,但有人逼她喜欢。   她只觉得荒唐。   大约这就是当初她任性一走了之,让妹妹冒险替她入宫的代价。她过了一段不如意的日子,那时更没想到,自己最后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若不想当这个皇后,多的是人愿意当。”皇帝冷冷地对她道:“你是个聪明人,要是还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该说的,不该问的,就好好闭紧你的嘴巴。”   “当年你一走了之,是朕宽宏大量放过了你。你是什么心思,朕心里清楚,也不和你追究先前的事情,既然你要当皇后,就当好你的皇后。”   沈玉致问:“那阿鸾呢?”   “你和她比什么?”   “若有朝一日她回来,您是否会把皇后的位置给她?”   “……”   沈玉致忽然轻轻一笑:“恐怕她回来,也是做信王妃。”   皇帝勃然大怒:“滚出去!”   沈玉致大大方方地走了。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梁全躬着腰侍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皇帝阴沉着脸,静坐良久。   许久,他才拉开了手边的抽屉。   拿走最上面的几本书,底下是几封书信。   每一个信封上都写着:小川亲启。 第56章   正值酷暑,蝉鸣阵阵,挡不住的热意透过纱窗漫进屋中,珠儿在外面叫了好几声,沈玉鸾才总算悠悠转醒。   她身上的小衫半湿,后颈处洇开半片汗意,几缕散发贴在脖颈,方睁开眼睛,便已有了夏暑的烦躁。   珠儿进来后,她就与珠儿抱怨了一通。   珠儿抿着唇笑:“去年这会儿,小姐也说是要走,行囊都收拾好了,临出门前又反悔,白费一番功夫。”   沈玉鸾讪讪:“天儿这么热,与其到外面走,还不如在家中待着。”   她又问:“今日有我的信吗?”   “没有。”   沈玉鸾不禁失望,连自身都是懒洋洋的,也提不有半点食欲,连早膳都只用了半碗清粥。   酷暑难耐,到哪儿都嫌热,她先前从未来过兰州,只听慧妃夸过多好,却不知这儿的夏天那样难熬。沈玉鸾动过离开的念头,又怕天高地远,战事多变,她的信来不及送到褚沂川的手上,他会找不到地方。   如此忍了一些时日,后来就听到大军得胜的消息。兰州的冬天也不好熬,虽不飘雪,可气候湿漉漉的,刺骨的冷,她更不敢离开,在心里数着日子,计算着京城到兰州的路程,一晃神便又等到了现在。   非但没等到人,也没等到半点音讯。   沈玉鸾猜想:大约小川不愿认她。   想来也是,真假皇后本就离奇,褚沂川的真嫂子是沈玉致,认她又算作什么?她不会再回京城,小川也不可能为她留在兰州,本来就散在两地,只不过是她一时多想了而已。   只是她没想到,小川会这样狠心,连封书信也不给她。   到这时,她离开兰州也无多大关系,只是在这呆久了,又觉得这也是个可爱地方,说要走也舍不得。   沈玉鸾让下人把藤椅搬到后院一小片竹林里,微风吹的竹叶簌簌响,配上一盘冰鉴里镇过的瓜果,好不美滋滋。   等到有相熟的友人登门拜访,她才总算支棱起来,懒洋洋地起来待客。   沈玉鸾在这儿待了近两年,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如今也有两三密友,最要好的属知府千金余小姐。两人在首饰铺相中同一件首饰,互不退让,后来误打误撞成了好友。知道沈玉鸾孤身一人到兰州,便时常来寻她玩。   “我就知道你性子懒,这时候肯定在家。”   余小姐来也没有空着手,提了好几个包袱。   沈玉鸾斜她一眼:“你这行李周全,又来蹭住?”   “是啦,我要住好些时日。”   “好端端的,你爹竟舍得让你过来?”   兰州知府妻子早逝,后没有再娶,只这一位千金,最是疼爱宝贝不过,余小姐到了出嫁的年纪,上门来提亲的媒婆也一律被挡在门外。偶尔余小姐过来小住,都要千叮咛万嘱咐。   “你是不知道,是京城来了贵客,我爹作为知府,总是要招待一二。他不放心我住在家中,便赶紧让我来寻你。”   沈玉鸾莞尔。也就只有兰州知府生怕女儿攀上高枝了。   “你爹还和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其他什么了。”余小姐想了想,又神神秘秘地道:“你可想知道那位贵客是谁?”   沈玉鸾伸手在果盘里挑挑拣拣,没什么兴趣。   “是京城里的那位信王殿下!”   “咣当——”“哎呀!”   余小姐被吓了一跳,还未回过神来,忽然见眼前没骨头似地靠在藤椅上的人忽然坐直了:“你说是谁?!”   “信……信王殿下?”   沈玉鸾只觉好像有一盆天降甘霖,她就是枯花败草,也能被神仙雨露救活回来。   她拣起完好的水果递到余小姐面前,余小姐还从未得过她如此讨好,抬眼又见一张明艳笑靥,一时脑袋也晕乎乎的。只听眼前人柔声问他:“信王殿下是因何来兰州?是不是来找人的?找什么人?是不是一个漂亮姑娘?”   余小姐听到最后一句,才来得及反驳:“找漂亮姑娘做什么?我听我爹说,信王殿下都快娶妻了。”   “什么!?”沈玉鸾猛然间拔高声音:“他要娶妻了?!”   余小姐道:“我爹说的,好像是个别国的公主。”   沈玉鸾一下变得咬牙切齿:“他……他都要娶妻了,还来兰州做什么?!”   “我爹说,信王殿下从年初起就到处游历,顺路经过兰州,过不了几日,等信王殿下一走,就接我回家了。”   “你……他都要娶妻了,你爹还防什么?你虽长得不错,可也不是国色天香,信王殿下见过漂亮姑娘,还都要娶公主了。”沈玉鸾酸溜溜地道:“你爹真是大惊小怪。”   余小姐道:“信王殿下要娶王妃,侧妃的位置还空着。你知道我爹这个人的。”   沈玉鸾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心想:什么神仙雨露?怕不是神仙给她下了一道天火,她就差是要原地自燃了!   难怪小川不来找她,原是早就和什么公主情投意合,也是,都有公主了,哪瞧得上她呢。她年纪比小川还大几岁,身份不尊贵,脾气也不好,瞧不上她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来兰州?   当真是顺路?   天热蝉噪,一声一声地响,叫的沈玉鸾也心烦意乱。   余小姐不知她的心情,一点也不见外,自己包袱款款去了平日里常住的那间屋子,把东西放下后,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出来对她道:“阿鸾,我爹说最近城中不太平,好多人家都遭了贼。你只一个人说,说不定要被盯上。”   沈玉鸾随口应:“我知道了。”   “还有……”   沈玉鸾摆摆手,便让珠儿去应付她。在皇宫里当过储凤宫大宫女,现在整间宅子的事情都归珠儿管。   余小姐便拉着珠儿叮嘱,还与她一道写了招护院的告示贴到门口去。   沈玉鸾兀自坐了大半天,越想越是不甘心。   “滢滢!”   余小姐应道:“怎么了?”   “你爹说信王殿下要来兰州,有没有说是何时来?”   “就是今日来。”余小姐想了想,说:“我爹把我送过来时,说是接着就要出城接人去,应当是快到了……阿鸾?你去哪儿?!”   沈玉鸾哪顾得上,早就跑没了踪影。   她心想:不管小川是不是要娶公主,她总归是要见一面的。   她在兰州等了那么久,就盼着小川能来。见到一面,看到小川无事,她也就安心了。往后他就做他的信王殿下,她过她的安生日子。   ……   褚沂川没带其他人,孤身一人,只骑了一匹马。   棕黑色大马信步走在青石板路上,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沿街两旁的风景。余知府跟在旁边,一边为他介绍,一边偷偷打量着他。   信王是先皇之子,又得皇帝重用,年少有为,去年大军得胜归来,所有人都以为信王是要参与朝政之中,谁知之后信王却直接将一切事务甩下,开始游历四方,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若不是有好友报信,他也不知信王竟一路到了兰州。思及此,余知府道:“王爷来兰州散心,若是有什么要下官帮忙的地方,殿下尽管吩咐。”   “余大人,本王只是四处散心,无意麻烦。”   “殿下头一回到兰州来,即便是散心,也得尽兴才是。”余知府说:“下官已在寒舍中替王爷收拾好屋子,备好酒菜,为王爷接风洗尘,之后……”   褚沂川道:“不必,本王去客栈就好。”   余知府面露迟疑:“这……”   “对了,余大人。”褚沂川拉紧缰绳,忽然道:“本王的确有一件事情,想托余大人帮忙。”   “王爷请讲?”   “本王想找一位姑娘,京城口音,姓沈,大约前年来的,也或许更晚,她应当是一个人来,身边还带着一个丫鬟,身家应当丰裕,也许开了铺子做生意,行事张扬,脾气不太好……”褚沂川顿了顿,接着道:“……相貌极为好看。”   余知府听着,还当真想起一个人来。便是他女儿的好友沈姑娘。沈姑娘前年来,身边带着一个丫鬟,身家富裕,手中经营许多商铺,但脾气也算温和有礼,唯独这样貌,整个兰州府都找不出几个能胜过她的人。   听信王的语气,好像这位姑娘与信王关系匪浅。据沈姑娘说,她祖籍兰州,是双亲去逝后才回来,还会说兰州话,如何与信王扯上关系?   他不敢直言,打算先回去问询一番,只道:“下官回去就派人打听,若有消息,立刻来禀报王爷。”   褚沂川黯然道:“没找到也没关系。她或许不在兰州。”   他一路从京城走来,将皇嫂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每到一处地方,就要失望一次。他不知是皇嫂故意躲他,还是老天爷都不愿意帮他。   失望的多了,连他自己也想不出,究竟何时能够再见到皇嫂。   忽然,”啪“地一下,一根长长的支条落在褚沂川的头上。他一下拉紧缰绳,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见街边茶楼二楼雅间的绮窗半开,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素白纤细的手下意识捞了个空,在与他视线对上的霎那,脸色忽而煞白,又是“啪”地一声,窗户没了支撑,紧紧地闭合上。   褚沂川一瞬间脑子里空白一片。   余知府在一旁慌张地问:“王爷?您没事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哪顾得上其他,立时翻身下马,如一道疾风,裹挟着道不尽的思念与愤懑,冲进了茶楼里。   “皇……”他咬着牙,改口喊道:“——沈玉鸾!”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王妃。   小川出征没多久,阿鸾就出宫去兰州了。然后打仗打了一年多,是冬天的时候回来。过了个年,小川到处找人,半年过去,现在是夏天了。就是这样的两年。 第57章   沈玉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明明她也没做错事,只是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借着对兰州的了解,抢先一步回到了家中。   她火急火燎地命人把家中所有门窗关上,又拿门闩堵住,好似在外面追她的是一个洪水猛兽。   余小姐看得满头雾水:“阿鸾,你在做什么呀?”   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悠长地嘶鸣,继而有马蹄踢踏声,大门也被人从外面重重拍响。咣咣咣咣如有恶鬼寻仇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   沈玉鸾白着脸堵住耳朵,也不知过去多久,外面才没了声响。   余小姐更是纳闷:“阿鸾,你躲什么呀?”   珠儿脸色奇异:“小姐,外面的难道是……”   余小姐:“是谁?我认得吗?”   珠儿赶紧闭上嘴巴。   沈玉鸾:“……”   她定了定神,才说:“是我……是我从前认得的一人。”   “是你的仇人吗?”余小姐说:“你别怕,我去找我爹,让我爹对付他。”   沈玉鸾白着脸想:倒……倒也不算是仇人。   而且你爹也打不过他。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躲,只是这重逢着实不是她想过千遍万遍的其中一种。褚沂川看上去变了许多,变得成熟高大,也满是狼狈沧桑,不像是个家有娇妻远游散心的富贵王爷,倒像是个风尘仆仆的旅人。二人对视时,他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她只瞧了一眼,明明没做过亏心事,却怕的要死。   他额前还有长长一道疤,不知如何而来,连面相都变得有几分凶狠。   “滢滢,你回家去吧。”沈玉鸾说:“从后门走。”   余小姐呆住:“这么严重?”   “对,你快走吧。”   余小姐不敢耽搁,赶紧回去拿行李。临走之前,她紧紧地抓着沈玉鸾的手说:“阿鸾,你若是有事,一定要派人来和我说一声。”   “好。”   余小姐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珠儿才总算道:“小姐,王爷都在门口了,您怎么还不让他进来呀?”   “你瞧他那模样,哪里像是来找人的,倒像是来讨债的。”沈玉鸾嘴硬地道:“你是没看见,他可凶了,一路从芙蓉街追着我到家里,到了门口,险些把我们家的门都快拍烂了。”   “小姐先前还每日盼着王爷来,如今王爷来了,小姐这么又不想见了?”   “原先我也不知道,他还要娶公主了。”一提起这事,沈玉鸾就怒火中烧:“他都要娶公主了,还来找我做什么?我连他一句皇嫂都担不起,与他没半点关系。”   再说,她算着日子,褚沂川回京城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她在兰州一得到消息,就盼着褚沂川来,一直从冬天盼到夏天,都够褚沂川骑着快马从京城到兰州跑十几个来回了!他那么久不来,说不定就是在与那个公主浓情蜜意。难道她还上赶着不成?!   沈玉鸾越想越气:“珠儿,把大门给我关好了,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让他进来。”   珠儿叹气:“小姐小心后悔。”   沈玉鸾重重地哼了一声,态度坚定。   果然,天才刚黑,她就频频转头往外看,连吃饭也心神不宁的。   珠儿适时道:“都这么晚了,王爷还在外头,也未离开过,不知是否用过膳。”   沈玉鸾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瞅瞅小丫鬟,见她一脸担忧,并无取笑,这才别扭地说:“给他送些吃食……堂堂一个王爷,若是在我家门口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珠儿偷偷笑,忙去准备吃食。   夜凉如水,明月高挂,褚沂川坐在门口的石阶上,身边只有一匹饿马陪着。忽然听见身后“吱呀”一声,他立刻站起身,见是珠儿,又抿唇坐了回去。   珠儿将饭食放在他手边,道:“天这么晚了,王爷明日再来吧。”   “她呢?”   “王爷也知道我们小姐的脾气,等明日小姐消气,肯定愿意让王爷进门了。”   褚沂川沉默片刻,将地上的碗端了起来。   珠儿又问:“王爷现在住在哪儿?”   “我就在这儿等。”   珠儿愣住,连忙道:“现在天气虽热,可宿在外头,也容易睡出病来。”   褚沂川道:“她何时让我进去,我就何时离开。”   珠儿登时傻眼。   好半天,她才讷讷道:“王爷怎么也变得那么倔……”   “我离京之前,她说会等我回来,可我回来的时候,宫里换了个人。今日她一见到我就跑,头也不回。”褚沂川冷冷道:“我怎么知道,等我明日再来时,她是不是已经跑了?”   珠儿语塞,只好说:“小姐也不是故意的。”   褚沂川没再说话,沉默地坐在石阶上,像一尊安静的石像。   珠儿回去之后,沈玉鸾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她心想:若是褚沂川肯低头向她道歉,她就既往不咎,把人放进来。她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嘛。   珠儿小心翼翼地道:“王爷什么也没说。”   沈玉鸾顿时大怒:“那他就在外面等着吧!”   说罢,她再也不管外面是谁,兀自回了卧房歇下,早早吹了灯,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彻底不去想外面那些事。   夜半时分,沈玉鸾迷迷瞪瞪做着梦,忽然听门外有人喊:“小姐,小姐!”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门外人又喊了好几声,才听出是珠儿在叫她。沈玉鸾披上外衣,满脸困顿地起来:“出什么事了?”   珠儿亦是慌张:“王爷他……”   沈玉鸾心头一惊,连忙拨开她往前院跑。   院中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沈玉鸾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一眼,见人安全无忧,这才放下心来。再看褚沂川满脸坦然,她又竖起眉毛:“大半夜的,你竟然还敢闯民宅?!”   褚沂川:“我敲了门。”   沈玉鸾神色更凶:“谁把你放进来的?”   珠儿连忙上前来:“小姐,是我做主的。王爷他,他……”   褚沂川举起手中的告示,“我来应召护院。”   沈玉鸾:“……”   她眨了眨眼,举起灯笼,将那张告示仔细看了一遍。原来是白日珠儿和余小姐一起贴出去的告示,近日兰州有毛贼作患,她独自一人,总要多点人手防范。   可她招的是护院,和褚沂川有什么关系?!   褚沂川道:“我身家清白,身手尚可,不用工钱,包吃包住即可。实惠。”   