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藏娇   作者:安如沐   本文文案:   【伪姐弟+强取豪夺】   前世,陆嘉念是金枝玉叶的嫡亲公主,无忧无虑地到了婚嫁之年。   一朝政变,最不起眼的弟弟陆景幽弑父弑兄,踩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   她被囚于深宫,颤抖着任由陆景幽放下长剑的双手攀上脸颊,笑容森冷道:   “皇姐生得这么美,朕可以留你一命,以后日日为朕侍奉枕席。”   再一睁眼,陆嘉念回到了二八之年。   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而陆景幽只是个被人遗忘的弃子,连见她一面都是奢望。   她本想除掉他永绝后患,可踏入冷宫时,却看见皇兄们欺辱他取乐,甚至连下人都拿他发泄。   少年伤口狰狞,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面色惨白如纸,看着她的目光惊惧又防备。   原来前世暴戾狠绝的帝王,也曾经这么落魄狼狈。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将他救了回去,想着人性本善,只要教他为人端正,定能避免灾祸。   先帝强夺罪臣之妻入后宫,而陆景幽是那个不为人知的遗腹子。   母妃出事后,他受尽欺辱与折磨,咬牙在冷宫中活下去。   他最恨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子公主,唯独陆嘉念是个例外。   她对他温柔有加,关怀备至,在深渊之中向他伸出柔软温暖的手。   陆景幽为了她压抑克制,敛尽锋芒,以为只要成为她心中清风朗月的乖巧模样,就能够一直留住皇姐。   直到那日他看见陆嘉念择中驸马,笑吟吟地给他递上婚贴。   新婚之日,公主府火光冲天,驸马血溅当场,公主不知所踪。   在幽深昏暗的偏殿中,陆景幽爱怜地吻去陆嘉念眼角的泪珠,笑容疯狂又偏执,声音暗哑道:   “皇姐,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你的夫君只会是我,只能是我。”   1.双C,HE。   2.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   3.驸马非好人,罪有应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嘉念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觊觎她两世   立意:爱与救赎 第1章 逃跑(修)   ◎她被陆景幽囚于金殿◎   入了二月,京城依然冷得彻骨,今日又纷纷扬扬落了一场雪,直到夜色深沉之时才稍稍停歇。   金銮殿中,陆嘉念神思恍惚地起身,任由宫女们摆布着换上素纱寝衣,被迫推到梳妆台边坐下。   莹莹烛火摇曳,镶着金边的明镜闪烁着光芒,衬得镜中的少女愈发冰肌玉骨,昳丽夺目。琼鼻朱唇缀于鹅蛋脸上,纤长细密的睫毛如同鸦羽,随着烛火扑扇微颤。   寝衣轻薄宽大,随意抬手撩起发丝都会滑落,露出洁白胜雪的藕臂,恰如画卷中的美人。   只不过,那双清丽秀美的杏眸黯淡无光,如同陈年朽木,徒留厌倦麻木。   宫女替她挽起如瀑长发,芙蓉石雕花簪子立于发髻之间,与樱唇上明艳的胭脂交相辉映,成了素雪中的一抹春色。   亦如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海棠,任谁都忍不住想要采撷。   陆嘉念凝视着这支簪子,眼前忽而闪过这些天的日日夜夜,那个男人总是勾唇笑着抽落发簪,冰冷粗粝的手掌抚过她的脸颊和纤腰,芙蓉帐中一片颓靡。   直至天将拂晓,精疲力尽,泪湿枕席。   思及此,陆嘉念死死攥住掌心,眸中浮现几分不甘和悲愤,烦躁地拔下发簪摔在梳妆台上,脸色不善道:   “我不喜欢这支簪子,换一个吧。”   宫女小心翼翼地把簪子再次拿起,为难地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公主,这都是陛下的意思,您就不要白费力气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   陆嘉念呼吸一滞,咬紧牙根不再多说什么,却在回味之时冷冷笑了一声。   公主......她现在还算什么公主?   曾经的她确实是天之骄女,是帝后唯一的骨肉,自小养尊处优,享尽世间荣华,加之姿容惊艳,聪慧伶俐,从没受过半点委屈。   可惜,这一切都被陆景幽打破了。   现在族人生死未卜,而她被陆景幽囚于金殿,看似富贵依旧,实则是为他“暖榻”,成为侍奉枕席的掌中之物。   陆嘉念眼眶发酸,抿着唇瓣别过头去,褐色琉璃般的眸子打着转,泛起些许轻蔑和恨意。   说起陆景幽,也算是一桩宫中秘辛。   乱臣贼子的遗腹子,哪怕被幽禁冷宫,依然能够笼络势力,势如破竹推翻陆氏一族,实在是骇人听闻。   谁又能想到,如今登上皇位的人,是当初那个遭到众人唾弃、险些丧命的四皇子呢?   陆嘉念至今都觉得这是一场噩梦,每每想起都浑身发冷。   见她这副模样,宫女也不知如何是好,拿着簪子无措地站在一旁。   倏忽间,屋外传来尖锐的厮杀声,伴随着阵阵兵刃交接的铁响,震得窗户都打开了一条缝,寒风肆意卷席而来,吹灭大半烛火,愈发清晰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透过晦暗的月光和层层叠叠的丛林,陆嘉念隐约能看见远处的火光,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焦急地站起了身。   回头一看,那两个小宫女早就吓得抱成一团。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自幼照顾她的崔嬷嬷略显慌张地跑进来,看见那两个宫女后又平息了神色,朝着陆嘉念规矩地行了一礼,尽量平静道:   ”公主放心,据说是抓到了刺客,禁军已经过去了。“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陆嘉念看得出崔嬷嬷话里有话,心下快速思忖片刻,朝着那两个宫女挥手道:   “你们受惊了,今夜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崔嬷嬷就行。“   那两人求之不得,连连点头就溜走了。   崔嬷嬷暗中盯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后才窥探四周,手脚麻利地关紧所有门窗,颤巍巍从袖中掏出一张用鲜血写成的布条,含泪一把握紧陆嘉念的手,决绝道:   “公主,快走吧!今夜是大皇子豁出命布下的局,就是为了吸引宫中禁军的注意,让守卫空虚,咱们就有可乘之机。”   陆嘉念惊讶地瞪大双眸,黯淡的眼底刹那间闪过几丝希望的光,可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尽是怀疑。   她慌忙扫了一眼布条上的字迹,确实和皇兄一模一样。   可是皇兄不是被关押在地牢之中吗?怎么能集结人手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走啊,公主别犹豫了!“崔嬷嬷急得满头大汗,随手拿起一件披风盖在陆嘉念的身上,拽着她就往外跑,揣测道:   “虽然暂且让那孽障得逞,但陆氏一族根基雄厚,说不准大皇子自有门路,您就别多想了,快走!”   陆嘉念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拢着披风蹙起眉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这段时日她与陆景幽日夜相对,也算是对他有了几分了解。   此人城府极深,狠厉果决,性子难以捉摸,但喜欢将一切都掌控在股掌之中,绝不容许出半分差错。   更何况父皇生前耽于酒色,皇室日渐衰微,否则陆景幽也不会那么容易夺位。   皇兄连自己都走到绝境,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   “公主,老奴求您了!赶快走吧!”崔嬷嬷心里跟油煎似的,扑通一下跪在陆嘉念跟前,声泪俱下道:   “这最后的机会是大皇子用命换来的!公主真的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吗?况且也没有比眼下更糟的境况了,您当真愿意这样活一辈子吗?”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陆嘉念最不可触及之处。   身为公主,一身傲骨和尊荣都被狠狠碾碎在尘泥之中,这种日子当真是生不如死。   既然皇兄为了她,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那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走!”   陆嘉念不再迟疑,决然地转头逃离了金銮殿。   皇宫被陆景幽布署得很是森严,尽管大皇子吸引了大部分禁军,可路上依然艰难险阻,崔嬷嬷不得不中途留下断后,陆嘉念独自一人朝着宫门奔去。   眼前的光亮越来越近,骤然从黑暗中看去甚至算得上刺目,耳畔兵刃决斗之声凌乱激烈,惨叫和痛呼让人心惊肉跳。   但一切都是那么鲜活,让如死灰一般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陆嘉念的心跳比鼓点还要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杏眸中闪烁着枯木逢春般的光芒,久违地有了灵动的神采。   随着脚步的接近,陆嘉念看得愈发清楚,那的确是陆氏皇族的堇青色战甲!   她再也顾不上一路跑来的磕磕绊绊,尖锐的灌木划破了白皙细嫩的小臂,鲜血在指尖凝固,她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满心满眼只有不远处打开的宫门,欣慰且直达心底的笑意在唇角漾起。   “皇兄!”   陆嘉念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原地跃起,挥舞着手臂朝陆泽安奔去,这段时日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军,激动又委屈的泪水顺着柔美苍白的脸颊滑落。   “念儿快走!让皇兄来对付他们!”   陆泽安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一边焦急地嘱咐陆嘉念,一边竭尽全力对抗着禁军。   鲜血染红了宫门的地砖,血腥气弥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蒸腾着都能看见热气。   陆氏旧部节节败退,陆泽安也渐渐不敌,以一敌众之时被刺中多次,拼尽全力才再次站起来。   滚烫的血珠飞溅在陆嘉念的黛色披风上,凝结成深深浅浅的暗色污渍,如同盛开在夜色中的彼岸花。   她心有不忍,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皇兄,听到的却是他声嘶力竭的催促。   陆嘉念热泪盈眶地应声,狠下心收回目光,终究是掐着掌心逼自己往前走。   他们没有回头路,皇兄是为了她才不顾性命,她不能让皇兄白白牺牲。   起码她要替皇兄活下去,在这世间留一份念想和希望,也算是不辜负他的心意。   陆嘉念抹干眼泪,闷着头向宫门冲去,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打开的大门仿佛在不断呼唤着她,疼痛的脚步也变得轻盈,眼看着就要飞出牢笼,永远地离开这里!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有力起来,唇角的弧度也比方才更加明媚,宛如窥见寸缕天光。   可是她还未来得及弯起眉眼,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一寸寸地垮了下去。   狭隘视野之中,宫门竟然就这样眼睁睁地阖了上去。   分明沉重缓慢,却让她拼尽全力奔跑也赶不上,只能恰好在阖上的瞬间伫立门前,碰了满头满脸的尘土,腐朽绝望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陆嘉念愣怔片刻,如梦初醒般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僵硬地紧绷着,如同被人狠狠泼了一盆冰水般,沸腾的血液骤然冷却,惊惧和愤恨在心底蔓延。   黑暗中响起整齐的摩擦之声,宫墙上燃起一排火把,绯红跳动的火焰将沉寂夜空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她血色褪尽的面容。   陆嘉念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徒劳地用手背堪堪遮挡,眯着眼睛仰起头,隐约望见宫墙上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他闲散轻巧地挥了挥手指,隐藏在暗处的精锐骑兵就围了上来,眨眼间就将皇兄他们尽数拿下。 第2章 暖榻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还不习惯吗......皇姐?”◎   深沉夜色之中,陆景幽走下宫墙,闲庭信步而来。   漫天火光映照着颀长身影,金丝蟒纹腰封闪烁暗光,勾勒出宽肩窄腰,玄色鎏金袍角划过浸染鲜血的地面,在冬夜寒风中如同折翼般扬起。   虽然看着清瘦,但每一处都坚韧紧实,似是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那张面容沐浴在光亮下,阴影错落有致地顺着眉骨和鼻梁投射,最终越过薄唇落在清晰的下颌线上,丹凤眼微微上扬,总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只有在侧眸时才能瞥见深藏眼底的狠厉冷意。   乍一看以为是谁家贵公子,俊美得令人心惊,对视之时就只剩下胆怯。   他的脊骨挺得笔直,漫不经心的眸光在每个人身上审视着,唇畔笑意中平添几分趣味,如同猫儿玩弄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这时候陆嘉念终于彻底明白过来了,方才的犹疑也得到了印证,心底猛地一沉。   与其说就今日是皇兄布下的局,倒不如说皇兄只是陆景幽的一颗棋子,是他纵着皇兄逃出地牢牵制禁军,把他们兄妹引到这里,再亲手锁上宫门。   大概......他会觉得这局棋很有意思吧。   陆嘉念悔恨之意更甚,掌心的衣角揉得皱巴巴的,强行忍耐住撕破那张俊美虚伪笑颜的冲动。   倒是陆泽安按捺不住,刀刃架在脖子上也没退缩,怒火中烧地指着陆景幽,气得脸色铁青道:   “你个孽障!这是谋权篡位,大逆不道!乱臣贼子终究是乱臣贼子......”   闻言,陆景幽微微挑眉,目光短暂地从陆嘉念身上移开,施舍般瞥了他一眼,唇角笑意纹丝不变,分毫未被触动。   像是从小就听惯了这种话一般,依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可执剑的禁军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的主子,当即就加重了力道,在大皇子脖颈上划下一道血口子。   所有的辱骂之言都被闷哼堵住,陆泽安疼得倒吸凉气,暂且说不出话,却仍然不忘仇视着陆景幽。   “皇兄!你没事吧......”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转身查探着大皇子的伤势,再也顾不上观察陆景幽的神色。   良久,陆嘉念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好似全然当他不存在一般,眼里只有骨血相融的亲人,徒留他在一旁袖手看着。   寒冬的空气凛冽得刺骨,无人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只有陆景幽捏动骨节的清脆之声。   他的笑意渐渐消散,冷厉寒霜爬上眉梢眼角,浓墨般深沉的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烦躁,非但不对温存亲情动容,反而觉得碍眼极了。   看来这场游戏还是无趣,那个多余的人一出现,陆嘉念就再不会看他了。   陆景幽拧着眉心,心口泛起一阵躁动,利落果决地拔剑出鞘,锐利的剑锋直指陆嘉念而去。   但青龙长剑在距离她面容一寸之处骤然凝滞,转而移到她的下颌之处,稍一用力就挑了起来。   那股劲很巧妙,既不会刺破肌肤,却又逼着陆嘉念转过头,只能看着陆景幽一人。   透着寒光的剑身映照出她的面容,瓷白的肌肤衬得花掉的胭脂愈发红艳,在火光下道不尽的糜丽。   寒冷和恐惧同时袭来,陆嘉念招架不住地颤抖,回想今夜的一切,泪水涌上眼眶。   但兴许是身为公主,骨子里带着一股倔强,她不允许自己在这种境况下落泪,所以死死咬住酸涩的牙根,把泪水尽数圈在眼眶之中,坚韧不屈地扬起头。   烈火跳动,照得那一双湿润的眸子如珠玉般璀璨。   陆景幽在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容颜,也将她的不甘和恨意尽收眼底。   不过心情却比刚才好了许多,眼尾再次微微扬起,颇能迷惑人的清俊笑意在唇角显现,似是在缓缓欣赏着这一切。   其实比起哭泣的模样,他还是更喜欢皇姐笑。   许多年前他曾见过,皇姐笑起来灿若暖阳,艳若桃李,笑声银铃般清脆动听,比三月春光还要夺目,他到现在都记得。   可是自从得到皇姐之后,就再也没见她笑过。   她只会偶尔垂泪,甚至从未心甘情愿地细细打量过自己。   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刹那间在陆景幽眼前涌现,他强行将它们从脑海中逼走,仿佛如此就能彻底抹去,眸光辨不清是冷静还是疯狂。   没关系,见不到皇姐笑,那就看着她哭吧。   最起码......这时候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如此想着,陆景幽心里踏实不少,将长剑收了回去,几分暖柔在眉眼间扩散,融合了些许凌厉冷意。   他踱步行至陆嘉念身边,揽着腰阻止她退缩的脚步。   陆嘉念越是惊惧颤抖,陆景幽就越是笑得温柔,仿佛要让人陷进去一样,粗糙的指腹抚上她光滑白皙的脸颊,一点点擦拭唇瓣上花掉的胭脂,柔声诱哄道:   “怎么到这儿来了......床榻暖好了吗?”   话音刚落,陆嘉念和陆泽安皆是一愣。   陆嘉念明白了陆景幽的用意,不敢回头看皇兄的反应,绝望地阖上了双眸,两行清泪终于滑落。   “什么床榻?“   陆泽安震惊地望着相对而立的二人,猛然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望着陆景幽,失声喊道:   “你......难道你......”   陆嘉念无言垂眸,一声轻到无人听见的叹息消散在黑夜里。   夜深了,风也大了起来,吹散了她披风上几个松垮的衣结。   隐约可见披风之下的寝衣薄可透肉,滑落的毛领之下,雪白的颈间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衣摆扬起,那双玲珑细巧的小腿之上,也是深浅不一的青紫。   陆景幽不否认地环臂,浑不在意的目光中带着趣味,看好戏般望着僵在原地的兄妹二人。   这一切都清楚地落在陆泽安眼里,怒意骤然烧到了顶峰,气得满脸通红,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指着陆景幽,手指颤抖道:   “你......你个畜生!你都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说着,陆泽安放开血流如注的伤口就要去拼命。   一时之间,禁军厉声上前阻拦,宫门守卫戒备地围了上来,陆氏旧部愤怒的呐喊充斥夜空.......场面变得混乱不堪。   陆嘉念的眸光立即从陆景幽身上抽开,担忧地回首扑向皇兄,纤细柔弱的十指尽力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杏眸中尽是关切和感动,敛起眼睫将泪珠埋入他的心口。   火光与月光交相辉映,映照出地面飞扬的尘土,如烟似雾地笼罩着他们,若有若无地隔绝旁人,朦胧描绘着悲愤凄楚的身影。   兄妹二人相互倚靠,指节紧紧扣在一起,更多了几分生死相应的情感,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   陆景幽宛如被软刺碰了一下,不悦地后退一步,给了下属一个眼神,当即就把陆泽安打晕了。   ”皇兄!你醒醒啊皇兄!“   陆嘉念双腿瘫软地跪在陆泽安面前,捧着他虚弱的身躯一遍遍呼唤,再次彻底无视了陆景幽。   这让他很不顺眼,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没了。   “若是你想让他立刻就死,那就继续这样抱着吧。”   陆景幽冷冷扫过兄妹情深的二人,轻蔑地哼了一声,负手道:   “若是不想,那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   陆嘉念愤然起身,三两步冲到陆景幽面前,深吸一口气就要将满腹的愤恨宣之于口,恨不得当即杀了他才好。   可对上那双冷黑的双眸,又败下阵来。   她知道,陆景幽说的是真的,他从来都不屑于吓唬人。   现在皇兄的性命在他手里,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才能有一丝转机。   陆嘉念将那些话咽了下去。   金銮殿炭火烧得温暖如春,与外面如同两个季节。   陆嘉念魂不守舍地撞了进去,疲惫无措地褪去披风,指腹落在唯一蔽体的寝衣上,犹豫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想到那暖榻的规矩,羞耻瞬间充斥心房,极容易解开的活结,她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没时间了,陆嘉念决定放过自己,狠狠心两眼一闭,穿着寝衣躺在了床榻上,扯过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好,只露出一张满是愁容的小脸。   不一会儿,木门响动,陆景幽的脚步声一步步接近床榻。   他坐于床畔,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轻柔酥痒如同爱抚一件珍宝,随后又不满足止步于此,一点点向下游移,划过白皙纤长的颈,在触碰到寝衣之时顿住。   分明是光滑的轻纱,在他手里却像是渣滓般扎手,惹得他眉眼间尽是不耐,冷冷道:   “你是忘了如何暖榻吗?”   陆嘉念心尖一颤,本能地缩起肩膀,强装镇定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挪了出去,解释道:   “天气没前些日子冷了,屋子里炭火也暖和,不会冻着陛下的。陛下快歇息吧,我......告退了。”   她起身离开,陆景幽也没有阻拦,刚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就听到身后幽幽道:   “是崔嬷嬷教得不好,还是皇姐学得不好?”   陆嘉念愣在原地,紧紧咬着唇,还未想到怎么应对,就听到陆景幽轻笑一声,道:   “想来皇姐如此聪明,怎会学不好?定然是崔嬷嬷的不是了。”   他随手把玩着腰间的满翠玉佩,叮当之声听得人愈发惊惧,眉眼弯弯道:   “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此人也不必留着了,看在伺候你一场的份上,留个全尸吧。”   陆嘉念瞳孔骤缩,猛的一下转过身,连连摇头,颤声道:   “不......不要!崔嬷嬷教得很好,是我方才忘记了......”   陆景幽意料之中地看着她的反应,笑容多了几分满意,抬眸问道:   “那现在记起如何做了吗?”   陆嘉念点头,脚步沉重迟缓地挪动着,绷紧了身子站在陆景幽面前,心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她极为艰难缓慢地抬手覆上活结,刚触及就脱力地颤动,好似不受控制。   “在发抖,是怕朕吗?”   陆景幽单薄指节在她温软的身躯上游走,看似轻柔安抚,实则几下就熟练地勾开所有衣袂,眸色发沉,含笑贴在陆嘉念的耳畔,低声道:   “又不是第一回 了,还不习惯吗......皇姐?”   他尾音故意上扬,将那声“皇姐”说得重许多,无端带着道不尽的意味。   陆嘉念敏感地哆嗦一下,耳根的热气和脚底的冷意冲击碰撞,让她鼻尖发酸。   她早就知道陆景幽喜欢如此,所以只能尽量装作未曾听到,心底却十分讽刺。   他们算是哪门子姐弟?又有谁家的姐弟会做出......做出这种事情......   陆景幽这么做,无非是想让她无地自容,一分分碾碎她的傲骨和自尊。   还未回过神,陆嘉念就被一双铁臂圈在怀中,力道大得容不下她分毫反抗,紧紧相贴的心口热得发烫,连吐息都带着显而易见的侵略。   陆景幽垂首,鼻翼埋在她的颈间,有意无意地扫过肌理,餍足地嗅着清甜花香,掌心顺着玲珑起伏的曲线游移。   长发如浓墨泼洒,与她的发丝缕缕纠缠,难舍难分。   他揽着陆嘉念朝暖好的床榻走去,向来闲散随性的脚步难得略有急切,带着隐隐可见的欢愉,唇角的笑意深沉刺目。   只见修长有力的手指凌空划过,层层叠叠的帷幔悄然滑落,细微的晃动让烛火随之摇曳,忽明忽暗地透出两个交叠的身影。   随之滑落的,还有那件素纱寝衣。    第3章 生辰   ◎“怎么,是昨夜不疼了吗?”◎   翌日清晨,微熹的天光透过镂花木窗照进金銮殿中,在轻纱帷幔间缓缓弥散,落在燃尽的红烛与宽阔的床榻之上。   陆嘉念向来睡得浅,此刻眉头紧锁,阖上的眼眸不安地转动,呼吸也愈发急促,似是陷入无尽噩梦。   倏忽间,一缕寒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睁开双眸懵懂地打量着周身。   昨夜的那身寝衣已经变成了片片布条,有的系在她的手腕和脚腕上,有的散落在床榻间,腿间和胸口也多出无数深深浅浅的红痕和齿印。   目光垂落,身下隐约可见不可言状的凝固白痕,看得她心口一紧,赶忙转过头去。   但是历经彻夜的狂风暴雨,陆嘉念浑身酸软无力,如同即将散架的一叶扁舟,连轻微转身都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挪动几寸,耳畔忽而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响。   低头望去,她的颈间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串银铃吊坠,一个个圆润小巧的银铃铛闪着冷光,在红白交错的肌肤上刺眼地晃动。   想必,在烛光晦暗的深夜之中肆意摇晃,声音会更加悦耳动听吧。   思及此,羞耻之感刹那间充斥着陆嘉念的心房,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耳根却悄无声息地烧了起来。   为了压下心中的不适,陆嘉念抬眸望向木窗,恰好瞥见陆景幽的身影。   他已然梳洗更衣,脊梁挺得笔直,如乌木松柏般伫立窗前,好似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微亮的晨辉尽数洒落在他身上,纤尘不染的金丝九龙朝服泛起暗光,勾勒出修长窄韧的腰身,墨发用金冕高高束起,露出俊美无俦却满是锋芒的侧颜,让人仅是窥视一眼,就再也抬不起头。   他的阴影被丝丝缕缕的天光映衬得颀长宽大,高高在上只可仰视,遮蔽了他的大半身姿,也深深笼罩着身后的床榻。   陆嘉念整个人都蜷缩在他的阴翳之下,连贴身小衣都破碎不堪,只能扯过被褥堪堪遮掩着白皙细腻的玉体,眸光晶莹闪烁地遥遥望着。   二人之间,仿佛相隔了一道天堑。   陆景幽沐浴在朝晖之下,是众人眼中卓越非凡的新帝,而她如同坠落枝头的海棠,只能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颓败、腐烂。   也只有她知道,这位人人敬仰叹服的帝王,背后究竟是有多么恶劣。   昨夜她刚刚领受过,陆景幽变得比从前更疯更狠,惩罚般侵略着,直到她嗓子干哑,泪水流尽也未曾停下。   但是没办法,她必须活下去,皇兄还在他的手里。   陆嘉念咬牙忍着浑身的酸痛,拽过床单勉强裹住躯体,艰难地从床榻上起身,在一步一响的银铃下颤巍巍行至陆景幽身后,尽力撑住身形行了一礼,轻声道:   “陛下辰安。”   陆景幽微微颔首,心情似乎还算不错,长睫之下藏着点点笑意,眼尾余光从陆嘉念身上扫过。   天光又亮了几分,透过阴影斜射在她身上,照得眼角干涸的泪痕格外显眼,床单随着动作松松垮垮地滑落些许,胸前春光与起伏沟壑若隐若现。   “皇姐难得起这么早。”   陆景幽喉结滚动,目光凝滞在那处未曾移开,勾唇笑着转过身,温热的掌心捧起陆嘉念的脸庞,指腹摩挲着擦去泪痕,顺势向下在玲珑起伏之处打着圈儿,低沉的嗓音中满是轻佻,道:   “怎么,是昨夜不疼了吗?”   酥麻痒意让陆嘉念浑身哆嗦,下意识就要轻哼出声,被一息尚存的自尊和理智强行克制住,回过神后才听到陆景幽说了什么。   她被这直白轻浮的话一惊,杏眸中划过羞耻与不甘,抿着唇倔强地一言不发,侧首错开他灼热的目光,使劲扯着床单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可陆景幽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心情更为舒畅了。   他饶有趣味地俯身欣赏着,不放过一丝一毫鲜活的神色,俊美眉眼间笑意更甚,是得逞之后的满足。   见状,陆嘉念憋闷得心口起伏,呼吸也沉重了不少。   不过她还惦记着正事,终究是平静了下来,趁着陆景幽心情尚佳,思忖片刻后,试探着道:   “陛下,昨夜......皇兄只是一时糊涂,到底也没有酿成大错,您就放过他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意骤然凝滞,眉眼的弧度被抹平,冷厉寒霜渐渐蔓延,方才的兴致如烟云般消散。   他直起了脊梁,转过身不愿再看这张目中无他的容颜,掌心在身后默默攥紧,指尖都嵌入了肉里,压抑着卷席而来的怒意,冷冷道:   “陆嘉念,不要得寸进尺。”   听见他直呼其名,陆嘉念算是什么都明白了,眸光无奈地黯淡下去。   兴许在陆景幽眼中,没有追究她昨夜意图逃脱的罪过就已经是恩典,至于主动落入圈套的皇兄,他容不得她再来插手。   这些天日日夜夜的磋磨,陆嘉念也能察言观色,揣摩几分陆景幽的心意。   此刻他已然开始较真,若是再执着下去,恐怕会真的让他动怒,最后自身难保。   陆嘉念焦急又为难地绞动手指,好几回欲言又止。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那是她的皇兄啊。   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更何况皇兄是因为她才会落得如此境地,难道她为了苟且偷生,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无尽的愧疚和自责终于胜过理智,陆嘉念下定决心,垂眸望着冰冷的地面,咬咬牙逼着自己压低了身子,近乎半跪在陆景幽的面前,斟酌了片刻才张口道:   “陛下......”   然而陆景幽并不想再听她提起这件事,视而不见地迈动步子就要离开,带着锋芒的袍角贴着她的鼻尖划过,掀起一阵刺骨的寒风。   眼看着陆景幽走远,陆嘉念心急如焚,脑海中的念头愈发强烈坚定,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狠狠心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陆景幽的衣摆。   “陛下且慢!”   陆嘉念迫切地喊出了声,藕臂脱离蔽体的床单,死死拉着那片衣角不肯放手,整个人被拖带着往前滑了几寸,膝盖和掌心蹭破了皮。   但她顾不上刺骨的疼痛和寒凉,在陆景幽极为烦躁和不悦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   “皇兄向来谦和有礼,昨夜定是有什么误会,求陛下不要同他计较!我与皇兄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若是他有什么万一,我、我也绝不独活!”   闻言,陆景幽的眸中闪过几分诧异,完美的面容似是出现了裂痕。   那句“绝不独活”在耳畔掷地有声地回响,随后愤怒和讽刺排山倒海地奔袭而来,淹没了他最后的耐心。   他狠狠甩开陆嘉念的手,身形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浓墨泼染的眸中闪过或美好或痛苦的回忆,最终尽数破碎消散,凝结成几声干涩又荒唐的嘲讽。   当初他肆意报复陆氏皇族,但因为一点执念,把陆嘉念留在身边。   皇姐的命是他给的,理应由他掌控,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   可如今,皇姐竟然为了另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可笑。   “你舍不得他,是吗?血亲果然与众不同呢。”   陆景幽意味不明地喃喃说着,忽而冲到陆嘉念的身前,手指紧紧捏住她的下颌骨,笑容愈发深沉疯狂,背光之下如同深渊中失了心神的邪祟,惊艳绝伦又让人心惊肉跳,声声引诱道:   “好啊......既然如此,朕就让你下去陪他吧!”   他的力道又加大了,钻心的疼痛和无边惊惧猛然间掌控着陆嘉念,她被陆景幽捏的几乎无法喘息,只能微张着小口无声抗拒,拼命却徒劳地甩头试图摆脱。   不......这不是她要的结果,陆嘉念不肯认命地用尽力气抗争,眼眶酸胀无比,不甘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陆景幽冰冷的手背上,刹那间的刺激让他缓缓找回些许心神,眸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凝视着掌心中满是愤恨和痛苦的面容,力道一点点松开了,手臂疲惫倦怠地垂下去,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忍还是心伤,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如同被人剜走了一块。   “你有什么资格来求朕?陆氏皇族对朕双亲所犯下的罪孽,朕还没忘。”   陆景幽的声音有些哑,刻意端着架子不去看陆嘉念,仿佛在为方才的失控和疯狂寻找掩饰的借口,如此才稍稍安心些,冷声道:   “哪怕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朕都嫌脏,就算杀尽了也不足惜。”   陆嘉念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苍白的脸颊还带着红痕,却听不明白陆景幽的话中之意,杏眸中蒙上一层疑云。   不过,现在她没有精力也不愿去探究这些,只当是寻常仇怨,坚持不懈地再次拉着陆景幽的衣角,道:   “无论如何,皇兄总是无辜的,陛下就当满足我一个小小的心愿吧。”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宛如揭开伤疤,极力克制着才说出完整的词句:   “陛下不知,今日......是我的生辰啊......”   “朕知道。”   陆景幽没等她说完,就下意识地接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倒是陆嘉念疑惑抬眸,不明白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生辰。   毕竟陆景幽连她的性命都能随意予夺,只是把她当做枕席间的玩物,怎么可能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留心呢?   “......之前无意间听一个嘴碎的下人提起过罢了。”   陆景幽对陆嘉念狐疑的目光视而不见,确有其事地兀自解释着。   “原来如此,陛下真是好记性。”   陆嘉念没有多虑,理所应当地以为陆景幽确实是这样得知的。   难不成还会有隐情?陆景幽一直把她的生辰藏在心里?   简直荒谬,她不可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   “看在昨夜的份上,朕允许你要一份生辰礼。”   陆景幽似是不想让陆嘉念往深处想,冷不丁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又在她快要开口时,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不许再提起那个人,否则朕就让你亲手送他上路。”   陆嘉念讪讪将替皇兄求情的话吞下去,识趣地没有再提起,深吸一口气思忖起来。   曾经她还是嫡亲公主的时候,每回生辰都是母后亲自操办,阖宫上下欢聚宴饮,漫天烟花绚烂夺目,还有母后应允从宫外买来的酥糖,就是为了让她解馋。   如今物是人非,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开怀。陆嘉念默然叹息,随口道:   “那就再吃一次酥糖,再看一场烟火吧。”   陆景幽身形一顿,在听到“酥糖”之时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几下,不知想起什么般攥紧掌心,短暂地陷入沉默,望向陆嘉念的目光中隐约带着失落。   好一会儿,他才不知真假地嗤笑一声,不屑道:   ”皇姐怎么会喜欢这样幼稚的东西?“   陆嘉念不想同他争辩,也并非真心想要什么生辰礼,不理不睬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等不到她的回答,陆景幽也没再说什么,抚平衣摆的褶皱就离开了金銮殿。   白日的光阴浑浑噩噩从指尖溜走,眨眼间夜幕低垂,宫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   陆嘉念照例被推到梳妆台前,被打扮成陆景幽喜欢的清媚模样,不过今日格外清闲,过了几个时辰都没见陆景幽来这里。   她心事重重地凝望着浓烈的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宫女们闲话,却一直没能套出关于她生辰的话头。   仿佛并没有人记得今日是她的生辰,而陆景幽也从未下达过有关她生辰礼的吩咐。   陆嘉念撇撇嘴,心里不是滋味,又不知向谁倾诉,烦闷地打发了所有人。   虽说她并不在乎生辰礼,但好歹也是灰暗日子里难得的松快,未免还是带着些许期待的。   可现在看来,陆景幽今早应当是随口一问,并未放在心上,更不会满足她的这点心愿。   陆嘉念望着时间流淌而过,眸中的期望黯淡下来,暗暗责怪自己变糊涂了。   什么时候陆景幽会是那种言而有信的人?她根本就不应该去指望什么。   就在心灰意冷之际,一个面生的小宫女推门进来,怯生生地把一碟酥糖放在她面前,只是眨巴眼睛不说话。   陆嘉念刚一瞥见就站起了身,颇为意外地打量着那碟酥糖。   凑近细闻,竟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家京城老字号,碟子上还垫着他们家的油纸。   “这是......陛下让你送来的?”   陆嘉念的眼底亮起星光,昳丽的眉眼难得地舒展开,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   小宫女木讷地点点头,目光却躲闪开了。   陆嘉念并未留心这些,此刻眼中只有这一碟载满美好回忆的酥糖,沉浸在感伤和怀念之中,心绪如同石子丢入池塘般荡漾开去。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生怕力道重了会捏碎,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清甜的麦芽糖在唇齿间融化,陆嘉念闭上双眸享用,没过多久却忽然尝到几丝苦味。   怎么会苦呢?是她太久没吃过了吗?   陆嘉念蹙起眉心,不太确定地用舌尖感受着。   倏忽间,那苦味迅速扩散蔓延,充斥着整个口腔,苦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陆嘉念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慌慌张张地就要吐出来,腹中却忽然间传来尖锐的疼痛,仿佛无尽业火叫嚣着焚烧,弹指间就波及五脏六肺和整个身躯。   她闷闷地吐出一口黑血,视线慢慢模糊,一转头才发现刚刚的小宫女早就没了踪影。   原来生命的流逝真的可以这么清晰的感受到......陆嘉念知道自己此生就要走到头了,残存的意识中尽是不甘和愤恨。   是谁要杀她?陆景幽吗?   酥糖是他让人送来的,今早还说过要送她下去陪皇兄......   她以为这都是陆景幽的气话,后来分明风平浪静了,难道他是认真的?   陆嘉念带着疑惑,在心里把陆景幽狠狠咒骂了一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恍惚间,她听到了烟火升空的声响。   费劲睁开的双眸中,似乎真的看到窗外闪过五彩缤纷的光亮,一时间她都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象。   “吱呀”一声,木门再次被人推开。   陆景幽披星戴月而来,眉眼间收敛了今早的暴戾狠绝,弯弯的带着柔和俊逸,绚烂的漫天烟火在他身后绽放,衬得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侧首探望似是期待她见到这些的反应。   只不过,在看到她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时,所有期待都变成了错愕和慌乱。   陆景幽冲进去扶住她的身子,张合的唇中似是在说着什么,第一次如此焦急失态。   但是陆嘉念再也听不到了。   她头痛欲裂,分明听不见说话,耳畔又感觉吵吵嚷嚷从未停歇,模模糊糊看见陆景幽这副模样,也只觉得厌烦至极。   狗男人,快死了还装什么装!   可惜她再没力气痛痛快快地亲口骂出来了,眼皮终究沉重地阖上,耳畔归于一片死寂,意识也随着生命点点滴滴快速消散,如同坠入深不可测的悬崖。   陆景幽就这样亲眼看着皇姐死在自己怀里,染血的手指抚摸脸颊,竟是一片湿润。   他的身后,烟花依旧开的欢快烂漫,在黑夜中划开一道道口子。 第4章 重逢   ◎“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腊月初九,天色十分晦暗,将近巳时才大亮,宫里各处开始忙碌起来,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凌乱的脚印。   宫女柳叶哆哆嗦嗦地推开漱玉宫的门,守在床边的崔嬷嬷立即“嘘”了一声,瞥了一眼尚且睡着的陆嘉念,压低声音道:   “你手脚轻些,昨个儿腊八,公主玩到深更半夜才尽兴,现在还没醒过呢。”   不过已经晚了,床上的人儿似是被这动静吵醒,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皱起挺俏的鼻尖蹭了蹭枕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扑扇着睁开双眸。   陆嘉念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喉间残存着最后一刻的腥甜和苦涩,腹中隐隐作痛,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倒是一股清甜的花果香钻入鼻翼,仔细嗅了嗅觉得熟悉无比,是她曾经常用的那一种,不再是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   陆嘉念自嘲地耸肩,应当是太过怀念,竟然出现了幻觉。   正想着,她的视线终于慢慢清晰,崔嬷嬷满是关切的面容和柳叶紧张搓手的模样映入眼帘。   ......嗯?柳叶?她不是因为冒犯陆景幽,很早就被他送进慎刑司了吗?   陆嘉念惊讶地眨动着杏眸,一骨碌就起身下床,拉着柳叶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又惊喜道: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还能准你回来?”   “公主,您在说些什么呀?奴婢自幼奉陛下之命侍奉公主,一直在您身边呀。”柳叶一头雾水地望着陆嘉念道。   闻言,陆嘉念伫立原地愣怔良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叶所说的“陛下”,好像指的是父皇。   猛然间,她像是被激了一下似的,匆匆向前迈了几步,放眼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房内宽敞明亮,栩栩如生的桃枝屏风与浅绯色珠帘相互映衬,端雅中不失活泼俏丽,桃木小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早点,一碗虾仁鲜粥已经盛出来凉着......   这分明不是金銮殿,是她当年在漱玉宫的寝阁!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口,眼睫抑制不住地颤动,使劲揉着皱皱巴巴的衣摆,声音紧张干涩地问道:   “今年......是哪一年了?”   “顺熙二十一年,公主睡了半天,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柳叶愈发觉得她奇怪,故意打趣儿道:   “如此下去,公主再睡一觉,该不会把奴婢和崔嬷嬷也忘了吧?”   陆嘉念难得接不上话,浑身都颤抖得厉害,反反复复呢喃着那个年份,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顺熙二十一年......今年她才十六!   三年后,在她十九那年,陆景幽才会夺位,将她软禁在金銮殿中夜夜笙歌。   她回过神后急促地喘息着,巨大的喜悦骤然间上涌,冲散了所有的疑虑和懵懂,将心里填的满满当当。   她眉梢眼角具是开怀的笑意,刚想再问些什么,就被崔嬷嬷裹上披风一把拉进屋里,叹息着打断道:   “小祖宗,别再问这些奇怪的问题了,快些更衣梳妆,还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呢。”   陆嘉念只能吐了吐舌,任由他们伺候着,坐上了去往凤仪宫的马车。   路上的一花一木都很是熟悉,勾起了前世有关母后的温存回忆,心底不禁泛起酸涩和遗憾。   若是陆景幽没有夺位,所有人都会好好的,她还是那个自在欢快的嫡亲公主,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步。   是那个疯子,亲手毁了她本应平安顺遂的一生。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她是金枝玉叶,而陆景幽是被父皇遗弃、终生幽禁冷宫的罪臣之子。   就算这时候他跪在漱玉宫前三拜九叩,也没资格见她一面。   陆嘉念思绪一动,冷声吩咐道:   “调头!往北边去!”   “公主,那样走下去就要到冷宫了。”   车夫以为她记错路了,好心地出声提醒道。   “殿下怎会去那种地方?听说冷宫前有一片梅林开的极好,公主定是要去赏梅的。“   柳叶想当然地脱口而出,讨巧地朝陆嘉念挤眉弄眼,笑道:   “是吧,公主殿下?”   陆嘉念沉默地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脑海中尽是前世受过的屈辱和欺负,气得心口起起伏伏,高傲地扬起了下颌。   她倒要看看,现在的陆景幽还有什么能耐。   那片梅林就在绕过冷宫的拐角处,与冷宫仅仅相距数十步。   但车夫却在路过冷宫时骤然停下,无奈地轻叹一声,面露难色地上前请示。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瞥了一眼,那个前世夜夜相对的身影一下子映入眼帘。   此时应当刚发完伙食,门口的几人各自拿着两个白馒头吃着。   陆景幽瘦弱的身形就缩在他们身后,双手捧着唯一的馒头看了许久。   他掰下一块放入口中,苍白清瘦的脸颊浮现出丝丝笑意,眼尾微微上挑,歪着头眯起墨色双眸,俊秀完美如同白瓷人偶,亦如此物般一触即碎。   还没等他再掰一块,一个肥头大耳的太监就径直走了过去,毫不客气地踹在他小腹上,一把夺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额头在青砖墙上磕破了,鲜血顺着惨白的脸颊滴落,红得触目惊心。   他眼巴巴望着胖太监手中的馒头,方才的笑意早已敛尽,眸光一片黯淡。   直到胖太监风卷残云般吃完馒头,陆景幽才缓缓收回目光,习惯了似的抱着膝盖蹲在宫墙下,默默将指腹上沾着鲜血的馒头渣舔舐干净。   陆嘉念一言不发地将这些尽收眼底,眉峰不禁挑了一下,一时间无法将眼前弱小可怜的少年,与前世矜贵狠厉的陆景幽联想到一起。   若是换作他人,她定会愤愤不平地上前主持公道,但此人是陆景幽。   宫中人情冷暖是常事,以他现在的身份,本应承受这些。更何况前世他做的那些事,早就百倍千倍地报复回来了。   陆嘉念的眼底平静无波,甚至想起陆景幽对她的磋磨,心间还腾起几分快意,无动于衷地扶了扶缠丝金海棠步摇,淡淡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   车夫依然没有动弹,为难地朝她摇了摇头,柳叶在身边着急地“啧”了一声,暗戳戳指了指冷宫斜对面。   这时候陆嘉念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五皇子和六公主竟然也在这儿。   他们是宠妃兰氏所出的亲兄妹,向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仗着恩宠在宫中为所欲为。   五皇子的身边放着一个庞大的木箱,用绒布严严实实地罩着,偶尔传来几声凶恶压抑的犬吠,而六公主非但不怕,还很是好奇,搓着手站在五皇子身边问道:   “哥哥,今天咱们怎么玩呀?”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我给这场好戏取名叫’狗咬狗‘。”   五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狭长窄促的眼睛朝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立刻会意,面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肉糜朝陆景幽走去,却在少年快要放下戒备,颤巍巍伸手接过之时,尽数泼在了他的身上。   滚烫油腻的汤汁刺痛了陆景幽的肌肤,黏糊糊地挂满全身,顺着脖颈一路流进衣衫深处,疼得他骤然间倒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五皇子对这些十分满意,抬手掀落木箱上的绒布,兴致盎然道:   “看吧,好戏开始了。”   一声声愈发响亮骇人的犬吠在耳畔炸开,陆嘉念转头望去,这才发现那木箱中竟是十余只饿得眼冒绿光的狼犬!   木栓刚刚打开,它们就像决堤洪水般争前恐后地冲出去,灵敏地闻着味儿扑向陆景幽。   肉糜的香味很快被血腥气淹没,晦暗惨淡的天光下,陆景幽措手不及地被一群狼犬死死包围,撕扯缠咬着拖到了角落里,破旧的衣衫碎成布片,皮肉被尖锐地齿尖划开,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   红得发黑的鲜血在地面上流淌,融化了身边的冰雪,渗透进冻裂的地砖里,如梅花般一朵朵铺展绽放。   