沈玉鸾只觉得荒谬:“你放着好好的王爷不当,来我家当护院?”   “是。”   沈玉鸾又指着他:“哪家的护院,还能穿得起御供的云锦,骑的千金好马?”   褚沂川没答,然后卸下佩刀,丢掉马鞭,摘下玉佩发冠,把一切丢的干干净净,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赤着双脚站在她面前。   “现在没了。”   沈玉鸾只觉得他疯了。   偏偏褚沂川却是铁了心,她不应下,就不挪动半步。他那么大一个人,就是沈家所有护院一齐上也不是他的对上,沈玉鸾动又动不得,赶又赶不走,最后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她气得转身就走:“随便你!”   珠儿趁机吩咐:“快收拾一间屋子,让王爷住下。”   “不必。”褚沂川紧紧盯着转角处的那道身影:“护院住在哪,我就住哪。”   沈玉鸾暗自咬牙。   她一晚上辗转反侧,满脑子想的全是褚沂川,好不容易才睡去,没多久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沈玉鸾睁开眼睛,就见外面天也才蒙蒙亮。   家中的下人向来都知道她的习惯,从不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打扰她。   不用想,又是褚沂川。   沈玉鸾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索性又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装模作样地躺到了日上三竿,才把珠儿唤进来洗漱。   谁知自她踏出门起,便有一道人影紧跟在她的身后,即便是一言不发,存在感也极强。沈玉鸾气还没消,只当作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饭厅的桌上摆满了早膳,珠儿先给自家小姐盛了一碗,而后又盛起一碗,放到旁边的位置。   珠儿道:“王爷也坐下用早膳吧。”   褚沂川没应。   沈玉鸾看他颇为不顺眼:“喊你呢。”   褚沂川这才应道:“我是小姐的护卫,我叫小川。”   沈玉鸾:“……”   她险些气笑:“谁敢让你堂堂信王殿下来当护院?怕不是再过一会儿,知府大人就要带着官兵来抓我了。”   褚沂川垂眸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她又推了推碗,道:“虽不是什么玉馔珍馐,但也能勉强入口。若是饿着了信王殿下,我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   沈玉鸾冷着脸,将筷子重重拍到桌上:“你要不吃,那就别吃了。我们家的护院,也从来没有和主人家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珠儿连忙提醒:“小姐!”   沈玉鸾憋着一口气,道:“你叫什么?哦……小川,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褚沂川:“嗯,小姐说的是。”   沈玉鸾气饱了。 第58章   沈玉鸾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还被气得吃不下饭,午间躺在竹林荫蔽处,翻着话本看在大太阳底下受罚的某人,没看几眼就心软了。   她朝着那边勾勾手指头,新护院便乖乖地走了过来。   褚沂川一身简单布衣,后背衣衫被汗水浸湿透,额前全是大颗的汗。   沈玉鸾将他招过来,又有几分嫌弃:“臭死了,快去洗洗。”   褚沂川沉默应下。   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去不远处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冰凉的井水迎头泼下,瞬间将暑气赶走。而后他又湿答答地走了回来,滴滴答答地站在沈玉鸾面前,等她的吩咐。   沈玉鸾又嫌弃:“去换身衣裳。”   他不动了。   褚沂川铁了心,一步也不离开她。没有办法,沈玉鸾只好让珠儿拿一身干净衣裳过来。   他不遮不掩,毫不避讳,直接将外衣脱下,露出宽肩窄腰,线条流畅的上半|身。沈玉鸾来不及移开目光,眼前瞬间被精壮结实的肉体充斥,她“哎呀”惊呼一声,只见湿润的水光顺着肌理分明的轮廓淌下,还没来得及看见更多,一切又很快被衣衫遮掩。   褚沂川系好衣带,朝她侧目。   沈玉鸾暗暗咬了一下舌尖,镇定地骂道:“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知害臊!”   褚沂川道:“小人无父无母,无人管教,不知礼数,小姐莫怪。”   “……”   沈玉鸾便又在心里骂他:从前一口一个皇嫂叫得好听,转头又说无人管教,当她是死的不成?   她烦得挥手:“走开走开。”   褚沂川便沉默地站在原地,装作一个聋子。   沈玉鸾这护院身强体健,模样好,身手棒,又不要工钱,的确实惠的很。可贪便宜就得忍受一个两个缺点,他就唯独不听让他离开的话。沈玉鸾看习惯了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便懒得搭理他。   只是那么大一个人杵在旁边,就是她想忽视都难。   她又翻了几页话本,书页投下一大片阴影,沈玉鸾看着看着,目光便忍不住被这道人影吸引走,褚沂川稍稍一动,她的目光也跟随着游移。   到最后,她只能说:“你坐下。”   褚沂川问:“护院也能坐吗?”   沈玉鸾白他一眼:“护院也得听主人的。”   他坐下后,沈玉鸾又把冰镇过的瓜果推过去。   褚沂川又问:“护院也能吃吗?”   沈玉鸾眼尾一扬,瞪着他道:“难道还要我求你?”   褚沂川这才伸手。   他坐的凳子比沈玉鸾身下藤椅矮一些,坐下后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低眉顺目地屈身在一张小板凳上,倒是让沈玉鸾想起从前,他年幼时,总是乖顺地像只小狗跟在她的脚边。   想到从前的事情,沈玉鸾心便软了几分。   想他虽然变化不少,到底还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她好声问:“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   “不走了。”   “你不回京城了?”   褚沂川面色忽而变得冷硬:“你要赶我走?”   “怎么是我要赶你走?”沈玉鸾说:“你的一切事务都在京城,难道就不管了?迟早是要回去的。”   “那你呢?”   沈玉鸾:“我?我当然是留在兰州了。”   “那我也留下来。”   沈玉鸾惊诧:“你疯了?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褚沂川低着头,沉声道:“我不留在这儿,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又要跑了。”   沈玉鸾一时哑然。   她虽看不清褚沂川的神色,却能看见他额角那一条疤。想来那是一场沉重艰难的战役,才留下这样深的一道伤,连上好的金创药都无法消去痕迹。沈玉鸾这才又想起来,他虽已经长得高大挺拔,年纪却比她还要轻。   她软声说:“我跑什么?我都在这儿住下了,你随时都能过来看我。”   “是吗?”   褚沂川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红了一圈,视线锐利,语气凶狠地说,“我出发前,你也是这样说。”   沈玉鸾一愣。   她呐呐道:“那我也是没想到……”   她前世在皇宫里待了三年,才等到沈玉致回来。她哪里知道,这辈子沈玉致提前回来了?   她做梦都想出宫,哪里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但到底是她爽约在先,沈玉鸾只好软声道歉:“我知错了。”   褚沂川抿唇瞪了她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她竟道歉道得那么爽快,一时心情难以平复,只能愤愤转过头,闷头将气尽数泻在果子上。   沈玉鸾不敢触他霉头,讨好地把整个果盘往他那边推了推。   推完,她又想到:虽说她的确走得突然,可褚沂川也没耽误,不也和一个公主好上,让她在兰州白等那么久?   怒意一下子涌上心头,她又愤愤把果盘拉回来,自己拿起一个梨子用力咬下。   午后。   沈玉鸾换到屋中歇息,支使自己的新护院给她扇风,自己躺在软榻上昏昏欲睡。   快要睡着时,外面忽然有一道大嗓门将她吵醒。   “沈姑娘!”一个头戴红花,唇间一点大痣的婆子喜气洋洋地走进来,推开要拦人的珠儿,挤到沈玉鸾的面前:“好消息,好消息呀!”   沈玉鸾睁开一只眼睛:“王媒婆,又是你?”   王媒婆说事前,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褚沂川,她顿时眼前一亮:“这个人是?”   沈玉鸾瞥了褚沂川一眼:“是我家的新护院。”   王媒婆果真失了兴趣,又拉着她道:“沈姑娘,我今儿来,是带了一个大好消息。城东赵员外家的大公子,要让我来提亲呢!”   褚沂川停下动作,拧着眉看了过来。   “不嫁。”   “沈姑娘,我知道你眼光高,但也别这么着急拒绝。”王媒婆夸道:“赵员外家的大公子,不但一表人才,品性出众,家中条件也好,你一嫁过去就是做大少奶奶!”   沈玉鸾嗤了一声:“你看我像是缺银子的人吗?”   她懒洋洋伸出手,等半天没等到茶杯,才重重地咳了一声:“小川?”   褚沂川这才回过神来,心不在焉地倒了一杯茶水给她。   王媒婆连忙说:“这可不是银子的事,赵公子可是个秀才郎,还要参加明年的科举!你嫁过去以后,就是做官夫人,银子再多,哪有当官夫人舒服。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不提他没考上,就是考上了,我也瞧不上他。”沈玉鸾摆摆手:“王媒婆,我上回就已和你说清楚,下回别来了。”   “沈姑娘,你别急,瞧不上赵公子,我这儿还有不少好人家呢。以你的条件,可不愁……哎哟!”王媒婆惊呼一声。   沈玉鸾朝她看去,就见褚沂川不知何时出了手,一眨眼的功夫,王媒婆就已经被他扯出好几步远。   王媒婆叫嚷起来:“哎我说!你这护院是这么回事?你们家主子还没说话呢,还不快松手!”   褚沂川冷声道:“她不嫁。”   “嫁不嫁也不是你说了算,沈姑娘,快让你家护院松手!”王媒婆远远地喊:“我这还有刘公子,张公子和孙公子没说呢!”   褚沂川面色更冷,移步挡在她的面前,厉声道:“滚!”   他这是从战场血海拼杀下来的气势,王媒婆被吓得一噤,七嘴八舌也没了话。褚沂川看其他护院一眼,立刻有人上前把她赶了出去。   人没影了,隐约还能听到王媒婆大嗓门的声音。   沈玉鸾好笑地看着褚沂川大走到面前,见他仍黑着脸,故意说:“你发什么脾气?”   “这样的人很多?”   “什么人?”   褚沂川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向你提亲的人。”   “是啊。”她施施然抚了抚垂在身侧的乌发:“我这样美貌又有钱的人,当然很多人喜欢。”   褚沂川唇角紧抿,脸色更黑。   “不只是什么赵公子,刘公子。上回还有个李公子给我写诗,再上回,还有个周公子亲自抬着聘礼到我门前提亲,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你要想听,我能给你说一下午。”   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沈玉鸾顿了顿,话锋一转,又说:“只不过,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入我的眼。我都将他们打发了。”   褚沂川又问她:“什么样的人能入你的眼?”   沈玉鸾撇过头,不与他的视线对上。   她喜欢的自然是眼前人。可褚沂川没这个心思,她又岂能先说出口?   落到褚沂川眼中,她的躲闪都有避嫌之意。   他双手紧攥,深深嵌入掌中,恨声道:“论身份,论出身,他们挣的银子也不如我多。你那么爱打扮,那么会花钱,他们舍得把全部身家给你,肯去你豁出性命吗?”   褚沂川脚尖抵着她的软榻,居高临下投下大片阴影。沈玉鸾愣了一下,仰起头来看他,只觉自己好像被一头野兽圈在地盘里,令她手脚僵硬,哪儿也去不得。   “整整两年,我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我以为是你不方便。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去找你,储凤宫换了一波人,没人告诉我你去了哪。我到处找你,你却在这和这公子那公子的好,原来竟只有我单方面想着你。”   他咬了咬牙,像是把自己最难堪的地方袒露在外,声音喑哑:“你收了我的金簪,你、你应当知道我的心意,却还这般玩弄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到处找你……沈玉鸾,你何必这样作践我。”   沈玉鸾已然听懵,也像个傻子一般,仰着头呆呆看着他。   她来不及去细想褚沂川口中的心意是什么意思,只见眼前人红着眼睛,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忙不迭爬起来拽住了他的衣角。   她急忙说:“我给你寄信了。”   褚沂川张张口,忽然止住话头。   他尚且还未从那些浓重的情绪里抽离,又霎时被这句话砸得头晕目眩,木了好半天,才回过头,语气生硬地问:“……什么信?”   “我给你寄信了。”沈玉鸾紧攥着他的衣角,“出宫的时候,我就给你寄了信,好多封。我在信里把所有事情都和你说了,还给你留了这儿的地址。如果不是等着你来找我,我怎么会留在兰州这地方不走。” 第59章   “……你真的给我寄了?”   “真的!”   褚沂川抿了抿唇,迟疑道:“我没收到。”   沈玉鸾恨不得指天发誓:“你若不信,你问珠儿,每一封信都是她看着我交出去的。我在信里将所有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对你绝无半句隐瞒。”   褚沂川将信将疑地看着她。   有珠儿在一旁附和,再看沈玉鸾坚定的模样,他迟疑再三,才勉强点头,算是信了。   “边关有战事,连商队都不乐意往那边走,许是信件在路上遗失了。”这话说出口,连沈玉鸾自己也不信。丢了一封正常,全都丢了又算什么?   只是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只能坚定地说:“我真寄了!”   褚沂川“嗯”了一声,“我信你。”   “我在信中给你留了兰州的地址,等着你来找我。你既然没收到信,又是如何找到这儿来的?”   “我找到你看过的游记,其中标注了兰州。”   沈玉鸾眨眨眼,“你就一个一个找过去了?”   褚沂川撇过头,没有反驳。   沈玉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那些游记写了天南海北,标注了许多地方,兰州也不过是其中之一,一个一个找过去,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她想到传闻说信王四处散心,仿佛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让她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手上用力,拉着褚沂川坐下,软声问:“你找了多久?”   “不久。”   沈玉鸾不信。   褚沂川便只好给她说了一个大致的日子。   她在心中算算。大约是大军得胜没多久,他便离京寻人,他回来多久,就找了多久。   这怎么能说不久?   沈玉鸾心中感慨,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沈玉致的?”   褚沂川闷闷道:“她学的再像,也不是你。”   沈玉鸾指尖微动,心痒难耐:“那你费这么大功夫来找我,是不是……”   “我赠了你金簪。”褚沂川更加郁闷:“难道你不明白?”   沈玉鸾当然明白金簪的意思!   世间男女,多是金簪定情,可她向来看褚沂川年纪小,哪怕他已经长到比天底下绝大多数男人都要优越,偶尔也会看轻了他,觉得他还是个不知情爱的少年郎。   她埋怨道:“你送了我那么多首饰,我哪知道这金簪还有特殊之意。”   要早知道,她哪会纠结为难,当初就该直接与褚沂川明说,哪会有现在兜兜转转诸多误会。   忽然,沈玉鸾长眉一扬,手指飞快地攀上他的耳朵,“你从前不是与我说过,你有一个心悦的姑娘?”   褚沂川倒吸一口凉气,道:“是你。”   沈玉鸾一愣:“是我?”   褚沂川耳根通红,不敢看她:“没有别人。”   沈玉鸾怔道:“那你说你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那时我叫你皇嫂,如何敢说。”   放在耳朵上的手指缓缓松开,褚沂川心下一松,一口气还没吐完,又感觉到耳朵上的手倏然收紧。   沈玉鸾旧怒又上心头,咬牙切齿:“你说的好听,那你的王妃呢?”   “什么王妃?”   “外头谁都知道,信王殿下要娶别国公主做王妃,听说那公主国色天香,你信王殿下一定喜欢的很。”沈玉鸾拈着酸道:“既是有王妃了,你还来寻我做什么?倒不如好好待在你的王府,和那公主逍遥快活去。”   褚沂川迷茫地看着她。   好半天,他才总算想起来,“你说公主?”   沈玉鸾手上用劲更重:“当真有?!”   “是你听茬了。”褚沂川解释:“我与曹将军将边关那些胡人打退之后,他们主动求和,送来一个公主和亲。我那时急着找你,见都没有见过。”   “真的?”   “不敢有半句假话。”   “那……那个公主呢?”   “我也不知。要看皇上如何处置。”   沈玉鸾这才松开手。   她看看褚沂川被自己拧得通红的耳朵,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心疼地替他揉了揉。只是手才刚伸过去,就被褚沂川攥住,攥得紧紧的,她挣了挣,挣不出来。   褚沂川的掌心滚烫,令她毫无反手之力。   珠儿不知何时走了出去,还悄悄带上了门,这会儿屋中只剩下她们二人。不知是否因为天干燥热,沈玉鸾只觉二人交握的掌心里满是热汗。   “你问我的王妃……”褚沂川目光如火在烧,深深注视着她:“我是否能当作,其实你也对我有意。”   沈玉鸾撇过头。   褚沂川眼眸愈亮:“是有的,对不对?”   “那又……又如何。”   “几年前,皇上第一次催我成婚。可那时候,我心里只想着皇嫂一人。”褚沂川捏着她娇嫩的指尖,心头也一片柔软:“我不知道我的皇嫂是如何看我,也不知道皇嫂是否愿意做我的王妃。”   “不愿意。”沈玉鸾生硬地说:“我就留在兰州,不回京城了。”   “那我也不回去。”   “你怎么不回去?”沈玉鸾顿时急了,转过头来问他:“你在朝中辛苦经营,又刚打了胜仗,正是好机会,那些基业,难道就不要了?”   褚沂川平静道:“我已成年,可以向皇上讨一块封地,和你一起留在兰州。”   “他不同意呢?”   “那就不要了。”   “你疯了?”沈玉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说不要就不要的吗?”   她说罢,又忽然想到什么:“你离京来找我,费那么多功夫,我也未听说你打了胜仗得到什么嘉奖……”   沈玉鸾懊恼不已。立了那么大功劳,不知对褚沂川有多少帮助,他却不管不顾直接抛下。她一心盼着褚沂川好,哪知却还拖累了他。   “你受了那么多苦攒下的功劳,也太可惜了……”   褚沂川心头更热,他试探地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相扣。掌心里的指尖微颤,却没有拒绝,任由他扣得紧紧的。   他又问:“我送你的金簪还留着吗?”   “都在。”   “那就不可惜。”   “怎么不可惜?你好好一个王爷,难道真不做了?”   “不做了。”   “不做王爷,那你要去做什么?”   褚沂川低声笑了一下,扣着她的手,道:“做小姐的护院。”   沈玉鸾一噎,她又转过头去,只给他看白玉般的脖颈,与殷红耳尖。   好半天,她才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人,想得倒美。又无权势,又无银钱,还想要我嫁与你。难道要我与你过清苦日子不成?”   ……   余小姐回家没多久,很快又登门拜访。   这回她又是带着八卦来的。   “阿鸾,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的信王殿下?”余小姐小声说:“你可不知道吧,那日我爹去接信王殿下,结果王爷他在路上追着一女子跑了。我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王爷的踪影。你说那人是谁?与王爷是什么关系?难不成是王爷的相好?”   她一口气说完,见沈玉鸾翻着话本,头也没抬,不禁意犹未尽地道:“阿鸾,你在听吗?”   “这有什么。”沈玉鸾慢悠悠将手中话本翻过一页:“说不准,是王爷的嫂嫂呢。”   一旁拿着蒲扇扇风的护院发出一声轻笑,余小姐奇怪地抬头,入眼见新护院气宇轩昂,丰神俊朗,周身气度比之华贵公子也不遑多让,偏偏却穿着一身粗布短衣,十分违和。   她看得呆了呆,半晌收回视线,继续说:“信王殿下的嫂嫂可是当今皇后,你猜的着实没有道理。”   沈玉鸾道:“你在这猜来猜去,倒不如亲口去问他。”   “我爹都不知道信王殿下在哪呢。”余小姐又兴致勃勃地说:“听我爹说,那姑娘姓沈,带着一个丫鬟,身家丰裕。阿鸾,你看,是不是与你有几分像?”   沈玉鸾唇角勾起,说:“说不准,信王殿下要找的就是我。”   “你可别逗我了。你若是与信王殿下相识,怎么会在这儿开铺子,从前被地痞流氓找麻烦,还是我让我爹帮的你。”余小姐没放心上,转而又指着褚沂川问:“阿鸾,这个是谁?”   沈玉鸾躲在话本后面,笑得眼眉弯弯:“是我的新护院。”   “新护院?”   “不要工钱,听话的很。”沈玉鸾懒洋洋在藤椅上伸了伸腿:“小川,给我敲敲。”   那听话的新护院里真放下蒲扇,低眉顺目地给她敲起腿来。天下人不分男女都好美色,他这样一个英俊男人,站着就是赏心悦目,若是再做小伏低,即使是再使性谤气之人都能被哄得眉开眼笑。   余小姐看在眼中,不禁羡道:“这样的好护院,你是从哪儿找来的?”   “他自己找上门的。”   余小姐幽幽叹出一口气:“唉,天下竟有这种好事。”   沈玉鸾忍着笑,道:“上回你洒在我院中的野花籽,今晨我起来时,好像见它开了。”   “是吗?!”   余小姐闻之一喜,迫不及待要看,珠儿引着她去花园,绕过一个弯就消失了人影。   人一没,捶腿的那两只手就开始不安分起来,沈玉鸾被痒得吃吃发笑,藤椅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声。   笑闹过后,褚沂川附身替她将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垂眸笑问:“我是护院?”   “你自己说要当护院,难道我说错了?”沈玉鸾故意道:“你要不想当护院,我家中也有不少空闲位置,你瞧瞧你想当什么?”   褚沂川便顺着她说:“做什么银子多?”   “你要银子做什么?”   “小人喜欢的姑娘爱打扮,要挣钱给她买簪子。”   沈玉鸾便又忍不住笑,刚理好的鬓发又乱开,笑完了,她才板起脸,故作正经地说:“倒是有一个。银钱多,还讨主子喜欢,只是是伺候人的活,也不是谁都能行。”   褚沂川“嗯”了一声,缓缓问:“那小姐看,我能行吗?”   沈玉鸾便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将他仔仔细细看过,才故作为难道:“不行。”   “哪儿不行。”   “年纪太轻。”   褚沂川蹙起眉:“年纪轻有何不好?”   “年纪轻的太幼稚,不懂疼人。若是发了脾气,还得我来哄。”   “不一定。”他一本正经地道:“我会哄人。”   “你给自己说好话,我不信。”   “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好不好。”   褚沂川俯下身,尾音消散在二人紧贴的双唇之间。   他细细啄吻,小心翼翼,五指插|进她本就松散的乌发里,将她整个人搂入怀中。   沈玉鸾很快就尝到了年纪轻的滋味。年纪人年轻气盛,沉不住气,初时还在小心试探,犹豫徘徊,后来便有些收不住,身体与呼吸都逐渐滚烫,连动作也变得急躁,好似一只刚开荤的狗,恨不得霸占全部,将看中的地盘全都留下自己的气味。   她起初还游刃有余,后来就有些承受不住。只觉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硬得硌人,唯有唇瓣柔软,可攻势却凶猛得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沈玉鸾搂着他脖颈的手渐渐支撑不住,可还未来得及做出推拒之意,就反被他摁下,到最后只能被按在榻上,仰着头任他汲取,被弄得长睫湿润,眼尾晕红,身子软成了一滩水,连呜咽声都被他尽数吞下。   “阿鸾,我瞧见了,那花真的开……哎呀!”   余小姐忙不迭捂住眼睛,整个人急急停下,原地转了回去。   褚沂川这才松开,见身下人水眸潋滟,他眼眸微敛,又忍不住心猿意马,复低头再亲了亲,这才直起身,若无其事地站好。   沈玉鸾也急急忙忙擦去唇边水光,重新拿起话本。   余小姐许久没听到动静,才试探地放下手。   再看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看书,面上装得一本正经,唯独脸色还红,眼神也不住地往另外一人身上瞟。 第60章   余小姐已经不知道多少回转过头,视线频频往那个护卫身上瞟。   她看得次数多,连想要装作不在意的沈玉鸾都忍不住道:“你别看了。”   “阿鸾,我还是不明白。”余小姐看了数遍,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何偏偏看上他了。”   “他怎么了?”沈玉鸾忍着唇角上翘,状似漫不经心地道:“我瞧着挺好。”   “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身份是否太低了一些?”   沈玉鸾轻咳一声,差点笑出声。若是连信王殿下——皇上的亲弟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也要被称一声身份低微,只怕其他人更是低到了尘埃里。   谁让这等尊贵人物,如今竟待在她的院中做一个小小护院?   余小姐哪知这些,却是真情实感地替她烦忧:“平日到你门前提亲的,既有家境殷实,或有功名在身,二者兼备的也有不少,样样都能胜过你这护院你就打定主意,要这护院了?”   沈玉鸾轻描淡写地道:“那又怎么了?”   “阿鸾,那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沈玉鸾唇边噙着笑,看着远处的褚沂川。虽有一段距离,可他是习武之人耳目灵敏,此时脊背绷直,分明是竖着耳朵在偷听。   她道:“他模样周正,就已经比其他人胜过太多。”   “只瞧模样,是不是不太好?”   “有何不好?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若是生得好看,我看了心中舒爽,若是不好看,那我连饭也吃不下。模样好,又听话,最合我心意不过。”   “婚姻大事,怎么能这样儿戏?”   沈玉鸾眉目含笑:“反正此事我爹娘也做不了主。”   余小姐一噎,连说了好几声可惜。   她是真情实意觉得可惜,连看褚沂川也并无先前那么顺眼,碍于沈玉鸾的面,她也不好挑剔什么,只是一见二人亲近,便忍不住瞪眼睛。   眼见着天色渐晚,近黄昏时,余小姐不得不归家。她心念一动,立刻挽住沈玉鸾的手,亲亲热热道:“阿鸾,不如我在你家住下。”   “不好。”   “有何不好?我从前要来,你都是很欢迎的。你家中不还留了我的屋子吗?”   沈玉鸾气定神闲地道:“不太方便。”   余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她的目光往那护院身上瞟,才总算是意识到她口中说的不方便是指什么。   她面上一红,轻轻拍沈玉鸾一下,而后便抿着唇,话也不好意思说了。   沈玉鸾笑道:“好了。你再不回家,你爹可就要派人来找了。”   余小姐回头看看褚沂川,面上颇有几分不甘心,只是她既劝过,又劝不动,只能含着不甘离开。   人一走,某个护院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身边。   沈玉鸾头也没回,也料到他定是心情愉悦。   “我们何时成亲?”褚沂川追在她身后问。   沈玉鸾惊诧回头:“成亲?”   “嗯。”   “提这件事,未免太早。”   “不早。”褚沂川顿了顿,补充说:“你已收了我的金簪。”   沈玉鸾似笑非笑地看他,半晌,伸出一根食指戳在他的胸膛,逼得他退后两步,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一根金簪就想收买我?我岂是这样好打发的?”   褚沂川抓住她的手,沉稳的黑眸微亮,“那你要什么?”   沈玉鸾故意道:“滢滢说得不错,我的终身大事只托付给一个护院,未免太过草率。”   “小姐不是喜欢我这样的?”   “你虽是年轻貌美,但过些年,总有人比你更年轻漂亮。”沈玉鸾故作深思:“只不过是一个护院,换了也就换了。反正我有大把银子,想来有不少人肯到我这儿做护院,仔细挑挑,贴心懂事的,也不是没有。”   褚沂川神色一暗,“不行。”   “什么不行?”   “不能将我换掉。”   “这倒不是你说了算。”沈玉鸾上下打量他一番,又道:“再瞧你,模样虽然不错,偏偏生了一道疤,略有瑕疵,夜里瞧着还有几分吓人。”   褚沂川抿紧了唇,脸色愈发难看,抓着她的手也愈发用力。沈玉鸾心中懊恼,刚想要收回自己的话,忽然感觉到手心里一痒,她愣了愣,才意识到竟是褚沂川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里打转。   略微粗糙的指腹抚过柔嫩的掌心,动作又轻又缓,揉搓碾磨,好似也有一缕暧昧的火苗自掌心交合处冒出。   “小姐再瞧瞧,我还有些好,小姐还未见过。”   被推开的那几步间距消弭,只要沈玉鸾微微低头,便能靠在他的胸膛上。不知何时,她亲手救出来的少年已经长得高大,能将她轻易圈在怀里。难以忽视的雄性荷尔蒙扑面而来,是夏日的热风,耳畔的低语,与握过长刀的宽厚手掌。   沈玉鸾不自觉耳根通红,嘴硬地道:“我见识得多,这算什么。”   褚沂川沉默片刻。   半晌,他的声音才又重新响起,失了温存,满是愤懑不甘:“你何时见识过的?”   “……”   “是那个赵公子?还是刘公子?姓李的?还是姓周的?”   “……”   褚沂川的声音更低,咬牙切齿,像是恶鬼磨刀,“还是宫里那个?”   ”等等!”沈玉鸾急忙叫停他的臆想:“前面那些也就算了,后头那个,关他什么事?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他?”   “你后来是讨厌,可先前也喜欢过。”   沈玉鸾心中微惊,但在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可能当着褚沂川的面承认,只道:“你又胡说什么。当初我入宫,是为了替你的真皇嫂,此事你也是知道的。”   褚沂川唇角紧抿,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金云寺里,你为他供了一盏灯。”   “……”   见她怔住不言,褚沂川又飞快地道:“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说:“反正总会叫你知道,我比他好。”   他停了停,又说:“他从来不用心对你,还教你隐姓埋名。你不是向来娇气?从不肯吃亏,也不肯吃苦头,为何偏偏瞧上他?”   沈玉鸾好久才回过神,她抬起眼,褚沂川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分明是有心虚之意。黄昏的余晖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落在他额前略有狰狞的伤疤,没有冷硬,只余可爱。   沈玉鸾弯了弯唇角,主动攀上了他的脖颈。   褚沂川浑身一僵,有些被吓到,但双手老实地覆上她的腰身,紧紧地抱住。   “你何时看到的?”   “你在金云寺小住时,我在寺中走过。”   “那灯供在一处偏殿里,你也闯进去了。”   褚沂川又沉默片刻,干巴巴地说:“我听说寺中的长明灯有祈福之意,所以……”   “所以?”   “也……也将你的名字留下了。”   沈玉鸾闷笑一声,而后笑意怎么也止不住,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乐得直不起腰来。明明更过分的事情也做过,偏偏此时褚沂川浑身僵硬,更加懊恼的不行。   他难得带上一点少年心性:“你在笑我幼稚?记了那么多年?”   沈玉鸾总算是笑够了,拭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我笑你傻。”   “你这么惦记着,怎么不多看两眼?”   她轻轻戳了一下恋人的脑门,留下浅浅一道转瞬即逝的红印,含笑道:“你再多看两眼,还能看见你的名字。”   “什……”   褚沂川猛地一怔,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立时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来,沈玉鸾又冲他点了点头,确认道:“我在金云寺小住时,也为你供了长明灯。”   一时,琼华玉露都不及褚沂川心中滋味甘甜。   “我……”他忍不住笑,想绷又绷不住,只能用力咬住颊侧,强忍着喜意,问:“你为何要为我供灯?”   沈玉鸾白他一眼:“你这呆瓜,难道非要我说明白?”   “你那时心里就有我了?”   “是呀。”   “比宫里那个还多?”   沈玉鸾再白他一眼:“我早就与你说了,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他又问:“只有我一个?”   “是了是了。”   褚沂川便再也藏不住喜意,于是头一低,埋在她肩上笑,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侧蹭,像只扑上来撒娇的大狗,欢喜之意满得都要溢出来。   沈玉鸾也被痒得唇边含笑,又想到几年前褚沂川为她祈福供灯,一边为那些旧事暗暗吃味的事,种种旧事,无关大小,一并浮上心头。她起初只为回报前世饭食之恩,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成想却得到如此多的回报,连自己求而不得的真心也被人双手捧上。   她心口一片暖意,抚过他额前伤疤,柔声问:“你要不要喝甜汤?”   “要的。”   一碗甜汤,都已经隔了两年之久。   褚沂川喝得慢,也喝得认真。   他这样成熟健壮的男人,与精致小碗里的一口甜汤是极为不搭的。沈玉鸾借着灯光仔细看他,除了伤疤之外,两年的时间也能增添不少东西。   