他徒劳地抵抗和呼喊着,声音一点点微弱下去。   然而就在不远处,五皇子和六公主正饶有趣味地观赏着,谈笑间尽是轻松随性,还交头接耳地打起了赌。   “哥哥,我赌他撑不过一炷香。”   “这回可不让着你了,哥哥赌半炷香。”   ......   狼犬风卷残云般将肉糜吃尽,但显然这些还不够塞牙缝。   陆景幽身上的血腥气于它们而言是无上诱惑,惹得它们更为癫狂地撕咬,恨不得顷刻间就将他分食完毕。   剧烈的疼痛狂风骤雨般袭击着陆景幽,他在犬吠中艰难的仰起头,隐约听到了那对兄妹的对话,眸光忽的一沉。   他死死咬着银牙,硬是把所有痛苦的喊叫都扼杀在喉咙里,黑沉沉的眼底倏忽间清亮起来,如同散去薄雾的子时夜色。   一抹犹如电闪雷鸣般的狠厉闪过,染血的指甲划破掌心。   在诧异的目光中,陆景幽身形微晃地站了起来。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不仅没有停顿,还弯着唇角勾起一个摄人心魂的弧度。   陆景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啃食他血肉的畜生,冷峻的眉眼不悦地皱起,毫不掩饰厌弃和轻蔑。   随后,他瘦长却满是力量的手指利落果决地伸出,精准地掐住那畜生的颈骨,稍一使劲就整个儿提了起来。   只听得凌空中“咔”的一声,那畜生应声断气,口中还叼着撕咬下来的皮肉。   其他狼犬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眼前,终于后知后觉地忌惮起来,纷纷松口想要逃跑。   但是已经晚了。   没有一个能逃得掉,绝无可能。   陆景幽衣衫褴褛,长发如浓墨般在身后泼洒,被寒风吹得缓缓荡开,破旧的靴底踏着血泊而来,步子却悠闲散漫,像是去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分明看起来走得慵懒,但是眨眼间就迅疾闪身到那些畜生身旁,同方才一样狠厉果决地下手,紧接着身后就倒下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每杀死一只狼犬,陆景幽的笑意就浓烈一分,不一会儿就变得眉眼弯弯了。   热辣发烫的血珠溅在他冷白的脸庞上,与眸中那片疯狂的猩红交相辉映,宛如肆意生长的彼岸花,刺目绝艳得让人发颤。   只剩下最后一只狼犬了。   陆景幽并未急着将它杀死,而是不紧不慢地笑看着,将它的四肢一根根折断,才施舍般掐断它的颈骨。   他抬手一抛,这只畜生就摔在了那对兄妹面前,吓得二人依偎着后退了一丈。   与此同时,陆景幽也耗尽了气力,颀长清瘦的身影在尸骨中艰难地立着,难以支撑地左右摇晃,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跪下。   他的衣衫鲜有完好之处,脊背上的蝴蝶骨暴露在暗沉天光下,如同一只被折断双翼的雄鹰。   寒风猎猎吹过,惊涛骇浪般击打着他风雨飘摇的身躯,终于毫不留情地将他击倒。   陆景幽沉重地摔在寒冷坚硬的冰面上,惨白如纸的脸庞与冰雪融为一体。   但他从未有过卑微屈服之色,反而始终带着笑,笑得眼睫如蝶翼般扇动,俊美惊艳的面容在血珠的映衬下更加刺眼,那股子颓靡邪气令人惊惧。   眸光深处,隐隐闪烁着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恨意,仿佛这些人都不过是渺小蝼蚁,假以时日他必将亲手捏碎。   陆嘉念看得出神,险些与陆景幽的目光相触,下意识地涌上一阵恐惧。   她恍然间忆起前世,他也是这样眉眼含笑地处决了她的族人,将她困在温床暖榻间碾碎傲骨,逼迫她成为暖榻之物。   她惊得猛然间收回手,车帘随之滑落。   震撼和惊慌搅乱脑海,陆嘉念想起方才的血腥,思绪中掺杂着前世的回忆,太阳穴突突的疼,彻骨寒意蔓延全身,纤细的身躯打了个冷颤。   “公主,您还好吧?手怎么这样凉?”   柳叶发觉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搓着,关切道:   “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公主召来禁军,让他们妥善处理吧?”   这一声声“公主”点醒了陆嘉念,她渐渐平复了气息,敛起眉眼将方才的神色尽数压下,轻咳一声挺直了脊梁,端庄典雅道:   “无妨,此事不必兴师动众,权当没看见罢。“   现如今风水流转,她就算有些前世阴影,可终究还是大梁的嫡公主,宫苑禁军皆要护她周全,陆景幽根本近不了她的身,更不必再害怕什么。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里踏实不少,再次气定神闲地掀开了车帘。   五皇子和六公主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怔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   “哎,哥哥,你要输了。“六公主知道这个亲哥下不来台,只好用手肘暗中碰了碰。   “别吵,我自有办法。”   五皇子烦躁地甩开了妹妹的手,想到什么似的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得意地在她眼前晃荡。   “这、这该不会是......”六公主思忖片刻就反应过来,惊讶地捂着嘴,悄声道:   “真的可行吗?万一玩死了怎么办?”   陆嘉念隔得有些远,听不到他们的耳语,但依然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这两人品性恶劣无度,她前世就见识过,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思及此,她按捺不住地走下了马车,蹑手蹑脚地伫立在角落里观望着。   “你就是胆小,死了就死了,父皇恨极了他,哪里会管这些?”   五皇子嗤笑着瞥了一眼六公主,满不在意地打开纸包,将其中红褐色的粉末洒落在地上。   一股腥臭在空气中弥散,那几只没有死透的狼犬,此刻一闻到这味道就疯了似的站起来,再次癫狂地朝着的陆景幽冲去。   有的半路上断了前腿,有的脑袋绵软歪斜,有的伤口剖开肚皮......但它们就像被完全控制住了,不管不顾地一齐突袭。   陆景幽本就力竭,全靠意念强撑着保持清醒,此刻再也无力抵抗,还未出声就被这几只狼犬拖到了宫墙下,肆意疯狂地撕咬着血肉。   他连呼喊之声都发不出来,眼皮愈发沉重,只能绝望地忍受疼痛,眼珠干涩地转动,像是对这世间无限留恋。   陆嘉念心惊又焦急地上前一步,但一想到他以后会做什么,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陆景幽的目光恰好从她身上扫过,曜石般的眸中忽然闪过几丝光亮。   似是意外和探究,又迸发出些许期望,如同坠崖之人看见了峭壁上的枯枝,颤巍巍地想要伸手抓住。   然而,这些都在陆嘉念停驻的脚步间戛然而止。   星辰陨落,光芒尽散,陆景幽没等到陆嘉念有所动容,眸中的光亮一分分黯淡下去,最终隐于夜幕般的眼底,只留下一闪而过的冷意。   陆嘉念懵懂地看着,读不懂陆景幽眼中复杂的意味,只知道最后应当是仇恨。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她可什么都没做啊。   电光火石间,陆嘉念灵光一闪,刹那间想到了极有可能的缘由。   陆景幽该不会是......把她当做那对兄妹的同党了吧?   毕竟她看了这么久都毫无反应,甚至还津津有味,很难不被人怀疑。   可是......她真的只是路过。   况且就算她恨极了陆景幽,恨不得将他一箭穿心,也绝不会用这种暴虐残忍的手段,否则同前世那个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陆嘉念白白背了一口黑锅,心里憋闷得很,想着若是这几只狼犬能咬死陆景幽也好,也算是永绝后患。   可她又清楚地知道,三年后陆景幽还好好的活着,这些都只能是妄想罢了。   倒是五皇子和六公主,一个被丢进狼窝,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一个被送去苦寒之地的军营,成为下等武夫的营妓。   相比之下,陆景幽确实对她手下留情了,想必是她前世从未招惹的缘故。   虽然现在不足为惧,但陆景幽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她还未想好如何才能斩草除根,贸然动手反而不好。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结下仇怨,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万一日后有何变故,至少有一条后路。   这些道理让陆嘉念心有不爽,不过理智终究胜过一筹。   她理了理衣摆走上前去,加重了脚步让那两人听到,制止道:   “宫中岂容得下如此喧闹,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射到她的身上。   陆景幽在昏迷的边缘挣扎着,闻言整个人都明显僵住,迟缓地抬眸遥遥望着她,确信没听错后,才后知后觉地松垮下去,轻轻舒出一口气,垂下眼睫扬起唇角。   五皇子和六公主脸色就不那么好了,不情不愿地低头行礼,暗暗嘀咕了好几句,却又不敢和嫡长姐翻脸,只能把话都卡在嗓子里。   “身为皇嗣,一言一行皆关乎天家颜面,你们此种行径与市井中的疯癫泼皮有何区别,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陆嘉念拢着织金飞鸟披风,故意摆着架子在二人面前踱步,余光不屑地扫了过去。   “是呢,皇姐说什么都有理,管的也真够宽的。”六公主骄纵惯了,向来与这个姐姐看不对眼,听了这话当即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怎么,六妹妹心有不服?”   陆嘉念轻笑出声,淡定自若地停下脚步,冷冷直视着六公主,沉声道:   “那也无妨,六妹妹大可把这事儿告诉母后,想必她自有定夺。就怕到时候惹母后生气了,受罚的不止是你们,还有兰妃娘娘教导无方之过。”   “你......你仗势欺人!”   六公主气得双颊通红,朝着陆嘉念指指点点,只能由五皇子拉开,勉强地陪着笑道:   “皇姐,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   说话间,角落里的陆景幽忽然抬起头,似是被那一声“皇姐”吸引,窥视的目光中带着新奇,干裂的两片薄唇偷偷张合。   皇姐,皇姐......   陆嘉念没空分神观察这些,全部目光都落在五皇子身上,不留情面地环着双臂,轻哼道:   “别提这些,我现在正要去凤仪宫请安,你们看着办吧。”   五皇子和六公主面面相觑,到底还是忌惮陆嘉念,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吩咐人收拾满地狼藉。   待到他们离开后,陆嘉念才收起嫡长姐的气势,无奈地撇撇嘴朝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似是有人亦步亦趋随行。   她微微侧首,透过鬓角碎发望见陆景幽扶着宫墙站起了身,艰难缓慢地挪动着步子向她靠近,眸中的阴霾散去大半,闪着晶亮纯澈的光。   陆嘉念对此视而不见,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而陆景幽仿佛早知如此,默契地在距她好几丈的地方停住脚步,目送她登上马车。   柳叶搀着陆嘉念坐稳,在马车行进时掀开车帘查探,依然能看见陆景幽执着的身影伫立原地,叹息道:   “公主,奴婢瞧着他也是可怜,不如......”   陆嘉念正为此事烦闷,只赏了她一个白眼。   尽管明知救下陆景幽是长远考虑,她还是觉得膈得慌,靠在软垫上漠然道:   “他不过是罪臣之子,有什么资格让我垂怜?”   直到马车在视野中消失,陆景幽也没有动弹,幽深晦暗的目光在远处凝滞,陷入了无人知晓的思绪之中。   “诶,你小子撞大运了,知道那是谁吗?”   胖太监觉得他孤零零的模样很可笑,自以为是地晃着脑袋,道:   “那是皇后嫡出的三公主,多少人连看一眼都难,谁料今天被你撞上,还出手救了你,莫不是你前世积德了?”   陆景幽默默听着,眸光渐渐变得柔和清晰,良久才声音轻微却坚定道:   “我认得。”   胖太监听到笑话似的瞪大眼睛,指着狼狈落魄的陆景幽,笑得前仰后合,接不上气道:   “你?就凭你?连我都只见过两回!这春天还没到,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胡说八道,围上来嘲讽一阵就各自散去了,无人愿意理会。   “......很早以前就认得。”陆景幽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只有吹向漱玉宫的寒风听得见。   作者有话说:   男女主前世另有原因,宝贝们往后看就知道了啦!   手动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么么~(系统只限一周内显示,但后台我都看得到)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5章 幻梦   ◎“是啊......还有谁?”◎   一日就这样懵懂凌乱地过去,转眼间,夜幕沉沉落下。   陆嘉念独自卧于床榻,无数次想理清头绪,可过了几个时辰依然是一团乱麻,只能闷闷不乐地阖上双眸。   兴许是白日所见冲击较大,她辗转反侧睡不踏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却又不觉间坠入深沉梦境——   那似乎是一间地下暗室,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寒意森森的岩壁时而响起滴水声,在一片死寂之中格外清晰。   陆景幽坐于黑岩之上,零星烛火勾勒出分明棱角,脊梁颓然地微微弯着,褪去几分往日的威压,竟透出些许无力脆弱的意味。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银匣子,身侧是一口宽大沉重的棺材。   黑暗中响起衣料的摩挲声,陆景幽背对烛火,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把锐利的匕首,双眸失了心神般黯淡无光。   他举起匕首对准了手腕,面无表情地狠狠刺了下去。   冷光划破苍白如纸的皮肉,血腥气骤然弥散在狭隘的暗室里,陆景幽却依然没什么反应,俊容木然得宛如冻着寒冰,只是打开银匣子将鲜血尽数收集起来。   匣子里原本还放着两粒褐色药丸,此时加以鲜血调和,渐渐变成干燥的粉末,散发出一阵刺鼻异香。   陆景幽缓缓挪开手腕,潦草地扯下布条包扎伤口,背光翻转之时,隐约可见腕间还有数不清的刀痕。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随着动作撕裂,鲜血层层浸染着单薄的布条,血迹凝固在玄色袖口......   可他似是全然感受不到,甚至拿起银匣子时,眸中终于闪过几分鲜活的光亮,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转身将匣子里的粉末仔细铺撒在棺材之中。   陆嘉念的一缕神识肆意飘荡,看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好奇地跟上去瞧着,登时就被吓了一跳。   幸好她口不能言亦不会被人看见,否则必会惊叫着倒退三尺。   偌大的棺材之中,竟然孤零零躺着她的尸身!   那棺材很是奇怪,宽大得足以放置两具尸首,像是夫妻合葬棺,而她的尸首就安然置于一侧,周身细密地铺着红褐色的粉末。   再定睛一看,棺材中的她衣衫齐整,妆容精致,面容宁静恬淡,阖上双眸仿佛永远睡去,除了脸色和肢体比寻常人发白僵硬些,其余都无甚差别。   陆嘉念无法推定自己究竟中毒过世多久了,但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大抵明白了陆景幽在做什么,气得耳边嗡嗡作响。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后不会有好下场,无非就是草席一卷,丢去乱葬岗罢了。   如今看来,尽管人躺在棺材里,还不如去乱葬岗呢。   陆嘉念看不下去,上去就给了陆景幽一巴掌,奈何她是孤魂野鬼,用尽力气却连一阵风也扇不起来,只能牙根发痒地退到一边。   不过她想不通,陆景幽为何要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自残来留住她的尸身呢?   难道仅仅是因为心有仇恨,想在死后也控制玩弄她吗?   这并不像他。   正思忖着,陆景幽忽然又站起了身,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手指发颤地轻轻打开。   油纸上的花样十分熟悉,清甜的香气丝丝缕缕传来,与暗室中的阴暗血腥格格不入......那竟是一包酥糖。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捻起半块,俯下身靠近陆嘉念,粗糙的指腹落在她冰冷发硬的脸颊上,一寸寸顺着白瓷般易碎的肌肤滑动,眸中泛起片刻的虚妄和恍惚,如同暗自涌动的夜色。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眸光却愈发迷离破碎,嗔怪道:   “皇姐,你怎么现在还是贪嘴,就不能多等朕一刻吗?”   披散的墨发垂落,遮蔽着陆景幽清瘦颀长的身影,他的手指最终落在陆嘉念抹着殷红口脂的唇瓣间,试探着将酥糖靠上去,仿佛彻底沉醉在幻梦之中,喃喃道:   “你说想吃酥糖,朕给你带来了,皇姐快尝尝。”   棺材中的躯体没有任何反应,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倔强反抗了。   可陆景幽似是不愿相信,执着地将酥糖在她的唇瓣上轻微摩挲几下,几粒糖渣顺着缝隙掉落进去。   在他的身后,陆嘉念将这些尽收眼底,眉心当即紧紧蹙在一起。   不知是错觉还是太过沉浸,她的舌尖竟然真的泛上几丝甜味,吓得她背后一阵发凉,连连后退之时“呸”了个干净。   再次抬眸,陆景幽依然轻柔地声声诱哄,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却越看越是诡异。   若是她没记错,自己是死在陆景幽眼前的,他何至于疯到了如此地步,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吗?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亲自哄着死人吃糖,那人还正是她自己......陆嘉念环着双臂瑟缩几下,不由自主地又离陆景幽远了些,心底腾起一股惊惧。   不过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或许是成了冤死鬼,亦或是还在做梦,总之她已经死了,哪有死人怕活人的道理?   思及此,陆嘉念终于找到了些许安慰,腰杆挺直了不少,屏息凝神继续看着。   良久,陆景幽都没有等到回应,无论反复呢喃多少遍,等待他的只有无边死寂。   他的身形颤抖得愈发厉害,眸中闪过一抹清明的光亮,如同耀眼阳光刺入深沉雾霭,而他却逃避着不肯醒来,固执地抓住那一缕虚妄执念,颤声道:   “皇姐,你为何不吃?是他们做的不好吗?”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空旷暗室徒留他一人的吐息。   陆景幽倏忽间站起了身,油纸包从他身上滚落,一颗颗圆润的酥糖沾满了尘泥,掌心的半块也被他攥紧捏碎,沾着冷汗变成黏腻碎屑,眼尾泛红道:   “皇姐,快回答朕!否则......否则朕就砸了他们的招牌,再把那些人斩首谢罪!还有你皇兄,他也逃不掉......”   棺材中的少女静静躺着,容颜宁静淡然,仿佛无论他说什么都会乖巧听着,再不会哭喊着示弱求饶,也不会与他争锋相对了。   陆景幽曾经无比希望皇姐能这么听话,可现在他只剩下慌乱无措。   所有的把柄都不管用了,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皇姐醒来,他的喉结酸涩地滚动,低哑中隐隐带着奢求,道:   “你理理朕,皇姐......”   尾音在黑暗中一声声荡漾开去,相互间孤寂碰撞,久久未散。   他知道,不会有回应的。   陆景幽踉跄几步,扶着棺木堪堪稳住身形,无力地顺其滑落下去,靠着边缘绝望地阖上双眸,心口起起伏伏地抽动。   还未消停一刻,暗室小门处又传来喧闹声,陆景幽只能厌倦地掀开眼帘,撑着冰冷的地砖吃力起身,若无其事地抚平衣摆上的褶皱,负手长身玉立于棺木前。   兵刃相接之间,几声愤怒痛苦的嘶吼穿透暗室,小门终究被冲破,一道明亮刺目的光线投射进来。   “滚开!你们不能把念儿藏在这里!”   陆泽安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拼了命推倒最后一个守卫,夺过长剑闯入暗室之中,毫不留情地直指陆景幽而来,憎恶道:   “你个孽障,念儿呢?你把她如何了?”   陆景幽并未退缩,甚至连眼睫都未颤动一下,眼底平静得望不见一丝波澜,也照不进任何光亮,只是空洞麻木地望着他,如同凝结着严冬寒霜。   越过他的身形窥去,陆泽安瞥见了那口棺材,骤然间瞪大了双眸,全身血液凝滞在悲愤面容间,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念儿!念儿......\"   陆泽安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去,脚步错乱急促,热泪浸润着布满血丝的眼眸,一不留神被青苔滑倒,抽干了力气般跪在地上。   他努力地伸长双臂,试图如从前般将陆嘉念护在怀中,可最终皆是徒劳。   他只能一遍遍呼唤着她的闺名,声音愈发微弱,失控地捂着脸失声恸哭,泪水从指缝溢出、滑落。   陆景幽在一旁冷眼看着,忽而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墨色瞳仁中尽是悲悯和嘲讽,也不知究竟是在笑话谁。   倒是陆泽安被他彻底激怒,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扑过去,趁其不备死死掐住陆景幽的颈,丧失理智地吼道:   “是你杀了念儿!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窒息和痛苦瞬间袭来,但陆景幽非但没反抗,反而笑得更加恣意疯狂,享受般眯起了眼睛,轻咳几声道:   “朕说不是,你信吗?”   “住口!除了你,还能有谁?”   陆泽安不愿意多听任何一句辩解,下了死手继续勒住陆景幽的颈,恨不得立即把他掐死。   不过前来增援的守卫很快抵达,三两下就将其制服,捆着手脚拖了出去   暗室的门沉沉阖上,室内再次归于死寂,陆景幽却迟迟没有回过神,僵硬的笑意挂在唇角,喃喃道:   “是啊......还有谁?”   他身影微晃,于无人看见的黑暗之中跪倒下去,膝盖磕在棺前冷硬的地砖上。   ......   陆嘉念看得愣怔,脑子如同浆糊般转不过来。   皇兄怎么会在这里?他们说的话是何意?难道陆景幽不是一齐送她和皇兄上路的吗?   她头疼得厉害,如同有一只手狠狠敲打着太阳穴,又强行将她从眼下的境况中抽离,天旋地转间眼前漆黑一片,懵懂地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1 18:21:10~2023-04-02 18:3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祥物、爱咪达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落魄   ◎与前世判若两人◎   “公主?公主!”   柳叶立于床榻边,焦急地望着眉心紧蹙不断挣扎的陆嘉念,使劲扶着她的肩膀摇晃道:   “这是怎么了?快醒醒呀!”   陆嘉念懵懂地睁开双眸,眼前还是一片朦胧,刹那间闪过方才的一幕幕,迷茫地侧首靠在软垫上。   一切都真实得可怕,仿佛她身临其境地目睹了陆景幽的所有行径,如今光是回忆起来,就忍不住手脚冰凉。   “殿下,您做噩梦了吗?”柳叶递上暖炉,关切地问道。   听到声音,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愣怔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眸恢复清明,自言自语地轻喃道:   “嗯......对,只是个噩梦。”   说着,她披衣起身,坐于梳妆台任由她们伺候。   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姿容昳丽姣好,杏眸明亮灵动,樱唇不点而朱,除却有些刚睡醒的迷糊之外,其余并无异样。   陆嘉念手指微颤地抚上自己的脸庞,真真实实地感受到温热时,心里才踏实些。   既然是梦,那就都是假的,再真实也是假的。   更何况她前世于陆景幽而言,只是个毫无意义的玩物,他怎会费尽心思做那种事情?以他的性子,更不可能放过皇兄......   幸好一切都只是梦,否则她只会觉得荒谬又疯狂。   早膳已经备好,陆嘉念用着细瓷小碗中的鲜粥,佐以爽口小菜压惊。   深冬的清晨格外寂静,她不知不觉间放空思绪,渐渐停下了筷子。   梦境自然不可当真,但倒也是给她提了个醒。   那就是,她前世究竟因何而亡?   先前她一直以为是陆景幽蓄意报复,加之他曾说过要让她下去陪皇兄,她自然就更加确信了。   可是如今细细想来,其中疑点颇多。   陆景幽杀她实在是太过容易,根本用不着那种弯弯绕绕的法子。   就算他一时兴起,也没必要在临终一刻故作惊慌,难不成还怕她变成厉鬼来报复吗?   想想都不可能,兴许鬼见了陆景幽都要退避三舍。   “是啊,还有谁......”   陆嘉念反复念叨着梦境中的那句话,勺子不觉间滑落碗中,泛起轻响。   那个时候,京城中的陆氏皇族几乎断绝,连记得她生辰的人都没几个,又有谁会想要取她性命呢?   她想过从送酥糖的小宫女查起,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陆景幽夺位之后,立即将宫人都换了一批,她现在根本找不着那人。   思来想去,唯一有直接关联且有迹可循的,似乎真的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这个结果让陆嘉念很是不悦,“唰”的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身,烦躁地踱了好几步。   “公主,有什么吩咐吗?”柳叶上前问道。   陆嘉念紧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琉璃般的眼珠转悠一圈,微微笑道:   “忽然想起昨日还没赏梅呢,今日再去一趟吧。”   柳叶并未多问,应声退下了。   车马还未备好,漱玉宫就来了位教习嬷嬷。   她是母后贴身伺候多年的心腹,今日来多半也是母后的意思,陆嘉念不好推辞,只能心不在焉地等到了傍晚才出门。   冬日里的天光暗沉得早,未到酉时,暮霭便深深地从天边压过来。   陆嘉念在余晖中漫不经心地赏梅,柔夷般的手指从花间拂过,目光却时不时瞥向死寂的冷宫。   忽然间,侧门处传来一阵躁动,依稀听得是提早用晚膳,宫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惊了一屋檐的鸦雀。   陆嘉念不禁向前行了几步,从梅林中探出脑袋眺望着,心下骤然闪过昨日那抹凌厉倔强的身影,握着暖炉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陆景幽并不在人群之中。   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寒风吹得颈间发凉,人群亦是渐行渐远之时,才看见门边上缓缓走出一人。   落日敛尽光亮,晦暗的天际飘起小雪,陆景幽孤身一人,扶着门框吃力地迈着步子,没了支撑之后,脚步也愈发沉重迟缓。   他裹着不知哪个宫人丢弃的破旧长衫,清瘦修长的手脚裸露在外,冻得通红僵硬,伤口也只是草草用布条包扎,兴许是连布条都不够用,好些地方顾及不上,清晰可见骇人血口。   积雪没过脚背,每走一步都要更为费劲,陆景幽身形不稳,却走得没有分毫迟疑,尽力将脊梁绷得笔挺,在雪地里一寸寸地艰难挪动。   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开裂,鲜血顺着身躯流淌,浸染融化着碎雪,在他的身后拖着一条刺目血线。   陆嘉念仿佛能闻到血腥气,捻着帕子收回目光,故作抬首赏梅,眸光在暗处闪过几丝纠结和疑虑。   其实在来的路上,她有过一个念头。   她是在陆景幽夺位后才香消玉殒的,只要现在杀了陆景幽,一切就不会发生,她或许就能在皇宫中安稳度过余生。   可望见眼前这一幕,她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若说昨日陆景幽困兽之斗时,尚且能看出几分前世的狠厉决绝,那今日就是彻底的落魄狼狈。   如同被车轮碾过的野犬,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与前世矜贵孤傲、高不可攀的帝王判若两人。   况且她虽然恨极了陆景幽,但也知晓昨日他是无辜受害,甚至把她当成好心相救之人。   如果此时下手,就算取他性命,心里也咯着石子般不舒坦。   哪怕不去想这些,万一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此生注定要经历一遭,敌明我暗,防不胜防。   陆景幽一死,所有线索也就断了,兴许她穷尽两世,也无法得知究竟是谁要杀她。   她总有些不甘心。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心烦,转头一片片地扯着花瓣,不再去看陆景幽的可怜模样。   北风寒凉,将前路积雪吹得冷硬,哪怕穿着皮靴踩上去,都会觉得刺骨。   陆景幽走得比方才更慢了,每走几步都要停顿片刻喘息,脊梁也渐渐不支地压垮,墨发顺着瘦弱的肩膀滑落。   在细密发丝的遮挡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细细看去,俊秀眉眼间竟然带着几分笑意,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   仿佛感受不到所有的痛苦,反而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乐在其中地享受着。   陆景幽小心翼翼地侧眸窥视,眸中映照出陆嘉念的身影。   但只瞥了一眼就迅速敛起眼睫,藏好眼底愈发明亮的愉悦。   他就知道她会来,尽管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大抵是昨日瞧见了他最不堪的模样,心中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吧?   陆景幽如此想着,却意外地不觉得抗拒。   奇怪得很,从前他也从其他人眼里看到过同情之色,可只会让他觉得侮辱又厌烦。   因为往事种种,他恨极了陆氏皇族和这座皇宫,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施舍。   不过今日之人是她,陆景幽便没了那种感觉。   仿佛她只要看着他,眼里只装着他一人,他就很是高兴。   无论是要承受皮肉之痛,抑或是更为惨烈的代价,他也不会在乎。   刚从这阵欢愉中回过神,陆景幽不经意间再次抬眸,笑容骤然一滞。   她并未多看他一眼,好似真的是来赏梅的,目光早已从他身上移开。   白雪红梅,她身姿窈窕穿梭其间,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唯独他是多余的污点。   陆景幽攥紧十指,僵硬脆弱的骨节“咯吱”作响,眼底的笑意被寒风吹散,徒留一片阴沉。   恰好此时有个小太监跑过,应是方才人群中落单的,生怕去晚了抢不着晚膳,慌张匆忙埋下头,顶着风雪往前冲。   陆景幽不禁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鸦羽长睫扇动几下,笑意终于重新浮现。   他默默朝小太监的方向挪了几步,趁着他闷头跑过来时,忽然从他身前闪过,不偏不倚地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二人皆是撞倒在地。   小太监利落地爬起身,本就一肚子火,一看是陆景幽就更加肆无忌惮了,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狗东西,别挡道!要死去一边死去,真是晦气!”   果不其然,陆嘉念被这不小的动静吸引,不明就里地转身望去。   小太监毫发无损,正趾高气扬地冲着陆景幽发火,说的那些话也不堪入耳。   而陆景幽狼狈地倒在冰天雪地之中,用尽力气尝试了好几回,终究没能从地上起身,吃力扯动干裂的嘴唇想要辩解,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兴许是赶着去用膳,小太监懒得再理他,踢走路边石子般狠狠踹了陆景幽一脚,踹得他在雪地里滑出好几丈远,鲜血染了一地,比枝头红梅更加鲜艳刺目。   陆嘉念看得直皱眉,下意识向前一步,反应过来后才讪讪止住脚步。   但这点动作还是让陆景幽注意到了。   他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缓缓仰起沾着血珠的面容,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天光黯淡,风雪之中身影朦胧,可陆嘉念还是无法忽视他眸中瞬间亮起的神采。   少年目光清澈明亮,仰望神袛般扬着头,俊美无俦的眉眼在那一刻舒展,带着再遇的惊喜和感念,期待着她下一步动作。   分明知晓她是皇家子嗣,可依然不见对其余人那般的恼恨,只有纯澈和希冀,好似她早已与众不同。   前世,陆景幽从不会这样看她。   白日里他们互不相见,到了深夜,他会勾开她的衣结,用撕裂的布条或是缠着银铃的细链束缚手腕,将她困在帷幔之中细细磋磨。   他沉醉贪恋的眸光中,总带着肆意疯狂,仿佛每夜都要穷尽气力把她揉碎,再丢进索取欲念的海洋之中辗转飘荡,至死方休。   每每声嘶力竭、泪眼朦胧之时望去,都觉得他的眸中弥散着浓雾,那神色似悲似喜,浸染着她看不透的情绪。   此时,陆嘉念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有些心虚地错开目光。   她没忘记,起初是来杀人灭口的。   就算深思熟虑后没下手,那也绝不可能救他,毕竟前世仇怨尚在,更何况昨日情势所迫,她已经顺手帮了一回了。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神安定不少,可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装作没看见,低下头把玩着暖手小炉。   “公主,您看这枝梅花如何?奴婢瞧着和宫里的白瓷瓶很是相配呢!”柳叶凑巧在这时打断,笑嘻嘻地指着眼前的梅树道。   陆嘉念得救般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忽视了陆景幽的目光,看也没看就轻巧地应声道:   “尚可,就它吧。”   “好嘞!”   柳叶兴致勃勃地上前折枝,陆嘉念在一旁静静等着,心里还是乱糟糟的,终是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陆景幽看懂了她方才的意思,眸中光芒在风雪中熄灭,长睫之下雾蒙蒙地笼罩着浅淡且习以为常的失落。   就像丧家之犬,受了冷落却连委屈的资格也没有。   见她回首,他又艰难地撑着身子,眼看着就要再次燃起光亮,惊得陆嘉念赶忙收回视线,拉着柳叶道:   “天色晚了,风雪又大,快些回去吧,仔细母后怪罪!”   柳叶点头,二人相伴登上马车。   行进之中,陆嘉念好几回抬手想掀开车帘,最后又都在刚触及之时收了回去。   直到马车彻底远离冷宫,她才抚平心绪,冷静地思量起这事儿。   不论陆景幽看起来多么凄惨,他到底是活了下来。   他又不是铁打的,浑身是伤还能安然无恙,保不齐是背后有人帮他,所有狼狈落魄都只是表象罢了。   前世众人皆因被他蒙蔽而松懈,若她今生再上当,才是真的犯傻。   说不准过几日再来看,他的伤早就不治而愈,还会笑怜悯之人天真呢。   陆嘉念反复斟酌,终于说服了自己,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心软。   夜幕落下,宫人们都去用膳歇息了,冷宫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陆景幽依然倒在雪地里,目送着马车彻底走远,谨慎地四下环顾,确信无人看见后才迅速站起来。   他的动作利落果决,半点不见刚才的弱小无力,眸光早已同往常一样深沉冷厉,仿佛方才的单纯可怜从未存在过。   他望着漱玉宫的方向,隐约看见亮起灯火时勾唇轻笑,一闪身隐于夜色之中。   回到冷宫,阖上宫门,陆景幽气定神闲地坐于石凳上,指节颇有节律地敲击着石桌,眼尾上扬的眸中翻涌着夜色,不知又在筹算着什么。   月色描绘着他孤傲锐利的棱角,在地砖投下颀长身影,矜贵出尘之气与断垣残壁格格不入,宛如随时摧毁牢笼的困兽。   不一会儿,另一个黑影默默出现在他的身后,虔诚地半跪行礼,低声道:   “主上,东西带来了。”   陆景幽淡淡颔首,那人便双手呈上,原是些许炙牛肉和一瓶伤药。   肉香飘散,角落里的小黄狗闻着味儿过来,饿了几天似的直扑腾,叼着陆景幽的衣角摇尾巴。   那人上前便要驱赶,陆景幽挥手阻止,含笑端起那碟肉,引诱般在小黄狗眼前晃悠,随后慷慨地尽数倾倒在地上,任由它大快朵颐。   他又信手拿起金创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瓶身上象征燕北的图腾。   “主上,这是从燕北旧部那儿搜罗来的,让我帮您......”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得清脆的”哗啦“一声。   陆景幽目光一凛,竟是将药瓶狠狠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那人急得满头大汗,而陆景幽始终悠闲淡定,仿佛只是随性打翻了茶盏一般轻松,甚至眼底的玩味愈发明显。   “主上,您不用这些,会没命的......”   那人恳切地跪下劝阻,愁容中尽是担忧和不解。   陆景幽笑而不语,不以为然地起身,累累伤痕在月下更为惨淡,衬得他仿佛布满裂痕的瓷器般一触即碎。   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前浮现方才那双躲闪动摇的杏眸,还有她无措离去的倩影。   作者有话说:   陆狗:她在看我!她心里有我!   陆嘉念:谁在狗叫?   感谢在2023-04-02 18:38:12~2023-04-03 14:3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柘文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蹊跷   ◎“关门,放狗。”◎   腊月十一,天寒地冻,似是比前些日子更冷了些。   母后大清早就打发人来传话,免去每日请安,得了空去陪一陪就好。   陆嘉念整日闲着无事,索性让人先去回话,随后不紧不慢地梳妆用膳,坐着马车往凤仪宫而去。   兴许是连着两日去赏梅,车夫对此事颇为上心,主动从冷宫门前绕了一段路。   陆嘉念本无此意,不过来都来了,便随手掀开车帘望去。   清晨雪霁,冷宫的侧门敞开着,众人搓着手疾步进出,好似在外头多待一刻都冻得不行。   唯独陆景幽依然拖着残躯,艰难缓慢地走在雪地里。   他的脚步似乎比昨日更加沉重迟缓,脊梁也耗尽气力般撑不起来,冷风吹起残破衣衫,依稀可见伤口皆已化脓溃烂,血淋淋一片触目惊心。   所有人都对他视而不见,任其自生自灭。   只有一条小黄狗,一瘸一拐地从门前路过,冲着他嗷嗷叫了几声,拽着衣角向前使劲,一副看不下去的焦急模样。   那狗毛发干枯,骨瘦如柴,但陆嘉念冷眼瞧着,总觉得好歹比陆景幽精神不少。   如今他神色恹恹的样子,甚至不如冷宫里的一条狗。   她微微蹙着眉心,指节被寒风吹得发僵,瑟缩一下收了回来。   不应该啊。   她昨日以为,陆景幽定是有人暗中照料,否则不可能在重伤之后活下去。   难道不是如此吗?   可陆景幽蛰伏多年,想必善于伪装,谁知眼前是真是假呢?   陆嘉念不好断定,袖手观望几眼就要走远,碰巧六公主从这儿经过,一看见她就咽不下前日那口气,上前阴阳怪气道:   “皇姐真是好兴致,不许我们看好戏,自个儿却跑来了。”   “你若不服,大可如实告诉父皇,你看他向着谁?”陆嘉念懒得理会,眼皮都没抬地应声。   “皇姐别得意,等着吧!”   六公主眼珠一转悠,气急败坏地佛袖离去。   陆嘉念从没把她放在眼里,耸了耸肩权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走了。   可这回她想错了。   第二日刚起身,就得知父皇传召。   养心殿内温暖如春,麒麟铜炉袅袅吐着青烟。   父皇瘫坐在檀木宽椅上,身形臃肿,精神萎靡,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处,连她踏入门槛都没有反应。   “儿臣见过父皇。”   陆嘉念轻咳一声提醒,规矩地躬身行礼,眼底却无甚波澜。   不偏不倚地说,父皇一生耽于酒色,庸庸碌碌,后宫佳丽数不胜数,从她记事起就没宠爱过母后。   对她这个嫡亲公主也算不得关心疼爱,只不过给足了应有的尊荣和面子,因而她对父皇只有敬畏,父女之情反而淡薄。   听到声音,父皇终于回过神,迷离的目光眨了几下才聚焦到她身上,骤然变了脸色,厉声道:   “跪下!”   陆嘉念诧异地抬眸,虽然暂且照做,但心中尽是疑惑,忍不住开口道:   “敢问父皇,儿臣何错之有?”   “你还嘴硬?若非你五弟前来禀告,朕都不知道你如此多管闲事,好端端去欺凌冷宫那人!”父皇动了气,心口虚弱地起起伏伏。   闻言,陆嘉念先是一怔,而后全明白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先前她还想不通,父皇向来偏心她,就算六公主颠倒是非去告状,父皇也不会信。   原来是兄妹同心,这话由五皇子说出来,一切就不同了。   她再得脸也只是公主,早晚要许配他人,在父皇心里的重量自然比不上皇子。   更何况父皇子嗣稀少,大梁仅有两位皇子,父皇很是倚重他们。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从父皇气恼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猫腻。   当初五皇子正是料定父皇不在乎陆景幽,才会肆意妄为地欺辱戏弄,可如今看来恰恰相反,这又是什么缘故呢?   陆嘉念察言观色,眼见着父皇不会听她辩解,灵机一动干脆认下此事,试探着问道:   “父皇息怒,儿臣确实是一时兴起,但儿臣以为,父皇已经将陆景幽废黜和终生幽禁,应当没什么要紧,哪怕是失手出了性命,也算是永绝后患呀......“   ”住口!你还想杀他?“   话音未落,父皇就瞪大了浑浊双目,按捺不住地从椅子上起身,触碰到逆鳞似的冲到她跟前,颤巍巍指着她,狠狠道:   “朕看你是反了!以后不许再动他......."   这下陆嘉念更觉得奇怪了。   她下意识退后几步躲闪着,回忆起陆景幽的身世,完全不理解父皇为何如此。   十余年前,燕北侯篡位失败,被父皇处以极刑,其夫人与父皇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得了机会魅惑君上,被父皇破例纳入后宫。   因其名中有一“蕊”字,人称蕊夫人。   父皇从未给过她名分,但不知她给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勾得父皇夜夜宠幸,藏于金殿不见世人,不久便诞下一子。   此后,蕊夫人和陆景幽被父皇藏得更加严实,起码她幼时从未见过。   直到陆景幽日渐长大,蕊夫人犯下大错,父皇才发现他竟是燕北侯的遗腹子。   听闻父皇龙颜震怒,不仅处死了蕊夫人,还将燕北侯挫骨扬灰,却偏偏留下陆景幽一个活口。   起初陆嘉念年岁小,并未深思此事,偶尔想起也只当父皇在做戏,让天下人觉得他是宽仁的明君。   可如今看来,这场戏也未免太过头了些,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何必还如此在意陆景幽呢?   平日里父皇性子阴晴不定,宠妃稍有不慎,转眼间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治罪。   她不信父皇会慈悲到这个地步,真心实意去庇护罪臣之子。   陆嘉念愈发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对上父皇躲闪的目光后更是好奇,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   “儿臣并无干涉之意,只不过儿臣对此事略知一二,心里替父皇鸣不平。况且就算陆景幽因此丧命,天下人也皆是称赞父皇明智果决,敢问父皇在避讳什么?”   此话一出,养心殿有片刻死寂。   父皇被问得哑口无言,亦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能宣之于口,气急攻心之下猛地咳嗽起来,扶着桌子起不来身,手帕上一滩黑红血迹。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父皇瘫软地倒在地上,通红双目中似是有着难以言喻的悔恨和泪意。   陆嘉念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扶父皇,却被他一把推开,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殿内动静太大,李公公应声而入,见此情形不禁“哎呦”出声,一边照料着父皇一边派人去请太医,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面色凝重地送陆嘉念离开,叹息道:   “三公主,恕奴才多嘴,此事是陛下的心结,这些年无人敢提,您方才实在是僭越,日后万不可如此。”   陆嘉念不吭声,点点头便离开了,时不时探究地回望。   马车平稳地驶向漱玉宫,陆嘉念思忖良久,总觉得这事儿不容忽视,说不准与陆景幽还有前世之事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必须弄明白才行。   “快,再快些!”   陆嘉念催促着车夫,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即飞回去。   她明白宫中秘辛从不外传,但总有些老人是知道实情的。   恰好她身边就有极为亲近的一位——崔嬷嬷。   天色渐晚,冷宫中人皆是领了馒头,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陆景幽还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门口。   他清晨就守在那儿,直到日暮都未曾离开过,目光执着地望着梅林,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胖太监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属于陆景幽的口粮,在他面前吃的津津有味,斜眼瞧着他冻得僵硬如雕塑的可怜样,嗤笑一声道:   “你小子看什么呢?该不会是妄想再见三公主一回吧?“   陆景幽没有答话,只是紧紧抿着唇,但胖太监知道被他说中了,当即就笑得前仰后合,不屑又荒谬地扫视他一眼,嘲讽道:   “这梅花都要谢了,三公主来这儿作甚?难不成专程来看你吗?恐怕癞蛤蟆都不敢这么想!”   他的声音洪亮,附近几个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跟在后头哄笑起来,贬低够了才走开。   待到人迹散尽,陆景幽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肉里,脸色惨白,薄唇干裂发青,身形摇晃了许久都稳不住。   他扶着砖墙转身,动作远不如前日利落,喘息之声愈发粗重。   惨淡天光丝丝缕缕地笼罩在他身上,透过墨发照亮面容,衬得棱角更为凌厉,如炬眸光中尽是不解和不甘。   那抹黑影默默在他身后出现,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才出声道:   “主上,殿前线人来报,今早五皇子去养心殿拜见圣上,随后圣上就召见了三公主。据说是受了训斥,殿内动静不小,三公主出来时脸色不佳。”   “呵,原来是他......”   陆景幽喃喃说着,不觉间收紧十指,指节在砖墙上蹭破了皮肉,青黑的鲜血蜿蜒而下。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矜贵闲散地坐于石凳之上,黑沉沉的眸子稍一转悠就亮起光芒,倒映其中的暮色浓郁鲜艳,藏着敛不住的兴奋狠绝,勾唇道:   “传话给天香阁,今夜我去一趟。”   “主上打算如何?好先让他们备下。”那人问道。   陆景幽的笑意又沉醉几分,似是脑海中已然上演一出好戏,手指在桌面上敲打出愉悦明快的节律,一字一顿道:   “关门,放狗。”   作者有话说:   陆景幽:都怪他都怪他!(发疯预警)   突然觉得女主像极了吃瓜没吃明白的样子(猫猫疑惑jpg.) 第8章 报复   ◎又能和皇姐见面了◎   夜色深沉,宫门就要下钥,一辆华贵的马车悄悄驶向侧门,而驾车之人正是五皇子的贴身侍从。   他笑眯眯地下车,给侍卫首领塞了几两银子。   侍卫首领早就见怪不怪,熟练地开门放行,就当从未见过。   五皇子心思野,隔三差五就要出宫寻欢作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马车缓缓前行,其后跟着的几个侍从也踏出宫门。   只有一位侍从落在最后,脚步比他人都要沉重迟缓些,身形清瘦颀长,经过身旁时,还能闻到被厚重披风遮盖的血腥气。   陆景幽埋头小跑几步,闷声赶上队伍,侧首遥遥打量了侍卫首领一眼。   发觉异样,侍卫首领不仅没阻拦,还不动声色地挑眉,朝他暗暗点了点头。   陆景幽会意,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随着马车一同消失在夜色尽头。   天香阁离皇宫并不远,位于最繁华的长安大街上,歌舞戏曲、伶人名妓堪称一绝,莫说是寻常富贵人家,就是王公贵族也难以抵挡诱惑。   五皇子的马车一停,便有专人领着去了楼上雅间。   不一会儿,丝竹声、笑闹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交错响起,似是沉溺温柔乡中醒不过来。   侍从都各自散去偷闲取乐,陆景幽也装模作样地逛游着,避开所有的视线后,悄然绕到了天香阁的后门,一下就瞥见两道身影。   “好啊,傍晚就收到疾风传信,早早便候着,未曾想你现在才来。”   少阁主沈文檀笑着打趣,甩开折扇半遮着桃花眼,潇洒风流如文人墨客,半点看不出是做此等风月生意的商人。   他的身旁,正是冷宫那抹万分熟悉的黑影。   “主上,一切都备下了,先进去再说吧。”疾风担心陆景幽的状况,上前守在他身侧。   这时候沈文檀才看清陆景幽骇人的伤势,顿时敛起笑意,面色凝重地带着他们从侧廊进了天香阁。   