褚沂川遭不住她的打量,很快就放下了碗,颇有些不自在:“我吃相不雅?”   沈玉鸾摇头:“你额前这伤是如何来的?”   “被一支流箭所伤。”褚沂川马上道:“你若是介意,我就去找些祛疤药。”   沈玉鸾又摇摇头:“除了额前这道,其他地方还有吗?”   “没有。”   “你骗我。”沈玉鸾不信:“战场凶险,定是不止这一处。”   褚沂川撇过头。   见他不说,沈玉鸾动手就要收走他的甜汤,他连忙伸手阻拦,这才道:“是有几处。”   “都在哪?让我看看。”   “不方便。”   “有何不方便?”   褚沂川红了耳朵:“要脱衣裳。”   “脱就脱了。”沈玉鸾扬眉:“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褚沂川回头瞪她一眼,烛火照着他通红的耳根,映着他的眼眸黝黑明亮。沈玉鸾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僵持许久,他还是伸出手,慢吞吞去解自己的衣带。   脱去外衣,再是里衣,最后露出了赤|裸精壮的上身。   沈玉鸾也不是第一次看,只是上回看得匆匆,也看得不太真切,如今借着灯火,抛去心中杂念,总算可以仔仔细细观摩一番。   褚沂川身上有大大小小许多伤,亲身上过战场,总不能全身而退,饶是他勤加练武,也敌不过刀枪无眼。   沈玉鸾多看几眼,眼圈便红了一些。   她抬眼看看褚沂川,见他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能深吸一口气,自己也装作不在意的模样,指着他胸口那枚铜钱,问:“怎么变成这样了?”   褚沂川低头看。这枚铜钱还颇有渊源,那年年节,沈玉鸾从他送的糕点里吃出这枚铜钱,又亲手编成项坠赠予他,强说一句定情信物也不为过,他一直贴身妥善保管。只不过,如今这枚铜钱却裂开大半,铜身也有了弯折后被强行捋直的痕迹。   他轻描淡写道:“先前为我挡了一箭。”   沈玉鸾惊诧地睁大眼,那枚铜钱贴着胸口,她急急忙忙拂开项坠,果然见他胸口正中有一处箭伤,一看就知当时一定凶险至极。   她的难过再也止不住,想摸也不太敢摸,只能红了眼睛,眼泪莹莹地看着他。   褚沂川安抚道:“无碍。”   “怎么会没事?!这差一点,差一点就……”   “是你的赠我的吉祥如意,替我挡了这一箭。看着凶险,其实并无大碍。”褚沂川握住她颤抖的手腕:“太医看过,也说我幸运。”   沈玉鸾吸了吸鼻子:“真的?”   “真的。”   她又埋怨:“都怪我,当初要是拦着你上战场就好了,那儿又不是个好地方。”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圣旨违抗不得,她若是能拦住,早就把人拦下了。   可话说起来,褚沂川还是因她连累。   她面上自责更深,褚沂川连忙道:“我是心甘情愿的。”   沈玉鸾嘀咕:“哪会有人心甘情愿上战场的。”   “当然会有。”褚沂川道:“小人只有一张看得过去的脸,迟早要被小姐厌弃。不挣些功劳,怎么能让小姐跟我过清苦日子。”   沈玉鸾瞪他一眼,又破涕为笑。   她清清嗓子,面上有些不情不愿的,嘴上却说:“好吧,看你这样知道上进,倒也不是不可以嫁你。”   褚沂川眼眸一亮,立时站了起来,狂喜道:“真的?!”   “我家中只有我一人,这事当然我说了算。”   “那我们何时……”褚沂川话音一顿,忽而道:“我家中还有一个嫂嫂,此事却还得过问她的意见。”   沈玉鸾本在羞赧,一听这话,立时瞪大了眼:“什么?!”   “长嫂如母,我在家中时,向来都是她做主的。我那嫂嫂脾气不好,不是谁都能入得了眼。”   褚沂川竟是忽然换了一副面孔,老实巴交的,当真像是个憨厚护院。只是他的手却不安分,本来握着她的手腕,此时指尖却慢慢往上摩挲攀爬。   只见他道:“但小姐这般好,嫂嫂定然会喜欢。她向来喜欢漂亮人,若是知道我能娶到小姐这样的漂亮姑娘,嫂嫂定然欢喜,还会好好奖赏予我……”   他低下头,亲吻虔诚地落在沈玉鸾的指尖,唯独视线并未落下,黑眸一眨不眨地注视她,桌上的烛火映入他的眼中,似有火苗在他眼中跳跃。   沈玉鸾指尖一颤。像是见一只饿犬被拉开了牢笼。   听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问:“……是不是?”   沈玉鸾攀着他的肩膀,只觉手下肌肤也滚烫。她忍不住骂:“你说谁脾气不好?”   褚沂川低声闷笑:“嫂嫂好。嫂嫂疼我。”   作者有话要说:不能叫皇嫂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惆怅】 第61章   过了几日,余小姐又登门来拜访。   她提着好吃点心,一进门就忍不住埋怨:“我不来找你,你怎么都不知道来找我?”   沈玉鸾道:“我可没空。”   余小姐不禁愈发哀怨。   她左右看看,不见那个寸步不离的护院,顿时满脸喜色:“那护院呢?你已经厌了,将他打发走了?”   “他出门替我看铺子去了。”   余小姐看她,颇有些色令智昏。   “他不过是个护院,能懂些什么?你就这样将铺子交给他?”   “不是护院。”   “什么?”   沈玉鸾抿着唇笑:“他如今也是这座宅子的主子。”   余小姐一时没听明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立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来。   “阿、阿鸾你……”   沈玉鸾颔首:“下回你再见到他,对他客气一些。”   “阿鸾,你这也太草率了!”   “我认得他比认得你更早。”沈玉鸾安抚道:“我了解他,你大可放心。”   余小姐只得干瞪着眼睛,也无可奈何,此时心中忽然对自己的亲爹感同身受起来。   她知晓自己这好友无父无母,身边只有一个贴心丫鬟,往日有那么多公子献殷勤,谁也瞧不上,这会儿偏偏瞧上一个护院。她情不自禁代入“娘家人”的身份,见沈玉鸾说不通,便打算等那护院回来之后,自己敲打一番。   她没等多久,褚沂川就回来了。   余小姐一抬眼,刚想要借机生事挑衅一番,可见到人后,话在嘴边兜了一圈,又咕咚咽回了肚子里。   她结结巴巴转过头来问:“阿鸾,这,这是你的护院?”   沈玉鸾微微扬眉:“过了几日,你就认不出来了?”   “这……那……”   可不就是认不出来了!   褚沂川从护院一跃成为这座宅子的另一个主子,身份一变,其他也跟着变了。身上的粗布麻衣变成绸缎华服,玉冠云履,朗目疏眉,贵气逼人。兰州城里那些招摇的公子哥,站在他身边都要黯然失色。   若不是早知他身份,余小姐险些认不出来。   一个护院,怎么会有如此气度?   打一见面气势先弱三分,后面要为沈玉鸾撑脸面的话也没什么底气说出口。   褚沂川淡淡瞥她一眼,走到沈玉鸾的身边,开始汇报铺子里的事情,几日时间,他已经将那些铺子摸清透彻,先前在京城就有经验,如今上手起来也很快。   余小姐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是惊奇。   不但气度非凡,谈吐也不像一个护院。余小姐手中也有一些产业,可她扪心自问,做得倒不如眼前这护院出色。   一看一迟疑,等人坐下,她的话就更不好说出口了。   褚沂川今早出门后,沈玉鸾就爬起来煮了甜汤,放在冰鉴里镇着,人回来后,珠儿便将甜汤取出来,碎冰当啷碰着白瓷碗壁,呈到他的面前。   余小姐一看,又有几分吃味:“阿鸾,我想喝甜汤的时候,你还总是嫌我贪吃。”   沈玉鸾无奈:“我哪次没有应你?”   余小姐想想也是,她再探头一看,又说:“往日你给我煮时,可没加这么多好料。”   沈玉鸾白她一眼:“难道不是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可……”   “好了。”珠儿又端上来一碗,沈玉鸾放到她面前:“少不了你的。”   余小姐这才满意。只是心里总觉得被比了过去。   等吃完甜汤,她捏着帕子,清清嗓子,对褚沂川道:“你也知道,我们阿鸾是个好人,但有些话,她不说,我可是要与你说清楚的。”   沈玉鸾只是笑着,半点也不阻拦,在褚沂川看过来后,还对他扬了扬眉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褚沂川看着她,二人视线交汇,无声之间话已经来回传了好几遭。他口中应道:“你说。”   余小姐说:“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不知。”   余小姐皱起脸,只觉气势又矮了半截。她只好自己说:“我爹是兰州城的知府。”   褚沂川这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他道:“我曾见过余知府一面。”   “你认得就好。”余小姐昂起下巴,说:“在兰州城里,我爹不说是最厉害,可兰州人个个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一个小小护院,既是听说过我爹,应当也知道他的厉害。”   褚沂川:“我……”   他顿了顿,看沈玉鸾一眼,配合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余小姐心满意足。   “那你也知道,我们阿鸾可是个很好人,兰州城里都数不清有多少公子想要娶她,就算是……就算是……”她迟疑一会儿,想遍那些公子人物,一时竟找不出一个身份太高的。   那些世家都看重门第身份,虽然她瞧沈玉鸾样样都好,可要说起来,沈玉鸾也只不过是无依无靠的商人,也就只有那些好她颜色家财的人,才会上赶着登门求娶。   但余小姐脑子一转,立时挺直了腰板:“就算是信王殿下——”   褚沂川一顿。   余小姐夸道:“就算是嫁信王殿下,那也是嫁的起的!”   “……”沈玉鸾重重咳了一声。   余小姐面不改色,“我们阿鸾这样好,就算是信王殿下那等人物见了,肯定也要心动。”   褚沂川莞尔。   他笑着应下:“是。”   “信王殿下若是见到了小姐,定然会迫不及待上门求娶,恳请小姐做他的王妃。”   余小姐本还有点心虚,哪想他竟说的比自己还夸张,不禁呆了一下,随即道:“你可真有眼光。”   “是小姐好。”   “你虽是一介护院,但阿鸾看重你,重用你,你也不可看她是个孤女就欺负她。她没有爹娘帮衬,但她有什么不好,我是看不过眼的。我爹一发威,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再说,你这样身份,要是不对她好,哪日她厌弃了你,我可不会帮你求情。”   褚沂川一一应下。   余小姐又敲打几句,见他态度诚恳,半句也不反驳,这才满意。   回头再对沈玉鸾说悄悄话时,便是道:“他虽是身份低了一些,但胜在听话,颜色又好,还有自知之明。倒也没那么差。”   沈玉鸾忍着笑应下。   余小姐对褚沂川表现颇为满意,而后见他将家中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外面铺子也管得好,好友面上笑意越来越多,后来偶有吃味,再也没说过什么劝阻的话。   反而是在夜里,褚沂川把人堵在软榻上。   “你家里人都同意了,打算何时让我进门?”   沈玉鸾被挠到痒痒处,身子笑得发颤:“什么家里人?”   “你在兰州只这一个好友,余知府的女儿不算你的家里人?”褚沂川凑近她,呼吸交缠在一处,低声告状:“我现在走在外面,别人都将我当做你家的管事。”   “那还不好?”   “你已经点头答应了我,我不甘心只当一个管事。”   “那你要什么?”   “名分。”   沈玉鸾被他逗笑,伸出双臂,吃吃地搂住他的脖颈:“那我要是不给呢?”   “我家嫂嫂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向来疼我,定是要为我讨个公道。”   “是吗?”沈玉鸾扬起头,忽然主动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柔软的嘴唇拂过唇角,情愫生起。她的眼波流转:“她这样厉害,怎么没见她来为你出头?”   褚沂川眼眸愈沉,头一低,便轻易像只猎犬一样叼住了自己的猎物。   他含糊不清地说:“那我自己讨公道。”   他的态度像是怜惜一朵娇花,动作却又猖狂,很快唇色被花汁染成绯红,唇齿间都是靡丽滚烫的气息。   也算不清是谁先动的手,也或许是双双都起了意,二人呼吸交缠,纱窗上人影重叠,乌发纠缠,石榴红的裙摆自软榻垂下,叮当,华美的宝珠金簪也落了地。   耳鬓厮磨,意乱情迷。   烛火摇曳,如情波荡漾。   二人皆动了情。   忽然,屋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褚沂川耳目灵敏,先一步听到,而后有屋瓦被踩踏的声音响起,就在头顶,连沈玉鸾都听到了。   她回过神来,踢了褚沂川一脚:“上去看看。”   褚沂川不动:“也许是老鼠。”   “哪有老鼠会这么大。”   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对方身上的所有滚烫都能感受到。褚沂川呼吸重了些:“你确定?”   “若是个毛贼,偷了咱家的东西怎么办?”沈玉鸾小气地道:“你知道我挣那些银子多不容易吗?”   “……”   沈玉鸾又踢他一脚,他才万分不情愿地爬了起来。   他破窗而出,很快屋顶就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动静,连宅中的下人也被吸引了过来。   没多久,头顶的声音就没了。   是个毛贼,有备而来,褚沂川还从他身上搜出三瓶迷药,别说是人,就是一宅子大象都能迷倒。   他把人交给护院看管,又匆匆忙忙回了屋子。   沈玉鸾已经坐到梳妆台前,慢慢梳理着乌发。   “解决了?”   “是个毛贼。”   褚沂川走近了,黄铜镜子朦胧的照出她的面容。她本来容貌娇艳,打扮明艳,如今卸下珠翠簪钗,烛光暖黄,颇为温柔动人。   褚沂川心头柔软,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沈玉鸾透过铜镜看他:“明日一早,你把人送到官府。”   “我去?”   “人是你抓的,当然由你去。”   “好。”   “你护主有功,我是该好好奖赏你。”   “赏我什么?”   “你要什么?”   褚沂川眼眸一亮:“那我要……要个名分。”   沈玉鸾唇边含笑:“好。”   “大摆宴席,天地见证。”   “好。”   褚沂川眼眸愈亮,凑得更近一些:“那成亲后……能不能给我一个孩子?”   沈玉鸾动作微顿。   半晌,她似笑非笑道:“这倒是要再看你表现。”   他呼吸重了些,忽而抬掌灭了桌上的烛火,屋中霎时陷入无边黑暗里。   只有朦胧的月光从纱窗投进来,却又照得不真切,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人影。   屋外,珠儿把附近的人全部赶远,最后自己也打着灯笼急匆匆地走了。 第62章   第二日,天一大早,官府门口送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褚沂川紧攥着绳子,隔了一夜,他已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毛贼无半分怨怼。官差出来查看时,他将绳索交给官兵,和气地道:“剩下的劳官府处置,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   还未走两步,其中一个官差忽然出声:“李哥,你来看,这不是咱们抓了一个多月的毛贼吗?!”   那个叫李哥的官差连忙回去查看,仔细观察两眼,果然从鼻青脸肿的面容里看出了几分眼熟。   于是褚沂川走不了了。   他沉着脸,满脸不虞地被官差请到府衙里,李哥和气地对他道:“这飞贼作恶多端,兰州城里许多人家都遭了贼手,如今被小兄弟抓住,可真是帮了大忙。”   “不知道小兄弟姓名?”   褚沂川道:“我是沈家的。东街开了三家绸缎铺的沈家。”   李哥恍然大悟。沈家老板娘与他们知府千金交好,又生得美貌,府衙里无人不知。   他的态度更加热切:“小兄弟稍等,余大人很快就来了。”   褚沂川隐隐不耐:“人已经送到府衙,由你们处置,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他一早出门,还想着趁沈玉鸾起来前回去。   官差见他执意,也不好阻拦。   人走没多久,余知府便匆匆忙忙赶了出来。他听官差将事情说了一遍,便将毛贼关入牢中,又命人贴出告示,告知百姓近日令人心惶惶的毛贼抓住。   因与沈家有关,回头他还将此事说给了女儿听。   余小姐一听,饭也顾不上吃:“那毛贼去阿鸾那了?那阿鸾有事吗?”   “说是刚进去就被抓住了。应当没什么事。”   “是谁抓住的?”   “好像是个护院,有的又说是沈家的管事。”   余小姐立刻想到了褚沂川。   她心中对这个新护院更加满意,脑袋瓜一转,立刻道:“爹,阿鸾帮你解决了这么大的问题,你都不好好奖赏她吗?”   余知府向来宠爱女儿,这等小事当即满口应下,立刻吩咐人去做锦旗送去沈家。   “爹,你让官差送去多没诚意?我看还是你这个知府大人亲自去送。”   余知府面露难色:“这……”   “爹~”   余知府不再犹豫,满口应下。   被女儿催着,他命人加快做出锦旗,当天便送到了沈家。   知府大人亲自驾临,即便沈玉鸾身子惫懒,也只能从床上爬起来迎接。   她接那个锦旗的时候,看见跟来的余小姐在一旁冲自己挤眉弄眼,更是哭笑不得。   余小姐还在一旁帮腔:“爹,你不见见那个抓住飞贼的护院吗?他可是立了大功。”   余知府道:“那就见见。”   “……”沈玉鸾迟疑:“也许……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余小姐悄悄推她,暗示道:“阿鸾。”   