行至二层,恰好碰见一位面熟的少女从雅间出来,扶着栏杆透气醒酒。   遇上陆景幽,她也显然一怔,随即一拍脑袋反应过来,挂上娇俏风情的笑意,婀娜多姿地上前行礼。   她上身只穿了件小衣,如云轻纱勾勒出曼妙身姿,系带绕过雪白细腻的颈和蝴蝶骨,松垮活结似是轻轻一扯就能解开。   陆景幽的目光淡淡扫过,片刻都未曾停留,眼底依然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几分不耐。   “公子,奴家这身好看吗?”   少女混惯了风月场,非但不退缩,反而更有兴致地迎了上来,故意撩拨道:   “这可是宫里时兴的香云纱,听闻三公主就是这样穿的,不知她会有多诱人呢!您若是得了机会,定要偷偷去瞧上一眼!“   闻言,陆景幽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前行的脚步在原地凝滞,墨发遮掩的眸中闪过几丝光亮。   皇姐竟是喜欢这种衣衫吗......他脑海中浮现出陆嘉念的身影,虽是穿着厚重披风,但腰肢纤软窈窕,身前玉桃玲珑饱满,折花的手指宛若柔夷,将白雪红梅都比了下去。   回过神再看少女身上的小衣时,他忽然觉得顺眼多了。   这话没错,皇姐穿上肯定娇媚动人,他若得了机会,定是要亲眼看一看的。   陆景幽俊秀的眉眼间舒展开清浅笑意,冷厉的目光都柔和不少,难得认同地微微颔首。   “少多话,快去伺候你的贵客,别忘了今夜的正事。”沈文檀不悦地上前训斥,命令的眼神不容抗拒。   少女登时垮了脸,嫌弃地瞥了一眼雅间里醉生梦死的五皇子,满脸写着“他不行”,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三人沿梯而上,爬到顶楼才停下脚步。   楼台边早已摆上小桌,一壶煮好的清茶置于其上,就像是搭好了戏台,只等一声令下,好戏便要开场。   陆景幽神色自若地在桌边坐定,端起柴烧小杯静静品茗,茶水还未吹凉,楼下就隐约传来哄闹之声。   “玉儿,屋子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咱们今个儿去外头办事,如何?“   五皇子喝得满面通红,醉醺醺的连走路都不稳,拉着方才的少女不肯放手,连拖带拽地出了天香阁。   “殿下放手,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少女含羞带怯地推开五皇子,但绵软的双手并未使劲,欲拒还迎地笑道:   “不如这样,殿下若能追上我,今夜就依了你!”   五皇子正痴迷其中无法自拔,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少女对此很是满意,灵活地挣开他的怀抱,一转身就钻进黑漆漆的小巷,轻快敏捷地奔跑起来,引得五皇子不假思索地跟着进去。   倏忽间,少女一闪身消失不见,五皇子醉眼朦胧地看不清楚,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四下摸索却找不着出路,只有冰冷的墙面抵着掌心。   这竟是一条死胡同。   五皇子暗骂一句,拔腿原路返回,可还未跑几步路,耳畔突然传来可怖的低吼和咆哮声。   黑暗中两团绿光步步紧逼,巷口死死堵着一只凶恶庞大的狼犬,饿了几天似的朝他垂涎,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不、不......快来人啊!救命!”   五皇子吓得双腿发软,当即就瘫坐在地上,面容狰狞地艰难挪动,喊得喉咙都沙哑破裂。   只可惜,今日天香阁的笙箫鼓瑟之声格外响亮,一浪又一浪地袭来,很快就将他的声音淹没。   那歌舞韵律愈发急促激烈,狼犬也好似受了刺激,骤然间按捺不住地扑了上来,不管不顾地压制着五皇子,肆意撕咬着他的血肉。   血腥气在巷子里弥散,五皇子身子本来就虚,又从未受过这种苦,此刻身上就像压着一座山,只能徒劳地挣扎。   然而他越是如此,就越是挑起狼犬天性中制服猎物的渴望,锐利的齿尖和爪子更是疯狂地袭击,一道道伤痕在他身上绽开,鲜血溅了满地。   与此同时,阁楼之上一片安宁。   月色倾洒,悦耳动听的丝竹声传来,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众人皆是看得大快人心,唯独陆景幽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眸俯视,眉心微微蹙起,似是不甚满意。   “这茶的味道太淡了,要再加些料才好。”   他冷不丁出声,疾风想当然地要去再煮一壶,却被沈文檀拦住,眼神瞥向另一侧。   只见陆景幽悠闲散漫地踱步到楼台边,负手欣赏了几眼,忽而眸光闪过一丝狠厉,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眉峰一挑就径直丢了下去。   似曾相识的腥臭之气铺散,原本狼犬见五皇子难以下口,正有些兴致缺缺,此刻一闻到这种气味,陡然间打起精神,眼中绿光比方才更加明亮骇人,使劲将五皇子甩出去几丈远,随后又扑上去狠狠啃咬。   惨叫之声愈演愈烈,侧耳聆听更为清晰,陆景幽却餍足地轻笑出声,眉眼在晦暗月色下昳丽惊艳。   疾风和沈文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劝阻,只好小心翼翼道:   “主上,身子要紧,先处理下伤口吧。”   陆景幽低低应声,却依然不肯用那些伤药,而是一把夺过疾风的匕首,慢条斯理地放在烛台上烧着。   火光潋滟,打卷的火舌舔舐着冷铁,将刀锋炙烤得通红一片。   陆景幽在火焰背后扬起下颌,眸光随着火光跳动,如暗夜中闪烁的星辰流光,纤长的眼睫投下阴翳,遮掩着眼底愈发浓烈的笑意。   他缓缓转动手腕,待到匕首烧得滚烫才从烛台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对准溃烂的伤口划下去。   锋利铁刃刺开化脓的皮肉,黑红鲜血顺着手指流淌,染红了脚下的木板,衬得他肤色冰雪般冷白,恍惚间不太真切。   眨眼的一刻,最要紧的几处伤口都被他手起刀落的处理好,看得人胆战心惊。   可陆景幽并不这样想。   他静静阖上双眸,耳畔凄惨的哭喊声仿佛变成美妙乐曲,一下下刺激着他的神经,伤口的剧痛也变得酥痒发麻,抚慰着他焦躁的心情。   一切都是那样和谐美好,让他沉醉其中,兀自享受着不愿醒来,眉眼都弯了起来。   冷汗打湿了他额角碎发,黏腻地贴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再淡淡覆上一层清寒月光,更似长夜邪祟般遥不可及。   直至惨叫声渐渐微弱,好似那人已经奄奄一息,他才略带不舍地掀起眼帘。   “哗”的一声,匕首破空飞出,精准地落在狼犬的身上,疼得那畜生猛然抽搐,嘶吼着倒了下去。   五皇子终于能顺畅地喘一口气,再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裤子连滚带爬地逃离。   他茫然回望,楼台之上空无一人,只能依稀看见一片玄色衣角。   不知为何,巨大的恐惧猝然攥紧他的心脏,吓得他再不敢回头,赶忙跑出了小巷。   侍从见了他大惊失色,上了马车就打马飞奔,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陆景幽伫立在帘幕之后,眺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许久都未动弹。   “你从未这样沉不住气。”沈文檀有些诧异,压低声音道。   回想这么多年,陆景幽极少主动出手,这回实在是反常。   不过他察言观色,一甩折扇就闪过一个念头,看透了似的弯起桃花眼,笑着问道:   “你今夜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   “就你多话。”   陆景幽冷冷打断,侧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要走。   “这次太过明显,恐怕她会猜出来。”沈文檀也不恼,笑意又暧昧了几分。   陆景幽脚步一顿,却并不见担忧慌张,几不可查地勾唇道:   “那就让她猜出来吧。”   如此,他们又能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双标陆狗,在线发疯!   对别人:(不想看甚至不耐烦)   对皇姐:斯哈斯哈 第9章 唤她   ◎“救我......皇姐。”◎   从养心殿回来后,陆嘉念茶饭不思,反复揣测燕北侯、蕊夫人和父皇之间的往事,一见着崔嬷嬷就拉着她旁敲侧击,杏眸亮晶晶闪着好奇的光。   奈何崔嬷嬷先是充楞说不知道,后来眼瞧着躲不过去,又问传言是如何说的,听完后长叹一声,沉默良久。   “公主,此事您所知的是什么样,您就当它什么样吧。”   崔嬷嬷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陆嘉念,苍老的面容尽是担忧和为难,眉头紧锁地摇头道:   “此后莫要再向外人探听此事,更不要因此触怒陛下,否则无论是谁,后果都不堪设想。”   话说到这份上,陆嘉念只好讪讪抿唇,不再追问下去。   毕竟崔嬷嬷是看着她长大,前世还舍命掩护她逃跑,总不会害了她。   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是困惑,心里长着刺一般难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翌日清晨,她尚在梦乡之中,柳叶就忙手忙脚地跑进来,拉着她的胳膊晃荡道:   “不好了不好了!五皇子被狗咬了!”   陆嘉念软绵绵地甩开她的手,没精打采地哼唧:   “咬了就咬了,有什么不好?”   说起来五皇子是她亲弟弟,但这么多年互不待见,早已形同陌路,见了面能和气些就不错了。   况且昨日刚被他嫁祸,今日他就被狗咬了,真是活该报应,有什么好心疼的?   不过这些也只能心里想想,她身为嫡长姐,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做全套。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打算探望一下敷衍了事。   刚进门,刺鼻的草药味掺杂着血腥味一齐袭来,惹得她皱起眉心,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口鼻。   寒暄之际,她透过屏风瞄了一眼,登时诧异地瞪大了杏眸。   五皇子身上密密麻麻地缠着纱布,整个人蚕茧似的裹了起来,床榻边围了一圈太医,一个个惊慌忧惧地窃窃私语。   生母兰妃扶着床沿哭得撕心裂肺,一口一个“我的儿”,险些体力不支昏厥过去。   刹那间,陆嘉念的脑海有些凌乱。   这么大的事儿,她前世不可能毫无印象,但她寻遍所有记忆,真的不记得发生过这回事。   究竟是她有所遗忘,还是前世当真没发生过?   若是后者,那又是为何呢?   无数回忆和思绪翻涌而来,尽数汇聚成疑惑不解。   一切看似和前世无甚差别,可又仿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而她却未曾察觉,一时间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   陆嘉念想的出神,别人同她说话都没听到,直到柳叶碰了碰胳膊才反应过来,辞别后匆匆回了马车。   “公主,五皇子就算保住性命,也成半个残废了。”   柳叶陪在她身边,心有余悸地掀开车帘回望一眼,小声嘀咕道:   “听说是昨夜出宫时,不知被谁放的狼狗咬了,情形如此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他有仇呢。”   陆嘉念原本心不在焉,在听到“狼狗”时,忽的浑身一激灵,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   “你......你说什么?”   “寻常小狗哪能咬成这样?非得是穷凶极恶的狼犬才能如此。”   柳叶正在兴头上,眨巴着眼睛继续道:   “偏偏五皇子昨夜私自出宫吃花酒,陛下怒不可遏,他也不好主动声张,恐怕很难找出是谁干的。”   闻言,陆嘉念暗暗攥紧了云锦丝帕,莫名觉得这一切都极为熟悉......   她凝神细想,眼前骤然浮现那个遍体鳞伤却不不肯屈服的身影。   是他吗?   一股强烈且不容抗拒的直觉冲上头脑,惊得她手上一松,丝帕飘荡着滑落在地。   “殿下,您怎么了?”   柳叶拾起帕子,拍干净尘土才递给她,不明所以地问道。   “无妨......”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昳丽眉眼布满疑云,尽量神色如常道:   “前日折下的梅花都蔫了,今日去折些新的吧。”   冷宫人迹罕至,那片梅林疏于打理,花没开几日就败了大半,零落在碎雪中任人践踏。   陆嘉念在寒风中踱步,思绪渐渐冷静下来,愈发觉得此事疑点颇多。   且不说陆景幽怎么把五皇子伤成那样,就算真的是他,又能如何呢?   父皇态度含糊,她手上亦无铁证,说出去也无用。   更何况陆景幽性情难测,说不准前世忍气吞声,今生一不高兴就动手了。   反正遭殃之人不是她,何必趟这趟浑水?   思及此,陆嘉念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冲动,把捕风捉影之事当了真,转身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冷宫传来一阵喧闹,三两宫人各自手持棍棒和藤条,狠狠撵着清瘦弱小的少年出了宫门,使劲一推把他摁在地上,愤怒中带着几分得意,扬眉道:   “让你偷咱们的银子!这回被逮到了吧?”   陆景幽拼尽力气挣扎着,竟是真有几回险些逃脱,奈何不敌他们人多势众,再次被按回冰冷坚硬的地砖上,磕得头破血流,眸中满是委屈不甘。   他的脊背和胸腔随着大口喘息起起伏伏,暗中积蓄力量,猛然间回首死死咬在那人手上。   为首那人吃痛地叫出声,又是在众人面前出丑,怒意迅速攀上顶峰,一边肮脏地骂了几句,一边挥起藤条毫不犹豫地抽在陆景幽身上。   “啪”的一声脆响,细长藤条像鞭子一般落下,不偏不倚抽打在陆景幽的旧伤处,打得他几乎皮开肉绽,鲜血如石子丢入池塘般溅落满地。   陆景幽闷哼一声,冷汗冲刷着额角的血迹,滴在冰面上融化成雪水,脸色却比雪色更为苍白惨淡。   他的眉心紧紧拧在一起,眼帘疲乏无力地缓缓掀开,倒映着那人得逞的模样,微微勾起染血唇角,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   那人刚从陆景幽奄奄一息的可怜样中找到些许快意,容颜还未舒展就又被他的笑容激怒,咬牙切齿地又抽了好几下,手劲大得惊人,连藤条都应声而断。   他一时昏了头,如此还不觉得解恨,拉着同伙一拥而上,粗重密集的棍棒殴打很快将陆景幽淹没,血迹在地上蔓延。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切,凝滞的脚步之中尽是震撼。   前几日,她以为陆景幽只不过是运气差,才会碰上五皇子和六公主这种狠心难缠之人,等到熬过去了,一切都会风平浪静。   可如今看到这些,她才隐约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陆景幽的生活。   在夺位之前,他就是个任谁都能肆意欺凌戏耍的玩物,是承受他人邪念的出气筒,只有咬碎牙齿忍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没人会在乎他的生死,因为乱臣贼子和妖孽祸水的孩子,生来便是带着罪恶,死了也理所应当。   这么想来,她好像明白为何陆景幽之后会那么暴戾狠绝了。   耳畔的声音忽而微弱,那几个宫人应该是累了,稍稍停歇片刻舒缓着,掐着陆景幽脖颈的手也松开了。   尽管他此刻只有一息尚存,仍然不肯放弃地再次挣扎起来,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埋着头吃力地往前跑。   在看到陆嘉念的那一刻,他的眼底闪过一缕光,最终跌倒在她的面前。   他半跪着支撑身子,费劲地仰起头,眸光一如既往地纯澈明亮,方才的怨恨和狠厉都如迷雾般散尽,只剩下清澈如水的渴求和期盼,盛满潋滟星光。   仿佛无论陆嘉念对他视而不见多少次,他永远会视若神袛般满怀期待。   他把掌心的血迹蹭干净后,才扯过陆嘉念的衣角,生怕玷污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声音沙哑虚弱道:   “救我......皇姐。”   见陆嘉念没有反应,陆景幽又将衣角攥紧了些,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语气比方才更加坚定又虔诚:   “皇姐!”   说罢,他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阖上双眸倒在雪地里。   众人一下子围上来,耳畔又变得喧闹嘈杂。   可陆嘉念依然怔在原地,被拉入无尽回忆不可自拔,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那声“皇姐”。   前世,轻纱帷幔,银铃轻响,身影交叠,陆景幽将她困于其中,俊美面容满含笑意,在无数朦胧凌乱的夜色里,低哑恶劣地一声声喊道:   “皇姐......”   作者有话说:   表面的陆狗:皇姐救我(可怜巴巴)   实际的陆狗:皇姐.......(斯哈斯哈)(擦口水)(摇尾巴)(叼玫瑰)   我来啦!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回来很晚,所以现在才更上!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以后赶不上都会在置顶评论说哦,也都会补偿哒~   感谢支持,比心!   感谢在2023-04-05 18:46:14~2023-04-06 21:28: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q_sss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杂念   ◎“以后不许再唤我皇姐”◎   如此一来,众人全都眼巴巴地望着陆嘉念,看得她有些为难。   她头疼地扯了扯衣角,谁知陆景幽连不省人事了都死死攥着,生怕她跑了似的,加把劲也没扯回来。   短暂的安静在空气中弥散,陆嘉念僵持了一会,终究不想再这样被观赏下去,只好轻咳一声端起架子,故作稳重地让人去传太医。   宫人把陆景幽抬回冷宫,配合太医上药包扎,数十次进出都端着浸满血水的脸盆和帕子,光是看着都知道伤的多重。   陆嘉念站在门外凝眉沉思,待到太医出来时才走上前去,试探着问道:   “他......之前有上过药吗?”   太医确信地摇了摇头,怜悯地瞥了一眼尚且昏迷的陆景幽,长叹道:   “真上过药倒好了,他伤口处皮肉溃烂,有的还同衣衫长在了一起,微臣用刀片才处理干净。幸亏他命硬,又恰遇公主垂怜,否则早就该咽气了。”   陆嘉念紧抿着唇没接话,心中的念头渐渐怀疑和动摇。   难道前几日是她多心了吗?若是真的无人照应,前世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殿下,他伤势太重,冷宫地气阴寒,再待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太医思忖着开口,颇为不忍地抚着花白胡须,无奈道:   “医者仁心,微臣亦想将他带回太医院照料,奈何每间屋子都登记查验,实在太过显眼。其实,哪怕是漱玉宫的一间柴房,也比冷宫好上许多......“   闻言,陆嘉念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纠结起来。   救都救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冷宫丧命,可若是塞进太医院,难免惊动他人。   万一再颠倒是非传到父皇面前,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恐怕会更加麻烦。   “罢了,就给他一间柴房吧。”陆嘉念扶额道。   说来也巧,东偏殿的烧火太监这几日告假,他的屋子暂时给陆景幽安置养伤。   这事儿终究不好外传,所以陆嘉念谨慎地屏退左右,独自在陆景幽床前坐着,端详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前世夜夜交融,她自以为还算了解陆景幽,知道怎样察言观色顺他心意,亦知什么位置才能让他足够兴奋欢愉。   可眼前的少年眉眼干净,神色安宁,每回见到她皆是期待和信任,并不像前世那个疯子。   忽然间,陆景幽指节微动,眉心紧紧拧在一起,似是陷入无尽梦魇。   陆嘉念以为他要醒了,迈了几步行至床前,翩飞衣角铺展在床沿,若有若无地划过陆景幽的掌心。   他仿佛能感应到似的,骤然收紧手指,再次紧紧攥住她的衣角。   这时虽没有旁人,但陆嘉念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是想把衣角扯出来。   既然力气比不过陆景幽,她便转念一想换了法子,一手扯着衣角朝外拉,另一只手试着掰开陆景幽的手指。   她的手一直用小炉暖着,而陆景幽连掌心都是冰凉的,摩挲一会儿都被她捂热了。   丝丝暖意从手背传来,陆景幽坠入深渊的意识逐渐清醒,在陆嘉念埋头苦干之时悄然睁开双眸。   第一次,她离他那么近,几乎触手可及。   清甜馨香一缕缕钻入鼻翼,穿过肺腑流向心脏,如冬日暖阳洒落金辉般舒畅;垂落的发丝时不时扫过他的小臂,酥麻痒意勾人弯了唇角。   她的手温热柔软,白皙细嫩,骨节处泛着浅粉,抚摸过的每一处都留有余香,让人不禁想包在掌心,再也不放开。   陆景幽享受地阖上双眸,在陆嘉念抬首的刹那拉平嘴角的弧度,若无其事地继续装睡。   只有手上的力道偷偷又大了些,让陆嘉念无论如何也掰不开手指。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陆嘉念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干脆愤愤不平地撒开手,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瞪了沉睡的陆景幽一眼。   这个家伙,怎么无论何时都这么难缠?   手上的温软猝然消失,陆景幽心底一沉,屏息感受着她短促的呼吸,大抵猜到了缘由,赶忙压下笑意,自然懵懂地掀起眼帘,恰好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鲜活灵动的神态映在他墨色瞳仁中,腮帮子微微鼓起,瓷白肌肤透出一层娇嫩桃色,柳眉不悦地蹙着,像是有谁惹了她似的。   陆景幽看得出神,倒是陆嘉念有些不知所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转过脸,趁机将衣角赌气般抽回来。   “多谢皇姐相救。”   陆景幽极快地掩饰好所有心绪,眸中恢复了一片纯澈清明,盈满感激和仰视的光彩,费劲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就要行礼,伤口随着动作开裂,鲜血渗了出来。   “不必了,我只是路过,你也不能一直在这里。”   陆嘉念瞥了一眼他的伤,示意他不用起身,声音却闷闷的,说的话也莫名别扭,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奇怪。   按理说,她既然做了救命恩人,应当摆出些宽和仁善的态度,让陆景幽好好记住恩情,日后不说报答,起码不再像前世那样对她。   可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郁结着一团气,分不清是气陆景幽明明前世暴戾恶劣,今生又这般无辜可怜,还是气自己一时糊涂把他带回漱玉宫。   反正就是不舒坦,做不到给他太好看的脸色。   “哦,这样啊......"   陆景幽眼底的光亮一黯,略显失落地垂着脑袋,纤长眼睫随着动作轻轻颤动,不一会儿又抬起头,极力将那些期望和难过藏好,故作无事地侧首,认真执着道:   “无妨,本就是我麻烦皇姐,日后我会记着皇姐的恩情,攒了银子再来报答。"   陆嘉念被他带着几分稚气的话逗笑了。   她哪里还缺银子?以陆景幽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有他那性子,又谈何报答?   正要漫不经心地略过这话,她忽而思绪一滞,想起了方才的一件事,探究地问道:   “他们说你偷了银子,此事当真?”   在她的印象中,陆景幽骨子里极其矜贵孤傲,在欺凌之时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口,又怎会做偷三摸四的事情?   谁知,陆景幽像是被她看透了肮脏的秘密一般,清澈的目光躲闪起来,半缩着清瘦的身子,下意识往后挪了一寸,咬着干裂出血的唇,心虚道:   “当真......但皇姐莫怪,我、我不是存心的!”   他急促地呼吸几下,下定决心般仰起头,眨巴着热忱干净的眼睛,声音又低了些:   “他们说,我只有攒很多银子,太医院才会让我进去。”   “皇姐,我只是想活着。”   听了这话,陆嘉念仿佛被软刺戳了一下,蓦然间抬眸。   少年错开目光不敢直视,但又时不时偷瞄着她,好似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却不奢望她能真切体会,只是心甘情愿把最脆弱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信任之人的面前。   他似乎也在担心,她会不会因此贬低嫌弃,从此再不愿与他接近。   然而陆嘉念暗笑他傻,从没有进太医院还要银子的规矩,顶多是把脉抓药的时候给几个赏钱。   那些人欺负他是个废子,不给好处就无人理会,故意诓骗罢了,他怎么还真信了?   可是笑意还未浮现在面容上,陆嘉念就想到什么似的收敛起来。   他除了相信,又能如何呢?   如果只有找太医才能活命,哪怕告诉他需要黄金万两,他也只能相信。   思及此,陆嘉念愈发不忍再看陆景幽的神色,目光躲闪的人反而变成了她。   为了不让自己再心软,陆嘉念决定起身离开,行至门口时杏眸一闪,回头嘱咐道:   “以后不许再唤我皇姐,记住了吗?”   陆景幽无辜地坐在床榻上,捂着疼痛的伤口凝视着她,眸光比方才还要失落,眼尾泛起微红道:   “为什么?皇姐不喜欢吗?”   蓦然间,陆嘉念身形一僵,前世的一幕幕交错杂乱地涌现。   陆景幽刚夺位时,一点点磋磨她的自尊和羞耻心,锦帐中燃着勾人情动的暖香,引得她浑身发软燥热,不得不落入他的怀抱。   他吻花她的口脂,在下面肆意掀起波涛,上面却亦是不肯放过,聆听她哭求他不要喊“皇姐”。   他骗她说,只要乖一点就不会喊了,可结果恰恰相反。   陆景幽的十指嵌入她的发间,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耳畔清浅吐息道:   “怎么?不喜欢吗?”   “可是朕喜欢啊,皇姐。”   曾经的一切历历在目,两道声音重合在一起,惊得陆嘉念一身冷汗,缓过来后整顿心绪,一本正经道:   “因为你不再是四皇子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她觉得自己还算冷静,灵机一动想到这么正当又合适的理由。   可她似乎错了。   “那没关系,可以偷偷唤。”   陆景幽的声音直白认真,仿佛说出这话没有任何犹豫和顾虑,尾音中似有似无地带着笑意,反倒是衬得她心有杂念。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陆景幽起身下床,一步步向她逼近,眼底的欢愉和得逞一闪而过,很快就藏在满是纯澈期望的眸光中,问道:   “可以吗,皇姐?”   作者有话说:   陆狗:全世界欠我一个奥斯卡奖杯   女鹅:我不同意(无语)   以后更新时间大概在八点半左右,最近回家比较晚,干脆固定下来啦! 第11章 僭越   ◎“请皇姐责罚。”◎   一时间,陆嘉念不知如何回答,脑子里乱糟糟的,多待一刻都喘不上气,干脆没听到般快步出去了。   她的步子越来越快,离开了东偏殿后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仿佛要把那些杂念抛在脑后。   直到靠近寝殿,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些,暗暗告诉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前世今生境况不同,陆景幽与前世判若两人,应当是想要同她套近乎,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免得以后再受人欺负。   再说了,前世之事早就被她深藏心底,只要不乱想,不会有人发觉异样。   可是莫名其妙的是,她总觉得陆景幽的话没那么简单,无端带着见不得人的暧昧,那声“皇姐”也太过顺口。   不像是第一回 张口套近乎,倒像是唤了无数遍一样。   前世亦是如此。   若她没记错,前世初见陆景幽是在他夺位那晚,今生也不过是前几日。   难道他之前认识自己吗?   思及此,陆嘉念果断地甩甩头,当即否认这个念头,若真是如此,她不应该毫无印象,定然又是想多了。   “哎呦,完了完了,烫坏了!”   刚踏入寝殿,就听到柳叶惊呼出声,垂头丧气地走上前来,晃了晃手中烧出一个小洞的蚕丝被,歉疚道:   “公主恕罪,前些日子您说被窝冷,奴婢想着多塞几个暖手炉捂着就暖和了,但奴婢手脚粗笨,不仅烫坏了被褥,还染上一股炭火气,只能全换掉了。”   陆嘉念耸肩,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上并未责怪,忽而想到陆景幽前世总让她暖榻,随口道:   “暖手炉自然不好用,用温热身躯暖出来的床榻才舒服呢。”   ”可不是么,听闻前朝有位长公主养了许多面首,冬日里轮番暖榻,暖的好了就留下宠幸,想必一年四季床榻上都又香又暖。“   柳叶动作利落地收拾好残局,开玩笑地凑近陆嘉念身旁,笑嘻嘻道:   “殿下不如也效仿那位长公主,养几个貌美面首暖榻,这样奴婢夜里又有的忙活了!”   话音刚落,陆嘉念不禁想到前世的遭遇,还有夜里叫水时伺候的宫人,顿时面颊发红,羞恼道:   “死丫头,越发没规矩了,今日我非教训你不可!”   柳叶笑着求饶,一边躲闪一边推开门往外跑,惹得陆嘉念小跑着追过去,银铃般清脆的笑闹声撒了一路。   连廊的转角处,陆景幽久久伫立,将方才的话零碎听了几句,隐约听到“暖榻”和“面首”几个词,剑眉不悦地蹙起。   原来皇姐是缺人暖榻,想要找面首吗?   他的眼底闪过几丝危险,手指不安地剐蹭着廊柱上的漆皮,忽而想到什么的勾起笑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算起来陆景幽也待了大半旬,伤应当好的差不多了。   陆嘉念好几回想打发他走,但一想到他那日笑着问能否偷偷唤“皇姐”,心里就莫名逃避,拖了好几天都没去东偏殿。   将近年节,宫人都有些犯懒,值夜之人常常不见人影。   恰好陆嘉念向来不喜欢夜里有人守着,索性等铺好床榻就把人打发了,独自在寝殿自在。   今夜格外寒凉,她泡了温泉才回寝殿,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刚准备褪去披风换上寝衣,却一转眼瞧见帷幔遮掩的床榻凸起,似是有人先她一步躺了上去。   陆嘉念心下一惊,刹那间想起前些日子柳叶开的玩笑,无奈地走上前去,掀起帘子道:   “又调皮,我都说了不会......”   还未说完,少年多日未见的面容映入眼帘,硬生生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她不可置信地怔在原地,赶忙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快步走上前去,揉着眼睛凝视良久。   这的的确确是陆景幽,他不在东偏殿,而是爬上了她的床榻!   一瞬间,陆嘉念的心底传来巨响,仿佛前世心目中那个矜贵孤傲的身影出现了裂痕。   然而眼前的少年似乎什么都不懂,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身,冷白面容被屋内热气熏得微微泛红,衬得那双凤眸愈发无辜又引人遐想,眨巴几下就纯澈无邪地笑道:   “皇姐救我一命,这种事就让我来吧。“   他轻轻抬起下颌,期待地弯了眉眼,如同打了猎物的犬在等着主人夸奖。   陆嘉念屏息凝神,一下子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陆景幽。   她不断告诉自己,他不是前世的陆景幽,兴许是那日听了些玩笑话,想要借此机会献殷勤,然后在她这儿讨点好处。   对,一定是这样。   陆嘉念故作镇定地错开目光,稳住呼吸上前一步,冷声命令道:   “下来!”   片刻,陆景幽还是没反应,眸光愈发明亮困惑,看得陆嘉念无所适从,干脆上手掀开被子。   ”哗啦“一声轻响,被褥被掀开了大半,寒意骤然侵入,刺得陆景幽一颤,立即又将被角抢回去不少,不明所以地支起身子。   寝衣的领口松松垮垮,随着动作垂落到心口,胸前线条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清瘦身躯中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伤口尚未好全,心口落满一道道红痕,清晰分明的锁骨下缀着一颗痣,配上闪烁眸光莫名让人觉得颓靡又冒犯。   “皇姐,我沐浴干净了。”   陆景幽依然在床榻上没动弹,也不遮掩露出的地方,就这样任由陆嘉念打量着,眼底的笑意愈发难以压制,似乎也在欣赏着她的反应,试探着又靠近了些。   雪松檀木香悄然弥散,陆嘉念一闻就知与前世无甚差别,转头时险些与凑近的陆景幽鼻尖相撞,吓得接连退后了好几步,板着脸道:   “那也不行,我、我从不让外人碰床榻。”   那句“外人”说的轻飘飘的,但陆景幽听了却是猛然一僵,眸中潋滟光彩似乎都凝滞了,不甘又无奈地垂下头,做错事般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缓缓从床榻上下来,拢了拢皱巴巴的寝衣,半跪在陆嘉念身前,声音低沉微哑道:   “是我僭越了,请皇姐责罚。”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皮质短鞭,双手托着呈到陆嘉念面前,却迟迟未见上面之人有反应。   在看到鞭子的那一刻,陆嘉念下意识要接过,看清楚后再次愣住。   这其实......又是她熟悉的东西。   前世的陆景幽花样很多,每晚都变着法儿取乐,唯独这根皮质短鞭从未缺席。   情至深处,难以抑制之时,他都会技艺纯熟地抽落在她身上,再用末端的流苏抚慰挑逗。   这东西看着骇人,实则打在身上并不疼,情境之下反而有些酥痒难耐,只不过极易留下痕迹,第二天看去皆是星星点点的绯色。   她抑制住肆意涌现的回忆,神色复杂地望着陆景幽,目光从那双虔诚举着鞭子的手,渐渐落在他泛红的心口线条上,忽然窜上一种冲动。   或许,这种法子真的会很有意思?   陆嘉念歪着脑袋,伸手就要接过皮质短鞭,最终在触及流苏之时倏忽顿住。   ......等等,她在做什么?   陆景幽不过是私自来暖榻,难不成她真的要用这种东西惩罚他吗?   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错,她身为嫡亲公主,受了冒犯发一场火理所应当。   但若是用这种皮质短鞭来打陆景幽,总有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特别是在此情此景之中,二人独处一室,一个刚从榻上下来,一个正要睡在榻上。   这个念头让她及时收手,终于回过了神,暗自感慨刚才真是魔怔了。   她若是真那么做了,不就成了和陆景幽一样恶劣之人了?   “责罚就免了,下次不许再来我床榻。”陆嘉念淡淡道。   闻言,陆景幽沉沉应了一声,望着地面的眸光中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是有些失落了。   他先前悄悄试过这条皮质短鞭,当时就在想,皇姐如果能帮他好好使用,应当会舒服极了。   若是有机会,他来帮皇姐用,也应当极好。   可惜了。   “我只是想,若是我暖榻暖的好,皇姐兴许能留下我。”   陆景幽将短鞭收起来,稍稍挺直了脊骨,墨色眸子敛尽遗憾。   此话一出,陆嘉念强忍着才没轻哼出声。   不论别的,光是前世仇怨,她觉得如今对陆景幽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个还是看在他实在可怜的份上。   留下他太多麻烦,她犯不着。   陆嘉念刚想回绝,垂眸时又瞥见他眼巴巴的模样,耳畔回荡着方才那句话,忽然有一阵不想控制的趣味。   她清楚地殪崋记得,前世皇兄拼了命掩护她逃跑,最终被陆景幽玩弄于股掌之中。   那一夜,她再不想为难自己褪去衣衫暖榻,却被他拿着崔嬷嬷的性命威胁,压紧牙根解开寝衣上的活结。   “是教得不好,还是皇姐学得不好?”   这句话她到现在都会做噩梦。   这么好的机会,她忍不住想出一口气。   陆嘉念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温热柔软的手指似有似无地划过陆景幽的面庞,学着他前世的口吻道:   “那倒也行,可你知道暖榻的规矩吗?”   陆景幽眨巴着眼睛抬头,顺着陆嘉念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寝衣,喉结不禁滚动一下。   作者有话说:   陆狗:还有这种好事?   啧啧啧(指指点点),为什么要奖励他?   ps:这本可能会有点放飞,虽然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喜欢 第12章 心口   ◎“诶,等等!”◎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暖榻的规矩。   自从有记忆起,阿娘夜晚时常悄悄离开,含着泪踏入金銮殿,任由侍女褪尽衣衫,有时连一件小衣都不能留下。   阿娘说,她要给那个龙椅上的男人暖榻。   三更半夜,金銮殿中烛光摇曳,床板的撞击声、阿娘的抽泣声和男人的喘息声混杂着传来,冲击着尚且幼小的他。   每回那个男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丢下阿娘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   所以他一直以为,暖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今日真的发生在他身上时,反而觉得愈发好奇。   不知皇姐想同他做到哪一步呢?   陆景幽眸光清亮纯澈,遮掩着眼底的期待欢愉,乖巧地朝陆嘉念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解开了活结,松垮的寝衣猝然滑落。   衣衫掀起的微风引得烛火晃悠,深深浅浅的光影映照在大片的白色上,勾勒出清晰起伏的肌肉线条,看着清瘦的身躯再也不容小觑。   其中两抹桃色花瓣格外惹眼,与其余尚未消除的绯色伤痕交相辉映,莫名染上糜丽缱绻的意味,仿佛无声地勾着人再添一笔。   分明是见不得人的情景,偏偏陆景幽没有半点羞惭不甘,暴露在陆嘉念的眼前任她打量,上扬的眼尾中尽是信任和情愿。   陆嘉念没想到他这么听话,方才看到身躯时就有些乱,目光被烫到一般赶忙错开,生怕被看出端倪。   她原本只想以牙还牙,现在倒显得她真的起了色心一样。   更何况她从小教养极好,从未如此不避讳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身子,还是这般容易迷惑人的躯体。   陆嘉念双颊微热,深吸一口气才不动声色地平复,暗暗教训自己大惊小怪。   这都是陆景幽为了留下的小伎俩罢了,她不可能当真,更不可能被皮相迷惑。   再说了,前世还有哪里她没见过?莫说是这精瘦有力的上半身,就是同样有力的下半身,她也是见识过的......   咳咳,所以她没什么好退怯的,应当审视一下陆景幽够不够格才是。   如此想着,陆嘉念找到安慰般放下了心,眉眼轻松地舒展开,向后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打量着。   这具身体她太过熟悉,略微扫了一眼都记得每个特征,正打算不爽地作罢,忽的瞥见陆景幽的心口有一粒朱砂痣。   她记得,前世并没有啊。   兴许别的地方还会记错,此处绝对不会。   每每她精疲力尽,陆景幽却还未满足之时,他都会抱着她坐上去,宽大的手掌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紧紧拥着她绵软似水的身子。   故而在记忆之中,大半时光眼前都是那片雪白的心口,再无他物。   这颗朱砂痣也不像能轻易消除的样子,这又是从何而来呢?   前世的荒谬还历历在目,陆嘉念看得出神,心底愈发疑惑,不禁上前几步,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抚摸几下。   她的力道又轻又小,指腹温热地近乎有些烫,激得陆景幽心口酥痒,敏感地颤动着,俯首望着陆嘉念的目光蒙上一层水雾,一声压抑的闷哼化在喉咙里。   “皇姐......是还想做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微哑,又似乎带着深藏不露的笑意,悠长得仿佛要让人陷进去。   闻言,陆嘉念如梦初醒地抬头,这才发觉她的动作实在不对劲,想必是引得陆景幽想歪了,指节一缩就要收回去,却被他蓦然攥在掌心。   她挣扎了几下也未能抽出来,反而感受到陆景幽的力道越来越紧,牢牢地没有任何机会,目光也不似方才清澈,蒙上几分深沉,沉声道:   “只要能留下,我便是皇姐的。“   “想做什么,都行。”   陆嘉念一怔,忽而觉得眼前的陆景幽,与救回来时又有些不同。   不再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几分前世的意味,却又格外陌生。   她仔细回味,恍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绝望地喊道怎会又想歪了,就算她贪图美色,前世也早就吃腻了啊......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必须撇清楚。   “打住打住!”   陆嘉念立即摆手,清醒冷静地迎上陆景幽的目光,道:   “你来时我就说过,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现在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不需要旁人,你还是回去吧。”   陆景幽眸光一黯,眼睫缓缓敛起来,光芒和笑意都消失得干干净净,默默地低下头。   见他似乎还有争取的意思,陆嘉念生怕他再说出些不正经的话来,狠下心推着他往门外走,再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砰”的一声,大门沉重地阖上,陆嘉念靠在门背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一颗石头。   她行至床榻边和衣而卧,点着一盏烛火翻看闲书,想快些把方才乱七八糟的念头忘干净。   但是被褥散发着幽淡的雪松檀木香,枕席亦是清爽的松针味儿——皆是陆景幽暖榻时留下的。   她不禁细细嗅着,心思很快就不在书卷上,意识到后懊恼地捏住鼻尖,丢下书卷甩甩头,重重地躺倒在床榻上。   这没什么,前世不也是这个气息?她早就闻习惯了,并非是陆景幽的缘故。   陆嘉念暗暗这么告诉自己,好不容易抚平心绪,起身将烛火吹熄。   清冷月光洒落殿前,她刚褪去披风躺下,转眼又看见门窗上映出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寒风吹起他的墨发,飘荡飞扬之态也尽数映在门窗上,而他无论如何都未曾动弹,如同成了一尊雕塑,就这样静静守在她的寝殿前。   方才为了暖榻,她记得陆景幽穿得极少,身上只有一件松垮单衣。   这么冷的天,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恐怕会冻出人命。   陆嘉念蹙着眉头,刚要起身又躺了下去,气恼地踹了一脚靠枕。   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让陆景幽伫立不走的,难不成还想碰瓷?   她才不会那么菩萨心肠,看他可怜就又妥协了。   陆嘉念越想越心烦,用枕头捂着脑袋试图睡去,却过了许久也没有睡意。   反而是门口那道身影,在脑海中与前世今生的陆景幽反复交叠,愈发清晰深刻。   她猛然间坐起,恨不得烦躁地喊出声,然而夜深人静终究忍住了,气呼呼地披衣起身,把心一横打算做个了断。   门一打开,刺骨冷风便卷席而来,冻得陆嘉念裹紧披风,冷得牙齿打颤,目光望向依然脊梁笔挺的陆景幽时,真不知他如何还撑得住。   “快走吧,都说了不会留你,我也要安寝了。”陆嘉念一张口就灌了冷风,哆嗦道。   陆景幽缓缓抬眸,莹白似雪的面容在月色下格外惨淡,眉眼间也仿佛弥散着风雪,如被人驱赶的野狗般落寞。   “皇姐让我去哪?这个时辰,冷宫已经锁死了。”   陆嘉念一滞,往屋内又退了几步,较真道:   “不是给你留了一间柴房吗?再将就一夜,明日就走。”   “那是别人的家,不是我的。“   陆景幽的声音很低,似是不想把这个事实说出口,平静中透着些许失落:   “那人回来了,我除了离开又能如何?”   听罢,陆嘉念抿唇不语,目光躲闪着从陆景幽身上移开。   她都快忘了,自己只是给了他一间告假太监的柴房。   难怪他这些日子一直没动静,今日忽然来暖榻,想来是无处可去,不得不委身求她的缘故。   不过还未等陆嘉念有所反应,陆景幽就兀自扬起唇角,朝她勾起一个遗憾又豁达的笑,眸光晶莹道:   “皇姐放心,我并无纠缠之意,这些年在雪夜待习惯了,再多一晚也无妨。   只是不知如何报答皇姐,有样东西还望皇姐收下。”   说着,他从贴身衣袋中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留恋地用指腹摩挲几下,双手呈到陆嘉念面前。   那是一对墨玉耳坠。   通身皆是冰透晶莹的墨色翡翠,宛如浓墨泼染在冰面之上,颇有山水写意之美,左边坠子横穿一道浓郁血色,平添几分昳丽惊艳,顿时变得不凡起来。   “听阿娘说,这是阿爹送她的聘礼,寻遍燕北才做成这么一对,想来值几个钱。“   陆景幽在寒风中咳嗽几声,却依然笑着,在月光清辉的映衬下格外柔和安宁,道:   “之前受伤时,我没舍得拿去找太医,今日便赠予皇姐。”   陆嘉念借着晦暗光亮打量着这对耳坠,乍一看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是何物。   前世,陆景幽一直收着这副耳坠,且不许任何人触碰。   她当时还想,如此狠厉决绝之人,竟然稀罕女子的首饰,当真是奇怪。   如今算是明白了其中缘故,原来此物竟有如此重要的含义。   可陆景幽今生却心甘情愿送给她。   陆嘉念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再抬头时,陆景幽已经转身走了,似乎真的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他清瘦的身影走得沉重迟缓,天地间只看见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衣衫单薄如纸,渐渐被风雪掩盖埋没,无法想象今夜该如何熬过去。   陆嘉念把耳坠攥在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前迈了几步,喊道:   “诶,等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08 21:43:09~2023-04-09 20:3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7285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更衣   ◎那他又是在做什么!◎   陆嘉念终究是把陆景幽唤了回来,但是说好只留他一夜,明日一早就走。   宫人们都歇下了,贸然惊动怕这事儿会传扬出去,陆嘉念只好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旧铺盖,让陆景幽去寝殿的耳房过夜。   那是值夜宫女的歇息处,一般都是亲近之人,她为了方便也未曾设防,只摆了一扇牡丹屏风做隔断。   眼下她要在正房更衣,熄灭了大半烛火后,依然能透过屏风看见陆景幽的身影,顿时束手束脚地裹紧外衫,轻咳一声吩咐道:   “你先转过身去,没我命令不许回头看!”   陆景幽乖乖照做,没有半点迟疑。   这下陆嘉念才稍稍放松些,一边紧盯着他的身影,一边将层层叠叠的外衫褪去,手脚不禁有些忙乱,绫罗绸缎悄然滑落在地。   尽管她不过是更衣安寝,尽管现在的陆景幽很是听话,一切都不是从前,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在他面前褪去衣衫一事,说不出的羞耻和不自在。   晦暗烛光描摹出陆景幽颀长挺拔的身影,与前世榻上之人如出一辙。   她恍惚间甚至会想,背对着她的陆景幽,是否会勾起同前世那般满是玩味和侵略的笑意。   陆嘉念眼皮一跳,赶忙打住这个不着边际的念头,一心加快手上的速度。   奈何她向来有人伺候更衣,难得亲自动手也是慢条斯理地琢磨。   现在一着急就乱了套,好几根衣带缠绕在一起,被她三番五次拉扯后,竟然勾连着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死结。   陆嘉念头疼地倒吸一口气,慌忙凌乱地又扯了好几下,谁知非但没解开,反而缠得更牢固了,几乎绕成一团。   她不住地回望陆景幽的身影,生怕他等久了耐不住性子,情急之下干脆想一齐剪断,又翻箱倒柜地去寻剪子。   然而这些东西平日里都是柳叶收着,如今她不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着,转身时衣袖还拂在花瓶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皇姐,怎么了?”   “别过来!”   听到陆景幽带着担忧的声音,陆嘉念心下一惊,立即喝了一声。   但是已经晚了,耳畔传来脚步声,陆景幽半个身子已然探出屏风外,正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陆嘉念伫立在碎瓷片前,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衫,双臂交叠着遮掩身前玲珑,窘迫地与他四目相对。   幸好,这是最后一层长衫,他应当没看到什么。   “没什么事,你......你快背过身去......"   陆嘉念故作镇定地舒出一口气,凝眉催促道。   可是,这回陆景幽并未照做,目光落在她缠绕的衣带和满地狼藉上,明白了什么似的轻笑道:   “这么好的料子,剪坏了可惜。”   说着,他一步步朝陆嘉念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清晰可闻,身上的雪松檀木香钻入鼻翼,眉梢眼角的笑意愈发幽深。   “这种料子多的是,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知是不是多心,陆嘉念感受到一种渐渐靠近的压迫,下意识后退着,与陆景幽拉开一段距离,眸中映照出的身影恍若前世。   直到她的脊骨抵在墙上,退无可退之时,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看着仍在逼近的陆景幽。   