沈玉鸾无法,只好让人去叫褚沂川。   她见到褚沂川时,他就和余知府走在一块儿,身份定然瞒不住。不过也好,沈玉鸾也没想瞒多久。   在下人去通报的时候,余小姐好不得意。   她美滋滋地想:自己可当真立了个大功。   若是让外人知道阿鸾和一个护院在一块儿,平日本来就看低阿鸾三分,往后还要更加瞧不起她。但若是那护院在她爹面前露过面,得过官府的嘉奖,还有她爹的夸赞,那可就不是一个普通护院,旁人看在她爹的面上,肯定也不会再小瞧了。   不多时,不远处就出现了褚沂川的身影。   余小姐连忙打起精神,去拉她爹:“爹,你看,那个就是阿鸾的新……”   她只觉手上捞了个空,眼角看到一道影子一闪而过。   余知府已经冷汗津津地跪下:“下官参见信王殿下!”   余小姐剩下的话还来不及停下,脱口而出:“……护院。”   余小姐:“……”   余小姐:“……啊?”   余小姐:“爹?!”   褚沂川已走到近前,淡淡扫了她一眼,应道:“起来吧。”   “多谢殿下。”   余小姐还未回过神:“爹……”   “这是信王殿下!”余知府连忙拉她:“快给殿下行礼!”   褚沂川摆手:“不必多礼。”   他走到沈玉鸾身边,见她一副看戏的模样,眼底也露出无奈笑意。即便是身份暴露,他也仍旧是站到沈玉鸾身边——尽职尽责地扮一个还没上位的下仆。   他不坐,余知府就更不敢坐了。他诚惶诚恐地道:“下官不知,原来近日在城中做乱的飞贼竟是被殿下给抓住了。”   “举手之劳。”褚沂川看到旁边的锦旗:“这是给我的?”   “是……”余知府顿了顿,又连忙说:“准备匆忙,让王爷见笑了。”   褚沂川颔首收下。   珠儿将锦旗收好,眼见着旗帜飘远了,余知府又道:“那……那殿下若是没什么吩咐的,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倒是有一事。”   “殿下请讲。”   褚沂川垂眸,见沈玉鸾并未阻拦,他唇角弯起,抬起头对余知府道:“还请余大人为我的婚宴作做见证人。”   “婚、婚宴?!”   褚沂川搂住爱人的肩,迫不及待地向外人展示二人的亲呢。沈玉鸾身上哪哪都不适,懒得赶人,白他一眼,由他去了。   “七日后,沈宅要举办婚宴,我们二人都无父母亲眷在旁,就拜托余大人了。”   余知府瞠目结舌。   他看看褚沂川,又低头看看沈玉鸾,如今总算是认出来了。原来信王殿下那日要寻的女子,果真是这位沈姑娘。   只是……   “这……皇上那儿……下官,下官……”   褚沂川淡淡道:“他不会知道。”   “但……”   “余大人不肯帮?”   余知府满头大汗,他抬头看看信王,一咬牙,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褚沂川又看向余小姐,“请余小姐也务必赏脸。”   余小姐呆呆地点头,还未回过神来。   余知府生怕她会出错,见信王没有再吩咐,忙不迭拉着女儿告辞。   等人走了,沈玉鸾才问:“七日后?”   “嗯。”   “我何时与你商定过?”   褚沂川搂着她,面不改色地道:“你已经应了我。”   “……”   “我看过日子,最近的吉日就是七日后。再就是下个月,有些晚。”   “……”   “你不同意?”   沈玉鸾深吸一口气,她霍然站起,指着褚沂川怒气冲冲地说:“你说七日就七日?不说首饰没打新的,嫁衣也没见到一块布头,旁的人出嫁都是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轮到我竟半点准备也没有?谁让你这样擅作主张?!”   想她沈玉鸾自死里复活以来,就没做过委屈自己的事儿,首饰要最贵的,衣料要最好的,就是出宫之后也没亏待自己,吃穿用度皆是上佳,哪曾在这方面受过委屈?!   要她仓促出嫁,岂不是让全兰州城的女人都看她的笑话?!   她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瞬息就在心中将褚沂川骂了数遍,面上更没有好脸色:“这亲你自己结去吧!”   褚沂川连忙把人拉住:“我准备了。”   “什么?”   “我已经去过首饰铺与布庄。前些日子城东拍卖行那块红玉,你很想要最后没拿到的那块,其实是我拍下了,早就拿去给你做首饰。嫁衣请了绣娘在赶工,兰州最好的那个,布料用得是最好的云锦,城西那间大绸缎铺镇店的好货。还有喜宴,我找了兰州最好的酒楼,让他们来置办。”褚沂川一样一样道来。   沈玉鸾眨眨眼睛,等他说完,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她再开口,连声音都低了八度:“你……你怎么不早说。”   褚沂川拉着她的手,无奈道:“你向来爱漂亮,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我会忘吗?”   沈玉鸾没话说了。   褚沂川动作快,考虑周全,凡是她能想到的地方,全都已经准备妥当。沈玉鸾挑不出错,也说不出不准。到底是她自己点头答应下来的。   她撇过头,好半天,才说:“既然你都打点好了……那就这样吧。”   她很快又道:“我可先说好了,若是七日之后那些东西还没准备妥当,就算是满城的人来给你说好话,我也不会答应的。”   褚沂川欣然应下。   回头又往各处送银子,让他们再加快些,还务必做得精细。   ……   余小姐走出好远了,才总算是反应过来。   “信王殿下?!他怎么会是信王殿下?!”   余小姐不敢置信地说:“他不是个护院吗!?”   余知府恨不得戳自己疼爱的女儿的脑门:“那日可是我亲自去接的人,难道我还会认错?”   “可,可是……”   “没可是了!”余知府连连叮嘱:“你以后再去找沈姑娘,可千万小心,别在殿下面前说错了话。”   余小姐愣愣应下。   她偷偷瞅了一眼爹爹,嘴唇动了动,不敢问。   在信王殿下面前放狠话,还给他上眼药,那算说错话吗? 第63章   万事有褚沂川与珠儿打理,二人都不用她操心,沈玉鸾只需要耐心地等七日后婚宴的到来。   请帖也发到了兰州人的手上,沈宅要摆流水席宴邀全城的百姓前来吃席,这几日,她走到哪都能听到道喜声。   她自是欢喜的不得了,眼尾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悦。   好不容易等熬过了七日,大婚前一天晚上,沈玉鸾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翻了好几圈,手往身旁摸了数遍,只摸到冰凉的被褥——褚沂川住到了另外一间屋子,要等明日才能见到。   她索性坐了起来。   嫁衣与首饰都如期送到,沈玉鸾点亮桌上的灯台,借着烛光看它们。   她在宫中见过御用工匠的手艺,褚沂川更是精益求精,虽是加急赶工出来的,但以沈玉鸾都眼光看来,也十分合她心意。   两辈子加起来,这也是她唯一的嫁衣。   上辈子她替沈玉致出嫁,那件嫁衣也是为沈玉致量身定做,这件虽及不上皇后婚服,可在沈玉鸾眼中已经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件。   她指尖抚过衣上的鸳鸯绣纹,忽然听见头顶有异响,紧接着眼前一黑,桌上的烛台也被一道风吹灭。   沈玉鸾心头一跳,踉跄后退两步,却撞上一个宽厚的胸膛。   那人伸手将她搂住,高大的身躯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却没有再进一步,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在她耳边。   沈玉鸾下意识地喊:“小川?”   “嗯。”   “你怎么来了?”她拍了一下腰间的手:“故意吓我?”   “睡不着,想见你。”   “那你灭了灯做什么?”   褚沂川闷声说:“珠儿姑娘说,大婚之前我们二人不能见面,怕她瞧见了赶我走。”   沈玉鸾莞尔。   其实她自己也想,便默许下来。   好在今夜月色明亮,适应了骤然的黑暗之后,借着月光也能看见屋中人。   虽是夜深,可沈宅的下人却没有休息,已经忙碌地开始准备明日大婚的事宜。珠儿跑来跑去地吩咐下人,隔着门板还能听见她刻意压低的对丫鬟们的叮嘱声。二人悄悄躲在屋子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私会。   也不需要多做什么,只要能见到对方就能心安。   沈玉鸾只搂着他坐在一块儿,听着外面的热闹,连话也没有说,一直坐到天光微亮。   珠儿在外面敲门:“小姐?小姐,该起来了。”   沈玉鸾没应声,只压低声音对他道:“你该走了。”   褚沂川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再不走,珠儿就该进来了。要是让她看见你在我这,肯定会教训我。”   褚沂川只好道:“那我走了?”   “嗯。”   他不动,抿着唇在原地看了她许久,没等到什么贴心话,只好不甘心地低下头亲了一口,“等今日过去,你就是我的妻子了,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沈玉鸾忍不住笑,便只好也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快走吧。”   才刚关好后窗,珠儿便推门走了进来。沈玉鸾连忙打了个哈欠,装作刚起来的样子。   “小姐今日怎么起的那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了。”   珠儿毫无所觉,只打趣了一声,便来为她梳头。   沈玉鸾本来就爱打扮,大婚之日不同以往,更加细致繁琐,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准出错。从晨光熹微到锣鼓喧天,宾客都到齐了,外面的喜娘催了三回,她才急急忙忙披上盖头。   褚沂川在兰州并无房产,二人是在沈宅成亲,由余知府做见证人。   沈玉鸾抓着红绸的一头,心中紧张的要命,她的视野被盖头遮掩,只能从流苏底下瞥见一些地面的光景,人来人往无数双脚,站在她身侧的是褚沂川。   想到红绸另一头是褚沂川,她又无端安下了心。   余知府清清嗓子,围观起哄的人群也逐渐安静下来。   余小姐与珠儿站在一块儿,神色激动,手都快拍红了。   “一拜天地!”   中央穿着喜服的两个新人,对着外面一齐弯下腰鞠了一躬。   “二拜……”余知府眼皮一跳,继续说:“二拜天地!”   围观的百姓发出咦声,交头接耳,两位新人又是一鞠躬。   “夫妻对拜!”   余知府喜气洋洋地道:“礼成!”   礼乐班子又敲锣打鼓,百姓们也纷纷鼓掌道贺,见两位新人走了,余知府如火烧屁股一般忙不迭从主位站了起来。   高价请来的酒楼大厨们早就已经备齐喜宴菜肴,凡是兰州城的百姓都能入座吃喝,好酒好菜,临走之前还能得到一小份薄礼,宾客纷至沓来,这几日里,兰州最热闹喜庆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余知府喝了一大口酒压压惊。   他还听到自己的女儿在旁边念叨:“虽然说是扮得热闹,但总觉少了点什么。”   余知府心中戚戚然,颇为赞同的点头。   那是信王殿下!虽说这桌席面价钱不低,一场喜宴下来更是花钱如流水,可那是信王殿下!   大婚没有以亲王之礼办不说,还请他来当见证人,这婚事能算数吗?   要真说起来,褚沂川是皇嗣,婚事章程一切都交由礼部来办,二人若当真要成婚,也应当是由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三媒六聘,不由他们二人做主,更不会办的如此仓促随意。   但沈玉鸾也知道。   要当真那样,他们这桩婚事也成不了。   但她本来也不就是个聪明人,更不会深思熟虑,谋定后动。在京城时她还犹豫不决,可亲眼见到褚沂川出现在她的面前,互通了心意,看到他身上条条伤疤,听他讲过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事,她就什么也顾不得了。   即便是不算数的也好,有天地见证,从今往后,她和小川就是夫妻了。   ……   夜里,一日的热闹过去,宾客也都散了,只有屋檐下的红灯笼随风摇摆。   侍候的下人也都散去,屋中只点了一盏灯,灯辉微弱,照到床榻边就不太明亮。   即便如此,沈玉鸾也能看清面前人。   他的眼眸黑如夜幕,亮如辰星,在浩瀚天地里,今夜他们都只有眼前人。   沈玉鸾敛目垂眸。   她撇过头,轻轻道:“小川。”   顿了顿,又改口:“……夫君。”   “……嗯。”   褚沂川忍不住亲在她唇角,一下不够,又亲了又亲。   等分开时,二人呼吸都乱了。   褚沂川低声道:“再叫一声。”   但等不及回答,他又迫不及待低下头,一遍一遍吻在她的眉心、眼尾,还有挂在湿润长睫上的泪珠,最后连未尽的言语都一并淹没在唇齿间。   明月清辉,佳人在怀,可爱动人。   ……   新婚燕尔,沈玉鸾过了好一段荒唐日子。   她本来就懒,大婚后更不遑多让,索性将所有事情都推给了褚沂川——反正他早几年前就已经能将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沈玉鸾十分放心。   等过了几日,余小姐估摸着日子再登门来找她,便见她像是没骨头似的躺在榻上,来了客人也没动弹一下。   余小姐这回倒是不站在她这边了,“阿鸾,你怎么能尽让王爷办事?”   “有何不可?”   “他可是王爷,现在替你到处跑腿,整个兰州的人就没有哪个没见过他的啦。”   “那又怎么了?”沈玉鸾懒洋洋地道:“铺子里挣得每一文铜钱,也有他的一半。铺子是我开的,让他跑跑腿怎么了?”   余小姐想了想,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便道:“其实是我爹在家里天天念叨。”   沈玉鸾嗤笑一声:“反正他也不敢当着小川的面说。”   别说是不敢,还隔三岔五让人捎来消息,问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余小姐摇摇头:“我爹现在在家里整日信王殿下长,信王殿下短,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于是今日便特地过来躲个清静。   她也不是第一回 来了,沈玉鸾便由着她。   冰鉴里还镇着她起来后煮的甜汤,本来是留给褚沂川的,她来了,沈玉鸾便也分给她一碗。   余小姐自是高兴,捧着小碗一勺一勺喝了。   喝完后,她不知想起什么,又丧起脸:“阿鸾,你是不是要离开兰州了?”   “谁和你说的?”   “是我爹说的。”余小姐如实道:“他说王爷不会在兰州久留,迟早要回京城的。你都已经与王爷成亲了,是不是也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沈玉鸾愣了一下。   她一时还未想过这个问题。   见她脸色变得不好看,余小姐连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我还想你留在这儿,你一走,我就见不着你了。”   沈玉鸾含糊应下。   接下来的时候,她也心不在焉的,无论余小姐再说什么,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去想她方才的话。   现实也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她多想。   还没过去几日,余知府久主动登门。   一见褚沂川,他立刻道:“王爷,京城来消息了!”   沈玉鸾动作一顿,白瓷的小勺掉在碗里,当啷一声。褚沂川面上的笑意也逐渐褪去。   余知府浑然不觉,接着道:“是皇上的旨意,请王爷速回京城。” 第64章   沈玉鸾几日前就在想这一遭,忽然得了余知府传告,知道皇帝要让褚沂川回去,心中竟无太多惊讶。   还在皇宫时,皇帝就对他们千阻万拦,甚至不顾群臣反对将褚沂川打发到边关打仗,没道理出了宫后皇帝就忽然想通了。   只是沈玉鸾没想到,他的消息这样快,她与小川连快活日子都没过几天。也没想到他失而复得沈玉致,竟还有心来管她的闲事。   等余知府走后,她便没忍住,在珠儿惊恐的目光之下,骂了皇帝几句。   “不回去。”褚沂川闷声道:“不回京城。”   沈玉鸾反而白他一眼:“不回去?你还想着掉脑袋?他上回敢将你打发到边关,明日说不定就把你赶去海外,光躲着有什么用?”   褚沂川抿了抿唇,说:“你想回京?”   “我当然也不想了。”   沈玉鸾轻轻叹出一口气:“我一心盼着出宫,巴不得离得远远的,本来早就做好打算,就在兰州置产安顿,这辈子都不回京城了。”   “那就不回去。”   沈玉鸾捧着他的脸,指尖心疼地拂过他额前的伤疤。不止这一处,她亲眼看过,亲手抚摸过,衣物掩盖之下的这具身体,有大大小小无数条伤疤,其中也不乏有致命伤。   他本不该受这些难,也是最无辜无关的那个,偏偏因她而卷入其中。   褚沂川是先帝亲子,封了爵的亲王,他本该是有富贵尊荣的一生,却连好日子都没过几天。他身上背着余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冤债,明明是皇家该弥补他,却还要不得不将自己千锤百炼到足够高大不屈。   沈玉鸾想:当日是她将小川从冷宫里救出来,如今她亦是小川的妻,总该要护他到底。   即便是护不住,他年纪小,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趟。   沈玉鸾眉目明艳,她微微一扬眉,神色张扬,更是夺目耀人:“回去,当然要回去。你娶了我这样漂亮的妻,难道不想带回去,让其他人都见见?”   褚沂川拧着眉:“可……”   “怕他作甚?难道他还不给我们活路?”沈玉鸾嚣张地道:“要是他真不给,就将他给掀了!”   珠儿听到这里,几乎要昏过去,恨不得冲上来捂住她的嘴。   沈玉鸾也自知失言,造反也不是什么人都敢干的。   她刚想把自己的话收回来,就见褚沂川认认真真记下,“好,都听你的。”   沈玉鸾:“……”   ……她的胆子倒也没那么大。   ……   既然决定要走,他们很快就要收拾行李了。   沈玉鸾在兰州的产业并不动,只是托余知府找了可靠的人打理。沈宅也不动,就将下人留下照看。若是京城待不下去,兰州也是他们的退路。   沈玉鸾的东西多,收拾起来也费功夫。虽说京城那边说的是速速回去,可两人都巴不得拖得越晚越好,于是谁也不着急。   褚沂川在这里无亲无故,听说他们要上京,来给沈玉鸾送行的人不少,尤其是余小姐,几乎是每日都要来,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她哭得眼睛红通通的:“我上回就是随口问问,怎么你还真走了呢?阿鸾,你以后回京城了,那我不就看不见你了?”   沈玉鸾安慰她:“等我到了京城以后,我就给你写信。”   “写了信也见不到人,那有什么用。”   “日后得了空闲,我就回来看你。”沈玉鸾向她保证:“你瞧,我在兰州还有那么多产业,难道说舍就舍了?”   余小姐破涕为笑,马上又丧起脸:“你上京就做了信王妃,哪里还瞧得上兰州这些。”   “那……”   “也没关系。”余小姐抹抹眼泪,很快振作起来:“我回去让我爹替我打听打听,若是我嫁到京城去,又能天天见你了。”   沈玉鸾:“……”   连旁听的褚沂川都不禁侧目。   一番磨磨蹭蹭收拾好,收到京城消息的时候还是夏暑,真正出发时,却是快要入秋了。   兰州去往京城,走水路最快。但沈玉鸾不耐烦在水上待那么久,坐那么久的船也觉得难捱,于是二人便坐马车,走走停停,慢慢悠悠上京。   催促的消息来了一个又一个,二人都不为所动,一路走到深秋过去,冬雪漫天,入京那日,天上也飘了雪。   马车径直驶到了信王府。福公公早就接到消息,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远远看见马车的影子,老太监忙不迭推开身边的下人,喜笑颜开地迎上去。“王爷!老奴日盼夜盼,总算是把王爷您给盼回来了!”   他殷勤地上前聊起车帘,迫不及待地想见自家小主子,就见马车里先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他下意识一扶,紧接着抬眼一瞧,就见一位貌美似天仙的姑娘探出身来。   福公公立时呆住。   眼前人雪肤红唇,眉目明艳昳丽,神色虽有疲惫,可眼尾一扬,又是说不尽的神采。福公公下意识便脱口而出:“皇后娘娘?!”   沈玉鸾嘴角一撇:“福公公,你看清楚了。”   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福公公未回过神,又见他们王爷从马车里出来,揽住“皇后娘娘”,莞尔道:“福公公,叫王妃吧。”   福公公:“这……”   “就这样叫。”   福公公瞪大了眼睛,可眼前的王爷王妃压根没有与他解释的意思,相携走入王府大门。   他连忙指挥下人将二人的行李搬进去,自己跟在后头琢磨。还未琢磨出个所以然,福公公便瞧见了站在王妃身边的丫鬟。   那……那不是先前在皇后娘娘身边的珠儿姑娘吗?!   福公公已然懵了。   褚沂川离京前没有与他透露半字,只跟他说去找人。   他的小主子长大后有了自己的主意,他尽听王爷的话。福公公一句也不问,只是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沈玉鸾身上瞟。   他们王爷说,这是王妃。   沈玉鸾被他偷瞟了好多眼,不禁笑道:“福公公,你连我都不认得了?”   老太监迟疑地睁大眼:“皇……”   “我姓沈,真名叫做沈玉鸾。”沈玉鸾抿唇笑:“福公公,难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字?”   老太监在宫中呆过,此时脑子里的想法千变万化,竟是瞬息想通了前因后果。他眼眶一湿,险些又垂下泪:“皇……沈姑娘怎么……”   沈玉鸾温声说:“过去的事情就不必提了。”   福公公便抹了眼泪,殷勤地去收拾屋子。   有了王妃,王府里的一切内务该交由王妃打理。天刚刚黑下,福公公便抱着许多账本过来。   信王府人少,下人也少,一切内务简单,沈玉鸾与珠儿上手都快。她将那些账本一一笑纳,又见过内院下仆。褚沂川离京许久,王府也不是铁桶一块,二人也没有遮掩,回京第一日,信王妃的消息便如旋风一般传入了京城所有人的耳朵里。   第二日一早,宫里便来了消息。   宣信王与沈家二姑娘入宫。   沈玉鸾早有准备,前一晚美美睡了一觉,又精心打扮一番,如一只开屏的孔雀一般,光彩夺目的入宫去。   褚沂川见皇帝,而她去见沈玉致。   沈玉鸾本以为沈玉致回宫就是她们最后一回见面,没想到转眼自己又回到了这座金砖砌玉的宫城。当她见到沈玉致的时候,饶是早有准备,也难免吃了一惊。   沈玉致穿着从未穿过的艳丽衣袍,带的是向来不喜的金银珠翠,二人本来就生的一模一样,面对面坐在一起,仿佛像是照镜子一般。   沈玉鸾恍惚好像看见了上辈子。   上辈子,她处处学着沈玉致的打扮。这辈子,竟是轮到沈玉致来学她了。   纳罕之后,沈玉鸾只觉得唏嘘。   “皇上有要事寻信王,让本宫将你一齐叫入宫中。”沈玉致神色冷淡:“你就在这坐一会儿,过会儿便走吧。”   说罢低下头去,再也不看沈玉鸾一眼。   她手中拿着一本书在翻,沈玉鸾瞥了一眼,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这点倒是又不像了。   檀香缈缈,内室里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啼声,许是在叫娘亲却迟迟不来,哭声越来越大,不多时,便有一个宫女抱着婴孩匆匆走了出来。   沈玉鸾微微一怔,那小孩儿到了沈玉致怀里后没多久就乖乖止了哭啼,小手紧攥着娘亲的一缕头发,白嫩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满足蔚然的笑,又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你的孩子?”   “嗯。”   “多大了?”   “三个月。”   沈玉鸾有些无措,好半天,才从身上摸出一块玉佩,熟睡中的婴儿似有所觉地动了一下,小手乖乖抓住了。沈玉鸾心头柔软,目光似水化开。宫女连忙将孩子抱回了内室里。   她的目光追着婴孩离开,再抬头看沈玉致,见她面色僵硬,便道:“来之前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准备。这玉佩是王爷给的,当作见面礼也不算差。”   沈玉致默然应下。   半晌,她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心中笑话我?”   沈玉鸾应:“没错。”   “自你离宫之后,他就日日想你。从前他与我谈古论今,说诗画春秋,如今他到储凤宫中,竟只想喝甜汤。我又何尝会做这些。”沈玉致自嘲道:“当初我一意离京,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番光景。”   沈玉鸾面露不耐。   她与沈玉致无话可说,更不想提及皇帝。她已经从这二人的纠葛里抽身,如今置身事外,听到这些便只觉得好笑。   “阿鸾,我们是姐妹,你与我不必如此生分。”   沈玉鸾笑了一声。   沈玉致叹气:“阿鸾……”   一个宫女急急忙忙走进来:“娘娘,慧妃娘娘求见。”   沈玉致闭了口,她看妹妹一眼,想了想,道:“让她进来吧。”   听是慧妃,沈玉鸾也坐直了,好奇地探头望去。她在皇宫里,最亲近的就要数慧妃和丽妃,离京后去的也是慧妃的家乡,本也以为没机会再见了。   慧妃人未至声先到,伴着笑声出现在眼前。看到室中坐了一模一样两个人,她竟是半点没惊,先朝皇后行了礼,而后便亲亲热热地对沈玉鸾道:“这便是沈家的二姑娘吧?臣妾早有听闻,如今一瞧,果真是与皇后娘娘一模一样,险些教臣妾也认错了。”   沈玉鸾也不知她是认出了自己没有,慧妃挨着她坐了下来,举止不见生疏,说话也亲昵:“臣妾一见二姑娘,心里就欢喜的紧,二姑娘可要经常进宫来坐坐。”   她又道:“即便是皇后娘娘事务繁忙,也可到臣妾宫中来。皇后娘娘不会不舍得放人吧?”   沈玉致冷眼瞧着。   适时,刚哄好的婴儿又开始啼哭,二人便借着这个借口出了储凤宫。   等走远了,慧妃才停下。   她回头看沈玉鸾,似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像是确认什么一般,长舒一口气,笑道:“总算是真的了。” 第65章   宫里的皇后换了一个人,慧妃最先发现不对劲。   她向来聪慧,心思通透,本就与皇后走得近,更是将皇后的所有心思摸透,不说是了如指掌,也明白的七七八八。   她知道皇后无心争宠,要不然也不会次次替其他妃嫔争取机会,她还知道皇后这人嘴硬心软,表面看上去脾气不好,但也最好说话。   忽然的,皇后开始邀宠,宫里本来一派和谐,也跟着开始勾心斗角,皇上也变了喜好,不爱素衣风雅,更喜大艳大俗。丽妃私底下与她嘀咕过,与其他宫妃必,她只觉得奇怪。   无论再怎么变,人的性子也不会有这样天差地别,无端无由,往日那些情分好像都是假的,翻脸时半点不留情。也并非是她笑话,皇后向来爱看话本,竟有一日会拿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那哪像是皇后?   先是有猜测,后来信王匆忙离京,她又几次暗中试探,到如今见到了一个模样举止都与原来的皇后十分相似的人,慧妃才总算是确认。   此事荒诞离奇,若不是慧妃亲眼所见,她万万不敢相信。   她拉着沈玉鸾回到自己寝宫里,将所有宫人赶出去,才悄声问她:“你究竟去哪了?”   “我在兰州住了一段时日。”   兰州是慧妃的家乡,听见此话,忙拉着她问了一番。   连褚沂川去找她的事情也说了一遍,慧妃才心满意足。   她问完就轮到沈玉鸾。   “宫中那位待你们如何?”   慧妃撇撇嘴,兴致顿时败了三分:“宫里头可没人喜欢她。”   “怎么会?”沈玉鸾心想:她这位大姐姐从前可最是讨人喜欢。   “千真万确,我还骗你不成?昨日丽妃还来找我抱怨过一番,如今除了请安,可没人爱往储凤宫跑。”慧妃叹了一口气:“每个宫里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到皇上面前露脸,见面了虽说和和气气,背地里是如何心思却说不清。皇宫里的日子本来就是这般,但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大约是从前有过整个皇宫上下和和气气的日子,姐姐妹妹喊的都是发自内心,再看现今这些勾心斗角,便是慧妃有几分心计,也只觉得意兴阑珊。   “大皇子方生下便被立为太子,可见那位多得盛宠。可除了她之外,宫中后妃皆无所出,叫人如何甘心?”   “年前静嫔本已有三月的身孕,冬日路上结了冰,一跤摔没了。宫中不少人传是那位做的,此事也无证据,多是巧合,被皇上压了下去。”   慧妃说着,又叹了口气:“除了丽妃之外,如今我便是想说话也找不人。”   沈玉鸾听在耳朵里,若有所思。   她以为那沈玉致回宫后会过得不错,听慧妃这样说,就好像看见上辈子她死后宫中的日子。   就像是那些话本,故事只会讲主人公缠绵悱恻的恩爱纠葛,一番爱恨情仇后,所有事件平息,结局也停在二人心意互通。故事之后,却是一地鸡毛。   但她与沈玉致可没那么多姐妹情深,听到沈玉致过得不好,沈玉鸾只觉得高兴。   ……   御书房里。   梁全小心地为两人添上茶水,退后时还被自己的衣角拌了一下,却一声也不敢出。   殿中这样的气氛已经维持许久。   信王殿下刚回京,皇上就火急火燎地把人叫过来,人进了宫,却又撇到一边不理,不知是如何打算。再说信王殿下……   梁全拿眼角余光偷瞟。信王殿下入御书房后亦是一句话也没有说,皇上不理,他便自己坐下,再看信王殿下面相,那一道长疤在昏暗的御书房里瞧着分外唬人。梁全还记得他未出征之前是个谦逊低调的少年,显然在战场上的那段时间能令一个人改变许多,到如今连在圣上面前也不再客气。   别说是信王殿下,就是皇上也变了不少。   茶添到第三盏,褚沂川站起身:“皇上若无要事,那臣就先行告退。”   御案之后的帝王才总算抬起头。   他放下朱笔,拧着眉道:“坐下。”   褚沂川没坐。   皇帝的唇角往下沉,神色也并不柔和:“朕听说你将沈家的二女儿接到了王府里。”   “是。”   “把人送走。”皇帝命令道。   “不送。”   “你连朕的话都不听了?”   褚沂川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她会是信王府唯一的王妃,我为何要将她送走?”   “朕不准。”皇帝语气愈发严厉:“把人送走,朕会给你挑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她是罪臣之女,想要坐信王妃的位置,她还不够格。”   “是不够格,还是皇上另有所图?”褚沂川讽刺地对他道:“您连下几道急旨将我从兰州叫回来,都到这种地步,皇上何必与我遮遮掩掩。”   皇帝沉默下来,离得有些距离,褚沂川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料想也不是什么好脸色。   半晌,他才听坐上之人淡淡道:“朕是为了你好。”   褚沂川不置可否。   他虽年纪轻,但却不浅薄,不会被三言两语糊弄。他早就看清,帝王的荣宠比云雨还多变,坐上那位宁愿他是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只要他听话就足够。   他并不介意在平时扮作兄友弟恭,皇帝亦是如此,只要不涉及自己的利益,他们二人就能做好兄弟。只是这点浅薄的情分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消失无踪。   “朕打算将兵部交予你,你年纪尚轻,也无母族相助,若能有王妃助力,你在朝堂之中也能更加顺坦。她能帮到你什么?”   “皇后娘娘母族因为犯了错处被发贬,于你也并无助力。”   “皇后不同。”   “我的王妃也不一样。”褚沂川加重了音:“我只要她。”   皇帝语带薄怒:“朕不是在与你商量!”   “臣也不是。”   “朕明日就让礼部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人选,让钦天监选一个合适的好日子,即便是你不同意,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的王妃是谁。”   “在兰州时,我们就已经成过亲。她千里迢迢跟着我从兰州回来,她只会是信王府唯一的王妃。”   “朕会好好安置她。”   褚沂川面带讥笑。   他问:“安置在皇宫里?”   皇帝面色倏然一沉,他张了张口,帝王金口玉言,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无关人等都已经在这场无多大动静的争执前被梁全赶了出去,剩下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尤其是梁全等近侍,恨不得捂住耳朵把头低到脚尖,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御前伺候,哪里会看不到皇帝的心思。   平日里无人敢这样将帝王的丑陋心思揭开,即便是皇后娘娘,如今也再不提任何关于胞妹的话。梁全下巴抵着胸膛,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帝王的怒火。   “滚!”   果然,皇帝厉声喝道:“给朕滚出去!”   褚沂川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就走。   他踏出门前,又听身后传来皇帝阴沉晦涩的声音:“你当真以为自己护得住她?”   褚沂川脚步微顿,但他没有回头,大步往前,一路走离了这座沉重冰冷的宫殿。   ……   褚越和独坐在御书房里,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地往外走。   只是当他走到储凤宫时,人早就没了。   他心中愈发烦躁,看到皇后冷淡的眉眼,到底没将责骂的话说出来。皇帝撩起衣摆坐下,自有机敏的宫人将小厨房里常日备着的甜汤端上。   自始至终,沈玉致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储凤宫的宫人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气氛,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书页翻动声显得尤其响亮。   褚越和尝了一口,很快皱着眉头放下勺子:“不对。”   “淡了。”   沈玉致头也没抬:“昨日您说甜了。”   “……”   无言的躁郁在胸膛里翻滚,皇帝还是问了出来:“朕不是让你将人拦下吗?”   沈玉致这才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   “只剩最后这一点姐妹情分,我也拿来用了。她执意要走,我如何拦得了她?”   “……朕不是这个意思。”   沈玉致冷冷一笑,复又低下头。   褚越和闭了闭眼,鼻尖萦绕着储凤宫特有的淡雅熏香,浅淡松香,这是少数属于沈玉致的喜好。香薰本是宁神静心,只是他坐了片刻,心却无法平静下来。   内室里传来婴孩的啼哭,奶嬷嬷连忙去哄,刻意压低的声音与婴儿哭声一起传来,皇帝睁开眼睛,眼底满是不耐。   他没有多待,很快便弃下甜汤离开。   褚越和独自走在整齐的青砖上,步履蹒跚沉重。梁全带着人远远跟在后头,没有皇帝的呼唤,谁也不敢上前。   