这种迫近的惊惧之感格外熟悉,她曾每晚都经历过,但如今身份不同,万一陆景幽起了歪心思,她总不能再忍气吞声。   陆嘉念四下环顾,视线在另一只花瓶上停滞片刻,打算等陆景幽一有不对,立即摔在他的脑袋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眼前,陆景幽在烛火下挺得笔直,修长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   这时候陆嘉念才蓦然发觉,分明陆景幽比她还要小半岁,却比她高了许多。   她仰起头,才堪堪顶到他的下颌。   陆嘉念更加没把握了,紧张地瞥向花瓶,随时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陆景幽终于行至她面前,却是身形一弯,在她跟前半跪下去。   “皇姐,让我来吧。”   陆景幽的膝盖抵在地上,抬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团纠缠的衣带,眸光温和虔诚。   他素白的手上隐约可见旧伤,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灵活地一点点扯出死结的结点,轻松一挑就解开大半。   整理余下的衣带时,他的动作不免大些,冰凉的指腹划过陆嘉念温软腰际,刺得她敏感地颤动。   陆景幽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反应,忽的抬眸凝视着她,俊美眉眼染上轻笑。   倒是陆嘉念讪讪错开目光,木偶般任由他解开死结,一时间没有动弹。   原来......是她想多了。   眼前的陆景幽温柔耐心,再不是前世暴戾疯狂的模样,应当也不会再做那种事情吧?   不一会儿,死结完全整理好了,衣带也随之解开,荡悠悠地垂落在身侧。   陆景幽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并未立即告诉陆嘉念,而是若无其事地又整理一遍,指腹再次似有似无地扫过莹白肌理。   透过衣带的缝隙,若隐若现地瞥见一片泛着幽香的轻纱。   他记得,上回去天香阁时,少女说皇姐穿的是香云纱。   现在他亲眼瞧见了,果真比旁人好看许多呢。   “好了吗?”陆嘉念被他触碰得发痒,出声问道。   陆景幽应了一声,按捺住唇角愈发明显的弧度,低着头在陆嘉念眼前回了耳房。   换上寝衣,吹熄烛火,陆嘉念才安心地躺在床榻上。   兴许是屋子里多了个人,她阖上双眸也没有睡意,辗转反侧间望着耳房的方向,目光停留在屏风上。   明日陆景幽就要离开,回想起这些日子,她倒是有些好奇,陆景幽就算受尽苦楚,目前也没有变成前世的那样。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才会到那种地步呢?   耳房慢慢地没了动静,只有平稳规律的呼吸声,陆嘉念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榻。   狭小的窗户留了一条缝,黯淡月光洒落在陆景幽的安宁的面容上,柔和了棱角的凌厉,衬得睫毛浓密纤长,鼻梁挺拔秀丽,平添几分少年之气。   陆嘉念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陆景幽柔软的脸颊,倏忽间觉得他这副模样很是有趣,忍俊不禁道:   ”若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说罢,她也不再多虑,回到床榻后便朦胧睡去。   黑暗中,陆景幽静静睁开双眸,眼底一片清明,并无半点睡意。   他迟疑地抚上被陆嘉念戳过的半边脸,仿佛在回味着她的温软和馨香,眉眼弯了起来。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皇姐的床榻边,无声掀开帷幔,托着下颌欣赏她的睡颜。   夜色寂静,少女的脸蛋白皙细腻,连细小的绒毛也看得一清二楚,温暖炭火烧得面颊桃红,如三月春风般明媚昳丽。   他有些不真实地伸出手,缓缓朝着她靠近,未曾想记忆之中的面容,会这样真切地在他眼前。   可他还未触及,房顶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似是有人敏捷迅速地爬过,随后在后院中纵然一跃,不知藏在何处。   陆景幽顿时收回思绪,警惕地直起身子,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下意识把陆嘉念护在身后。   只听得”嘶啦“一声,窗纸骤然被利器划破,一道寒光在黑夜中闪现,直冲床榻而来,却在半空中被陆景幽灵敏地截住。   他的指间紧紧夹着刀片,滚烫黏腻的鲜血顺着手指滑落,险些滴在被褥上。   疼痛后知后觉地袭来,他无谓地翻转掌心,把刀片严实地藏起来,眸光猝然翻涌起狠厉之色,侧眸瞥了一眼破裂的窗纸。   窗外之人眼见着没有得手,窸窸窣窣地闪身逃离,陆景幽生怕还有同伙,暂且俯下身子,凌空将陆嘉念压在身下。   又过了一阵,窗外再没有动静,陆景幽略微松了口气,身下之人却一翻身睁开眼睛,一低头就撞上目光。   陆嘉念刚睡得有点沉,但睡梦中总觉得不踏实,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逼近,结果一睁眼就看见陆景幽竟然在她身上。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还以为再次梦回前世,他又将她困于锦帐。   但眼前的陆景幽衣衫陈旧,纯澈的眸光中透着几丝无措,显然她没有做梦。   那他又是在做什么!   陆嘉念震惊地瞪大双眸,就要惊呼出声时被陆景幽用手指抵着唇瓣,听他说道:   “皇姐,有一只飞虫,我替你捉走。”   “虫呢?”   “皇姐一醒,它就飞走了。”   “......”   陆嘉念竖起耳朵听着外面风雪呼啸,转头看着窗台冰天雪地,无语凝噎。   就算撒谎,能不能好歹找个靠谱的?   然而陆景幽好像半点没觉得他在撒谎,十分确信地点点头,笑得纯良无害,徒留陆嘉念气恼得想给他一巴掌。   这家伙向来心思叵测,行为怪异,她今夜就不该动恻隐之心!   “带上你的铺盖,滚连廊上睡去。”陆嘉念面无表情道。   “哦......好吧。”   陆景幽低低应声,耷拉的眉梢眼角尽是委屈,但还是动作麻利地出去了。   夜深人静,陆景幽待到陆嘉念睡熟,才轻巧地离开寝殿,绕到隐蔽的后院之中。   “告假的太监回来传话,说这段时日委屈主上住在柴房了。”疾风沉声禀告道。   陆景幽矜贵孤傲地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小事,摊开鲜红一片的掌心,将刀片交给疾风,拧眉道:   “方才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怀疑我了吗?”   “看这作风,应当不是。”疾风略一思索,道:   ”想必主上也发现了,这回......倒像是冲着三公主来的。“   陆景幽目光一凛,紧紧攥着十指,指节在寒夜中“咯吱”作响。   作者有话说:   陆狗:没撒谎啊,屋顶上确实是飞虫(理直气壮)   宝子们我来啦!周一总是忙忙碌碌,求原谅~ 第14章 危机   ◎这个疯子,简直不要命了!◎   这一晚,陆嘉念睡得并不安稳,晨起时还有些恍惚。   回想起来,除了陆景幽突如其来的举动之外,昨夜真正让她醒来的是一种惊惧,像极了前世死前的窒息感,仿佛危机近在咫尺。   但是,确实什么都没发生,她此刻还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前用膳。   陆嘉念胃口缺缺地望着丰盛早点,只能安慰自己多思多虑了。   “昨天夜里风雪真大,窗纸都破了,殿下可有冻着?”   柳叶一边修补着窗纸上的小洞,一边关切地询问。   见她没有反应,又闲不住地出门洒扫,行至连廊上时轻轻”咦“了一声,拿着一套陈旧的铺盖走进来,问道:   “公主,这东西怎么在外头?难不成还有人来过吗?您瞧,全都打湿了......”   陆嘉念闻声望去,这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赶忙跑到连廊上去。   昨晚她睡得迷迷糊糊,被吵醒后又憋了一肚子气,早已忘了半梦半醒间说过什么了。   但此时连廊上空空荡荡,不见陆景幽的身影,碎雪勾勒出放置铺盖的空地,角落里一串踏出漱玉宫的脚印。   那印记已然被风雪填平不少,想必他在寒风中蜷缩了一夜,再也没有打搅她休息,一早便悄然离去了。   陆嘉念怔了良久,视线落在脚印的尽头,喃喃回答道:   “不......无人来过,昨夜院子里有一条野狗,我随便翻出一套铺盖给他了。“   “啊,这么冷的天,小家伙也太可怜了,不知现在跑哪里去了?”柳叶单纯地眨着眼睛,心善地笑道:   “公主若是放不下,奴婢让人寻了来,以后养在宫里。”   听罢,陆嘉念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攥着手炉转身进屋,声音辨不清情绪:   “既是野狗,便不属于漱玉宫,此后各自安好吧。”   天气严寒难耐,父皇身子虚弱,带着几位宠妃去了香兰谷避寒疗养,除夕前才回来。   那儿地气温热,多温泉花草,却也十分偏僻,大半禁卫和宫人都跟去伺候,宫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夜幕落下,陆嘉念同往常一样独自歇息,耐着性子熬了几个时辰都睡不着,耳畔总是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也不知是幻觉还是雪下得太大。   那夜之后,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而今夜格外明显。   莫名的危机和烦躁不断上涌,几乎占据她的全部心绪,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安定,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难不成前世杀她之人早有预谋,现在就要夺她性命?   没道理啊,她向来端正宽仁,从未有过大仇大怨,甚至算得上心软。   就算杀她之人不讲道理,宫中还有禁卫守护,也没那么容易得逞吧?   可是禁卫不如当年英勇忠心,父皇一走更是松懈,她又该如何?   陆嘉念愈发找不到头绪,也不懂怎么就扯到这事儿上了,甩甩头准备重新酝酿睡意,忽然榻前刮过一阵寒风,箭矢破空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她猛然一惊,险些以为是听错了,颤抖地直起身子,寒意顿时攀上脊骨,僵在榻上不敢动弹。   窗纸已然被利箭撕裂,风雪倒灌而入,吹起榻前帷幔,扎入墙壁的箭矢泛着刺目冷光。   陆嘉念惊惧无措地在帘后窥视,如同被人捏紧心脏般喘不上气,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鼓起勇气才小心翼翼地抬手,刚掀开床帘又瞥见一道冷光闪过。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闪,幸好反应迅速才没被射中,箭矢擦着她的小臂飞过,留下一段浅浅血痕。   这时她才彻底反应过来,刚刚不是胡思乱想,是真的有人要取她性命!   恐慌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刹那间几乎将她淹没,陆嘉念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情急之下什么也顾及不上,目光瞥见一旁结实的衣柜后,灵敏地一翻身钻了进去。   窗外之人似是听到了动静,更加肆无忌惮地朝着寝殿放箭,仿佛势必要让她今晚丧命。   箭雨顷刻间杂乱飞扬,兴许是黑暗中看不清楚,大多都射向了她的床榻,偶有几支箭矢不长眼地扎在衣柜上,锐利的箭头深深没入木板,差点就要刺到她的肌肤。   陆嘉念死死捂着嘴才没有出声,心中暗暗祈祷别发现破绽,就当已经得手快些离开。   可惜事与愿违,那人眼见着那么多箭矢都落了空,心生疑窦地踏入寝殿。   透过衣柜窄窄的缝隙,陆嘉念亲眼看着那人四处巡视,在床榻上未曾找到她后,凌厉的目光转向衣柜,脚步一声声逼近。   “咚,咚......"   万籁俱静的雪夜衬得脚步声清晰得可怕,陆嘉念紧张地缩紧肩膀,绝望阖上双眸,心中无力地呐喊着。   不会吧......她刚重头开始,怎么又要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前世好歹还多活了几年,也未曾记得在这时候遭遇刺杀,为何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两辈子都是冤死鬼,老天真是瞎了眼,偏偏就她倒霉至此。   陆嘉念越想越委屈,不甘和悲愤盈满心房,但力量悬殊手无寸铁,只能挪到衣柜的角落里,眼角一片濡湿。   倏忽间,暗夜中传来惨叫,温热的血珠溅在衣柜上,顺着纹理滑落。   “吱呀”一声,柜门缓缓打开,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   “皇姐,别怕。”   陆嘉念还在不住的颤抖,紧闭双眸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听到这句话后猝然一愣,不可置信地缓缓抬首。   寝殿的门敞开着,方才那人已经倒在血泊之中,一刀毙命。   而陆景幽竟然站在她眼前。   朦胧晦暗的月光下,他的身影分外挺拔修长,俊秀眉眼褪去往日的无辜纯澈,愈发深沉冷静,上扬的眼尾和唇角噙着丝丝笑意,眸光柔和地望着她。   他蹭干净掌心鲜血,弯下腰朝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风移影动,二人身影如画卷般连接在一起。   “你......你怎么在这儿?”   陆嘉念迟疑片刻,终究将冰冷的手交给他,任由他扶着起身,诧异地上下打量。   他的衣衫潮湿陈旧,发顶残存着落雪,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冷白脸庞结了一层寒霜......   像是在风雪中守候许久,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   陆景幽温柔地抬起衣袖,擦干净陆嘉念鼻尖的灰尘,不禁顺手点了一下,眉目间敛起一闪而过的光亮,沉声笑道:   “皇姐,我一直都在。”   一时间,陆嘉念不明白这话中的意味,还想再问几句,寝殿外又响起可怖的声响。   这回应当不止一人,像是众人发觉不对劲后一拥而上,光是脚步声就来势汹汹。   她着急地拉着陆景幽躲藏,甚至想拼死一搏从后窗跳出去逃走,却在有所动作前被他制止住。   陆景幽不容抗拒地将她推进衣柜里,宽大的掌心蒙住她的双眸,让人心安的檀木雪松香掩盖了血腥气,含笑的声音中无端带着诱哄:   “皇姐不要出来,也不许睁开眼睛,乖乖在这儿数到二十三,好吗?”   陆嘉念轻轻挣扎着,但根本拗不过陆景幽,门外之人又即将闯入,只好暂且相信他,担忧地点点头。   一声轻笑在黑暗中传来,似是对她的顺从很满意,随后清爽香气渐渐远离,柜门死死关上。   耳畔响起阵阵厮杀声和惨叫声,时不时有鲜血溅在衣柜上,渗透进缝隙之中,黏腻发烫地落在掌心里,渐渐凝固成血迹。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不敢想象是什么画面,咬紧牙根闭着眼睛数数。   一,二,三......二十三。   她紧张地一下下数着,很快就数到了陆景幽所说的数字。   然而柜门外的纠缠打斗之声仍然激烈,她无措地攥紧袖口,只能一遍遍重复着那句”二十三“。   二十三、二十三......二月十三。   不知数了多少遍,陆嘉念过分紧绷的神思有些涣散,一顺口就数成了一个日子。   二月十三,这不是她的生辰吗?   陆景幽随口一说的数字也太巧了。   就像前世她以生辰礼替皇兄求情时,他恰好从下人口中听说她的生辰那么巧。   .......真的都是巧合吗?   思绪飘飞之际,耳边的喧闹一点点微弱下去,陆嘉念心下一惊,乱七八糟的念头交织在一起,终于忍不住推门出去。   陆景幽恰好一剑刺穿最后一人的胸膛,脚边横躺着数具断了气息的尸体。   他轻松地抽出剑身,衣衫袍角浸染鲜血,迈着悠闲散漫地步子走来,眸中的笑意更为浓烈幽深,不经意挑起眉峰道:   “抱歉,弄脏了皇姐的寝殿。”   血迹沾满珠帘和帷幔,死状惨烈的尸体横陈,陆嘉念未曾见过这场面,此刻倍感不适,捂着发闷的心口一阵干呕。   “说好了不许看的,皇姐怎么不听话?”   陆景幽手腕一转藏好剑锋,快步行至陆嘉念身边,缓缓拍着她的脊梁顺气,听起来略微嗔怪。   不知怎的,陆嘉念总觉得这语气很是熟悉,像极了前世一遍遍暧昧呢喃,与前些日子的陆景幽相去甚远。   但眼下的境况十分危急,她也顾不上深思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深吸一口气示意无妨。   寝殿外变得嘈杂起来,宫人惊慌失措地喊叫逃跑,却始终无人敢踏入殿内查探状况,想来是外面还有埋伏,今夜铁了心要得手。   果不其然,二人刚迈出寝殿一步,树丛中就射出数十条箭矢,逼着他们困于其中,直到认命的那一刻为止。   陆嘉念胆战心惊地退到墙壁后面,想不通自己有何能耐,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愈发觉得今晚死定了。   她下意识攥紧陆景幽的衣袖,半边身子躲在他身后,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陆景幽却一直凝视着那片皱巴巴的衣料,眉眼弧度在背光之下欢愉夺目,闪烁着难以隐藏的兴奋。   他忽的摊开掌心,自然而然将陆嘉念的手紧紧包裹,不轻不重地揉捏着,一点点传递温度,再也没有松开。   “皇姐,待会儿抓紧些。”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抬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陆景幽拽着跑出去,身子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倒,险些撞在他身上。   她只能与他掌心贴合,十指交叉相扣,咬牙切齿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背。   这个疯子,简直不要命了!   然而正因如此,树丛中的那些人始料未及,看见人影才开始拉弓放箭,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起初陆景幽还算应对自如,拉着她跑了好几步,眼看着宫门越来越近,那些人也彻底攻击起来,兵分两路将他们死死围住,利箭从四面八方飞来。   一旁的宫人只顾着各自安危,忙不迭地朝宫门涌去,别说冲上前来营救,连回头看一眼的人都屈指可数。   陆嘉念心凉了大半截,暗骂这群人不中用,平时待他们不薄,关键时刻一个肯站出来的都没有。   眼看着箭矢就要刺入身躯,她绝望地紧闭双眸,却蓦然被拉进一个温暖怀抱之中。   陆景幽一手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一手执剑抵挡着她身侧的利箭,不断在箭雨中躲闪,半点没顾及到他自己。   她的眼睛被陆景幽严实地捂着,看不见任何脏东西。   只有耳畔能听到箭矢划破夜空,狠狠刺入血肉之躯,还有压抑痛苦的闷哼,强有力的心跳,以及那句坚定清晰地话语。   “皇姐,别怕。”   她倚靠在陆景幽的胸膛,感受到他护着自己越过重重危险向前奔跑,心底倏忽间被触碰似的,一股暖意流淌而过,心跳与他节律一致地激烈跳动。   他们互相支撑着前行,直到箭矢之声渐渐被甩在身后,直到陆景幽步子沉重无力,最终呼吸粗重地松开掌心,让她再次睁开双眸。   原来他们已经逃出漱玉宫一大段路,黑暗之中遥遥亮起火把,应当是禁卫注意到动静后终于赶来,将漱玉宫团团包围,清剿闯入皇宫的逆贼。   陆嘉念毫发无损,心有余悸地舒出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拉住陆景幽,却沾了满手鲜血。   这时她才猛然回头,陆景幽身中数箭,伤口在夜色中深得骇人,血液浸透了陈旧的衣衫,寒风一吹就尽数凝固,冰凉地贴在身上。   她眼眶微热,手指颤巍巍地轻抚上去,却见他后退一步,声音低哑道:   “是我太脏,皇姐还是别碰了。”   陆景幽血流不止,气息凌乱,瓷白面容惨淡易碎,但一看到陆嘉念眼底的担忧和心疼,刹那间就愉悦满足地勾起唇角,灼灼眸光焕发出昳丽光彩。   现在,皇姐的眼里只有他,以后也不会忘记他了。   所有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流淌的鲜血变得如溪流般欢快。   他阖上双眸静静享受着,发狠地折断深陷皮肉的箭矢,笑意如沉浸幻梦般如痴如醉。   鲜血在箭矢脱离血肉的那一刻奔涌而出,他颀长的身影缓缓倒下,惊得陆嘉念四下张望,无助地喊人帮忙。   奈何皇宫上下乱成一团,宫道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寂寥夜空和晦暗月光深深笼罩。   “陆景幽?陆景幽!”   冷硬的冰面都被热血融化,陆景幽的意识逐渐模糊,唯独陆嘉念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脑海。   他用尽力气转动眼珠,如方才那般坚定清晰地回应道:   “皇姐,我在。”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久等啦!这章完善后终于发出来了,昨天没更上,发红包补偿哦!   ps:陆狗多少有点毛病,不要向他学习,渣渣作者先把他牵走了~   最近真的疯狂脑补前世,立个flag,如果有人看的话,番外我就狠狠写!   感谢在2023-04-10 21:42:15~2023-04-12 18:04: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47285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472854 10瓶;Lq_sss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后悔   ◎“皇姐,回去吧,外面凉。”◎   待到晨光微熹,一切才暂且安定下来。   陆嘉念命人收拾出干净敞亮的厢房,让陆景幽住下养伤,时常亲自探望照看。   不出三日,此事宫中人尽皆知,纷纷称叹罪臣之子奋不顾身舍命相救,三公主虽受了惊吓,亦是稳重识大体,厚待于陆景幽。   有人传信说,父皇听了传言神色凝重,当日就摆驾回宫。   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前者。   陆嘉念不愿去想如何应付,眸光黯淡地轻叹一声,踏入厢房后静静坐于陆景幽榻前。   这段时日他一直昏迷不醒,昨日才稍稍有些意识,此刻拧着眉心不知喃喃唤着什么,双手无助地摸索,似是极为痛苦不安。   直到她俯身靠近,他才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缓缓平复下去。   恍惚间,陆嘉念似乎听到了微弱的一声“皇姐”。   她目光一滞,任由他死死抓住衣袖,轻柔地抬手擦拭着他的额角冷汗,重新端详眼前的少年。   暗沉天光下,陆景幽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纤长细密的睫毛覆于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眉眼间不见深沉疯狂,愈发安静俊秀。   陆嘉念不禁回忆起那夜,陆景幽如此及时地出现在她身旁,十指相扣地护着她逃过箭雨,始终含笑地一声声抚慰,在雪地里相依相偎......   她忽的心尖一颤,杏眸闪过一丝光亮。   或许,今生真的不一样。   她不再是陆景幽暖榻的玩物,而他知恩图报、真心待她,在危急时刻也只有他一人相伴身旁,舍身护她周全。   无论是五皇子重伤,还是那日突如其来的刺杀,都恰恰说明一切在悄然改变,她有大片迷雾需要拨开。   既然如此,为何她与陆景幽,不能有新的结局呢?   思及此,陆嘉念心中一阵顺畅,如同凌乱纠缠的线团终于剪断,往后便是全新的开始。   她轻松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但陆景幽睡得浅,听到动静后迟缓地睁开双眸。   “皇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许久未见陆嘉念欢快地笑过,望着她的笑意愣怔片刻,眉眼间也跟着柔和起来。   这时陆嘉念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埋着头一边查探他的伤口,一边道:   “你这次算是立功,可以替你在父皇面前求个恩典。”   听她提起“父皇”二字,陆景幽敛起眼睫,眸中一闪而过轻蔑不屑,不过很快就藏得极好,朝陆嘉念眨着眼睛,沉声道:   “我想要什么,皇姐还不知道吗?”   闻言,陆嘉念蓦然抬头,撞上他那双深邃中带着期望的眸子,抿唇思忖片刻后,展颜一笑道:   “好,那就依你。”   养心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侍奉在侧的宫人都出了一层薄汗,唯独父皇还穿着厚重的墨狐披风,扶着桌沿撑住身子,面容中尽是烦闷倦怠。   他的手边,是层层堆叠的奏章。   宫中出了大事,且解决此事的竟是罪臣之子,朝廷内外一片哗然,上疏劝谏之人不在少数。   可父皇耽于酒色、自欺欺人多年,想必一时间受不了这些。   陆嘉念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平淡应答父皇的寒暄,观察着眼下的情形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把心一横,跪在他面前道:   “启禀父皇,儿臣能安然无恙皆是陆景幽的功劳,恳请父皇将他赐予儿臣,日后留在漱玉宫。“   她刚说完就紧紧闭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去看父皇的脸色。   自从上回知晓此事是父皇的逆鳞后,她就极其小心,生怕惹来祸患。   然而,这回并未等到预想中的龙颜大怒。   父皇始终立于高台之上,沉默地俯视着她,冷静得可怕。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父皇与上回是两个人。   “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此时非但不知避嫌,还与他那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有损清誉。”   父皇冷冷出声,苍老疲惫的眸光让人捉摸不透。   陆嘉念听得直皱眉,未曾想父皇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莫名觉得今日有些奇怪,认真道:   “此话差矣,知晓此事之人皆是称道,儿臣以为留下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罢,陆嘉念担心父皇还有顾虑,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父皇宽心,儿臣只把他当个小厮,多一份口粮的事罢了,不会再有其余麻烦。“   见她这般执拗,父皇不悦地蹙眉,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却还是未见怒意,反而愈发温和慈祥,浮现些许笑意,温声道:   “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应当让他回冷宫。”   在陆嘉念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   “朕会好好赏他,让他日后在冷宫过体面日子。这不比在你漱玉宫看人脸色好多了?如此还能保全名声,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听了这话,陆嘉念细细一想,找不出反驳父皇的理由,最后坚持道:   “儿臣已经答应他了,不好反悔......”   “好孩子,你何时这般转不过弯来了?”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父皇浑浊双眸扬起眼纹,如同隔着迷雾般看不清神色,只听得他漠然道:   “横竖都是让他过好日子,临走前哄一哄又如何?”   陆嘉念哑口无言,只能应一声后退下。   回宫的马车上,她反反复复回想着父皇的一举一动,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心底就是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犹疑。   父皇将陆景幽当做心头刺,听了她的请求应当极力反对才是,方才却一直迂回,生怕她非要留下似的。   就算父皇难得发了善心,当真要让陆景幽过体面日子,那为何毫无喜色呢?   “你说......父皇会不会对他不利?”陆嘉念问崔嬷嬷道。   “公主,老奴不敢揣测圣意,但老奴记得,原本这孩子是活不成的。”   崔嬷嬷叹息一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脸色沉重道:   “当年蕊夫人偷偷祭奠燕北侯一事败露,陛下大发雷霆,下令将遗腹子和燕北侯挫骨扬灰。可还未来得及动手,蕊夫人就留下一封血书自戕了。   据说是求陛下不要杀害无辜幼子,她愿意替其承受。此后陛下神思涣散,罢朝一旬,终究没有动手。”   陆嘉念听得入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前些日子她问崔嬷嬷的秘辛。   尽管她并不明白,蕊夫人身为妖孽祸水,怎会在圣眷正浓的时候祭奠亡夫呢?   不过如此说来,父皇对蕊夫人之死难以介怀,因此留下陆景幽,那方才的话应当作数的吧?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再不会提此事了。“   陆嘉念拍了拍崔嬷嬷的手背,心安理得地回了漱玉宫。   刚下马车,还未走进厢房,陆景幽就半倚着门框候着,一看见她就挺直了脊梁,沉寂的面容刹那间浮现几丝笑意。   仿佛他一直守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留在漱玉宫的日子。   “皇姐,我还有些东西在冷宫,今日去搬来吧。”   陆景幽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衣衫单薄的站在风口,一路跟着她走进寝殿。   这话亦是听得陆嘉念愈发心虚,脊背忍不住地发僵,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狠狠心道:   “先不必搬......你、你暂且回冷宫住着。”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容骤然凝滞,扬起的唇角被寒风中一寸寸抹平。   “皇姐还是不想要我,是吗?”   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失落,身形颤抖地问道。   “不是!我是说......这儿还有许多东西要布置,这几天不方便。”   陆嘉念心有不忍地错开陆景幽的目光,生怕再看下去会露馅,声音越来越微弱道:   “所以,你先回冷宫住几日,等打点好了就接你回来。”   “原来如此......”   陆景幽缓缓点颔首,仰头是又恢复了笑意,好似对她深信不疑,眸光干净道:   “没关系,我等皇姐接我回家。”   陆嘉念心里更不好受了,只好一遍遍安慰自己,亲自打点了好几箱子东西让人送去冷宫,又陪着陆景幽走到漱玉宫门前。   他信以为真地向前走,眉梢眼角还挂着笑意,仿佛沉浸在以后日子的幻梦中,一步三回头地摆摆手,扬声道:   “皇姐,回去吧,外面凉。”   冰天雪地,陆嘉念冻得瑟瑟发抖,但依然目送着陆景幽消失在宫道尽头。   直到他走后,她才怅然若失地感知到,其实她亦是期望陆景幽能留下来的,只可惜......   “念儿,怎么站在这儿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嘉念一抬头就看见陆泽安翻身下马,爽朗笑着关切她。   前世最艰难的时候,皇兄豁出性命也要救她逃出宫去,这份情意她一直记得。   此时情绪复杂交错,一张口竟然有些哽咽,只好摇摇头示意无妨。   陆泽安眺望着宫道的方向,眼珠一转就想起什么似的,“啧”了一声,感叹道:   “你平日里耳根子软,今日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陆嘉念有些懵懂地望着他,不明白其中深意。   “难道你不知道吗?”陆泽安和她大眼瞪小眼,诧异道:   “方才我进宫时碰见张大统领,他正带着一队弓弩手埋伏在冷宫那条道上,说是替陛下清扫石子......起初还想不到是谁,现在看了才明白。”   陆嘉念如遭雷击般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喃喃道:   “不、不可能,父皇从未提过,况且不是有蕊夫人那事儿......”   “傻妹妹,你还不了解父皇吗?于他而言,有什么比尊荣和面子更重要?”   陆泽安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陆嘉念却无暇理会他,思绪飞速旋转着,一想到陆景幽分别时的信任和期待,心口如刀绞般悔恨疼痛。   是她骗了他,她是父皇的帮凶。   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猛然间翻身上马,用簪子狠狠戳下去,惊得马儿横冲直撞地向前跑,好几回都差点把她摔在地上。   “哎,你去哪儿?”   陆泽安担心又焦急地追在后面,无奈地喊道:   “你根本不会骑马啊......”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刚刚又在脑补男女主父母那辈的故事,玩的就是一个狗血刺激,又想写番外or短篇了呜呜   感谢在2023-04-12 18:04:39~2023-04-13 22:1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栀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骑马   ◎“无妨,我不疼。”◎   陆嘉念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就算一刻都稳不住身形,还是不断默念着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全然未听到皇兄的劝阻,冲动之下也忘了自己一直学不会骑马,之前只敢坐在小马驹上遛弯。   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宫人惊慌地给她让路,而她只有一个清晰急迫的念头——   一定要赶得上,不能让一切就这么结束!   马儿吃痛地狂奔着,很快就顺着宫道冲至尽头,一转弯便是冷宫。   陆嘉念死命勒住缰绳,马匹失控地在雪地里滑行数十丈才稍稍放慢速度,颠得她几乎被甩下去,紧紧抱着马脖子稳住身躯,艰难地抬头眺望。   前面是一条狭窄小道,两侧的宫墙年久失修,朱红漆皮层层脱落。   但只要留心看去,宫墙之上隐蔽着数名禁卫,人人趴卧其上,弓弦早已拉满,目光死死盯着道路上的身影。   只待他一靠近范围,立即乱箭射杀!   晦暗天光下,陆景幽独自走在小道上,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衬得他愈发清瘦孤寂,惨淡身影被日光拖得很长,绑着纱布的伤口隐约渗出血色。   他的墨发在风中飘荡飞扬,孑然一身说不出的落寞,如丧家之犬在寻找归处。   兴许是禁卫人多势众,并未刻意藏得严实,连她都可以轻易发现,她不信陆景幽会察觉不到。   然而陆景幽真的没有反应,从未抬头看过宫墙,毫不犹豫地一步步向前走,甚至望见熟悉的冷宫后,还不禁加快了脚步。   三、二、一......他距离禁卫越来越近,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禁卫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各自交换眼神,数着步子又将弓拉满许多,冰冷锐利的箭矢在宫墙上闪着寒光。   陆景幽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落寂的脚步中带着几分闲散,仿佛他不是去赴死,而是去赴一场激动人心的好戏。   陆嘉念看得一身冷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她被马匹甩的晕头转向,起初还想控制好方向再拦住他,现在再也顾不得了,狠狠心攥紧缰绳,又把簪子扎得更深了。   “站住!别动!”   在箭矢即将离弦的那一刻,马儿疯了一般冲进小道,陆嘉念焦急紧张地喊出声。   听到动静,陆景幽孤零零的身影一顿,怀疑听错了般缓缓回首,苍白失落的面容绽开诧异,低垂的眉眼如石子掷入一潭死水般漾起涟漪。   他的黑沉的瞳仁中映着她鲜活灵动的身影,唇角后知后觉地勾起弧度。   这......真的是她。   他就知道她会来。   见宫墙上的禁卫悄然退去,陆嘉念终于松了口气。   可还未从虚惊一场中缓过神来,忽然马背猛地一颠,马儿发怒般甩开刺入肌理的簪子,连带着将她也甩了出去。   她一路上用尽力气,一个不稳没抓住缰绳,整个人都朝宫墙上飞去。   刹那间,陆嘉念连呼吸都忘了,眼前只有一寸寸逼近、即将撞上去的冷硬宫墙,心底绝望地替自己悲叹一声。   前些日子才死里逃生一回,如今刚把人捞回来,怎么又轮到她自己了?   这一天天也太难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别重来一世了。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一想到撞死的场面是多么惨烈难看,浑身都忍不住颤抖。   然而她只是在宫墙上轻轻磕了一下,随后倏忽间有一股力量将她笼住,沉沉下坠之时,落在一双沉稳有力的臂弯里。   熟悉的雪松檀木香传来,上方之人似有似无地笑了一声,双手一使劲就扶着她的腰肢,纵身一跃坐在马背上。   陆景幽一手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紧贴心口困在怀中,一手迅疾地勒住缰绳,三两下便游刃有余地控制住马匹。   待到马儿冷静下来,缓慢地沿着小道前行时,他才若无其事地含笑问道:   “皇姐学骑马,怎么不挑个宽敞的地方?”   闻言,陆嘉念眼眶一酸,被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戳中了心窝,蓦的仰头望去。   恰好此时陆景幽低头看她,二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面容上,让苍白的脸颊多了几丝桃红血色。   晚风吹散阴云,落日光辉在天际闪现,丝丝缕缕从他们双唇间的缝隙钻过,衬得少年目光灼灼如炬,盈满柔和浅笑的眉眼热烈昳丽得难以直视。   陆嘉念看得发愣,率先敌不过地错开目光,装作没看到般转过头去。   应当是晚霞太过温暖,她耳根竟有些发热。   不过她越想越气恼,方才陆景幽分明发现异样,分明可以躲开,却还是魔怔似的往前走。   她气不过地再次抬首,一把捏住陆景幽脸颊软肉,凶巴巴道:   “你为何不躲?到头来虚惊一场,难不成在耍我?”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被她拿捏着,半边脸都随着她的动作扬起,纯澈无辜的眸中多了几分欢悦,一字一句认真道:   “能死在皇姐手里,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很轻,微风一吹就飘散在空中,却又沉重地砸在陆嘉念的脑海中。   夕阳西下,陆嘉念不可置信地凝望着他,望着那双潋滟明亮的眸子,找不到半点撒谎讨好的痕迹。   仿佛于陆景幽而言,这真的是一件幸福满足的事情。   若非她方才赶来,他似乎真的会甘愿死于乱箭之下。   “皇姐,疼......”   陆景幽轻呼出声,指了指拿捏着他脸颊的手,把陆嘉念的心绪拉了回来。   “胡说什么,你不会死,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陆嘉念讪讪收手,略带歉意地轻抚着被她掐红的脸颊,内疚道:   “我不知内情,今日不是我......“   “我知道。”   还未说完,陆景幽便斩钉截铁地打断,眸中笑容依旧,低声在她耳畔道:   “无论皇姐说什么,我都信。”   灼热的气息酥酥痒痒在耳边化开,陆嘉念敏感地缩起脖颈,恍惚间忆起前世,他明知此处最碰不得,偏偏每回都故意撩拨许久。   她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本性难移,总有些是不变的。   “不过.....”   陆景幽瞥见陆嘉念放松的模样,忽然又故弄玄虚地挑起话头,趁她不备伸出手指,猝不及防地捏住她的下颌。   在陆嘉念震惊的目光中,他学着她方才的口吻,一点点加重了力道,悠悠道:   “皇姐骑马太差了,不如我今日教你?”   陆嘉念不适地咬紧唇瓣,使劲甩甩头才挣脱陆景幽的手指,愤愤不平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轻哼一声不答应。   她从小学不会骑马,一直被其他皇嗣嘲笑,连父皇母后都拿她没办法。   刚才那技术已经出丑,她才不想继续露馅呢。   ”你看你,伤口都裂开了,这还怎么教我?快些回去包扎吧。“   陆嘉念扫了一眼陆景幽染血的衣襟,机灵地冲他眨巴几下眼睛。   “无妨,我不疼。”   陆景幽轻描淡写地回答着,装作没看到陆嘉念眼中的狡黠,甩甩缰绳就加快了速度。   马儿在他手上格外听话,很是配合地迎着夕阳向前跑。   “啊啊啊,慢点慢点!”   陆嘉念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颠簸,摇摇晃晃地撞在陆景幽心口,又被他十分自然地揽着腰稳住身形,不甘心地暗暗骂了几句。   这个家伙,捏几下脸就喊疼,现在伤口撕裂反而不疼了。   “皇姐抓紧缰绳,不然受不住。”   陆景幽的笑容愈发轻松欢快,故意又驱赶着马儿跑快些,欣赏着陆嘉念惊慌娇俏的神色,眉眼都弯了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真心地笑过了。   他只希望此刻的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皇姐能真真切切地在他怀中,他们能毫无顾忌地相依相偎。   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映照在地砖上,少年挺拔修长的身躯笼罩着少女,笑闹着走到落日尽头。   二人先是回了漱玉宫,后来陆景幽带人去冷宫把所有东西搬了过来。   他的那间厢房靠寝殿极近,三两步便到了,陆嘉念就当晚膳后消食,顺道来查探伤势。   下人们再不敢怠慢陆景幽,伤口包扎的很好,用药也都上了心,陆嘉念省心地点点头,随手整理着他搬来的东西。   陆景幽的家当少得可怜,除却几件单薄的旧衣外,只有一个精致些的小木盒。   掂量几下,盒子轻飘飘的,也不像装着什么值钱的东西。   陆嘉念好奇地打开,眉心蓦然蹙起,杏眸微微睁大。   这是两张糖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都是她出自她最喜欢的那家酥糖老字号。   一张平整干净,一张皱巴巴地沾着泥点子,像是落在地上再被拾起,上面还印着她的生辰。   这是......前世陆景幽给她看过的东西。   其实最初的时候,陆景幽待她不错,锦衣玉食地养在宫中,也从未强迫她什么。   直到有一日,他在榻上从身后环住她,眸光幽深地拿出这两张糖纸,沉声问道:   “你可认得?”   那时她恨极了陆景幽,一看见糖纸就想起曾经金枝玉叶的日子,顿时心下悲愤,扫了一眼就将糖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他来不及阻止,眸光如琉璃般破碎,眼眶中似有晶莹闪烁,压抑克制地颤声道:   “皇姐,你再想想......”   她以为陆景幽是故意勾起她的伤心事,以此来羞辱她成为暖榻之物,仍然倔强地说未曾见过。   从那以后,陆景幽对她愈发疯狂,将她囿于掌心日夜磋磨,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可如今看来,这东西竟然这么早就收在他身边。   难道真的有什么深意吗?   陆嘉念疑惑地打量着糖纸,隐约记得那张沾着泥点的,好像是她及笄那年生辰,母后向酥糖老字号订制的,既能让她解馋,又能打赏下人。   为了方便区分,所以糖纸都印着她的生辰。   这东西怎会在陆景幽手中?   正是不解之时,陆景幽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拿着糖纸时一愣,眸光一如前世般深沉又暗藏期待,声音微颤地问道:   “皇姐,你认得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17章 驸马   ◎发狠地将烟火残骸碾碎在地◎   “认得啊。”   听到这句话,陆景幽的眼底蓦的一亮,下颌微微扬起,期待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旺福记的糖纸吗?这张还是我那年生辰专供宫里的,他们家的酥糖可好吃了,你也喜欢呀?”   陆嘉念迟疑片刻,褐色眼珠灵巧一转悠,想当然道。   说罢,她赶忙把木盒塞给陆景幽,故作无事地收拾其他东西,时不时侧眸偷瞄一眼,略微有些心虚。   她不明白为何陆景幽要这么问,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   但历经前世之后,她多少有些忌惮,再不敢轻举妄动,顺着他的话头回答着。   陆景幽愣怔地摩挲着掌心木盒,一言不发地垂眸,眸中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浓密眼睫遮掩着不知名的情绪。   良久,他都没有接话。   陆嘉念心里没底,不安地看了他好几眼,按捺不住走上前去,小心翼翼问道:   “不对吗?“   柔顺墨发披散在陆景幽的肩上,明明暗暗看不清神色。   他攥紧了木盒,转头挂上平静自然的笑意,眉眼弯弯道:   “皇姐说得对,这家酥糖味道不错,之前有幸尝过几回,每次都把糖纸攒着。”   闻言,陆嘉念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这癖好也不算奇怪。   不过想来也可怜,必定是年少时吃不到,所以才会把几枚酥糖看得这么重,于是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道:   “这没什么,我时常差人去买,以后每回都给你顺带一份好了!”   “多谢皇姐。”   陆景幽含笑送她出了厢房,欢喜却不达眼底。   日子一晃就到了除夕,阖宫上下很是喜庆,都盼着新年的到来。   按照惯例,除夕夜宴所有妃嫔和皇嗣都要出席,无论平日里再看不对眼,今夜都要正面相对,每年都很是精彩。   陆嘉念向来不想掺和,走个过场就回去了,但今年有所不同。   自从她私自把陆景幽留在漱玉宫后,宫内的流言蜚语就未曾断过,每当快要过去之时就有人旧事重提,闹得耳根子不清净。   那些下人也暗地里使坏,面上不敢忤逆她的心意,实则背后给陆景幽使绊子,光是她亲眼撞见的就有好几回。   偏生陆景幽从未诉苦,让她过意不去,亦是怕他偷偷记在心里,积怨已久反而不好。   故而这回夜宴,她是一定要带他去的。   许久前,陆嘉念就让绣房量体裁衣,给陆景幽准备了得体合身的衣衫,又刻意晚些再去正殿。   马车慢悠悠地停在门口,众人大多到齐了,明晃晃的红灯笼在门外晃荡着,迎宾的小太监一看见她就乐呵呵地进去传话,声音响亮清晰:   ”三公主到——“   话音未落,宴席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毕竟这是大梁唯一的嫡亲公主,无论何时都是万众瞩目,惹得他们纷纷好奇地探头望去。   金丝绣花车帘缀着流苏,在风雪中雅致地飘荡着,忽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掀开车帘,陆景幽率先躬身下来,撩开袍角半跪在地,温热掌心伸到马车前。   石青色长衫衬得他面容白皙俊秀,与从前冷宫的判若两人,颀长挺拔的身形微微弯下去,恭敬又顺从地向着马车,肩上落了一层碎雪。   片刻后,宫女上前卷起车帘,扶着三公主端庄轻缓地走出马车。   陆嘉念一身银朱芍药纹披风,其上缀着振翅春蝶,领口一圈温暖柔软的白狐绒毛,金累丝点翠步摇高高挽起长发,随着一举一动熠熠生辉,愈发显得端庄尊贵恍若神袛。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纤纤素手放在了陆景幽的掌心里。   陆景幽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他,掌心在寒风中依然如暖炉般温暖,颇有默契地让她一丝不乱地下了马车,轻轻拂去她裙摆的尘灰。   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少年如影如随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落座后,仍然没有离开。   而陆嘉念并未有分毫羞惭,时而转头吩咐着什么,笑容昳丽动人,刺目得睁不开眼。   众人哗然,纷纷对此指指点点,皆是震惊诧异之色。   其中六公主脸色最难看,未曾想上回污蔑不成,反倒促成此种局面,故意端着金樽上前,晃荡着美酒道:   “三姐姐真是越大越忘了规矩,罪臣之子也能随意出入正殿吗?”   说着,她的手腕晃动得愈发厉害,冷不丁脱了手,直直朝着陆嘉念甩去,笑容讽刺又玩味,好似等着她出丑。   可是金樽刹那间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挡了回去,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忽然一转回到六公主身前。   “哗啦”一声,清冽的美酒没有一滴溅在陆嘉念身上,反而弄污了六公主自己的衣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六公主始料未及,愤恨地瞪了陆嘉念一眼,惊慌失措地用帕子擦拭着衣裙,咬牙切齿道:   “你......你怎么动手?”   “殿下,可有弄脏了手?”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用丝帕擦拭着陆嘉念的手指,极尽关切细心,仿佛半点没听到外界的纷扰,唇角弧度难掩欢愉。   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皇姐身边,本身就是一件高兴事。   所有或唾弃或讽刺的目光,都是对他的庆贺。   “六妹妹,这么好的日子何必动气?”   陆嘉念悠然自得地抿一口清酒,笑着抬起精致眉眼,任由陆景幽摆弄着,扬声道:   “他是我漱玉宫的人,我到哪儿,他自然就会到哪儿。”   此话一出,四座骤然寂寂。   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三公主说陆景幽是她的人,日后为难他,就是为难漱玉宫。   六公主一噎,不甘心地拂袖而去,不屑地轻哼一声。   陆嘉念并不觉得窘迫,端庄大气地起身,端着金樽敬了众人一杯恭贺新春,气氛又暖了起来,再无人敢说三道四。   