他本以为……他本以为,沈玉致回宫后,一切就能回到正轨。   那些假以乱真的,那些胡作非为的,那些不该有的,从此都能撇到脑后。   毕竟沈玉致才是他心中所爱,是他真正的皇后,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是他仍在做梦。   梦里还是那一颦一笑,与沈玉致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与白日见到的截然不同。   兰州的消息每月都会送到他的桌案上,他冷眼看着信王发疯,将一切抛下像个疯狗没有目的的到处乱撞,似将一切掌控在股掌里,直到兰州传来的消息里有了褚沂川的名字,滔天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才总算悟明白。   他梦里的人,如今正在对着他的弟弟笑。 第66章   没过几日,宫里果然来了人。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一群女人来信王府,奉的是皇帝的旨意,来给信王送女人。   沈玉鸾起床后才收到消息,她没忍住嗤笑一声,后又想起什么,板起脸问:“那王爷说是怎么处置?”   “王爷一大早就出门了。”福公公说:“王爷说了,王府里的一切事务都听您的打算。那些人都还在前院里站着呢。”   沈玉鸾梳妆打扮,用过早膳,日头已经到了天上正中,她才施施然抱着汤婆子去前院观摩。   今晨又下了一场大雪,雪停后虽出了太阳,可依旧把前院里那些美人冻得脸白鼻红,簌簌抖得像风中落叶。没有主人吩咐,谁也不敢乱走,好不容易看到沈玉鸾出现,仿佛是看到救星一般。   “把人带进屋里,烧几壶热茶。”沈玉鸾道:“要是把人冻坏了,皇上怪罪下来,我可没处说理去。”   这些美人大多都不是什么尊贵出身,或主动或非主动地来到信王府,左右也只是皇帝膈应人的手段,沈玉鸾也不为难她们。   等人人一杯热茶落肚,脸色也变得红润,她才问:“有谁想要回家的?”   众美人互相看一看,虽看她和颜悦色,也摸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犹豫再三,只有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人站了出来。   沈玉鸾便吩咐道:“给他们一些银子,派人把人送回家里去。”   福公公立刻安排下去。   银晃晃的银子在所有人面前一晃而过,又见那人坐上王府安排的马车,瞧着当真是要回家去。马车离开以后,又有几人犹豫地站了出来,沈玉鸾也照旧将她们送回家。   到最后,再无一个人愿意回家之后,她才放下茶盏,轻描淡写地道:“剩下的人若是不愿意回去,那就留下来吧。王府后院里是空了不少位置。”   众美人面露喜色。   就见王妃招了招手,她身边那个大丫鬟上前一步,领着她们这群人去了后院,一一安置了住处。只不过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独处小院,是许多人一块儿住的大通铺……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手中就被塞了扫把簸箕等洒扫工具。   一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站在她们面前:“动作快点!”   ……   夜里,褚沂川乘着风雪归家。   他脱去沾满落雪的斗篷,先在炭盆边暖了身子,才伸出温热的手掌去搂沈玉鸾。   他的下巴支在怀中人的肩膀上,长长舒出一口气。   沈玉鸾没回头:“他难为你了?”   “一点小麻烦。”褚沂川说:“他抓不到我的错处,也没法对我做什么。”   他接着又说:“方才我进来前,看见珠儿姑娘在罚一个丫鬟。”   沈玉鸾轻哼道:“她笨手笨脚,把我最喜欢的那支玉簪子打碎了。”   她最喜欢的簪子有许多,时兴什么就喜欢什么,兴趣喜好变得快,只因那个丫鬟是今日被送过来的美人之一,自以为不经意地打听信王的事情。沈玉鸾不介意她们待在王府里安身,但不能有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你心疼了?”   褚沂川无奈:“我连她是谁都不认得。”   “量你也不敢。”   她往旁边挪了挪,褚沂川便挤到了榻上,衣衫叠着衣衫,呼吸间都是对方的气息。   沈玉鸾见他眉眼里都是疲惫之意,不禁心疼地小声骂起宫中的那位,又恐褚沂川听了心烦,没骂两句便渐渐止了话。   “只要一回家能见到皇嫂,喝到皇嫂的甜汤,这些都不算什么。”褚沂川换了个姿势,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他微阖着眼,倦意道:“若是他做得过了,朝中老臣也会看不过眼。如今已经有人为我说话。”   他行事向来小心,做过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大胜归朝后未接封赏就执意离京,皇帝已经压下他的封赏作惩,可功劳仍在,平日里也勤勉上进,本就有旧事惹人怜惜,皇帝忽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折腾他,那些老臣都看不过眼。   但虽说不会伤筋动骨,任谁行事不顺,处处阻碍,心中也会烦躁。   沈玉鸾怜惜地伸手为他揉按额头。   她帮不了太多,也出不了什么主意,这会儿也只能将信王府守好,不给他添麻烦。   ……   没多久,宫里又召沈玉鸾入宫。   这回没叫褚沂川,只叫了她一人,沈玉鸾颇有些紧张,但想想自己在宫中也并非无帮手,便也昂着下巴进了宫。   依旧还是储凤宫。   沈玉致难得换上了从前最爱穿的素色衣衫,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斜斜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沈玉鸾仿佛是见到了数年前未出嫁的胞姐,她一阵恍惚,看了周遭一圈,才回过神:“是你叫的我?”   “是。”沈玉致甚至主动为她倒了一杯茶。   沈玉鸾没动,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你特地把我叫进宫里,是有什么话想说?”   “最近信王屡受刁难,在朝野中行事也不顺,本宫都听说了。”   “那又如何。”沈玉鸾不动声色地道:“后宫向来不过问朝堂的事,你与我说这些,总不会是要帮我。”   沈玉致没作声。   她慢悠悠地吹着面前滚烫的热茶,长睫微垂,氤氲的水雾令她的面容也模糊不清。她身边的大宫女却了然地去将殿中宫人全部赶走,毕后连自己也走了出去,将门也轻轻带上。   殿中霎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们二人。   沈玉鸾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沈玉致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   “后宫虽不可插手朝堂,但我能做到的不少。你当过皇后,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沈玉鸾只觉得好笑:“我为什么相信你?”   “我不想你入宫。”沈玉致坦然道:“若是你和信王安好,于我也有好处。”   “这会儿你倒是不装模作样了。”知道她的目的,沈玉鸾反倒冷静下来,她捧起那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说:“我知道,你向来是要为自己谋好处,所以连我这个亲妹妹都能算计。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那么想要在皇上面前得宠,当初何必要逃婚?”   若是当初入宫的是沈玉致而不是她,帝后二人定然鹣鲽情深,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事。   沈玉致冷酷地说:“我不想嫁他。”   沈玉鸾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许是双胞胎姐妹之间的心有灵犀,她竟是明白了沈玉致的未尽之言。   因为她向来心高气傲,事事都要最好,所以身为太子的褚越和追求讨好时,她并未拒绝。因为没有爱情而逃婚,所以又为了现实的落差而低头回京。   兜兜转转,只有前世的她一人付出真心,落得个悲惨下场。   沈玉鸾目光落下,低声呐呐:“你们真可笑。”   沈玉致不置可否。   她轻抚着颈侧乌发,柔和的轮廓像是庙中的神像,曾经有爱慕她的书生诗文里写她,说她是人间洛神。只是她到底凡人,有七情六欲,不似神灵慈悲。   她说:“信王想做皇帝吗?”   沈玉鸾惊诧:“你疯了?!”   沈玉致却面色平静:“若是信王做了皇帝,可否保我后半生无忧?”   沈玉鸾震惊地说不出话。   “我知晓你心中在想我什么。如今皇上心中只有你,我用了不少方法也无法令他回心转意。其实我大可对你先下手为强……”沈玉致顿了顿,“但是,阿鸾,你是我的妹妹。”   沈玉鸾对此嗤笑一声。   她们俩姐妹大概注定无法和解。沈玉致也不挣扎,接着说:“离开的那两年我去了西南。到处都是皇上找我的人手,我只有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躲开,离开京城,失了沈家的庇佑,我在那儿无名无姓,所以我想了许多,若是皇上对我一心一意,做皇后的确更让我顺心如意。所以我回来了。”   她朝沈玉鸾看来:“只是我没想到,你竟变了那么多。”   沈玉鸾冷笑。   因为往前她无数次想要在两人中间横插一脚,讨好的手段用了不少,褚越和也依旧对她不屑一顾,沈玉致这才放心地任她占了皇后之位。   说占据也不对,只是由她代为保管。   “他会爱上你,也会爱上其他人,后宫那么多妃嫔,个个都得过他的垂怜。宫中虽只有钧儿一个皇子,但不会只有一个。我也不想整日与那些妃嫔争宠,那没什么意思。”沈玉致意兴阑珊:“我查过信王,他是个痴儿,比皇上有情义。若他当真登上皇位,也会留钧儿一条性命。”   到那时,她的孩子就是先帝唯一的子嗣,以她的聪明才智,能靠着孩子为自己谋划许多。   总比待在宫闱里仰仗一个已经不爱她的人的鼻息好。   沈玉鸾沉默许久:“你和我说那么多,怎么知道我会答应你?说不定回头我便将此事告诉皇上,与皇位相比,你也不算什么。”   沈玉致看她的目光里总算多了点姐妹之间的怜爱:“阿鸾,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   沈玉鸾暗暗咬牙,气得攥紧了衣角。   不得不说,她的确心动。只是她没有沈玉致聪明,如今听这些好话,一时也抓不出错处。骤然听这种大事,沈玉鸾心中更乱,她想来想去,便道:“这也是你说的,我们王爷是老实人,可不会干这些大逆不道的事。”   沈玉致叹一口气:“好吧,那你就帮我传个话吧。”   “……你当真想好了?”   “若是没想好,也不会说给你听了。”   沈玉鸾定定地看她许久,才急急忙忙出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想过好几个结尾,最后还是决定这样写了   开始放飞自我~ 第67章   沈玉鸾回去后,也屏退所有下人,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将话带给了褚沂川。   但对沈玉致,即使她把话说得再明白,两人谁都不信。   更何况他们虽讨厌皇帝,抛去那些私心,褚越和不算盛世明君,但也勤勉,在位期间还未出过冤案大错。褚沂川若真要动篡位的念头,那些站在他这边的老臣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褚沂川也道:“我还不及他。”   一个是自幼得先皇教诲,做了十几年储君,自小学习帝王之仪,另一个十多岁才出冷宫,彼时连书都读不全,即使褚沂川加倍发奋,如今得不少夸赞,一时也难以挽回十几年的差距。   沈玉鸾也知道这个道理,可还是忧心忡忡的:“我只怕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你不知道,我大姐姐这个人,若是真下定决心做一件事,便是谁也拦不住她的。”   她当初说逃婚就逃婚,连皇帝都没找到。她又聪明又冷酷,沈玉鸾与她做了多年姐妹,最是了解不过。   她要是真的想做什么,他们也拦不住。   或者说,也不想拦。   毕竟对沈玉鸾来说,她也是自己的仇人。出于私心,她乐意见得那两人狗咬狗一嘴毛。   褚沂川眉头紧皱,思索良久,沈玉鸾亦是低头沉吟。   许久,直到外面传来茶具破碎声,二人才回过神来。沈玉鸾出门去看,原来是有一个笨手笨脚的丫鬟失手摔了托盘。   她皱着眉,命人将这片狼籍处理掉。   之后她与褚沂川都默认不提此事,不回应沈玉致的邀请,也不向谁透露沈玉致的打算。   沈玉鸾知道,她的大姐姐能耐不止这么一点,即便是找不到帮手,她也不会就这么罢手。所以她就开始等待起来。   这一等,便等到了隆冬年末。   宫中没再传来什么消息,皇后还是偶尔会召沈玉鸾入宫,但再也没提先前的事情,或许她是在有意帮忙,亦或是为自己打算,沈玉鸾进宫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见到皇帝。   年底,沈玉鸾也变得忙碌。   各府人情往来,年礼账务,不止是王府,还有她自己的,兰州那边早早就送来了今年的账册,还有余小姐送来的节礼,沈玉鸾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有福公公和珠儿在一旁帮忙。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信王府里又了能做主的女主人,但沈玉鸾并非是在名册登记的信王妃,本没有参加宫宴的资格。有皇帝默许,皇后拟邀,除夕这日,她也还是盛装与褚沂川相携同行。   那些探究窥视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落到她的身上,沈玉鸾一个也没有回应,大大方方坐在褚沂川身边,脊背挺直,矜持地抬起下巴,头顶的珠翠随着动作叮当响,只让旁人瞧见她今日的花容月貌。   二人都不去皇帝面前凑热闹,只是位置安排得近,想不瞧见都难。   沈玉鸾余光瞥了两眼,回头纳闷地小声问:“皇上近日生病了?”   褚沂川捏着酒盏,也朝那边瞥了一眼。   今日是大好日子,可皇帝看起来有些精力不济,的确是略有病容。   他道:“许是年关事多,有些操劳。”   沈玉鸾也只是问问。   褚沂川往她身边坐近一些,高大的身躯挡住大半窥探的视线。他在桌子底下握住自己王妃的手,觉她指尖微凉,也往她面前的小酒盏里添了热酒。   “少喝一些。”他叮嘱。   沈玉鸾端起酒盏,在宽大的袖子后面白他一眼:“你怎么和福公公一样啰嗦。”   褚沂川也不恼,手掌包裹着她的手,等她的手掌心也热起来了,低声说:“正月十五,你随我出府,我带你去玩。”   “不去。上元节那么多人,我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早就看腻了。”   褚沂川:“你好久没回京城,说不定有了没见过的新玩意儿。”   “左右不过是几个新花灯罢了。”   “……”   沈玉鸾瞥他一眼,见他眼尾耷拉,拧着英挺的长眉,好像是错过了什么天大事一样的为难模样,她只好说:“好啦,陪你去就是了。”   褚沂川眉头一松,又认证纠正说:“是陪你。”   沈玉鸾才懒得与他计较。   酒过三巡,御膳佳肴也填饱了肚子,舞姬乐师也纷纷退场。钟鼓声悠长,也将众人唤到了殿外。   沈玉鸾裹着披风,与褚沂川一齐站在人群之后,仰头看天上的烟火。   一只汤婆子悄然放进她的手中,沈玉鸾握紧了,而后半边身体也被圈住,衣物的熏香与残余的酒香混在一起,变成了奇特却不难闻的另一种味道,连空气中的淡淡硫磺味也遮掩住。   天上烟火明灭,绽放时如绚烂繁星,满目都是橙黄火光。沈玉鸾恍惚想起,某一年她看到的是漫天孔明灯。   她总算想起来了。   手伸到身后偷偷拽了一下某人的袖口,她不确定地问:“不会是几年前说是要一起出宫过上元节……”   “嗯。”   “……”   沈玉鸾呐呐。   她早就忘了个干净。   褚沂川闷闷道:“但我失约了。”   “……也不怪你。”沈玉鸾干巴巴地安慰。   实则连她自己也忘了。   还在宫里时,她三天两头就能听到小川的保证,什么带她出宫,以后好好孝顺她,诸如此类的,许诺的话听了一箩筐,多得她都记不清。后来褚沂川上了战场,她自己也当真出了宫,哪里还能想得起来少年人这些随口的话。   却没想到褚沂川还记着,还打算一件一件补回来。   沈玉鸾心虚,状似若无其事的提起:“说起来,你以前也没过几次上元节……我给你买个河灯吧?”   听起来倒是像在逗小孩儿。   褚沂川也不知发现了没有,半晌才应了声好,将她抱进怀里,斗篷将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今日皇帝身体不适,烟花落尽后,人群也逐渐散去。   二人披着一身风雪归家,王府里更是热闹,到处都还亮着灯,福公公与珠儿领着丫鬟下人在打牌九,两个主人回来以后,众人更是成群排着队来说吉祥话,沈玉鸾预先准备好的金银锞子被他们瓜分了干净。   按照规矩,除夕这夜是要守岁的,沈玉鸾便拉着褚沂川一起加入了打牌九的队列。只是她的手气不好,没多久,大把银子都落入了褚沂川的口袋。   她半点也不气,反正如今整个王府都是她的,大过年的,正好给小川发个压岁钱。   ……   年关休息了几日,庆贺过新年后,文武百官又开始上朝了。   皇帝告病了许多日,再出现在金銮殿上,面上也出现了明显病容。   