酒过三巡,父皇母后姗姗来迟,她按照礼数敬贺之后,立即拉着陆景幽离开。   倒不是怕父皇怪罪,而是怕陆景幽和父皇相见。   杀父弑母、挫骨扬灰的仇恨,任谁都不可能轻易原谅,更何况是陆景幽。   她没把握解开他的心结,只能尽量避开,让他不要时时刻刻想起此事,以免前世之事再次发生。   果不其然,刚回到漱玉宫,陆景幽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眸中翻涌着深沉夜色,指甲嵌入掌心软肉,掐得鲜血流淌都不知道。   “哎呀,小心些!”   陆嘉念戳了戳陆景幽的手背,柔软温热的手指掰开他的手掌,用手帕为他缠住伤口,岔开话题道:   “今日表现不错,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礼!“   起初陆景幽还执着倔强地不肯松手,一听这话终于转头,眉目间的阴云稍稍散去,眸中闪过几分期待。   陆嘉念神秘地捂嘴轻笑,屏退其他下人后,拉着他一路小跑起来。   她跑得如小鹿般轻快,时不时蹦跶几下,仿佛迫不及待想给他惊喜。   碍事的步摇打在脸上,她干脆回首抽落,墨发间的醉人清香弥散,闻得陆景幽一阵发愣,随后也跟着轻笑起来。   原来方才的端庄稳重,竟全是装的。   二人一路跑到了后院,陆嘉念环顾四周,悄悄从草丛中翻出一个木箱,眸光闪烁明亮道:   “除夕不许私放烟火,今夜咱们偏要试试。”   她边说边掏出早就备好的火折子,远远把烟火放在草丛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生怕一不留神来不及跑开。   但似乎是太过紧张,手指颤巍巍地划了好几回都没见火光,急得她额角冒汗,挺俏的鼻尖也跟着泛起微红。   “皇姐若是害怕,我可以帮忙。“陆景幽忍俊不禁道。   “谁、谁怕了?只是天太冷,冻得手僵。”   陆嘉念磕巴地狡辩着,气鼓鼓地瞪了陆景幽一眼,下定决心这回一定要点着火。   她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擦亮火折子,小心地向前挪动步子,暗自得意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时,夜空中“咻”的一声轻响,不知是哪处也有人偷偷放烟火,炸裂的声响吓得陆嘉念手一抖,点好的火折子就掉落在地。   眼看着火星就要溅到草丛中,陆嘉念一个箭步踩灭,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心有余悸地蹲在地上。   陆景幽笑意更甚,再次无奈道:   “皇姐,我来吧。”   未等陆嘉念拒绝,他就悄无声息地从身后环住她,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小手,一点点领着她擦亮火折子,缓缓向前点着烟火。   陆嘉念屏住呼吸,不经意侧首时,发热的脸颊与他紧紧相贴,蓦然间抿唇赶忙转回去。   不知为何,分明同样是亲力亲为,可陆景幽在她身后,就觉得安心很多。   火星点燃引线,陆景幽仍然从身后抱着她没有放手。   二人一齐向后退了几步,听得烟火“砰”的一声在原地炸开,拖着白烟朝夜空窜去。   陆嘉念第一回 这么近地点烟火,耳朵被震得发疼,惊慌地呼了一声,下意识转身躲避,猛然撞在了陆景幽的心口上。   “这就怕了?”陆景幽明显地嘲笑道。   “才没有呢!净胡说!”   陆嘉念矢口否认,小脸红扑扑的,轻轻踩了陆景幽一脚当做惩罚,却在第二声巨响发出之时,又不禁往后缩了缩。   “还说没有......“   陆景幽轻叹一声,呵一口气搓热双手,猝不及防地捂住陆嘉念的耳朵,垂眸望着她笑出了声。   起初陆嘉念还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认如此好很多,很快就兴奋欢快地接受了这一切,仰视着漫天烟火出神,目光随着火光升空和消散忽上忽下,莹莹发亮如星辰流转。   陆景幽亦是看得出神,只是眸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   “快看快看!”陆嘉念用手肘拱了拱陆景幽,激动地原地蹦跶,指着天际道:   “果然还要凑近了才好,从前没觉得如此好看!”   “是......从前没这么好看。”   陆景幽勾唇应答,视线却仍然在她身上,未曾看过一眼烟火。   兴许是动静太大,不一会儿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嘉念无处可藏,赶忙挣开陆景幽,紧张地打探情况。   “公主,原来您在这儿呢!”   柳叶焦急地跑来,看了一眼满地狼藉也不意外,不管不顾地拉着陆嘉念道:   “宁国的使臣来了,陛下传召让您也去正殿接见。”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跟她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蓦然停住脚步,失声问道:   “你说什么?宁国使臣?”   柳叶不明所以地点头,看得她更加脊背发凉。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大梁战败,宁国指明要嫡亲公主和亲。   她哭了三天三夜,连嫁衣都备下了。   恰好陆景幽那时夺位,又将她囚于金銮殿,此事才算不了了之。   人总是会思虑不到侥幸逃过的事情,她以为今生阻止陆景幽便好,从未想过往后该何去何从!   幸而战败和亲是三年后的事情,她还有时间。   从及笄那年开始,母后就主张为她择选驸马。   奈何她前世舍不得母后,一直不肯嫁人,更不愿去亲自挑选,婚事一拖就是三两年。   兴许只有早日定下婚事,才能彻底绝了此路。   “公主,您怎么了?吓破胆了不成?”   柳叶在愣怔的陆嘉念眼前挥挥手道。   “无妨......我这就去更衣。”   陆嘉念心口发闷,勉强地挤出一丝笑意,又忽然嘱咐道:   “你去告诉母后,就说前些日子她说选驸马一事,我点头了。”   柳叶奇怪地眨眨眼,但还是应了一声走远了。   陆嘉念心乱如麻,一个头两个大,再也没了方才放烟火的兴致,匆忙离开后院。   徒留陆景幽一人,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砰”的一声,最后一弹烟花升空。   陆景幽忽然魔怔般上前,想把最后的绚烂握在掌心,却被炸的满手是血。   他身形微颤,任由手掌上鲜血滴落,发狠地将烟火残骸碾碎在地。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捂心口)   我来啦!因为这章字数比较多,码字软件又出了点意外,蠢作者以为稿子要没了吓个半死,所以久等啦!   感谢支持的小天使~ 第18章 吃醋(修)   ◎皇姐竟然真的把手给他了!◎   皇后对嫡亲独女极为宠爱,早几年就对择选驸马之事上了心,奈何陆嘉念一直不肯。   如今见她松口,皇后也乐见其成,不出半旬便相中了一位。   刚过辰时,皇后传陆嘉念来凤仪宫,命人铺开画像,让她先挑选,再指着最后一张道:   “念儿,你看这位如何?”   陆嘉念托腮端详着画中的男子,眉眼清俊,气度风雅,看着像是书香门第的公子。   挑不出什么错处,却也勾不起儿女情长 。   但她知道母后既这么说了,想必是层层筛选过的,依然认可地点了点头。   “你自幼锦衣玉食,身份贵重,招驸马用不着太拔尖出挑,最要紧的是性情想通、知根知底,还要会疼你,如此才能和睦美满。”   母后疼惜地挽着她的手,温声道:   “这孩子是宗族里挑出来的,名为陆言清,算起来你还要唤他表兄。祖上三代都在京城为官,近些年才得了荫封回越州。   前些日子诰命夫人进宫,我特意让他母亲带他来吃杯茶,容貌风度、谈吐见识皆是上乘,瞧着着实不错。“   陆嘉念兴致缺缺地盯着画像中人,对婚嫁之事打不起精神,可情势所迫没别的办法,只好顺应道:   “母后的眼光自然是好,既如此,不如儿臣见一面再做定论?”   “这倒不难,不过此事还未禀告陛下,宫中人多眼杂,别传出去让人误会。”   皇后认真地思忖着,灵光一闪地抬起头,和蔼地笑道:   “上回陛下去的香兰谷景色秀美,他又未曾去过,不如各自借着赏玩之名会一会,万一看不对眼也无妨。“   陆嘉念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本想缓几天再说,谁知母后比她还心急,隔日就以凤仪宫的名义送了请帖。   陆嘉念再找不着拖延的机会,只好认命地一早起身梳妆。   “皇姐,你要去哪儿?”   陆景幽听到动静后伫立在寝殿门口,发觉来往宫人比往日多些,亦是格外重视的样子,不安地出声问道。   ”她呀,那自然是去见......“   柳叶瞥了一眼犯困的陆嘉念,暧昧地掩唇笑着,故意拖长了尾音。   “毛丫头,忘了母后的嘱咐了?”   陆嘉念没等她说完就赶忙打住,羞恼地朝她使眼色,转头不太自然地对陆景幽道:   “去见一位表兄罢了,今日你不必跟着,留在漱玉宫吧。”   陆景幽一愣,心底的不安愈发清晰强烈,忽的想起除夕夜,皇姐亲口说要招驸马。   这么快吗?   他身形一僵,孤零零地站在风口上,清亮眸光骤然变得幽深晦暗,指节深深陷入单薄的衣袖之中,喃喃道:   “皇姐说过,我是漱玉宫的人,皇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陆嘉念为难地蹙眉,她独自见陆言清就不知如何应对了,很难想象再多一个陆景幽会是什么局面,轻叹一声道:   “这回有些不同,你去了反而不好,在宫里等我回来吧。”   说罢,门外有人传话说马车备好了,陆嘉念打起精神理了理衣摆,并未多解释就离开了。   陆景幽欲言又止地追了几步,恰好与马车擦肩而过。   他烦躁地行至僻静处,越想越觉得心口闷闷的不舒坦,点点酸涩和危机逐渐上涌。   他相信皇姐把他当漱玉宫的人,不过一遇上日后的驸马,他就再没什么分量了。   不带他去,是生怕他一个外人坏了她的好姻缘吧?   思及此,陆景幽的唇角冷冷勾起,眼底闪过深沉的防备和狐疑。   究竟是什么好事儿,要背着他做呢?   有什么是他见不得的吗?   还是说......要做些他和皇姐没做过的?   陆景幽再也按捺不住,环臂朝树丛吹了一声口哨,疾风立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备车马,跟在他们后面。”   快马加鞭行了半日,陆嘉念在午后来到香兰谷。   途中总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随行其后,她担心有人故意跟着,撞见此事就不好了。   幸好那辆马车并未在香兰谷停留,绕着山头继续前行,她这才松口气。   在行宫用过膳后,陆嘉念百无聊赖地四下逛着,一进园子就望见湖心亭中站着一人,与画像中极为相似。   “殿下万安。”   陆言清恭敬谦卑地遥遥行礼,一身淡青色长衫衬得他文质彬彬,颇为书生气的面容还算俊秀。   “表兄久候,不必拘束。”   陆嘉念端庄客气地应声,故作自然地与他并肩走着,却始终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根弦时刻紧绷。   虽然有宫女跟随,但她还是第一回 与陌生男子相处,难免窘迫尴尬,扯一些有的没的来避免沉默。   不过陆言清随和健谈,慢慢让她放松下来,走得也近了一些。   行至湖边,陆嘉念停下歇脚,陆言清伴她身侧,从袖中拿出一块崭新的帕子,双手呈上道:   “殿下,这是越州特有的百花染,历经百年不褪色,上面的花样亦是少有的双面绣,臣带了些孝敬皇后娘娘,这一块请您收下。”   陆嘉念起初没有理会,毕竟帕子是私密之物,收了便是私相授受。   但听完这话后,她微微展颜,暗叹此人颇有心思。   简单几句话,不仅撇清了赠予帕子的暧昧嫌疑,还提及皇后娘娘,让她收得心安理得。   她轻笑一声,伸手便要接过。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树丛响动,陆景幽藏身在树枝上,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掌心早已攥紧。   他们走得太近了。   才这么会儿功夫,几乎肩膀相贴。   比他和皇姐还要近。   他眼睁睁看着陆嘉念的手指触碰那块手帕,而陆言清笑得温柔和煦。   分明是才子佳人,可他只觉得碍眼。   一想到皇姐要把那男人送的帕子带在身上,他就咬紧牙根。   忽的眉峰微微挑起,恶劣又玩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心间。   他狠狠拉满手上的弹弓,毫不迟疑地放了出去。   “哗啦”一声,陆嘉念还未接过手帕,一颗石子忽然飞来,强有力地打在手帕上,连带着一同飞向湖面,溅起一阵水花。   她反应迅疾地丢开手帕跑开,除了衣摆溅了几滴水外无甚影响。   但其余的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陆言清措手不及地愣在原地,激烈的水花撒了他满脸,连发梢都是湿润了,踉跄退了几步后,略显狼狈地被脚边石子绊倒。   那块帕子情急之下被丢到湖面上,随着水波越飘越远,他心急地想要取回,却伸长了手臂也够不着。   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尴尬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嗯......想必是哪只鸟雀衔着石子飞过去了。”   陆言清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努力找补,强颜欢笑道:   “殿下,不如去对岸歇息吧。”   陆嘉念配合地跟着他走,一前一后皆是无话。   沿着湖畔走了一小段路,湖面流入窄道,汇聚成一条湍急的溪流。   为了增添雅趣,溪流之上并未搭建桥梁,只有几个稍大些的石块在水中凸起,顶端都受了潮,看起了十分湿滑。   陆言清率先踏上去,闷着头往前走,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颇有风度地望着还未挪步的陆嘉念,顽强地笑着伸出手道:   “殿下小心,臣扶您过来吧。”   陆嘉念用目光比划了一下水面,估摸着也就几尺深,哪怕趟水过去也无妨。   她刚想拒绝,但一抬头就看见陆言清眼巴巴的目光,看在他极力表现的份上又狠不下心,不想太驳他的面子,终究把手递了过去。   暖阳和煦,陆景幽正满意地欣赏着飘远的手帕。   蓦然间一回头,又恰好瞥见那男人竟然朝皇姐伸出手了。   皇姐竟然真的把手给他了!   二人一前一后,一个侧身微微弯腰,一个端庄优雅地前倾,像极了除夕那晚,皇姐扶着他的掌心走下马车的画面。   然而现在扶着皇姐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即将成为驸马的男人。   以后......也都会是他了吧?   陆景幽的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浑身猛然一颤,眸光灼热凌厉地盯着那双文弱的手。   整只手剁下来,和一根根掰断手指,哪个更解恨呢?   凭什么是他?   难道他的手没有那个男人平稳有力?还是他不如那个男人配得上皇姐?   为什么皇姐宁可将他丢弃宫中,也要来见这个男人?   他从不理会这些道理。   哪怕他肮脏如泥沼,哪怕皇姐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都没关系。   那个位置只能是他,只能有他。   任何人都不能抢走,否则,他会一一清理干净。   陆景幽急促地呼吸着,眸中断纹一片猩红,掌心的力道折断树枝,惊走了树梢一片鸦雀,亦是嵌入弹弓的皮筋之中,浸透了鲜艳之色。   他再次拉满弹弓,抓了最大的一颗石子投射而去。   石子不偏不倚地刚好砸在陆言清的膝盖上,他失态地惊呼一声,面色痛苦地蹲下身捂住关节,一个不稳栽在溪流之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陆嘉念震惊地往后退,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吩咐几个宫女把他扶起来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寻常鸟雀哪里有这个威力?再说了,这个时节哪还有鸟雀!   她快步朝着树林走去,拨开树丛向上望去,扬声道:   “谁!出来!”   目光所及之处空荡荡的,许久才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钻出来,水灵灵的眸子一眨就蓄满眼泪,拉着陆嘉念的衣摆哽咽道:   ”仙女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声音软糯甜美,饱满的小脸蛋吹弹可破,看得陆嘉念心生怜爱,顿时什么气都没了,蹲下身替她擦着眼泪,温柔道:   “好了好了,不哭啦!下回别这么调皮了,不然姐姐会生气的......”   小姑娘乖巧应声,一溜烟就跑远了。   这下陆嘉念也没法儿,总不能真去惩罚一个小孩吧?   她只能礼貌又尴尬地送走陆言清,烦闷地回了漱玉宫。   还未踏入宫门,一眼就望见陆景幽经过院子,层层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怎么又受伤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陆嘉念凝眉嘀咕了一句,可是看见渗血的纱布后,还是鼓起腮帮子吹了吹,柔声道:   “疼吗?”   陆景幽刚想顺口来一句“不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不禁勾起唇角道:   “疼。”   他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前走,悠悠道:   “但没有皇姐的驸马疼。”   陆嘉念一听到此事就头疼,心烦地翻了个白眼,忽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他怎么知道的?她不是刚刚回来吗?   灵光一闪之际,陆嘉念快步追上陆景幽,踮起脚尖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气恼地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   “你干的?”   作者有话说:   陆狗:撒开!都给我撒开!(咆哮)(生气)(冲上前去)(狠狠咬住)   树林里的小姑娘:我知道你要发疯但你先别疯,片酬结一下,谢谢(微笑)   我来啦!今天家里有事,忙到很晚,发红包补偿大家吧~(不要养肥我嘛,我有存稿了!真的!QAQ)   顺便问一下,专栏预收大家更想看哪个呀?   收到营养液啦!超级开心!谢谢宝宝们,么么~   感谢在2023-04-15 21:50:21~2023-04-16 22:0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q_sss 8瓶;6480323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约会   ◎好,很好◎   陆景幽配合地倾斜身子,方便陆嘉念更好地揪住他的衣领,故作被她拿捏地弯腰,一无所知道:   “皇姐在说什么?我一直都在漱玉宫啊......”   说着,他眸光纯澈地眨着眼睛,缓缓摊开受伤的手掌,道:   “我何时不听皇姐的话?今日柴房事多,我方才去帮忙,这伤就是不留神弄的,皇姐大可唤来烧火太监探探虚实。”   他说的有鼻子有眼,陆嘉念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落在他未包扎好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一下。   虽然模样骇人,但幸好没有之前的深,应当不太疼,过几日就好了。   然而陆景幽“嘶”了一声,低着头敛起眼睫,后退一步不让她触碰,轻声道:   “皇姐对驸马也下手这么重吗?   那事儿是我听跟着皇姐的小厮说的,怕他们胡诌,所以才来问问......”   这下陆嘉念信了八九分,转念一想也是,陆景幽自从来了漱玉宫后,一直乖巧听话。   这回不过是相看驸马罢了,他为何要忤逆呢?   原来竟是错怪了他一片关切之心。   她讪讪笑着松开陆景幽的衣领,走上前去温柔安抚,细心地帮他包扎掌心,柔声道:   “什么驸马不驸马的,八字还没一撇呢。今日我瞧他还不如你机敏,轻易被一个小姑娘捉弄。”   陆景幽故作不知情地附和,埋下头忍住不断上扬的唇角。   初次见面就到了如此境地,那人定要知难而退。   八字那一撇,恐怕是添不上去了。   可他还未多和皇姐说几句话,柳叶满面春风地走来,手上托着好几个锦盒,笑嘻嘻道:   “公主,殿外陆公子打发人来送东西,说今日是他失态,还望殿下海涵,这些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看见陆景幽也在,她的步子顿了顿,压低声音凑到陆嘉念耳边道:   “陆公子还说,京城的元宵灯会堪称一绝,问公主是否愿意共赏?”   寒风又起,这些模糊的字眼落在陆景幽的耳朵里。   他笑意凝滞,眼底闪过冷光。   陆嘉念并未注意他,所有心思都被柳叶吸引,有些意外地抬眸,颔首道:   “他这风度倒也难得,看来母后选他,终究是有道理的。”   毕竟出了这种事,陆言清不是羞恼回避,而是迎难而上,还差人赔礼道歉,淡定理智的心绪就优于常人。   日后若结为伴侣,想必是个温柔体贴的夫君。   “你去回话,让他不必介怀,元宵在西城码头见。”   柳叶就放下锦盒,乐见其成地走了。   陆嘉念随手挑选着锦盒中的东西,一眼就看中了坠着流苏的青白玉佩,又转头打量着陆景幽的挺拔身姿,笑着招手让他过来,道:   “刚才错想了你,这个赠你当补偿吧。”   陆景幽拧眉嫌弃地瞥了好几眼,不敢相信皇姐竟把那个男人的东西给他。   但皇姐似乎未曾察觉。   他心思一转就扯起嘴角,咬牙接过道:   “好,很好......皇姐挑的都是好东西。”   他边说边拿起玉佩,在皇姐面前生疏地佩戴着,好一会儿才松松垮垮地带上去,没走几步就“哗”的一声掉在地上。   莹润光泽的青白玉砸在坚硬地砖上,登时粉身碎骨。   “怎么会掉呢?你......存心的?”   陆嘉念不悦地看着满地玉佩碎片,愈发觉得陆景幽有些奇怪,气恼道:   “不喜欢就直说,何必糟蹋东西?好歹也是陆公子一片心意。”   那声脆响听得陆景幽很是欢愉,美妙动听胜过丝竹管弦。   听皇姐说玉佩是那个男人的心意时,眸光扫了一眼残骸,心中更为舒坦兴奋了。   不过他把情绪藏得极好,愧疚地把碎片捧在掌心,眉眼低垂道:   “皇姐知道我在冷宫过得是什么日子,连温饱都未曾有过,更没带过玉佩......我如何才能赔给皇姐呢?”   闻言,陆嘉念心底一沉,凝视着陆景幽懊悔又落寞的模样,再说不出重话。   甚至有点过意不去,刚错怪了他,如今又错怪了一次,只好道:   “罢了罢了,下回得了好的再给你,我教你好好带在身上。”   陆景幽顺从地应声,默默跟在陆嘉念身后进了屋,眉梢眼角再次染上丝丝笑意。   刚过完年便是元宵,陆嘉念记挂着要出宫赏灯,整日都惴惴不安。   不是情怯,而是近日来燕北流寇逼近京城,禁军又太过松懈,好几日连影都没抓到。   百姓时时刻刻提防,她亦是担心今夜安危。   不过早些日子就答应了人家,此时不好反悔,况且她还是嫡亲公主,一言一行皆是天家颜面。   若是她都退缩了,恰好承认禁卫和皇族懦弱无能,传出去太难听。   夜幕落下,陆嘉念安慰自己流寇只是传言,换了身寻常衣衫便出了门。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停在西城门外,只有贴身侍女远远跟着,她独自一人朝着码头走去。   灯会依然十分热闹,道路两侧挂满了明亮的红灯笼,商铺家家打开大门,如织人流涌入长街,成双结对肆意游逛,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声笑语传得很远。   摩肩接踵间,陆嘉念终于来到了码头边。   陆言清由下人扶着立在一旁,在人群中缓慢迎上来。   上回他并未伤到骨头,休养一段时日后已能自由走动,只不过步子比寻常人慢些。   街道太挤太嘈杂,陆嘉念说话只能用喊,一回头就险些同陆言清走散。   索性闭口不言,紧跟在他的身后,故作悠然地逛着,再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倏忽间,人群前方一阵骚乱。   刺耳的尖叫声和呼救声响彻天空,人人惊慌失措地四下逃跑,小摊都被掀翻在地,一片狼藉匆忙,一不留神就被撞倒,被迫裹挟着一同跑路。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被挤到角落里,刚要拉住陆言清询问,才发现他早已被人流冲出很远,正焦急无奈地朝她挥手,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   陆嘉念无措地稳住身形,不安又怀疑地望着流窜的人群,喃喃出声道。   “姑娘,快跑吧!燕北流寇进城了!“   路过的大娘看不下去,边跑边急促地回了她一声。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轰隆”的一声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踮起脚尖眺望,不远处飞奔着高大健壮的马匹,数十名燕北装束的猛汉手执长刀,凶神恶煞地朝着城内冲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流寇的传言也有小半旬了,怎么偏偏就是今晚!   陆嘉念心烦意乱地抱怨出声,很快就再也顾不上这些,连忙跟着人群向前跑。   但她久居深宫、身娇体弱,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一会儿就被推搡到了角落里,不知是谁迎面一撞,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陆嘉念悲哀地惊呼一声,双手四处摸索也没找到可以支撑的东西,刹那间闪过自己倒下后被人踩踏的场景,愈发惊惧无助,不敢睁开眼睛。   “皇姐!”   还未倒下,一声熟悉的呼喊在耳畔响起,陆嘉念被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托住,猛然间发现陆景幽竟然在她身边。   他揽过她的肩膀,一转身护在心口,双臂紧紧环绕她的纤腰,与凌乱人群隔断开来,留出让人安心的一小片天地。   灯火照着细碎的影,背光之下,他俊秀面容上尽是担忧和急切,上下查探着她是否受伤。   “你、你不是在漱玉宫吗?怎么跟过来了?“   陆嘉念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下意识紧靠在陆景幽蓬勃跳动的心口,浑身都在忍不住地颤抖,酸涩涌上眼眶。   “我说过,皇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陆景幽耐心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温热指腹有意无意地轻抚着脸颊,挪动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流寇奔袭而过,但不知怎么的,一眼就看到了紧紧相依的他们,无情铁刃毫不留情地砍下来。   “小心!“   陆景幽率先反应过来,不容抗拒地把陆嘉念的脑袋按在怀中,灵敏地一闪身就躲开大刀,钻进小巷子后拉着她狂奔起来。   “外面太危险,我带皇姐去一个地方躲躲。”   陆嘉念吓得脑子发蒙,眼前还明晃晃地闪着那把大刀,无论陆景幽说什么都点头。   二人闷头跑了许久,她跟着他七弯八拐,再次抬头时已经在一家酒楼门口。   牌匾上赫然题着“天香阁”。   这不是......那种地方吗?   陆嘉念还未出声就被陆景幽拉了进去,接待的妈妈见他们孤男寡女,会心一笑吩咐伙计道:   “一间上房,带他们过去吧!”   她跟着进去几步,楼道上娇弱喘息之声不绝于耳,透过门缝还能看见活生生的话本子,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抗拒地挣脱陆景幽的手,磕磕巴巴道:   “不、不如换地方躲避吧?“   “皇姐确定还要出去吗?”   陆景幽倒是没有异议,只是推开小窗。   街道比方才更加哄乱,不仅流寇横行,还有些百姓趁机互相抢掠争吵,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陆嘉念心有余悸地关上窗户,背靠竹帘顺着心口,绝望地闭上眼睛。   “藏身而已,还是说......皇姐想到了别的?”   陆景幽拖长了尾音,勾起让人心慌的笑意,看得陆嘉念赶忙咳了好几声。   “哪有!”   她矢口否认,把心一横,什么都不去不想,瘫软地靠在软榻上。   片刻后,陆言清隐于人群中,缓缓行至天香阁外。   他步子比方才迅疾利落得多,清雅地整理着衣摆,沉声问道:   “有人带她进去了?”   “是,属下看得一清二楚,就是燕北侯的遗腹子。”   身后之人回答着,试探道:   “公子,您还要进去吗?”   回答他的是一声嘲讽的笑意。   “我去做什么?难不成真想浓情蜜意吗?”   陆言清环着双臂,眼底不见清俊儒雅,弥散着深不见底的算计,喃喃道:   “他藏得真好......这次受伤,值了。”   作者有话说:   陆狗:只要我速度够快,皇姐就来不及反应,今晚就能吃饱(?你不对劲)   宝贝们,我来啦!   感谢在2023-04-16 22:02:09~2023-04-17 20: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昼为焚 10瓶;花花家的小白坡、657827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放肆   ◎“乖,赏你的!”◎   天香阁内温暖如春,袅袅暖香清甜醉人,陆嘉念神思松懈,不一会儿就有些头晕犯困。   起初还勉力支撑,但街上嘈杂之声与隔壁娇弱喘息之声交替传来,不断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绪。   她烦躁地托着下颌,终于放弃挣扎,褪去外衫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她生怕误了时辰,逼着自己起身朝小桌走去,想喝些茶醒神。   可刚走了几步,陆嘉念忽然眼前发花,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双腿也莫名酸软得厉害,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沿,连茶盏都端不稳。   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却撞在了陆景幽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皇姐,睡吧。”   陆景幽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引诱,掌心一下下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如同安抚着打盹的猫儿,俯首在她耳畔浅浅吐息道:   “这儿有我,皇姐安心歇息。”   温热气息喷洒在耳根上,酥麻痒意让陆嘉念不禁缩着颈,头脑愈发混沌不堪,不加思考就顺从地点头,任由陆景幽将她横抱而起,一步步迈向床榻。   她很快就陷入梦乡,靠着残存的一丝意识皱起鼻翼,深深嗅着空气中的馨香。   这味道格外熟悉,与前世金銮殿中勾人情动的暖香极为相似。   但还是略有不同。   今日的香味并不惹人燥热难耐,反而温和沉醉,如同温柔的手一寸寸抚平褶皱,连带着把所有焦急和忧虑都带走,让她睡得酣畅舒坦。   陆嘉念彻底放松下来,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不经意间贴在陆景幽的掌心,下意识慵懒舒适地蹭了蹭,娇软轻哼从唇齿间溢出。   温香软玉蓦然盈满掌间,陆景幽手指微颤,眸光幽深地凝视着她莹白似雪的脸庞。   他的指腹缓缓挪动,描摹出纤长眼睫、挺俏鼻尖和殷红唇瓣,最终停留在泛着桃粉的脸颊软肉上,忍不住捏了一把。   柔软温暖顷刻间传遍全身,细腻肌肤仿佛能掐出水,弹软得像是白玉团子。   他不禁揉了揉。   “唔......别闹......”   陆嘉念脸颊发烫,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双臂绵软地伸出被窝,不愿被打搅般翻了个身。   被褥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落,松垮的领口挣开一片雪白。   清晰分明的锁骨间缀着血色玛瑙,昳丽夺目得在烛火下晃眼,衬得雪色愈发干净无暇,让人恨不得添上几笔颓靡之色。   陆景幽呼吸一紧,目光定在白雪之上挪不开,许久才随意向下望去,瞥见了被褥遮掩下起起伏伏的曲线。   恰在此时,隔壁客房中战况激烈,娇俏呜咽声与低吼相互应和,听得他头脑发热,眼前的一切更为糜丽刺目。   他怔住,眸中刹那间翻涌起绯色风云,半俯下去的身子僵在原地,思绪杂乱无章地纠缠不清。   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不是每回看到都想据为己有的吗?现在分明近在咫尺了......   可是他唤了一声“皇姐”,她应当只听进去这句“皇姐”吧。   若是今夜放肆,她会恨他吗?   她还愿不愿意如现在这般,温柔和煦地朝他笑,心甘情愿留他在身边,疼惜信任地依赖他呢?   尽管,这些的前提是,她只当他是听话乖巧的弟弟,再无他想。   思及此,陆景幽眼底一黯,猛然间回过神来,硬生生把所有非分之想都咽下去,失落地抽回手。   他生怕再这样下去,总有按捺不住的那一刻,赶忙死死掐着掌心,阖上双眸平复呼吸,逼着自己保持清醒。   陆嘉念睡得正香,半点不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一直把陆景幽的手心当做靠枕垫着脑袋。   如今忽然间没了那份温热,她的美梦再次被打搅,气恼不悦地泛上一股脾气,一伸手就使劲扯过陆景幽的手臂,蜷缩着抱在怀中。   陆景幽都准备去吹风冷静了,猝不及防向后一仰,幸亏反应迅速才堪堪稳住身形。   但还是扶着床沿倒下去,险些压在陆嘉念身上,一侧身与她近乎鼻尖相撞。   殷红唇瓣吐息着香兰,泛着莹润光泽,身下娇人儿不知做了什么梦,心满意足地张合着。   陆景幽不忍起身,撑着床榻端详着她的眉眼,最终被香软红唇吸引,粗糙的指腹不禁缓缓摩挲。   一阵轻微的刺痛落在唇间,陆嘉念梦境凌乱,倏忽间闪现前世锦帐中的一幕幕。   暖香醉人,床榻温软,陆景幽乐此不疲地变着花样磋磨,每当她羞耻疲惫地挣扎时,他就会不容反抗地压制着她,狠狠吻住双唇撕咬。   淡淡的血腥气记忆犹新,她那时总要用脂膏反复涂抹唇瓣,如此才能消除每夜的伤痕。   “不许咬我......很疼!”   她紧锁眉头挣扎着,朦胧间说着梦话,张口就咬了陆景幽一口。   这下倒是陆景幽愣怔不动,猜不到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   怎会有人咬皇姐呢?不会吧......难不成是狗吗?   他不明所以地收回手指,深深地凝望着梦中的陆嘉念,仿佛势必要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而陆嘉念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方才好像咬到了什么东西,那触感似真似幻,让她一时间辨不清真假。   脑子也浆糊般乱糟糟的,缠得她心思烦闷,骤然睁开了双眸。   四目相对,眼前的面容与前世一模一样,连幽深的眸光和带着侵略的眉眼都分毫不差。   陆嘉念半梦半醒,根本无力思考,只记得这一世的陆景幽乖巧听话,应该不会这样看她。   所以......她还是在做梦吧?   不过这回梦里的他好温顺,竟然真的没有咬她。   陆嘉念诧异地眨眨眼,对梦中的他很是满意,不假思索地抬起颈,在他的脸颊上“啵”了一下,弯起眼睛笑道:   “乖,赏你的!”   说罢,她眼皮又沉沉地压下来,仿佛所有精力都耗尽了,手臂绵软地滑落,放开了陆景幽。   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在身侧响起,陆景幽还眼睫发颤地盯着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抬手抚摸着脸颊。   脸侧似乎还带着点点温暖湿润,浅淡的胭脂印蹭在指腹上,清甜幽香萦绕鼻尖.......   皇姐真的、真的亲他了?   陆景幽发蒙地反复确认,后知后觉地涌上丝丝惊讶和欢愉,唇角按捺不住地扬起,眸光亦是更为明亮。   不过再次看向沉睡的陆嘉念时,还是有些恍惚。   他脚步微乱地离开床榻,定下心神后,忽而觉得方才太过惊险,又往香炉中加了一包香料。   醉人熏香快要呛得咳嗽,陆景幽这才稳住心跳,恢复如常地坐在桌边。   屋外的喧嚣和嘈杂渐渐变小,楼道上响起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就有人轻叩木门。   他敲了几下桌板回应,疾风立即轻手轻脚地进来。   “他们都撤离了?”陆景幽抬眸问道。   “是,谨遵主上吩咐,今夜来一趟就走。”   疾风半跪在地,瞥了一眼床榻,压低声音道:   “他们毕竟是侯爷旧部,听闻主上不仅活着,还就在这儿,都想见见您。”   “不必了,时候未到。”   陆景幽决然地打断,上扬的眼尾闪过冷厉的光,居高临下道:   “日后,自然会相见的。”   翌日,陆嘉念在漱玉宫悠然转醒。   她还是有些晕,隐约记得又梦到前世了。   但这一觉睡得很舒坦,她揉着眼睛伸懒腰,问柳叶道:   “我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呢?”   “公主,昨夜是车夫照常送回来的,您那时就睡熟了,奴婢没有打扰。”柳叶顿了顿,疑惑道:   “至于那个他......您是说谁呀?”   陆嘉念稍稍思索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因为这事传出去不好听,陆景幽才刻意没有声张。   不过昨夜多亏了他,想的也十分周到,下回赏些什么才好。   “殿下,您可算是醒了!快梳妆去养心殿吧!”   崔嬷嬷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冲进来,满面愁容道:   “陛下知道您私下与陆公子见面,气得摔了茶盏,已经下旨将您禁足漱玉宫了!”   ”什么?怎么会......“   陆嘉念登时睡意全无,不相信地瞪大杏眸。   不是奇怪父皇会知道此事,而是她始终克己守礼,又有母后从中牵线调停,她也到了婚嫁之年。   父皇就算不悦,却不可能到如此地步。   陆言清无论出身还是其他,据她所想都很符合条件,既不会威胁正统皇族,又不会上不得台面。   按道理说,父皇应当装模作样责怪一番,母后劝说后下旨赐婚才是。   “殿下,您快些吧!老奴瞧着陛下的意思,想让您晚两三年再招驸马。”   崔嬷嬷一边替陆嘉念更衣,一边小声道。   晚两三年?   陆嘉念反复思量着这几个字,暗道再晚几年,她就要去宁国和亲了......   等等,父皇亲口说晚三年?   她脑海中跳出一个念头,骤然间手脚冰凉。   难道......父皇早就预料到什么了吗?   陆嘉念不敢再猜下去,木偶般任由她们梳妆,随后直奔养心殿而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很好,从此以后不洗脸了(摸口红印)   嘉嘉:他做的不错,我要赏些什么才好   陆狗:再赏一口(继续摸口红印)   女人,怎么都不评论,是我这两天难得准时,不习惯吗?(叼玫瑰) 第21章 无措   ◎“皇姐,信我。”◎   刚踏入养心殿,所有宫人都自觉地退出去,把殿门关得死死的。   周遭压抑寂静得可怕,父皇脸色阴沉地坐于高台之上,还未等她行完礼就骤然起身,狠狠将书卷摔在她脚边,训斥道:   “朕没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儿!”   陆嘉念一愣,头一回听父皇说这么重的话。   “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陆言清算什么东西,你非要专情于他?竟然做出宫外私会此等丑事!难不成如今快开春了,你心思也管不住了?”   听罢,陆嘉念诧异地抬眸,眼眶微微发红。   并非经不起斥责,而是她不敢相信,父皇竟会这样想自己。   这个给予她无限风光荣宠的父皇,此刻连一点信任和关切都不肯给她。   她失落地敛起眼睫,脑海中还思忖着出门前的那件事,暂且没有辩解,只是攥紧衣袖,顺着父皇的话说道:   “是,儿臣以为陆言清实为良配,自作主张见过几面。”   说着,陆嘉念暗中观察父皇的神色,故意试探道:   “既然父皇觉得这是件丑事,不如下旨赐婚,纳陆言清为驸马,如此不就成了一桩美事?”   “住口!”   父皇比她预料之中的反应还要大,虚弱的身子气得震颤不止,跌跌撞撞地走下高台,颤巍巍指着她的鼻尖道:   “你......你才多大?成日不好好学规矩,招什么驸马!”   “父皇,儿臣已到二八之年,有何不应当呢?“   陆嘉念凝眉望着眼前暴怒的男人,越想越觉得这话无理,较真道:   “六妹妹今年才及笄,兰妃已经大张旗鼓地为她张罗驸马之事,她私下见过的小郎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同样身为公主,儿臣还年长些,怎就成了不知廉耻?”   她憋闷得难受,一股脑把所有不满和质问都倒了出来,听得父皇脸色发白,哑口无言,许久才不容置疑地打断道:   “你和她不一样,你是嫡亲公主!”   此话一出,陆嘉念更是挺直了脊梁看着父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眸光愈发困惑。   正因为她是嫡亲公主,又身为长姐,所以应当在妹妹前面招驸马,也应当更加顺心才对。   难道这是父皇阻拦她的理由吗?未免太牵强了些。   不一会儿,似乎父皇也发觉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涨红的脸色,转脸就抽动嘴角,摆出一个勉强敷衍的笑意,声音是近乎哄骗的温和:   “你是朕唯一的嫡出女儿,朕舍不得你,所以才想多留两三年......”   陆嘉念半信半疑地侧首,忽然觉得这话分外熟悉。   前世她只想常伴母后身侧,一直不想嫁人,每回母后催她相看驸马,她都乐呵呵地拿父皇当挡箭牌。   她会抱着母后的手臂撒娇,酸溜溜地赖着不肯走,嘟哝道:   “父皇都说舍不得儿臣,偏生母后就舍得,难道母后不喜欢儿臣吗?”   母后拿她没办法,只好嗔怪地捏她的鼻尖,过一段时日再委婉提起。   她前世从未怀疑过父皇,甚至当父皇说这话时,她还笑嘻嘻地附和。   结果一留就是三年,留到了大梁兵败和亲,且宁国指明了只要嫡亲公主。   而她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看来,或许一切都不是巧合,她被蒙在鼓里整整一世。   陆嘉念依然不愿承认,从小看着她长大的父皇,竟然从始至终只把她当做一颗棋子,还处心积虑骗了她那么多年。   她的鼻尖发酸,掐着掌心逼自己保持镇定,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仰起头,眸光晶莹道:   “父皇不必舍不得,儿臣就算有了驸马,也定会时常回宫探望父皇,日后定会......”   “够了!”   父皇烦躁地打断她,全然忽视她眼底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光芒,淡淡扫了她一眼道:   “你是朕的女儿,朕早晚会给你找个好归宿,以后别再胡闹,安安分分等着就好。”   听了这话,陆嘉念什么都明白了。   所有妄想和希冀尽数褪去,眼底一片死灰,唇角的笑意愈发冰冷绝望,轻声道:   “是吗?父皇究竟是想把儿臣留在身边,还是留给宁国呢?”   话音未落,父皇苍老的面容上闪过几丝惊讶,上下打量她一番后,若无其事地咳嗽一声,声音沙哑道:   “上回夜宴,宁国使臣对你赞不绝口。   你既然生在天家,就算日后和亲,那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若是走投无路,儿臣绝不推辞,亦甘愿用一己之身换天下太平。”   陆嘉念哽咽出声,悲哀地凝视着冷漠的父皇,抑制不住地想起他曾经和蔼慈祥的模样,扬起下颌道:   “可是父皇,明明不必如此。如今双方僵持不下,宁国并未明说要儿臣和亲,大梁根基深厚,只要这几年好好整顿,未必会失败......“   她的思绪在刹那间转得飞快,把前世今生所知的一切都联想到一起,跪在父皇身边条理清晰地诉说着,甚至连她自己都被说服了。   “况且,儿臣正是婚嫁之年,嫁人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无论怎样都不占理,也不可能有办法阻止,不是吗?”   陆嘉念稍稍直起身子,含泪拉住父皇的衣袖,抽泣道:   “父皇,宁国国君年事已高,都是六十有余的人了,您知道儿臣若去和亲,会是什么下场......难道您不想看到儿臣承欢膝下,美满和睦吗?”   然而父皇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俯视她的目光中除了淡漠,还有几分被戳中软肋的愠怒。   他使劲甩开她的手,极为不悦地将衣袖抽出来,白发都随着气息颤抖,轻蔑道:   “听听自己说的什么,你是想干预朝政吗?”   陆嘉念不甘又悲愤地盯着父皇,可他却心虚般错开了目光,强硬道:   “你此生都是朕的皇嗣,荣华富贵都是朕给的,婚姻之事自然也只能由朕做主。“   说罢,父皇仿佛不愿再纠缠下去,一拂袖决然离去,徒留她一人在地上泣不成声。   陆嘉念渐渐冷静下来,稍加思索后便再无眼泪,只有深深的失望和嘲讽。   这一世,她算是认清了父皇。   方才她说的那些道理,父皇并非不知道,而是他从未想过去做。   能用一个女儿解决的事情,何必劳神苦思、殚精竭虑呢?   她之前一直以为,纵使父皇对自己算不上疼爱有加,可嫡亲公主应有的她都有。   曾经她也因为父皇的偏袒和庇护而骄傲,也曾以为自己在父皇心里,还算有些分量。   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她于父皇而言,不过是个有点价值的物件,拱手就能送给他人。   陆嘉念浑浑噩噩地出了养心殿,上了马车后,发现母后竟然也在。   “念儿,好孩子,别伤心了。”   母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眼圈不禁也泛红了,拍着她的脊背安抚道:   “你父皇这些年什么德行,你是知道的,为今之计只有搏一搏了。”   陆嘉念委屈地窝在母后心口,如儿时般依恋地蹭了蹭,心底终于安定些,疑惑地眨眨眼。   “那位陆公子你觉得如何?若是看中了他,千万别再放手了。到时候情势所迫,你父皇也不得不点头。”   母后谨慎小心地掀起车帘查探,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带着些许愧疚道:   “只不过,名节上不会太好听......母后不应该出这种主意,但你是母后的亲骨肉,母后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   陆嘉念稍稍一品就明白了母后的意思,苍白的脸庞闪过羞惭的绯色,应声后回了漱玉宫。   她在院子里反复踱步,还是拿不定主意。   毕竟她和陆言清只有几面之缘,他究竟是翩翩君子还是豺狼虎豹,她不好下定论。   加之现在迫在眉睫,万一陆言清知道内情,不愿配合她又该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陆嘉念一拍桌板,还是决定趁着禁足尚未开始,当面问问陆言清的心意。   她修书一封,找人快马加鞭送出宫去,却刚出门就被陆景幽拦住。   “皇姐,别去。”   他的手掌拉住她的小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极力阻止什么,疼得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   “你放开,此事与你没有干系!”   她以为陆景幽还在闹别扭,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心急如焚地挣扎着,一抬眸才发现他的目光与平日不同。   那份纯澈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沉,仿佛站在悬崖峭壁边向下窥视。   “皇姐,不会有事的,信我。”   陆景幽手上的力道愈发大了,生生在陆嘉念的胳膊上留下红印。   他只说了简单几句话,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陆嘉念不解地愣在原地,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前世她要去和亲的时候,陆景幽恰好夺位,今生他又能如何呢?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入v会有抽奖,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有两个方案哦   1.中奖人数10人,每人1000jjb   2.中奖人数20-30人,每人200jjb   大家更希望是哪一种捏? 第22章 嫁娶   ◎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趁着陆嘉念出神的间隙,陆景幽又靠近一步。   他不再像往常那般,躬身跟随在她身后,而是毫不避讳地挺直了脊梁,微微抬起下颌搁置在她的头顶。   冬日暖阳越过飞檐翘角倾泻而下,映照出他宽阔修长的身影,阴翳投射在陆嘉念玲珑身躯上,不容躲避地将她笼罩在内。   “皇姐,日子还长,再等等。”   陆景幽的声音低哑沉缓,不像是随口安慰人,反倒像是赏玩着刚刚落子的棋局。   他悄然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抽出陆嘉念掌心的书信,引诱般道:   “别怕,交给我。”   纸张滑动的轻微刺痛让陆嘉念一激灵,她蓦然挣开他的手掌,攥着书信利落转身,迎上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眸。   恍然间,她瞥见一丝笃定坚决的野心闪过,灼灼光亮转瞬就被藏得极好。   待到她怀疑地再次探究时,陆景幽的眼底已经恢复了冷静,好似方才只是错觉。   他......究竟想做什么?   陆嘉念蹙眉凝视着陆景幽黑沉沉的瞳仁,冷厉寒光与前世的帝王如出一辙。   她细细思忖,灵光一闪感受到些许异样,脊骨攀上一阵寒意。   其实她早就知道,陆景幽今生仍有夺位之心。   但她还是将他留在漱玉宫,一来是眼皮子底下,二来是想好好待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哪怕不能完全消除他心中的念头,也能让他顾忌着自己,从而避免重蹈覆辙。   这段时日陆景幽很乖顺,几乎对她言听计从,慢慢地让她以为,他应该放下了许多。   可是刚刚几句话意味深长,陆嘉念总觉得不对劲。   什么叫再等等?   等到他势力壮大、再次夺位吗?   如此,父皇就再不能做主,她又要被他困住一生?   陆嘉念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一边后退一边防备地看着陆景幽,紧张地摆手道:   “停停停,不许胡思乱想!”   她无奈地望着眼前眸光幽深的少年,故作轻松地踮起脚尖,摆出皇姐的架子摸了摸他的脑袋,一本正经道:   “这事儿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操心,很快就过去了。”   显然陆景幽并不愿意听她的话,脸色愈发深沉难测,长臂一伸又要阻拦。   陆嘉念灵巧的压下腰肢,一俯身就从他的手臂下面躲过去,三两步就丢下他走远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有人传话说,陆言清已在后院等着了。   陆嘉念停驻来回踱步的双腿,心口忽然一紧,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她第一回 做此等忤逆之事,更何况还是婚嫁大事,难免有些顾虑。   若是陆言清不肯答应,甚至口无遮拦地传扬出去,她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皇姐,非他不可吗?”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将她泛着绯色的脸颊和焦急的脚步看得一清二楚,越看越像少女娇羞地等着情郎私会。   他眸光黯淡地掀起眼帘,平淡的声音中难掩失落道:   “为何皇姐不愿信我?”   闻言,陆嘉念欲言又止地转头,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在内心抓狂地呐喊几句发泄。   她信,她当然信,毕竟前世亲眼见识过他的实力有多可怕。   但她一心想要阻止前世之事的发生,总不能反而自己成了导火索。   前世巧合也就罢了,她也说不清远嫁和亲与成为他的暖榻之物,到底哪个更好些。   今生明明还有机会,一切转机近在眼前,她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情愿这么想也好,这种事情还是别掺和了。”   陆嘉念轻叹一声,不想再为此多费口舌,拉着陆景幽走进厢房,反身把门锁上,吩咐宫人道:   “看着点,晚膳前不能放他出来。”   宫人点头应声,她这才稍稍放心些,避开旁人绕到后院去见陆言清。   上回元宵走散后,她本以为自己会心下惦记,可事实上她到如今,才再次想起这么个人儿。   回想起那一夜,脑海中尽是陆景幽护着她的身影,还有天香阁中香甜酣畅的梦境。   陆嘉念使劲甩甩头,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之人,他才是日后的驸马,亦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理清凌乱的思绪,逼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走,为难地站在陆言清面前。   “殿下,臣都明白了。”   陆言清手中还拿着她的信,姿态一如既往地儒雅清俊,淡定平和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笑意,半跪在她面前道:   “殿下既有此意,臣甘愿配合,请殿下吩咐。”   陆嘉念未曾想他会如此果断地答应,诧异地俯视着脚边谦卑恭敬的身影,生怕他想岔了,压低声音道:   “你可考虑好了,虽然胜算大,但父皇龙颜不悦,少不得为难你。”   “自从香兰谷与殿下相逢,臣一直心悦殿下,无论圣上如何训斥,臣都不会改变心意。”   陆言清毫不停顿地说出一番情话,顺畅得如同早就准备好一般,眸中光亮不知是情意还是多余的心思,冷静道:   “只要殿下只认臣一人,臣愿为殿下做成此事。”   陆嘉念心里松了一口气,暗暗庆幸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刚想应下,忽然觉得这话不顺耳,一时间抿唇不言。   仔细算来,她和陆言清总共才见过两回,且每一回都意外频出。   没有儿女情长,只有不堪回首,每次都尴尬无言。   很显然这话不是真心。   可若说他是为了驸马之位而奉承,她又想不明白其中缘故。   大梁对驸马的约束颇多,不能担任朝廷要务,堪称用仕途抱负换荣华富贵。   而陆言清生于兴旺富贵之家,不仅在京城人脉通达,还在越州一枝独秀,犯不着讨驸马的好处。   难道他还有别的目的吗?   ”殿下在犹豫什么?有更好的法子吗?“   陆言清迟迟等不到陆嘉念的回应,脸颊笑得有些僵硬,低头调整后愈发显得彬彬有礼,声音却很有把握。   不过被他说中了,如今万分紧急,陆嘉念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尽管这不是她想要的婚姻,不是她期望中真心相待的郎君,婚后只能陌生而礼貌地生活在一起,甚至还要互相猜忌。   但她可以不用和亲,可以时常陪伴母后,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就算陆言清另有所图,无非就是尊荣权势之类,其余的她也给不了。   只要她还是嫡公主,无论谁当了驸马,在她面前只有俯首陈臣的份。   思及此,陆嘉念心中安定不少,目光复杂地望着低眉顺眼的陆言清,终究点了头。   傍晚时分,宫人们去用晚膳,按照吩咐打开了厢房门锁。   陆景幽沉闷地坐在阴暗的屋子里,晚霞透过窗棂印在他的面容上,描摹出精致俊秀的眉眼,以及眸中忽明忽暗的光亮。   他静默良久,脑海中始终徘徊着方才的事,眼前反复闪现那个男人弱不禁风的模样。   还有他送给皇姐的帕子和玉佩,伸向皇姐的手,谦恭讨好的笑......   分明是他最看不起的做派,偏偏皇姐铁了心要嫁给他。   陆景幽骤然起身,还是想当面问问皇姐,却四处没有找到陆嘉念。   他烦闷地踏出漱玉宫,刚好碰上柳叶满面春风地跑进来,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诶,你要去寻殿下吗?”   柳叶笑得欢喜又暧昧,见陆景幽点头后更是合不拢嘴,将十指置于唇间示意噤声,目光瞥了一眼宫道前方。   落日余晖洒落在碎雪上,温暖明亮的光芒笼罩着并肩前行的一对璧人。   陆嘉念亲自送陆言清出去,二人身影相依相偎,肩膀有意无意地贴在一起。   晚风吹乱了墨发,陆言清含笑侧首,轻柔地抬手为她拂去,素色袖口纤尘不染,衣摆在风中飞扬。   而陆嘉念双颊泛红地垂眸,手指绞动手帕,害羞般不敢与他对视。   他们光明正大地迎着夕阳向前走,仿佛天生就应当沐浴在光辉中。   陆景幽如泥沼般隐蔽在阴影之下,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他不知不觉死死地攥紧掌心,旧伤一道道裂开,指缝染上鲜红。   “看见了吧?马上咱们漱玉宫要有喜事了!”   柳叶兴奋地拉着陆景幽窃窃私语,满意地打量着前方的陆言清,“啧”了好几声道:   “多般配啊......你这几日别去打扰殿下,特别是明晚。”   此话一出,陆景幽敏感地抬眸,墨色眸中闪过寒光。   柳叶发觉他神色不对,只当他担心日后前程,安慰道:   “你放心,殿下心善,就算有了驸马,也不会亏待你的。”   “......是吗?”   陆景幽脸色冷若冰霜,耳根被那句“驸马”刺得生疼。   “当然啦,你这么听话,殿下可喜欢了,哪舍得赶你走?”   柳叶心直口快地回答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   斜阳敛尽光辉,宫道尽头的那对身影消失在转角,陆景幽却依然伫立原地。   他如雕塑般浑身僵硬,眸光破碎地望着黯淡天色,唇角勾起讽刺的笑。   原来仅仅因为听话,皇姐才留下他、喜欢他吗?   陆景幽想起这段时日压抑克制的一幕幕......   他曾以为,只要戏演得足够好,皇姐就会信任他依赖他,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可如今,皇姐就要与他人成婚,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也并不重要。   陆景幽狠狠攥紧指节,“咯吱”脆响在寒风中飘散。   忽然间,他不想再装下去了。 第23章 疯狂   ◎一场真正的好戏◎   陆嘉念回来后就心神不宁, 连晚膳都未用的下。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当时把陆景幽丢在厢房, 再也没去看过。   夜幕深沉,她犹豫片刻后还是披衣起身, 执着烛台轻手轻脚地行至厢房外, 叩了好几声才推门进去。   屋内窗户打开着,寒风呼啸而来,吹得帷幔都卷席着朝外飞去, 冷得宛若冰窖。   陆嘉念长叹一声,暗道这人真是半点不知保重, 亲自上前关好窗户,还走到床榻边看看他冻着没有。   谁料,床榻空荡荡的不见人影,被褥也冰凉一片。   她意外地四下搜寻,甚至推开门窗喊了一声, 依然无人回应。   看来陆景幽有事儿瞒着她,定是偷摸着去做什么了。   陆嘉念猜不到他的心思,心底涌上些许不安, 气恼地搁下烛台离开, 且告诉自己下回再也不来了。   她倒是记着陆景幽, 生怕白日里心思烦乱,说过的话难免敷衍强硬,他听了会往心里去。   毕竟他所想的手段是极端了些, 到底还是为她着想。   现在看来, 是她白操心了。   人家分明好得很, 她说什么都无所谓。   陆嘉念不悦地轻哼一声, 闷闷地回到寝殿,躺在床榻上酝酿睡意,却发现总是不自觉地留心外面的动静。   她严肃地教训自己一顿,干脆用被子捂住脑袋,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既然父皇下旨将她禁足漱玉宫,她多少要做做样子,也难得免去平日俗礼,一觉睡到晌午。   陆嘉念还想再赖一会儿,但始终惦记着今夜的要紧事,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梳妆。   从厢房经过时,她不禁再次望去,竟还是未见陆景幽的身影。   ”公主,今早奴婢瞧见他出宫了。“   柳叶一边伺候她沐浴一边道。   “谁问他了?”   陆嘉念不满地嘟哝着,扑腾几下木桶中的水,心不在焉道:   “水快凉了,再添些热的来。”   柳叶耸耸肩,笑而不语地照做。   若是殿下没记挂着,怎知她说的人是谁呢?   天色渐晚,陆嘉念收拾得差不多了,通身肌理被热气蒸腾得白里透红,清甜花香宛如置身阳春三月,灵动杏眸也蒙上水雾般楚楚动人。   她的轻纱外衫落在了耳房,柳叶去了未归,她便随意倒腾起香膏,听到开门声后,道:   “来的正好,这个化不开,还是你来帮我抹......”   “皇姐,我来。”   一道熟悉又低沉的声音响起,陆嘉念猛然一颤,诧异地转过身去,恰好与陆景幽四目相对。   她慌乱地打量着自己,虽然穿着襦裙,但还未等到外衫送来,一双藕臂暂且用短了一截的丝巾遮掩,在陆景幽的毫不避讳的目光下格外局促。   “你......你怎么在这?”   见他如此淡定,陆嘉念也不好过分反应,故作冷静地轻咳一声,扯了扯丝巾把手臂裹严实,后退几步道:   “昨夜去哪儿了,还知道回来?”   陆景幽并未回答,深沉的墨色眼眸中毫无波澜,径直走上前去接过香膏,随后一步步朝她逼近。   他的脸色与寻常不同,仿佛笼罩着一层阴云般沉闷,脚步亦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决然。   这让陆嘉念觉得不太对劲,蹙着眉心同他拉开距离。   但陆景幽像是没看明白似的,仍然朝她走来,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里,退无可退。   陆嘉念环着双臂,紧张又疑惑地望着陆景幽,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然而他只是缓缓屈膝,半跪在地,用温热指腹融化着香膏,不容抗拒地一把拉过陆嘉念的手腕,轻柔地在滑腻肌理上打着圈儿,答非所问道:   “皇姐这是要去哪儿?”   酥麻痒意从腕间传来,陆嘉念抿唇忍着没出声,鸦羽般的眼睫随着他的动作轻颤,心虚地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拽住,无奈道:   “我还在禁足,你不是不知道。”   “哦......“   陆景幽拖长了尾音,无端带着些许质疑和引诱,指腹的力道愈发轻了,痒得陆嘉念按捺不住地呼吸急促。   他还是没有放手,俯首轻嗅,鼻尖和唇瓣似有似无地贴在腕间摩挲,温热气息喷洒,弄得那片肌肤热辣发烫,自顾自道:   “是玉兰香。”   陆嘉念轻声嘤咛,白皙细嫩的脸颊泛上几分羞恼,挣开他的手就要离开。   “你要去见他。”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不是问她,而是说得斩钉截铁,好似他一早就知道此事。   被说中了心事,陆嘉念脚步一滞,烦躁地别过头。   应付一个男人就够累的了,如今又多了一个。   不过她既招到了驸马,又能不去和亲,怎么说都算喜事,亲近之人无一不是喜闻乐见。   陆景幽今日这般反常,想必是忧心他自己的归宿,于是善解人意地展颜道:   “宫外会修建公主府,日后有了驸马,也能容得下你。”   陆嘉念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还是不大高兴,又含笑戳了戳,关照道:   “但你要一直听话,不许对驸马无礼,他毕竟是我夫君。”   听罢,陆景幽猝然抬眸,黑沉沉的瞳仁映照出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半点玩闹的痕迹。   她说的轻巧顺口,眸光晶亮地等着他点头,弯弯杏眸中尽是期待。   陆景幽被她眉眼间的笑意刺得垂下眼帘。   他第一回 发觉,皇姐竟然能笑得如此残忍。   住进公主府,然后呢?   眼睁睁看着皇姐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与他生儿育女,成为一段佳话?   陆景幽不经意间将衣袖撕扯出一个豁口,眼底闪过不屑和轻蔑,险些冷笑出声。   他昨夜还想,一场戏未到高潮就要戛然而止,终究白费力气。   可如今看来,只有拆毁戏台,撕破扮相,才是一场真正的好戏。   在那个男人没有出现之前,皇姐从未说过这种话。   他如她所愿地乖巧听话,她的身边亦只有他一人。   都是那个男人......   这世上无人能做皇姐的驸马,无人能将皇姐据为己有,他容不下多余的人。   “好啊,那我等着皇姐。”   陆景幽并未多说什么,看似平常地回答着陆嘉念的话,一如既往是她喜欢的模样,只有牙根咬得极紧。   这话乍一听很是浅显,陆嘉念放下心来,暗自感慨他终于懂事了,满意地应声离开。   夜深人静,陆嘉念换了身繁复累赘的宫装,乘着漱玉宫的马车,明目张胆地从西侧宫门出去了。   一路上,她时不时掀起车帘查探情况,窥视着宫墙角落是否有人看见。   不是为了避人耳目,恰巧相反,是为了让耳目看清楚。   这是她与母后商量好的一环。   以父皇多疑的性子,定会提防她再度与人私会,暗中派人盯紧漱玉宫,只要发现她偷偷出去,就会一路紧跟,最后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父皇。   她故意梳妆打扮,让那些人亲眼看见她与陆言清见面,父皇才会明白她的决心,   到时候事情传出去,人言可畏,总不能当着天下人的面棒打鸳鸯。   陆嘉念只在话本子里听过这种没脸没皮的手段,更是从未想过,在旁人眼中端庄稳重的嫡亲公主,竟然有一天也被逼至此。   但兴许是月色太过黯淡,她聚精会神地看了一路,并未发现父皇派来的人。   不应该啊......消息是母后告诉她的,连大致位置都打探清楚了。   难不成是那些人躲懒,面上应付着父皇,实则一个个不干正事?   陆嘉念胡乱揣测着,耐着性子到了宫外,还是未见有人跟着。   她愈发觉得奇怪,只能想着宫外人多眼杂,车夫七弯八拐的,那些人大抵跟丢了。   马车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又说不清是什么缘故,好几回欲言又止。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独自下了车,环顾四周后钻进一处僻静的宅院。   当初为了留有余地,母后特意找了这一处宅子,一来能让父皇的耳目瞧见,却又不落旁人口舌,二来是万一陆言清临时反悔,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   其实他们也不做什么,无非就是喝茶下棋,再作出一副郎情妾意的暧昧模样。   然而现在她人是来了,耳目反而没了身影。   陆嘉念疑惑地穿过庭院,站在窗外朝内望去。   微弱烛火闪烁跳动,模糊地将一道挺拔清俊的剪影映照在窗纸上。   那人墨发披散,遮掩着棱角分明的侧颜,矜贵地手执书卷随性翻看,时不时呷一口清茶。   陆嘉念下意识以为是陆言清,心道还好他来了,眼下能与他商量对策。   她扬起一丝笑意,“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却在看见眼前之人时僵在原地。   “怎、怎么是你?”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手脚冰凉地发颤。   这根本不是陆言清,而是应当在漱玉宫的陆景幽!   他为何会在这里?那些耳目.....不会也是他清除的吧?   “嗯?皇姐不想看到我吗?”   陆景幽勾唇轻笑,搁下书卷闲庭信步而来,再不见平日俯首陈臣的姿态,身姿颀长挺拔,与前世一般矜贵孤傲。   他俯视着才到他心口的陆嘉念,骨节分明的手指稍一用力就抬起她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夜色,玩味道:   “还是说......皇姐没见到情郎,伤心了?”   熟悉的疼痛和嘲讽唤醒着她的回忆,恍惚间她如同回到了前世。   她费尽心思逃离金銮殿,眼看着宫门近在眼前,她就要重获自由之时,陆景幽就这般满是趣味地出现在她面前,狠狠扼杀了所有妄念。   仿佛自始至终都是一场由他主导的游戏,编织了一张紧密结实的网,就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陆嘉念不甘心地挣扎着,下颌被他捏的生疼,眸中盈满气恼道:   “他在哪儿?”   “哪个他?皇姐说的是那个废物吗?”   陆景幽故作无知地反问,剑眉一挑就瞥向屋子里最阴暗的角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陆嘉念才发现陆言清早已不省人事,一身白衣染满尘埃,如同堕入泥沼的白鹤。   她愤恨地甩开陆景幽,径直冲到陆言清的面前,蹲在冷硬肮脏的地面上,伸出手指查探着呼吸。   幸好,呼吸均匀平稳,应当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   陆景幽掌心一空,方才的温软消失不见。   皇姐转眼就丢下他,紧紧搂着那个碍眼的男人,试图让他能在地上躺的舒服些。   皇姐看那个男人的目光愧疚又温柔,全然不同于看他时的恼恨和厌弃。   在狭窄逼仄的屋子里,皇姐眼中似乎只有她的好驸马,而他仍然多余又惹她不悦。   陆景幽捏紧了桌上的茶盏,极为短暂的快意根本无法弥补现在的落差和不满,紧紧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刹那间难以才喘息。   他再看不下去,狠狠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死寂。   “他有为什么好的,值得皇姐如此吗?”   陆景幽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一路走来被清理掉的耳目,愈发觉得讽刺至极。   这么个无用的男人,竟然可以让皇姐丢下尊严和清白,心甘情愿同他私会。   甚至......也能轻而易举取代他在皇姐身边的位置,让他只能拼命装作听话乖巧,才能留在皇姐身边。   陆嘉念好不容易摆正了陆言清的姿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儿是她主动开口,陆言清也很是配合,谁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陆景幽,害得他无辜受害。   如今成了这样,她不知如何向陆言清解释道歉,更不知打乱了计划后又该如何让父皇赐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即将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只可惜被陆景幽打断了。   思及此,陆嘉念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一听到那句毫无所谓的质问,心底怒意彻底被激起。   她倏忽间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陆景幽,沉着脸道:   “与你何干?”   生怕他听不懂,陆嘉念又冷得决然道:   “我只是留你在漱玉宫,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坚定又清亮,沉闷小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亦是让陆景幽哑口无言。   是啊......与他何干?   陆景幽灼热闪烁的眸光一顿,如同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荒谬可笑地扯着嘴角,却满口皆是酸涩。   皇姐收留他,本就与收留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无论他乖巧听话还是恣意妄为,在皇姐眼里始终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插足她的事情。   皇姐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感受,皇姐只会喜欢他顺从的模样。   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够乖了,皇姐就会冷冷发问,让他从自己构建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再次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以为。   兴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美好,好到让他心生妄念,竟然企图永远留住皇姐,永远将她据为己有。   陆景幽思绪凌乱地发散着,心底仿佛留下一道裂痕,钝钝的痛感逐渐悄无声息地蔓延,渐渐掌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反正,就算他再乖巧听话,皇姐还是要嫁人。   现在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皇姐也不愿意看他了,不如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清理干净。   来日方长,等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皇姐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陆景幽的呼吸缓缓稳定下来,好似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浮木,凝视陆言清的目光愈发冷厉狠绝,邪念如藤蔓般在心底生长。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闪得刺目,一步步朝地上昏迷的男人走去。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惊诧地望着失了心神般的陆景幽,在他的眼底瞥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疯狂和暴戾。   她这才恍然发觉,陆景幽并非有所不同,也不可能有所不同。   这些时日的纯澈与顺从,只是为了让她顺他心意,只是为了留在漱玉宫。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然觉得可以改变陆景幽。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怎么可能轻易被改变呢?   “你不能杀他!”   陆嘉念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三两步拦在陆景幽身前,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拧眉道:   “今夜私会之事还有内情,若是父皇不肯赐婚,消息立即就会传播出去。你若是杀了他,天下人都会知道同我私会之人死于非命!”   她使劲把陆景幽又往后推了几步,尽量冷静地劝道:   “如此一来,不仅我的名声不好,连带着整个漱玉宫也抬不起头,你也是漱玉宫的人,也不希望这样,对吗?”   闻言,陆景幽的动作果然一顿,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再次浮现。   他暂且停下动作,随手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到什么美妙无比的事情般,享受地阖上双眸。   嫡亲公主的情郎死于非命......真是个好听的传闻。   曾经他以为皇姐是纤尘不染的神袛,可后来才发现,神袛是不能同泥沼永生相伴的。   既然他已生于泥沼,再不可触碰神明,不如一起变得污浊。   如此,皇姐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皇姐不必担心,事情传出去,就无人敢娶皇姐了。”   陆景幽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粗糙的指腹轻抚陆嘉念的脸庞,笑道:   “这不是很好吗?”   陆嘉念浑身一僵,确定陆景幽这话是认真的后,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简直比前世更加疯狂可怕。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言清若无其事地拂去灰尘,动作利落得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之人,目光幽深地望着道路尽头。   “公子,他们没伤到您吧?”   侍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关切地问道。   陆言清摇头不语,托着下颌沉思许久,嗤笑一声道:   “他好像很在乎她。”   说着,他的指节轻叩桌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找出燕北旧部,不应该从陆景幽身上下手,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马车回了漱玉宫,陆嘉念自顾自地踏入宫门,任由宫人插上门闩。   过了许久,陆景幽才筋疲力尽地赶上来,却发现再不能进去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缓不过来。   他以为,皇姐只是有些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况且他终究没做什么,皇姐不会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他吧?   他不悦地拧眉,不觉得今夜做错了,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杀了陆言清。   宫道上寂静无人,他隐约听见漱玉宫内有动静,想必皇姐还未歇息。   可他尝试着叩门,却无人回应。   难道皇姐当真不想再让他进去了?   陆景幽茫然无措地顿住,忽然间心底泛上些许忧惧。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阿娘七窍流血地死在他眼前,将那对墨玉耳坠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那一年他七岁,惊慌和恐惧在心间挥散不去。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日子,习惯了咬碎银牙活下去,再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人忧惧。   如今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皇姐不让他进漱玉宫又如何?他曾经不皆是独自熬过去的?   他自从出生起,身上就背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今生都要完成,在漱玉宫反而还束手束脚呢。   漱玉宫和皇姐,都太美太好,与他格格不入。   就当是做了场美梦,现在清醒了,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陆景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愈发觉得方才的忧惧很不应当。   但心底还是传来一阵无比清晰的失落,清晰到他无法忽略。   他不愿再徘徊下去,最后回眸流连一眼,逼着自己往冷宫走去。   待到他完全消失,漱玉宫的烛火依然亮着。   陆嘉念拢着披风,默默在虚掩着的小门上望着他,目送他越走越远,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间她好几回想出声唤他回来,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或许是今夜太过动荡,或许是知晓他在骗她,心里无法立即原谅,总觉得应该给点教训。   她还想着,若是陆景幽和从前那样,在她寝殿门口赖着不肯走,再过会儿她就放他进来。   可是他已经走了。   所以从前是装的,现在走得这么快吗?   陆嘉念略微气恼地鼓起腮帮子,怅然若失地回了寝殿,告诉自己:   走了好,走了干净,走了就别回来了!   她使劲呼出那口气,将烛火全部吹熄,躺在榻上陷入梦乡。   这一觉深沉幽长,陆嘉念神思涣散,整个人仿佛跌入悬崖般沉沉向下坠去,眼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许久才透入一丝光亮。   阴暗潮湿的密室、宽大的棺材、晦暗跳动的烛火,还有静静躺在棺材中的自己......   陆嘉念朦胧地眨眨眼,忽然觉得十分熟悉,好像之前在梦里见过。   她一拍脑袋反应过来,确实梦到过!   就在她发觉自己重生一世的那日,她去见了被狼犬撕咬的陆景幽,回来那晚就做了这个梦。   她还记得上回很是离奇,陆景幽竟然割腕放血让她尸身不腐,喂她的尸首吃酥糖,皇兄也还活着闯进来在哭喊。   也正是那个梦,她才慢慢意识到,前世杀她的另有其人。   没想到这梦境跟话本子一般,还能间隔一段时日再续上?   陆嘉念暗暗好奇,屏息凝神探头望去。   幽暗的光线下,她的尸身依然不腐不败地躺在合葬棺中,可是......   怎么她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陆嘉念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安慰自己现在也不是人,壮着胆子继续靠近。   这时她才完全看清楚,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死死捂着并不能喊出声的嘴。   那人竟是陆景幽!他们竟然躺在夫妻合葬棺中!   真是疯了......陆嘉念震惊得难以言喻,她上回以为陆景幽让她躺在合葬棺,是随手找来的棺材所以不讲究。   原来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并且他自己也躺了进去。   这又是为何呢?难不成死后也不愿放过她,还要在地底下继续磋磨?   不对啊,这是夫妻合葬棺,只有心意相通之人才能合葬。   陆景幽曾说过,陆氏皇族连血都是脏的,没必要搭上他自己来报复吧?   陆嘉念想不通,忍不住又上前几步。   她的尸首紧闭双眸,但陆景幽似乎还有生命。   他意识还是清醒的,手中紧握白色瓷瓶,用齿尖咬开了LJ塞子,抬首将瓶中所有东西都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的胸腔起起伏伏,猛烈地咳嗽几声,黑红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   他痛苦地颤动双眸,晶莹水光混杂着鲜血染红衣襟,唇角却享受般勾起,笑得释然又欢愉。   不像去赴死,像赴一场黄泉之约。   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之声,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面上踏过,一寸寸搜寻而来。   兵刃交接的声响越来越近,密室的门终于被冲开,寒凉刺骨的风倒灌而入。   陆景幽咽下最后一口气,一只手悄然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只手无力垂落,掌心的力道松开,方才攥着的碎纸片被寒风吹起,纷纷扬扬洒落在合葬棺中。   定睛看去,那碎纸片很是眼熟。   应当是很久之前就被她撕碎的、用来包酥糖的油纸。   刺眼的天光从门外投射进来,陆嘉念眯起眼睛,看不清伫立门口之人是谁。   只能隐约瞧见,他身形清瘦文弱,腰间挂着一个针脚粗糙的荷包。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兴奋地吩咐旁人将合葬棺封死,抬到荒野之外潦草埋了。   随后,眼前又是一片模糊凌乱,陆嘉念被迫从密室中抽离,恍惚间飘荡到另一处宫殿。   “念儿,本宫的念儿!”   母后缠绵病榻,听闻噩耗后一口气喘不上来,虚弱无力地颤抖着,紧紧拉着崔嬷嬷的手。   “太医,娘娘如何了?”   “若是三五年前,微臣还能尽力一试除去病根,可如今已经无力回天了。”   崔嬷嬷掩面而泣,凤仪宫的宫人跪了满地。   ......   陆嘉念愈发困惑,根本不知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她还想再去探究,恨不得冲上前去拉住个人问清楚,偏生她口不能言,腿脚亦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各种疑问纠结缠绕,逼得她头痛欲裂,眼前再次漆黑一片,不由自主地再次坠入深渊。   当陆嘉念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愣怔地眨巴几下眸子,视线聚焦在寝殿中,回忆着刚才的梦境,猛然间从床榻上起身,想不通地一拍床板。   虽然她知道这是梦,但她从未做过这么真实又离谱的梦。   陆景幽怎么会与她同棺而葬?怎么会服毒自尽?怎么会被人潦草埋在荒野?   他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实力毋庸置疑,有谁能撼动呢?   他亦是极其看重权势,哪里舍得服毒自尽?   除非身死国灭,彻底走到绝路。   还有,陆景幽前世告诉她,母后早已过世了,怎么梦里母后还为她哭丧呀?   那个站在门口的人又是谁?难道最后是他了结了一切吗?   陆嘉念被自己这一大串问题问懵了,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告诉自己梦境都是假的。   就像上回,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真的吗?   恍然间,陆嘉念产生了几丝毫无道理的怀疑和动摇,一种异样的感觉攥紧心房,仿佛隐隐约约在指引着什么。   她记得,梦里太医提到母后的病情。   三五年之前......不就是现在吗?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火急火燎地起身更衣,连早膳也顾不上吃了,快马加鞭直奔凤仪宫而去。   路上她已经打发人去太医院,让人来给母后请平安脉,一刻都不想耽搁。   “念儿,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差?”   母后也刚起身,温柔关切拉着她的手捂暖,另一只手等着太医诊断。   那是位刚到任的小太医,在这么多双眼睛下紧张得满头大汗,颤巍巍地挪开手,小声道:   “娘娘凤体安康,没、没什么异样。”   话音刚落,母后眉间舒展,陆嘉念却紧紧蹙起。   难道是她想多了?那种离奇的梦境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对,直觉告诉她不对。   按理说,听闻母后一切安好,她心底应当松口气。   可现在反而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危机近在眼前。   陆嘉念瞥了一眼忙手忙脚的年轻太医,登时觉得不靠谱,问道:   “今日怎么是你?李太医呢?”   ”念儿,你别为难他了。“   母后善解人意地让小太医先走,拉着陆嘉念柔声道:   “兰妃前些年小产后身子不好,求陛下让李太医专心照顾她一人,非要紧病情不为他人诊脉。   母后除了去年秋末生了场肺病,其余都很好,如今也都痊愈了,没什么不适,你别担心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太医院良莠不齐,唯独李太医医术最佳,兰妃专宠多年,性子骄纵,自然要霸占了去。   而母后向来面善心软好欺负,从不在意这种小事,又无父皇宠爱,想必平时身子抱恙,都是这些小太医糊弄。   她坚持让人去把李太医请来,母后无奈地叹息一声,道:   “何必多此一举,兰妃若是知道了,又要去你父皇那儿吹枕边风,陛下难免训斥。”   “母后,您才是正宫皇后!”   陆嘉念既生气又心疼,她明白母后这些年徒有虚名,性子又太软和,明里暗里受了太多气,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   “好啦,母后就依我一回,兰妃敢多嘴,我替母后出气!”   李太医不一会儿便到了,尽职尽责地望闻问切,又亲自看了母后的膳食,前后足足诊了半个时辰,脸色愈发凝重,抚着花白的胡须,回话道:   “娘娘旧疾未愈,病根未除,如今看着无恙,三五年后必成大患。   多亏了三殿下心细如发,现在还来得及,微臣拟了个方子,照着调理几个月就好。”   这话几乎和梦中的无甚差别。   陆嘉念心里“咯噔”一声,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   既然母后的病是真的,那其他的也应当是真的。   包括她死后陆景幽的所作所为,还有同棺而葬,甚至那么多离奇的事情,都是真的。   她强装镇定地应付完母后,刚踏出凤仪宫就踢了一脚宫墙发泄。   真正离谱的不是梦境成真,而是梦中发生的事情。   她上辈子就不能多活几年,或者这辈子什么都不知道,无忧无虑活一遭嘛!   陆嘉念趁着无人看见,气呼呼地冲着砖墙抱怨个够,冷静下来后顿感压力,双手叉腰地从头理顺思路。   说简单也简单,因为她所知不多,且皆是碎片般的画面。   平日里留心细节提防着,其余的都和陆景幽相关,总能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虽然现在连他自己都一无所知,但若是情景相同,说不准能激发出相关的一些念头之类。   总之,不能坐以待毙,试一试也没坏处。   陆嘉念颇为认可地兀自点头,心下安定许多,琉璃般的眼珠一转悠就想到个法子。   她先坐着马车去了趟太医院,故作关心母后病情同李太医聊了许久,又让他再写一份调理方子给她存着研究。   趁他奋笔疾书时,陆嘉念悄悄打开药柜,随后拿了个同梦境中相似的白色瓷瓶,若无其事地走了。   天色晦暗,她心情复杂地来到冷宫,屏退旁人后独自寻到陆景幽。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衫,灰尘落满衣襟,脸色苍白如纸,沉寂的眸光好似从前般清澈。   仿佛他还是今生重逢的模样,凄惨可怜,乖巧听话,昨夜之人从未存在过。   陆景幽沉默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盯着一处出神,在瞥见熟悉的身影后一点点亮了起来,迟疑地抬眸凝望,刹那间闪过诧异和希冀。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   他按捺不住地勾起唇角,似是嘲讽亦带着酸味儿,故意摆出之前纯澈的模样,眉眼弯弯道:   “皇姐的好驸马没事吧?漱玉宫还容得下我吗?”   刚刚看见他落魄的模样,陆嘉念都有些犹豫了。   毕竟昨夜陆言清毫发无损,她又刚得知梦境为真,留他在身边还有用处。   但一听这欠教训的话,她咬着牙根,恨不得让他永远别回来。   谁让他昨晚,才等了那么一会儿就走了!   不过她暂且装的不错,面容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一边向陆景幽伸出手,一边摊开手掌露出白色瓷瓶,悠悠道:   “你说呢?”   作者有话说:   陆狗:来人啊,杀狗啦!   我再也不放存稿箱了(抓狂)小天使们久等,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   下一更在明天晚上零点前,请继续支持哦,么么~ 第24章 酸甜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陆景幽不解其意地拧眉, 久久望着她掌心的白色瓷瓶,始终没有接过。   他下意识以为是伤药之类的东西,但他昨日并未受伤, 且细细看去,这瓷瓶亦是与寻常不同。   瓶身小巧, 瓶口细窄, 塞子上包着一层红布。   若非极为珍贵的仙丹妙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目光一凛,愣怔片刻后才掀起眼帘, 幽深眸光中尽是意外。   “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必费心思哄你。”   陆嘉念扬起下颌, 抬高目光瞥了一眼陆景幽,随后迅速地错开,逼着自己别再去看,冷冷地晃动着手中的瓷瓶,嫣然笑道:   “这可是好东西, 只要吃上两粒,很快就过去了,不会疼的。”   说着, 她再次将瓷瓶递到陆景幽面前。   本想如话本子中的坏人一般, 凶神恶煞地瞪他几眼, 再说几句令人心惊胆战的狠话,但她终究没有成功。   陆景幽眸光闪烁颤动,出乎意料的冷静, 甚至真的接过了瓷瓶, 并未如她想象的挣扎。   反倒是她难得装成这样, 生怕在这种毫不躲闪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只好故作傲慢地看向一旁。   “皇姐,为什么?”   陆景幽凝视着她的脸庞,似乎并未发现破绽,掌心缓缓摩挲着瓶身,干涩薄唇张合道。   “昨夜你做的太过,他醒来后禀告陛下,私会之事也让父皇知道了。”   陆嘉念转过身去,负手在他身前踱着步子,手指缠绕着发梢把玩,满脸认真道:   “现在传得满城风雨,父皇不得不松口,明日就下旨赐婚。   但你应该清楚,大婚在即,许多事情一辈子都不能传出去,所以......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黯淡天光笼罩在她的身上,衬得一身宫装更为尊贵典雅,娇贵身姿只可仰视。   陆景幽身形僵硬地坐在角落里,目光被皇姐身上的金丝刺得发疼。   他眸中的疑云渐渐消散,耳畔冰冷的话语却一遍遍回荡,忽而像发现了什么极为荒谬的事情,笑得寒凉酸苦。   皇姐竟然是为了嫁给那个男人,才要亲手了结了他。   并且皇姐竟会觉得,若是他把这段时日的事情传出去,会有损她的名声。   之前她从未介意,想必现在是怕那个男人介意吧。   陆景幽的眼前浮现出过往幻象。   他在冷宫门前遥遥望着皇姐,他与皇姐相拥穿过艰险箭雨,他带皇姐去天香阁,皇姐朦胧间吻在他的脸颊上......   原来他时常回味的记忆,皇姐一心想要忘却。   甚至不满于此,还要用这种法子让他也永远不能开口。   他狠狠攥紧了白瓷药瓶,清晰听到药丸晃动碰撞的声音,抬手就想摔在地上,恨不得粉身碎骨才好。   可是,当他扬起手的瞬间,心底却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   “皇姐......就那么想同我撇清吗?”   陆景幽冷笑出声,力道几乎将瓷瓶捏碎,不经意抬眸时,闪过几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望。   他一直在皇姐面前淡定自若,亦是不断忍耐,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因为他从前死里逃生那么多回,早已学不会恐惧,更不会轻易赴死,毕竟还有太多使命等着他完成。   若是他执意反抗,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想听皇姐亲口告诉自己,这些话都是假的,都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发生。   哪怕告诉他,她是被逼无奈,也行。   每一个逼她做这种事情的人,都不可能活下去。   他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们彻底铲除,无人能逃得掉。   “不然呢?”   陆嘉念隐约感受到身后有些不同,似乎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压抑,声音也藏着几分不愿显露的失落。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狠心道:   “你以为你是谁?日后若让人知道,大梁嫡亲公主同罪臣之子日夜相对,又该如何应付?   漱玉宫的这些日子,我待你不薄,就算你做了再多,如今也还清了。“   说罢,空气中一片寂静,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陆嘉念如释重负地阖上双眸顺气,忽然听到身后笑声愈发荒唐凉薄。   她心有不安,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后转身,眸光骤然一缩。   陆景幽眉眼弯弯,泛红的眼尾尽是笑意,黑沉沉的眸中闪烁光亮,却比黯淡无光时更为绝望疯狂。   他笑得昳丽惊艳,上扬的唇角辨不清是悲是喜,刺耳苍凉的笑声在风中飘散不去。   他与她四目相对,在她眼前拔开了白瓷瓶的塞子。   原来皇姐从始至终都是这样想他的......   他还以为,皇姐与别人不同呢。   因为是皇姐把他带回一个像家的地方,皇姐心软地让他留在寝殿,皇姐让他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告诉他们,他可以永远跟在她身边......   除了皇姐,再无人如此。   他当时还想,他的命那么硬,怎会真切长久地拥有这些?   看来他想的没错,这些都是假的。   原来皇姐还是把他当做泥沼中的污点,一时宽仁没有拂去,如今玩够了看腻了,随手就能永远消除。   他与皇姐,就像污泥与神袛,能让他短暂地靠近清辉,就是莫大的恩赐。   真是可笑......   他分明早就知道,分明现在就可以不顾一切地拉住皇姐,让她也和自己一样肮脏不堪。   如此,谁也无法放过谁,他们才最是般配。   就算皇姐会恨他,那又如何呢?皇姐这辈子都是他的,也只能有他了。   他会在夺位后,把曾经关过阿娘的金銮殿,赐给皇姐住。   他会像龙椅上的男人对阿娘那样对皇姐。   让皇姐听话地哭,乖巧地笑,床榻温暖,夜夜笙歌,   然而真的到了此种地步,他忽然发觉并不欢愉,疲惫和倦怠翻涌而来。   兴许是就算如此,皇姐也不能回到从前;兴许是这些年活得太累,如同行尸走肉的人偶,只有皇姐柔柔望着他时,才会真切地感受到岁月静好。   其实......能让皇姐亲手杀了他,未尝不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   前路凶险,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皇姐也会形同陌路。   只要死在皇姐手里,她此生都不会忘记他了,或许往后余生,还会有一丝愧疚。   陆景幽心悦地阖上双眸,唇角的笑意热烈如火。   他想象着皇姐心里永生不能摆脱他的模样,想象着以后都不用费心筹谋算计的模样,想象着皇姐会抱着他,在冰雪中颤抖的模样......   他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道:   “皇姐百年后,定是要与驸马同棺而葬吧?”   未等陆嘉念回答,他就”啧“了一声,兀自说道:   “夫妻合葬棺太小了,应当腾不出我的位置。   那就请皇姐将我火化,把骨灰放在合葬棺中,记得靠皇姐近一点......“   方才陆嘉念随性听着,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直到听到后面,脑海中“嗡”的一声。   他说的合葬棺,该不会是梦境中的合葬棺吧?   前世今生,难道他最后一刻的念头,真的会有所相似吗?   还说什么火化......不就是挫骨扬灰吗?   燕北侯就是被父皇挫骨扬灰的,陆景幽怎会容忍她再这么对他?   陆嘉念心口发紧,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强忍着轻声道:   “这是什么缘故?你不恨我?“   闻言,陆景幽笑得愈发浓烈,甚至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向往,声音低沉道:   “皇姐,我听说与心中所想之人同棺而葬,来世就会重逢。   生生世世,皇姐允我常伴身侧,我只会荣幸。“   陆嘉念听得发蒙,前世今生的一幕幕混杂在一起,梦境中的合葬棺再次浮现眼前。   所以......他前世亦是这般想的?   她以为,前世陆景幽从未在乎过她,不过是个暖榻的玩物罢了,死后还不肯放手继续折腾。   甚至连她都不信前世今生,可陆景幽竟会有执念。   她记得他踏过尸山血海,在此之前从不信鬼神。   还未等她回过神,陆景幽眉眼俱笑,一仰头将瓶中所有药丸吃了下去。   她未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眶发红地静静看着。   良久,陆景幽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发觉不对地睁开眼眸,不解地望着她。   “酸梅丹好吃吗?都不给我留一颗。”   陆嘉念嗔了他一眼,明明是想逗他,声音却无法抑制地哽咽。   过了一会儿,陆景幽才发怔地看着完好无损的他,欢欣和诧异在眸中涌现,轻笑一声道:   “太酸了。”   陆嘉念破涕为笑,不满地轻哼一声,主动伸手拉他起来,道:   “走,回家吧。”   一路上,陆嘉念好不容易平复心绪,也不知如何同陆景幽解释方才的事情,索性草草避开,权当是为了惩罚故意吓唬他。   不过如此一来,前世的疑惑算是解开了不少,她往后不必纠结此事了。   至于陆景幽......她又气又感慨地看着他,先是严肃教训一顿,再嘱咐他以后不许胡来。   他一一应下,悄悄拉住她的衣袖。   一如从前第一次回漱玉宫。   下了马车,陆嘉念与陆景幽说笑着踏入宫门,蓦然撞见陆言清在院子里等着。   她看见陆景幽脸色一沉,赶忙安慰般拍拍他的手掌,独自走上前去。   方才她已经想明白了,既然陆景幽如此介意,不如先放一放。   反正昨夜计划没有成功,她与陆言清并无实质进展,前世的事情也没有眉目。   现在千头万绪,和亲之事也还有三年,她不必太过心急。   