他正是年轻身强体健时,忽而得这一场大病,御医被许多大臣拉着仔细问候了皇帝的身体,只是御医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说是皇帝前些年太过辛劳,寒冬过了病气,只要多加休养。   沈玉鸾也听说了这事,她拉着褚沂川问了细节,只是褚沂川知道的也还是那些说辞,便是觉得不对,连御医也看不出来,更何况是他了。一时间,京城里都是关于皇帝的风言风语,沈玉鸾与其他府的夫人会面时,也听其他人添油加醋说了一通。   皇帝正是年轻,也向来健康,有个头疼脑热也有御医医治,怎么会忽然病下来?   只是连御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大臣们虽然着急,也只能干瞪着眼。   反而是褚沂川还得了不少大臣暗地里的示好。   有些人从皇帝的这场大病里窥出些什么,总觉得皇帝活不长久,赶紧先拉拢更加年轻的信王。   为此,沈玉鸾乐见其成。   上辈子这时候她早就死了,不知道皇帝究竟有没有生这一场大病,也不知道后来朝堂的局势如何,她帮不了什么,有皇帝再三针对在先,褚沂川想要在朝堂上站稳跟脚,自然是有越多的大臣相助才好。   至于这些人是忠是奸,是真心还是假意,自然只能靠褚沂川自己分辨。   好在这方面他做得不错。   沈玉鸾暗地里总在自得:她不是个聪明人,他们全家的心眼都长小川身上去啦 第68章   上元节后过去许久,春衫穿在身上都觉着热,沈玉鸾又收到了入宫的帖子。   这回是慧妃找她。   沈玉鸾方入宫,便觉出了些许不对,所有宫人都小心翼翼,整个皇宫的气氛压抑沉重,没见到有任何人面上露出笑颜。   便是慧妃也是神色严肃,挥退所有宫人后,只剩下他们二人,才总算放松下来。   “这是怎么了?”沈玉鸾纳闷:“难道出什么事了?”   她闻了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药味。   慧妃对此已经习惯:“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皇上的事。皇上病了之后一直不见得好,近日脾气也变得不好,整个皇宫上下谁都提着一口气,生怕触了皇上的霉头。”   “太医没说什么吗?”   “太医只开了几服补身子的药,也瞧不出什么好歹。”正说着,便有宫人端着一碗黑乎乎的热汤药过来,慧妃吹了吹滚烫的热气,见沈玉鸾看得好奇,把药碗往她面前一放:“喝吧。”   沈玉鸾哭笑不得:“我又没病,喝什么药?”   “不是治病的药,是补身体的药。”慧妃说:“皇上这病来得蹊跷,连太医都看不出什么,万一我们也得了怎么办?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   “是药三分毒,没病就少喝点。”   沈玉鸾嫌弃地把碗推开,正好慧妃也不想喝,就撇到了一边。   “不只是我,如今宫中上下可都在喝着,前几日丽妃补过了头,当着皇上的面流了鼻血,可丢了好大个人。”   “你找我来,就是说笑话的?”   慧妃总算是正了脸色。   她连自己的贴身宫女也赶出去,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自然是……”慧妃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有许多流言在说,兴许不太好了。”   “不是还在上早朝吗?虽然是病了,病了也能医好,怎么就说是不好了?”   “这病来得那么蹊跷,连太医都诊不出来,谁能说得准呢?”慧妃的声音低到几乎不可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若当着到了那天,便是信王得势的时候了。”   沈玉鸾不动声色。   所有人都是这样想,因此偷偷来找褚沂川示好的人更多,皇帝心知肚明,也难免打压他,令他如今在朝堂中愈发艰难。   “皇上膝下还有太子。”   “太子年幼,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全。”   “兴许是你们想多了。”   慧妃拧着帕子,一脸愁容:“最好是我多想了。我本想着皇上年轻,身体强健,日后还长得很,若是……日后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玉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宫里这些后妃自然是最担忧皇帝身体的,她们年纪尚轻,本还有大好春光,若有个孩子傍身还好,总不好在这把年纪就入了宗庙养老。   她想了又想,说:“不如去问问皇后娘娘。”   慧妃愣了一下,而后探究地朝她看来,也不知道她那个七转八绕的脑袋里想了什么,最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瞧着时候不早,沈玉鸾才起身告辞。   在出宫的路上,梁全堵在前方,笑眯眯地请她去御花园里小坐。   沈玉鸾对他翻了个白眼,大太监眠不改色,赔着笑说:“沈姑娘,您就别让老奴为难了。”   宫女太监挡住了她的去路,沈玉鸾无法,只好去了御花园。   那儿果然是有人在等着了。   沈玉鸾走近了,闻到更重的一股药味,她皱起眉头,待入了凉亭里,便见在春衫还嫌厚的天气里还支了一个炭盆,而皇帝更是如变了个人一般。   距离沈玉鸾上次在宫宴里见他已经过去几月,他脸上病容更重,眼底青黑,唇色苍白,已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许是久病不医成了皇帝的心病,连气质也变得阴郁,让英俊的面庞增添几分森然。   沈玉鸾行了礼,站在离他最远的距离。   褚越和阴沉道:“过来。”   沈玉鸾脚都没动。   他忽然低低一笑,讥讽道:“沈玉鸾,你从前不是最喜欢往朕面前凑,想要朕多看你一眼?如今却是连看都不愿意看朕。”   沈玉鸾头也没抬。   “朕听说信王待你不错,连王府都交给了你。但是朕没松口,你就一直名不正言不顺。你近来脾气见长,怎么偏偏这事忍了下来。”   他说着,忽然垂首掩鼻重重咳了两声。   像是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都不等人问,他又自言自语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快死了。”   沈玉鸾总算抬起头来。   显然无根无缘连太医也查不出来的病症也让帝王十分忧心,朝中上下都对他的身体忧心忡忡,他自己亦是如此。明明大半年之前还是一个健康的人,转而忽然一副病入膏肓之相,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找到,即便是再心智坚定之人也要被逼得发疯。   “您何必呢。”沈玉鸾看着亭外池中尾巴摇曳的锦鲤,冷漠地说:“您不是最喜欢大姐姐的吗?她如今回来了,心甘情愿做您的皇后,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褚越和死死咬着牙关瞪着她,“朕要的不是她。”   沈玉鸾嗤笑一声:“您可别说笑了。”   “朕从来……从来都……”他忽然闭了口,像是被对面人的冷漠中伤到,几乎是狼狈地撇过头去。   梦了半辈子,发觉自己认错了人。   他堂堂皇帝,说出来未免可笑。   “你走吧。”他冷酷地说:“回去告诉信王,只要朕还活着一天,朕迟早会得偿所愿。”   沈玉鸾看他一副病得快死的模样,心说:您还是先活着再说吧。   这回她再想出宫,梁全也不再阻拦,只是她快要出宫门的时候,又被储凤宫里来的人拦住。   沈玉鸾已经麻木。   一见到她,沈玉致便问:“方才皇上与你说什么了?”   沈玉鸾:“……”   她轻笑一声:“你别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   “……”   她眼尾一横,宫人便尽数退去,只有几个贴身的宫女还在。   “你是想问我关于之前的事情?”沈玉鸾问。   沈玉致翻着手中书册:“看你后来再也没有回音,我也明白你们的意思。”   沈玉鸾沉默了一下,又问:“那你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皇帝的病症来得古怪,沈玉鸾想破了脑袋,也只能想到沈玉致身上。她这个大姐姐身在后宫,早就透露过那个意思,沈玉鸾很难不想到她身上去。   沈玉致没应,也没否认,亲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   沈玉鸾不敢喝。   沈玉致莞尔笑道:“阿鸾,我不会害你的。”   沈玉鸾没动:“既然你不是问先前的事情,那你把我叫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近日信王在朝中多艰难,我是想要帮他。”沈玉致拿出一个木盒,推到她的面前:“你把此物交给信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沈玉鸾不敢接。   “阿鸾,你不必这样防备我。我本来就是想要让信王做皇帝,日后还有要求他相助的时候,害他对我没好处。”   “……”   沈玉致叹了一口气:“你把东西带回去让信王看过,愿不愿意接受是他的事情,若是不愿意,就丢了吧。”   “……”   沈玉鸾这才总算接了。   她心中对沈玉致多有防备,也不敢多待,见无事便匆匆离开。直到握着东西回到了王府,才觉出味来。   沈玉致的手已经伸到朝堂了?   看储凤宫里的人被她训得服服帖帖,恐怕宫里也有不少都是她的人了。   等沈玉鸾把东西交给褚沂川,他看过后果然惊讶:“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沈玉鸾把今日的事情如实说给他听。   他深思良久,最后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还是将东西收了下来。   在那之后,他行事便顺利许多。   沈玉鸾之后时常被叫进宫中,给二人传递消息,频率并不高,旁人只当做姐妹有家常要说,也不叫皇帝起疑。有次沈玉鸾进宫还看见慧妃抱着太子在哄,看来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   某日,沈玉鸾读话本时,忽然读到一本题材新颖的。   不同于那些书生小姐妖怪的题材,这本说的是一个苗疆少女与她的负心情郎的故事,女主没有像往常那些主人公一般怨天尤人,反而很快将靠着蛊毒将那个负心情郎牢牢掌控在手心,话本里还写了许多奇人异事,那些奇蛊毒物看得沈玉鸾啧啧称奇,等看完后,却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无端的,她忽然想起沈玉致失踪的那两年,便是藏在了西南不与外人打交道的深山老林里。   此事说来太过玄乎,她也不敢深思,只是想起皇帝那出现得神秘的病症,又觉头皮发凉,赶紧让人将这本话本给烧了。   之后她也没忍住留心皇帝的事情。   皇帝的身体一直不见好,宫里宫外的风言风语都传了许多,可是虽然没好,却也没像众人担心的那样一命呜呼去了。到年底时,反而脸色好了许多,太医也说他有好转的迹象。   小太子已经能说能跳,宫中仍旧只有这一位皇子,再加上皇帝生病的事情,所有朝臣都对太子寄予厚望。也许是如此,沈玉致在朝堂里行事也愈发方便,连沈玉鸾在与内宅夫人们交际往来时,都听她们开始提起皇后。   她行事也小心,没叫皇帝发现,亦或许是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叫她瞒天过海,只有听褚沂川提起,沈玉鸾才知道她如今的手伸得有多长。   夜深人静时,她没忍住感叹:“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聪明。小时候我是极为不服气的,总觉得自己不比她差,后来看她读书过目不忘,一点就通,长大后甚至还能给我爹出主意,连那些书生才子都比不过她,我才总算认输。”   “我原先只想她聪明,却不想她竟然厉害到这一步。”   褚沂川平静地评价:“无情无义,手段太狠。”   “是了,虽然她口中总说我们是姐妹,但心中对我应当并无多少姐妹情谊。”   沈玉鸾虽是佩服,但尝过一回教训,不敢再去亲近她。   即便是做一个合作者,她也要对沈玉致小心提防。   第二年开春,太子开始得太傅教导。   教导他的是朝中老臣,素有才名,只是太子年幼,尚还未到需要进修之时,但除了沈玉鸾之外,谁也没有对此有意见。所有人都盼着太子快点成才,恨不得他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春末,皇帝受了一场风寒,身体又快速的衰败下去。   他开始在床榻流连,有时连早朝也上不了,无法,在多数朝臣地举荐之下,开始让褚沂川帮忙处理朝事,由左右丞相辅佐。   沈玉鸾暗自心惊胆战。   她也不知道,这其中是不是又有沈玉致的手笔。   但在太子开始长大后,朝中的人又有了两种心思。一边想要扶皇帝的亲弟弟上位,一边又想支持太子,即便是太子年幼,也有许多人动了念头。   沈玉鸾发觉,褚沂川待在书房里的日子越来越多。   直到又是年末。   那日大雪漫天,她忙着处理王府内外事务还有铺子的年终盘点,账目多的她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能多变出两个自己来帮忙。忽然宫中有人来报,皇帝不好了。   沈玉鸾愣了许久,直到珠儿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也不用她去派人找褚沂川,褚沂川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换过一身衣服后,便匆忙进了宫。   而后一夜未归。   直到第二日,宫中才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   与之同时,还有太子即位,封信王为摄政王,与左右丞相辅佐太子的旨意。   沈玉鸾等了很久,才等到褚沂川回来。   他带着一身风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力到几乎要揉入骨血。“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沈玉鸾也紧紧回抱住他。   ……   在弥留之际,褚越和已经意识不清。   朝臣都跪在殿外,众妃与太子贵在殿中,只有皇后坐在床边服侍。   他恍惚睁开眼,看见一张昳丽绝色的面容,隐约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呐呐喊:“阿鸾……”   声音轻不可闻。   但沈玉致听到了。   她神色哀戚,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紧紧抓住他的手。她俯下身去,脸也凑近,叫皇帝看清楚了。   她抚着皇帝消瘦的面容,轻声说:“她不想来见您。”   抓着她的手骤然收紧,而后又松了开来。   渐渐没有了呼吸。   ……   某日夜里,褚沂川忽然做了噩梦。   他在梦中不停地喊着沈玉鸾的名字,沈玉鸾被他叫醒,见他眉头紧锁,满头大汗,连忙也叫醒了他。   当他睁开眼睛时,还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看清人后,用力将人抱进了怀里。   沈玉鸾任由他抱着,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晌久,他才平静下来。   也不把人松开,仍然抱得紧紧的,眉头逐渐舒缓下来,有些困惑说:“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什么?”沈玉鸾眼皮耷拉,困倦地问。   “我好像梦见了先前住过的地方……在梦里面,住在里面的人变成了你。”   沈玉鸾愣了愣,眼神逐渐变得清明。她仍旧安抚地拍着爱人,躲在他的怀里,他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她轻轻问:“然后呢?”   “你在那儿过得不好,我除了着急,什么也做不了……有一天,先皇带着人出现在冷宫里,给你带了一碗毒酒……”褚沂川皱着眉,后面便怎么也说不下去。   沈玉鸾没吭声,他也没有察觉,许久后又松开眉头,古怪地说:“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嗯。”   “只是梦而已。”沈玉鸾抱紧他,轻声应:“时候还早,再睡一觉吧。”   “好。”   他轻轻阖上眼睛,却仍被那噩梦的恐怖困扰,睡梦中也要紧紧抓住怀里的手。   好像梦里做不到的事情,如今要加倍的补回来。   沈玉鸾轻轻舒出一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她最后心想: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夜风轻轻敲打着小窗,那些梦里或现实,数不完道不明的隐秘爱恨,在微凉的夜风中,在时空交错的洪流里,埋藏得无影无踪。   —完—   作者有话要说:放飞自我的展开后完结了!   其实后面还有很多事情   比如,当太后的姐姐和摄政王小川斗来斗去什么的,最后可能是小川当了皇帝,也可能是太子长大后两个人回兰州养老做小夫妻。我也不擅长写这个,也没意思,就不写了。   前世其实最后也是一样的结局,只是没有小川,重复的剧情应该没人看?如果有人想看的话我之后再写。   就到此为止啦,下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