陆嘉念刚想说几句软化,与陆言清好聚好散,他却先开口道:   “殿下,臣昨夜不知为何晕了过去,今日特来请罪。”   说着,他转身从贴身侍女手中拿过一匹锦缎,道:   “这是家父新得的云锦,快马加鞭从越州送来的,还请殿下笑纳。”   陆嘉念并不想收,正思忖着怎么劝他,余光猝然瞥见陆言清身旁的侍女,整个人都愣在原地,惊惧和寒意蔓延全身。   那姑娘瞧着比她还年纪小些,脸蛋圆圆,神色木讷,一触碰她的目光就立即低下头去......   这不是她前世身亡那夜,给她送酥糖的小宫女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还是在陆言清的身旁?   她早知陆言清目的不纯,但是......前世他们素不相识,又何至于此?   陆嘉念好不容易才保持镇定,庆幸在此时发现线索。   眼下想要追查,就不得不暂且同陆言清维持关系,否则想要见面就难了。   她紧抿唇瓣,刚要收下陆言清的云锦,忽然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   陆景幽眸光深深,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压得她生疼。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所以,皇姐又在逼我发疯?   我来啦!   周一新书上架,所以周日晚上不更新,周一晚上发大肥章!   以后稳定日更,都是在十二点前,会尽早发出来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2225194 6瓶、236306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沐浴   ◎“你、你站住!”◎   落日敛起余晖, 漱玉宫气氛沉闷,一时间三人僵持不下。   陆嘉念望着陆言清儒雅中带着一丝疑惑的面容,生怕他看出端倪, 讪讪笑着想继续伸手,却发觉动弹不得。   肩上的力道大得惊人, 几乎控制着她的整只手臂, 且稍稍挪一下便又重一分,疼得她倒吸凉气。   前世线索近在眼前,她不可能就此放过, 只能无奈又焦急地侧首,朝陆景幽凝眉使眼色。   平日里他还算听话, 方才又嘱咐过一回,陆嘉念以为他能暂且克制一下。   谁知,这人竟全然无视,目光始终死死盯着陆言清,一副时刻防备的模样, 气得陆嘉念暗中踹了他一脚。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伫立着,连来往宫人都觉得不对劲,时不时偷偷看一眼。   陆嘉念愈发抬不起头, 恨不得把陆景幽丢回冷宫。   方才就不应该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迷惑, 心底还自作多情地感动一番, 巴巴地又把人捡回来。   原来他半句话也没听进去,还是老样子!   “殿下不必多心,臣今日来, 是得了皇后娘娘的允准。”   陆言清依然文质彬彬, 呈着云锦的手并无收回去的意思, 反而又向前递了一步。   话虽是说给她听的, 但目光始终毫不避讳地迎上陆景幽,更像是给他的暗示。   言下之意,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皇后点头过了明路的,陆景幽没有资格插手。   可是陆景幽故作听不出来,眸光幽若深潭地直视不移,眉峰不动声色地挑起,眼角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不知是否见过?”   陆言清也不恼,在他的目光下清雅展颜,悠悠道:   “昨夜我忽然遭袭,想必殿下也受了惊,或许应当禀告陛下好好查明,你觉得呢?”   闻言,陆嘉念心中一紧,头疼地看着快要擦出火花的二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看来陆言清知道是谁动了手脚,拿着把柄在逼退陆景幽。   若是他真告诉了父皇,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她难保还能安然度过。   陆嘉念等着陆景幽松手,但转头一看,他非但没有忌惮之意,反而笑意更为深沉。   恰好他比陆言清高上一截,微微低头俯视,总像是瞧不起人一样,带着玩味和不屑。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陆嘉念眼一闭心一横,使劲挣扎几下横在二人中间,劝道:   “好了好了,这种事何必惊动父皇?”   她挂上端庄温和的笑意接过陆言清的东西,说了几句客套话,让人好生送出去。   待到一转眼回来后,陆景幽已经独自回了厢房。   陆嘉念托腮舒出一口气,虽然气他总是如此不给面子,但也觉得情有可原。   方才在马车上,她相信陆景幽的直觉,决定不再同陆言清来往,结果事发突然,她亦违背本心了。   不过具体缘由她不能说,只好悄悄靠近他身边,望着那道寂寂的身影,绞着手指道:   “那个......他毕竟是母后相中的人,总要留些颜面,好聚好散嘛。“   陆景幽正把玩着纸笔,蘸着浓墨的狼毫在指间顿住,冷静俊容闪过几丝幽深,面色不变地抬头道:   “皇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见陆嘉念发愣,他又意味不明地转动狼毫,墨点在宣纸上凌乱泼洒,声音仍然冷得发闷,道:   “这是皇姐的私事,我怎能插手?我留在漱玉宫,不能给皇姐添乱。“   听罢,陆嘉念杏眸微张,险些以为是她听错了,盯着陆景幽左瞧右瞧。   什么时候他这么懂事、这么有觉悟了?   昨日的疯狂历历在目,今日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她终于把他教好了?   在她的目光下,陆景幽毫无破绽地端坐着,找不出半点敷衍和违心。   好似这话说的发自真心,把地位摆得端正。   陆嘉念用不着再费唇舌,心底涌上一阵高兴,轻快地走到他身侧,嫣然一笑拍拍他的手背,欣慰道:   “这就对啦!”   陆景幽仍然一言不发,听到称赞只觉得刺耳。   直到她转身离去,眼底才划过几分烦躁隐忍,俊容如夜色般阴沉,狠狠折断手中狼毫。   “咔嚓”一声,木刺陷入皮肉,他却毫无反应,甚至加大了力道。   冬日天黑得早,夜晚也格外寒凉,陆嘉念整日心神紧绷,此刻终于得空放松下来,得了兴致去瑶仙池泡汤泉。   那是皇宫南侧特意引来的活水,以备父皇疗养之需。   她身为嫡亲公主,亦有专属汤池,每年冬夜都刻意来此处,避开他人独自静心。   陆嘉念命人备好后,差遣他们全部去殿外候着,自在享受着这一刻。   热气氤氲,温暖泉水打湿了轻纱,浸润着干燥的肌理,汤池清澈干净,花瓣颇有意境地四处飘荡,阵阵清香扑面而来,惬意舒适得神思松弛。   她靠在池边阖上双眸,让清水洗涤这些日子的烦忧,放任脑海中思绪翻涌。   倏忽间,她眼前浮现今日陆景幽的神色和话语,仔细一想愈发觉得怪异。   若是他打心底眼里这样想,为何还要与陆言清争锋相对?   还有那话,怎么总带着一股酸苦味儿?   陆嘉念想不通,凌乱地甩甩头,抹干净脸颊上的水珠,告诉自己不必多虑。   哪怕他是装出来的也好,只要没什么歪心思,她也懒得追根究底。   思及此,她放平心神,又泡了半个时辰才尽兴,扬声喊柳叶进来服侍。   然而,她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   陆嘉念以为是时辰晚了,这丫头在殿外打盹,于是扶着池沿半撑起身子,冷得打了个哆嗦,抱着手臂嗔怪道:   “懒丫头,快把东西送来,马上就能回去睡了!”   不久,门外响起一阵轻微动静,陆嘉念又往上探了探身子,伸手准备接过浴巾,却听得一声:   “皇姐,你要的是这个吗?”   这......分明是陆景幽的声音!   陆嘉念低头看了一眼湿透的轻纱小衣,身前曲线清晰可见,蒸得泛红的肌肤莹润泛着水光,发梢湿哒哒的水滴顺着颈间滑落进去。   她连忙退后几步,再次没入水中,扒拉几下花瓣堪堪遮挡,无措道:   “你、你站住!柳叶呢?”   然而陆景幽像是没听到般,依然开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浴巾和干净衣衫,边靠近边道:   “夜里凉,她回去给皇姐取披风了。”   他每往前一步,陆嘉念就下意识后退一步,还要时刻不让身前花瓣飘散开去,身躯止不住地一阵轻颤。   分明他神色如常,仿佛当真只是听到呼唤顺便进来,可她恍然间忆起前世的面容。   那时她刚入金銮殿,一身傲骨不肯服软,陆景幽便夜夜磋磨至天明。   次数多了,叫水也麻烦,他干脆在金銮殿引入一处小汤泉,亲眼观赏她褪尽衣衫沐浴,再或温柔或粗暴地将她捞上来。   陆嘉念凝视着他现在的目光,隐约觉得不对劲,赶忙摆手道:   “停!别动!你先出去,等柳叶回来再说。”   陆景幽脚步一顿,眸光波澜不惊,似乎在这种情境下并无杂念,眼底闪过几分纯澈和不解,平静道:   “皇姐说过,让我做该做的事情,我想应当是为皇姐做事。”   说着,他行至水池边,半俯下身子,伸出骨节分明的手,遥遥望着陆嘉念,眉眼间的笑意终于浮现,幽深得仿佛要让人陷进去,勾着手指道:   “如今他们都不在,理应由我来侍奉皇姐,不是吗?”   陆嘉念浑身僵硬地泡在温水中,忽的发觉眼前的陆景幽与之前不同,如同隔着一层迷雾,让她时常捉摸不透,说不出的暧昧怪异。   可是乍一听,他这话也没问题。   她将他当做弟弟,又嘱咐他在身边好好做事,现在他听到呼唤来送个东西,虽然不合男女规矩,但无可厚非。   兴许是他改过自新,心里敬重她这个皇姐,才会说出“侍奉”这种话。   倒是她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脑子里净是些不干净的东西,显得很是心虚。   陆嘉念迅速收拾好思绪,轻咳一声摆出皇姐的架子,一本正经吩咐道:   “咳咳,你把东西放这儿,出去吧。”   陆景幽轻轻勾起唇角,应了一声照做。   殿门关得严丝合缝,不像故意要做什么,陆嘉念仔细查探后才从池子里上来,躲在屏风后麻利擦拭身躯,抚着心口顺气。   方才实在是奇怪,让她不得不怀疑。   现在看来的确是她想多了,陆景幽委身漱玉宫,想必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陆嘉念从未如此迅疾地更衣,但她换完里衣就再无他物,东翻西找也没看见外衫。   “皇姐,现在衣带还会打成死结吗?”   陆景幽恰到好处地再次进来,手中捧着她的外罩衫,走到她面前却不交给她,而是十分自然地展开衣衫,从身后一把将她围住。   他不由分说地帮她更衣,修长灵巧的手指穿过每一个衣带,亦似有似无地摩挲过她的肌理,痒得她面颊发热,一时间不知他到底在做什么,只听得一声嗤笑:   “上回皇姐差点剪坏了,我可以教皇姐。”   温热气息喷洒在颈间和耳根,陆嘉念在朦胧雾气中头脑发晕,任由他系着衣带,只当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伺候”。   直到她等久了犯困,双腿有些绵软,身子左右晃荡。   她刚想出声催促,骤然间颈间又热又痒,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相贴。   陆嘉念猛然间回过神,余光瞥见陆景幽的唇竟然靠了上去。   耳畔传来一声心满意足的轻笑,那片温热酥痒契合得更加紧了   她一下子睡意全无,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挣扎着。   但不知何时,陆景幽从正常系着衣带,变成双臂环住她的腰肢,毫不犹豫地使劲一收,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陆嘉念的呼吸急促起来,思绪飞快地转动,那股异样越来越强烈。   她不明白陆景幽究竟在做什么,他又想得到什么,只能压下心底惊惧,板着脸道:   “你放开我,否则......“   “否则怎样?皇姐会不要我吗?”   陆景幽笑得愈发欢愉,低沉引诱的声音与前世如出一辙,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逼得二人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他心情愉悦地欣赏着怀中慌张的娇人儿,半点不见平日里的顺从乖巧,放肆地贴近她的耳垂,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那是陆嘉念最为不可触碰的地方,身子猝然敏感颤动,一声轻哼控制不住地从唇齿间溢出,眸光晶莹朦胧起来。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柳叶回来了,在门口喊道:   “殿下,您好了吗?天色太晚了,再下去要着凉!”   良久,陆嘉念都被陆景幽控制着,无法发出半点回应。   柳叶等急了,生怕她出什么事儿,叹息道:   “殿下,您不会睡着了吧?不回答奴婢就进来了哦......”   陆嘉念瞪大双眸,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可陆景幽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意思,甚至留恋地蹭了一下。   她使劲挣扎着,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姿势被人看到,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然而身后之人纹丝不动,她没有办法,只能后腰发力出其不意地向后一撞。   伴随着一声闷哼,她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   作者有话说:   先和大家说声抱歉,因为突然来例假,吃了止痛药码字的,太疼了人都傻了QAQ,整天精力也不是很好,所以推迟了一会儿。   但是!!追过我上一本的宝儿应该知道,我更新很稳定的!工作日6000+,周末10000+!   一大波更新即将来袭啦!不要养肥我呜呜呜   关于更新时间:   每日十二点前肯定会更新的!除非特殊情况!   尽量提前一些让宝贝们看到,早睡的宝贝也可以明天起床看呀!   渣渣作者是兼职党,为了保质保量,所以时间不能卡太死(跪下磕头)   感谢宝贝们听我唠叨,也很荣幸有你们的陪伴和支持,让我超有动力!   我会努力哒,么么~   感谢在2023-04-22 23:58:22~2023-04-25 01:5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225194 36瓶;来都来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匕首   ◎“硬得硌人,下回别随身带着了。”◎   陆景幽身形微颤, 不易察觉地低喘几声,攥着掌心后退,目光是说不出的幽怨。   腰间的力道骤然松开, 陆嘉念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但她听身后的动静不太对,猛然想起方才撞到的硬物, 气息登时卡在喉咙里。   寒风侵入, 她的后腰却热得发烫。   若是她没记错,前世陆景幽总喜欢从身后拥住她,抵在她腰间的似乎是、是......   陆嘉念凝神闭气, 绯色从脸庞悄然蔓延到耳根,不敢转身去看陆景幽的神色。   罪过罪过, 她真的是无心之失。   谁让他明知有人来了,还莫名其妙抱那么紧!   柳叶的脚步声缓缓响起,迟疑地伫立在屏风外又呼喊了几声,估摸着没几步就要走上前来。   陆嘉念连窘迫和纠结的时间也没有,只好咬牙转过身, 想要装傻糊弄一下作罢。   还未等她开口,陆景幽就解下腰间的匕首把玩着,有意无意地在她眼前晃过, 若无其事道:   “刀剑冷硬, 皇姐方才那么用力, 可有撞疼了?”   陆嘉念一愣,目光凝滞在那把匕首上,蹙眉回忆着瞬间的触感。   似乎确实和匕首大差不差, 除了并不冷, 甚至还有些发烫......   想必是他一直贴身带着, 早已用体温捂热了吧?   她凌乱地迎上陆景幽毫不退缩的目光, 并未找到半点局促,终于说服自己相信这个说法,心底长叹一声。   原来是匕首啊......她不仅想歪了,还歪得离谱,简直思想污秽。   陆嘉念严肃认真地教育自己一番,故作镇定地轻咳出声,道:   “无妨,就是硬得硌人,下回别随身带着了。”   陆景幽修长手指略微一滞,眸光探究着她的神色,唇角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摩挲着匕首道:   “皇姐见谅,这东西没法不带着。”   闻言,陆嘉念再次惊疑地抬眸,眼底闪过几分动摇,双颊红云更为羞惭,掩饰般别过头去。   这些落在陆景幽眼里,只觉得格外灵动玩味。   他故意看不懂似的绕到她面前,气定神闲地欣赏着皇姐羞恼的模样,欢愉满足的笑声从唇齿间溢出。   “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柳叶着急地跑来,看到僵持的二人很是诧异。   她不明所以地瞥了一眼陆景幽,行至陆嘉念身边,上下检查后不禁赞叹道:   “殿下,这衣带是您自己系的?难怪用不着奴婢了,系得可真好。”   陆嘉念心虚地偷偷瞄着陆景幽,恰好碰上他含笑凝视的目光,顿时警告地瞪了一眼,咬着牙根埋下头去。   柳叶正忙着替她披上披风,并未察觉二人间的异样,奇怪地看着一言不发的陆嘉念,冰凉的手背贴在她绯红脸庞上,担忧道: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别吓奴婢呀......“   陆嘉念在她这些话下愈发抬不起头,一想到方才的场景就尴尬至极,气恼地拍开了柳叶的手,愤愤道:   “死丫头,怎么现在才回来,唤你好几声都听不见!”   若非柳叶不在,她今夜也不会同陆景幽发生那些,当真是荒唐。   “殿下,奴婢本来一直都在,是他让奴婢去拿披风,还说可以替奴婢守着。”   柳叶委屈巴巴地指着陆景幽,话语间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帮他说话道:   “您消消气,他也是为殿下想的周全,担心殿下受凉嘛!“   听了这话,陆嘉念心口闷得慌,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两个都丢出去。   她就知道,陆景幽十之八九存心戏弄她,而柳叶这丫头心思单纯,被利用了还帮人数银子。   这才没多久,连她的贴身宫女都如此信任陆景幽,日后还得了?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陆嘉念沉着脸教训几句,余光不忿地扫过陆景幽,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路上,她再也没看陆景幽一眼,装作浑不在意的模样回了漱玉宫。   实则,陆嘉念脊骨绷得笔直,时不时绞动手帕,呼吸也变得沉重错乱......   她无法像从前那般,轻松自在地面对陆景幽,总觉得沾染了些许说不清的心绪。   直到踏入寝殿,即将阖上殿门之时,她才犹豫地停滞一下,不经意间探头望向厢房。   陆景幽亦是伫立门侧望着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寒夜中投下阴翳,灼灼眸光在烛火下清晰明亮,眼底的深沉与杂念再无隐藏。   一如方才将她禁锢怀中轻吻不放,亦如前世不容抗拒地压在床榻上磋磨。   陆嘉念心尖一颤,刹那间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烦乱地垂眸躲进屋内。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心,睡一觉就都过去了,偏偏这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朦胧间浅浅入梦,脑海中尽是汤泉池边,陆景幽落在她颈间酥麻发痒的双唇,含住耳垂时敏感轻哼的羞耻,还有前世种种难以启齿的过往。   仿佛陆景幽成了纠缠不休的梦魔,分明不想见他,却无论如何都是他。   陆嘉念猛然惊醒,额头上挂满汗珠,心烦意乱地坐起身,索性不再逼自己入睡。   她冷静下来思忖着,现在陆景幽似乎变了,变得同初见时不同了。   前些日子,当他险些杀了陆言清时,她发觉曾经的他皆是故作乖巧,性子恶劣狠绝与前世并无不同。   但眼下的这种变化难以言喻,微妙得让她快怀疑是种错觉。   若说前世的荒唐缠绵,是他见色起意和心底对陆氏皇族的恨意,所以才会磋磨戏弄,那今生又为何会突然如此?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颇有目的地接近,对她格外上心。   难道仅仅因为她收留了他,让他衣食无忧吗?   陆嘉念想不通缘由,总觉得其中缺少了至关重要的一环,所以一切才会这样奇怪。   她不甘心地仔细琢磨,奈何实在理不清思绪,半个时辰后终于放弃,心生疲倦地倒头睡去。   罢了,今生还长,她总会慢慢知道的。   上回陆嘉念收了陆言清的云锦,约定三日后再见面。   陆言清挑了一家僻静清雅的茶室,每个雅间都宽敞隐蔽,来往皆是有身份的人,看着就很让人放心,很合陆嘉念的心意。   但是他们相对而坐一个时辰,面上看着相谈甚欢,实际上各怀心思。   陆言清显然附和着她,每句话都不出纰漏,礼貌健谈中尽是疏离。   而她忆起那碟下毒酥糖就心生惊惧,绞尽脑汁想要套出相关的话。   今生他眼巴巴想当驸马,前世就算她没落了,也没道理杀人灭口啊。   再说了,她当时只不过是个暖榻玩物,毫无价值。   不知陆言清是真的与前世不同,还是心思藏得太深,陆嘉念一无所获,只能略带失望地谈天说地。   待到分别之时,二人相伴漫步于茶室后院的竹林。   陆言清十分自然地转了话题,清俊眉眼微微敛起,辨不清神色道:   “殿下身边之人,还真是谨慎细心,时刻留心防备,上回臣便见识过了。”   陆嘉念知道他说的是陆景幽,正想打个马虎眼过去,却听得他继续道:   “只不过殿下心善,所留之人是否一样心怀感激,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听得她发愣,只当他上回受了陆景幽的脸色,故意挑拨几句罢了。   时至今日,她还算信得过陆景幽,虽然上一辈的恩怨未了,但都过去了。   如今她用心待他,再让他有所顾忌,前世之事大约不会发生。   “殿下,并非所有事情都是可以忘记的,彻骨之痛,只有体会过的人才会刻骨铭心。”   陆言清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意味含糊又直接说破了她的念头,幽幽道:   “或许于他而言,殿下所做的终究浮于表面,根本是无用之功,最后该如何还是如何。”   陆嘉念愈发不解。   这番话的意思是,他觉得陆景幽最后还是会夺位吗?   且不说陆言清是如何预料此事,连她亲身经历之人都觉得有转机,凭什么他一口咬死说不能?   毕竟陆景幽是罪臣之子,按理说应当赶尽杀绝,她做的已经够多了,目前来看也颇有效用。   “别的不说,单是他双亲下场就不能释怀,依臣之见,殿下还是早些斩草除根为好。”   陆言清面色凝重,这话乍一听是司空见惯,可仔细一想又意味深长。   双亲......那便是燕北侯和蕊夫人了。   可是燕北侯谋反,蕊夫人诱惑父皇秽乱后宫,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哪怕陆景幽是无辜的,也不能违背天理吧?   陆嘉念对陆言清的多嘴深感不满,不以为然地随口应下,草草辞别就回宫了。   路上,她闲来无事回味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前世,陆景幽夺位后第一件事便是为燕北侯正名。   不仅平反谋逆之罪,还嘉以谥号追封。   她当时嗤之以鼻,想当然以为,这是他为了名正言顺登上皇位的无耻手段。   没有哪个帝王能容忍生父是罪臣,天大的罪名都能摆平了。   现在想来,特别是陆言清含糊不清地提点过后,她愈发觉得不简单。   难道......这才是陆景幽夺位的真正目的?   陆嘉念骤然涌上一阵心慌,快马加鞭回了漱玉宫,急切地想见他。   可是打开厢房,寻遍整座宫殿,都没有陆景幽的身影。   似乎从前段时日开始,她就经常寻不到他,仿佛他偷偷做着什么。   看来陆言清会忽然这么说,应当是知晓内情、故意为之。   陆嘉念已经顾不上揣摩他的目的,她只想现在见到陆景幽,理清凌乱的思绪。   她不知道,如果燕北侯真的含冤而死,陆景幽还是要夺位,她又该如何?   “皇姐,怎么有兴致寻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陆景幽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笑意一如往常,却让她无端觉得带有冷意。   作者有话说:   陆狗:嗯,那种东西怎么能不带着?(平静点烟)   我来啦!明天应该可以双更,今天虽然码字有点卡,但肚子没那么疼了!   我滴微博是@安如沐呀,欢迎宝贝们找我交流哦~   感谢在2023-04-25 01:51:27~2023-04-26 00:0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靠近   ◎“皇姐,你的脉搏很快。”◎   陆嘉念欲言又止, 上下打量着陆景幽风尘仆仆的模样,还有宫里来往行人,终究还是按捺住心底不安, 轻声道:   “罢了,你入夜再来吧。”   陆景幽淡淡应声, 眸光坦荡地凝视着她, 听到“入夜”后不禁勾起唇角,逼近一步道:   “皇姐挑这么个好时候,是要同我做什么吗?”   “住口, 又胡说!”   陆嘉念气恼地低声责怪,不愿再思及前日之事, 一抬头却发现他得逞般笑着,这才反应过来中了圈套。   他分明是看出自从那夜之后,她有些躲着她,拿准了此事故意调戏。   不过如此一来,陆嘉念反倒松快了些, 心绪不似方才那般沉重。   起码这还像今生的陆景幽,或许一切还有希望。   她心不在焉地在寝殿转悠,晚膳只用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 绞尽脑汁思忖着此事如何启齿。   毕竟这是捕风捉影的事情, 是她结合陆言清的暗示和前世经历的揣测, 总不能直接说出口。   陆嘉念微微头疼,漫无目的地收拾寝殿,忽而瞥见搁置在角落的一对耳坠。   冰透晶莹的墨玉在烛火下莹莹生辉, 如同徽墨在冰砚上研开, 其中一只坠子横穿一道浓郁血线, 端庄稳重的墨玉顿时增添光彩, 变得昳丽特别。   她记得,这是收留陆景幽时,他亲手送给她的。   他曾说,这对耳坠是燕北侯送给蕊夫人的聘礼。   陆嘉念灵光一闪,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办法,将耳坠放在掌心摩挲着,褐色琉璃般的眼眸缓缓转动。   将近戌时,宫人们陆续歇息,她早早屏退了身侧侍女,独自坐在床头发怔。   “吱呀”一声,寝殿大门打开,陆景幽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他径直行至屏风后,并不避讳地望着一身寝衣的陆嘉念,眸光明亮道:   “皇姐,可以说了吗?”   陆嘉念起身抬眸,恰好与靠得极近的陆景幽撞个满怀,身形一晃向后仰去,险些跌倒在地。   一双宽大有力的手将他托住,不容抗拒地使劲一拢,顺其自然地圈住她,让她的脸颊几乎贴在她的心口,连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熟悉的雪松檀木香钻入鼻翼,陆嘉念无所适从地挣扎几下,陆景幽却抱得越来越紧。   她只好故作镇定地在他怀中,摊开掌心把耳坠交给他,深吸一口气道:   “没什么要紧事,这坠子我留着也无用,于你而言却意义非凡,还是还给你吧。”   陆景幽揽着她的肩,掌心一下下抚摸着她薄薄的衣料,以及垂落的墨发,如同给怀中的猫儿顺毛。   听了这话,他动作稍稍一滞,修长手指接过耳坠端详,垂眸轻笑出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幽幽道:   “皇姐还是不乖,又去偷偷见他了?”   “没、没有!”   陆嘉念急忙否认,一激灵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迎上他看透了似的目光后,才发觉自己不打自招,硬着头皮道:   “我只是觉得,这东西配得上你,戴上去会很好看。”   “......仅仅如此吗?”   陆景幽眸光深深地盯着她,压迫之感让她如前世般下意识退缩,可偏偏无处可逃,只能咬紧牙根道:   “是啊,况且你不是说,这是你爹给阿娘的聘礼......”   “所以我想赠予皇姐。”   陆景幽骤然打断她的话,按着脑袋将她没入怀中,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顶。   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呼吸愈发急促,不安分地四处挣扎时,他欢愉满足地弯起眉眼,凑到她耳畔与颈间,清浅吐息道:   “我依皇姐,只是......皇姐必须自己来。“   陆嘉念敏感地颤动着,抿紧唇瓣不让轻哼溢出,无论如何踹他都毫无效用,思绪懵懂回味着他说的”聘礼“,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不过见他点头,她便把一切放在一旁,欣慰地答应了。   只要能按照她所设想的发展,应当不会有问题。   “这么简单的事情,自然无妨。”   陆嘉念满口应下,从未想过戴个耳坠有什么困难的,一边从他手中接过坠子,一边伸手抚摸他的耳垂。   直到她胡乱摸了许久,摸得他酥痒发笑,都没有找到扎入耳钩的小孔。   “你不会......没打过耳洞吧?”   陆嘉念自信满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痕,绝望地又摸索一番,确定真的没有。   “皇姐答应过的,可不许反悔。”   陆景幽权当没看见她诧异无措的面容,唇角的弧度更为心悦,一字一顿道:   “皇姐要自己来。”   陆嘉念以为会错意了,愣怔地左右研究好一会儿,始终不敢相信,他竟是想让她来打耳洞。   且不说她毫无经验,到底是伤着皮肉的事情,她怎么下得去手?   但她方才逞能答应了,陆景幽又是一副无所担心的模样,她再无推辞的理由。   陆嘉念磨蹭地取来白酒和银针,学着记忆中嬷嬷们的样子,用毛笔沾了墨汁点在耳垂上。   可她终究迟疑不动,一想到要硬生生把软肉刺穿,心底就不免退缩。   良久,陆景幽含笑轻叹,似是嘲讽亦似是别有深意,道:   “皇姐这就受不了,日后还能受得了什么?”   陆嘉念暗暗不服,心道她倒是不明白,他还想让她受什么。   再说了,她分明是怕手上没轻重,所以一直未下手,怎么说的她不行似的?   正抱怨得起劲,忽然一只手覆盖在她手背上,趁她不备猛地向下刺去。   银针太过细小,她手上力道又不够,针尖第一回 并未完全将皮肉刺穿,不得不再加把劲。   陆景幽利落果决地继续深入,银针摩擦皮肉的触感十分清晰,陆嘉念手指发软,他却愈发用力。   少许血珠从缝隙渗出,陆景幽浑不在意地擦拭,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看到皇姐眸中闪过心疼的光亮,她温和柔软的指腹贴着他的耳畔,声音关切担忧,吐气如兰。   倏忽间,轻微的疼痛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满足和享受。   陆景幽愈发兴奋,扬起下颌阖上双眸,嗅着皇姐靠近时的清甜香气。   很好,皇姐今日去见那个男人,肯定不会有这种神色。   此刻的皇姐,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人,以后也只能属于他一人。   任何暗中捣鬼不自量力之人,很快就会被他清理干净。   陆景幽手把手拉着皇姐,引导着她如刚才那般刺破另一只耳垂,贪恋地张开十指,紧紧包裹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不愿放开。   待到两边都彻底打通,陆嘉念还未全然回过神,手指微颤地替他戴上耳坠,指腹还残留着点点血珠。   她拿起帕子就要擦去,陆景幽却先一步控制住,缓缓俯下身吻在她的指节上。   血珠在他的薄唇间消失,又似乎并未消失,而是出现在夺目的血色耳坠上。   他抬眸粲然一笑,俊美面容在跳动烛火下昳丽惊艳,眨着眼睛侧首,轻佻道:   “皇姐,好看吗?”   陆嘉念骤然抽回手,将残余温热的手指藏在袖中,目光凌乱地错开,不敢与他直视,更不愿再看那对耳坠。   前世锦帐之中,她总被他强行压在身下,支撑不住意识涣散之时,所见之物时常是那一抹刺目血色。   那时他见她目光偏移,亦是低沉压抑地在她耳畔问道:   “好看吗,皇姐?”   她懵懂地点点头。   于是他就解下耳坠,缓缓在她身上摩挲撩拨,冰凉墨玉似有似无地拂过热得快要燃烧的身躯,仿佛冰火同时在她身上冲击。   此刻,陆景幽不再是乖巧模样,幽深玩味的神色与前世有八分像,让陆嘉念无措地退后一步,轻咳一声别过头,一本正经道:   “当然了,否则不会让你戴上。”   陆景幽得到了她的赞许,很是满意地在她身侧伫立,拨弄着耳坠道:   “这东西寻遍燕北才凑齐一对,想必阿娘戴着出嫁那日,会更好看。”   陆嘉念灵敏地直起腰杆,心下瞬间收紧,暗喜终于听他主动提起此事了,按捺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心绪,小心翼翼道:   “你......还记得双亲的往事?”   陆景幽手上的动作一顿,眸光的灼灼光彩逐渐黯淡,转瞬间变得幽深难测,犹豫地望了她一眼,干涩地开口道:   “皇姐,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闻言,陆嘉念心里“咯噔”一下,登时明白了不少事情。   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陆景幽的执念并非帝位,并非遭受的灾难,而是燕北侯和蕊夫人。   前世她恨极了陆景幽,哪怕看到燕北侯平冤昭雪的诏书句句在理,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只当都是他的手段。   还有蕊夫人和父皇,她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妖孽祸水,实则今生看来,其中疑点颇多。   虽然她不知道内情,但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若是不能根除,陆景幽绝不会就此收手,她也无法阻止。   陆嘉念惊出一身冷汗,忽而想起这段时日总不见陆景幽的身影,不安地问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四目相对,陆景幽眸光一沉,墨色眼底闪过几分意外,亦是将她的惊惧和担忧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并没有任何被看破的窘迫和慌张,反而一直镇定自若。   他的眉梢眼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唇畔的玩味愈发深重,一步步逼近坐于床沿的陆嘉念,声音不觉间有些发冷,悠悠道:   “是啊,皇姐可真聪明。”   见陆嘉念猛然一缩,他又变本加厉地靠近,紧贴在她身侧,轻声道:   “若我要做坏事,皇姐会生气吗?”   陆嘉念浑身都抑制不住地微颤,凝视着眼前越来越近的俊容,一如前世的恐惧攥紧心脏,退无可退道:   “明知是坏事,就不能不做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肆意的轻笑。   陆景幽猝然间拉进距离,二人几乎鼻尖相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容上,酥麻痒意让每一寸神经都紧紧绷住。   他故意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脸庞,纤长睫毛轻轻扫过,又不容抗拒地控制着她的双手,力道大的惊人,在她的手腕上留下道道红痕,薄唇张合道:   “那要看皇姐能给我什么了。”   说着,他双眸含笑地逼近,呼吸愈发灼热发烫,两片薄唇近在咫尺。   陆嘉念瞪大杏眸,只能在他身下凝眉摇头,一时间屏住所有气息,眼眶泛上一阵酸意,晶莹水雾悄然笼罩。   “皇姐,你的脉搏很快。”   陆景幽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稍稍用力,掐住她怦然跳动的脉搏,笑容染上恶劣和趣味,声声引诱道:   “其实皇姐也喜欢这样,不是吗?”   还未等她有所反应,陆景幽抬手捏紧她的下颌,欣赏般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模样,随后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唔......”   不可置信的呼喊变成闷哼,陆嘉念刚要挣扎,陆景幽就转身将她压在床榻上,十指顺着手臂一路向上,不由分说地与她十指相扣。   二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紧张急促的心跳与燃烧般的躯体感知无遗。   起初他吻得疯狂又热烈,狠狠撬开每一个关卡,仿佛要侵略占有她的一切,甚至不由自主地啃咬着香甜樱唇,丝丝血腥气弥散开去。   吃饱一些后,陆景幽慢条斯理地一寸寸享用,不放过属于她的任何一处,细腻地吃干抹净。   陆嘉念无力地抗拒着,但无论如何都毫无效用,被他厮磨地浑身发软,意识渐渐朦胧,恍惚间仿佛飘荡在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她气息短促地低吟出声,却惹得身上之人更为恣意,腰间一如上回般抵到了捂热的“匕首”。   不知过了多久,陆景幽终于意犹未尽地松了力道,贪恋般吻了吻她的脸颊与唇角。   陆嘉念趁此时机坐起身,杂乱的神思清醒过来,不敢相信方才他做了什么。   双唇红肿发热,腕间一片红痕,兴许过几日就会同前世那般,变成青紫痕迹。   “陆景幽!”   她觉得荒唐至极,也气恼至极,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可是所有力道在真正触及他面容的那一刻,顿时都使不出来,不知为何全部收住,最终只是轻轻擦过。   陆嘉念暗骂自己莫名其妙,又气又委屈地转过头去,热泪骤然涌上眼眶,不甘地抿唇赌气。   “皇姐,我不负你。“   陆景幽气息不稳,当即从背后紧紧拥住她,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欢欣,灼热明亮如跳动的烛火。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声音一如曾经护着她躲过箭雨般会坚定,道:   “皇姐,信我。”   陆嘉念阖上双眸,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任由陆景幽吻去泪痕。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颤抖愈发厉害,陆景幽温柔地轻轻抚摸,掰正她的身子面对自己,替她拂去碎发,掌心温着她发白的小脸,放缓了声音道:   “回答我,皇姐。”   陆嘉念靠在他的心口,思绪凌乱如麻,一时不知如何应声。   作者有话说:   强取豪夺倒计时!   我来啦宝儿们~其实每次写陆狗发疯一系列情节,都觉得时间嗖一下就过去了 第28章 真相   ◎他不接着演一出,真是可惜。◎   长夜寂寂, 寒风钻入窗缝,吹得烛火摇晃不已,帷幔上依偎的身影也跟着动荡。   陆嘉念脸庞贴在他的胸膛上, 耳畔的心跳强劲有力,仿佛迫切地等待回应。   她听得紧张起来, 揉得袖口皱皱巴巴, 却始终一言不发。   并非她不信陆景幽,而是前世走了一遭,总不能明知故犯。   况且她尚有顾虑, 眼下又迷雾重重,根本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陆嘉念心烦意乱, 使劲挣扎几下离开他怀中,敛起纤长眼睫,闷闷道:   “你我清清白白,谈不上什么负不负的。“   温香软玉骤然不见,陆景幽双手空落落的, 仍然保持搂着她的姿势,许久才放下去。   他的呼吸渐渐凝住,俊容中闪过一瞬的愣怔, 不过很快就隐于唇角, 悠悠道:   “哦, 是吗?”   说着,他长臂一伸就将她牢牢圈住,三两下按着她不安分的手脚, 让她登时无处可逃, 只能乖巧地待在他的怀抱之中, 眼里也只能有他一人。   陆景幽的笑意愈发深沉夺目, 藏着不容忽视的灼热侵略,玩味道:   “皇姐的意思是,你我只有不清白了,才能继续谈下去?“   话音刚落,他不留半点反应的机会,猛然间俯首再次吻下去,比方才更狠更肆意。   “不......不是......“   陆嘉念措手不及,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双腿无所依靠地扑腾几下,最终只能缠在他身上,彼此的心口紧得连一丝缝隙也没有。   温软酥痒的唇在脸颊擦过,陆嘉念灵巧一闪,侧首让他的吻落在颈间。   可是她忘了,那才是最为不可触碰之处。   “呜呜......“   快意和疼痛同时袭来,这个家伙竟然下得去口,时轻时重地咬着软肉,如海浪颇有节律地拍打散沙,不一会儿就溃不成军。   陆嘉念双眸泛着晶莹水光,朦胧迷离犹如堕入梦境,十指死死抓挠着他的肩膀和后背。   趁着还有最后一丝理智,她赶忙脚下发力,胡乱向他腿间踹了一脚。   倏忽间,颈间的力道加重不少,疼得她咬紧唇瓣。   同时,耳畔响起一道模糊的闷哼,听着熟悉又幽怨。   似乎,上回撞到那把匕首时,他亦是如此。   陆嘉念疑惑蹙眉,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次碰一下都那么心疼?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上想这些。   禁锢着她的铁臂终于松开,她忙不迭逃出陆景幽的怀抱,手脚并用地推搡着将他赶出去,“砰”的一下关紧大门。   寝殿内终于恢复清净,陆嘉念扶着门框顺气,却感受到门外传来同样急促的喘息声。   陆景幽没有离开,如从前那般伫立门前,月色将他颀长挺拔的身影映照在窗棂上,墨发微微凌乱,多了几分亲近过后的颓靡。   “你再不走,我、我喊人了!”   陆嘉念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根本无法对他视而不见,羞恼地站在门内叉腰威胁。   连廊上传来一声低沉又不屑的轻笑,陆景幽身影闲散地倾斜,毫不忌讳地逼近一步,贴在窗纸上道:   “那皇姐最好喊大声点,让全皇宫都知晓此事。”   光是听这声音就极为欠揍来气,陆嘉念甚至能想象到,他开口时十拿九稳的得意模样,更是气呼呼地跺脚,不再愿意答话。   空气忽而凝滞,周遭万籁俱静,气急败坏的吐息声、地板的响动声与烦躁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陆景幽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眉眼间俱是笑意,仿佛能看到皇姐气恼时灵动可爱的模样,心满意足的勾起唇角,正经些道:   “别怕,我不负你。”   说罢,他又在门前停留片刻,随后身形轻快地离开了。   陆嘉念缓缓在屋内冷静下来,眸光瞥见他挪动时下意识上前一步,继而后知后觉地按捺住,耳畔和心底回荡着他那句话。   方才的慌乱无措平复不少,她独自站在门前发愣,神思不禁飘荡。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陆景幽,甚至当他说那话时,她不由自主地有几分相信。   若是今生一切都不一样,她能再试一试,又会有什么结局呢?   陆嘉念心中一动,快步走上前去,伸展双臂推开了寝殿的门。   连廊下空无一人,撒了满地皓月清辉。   隔壁厢房内,一盏烛火轻轻晃动,隐约可见一道身影伫立,静静与她相对。   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后,才悄然熄灭。   后来几日,她都极少看到陆景幽的身影。   她告诉过自己,就当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往后走一步看一步就好。   可偶尔碰面,她还是下意识埋头躲避,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嘉念不怪自己脸皮薄,只偷偷怪他是个厚脸皮的疯子。   此事刚过,柳叶就送来陆言清的亲笔信,说是许久不见,甚是思念。   陆嘉念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再也不吃这一套了。   她原本就不喜欢如此迂回,加之上回陆言清隐晦提起陆景幽的事情,她更是心底鄙夷。   虽然她知道此事不能明说,但他毫无必要这么做,还撺掇她杀人,居心可见一斑。   尽管她不明白,陆言清为何对陆景幽有敌意,甚至前世这份敌意还对着自己。   陆嘉念思忖片刻,终究咽下回绝的话术,决定最后见一次,就当做个了断。   地方还是去过的那家茶室,不过她不想浪费光阴,直接道:   “陆公子,我想过了,母后身体欠佳,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想伴她身侧尽孝,婚事日后再说。“   她生怕陆言清难堪,仁至义尽地补充道:   “这段时日辛苦你留在京城,母后备了薄礼以表感念,还请你收下。”   说完这些,陆嘉念心里痛快不少,算是出了一口气。   她想好聚好散,陆言清看起来还算君子,应当不会纠缠。   谁知,话音刚落,他就“蹭”的一下从坐席上站起身,神色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兴许是驸马之位没指望,难免失落难过,陆嘉念大度地没有计较,不以为意地轻咳一声。   “殿下,臣......失态了。”   陆言清讪讪赔笑,勉强撑着清俊面容躬下身子,故作自然地端走茶盘,道:   “这几样点心味道不好,臣再去给殿下挑些来。”   陆嘉念看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拦,权当给他一个冷静的机会,总好过当面争执。   她无奈地呷了一口茶,抬眸发现门缝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陆言清的贴身侍女,亦是前世给她送下毒酥糖的小宫女。   按照常理,她应该防备惧怕才是。   但不知为何,她瞧着小姑娘目光懵懂单纯,脸蛋白皙圆润,个子瘦弱矮小,并无预料之中的可怖,反而觉得木讷得可爱。   “姐姐......哦不,殿下。”   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见陆嘉念没有斥责,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脚笨拙地胡乱行礼,乃至她自己都被逗笑了,歪着头道:   “您生得真漂亮,难怪我们公子喜欢您。”   陆嘉念意外地挑眉,许久没听过这么朴素的称赞了,愈发有了兴致。   几番搭话后得知,小姑娘名为怜玉,是陆言清在越州顺手救的奴,满心满眼都是他们公子。   她幼时生过重病,反应比常人迟钝些,看起来呆呆笨笨,不像是有城府之人。   “姐......殿下,我们公子很好很好,是这世上待玉儿最好的人,您为何不嫁给他呀?”   小姑娘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清澈得没有一点杂质,痴醉般道:   “玉儿自知出身低微,配不上公子,但您身份高贵,与公子当真是才子佳人呢。”   陆嘉念暗自发笑,原来小姑娘心里还爱慕着救她的少年郎,尽管这个少年早就满腹阴谋。   她并未多说什么,学着她的口吻道:   “因为我要留在皇宫,要陪在阿娘身边,不能嫁给你们公子。”   “哦——”小姑娘深以为然地点头,笑嘻嘻道:   “宫里是不是有很多娘娘?陛下是不是很疼她们?”   陆嘉念莫名其妙地点头,奇怪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做妃嫔?”   她打趣地随口一问,谁知玉儿竟然一本正经地点头,喃喃道:   “是啊......玉儿知道不可能,玉儿就是想想罢了。”   陆嘉念险些笑出声来,被她的心思逗乐了。   又是爱慕少年郎,又是贪图荣华富贵,还要陛下的疼爱......这小姑娘看起来单纯,心思也太多了。   想要三全其美,除非陆言清集三者为一身,一举称帝封她为妃才好。   ......等等,什么?   陆嘉念浑身一僵,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念头乍一想荒谬可笑,但细细琢磨,似乎也不无可能。   起初她就疑心陆言清上赶着当驸马,到底为了什么。   若非荣华富贵,那就只有深入陆氏皇族,才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而他若有夺位之心,最大的敌手并非父皇,而是同样虎视眈眈的陆景幽。   如果他一早就发现陆景幽的动作,再撺掇她斩草除根,岂不是省了很多麻烦?   她就是中间举足轻重的一环,无论如何利用,都不会吃亏。   难怪刚才她想撇清关系时,陆言清会脸色骤变。   彻骨寒意攀上陆嘉念的脊梁,她不禁抱紧双臂,眼底尽是惊惧,从未想过危险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哪怕这个念头还是太突然,哪怕还有很多疑点,比如前世她没了价值,陆言清还是要杀她......可起码今生的一切,眼下看来都是说得通的。   “玉儿,谁让你进来的?”   陆言清端着新的茶点踏入茶室,看见玉儿的身影后脸色阴沉,冷冷瞪了她一眼,转头道:   “殿下莫怪,是臣没有教好下人,她没胡说些什么吧?”   “......没有,她随口同我说说话罢了。”   陆嘉念心有余悸地望着陆言清,强忍着心下的寒意回答道。   “那就好,臣方才想过了,虽然有些不舍,但殿下尽孝更为要紧,臣可以等殿下。”   陆言清依然笑得儒雅,但在陆嘉念眼里,就像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时不时就会咬上一口。   “臣不日就要回越州了,听闻宫中有一场开春赏花宴,能否那时同殿下辞别?”   陆嘉念心底万分抗拒,张口就要拒绝。   可是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她反应就有些太过了。   毕竟是母后那儿走了明路,不留颜面总有些反常。   况且他心思太深,万一还要纠缠,那才是真的难办。   “行吧。”   陆嘉念目光躲闪地应下,匆匆回了漱玉宫。   赏花宴的日子很近,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陆嘉念这几日茶饭不思,这点心思快要憋坏了,又无人能说。   她相信前世今生相通的知觉,可这种事情说出去只会让人笑话,更是打草惊蛇。   她想过同陆景幽细说,只不过他亦是心思缜密之人,弄不好还要生变,倒不如缄口不提省事。   眼看着赏花宴那日来临,陆嘉念只好把心一横,不安地任由柳叶梳妆打扮。   瞥见陆景幽时不时晃过的身影,她神思疲倦地唤住,主动解释道:   “这是最后一回,我以后不见他了。”   “这些话,皇姐为何告诉我?”   陆景幽明知故问,墨玉耳坠在她眼前闪烁晃动,凑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   “皇姐不是说,你我清清白白吗?我也管不得皇姐私会他人。”   说罢,他得逞般笑着走开,恼得陆嘉念喊了好几声,后来也找不着他。   她今日心烦得很,暂且不理会他,提起精神应对最后一次见陆言清,暗暗祈祷安然度过才好。   筵席之上一切如常,母后与各位诰命客套着,各家公子小姐相互相看,陆嘉念渐渐放松下来,见着陆言清就若无其事地举杯共饮。   酒盏玲珑小巧,她平日里吃十余杯不在话下,可今日不知为何,才三五杯就有些发晕。   陆嘉念头疼地找了个角落顺气,只当是这段时日忧思过度的缘故。   幸好陆言清没有再来找麻烦,后半的筵席未见身影。   她行至御花园,趴在石桌上歇息,静静阖上双眸。   此时,陆言清悄然绕到筵席后院的酒菜处,趁人不备将一包东西抖落进去。   他十分自然地交给宫女,再经转好几手,让人送到陆嘉念面前,藏在阴暗处等着。   陆景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接过陆嘉念的酒壶,凑近闻了闻,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但他看了一眼迷糊的皇姐,唇角扬起笑意,本想拿走酒水的手顿住。   看来,已经有人搭好戏台了。   他不接着演一出,真是可惜。   陆景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故作不知地替皇姐斟满酒,闪身消失在视线中。   作者有话说:   陆狗:谢谢大哥,这口肉我替你吃了(偷笑)   感谢在2023-04-26 23:58:05~2023-04-27 23:5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5433277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圈套   ◎“你个混......唔唔......"◎   天色渐晚, 暮霭沉沉,筵席将近尾声,宾客三三两两散去, 其余闲散赏玩之人也都去了前厅。   御花园满地狼藉,宫人推诿着不愿收拾, 躲远了偷懒, 一时间人迹寥寥。   陆嘉念悠然转醒,揉着眼睛在无人活动手脚,甩了甩浆糊般发蒙的头脑, 只当是许久未饮酒,酒量倒退了不少。   她听着逐渐远去的喧闹声, 顺手端起斟满酒的杯盏跟上去。   小道上空无一人,她又在这儿活了两辈子,自认熟门熟路。   故而毫无防备地漫步,思绪亦是十分闲散。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言清不知何时朝她靠近, 模糊的身影莫名带着压迫,但走近一瞧,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雅, 仿佛并未有所不同, 举起杯盏道:   “殿下真是好兴致, 可惜如此美景,臣此后再难见到了,这杯酒敬殿下。”   陆嘉念一看到他就戒备起来, 酒意醒了三分, 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靠在假山上稳住身形。   见他没有再向前挪步, 她心底才稍稍松了口气,敷衍地点点头,出于礼节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始终保持距离。   陆嘉念时刻警惕,可没一会儿就神思涣散,不仅无法留心身后的脚步声,甚至连眼前都一片模糊,好似层层倒影交叠。   她的呼吸愈发短促焦急,不得不扶着山石停下歇息,身子也不受控制般绵软无力,靠着石壁缓缓滑落下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臣帮您吧。”   陆言清不觉间站在她身侧,双手先是拉住她的衣袖,随后悄无声息地朝上摸索,掌心覆于她十指之上。   他的身躯显然歪斜,极力凑上前来让她倚靠,眸中光亮说不出的怪异。   陌生冰凉的触感袭来,陆嘉念陡然间反应过来,唇齿间的甜腻愈发不对劲。   不像常饮的琼浆玉液,而像前世催人情动的暖情酒。   再次抬眸,陆言清更为迫切地与她十指相扣,笑容也变了味,冷冷地看着猎物上钩。   “放肆!本公主是你能碰的?”   陆嘉念顿时一激灵,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扬手朝陆言清打去。   “啪”的一声,她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清脆利落不带半点犹豫,通红的手掌印留在他文弱发白的脸颊上。   在她恼怒的目光中,陆言清诧异地捂着面容,未曾预料地愣怔片刻,儒雅模样如同撕开裂口,很快被不甘和愤怒取代。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陆嘉念,使劲攥住她双手,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身体里,不屑道:   “殿下以为做得了主吗?臣已经调走所有宫人,你逃不掉。“   陆嘉念方才一下子用完所有力气,如今再也使不上劲,只能徒劳地在他怀中挣扎,咬牙切齿地叫喊。   “殿下最好配合点,也能少受些痛苦,过了今日,殿下每夜都要这样受着。”   陆言清试图撕开陆嘉念的衣衫,清俊文雅消失殆尽,愤恨道:   “驸马只能是我,殿下只顾着自己心意,臣可不是如此。”   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只差一点就要扯开陆嘉念衣襟上的盘扣,却忽然颈间一凉,所有动作都被迫停止。   冷厉的刀刃划下浅浅血痕,陆景幽闪现在他身后,逗弄垂死挣扎的老鼠般,故意不伤及喉管,雕琢出数道痕迹,疼得陆言清倒吸凉气,恐惧地松开手。   “是吗?”   陆景幽敏捷地搂住陆嘉念,将她安稳揽入怀中,匕首仍然抵着陆言清的咽喉,笑容深深道:   “你想当驸马,那就看看是你命硬,还是刀剑更硬。”   他又毫不留情地划下伤口,鲜血顺着陆言清的领口向下流淌,染得心口通红,吃痛的惨叫在耳畔响起。   陆嘉念晕乎乎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无法反抗的命运。   但熟悉的檀木雪松香钻入鼻翼,坚实宽阔的胸膛格外安心,强劲的心跳也将她拉回从前。   这是......陆景幽?   她睁大杏眸扬首望着,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摸索,直到被他一把按着脑袋埋入心口,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尽管药效还在发作,陆嘉念却没来由的安定不少,暂且静静靠在陆景幽怀里。   “别以为无人知道你的动作,趁早死了这条心,否则绝不容你。”   陆景幽意味深长地晃荡着匕首,话中有话地盯着陆言清。   表面上是指觊觎陆嘉念之心,但深层意味,陆言清乍一想就明白过来。   应当是他这段时日搜罗燕北旧部,企图下手清剿,可最终没有得手,后来才撺掇陆嘉念对他斩草除根。   “那又如何?你敢杀我吗?”   陆言清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挑衅般迎上陆景幽的匕首,嗤笑道:   “再无辜也是罪臣之子,你若杀我,谁能保得住你?”   然而这话落在陆景幽耳中,非但没有威胁,反而惹他发笑,眉眼都弯了起来。   从来无人保他,他亦无需任何人保护。   如今的一切,只不过是时机未到,以及有些贪恋罢了。   “我向来成全寻死的蠢人,你该庆幸今日走运。”   陆景幽挺直了脊梁,个子比陆言清高了不少,自然而然地俯视着弱小无能的蝼蚁,当着他的面轻抚怀中药性难耐的娇人儿,声音缱绻道:   “皇姐见了死人会害怕,我不想吓到她。“   话音刚落,一片混沌的陆嘉念似是有所感应,恰如其分地蹭了蹭他的心口,如同乖顺漂亮的狸猫。   陆景幽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擦拭干净沾满血迹的手指,才小心翼翼地抚摸脸颊。   这一幕刺得陆言清双眸生疼,脸上的手掌印也更加火辣发烫。   太可笑了。   堂堂嫡亲公主,宁可毫无保留地依恋罪臣之子,也不愿给他半点好脸色。   那一巴掌下手太狠,打碎了他的自尊自傲,简直是赤裸裸的侮辱。   他冷冷地扯动嘴角,逞能地摆出无畏模样,压着牙根道:   “你等着,世事不会如愿的。”   “好啊,我等着。”   陆景幽悠然闲散地接话,分毫不见畏惧担忧,反倒是好奇接下来的好戏该怎么唱下去。   此情此景,陆言清再也承受不住,憋闷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遮掩着留下巴掌印的脸颊离去了。   陆景幽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照样抱着皇姐向前走,直到怀中传来动静。   “你、你放我走......”   陆嘉念一丝意识尚存,不愿光天化日如此亲密,目光朦胧地呢喃道:   “方才多谢了,其余不用你管!”   陆景幽动作一顿,眸中含笑地“啧”了一声,轻叹道:   “皇姐可真是无情,刚利用完就想走吗?”   他紧紧拥住她,双手不安分地四处游移,似有似无却处处是要害,惹得陆嘉念按捺不住地轻哼出声,加之药性发作,体内仿佛岩浆翻涌般难耐。   而陆景幽极有分寸,每次都在帮她纾解之时,又挑起另一团火焰。   如此一来,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更为浑身发烫。   就在她快要沦陷其中之时,陆景幽忽然抽开手,淡淡道:   “罢了,皇姐想走就走吧。”   所有的快意登时消失,陆嘉念轻微颤抖,双颊绯色如同晚霞般昳丽醉人。   她下意识还想索取,脚步不由自主朝着陆景幽走去,却在快要贴上去时,被那一丝理智拉了回来。   不行。   她这是在做什么?   平日里陆景幽调戏撩拨也就罢了,她就当逼迫之下没有发生,可她怎能主动索求于他?   她发过誓,此生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决不能给他妄念,以致于重蹈前世覆辙。   陆嘉念掐红了掌心,逼着自己转头离开,朝着前厅跑去。   母后在那里,所有宾客都在那里,她一定可以忍住,陆景幽也不敢当众做什么。   药性在奔跑之后愈发猛烈,她的腿脚绵软无力,刚刚行至前厅的层层屏风帘幕后面,终究支撑不住地扶着墙壁急促喘息。   身体越来越热,所有的衣衫都成了累赘,她恨不得找个冰窖将自己埋进去。   陆景幽不慌不忙地跟着她来到前厅,早有预料般勾起唇角,伸手将她捞入怀中,用微凉的身躯替她缓解。   望着皇姐阖上双眸享受的模样,他又不动声色地探入松垮领口。   他的掌心温热,但对于快要燃烧的陆嘉念来说,依然如同盛夏冰块般舒服。   这冰块很是懂事,先是在颈间摩挲滑动,再缓缓向下挪动,划过起伏的锁骨和肩膀,颇有耐心地逗留着。   随后是平坦的心口,以及再深处柔软起伏的玉桃与蕊珠。   陆嘉念终于纾解了些,气息稍稍平稳,脸颊贪恋地在冰块上摩挲着。   冰块似乎受到了鼓励,力道比方才还要大,渐渐地肆无忌惮,出其不意地掐住樱珠,疼痛与快意同时攀上顶峰。   陆嘉念忍不住嘤咛出声,神思回来几分,低头一看才发现陆景幽在做什么。   她震惊地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安然领受,甚至沉溺其中,无措地惊叫一声。   “你个混......唔唔......“   所有叫声被强势的吻封住,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容上,脑袋被他死死按住,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那一点动静还是传到了前厅,母后疑惑地站起身,缓缓向这儿走来,温声问道:   “谁在那儿?怎么回事呀?”   陆嘉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决不能让母后看到这副模样,更不能让母后看到她与陆景幽的一切。   她死命用发软的拳头捶打陆景幽,试图让他快些收手,心急如焚地乱踢乱打。   奈何这人不在乎似的,不仅换气后加深了吻,还惩罚般咬了她一口。   直到母后就要绕过屏风走到面前,陆景幽才意犹未尽地尝尽香甜,轻松将她横抱而起,快步离开了前厅。   人迹罕至的小径中,陆嘉念胡乱动弹,好几次差点摔下去,只能咬牙切齿地抱紧他的脖颈,凝视着他愈发满足和期待的笑意,呜咽道:   “你带我去哪儿?到底要做什么......”   陆景幽垂眸轻笑,俯首吻去她眼角泪珠,声音低沉幽深道:   “皇姐别急,当然是去一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陆狗:汪汪,汪汪汪......(忙于啃骨头,无法描述)   开奖啦!让我康康是哪几个宝贝中奖啦~   抽奖每个月开一次嗷!没中奖的宝贝下次还有机会滴!今天又是倒贴写文的一天TVT   感谢在2023-04-27 23:57:21~2023-04-28 23: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抚慰   ◎“皇姐,这是你自找的......”◎   石子路坎坷不平, 陆景幽的脚步难免颠簸,连带着怀中之人也不安地动弹。   轻微的震颤连绵不断,潮水般蔓延至陆嘉念的每一寸肌理, 亦侵袭着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体内的热浪翻涌而上, 不可抵挡。   她如口干舌燥之人望见水源近在眼前, 却偏偏不能触碰,只能克制地靠近蹭一蹭,舔舐水滴解渴。   陆景幽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轻快愉悦的笑意不禁溢出,听得陆嘉念愈发无地自容, 赌气般逼着自己忍住,闷哼一声埋在他的颈窝里。   “皇姐,快到了。”   陆景幽轻抚她的脊背安慰,加快脚步在暮色中疾行。   不一会儿,颠簸和震颤终于消停, 陆嘉念安然落地,浑身绵软地扶着墙壁喘息。   睁开双眸,入眼是一片蒸腾弥散的水雾。   清澈温暖的汤泉池中飘荡着花瓣, 屏风隔开的床榻上齐备浴巾和衣衫, 奢华殿内空无一人......这不是瑶仙池吗?   到这儿来......做什么?   陆嘉念疑惑地直起身子, 未走几步就无力地落入一个怀抱。   拨开雾蒙蒙的水汽,陆景幽深沉俊容映入眼帘,烛火般明亮的眸光中, 满含缱绻玩味。   热气蒸腾而上, 闷得她浑身更为火热难受, 陆嘉念迷迷糊糊地倚靠在他身上, 只觉得那股热意盈满身躯,直冲头脑而去。   她勉强推开环住她的手臂,最后一丝理智被吞噬殆尽,按捺不住地褪去披风和外衫,只留下一件轻纱里衣才稍稍好受些。   陆景幽饶有趣味地观赏着,不阻拦也不上前帮忙。   直到她连里衣也嫌累赘时,才漫不经心地贴紧她滚烫的身躯,指腹极为轻微地在她身前游荡,惹起阵阵酥痒,勾唇道:   “原来......皇姐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陆嘉念意识模糊,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幻,唯独耳畔的声音听得清晰,恍然间觉得这话熟悉无比。   前世,陆景幽时常逼她喝下暖情酒,亲眼观赏她如火焚身却又咬牙克制的模样,再恰到好处地拨弄着要害之处,惹得她不得不上前索取。   “皇姐向来冷淡,如今忍不下去了吗?”   “朕可以给你,但皇姐要自己来。”   陆景幽笑得满意又期待,声音中尽是引诱,勾着她咽下羞耻与屈辱,低吟着主动渴求取悦。   起初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顺从,将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每回完事都羞愧不已,心底背负着对尊严的罪孽。   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不再苛责自己,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既然陆景幽将她当做暖榻玩物,如此百般逗弄,她也不必太过当真。   难受忍耐至此,她亦可将他当做纾解器具,用完就抛之脑后。   总之,到了这一步,谁也别想太好过。   陆嘉念满面红云,唇瓣鲜艳莹润如盛放海棠,盈盈眸光似是一池化开的春水,扑闪时清媚动人。   她辨不清究竟是梦还是真,只觉得少年的身形与神色,与前世如出一辙。   甚至连指腹划过肌理的力道,还有敏感的震颤都极为相似。   体内的热意愈演愈烈,她再也想不得那么多,全当这是一场梦,扬起唇角妩媚一笑,攀上陆景幽的颈,吐气如兰道:   “那又如何?难道你不想吗?”   相拥的身躯明显一僵,陆景幽呼吸凝滞片刻,随后变得急促不少,眸光比方才更为幽深,眼底闪过几分意外。   垂眸凝视,怀中之人巧笑嫣然,杏眸褪去慌张胆怯,丝丝媚意勾人心弦,清甜芬芳触手可及,忽远忽近地邀请他品尝。   柔夷般的手指轻抚他的脸颊,流连地描摹出他的眉眼,最终戏耍般停留在他的唇间点了点,香软樱唇一寸寸朝他靠近,刹那间近在咫尺。   这是皇姐第一次主动亲近,陆景幽的心绪顿时凌乱起来,兴奋欢愉与无法掌控的失衡感相互冲击,让他的心跳沉重有力地撞着心房。   他深深凝望,根本做不到拒绝,侧首便要迎上去。   可是,就在双唇相触的那一瞬,他忽而发觉皇姐的目光有些奇怪。   水光潋滟,婉转撩人,如痴如醉般扣人心弦,却又藏着玩味与戏弄,仿佛他才是被利用的猎物,隔着薄雾般看不清晰。   不像是看他,倒像是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陆景幽心脏一紧,如同一夜好梦硬生生被噩梦打断,强烈的不安猛然上涌,拧眉将食指抵在皇姐的唇瓣上。   他极力稳住呼吸,细细捧着她的脸庞端详,粗糙的指腹摩挲而过,声音微颤道:   “皇姐,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话音刚落,陆嘉念就很是认真地点点头,对着他左看右看,轻笑着趴在他颈窝,笑声银铃般清脆悦耳。   见他一副心有疑虑的模样,她愈发来了兴致,嗷呜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齿尖调皮地来回划拉,含糊道:   “除了你,还有谁?”   还有谁会像他一样狠厉决绝,有谁会这般恶劣玩味,有谁会如此狠狠欺负她,以至于消磨羞耻和尊严,彻底沦落至此。   这个混蛋,还有脸问。   她今天非要让他不如意,非要欺负回来不可!   颈间传来轻微刺痛与阵阵快意,陆景幽不禁闷哼,沉溺般按紧她的脑袋,逼着她再次加深。   这个回答让他放心些许,暂且不去想乱七八糟的疑问,只想永远留在当下。   陆嘉念灵巧地晃荡双腿,紧紧缠在他的身上不动弹,双手不住地四处游移,缓缓从心口滑到腰间匕首。   她毫不停顿地一路向下,触碰到了另一把坚硬烫手的匕首,温热掌心覆于其上。   “皇姐,这是你自找的......”   陆景幽身形微颤,加重了力道抱着她,声音低沉克制,仿佛即将离弦的箭矢。   “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陆嘉念浑不在意地应声,似有似无地触碰那把匕首,趁着趴在他肩膀的间隙,悄悄翻了个白眼。   说的好听,之前有哪次是她自找?结果不都是一样?   她才不信,他会产生克己复礼的念头,索性不乖也罢。   “皇姐,日后还有很多次,我今夜教你宽衣。”   陆景幽无奈地揉了揉怀中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执起她的手,环抱着放在腰封打扣上。   “啪嗒”一声,他还未一步步演示,腰封就被陆嘉念十分熟练地解下来。   紧接着,她三两下褪去他的外衫,层层叠叠有条不紊,甚至比她自己的衣衫更为熟悉。   一眨眼的工夫,陆嘉念就做的极好,好到像是练习了千百遍,完全不需要他教。   不仅如此,她还邀功似的仰头扑扇着睫毛,倚在心口掩唇而笑,道:   “怎么,我做的如何?”   陆景幽登时脸色一沉,连眼底的笑意都消失殆尽,如临大敌般盯着一无所知的皇姐,心间莫名涌上危机和酸涩。   他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一把捏住皇姐的下颌,死死攥在掌心,眼尾泛红地质问道:   “谁教你的?你......还有过别人?”   陆嘉念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咬了他一口才堪堪逃离,眸中水光愈发迷离朦胧,委屈地蹙眉道:   “分明都是你逼的,你、你还问!”   一提到此事就来气。   她连自己的衣带都理不清,怎么可能天生这么熟练?   还不是陆景幽,每回做的不好就整夜磋磨惩罚,日夜亲自传授,害得她不敢不用心。   陆景幽疑惑不解地搂着她,脸色又难看了不少,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何时逼皇姐了?就连提起教她,这也是第一回 吧?   倏忽间,他想起方才皇姐看他的目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除非,皇姐曾经同他人亲密无间,不该做的都同那人做过,分离之后,把眼前的他当做是那个人了。   无论真假,光是想到这个念头,陆景幽都按捺不住翻涌侵袭的怒意。   他的心口起起伏伏,只想把皇姐据为己有,最好锁在身边,让她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   没关系,很快......很快就是如此了。   陆景幽阴沉的面容破开一丝笑意,步子闲散地行至皇姐身边,抱紧她后身子一斜,双双坠入瑶仙池中。   “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温暖泉水尽数激起,溅落了满地水珠,打湿了二人的衣衫和发梢。   陆嘉念生怕被呛到,稳稳趴在陆景幽的肩膀上,却被他使坏地带着一起没入水中,轻纱里衣与小衣全部湿透,若隐若现地贴在身上。   藕粉小衣绣着含苞待放的海棠,半拢着身前玉桃,隐隐窥见身侧玲珑,以及花蕊中央的樱珠,素色轻纱在池中飘荡,落满了芬芳花瓣,恍若梦境般轻盈。   陆景幽迫切地拥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故意在她身上点燃星星之火,一点点试探着她的敏感之处。   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衣襟滑入小衣,陆景幽亦是一路追随,含笑将海棠置于掌心。   二人的体温都在不断攀升,陆嘉念渐渐感受不到舒坦,觉得陆景幽不似冰块凉快了,连泉水都跟着发烫起来。   她热得发晕,下意识想要逃离,圈住她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唯一可以发出声响的唇瓣,亦是被他死死封住,只有喉咙里能低声呜咽。   这些还算可以忍受,陆嘉念并未太过抵抗,直到身下骤然滚烫,那把匕首抵了上来。   “皇姐......可以吗?”   陆景幽压着声线靠在她耳畔,低声问道。   此话一出,陆嘉念猝然一惊,眼底恢复了几分清明。   不对......这种寻求她心意的话语,前世的陆景幽从不会说。   他有所需求之时,定会不管不顾地磋磨,根本不会这么问。   因为问了也无用,她从未允许过。   陆嘉念赶忙动弹几下,水流是温热的,陆景幽是真实的,她是活生生的。   所以......她又糊涂了!   方才的药效太过猛烈,她脑海中分不清虚实,完全不知道做了什么。   “不......不行!”   陆嘉念脊背发凉,清醒过后使劲挣扎,陆景幽却沉溺其中,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甚至用匕首抵住缓缓摩挲。   她的心绪刹那间凌乱如麻,失控的无力感猛然袭来,恍然间觉得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情景极为相似,可似乎又有什么发生了微妙变化。   听到否定之后,陆景幽动作一顿,继而比方才更快了,仿佛在惩罚着她一般,压抑道:   “皇姐知错了吗?”   他含笑抬眸,纤长眼睫上挂着水珠,眸光如从前般纯澈乖顺,行为却截然相反,凑在她耳畔低语道:   “可现在忍不住的,是我呢。”   作者有话说:   陆狗:原来我只是个替身(吃醋ing)   皇姐:(超大声)吃醋对象是你自己啊喂!别那么狗不就好了......(无语)   感谢在2023-04-28 23:52:24~2023-04-29 23: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225194 14瓶;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缓解   ◎“皇姐,我来吧。”◎   热气氤氲, 模糊了陆嘉念的双眸,晶莹水滴顺着脸庞滑落,与满池春水融合, 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用尽力气挣扎,不经意间撞上那把匕首, 不得不收回力道, 白皙双颊透着桃红,眸光躲闪不及。   正因为有所顾忌,她试了好几回都未成功, 反而撞得愈发频繁,明显感受到匕首更为坚硬发烫, 抵得她心慌意乱。   “别这样......方才是我不好。”   陆嘉念不敢回想自己所做作为,看着陆景幽沉醉其中的模样,心底的羞愧如山洪倾泻,唇瓣都快咬破了,狠狠心腼着脸, 欲哭无泪道:   “你、你能不能收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陆景幽死死将她按在怀中,逼着她严丝合缝地紧贴,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颈间, 深深舒出一口气, 难受地拧眉道:   “皇姐为何不想了?”   他始终心存疑虑, 特别是思及皇姐的目光,还有过分熟练的宽衣动作时,疑心和嫉妒在阴暗的角落肆意生长, 宣泄般又契合几分, 在她耳畔幽幽道:   “若我说不能, 皇姐又能如何?”   陆嘉念被他掌控着, 火热近在咫尺,猝不及防地与其紧紧相贴,逼得体内刚消停些的热意再次上涌,叫嚣着占据她的身躯。   她使劲压住喉咙里的低吟轻哼,如濒死之人抓住稻草般,拼命留住那一丝理智,眸光闪烁道:   “不如何,但是,我不想恨你......”   说罢,陆嘉念才意识到,她竟是哽咽不已。   此生与陆景幽朝夕相对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他们相依相伴走了那么远,怎可能毫无感情?   她今生,其实想好好将他留在身边,甚至为他放弃婚事。   但她知道,如果陆景幽此时毁她清白,她一定会恨他。   恨他觊觎之心昭然若揭,恨他之后仍然会夺了皇位,将她困于金銮殿磋磨。   更是恨自己心软无能,在命运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白白浪费今生机会。   她不想恨陆景幽,因为她确实能感受到前世今生并不相同。   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已经悄然改变。   他们不该如此,也不能如此。   陆嘉念侧眸,望着眼前笑容玩味却愈发放肆的少年,千言万语说不出口,悔恨纠结的热泪顿时盈满眼眶,断了线的珍珠般垂落。   这段时日所有的心疼、隐忍、触动和心跳,都在此时伴着热意冲击头脑,让她一时间招架不住。   她趴在陆景幽的肩头,索性纵着自己与他相拥,泪水顺着他的肌理滑落。   相比于发烫的身躯,皇姐的泪珠算得上清凉。   陆景幽稍稍清醒几分,喉结滚动,下意识轻抚着怀中抽泣的娇人儿,如同给猫咪梳毛。   待到皇姐好受一些,身躯敏感地随着他的抚摸颤抖时,他才忍耐地收回手,吻去她眼角泪珠。   他不是第一回 看见皇姐哭,但从未见她哭得这般伤心遗憾。   好似一切都要彻底失去,好似他夺走的除了清白之外,还有皇姐更为在乎的东西。   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可眼看着皇姐如此落泪,他难免心疼。   陆景幽的心绪跟着一同凌乱,不同的念头在脑海中争执不休,许久也没有结果。   他贪恋地抱紧皇姐,轻轻摩挲温软香甜的身躯,咬牙阖上双眸,颤声问道:   “那......皇姐会爱我吗?”   话音刚落,陆嘉念微微一滞,泪珠蓄在眼眶之中,杏眸朦胧地眨了眨,在心底一遍遍问着自己。   会吗?她给不出答案。   但她清楚,今生的陆景幽很重要,比任何人都要特殊的存在着。   陆嘉念吸气稳住声息,攀着陆景幽的肩膀,主动在他脸庞上啄了一下,轻声道:   “总有一天,会的。”   陆景幽敛起眉眼,低垂的长睫遮掩住微微泛红的眼尾。   他暗中攥紧掌心,几乎快要刺破皮肉,才逼着自己按捺住,抱着皇姐浮出水面,稳步朝池边走去。   干净的浴巾和衣衫早已齐备,陆嘉念绵软无力,只能任由陆景幽替她更衣。   湿透的轻纱里衣被他换下,随后是那件绣着海棠的小衣,还有其余衣裤。   他一寸寸擦拭着水珠,力道时轻时重,连每一处角落都不放过,尽管他明知不可触碰。   算算时辰,药效应当在此时挥发到顶峰,加之方才情绪起伏,动作又大,效果更上一层楼。   陆嘉念自然感受到体内的变化,起初尚能面色如常地忍耐,松一口气地告诉自己,总算把陆景幽稳住了,后面应当无碍。   谁知,她竟忘了还有这一步。   再无心的触碰落在她身上,都犹如火上浇油,更别提他每一下都恰到好处,精准浇在火源之上。   “我自己来就好,你退下......”   陆嘉念忍无可忍地夺过衣衫和浴巾,未曾想手上没有力气,不仅再次沾上水珠,险些连衣衫也打湿了。   幸好陆景幽及时接住,幽深眸光含笑般望着她,好似怀疑她行不行。   事实证明,确实不太行。   陆嘉念脸色通红,认命地闭眼不看,权当没发生过此等荒唐之事。   可是,轻柔的指腹划过软肉,陆景幽细心地帮她系好衣带,摆弄着藕臂穿上里衣,酥麻痒意阵阵袭来。   她等到一切消停后才睁眼,未曾想陆景幽竟是毫不避讳,正在她面前更衣。   平日里瞧着清瘦的身躯坚实有力,跳动烛火勾勒出清晰线条,从腰腹到脊梁,蔓延着向下......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目光错乱地转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身后传来陆景幽意味深长的笑声,听得她愈发无地自容,羞恼地揉着衣角,怪自己又中招了。   前世夜夜坦诚相待,她还有什么没见过?方才都到了那一步,竟然还会不好意思。   真是可耻,一定是他太卑鄙了。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锤了一下床板,抵挡着再次侵袭的热意,转身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掩饰嘤咛轻哼,气息不稳道:   “可以回、回去了吗?   “皇姐打算这样回去吗?”   陆景幽好似早就看破,衣衫齐整地环着双臂,饶有趣味地望着她。   委屈无奈的哼唧声传来,床上之人极力隐忍,无论如何也不愿张口。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眉眼弯弯地俯下身,附在耳畔道:   “皇姐,我来吧。”   闻言,陆嘉念杏眸微张,抗拒地摇着头,裹紧小被子往角落里缩了缩,耳根都散发热气。   “皇姐放心,方才你把我当什么,现在便是什么。”   陆景幽的声音沉稳安定,恢复了平时深沉冷静的模样,让陆嘉念半信半疑。   方才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身处梦境,想把前世的他当做纾解器具。   但今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他又会如何?   在她的注视下,陆景幽用洁净丝帕包裹在修长手指上,面色不变。   瑶仙池外,月下牡丹开得娇艳欲滴,深夜的露珠缀于其上,顺着茎秆滑落,打湿了花瓣边的绿叶。   春日里水汽重,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亦是沾染露水,只待清风一揉,便会顺流而下。   直到夜幕深沉,灯火幽微,陆嘉念才觉得浑身舒坦,犹如山间奔腾欢悦的小溪。   她意识模糊,朦胧间沉沉睡去。   这一觉踏实安稳,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陆嘉念睁开双眸,发觉自己躺在漱玉宫的床榻上,并非身处瑶仙池。   “殿下仔细头疼,喝些汤药缓缓吧。”   柳叶守在床边,贴心地温着醒酒汤,边服侍她更衣起身,边道:   “昨夜殿下吃醉了酒,去瑶仙池泡汤也未同奴婢说,害得奴婢好生担心。”   “哦......我、我忘了。”   陆嘉念听她提起瑶仙池,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脸颊下意识微微泛红,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记得昨夜睡过去了,是如何回来的?”   “奴婢派人寻了大半皇宫,好不容易才找到。”   柳叶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停下手上的动作,凑上前来关切道:   “殿下的脸色怎么还是发红?难不成是酒性没过?不如请太医来诊脉吧?”   “没什么,不妨事。”   陆嘉念轻咳一声遮掩,心底捏一把汗,故作镇定的梳妆用膳。   身上衣衫完整,身下亦无撕裂之痛,除了依然有些无力,其余一切如常。   看来昨夜陆景幽终究没做什么,只不过......   陆嘉念瞄了一眼桌上的手帕,正是昨夜用过的,还残余着点点水渍。   她呼吸一滞,狠狠被清汤呛到了。   屋外阳光温熙,院子里百花盛放,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穿梭其间,漫不经心地给花浇水。   陆景幽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轻抚盛放的牡丹,抖落花瓣水珠,抬眸朝她勾起唇角。   这......什么意思?   陆嘉念愣怔片刻,忆起昨夜之事后,渐渐有些明白,又羞又恼地瞪了他一眼,赌气般继续用膳。   她愈发看那条手帕不顺眼,干脆把头埋下去,好似膳食美味到让她不能分神。   这种东西,昨夜就应该彻底销毁,她不信陆景幽思虑不到这个。   故意的,他故意的!   陆嘉念使劲扒拉着米饭,筷子扣得细瓷小碗“砰砰”响动,听得陆景幽笑意更深了。   二人默默僵持不下,崔嬷嬷忽然从殿外跑进来,鬓边白发都凌乱了,慌了神般跪下请罪,焦急道:   “殿下快收拾一下,陛下马上要召见您!”   “好端端的,父皇见我作甚?”   陆嘉念咬着筷子侧首,浑不在意地咽下食物,不解地凝眉发问。   许久以来,她与父皇多有不快,见了面就父女不睦,甚至到了争吵不休的地步。   上回得知父皇利用她和亲后,这点本就不深厚的亲情,彻底破碎不堪,她与父皇都默契地互不相见。   如今除非有大事,否则父皇根本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心神。   “殿下还记得,前段时日有意招为驸马的陆公子吗?”   崔嬷嬷愁容满面,皱纹又多了好几条,捶胸顿足道:   “分明殿下都回绝了,他竟是求到了陛下面前,还说可以用南越十四州做聘礼,陛下看样子是松口了。”   “什么?”   陆嘉念手中的筷子落地,诧异地站起了身。   南越十四州,那是大梁与宁国交界之地,不仅地势险要,还十分富饶,只不过多年地界划分不清,一直被宁国强行霸占。   若能收回此地,每年赋税能多不少,还占据要紧关卡,宁国多有忌惮,就不会轻易出兵了。   前几年父皇就有意攻打,奈何权利分散,体力不支,一直拖到了现在。   但是陆言清一族扎根越州多年,想必对边境之事了解不少,同宁国人亦有关系,若是他们愿意出手,那还真不好说。   只要能解决宁国大患,把她嫁给他国国君,与嫁给宗族子弟,有什么区别呢?   陆嘉念嘲讽地笑出了声,跌坐在椅子上。   父皇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啊。   “殿下,快去吧!”崔嬷嬷不忍地催促道。   话音刚落,“哗啦”一声脆响从院子里传来。   陆景幽打翻了陶瓷花盆,碎瓷片散落满地,有的留在掌心,划破了他的皮肉。   他身形微颤,鲜血顺着手掌流淌而下,滴在零落尘泥的牡丹花瓣上。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听我说谢谢你,吃饱了再发疯(假笑)   这次真的是强取豪夺倒计时了,我发誓!   感谢在2023-04-29 23:54:06~2023-04-30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菜豆腐煮的汤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婚事   ◎“放开她。”◎   马车缓缓停在养心殿前, 陆嘉念攥紧团扇,掌心冷汗打湿了檀木手柄,磨蹭许久才深吸一口气, 步履沉重地登上石阶。   殿内难得的亮堂,所有帘幕尽数拉起, 春日天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投射在父皇明黄的长袍上。   他的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半白的长发高高束起,不必扶着桌沿亦能站住身子, 眸中浑浊之色褪去不少,只残余着浅淡迷雾。   “念儿, 来,到朕跟前来。”   父皇朝她招手,慈祥清明的笑容在苍老的面容上绽开,看得陆嘉念发愣。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儿时, 父皇时常这般朝她招手,当着所有人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昭示天下这是他最尊贵骄傲的女儿。   只不过, 蕊夫人过世后, 父皇精神大不如前, 日渐消沉下去,根本无心顾及儿女。   陆嘉念心头一酸,尽管明知这是最后的温存, 还是一步步走上前去。   “让朕好好看看......”   父皇干枯的手抚过她的脸庞, 摩挲着她的手背, 眼底闪过赞叹的光芒, 如同打量一件让他满意的物件,声音沙哑道:   “日子过得真快,才三五年工夫,念儿就出落得这般标致,是时候给你挑一门好亲事了。”   陆嘉念脊背发凉,额角沁出冷汗,悄然将手掌抽回来,僵硬地扯动嘴角,苦笑道:   “父皇上回不是说,儿臣年纪尚小,要多留几年再出嫁吗?”   “那是先前的事情,你当时极力抗拒,还举荐陆言清为驸马,没忘记吧?”   父皇的笑容更加意味深长,越看越心悦地点头,呷一口清茶道:   “你们情投意合,如今他愿意用南越十四州做聘礼,想必对你情根深种,朕会成全的。”   陆嘉念心口一紧,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脸庞血色褪尽。   那时情急之下,她蒙在鼓里才会如此。   说出那番话也是为了试探父皇,未曾想会成为他的利刃。   但父皇今日面子上做的好看,她不好主动撕破脸,思忖之后讪讪道:   “话虽如此,父皇还是要替儿臣多留心。   毕竟南越十四州非同寻常,不如等他送到父皇手里,到时候再赐婚也不迟。”   “朕自有分寸,正是因为此地险要,他们越州一脉会折损颇多,所以同朕立下状子,待你嫁过去安定民心,两年之内必定双手奉上。”   父皇将一张按着手印宣纸递到她面前,皱纹随着笑意加深,仿佛做了一场极为划算的买卖。   陆嘉念接过卖身契,反复看着白纸黑字,心底不禁冷笑。   她曾以为,只有穷困潦倒的爹娘会为了几升米卖了亲生骨肉,谁知天家富贵,贪婪残忍更甚于贫民百姓。   不过仔细思量,这张契约状未必是假,而是陆言清算得太准。   他料定父皇心头刺是宁国边患,亦知他淡漠亲情,无论是谁,只要能解决疑难,父皇绝不会吝惜送个公主。   若他当真觊觎帝位,认定坐上龙椅之人是他自己,那么南越十四州终究是他的,只不过拐个弯,让父皇多霸占些时日罢了。   这笔买卖看似损耗极大,实则一分不亏。   她现在嫁过去,定然不如当初招驸马时尊贵体面。   日后陆言清以她夫君的身份出入皇宫与前朝,打探笼络结交朋党,便利至极。   更何况他以陆氏宗族的身份夺回南越十四州,比日后用帝王之权出兵攻打要和缓得多。   宁国人精明算计,此时更容易退让。   父皇昏聩,多年不理朝政,但她不能引狼入室。   “儿臣不嫁。”   陆嘉念想明白其中道理后,毅然决然地跪在父皇面前,脊梁挺得笔直,直视父皇意外的目光,声音清亮道:   “儿臣从未与他两情相悦,此人不堪托付,只怕后患无穷。”   父皇脸色登时一沉,骤然握紧掌中茶盏,怒意上涌使得气息不顺,身形微微颤动,训斥道:   “之前你不愿和亲,朕心疼你才定了这门亲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闻言,陆嘉念险些笑出声来,讽刺之意无处可藏。   父皇哪里真心疼她?不过是恰好中了圈套,顺水推舟骗她罢了。   可是平心而论,父皇常年闭塞,又不如她知晓前世之事,她理得再清楚,也不能宣之于口。   她敢保证,若她将一切都告诉父皇,不仅他不会相信,还会让太医院严加照看。   陆嘉念憋闷地舒出一口气,最后努力道:   “并非儿臣执拗,父皇细想,当初越州一脉亦是皇族分支,如今远离京城,说不定......”   “他们不敢。”   还未等他说完,父皇就斩钉截铁地打断,淡淡错开了目光,不知是真看不明白,还是无力考虑长远,轻蔑道:   “他们不过是破落户,求亲之时低声下气,极尽谄媚。   朕给他们机会,将你许配给陆言清,那是天大的恩赐,他们应当感恩戴德,怎敢有异心?”   说着,父皇见她不肯死心,又补充道:   “朕见过陆言清此人,算得上是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文质彬彬。   你不要太过挑剔,朕会择吉日赐婚。”   此话一出,陆嘉念那一丝希望彻底湮灭,不甘心地跪在高台下,迟迟不肯领旨离去。   气氛顿时奇怪起来,父皇下不来台,气得脸色红白交错,而她坚决不会重蹈覆辙,只能负隅顽抗。   分明是阳春三月,非但感受不到暖意,反倒如冰天雪地一样手脚冰凉。   良久,父皇似是看破了什么,嘲讽地溢出一声嗤笑,拂袖道:   “你不愿嫁,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他踱着步子逼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的头顶,轻飘飘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他藏在漱玉宫中,这段时日与你来往甚密。“   陆嘉念屏住呼吸,刹那间抬眸相对,脊梁心虚般弯了一寸。   虽然父皇没有指明是谁,可她的眼前瞬间就浮现陆景幽的身影。   “朕不杀他,是留了一丝情面,你不会当真心悦于他吧?”   父皇的目光与平时并无不同,声音和缓中带着探究。   然而陆嘉念听着,心下惊慌无措,仿佛被人戳到了柔软之处,冷汗打湿里衣。   她记得,昨夜朦胧纠缠之时,陆景幽在她耳畔问过一回。   眼下又被直截了当地逼问,连陆嘉念自己都困惑起来。   喜欢他......吗?   陆嘉念前世懵懂,今生忧心,还未体会过何为喜欢。   她只知道此生想留下陆景幽,想朝夕看到他的身影,想与他恣意安稳地度过此生。   或许是有点喜欢的吧。   但她的这份喜欢不够纯粹,他们之间相隔太多,根本不能不顾一切地敞开心扉。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陆景幽对双亲的心结。   若能完全解开,让他得到应有的一切,说不定还能挽回。   陆嘉念心绪翻涌,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疯狂的念头。   既然燕北侯是含冤而死,前世能证明清白,此生她也想试一试。   她知道父皇在乎颜面,十之八九不会重查旧案,甚至她也会受到牵连。   可她还是想尝试,为她自己,也为陆景幽。   此生她小心谨慎,提心吊胆揣测筹谋,不敢行差踏错,从未真正放肆过。   就这一回,只此一回。   “父皇,他除了出身不好,其余儿臣都很是满意。”   陆嘉念把心一横,鼓起勇气说道:   “儿臣听闻当年之事疑点颇多,私自查问后发觉蹊跷,父皇英明神断,不应被小人蒙蔽。   儿臣恳请父皇重新决断,还清白之人公道。”   说罢,空气霎时间凝滞,父皇浑身颤抖,“哗啦”一声摔碎手中茶盏。   他瞳孔微张,浑浊双眸蒙上雾气,踉跄着后退几步,颓然地跌坐在地上,颤巍巍指着她的面门,森冷荒唐地笑几声,仰头道:   “好,好啊,你竟敢提此事!谁教你的?是他吗......“   陆嘉念未曾想父皇会有如此反应,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把这事做到底,硬着头皮道:   “他从未提及此事,是儿臣一人所为,公道自在人心罢了。”   沙哑怪异的笑声在养心殿内回荡,父皇所有的慈祥和淡定尽数消失,仿佛燕北侯与蕊夫人永远是逆鳞,一提及便是如此疯癫模样。   他鬓角凌乱,白发顺着苍老面容垂落,松弛眼眶中似有晶莹,却仍然笑得失态又放肆,喃喃道:   “公不公道......真的重要吗?他不想反也得反,这是朕亲手定的罪,他这辈子都逃不掉,呵......“   父皇似是失了心神,转头观赏着孤寂空荡的宫殿,颤声道:   “谁让他什么都有,朕偏不让他如意!朕要他永世不得翻身......他死了,一切都是朕的,包括阿蕊......”   陆嘉念听得糊涂,却也懂了几分,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脏被绝望无力死死捏住。   原来如此。   难怪陆景幽执意夺位,难怪他前世今生,无论她如何待他,始终不能抵消心头之恨。   从没有什么平冤昭雪,因为一切都是父皇种下的祸根,他早就知道真相,甚至蕊夫人与他之间另有渊源。   明知不可而为之,是她太天真了,太高估父皇了。   帝王之心何等难测,又是何等阴暗。   哪怕那人是她自幼敬爱的亲生父亲,也终究走到了今日。   可是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难道只剩下一条绝路了吗?   陆嘉念一时间难以接受,亦是不愿接受,不可置信地含泪望着父皇,抽泣着摇头。   “来人,把她带下去幽禁,出嫁前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父皇稍稍缓过神,冷冷吩咐道。   门外宫人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地拉扯着陆嘉念的手脚。   她不敌人多势众,只能无谓地挣扎,声嘶力竭地喊叫出声。   那些人毫不顾及身份,无情地用布条塞住她的嘴。   陆嘉念心死了大半,绝望阖上双眸,忽然听得大门轻响。   “放开她。”   陆景幽蓦然出现在养心殿内,眸光幽深坚定,修长身影在地上投下阴翳,将她笼罩在内。   他第一次与父皇争锋相对,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直视着龙椅之上的男人。   父皇显然怔住,继而干涩酸苦地弯着嘴角。   分明是笑,却比哭更难堪。   他刹那间忆起,当年他将阿蕊锁在密室,燕北侯亦是这般闯进来的。   咳嗽之声响彻宫殿,父皇咳出几口鲜血,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之人。   真是像他,也像她。   陆景幽不会顾及这些,仍然压迫般走上前来,俯视着垂垂老矣的帝王,再次沉声命令道:   “放开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差不多能写到抢亲了!激动搓手手~   ps:五月份到啦!我努力参加更新活动,争取日六日万!我是勤劳的小蜜蜂! 第33章 贺礼   ◎“我会亲手奉上。”◎   宫人戒备地盯着陆景幽, 皆有忌惮之色,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但他们不敢当面抗旨,只能为难地察言观色, 等着陛下发话。   陆嘉念稍稍喘息,趁此机会挣开控制, 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 却不知如何插足此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父皇执迷不悟,就算她费尽心思也是白搭, 更没资格劝陆景幽放下。   “那年你才七岁,朕就应当杀了你。”   父皇面色苍白无力, 嘴角残余着点点鲜血,屡屡起不来身,跌坐在冰冷地砖上,咳得撕心裂肺。   “你现在依然能这么做,就像当年对待燕北侯, 不是吗?”   陆景幽冷冷出声,毫不隐藏嘲讽之意,黑沉沉的眸中不见恐惧退缩, 反倒尽是镇定与玩味。   他轻蔑地俯视着白发苍苍的帝王, 侧首嗤笑一声, 坚定道:   “但是她,我必须带走。”   父皇浑浊的双眸微张,呼吸片刻间喘不上来, 好似从他眼底窥见一丝执念和心意, 听到笑话般瘫坐在地, 笑声愈发荒唐, 笑得老泪盈满眼角。   他没有应声,眼睁睁看着陆景幽径直走向陆嘉念,一如当年燕北侯走向阿蕊,疲惫地摇了摇头。   岁月不饶人,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   宫人们不明所以,无措地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同陆景幽对抗,埋下头松开手,默默退下。   “皇姐,疼吗?”   陆景幽在众目睽睽之下,半跪在她身前,轻轻查探着发红的手腕和小臂,声音沉稳柔和,一改方才冷厉。   “我没事,你快走吧。”   陆嘉念压低声音,敛起的眉眼中满是焦急,生怕父皇再对陆景幽做些什么。   她扭伤了脚,站起身时身形不稳,扶着梁柱再次催促道:   “走啊!”   话音未落,她瞥见陆景幽拧起剑眉,朝她伸出双手。   温热掌心绕过脊背和膝弯,她顿时双脚离地,悬在了半空中,身侧紧贴着坚实胸膛。   众目睽睽之下,陆景幽竟然将她横抱起来。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凝望着二人相依相偎的模样,目送他们一步步离开养心殿,忍不住窃窃私语。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攥紧他的衣襟,在无数视线中低下头,脸颊泛起浅淡绯色。   殿外暖阳微斜,柔雾般笼罩在他们身上,将融为一体的身影拉得很长,清风吹拂发丝,少年的墨发同少女的发梢缠绕在一丝,久久无法分开。   这是陆景幽第一次坦然这么做,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这样被他们看见了......不好。”   陆嘉念不敢看周围人的目光,晃荡着双腿向他示意,凑在他耳畔悄声道。   可是,陆景幽非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双臂发力,将她的小腿也夹紧了不能动弹。   他的步子轻快坚定,眸光在斜阳下灼灼如炬,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毫不避讳地迎上所有注视。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和眼神,于他而言好似一声声道贺,听得他眉眼弯弯,眼底尽是享受和心悦。   “他们负你,我不会。“   陆景幽微微俯首,与怀中之人四目相对,认真郑重道。   闻言,陆嘉念心头一酸,眸光晶莹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不再挣扎,安静倚靠在他肩头。   “对不住。”   她心底五味杂陈,心疼与歉疚交错袭来,掺杂着深深无奈,只能汇聚成这句干涩的话语。   若是父皇没有处置燕北侯,陆景幽应当是潇洒恣意的小世子,双亲俱在,阖家团圆,根本不会在冷宫中艰难生活。   她身为父皇的嫡亲女儿,当初还对他那般冷漠狠心,他或许应该恨她。   但是,他没有。   那句“我不负你”,同从前一模一样。   “皇姐为我做的够多了,接下来,交给我。“   陆景幽加重力道,让她稳稳转身,找到舒适地位置躺在怀中,目光让人捉摸不透。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不禁凝眉抬眸问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   陆景幽笑而不语,抱着她行至暮色尽头。   往后的一段时日,陆嘉念甚少见到陆景幽。   从前只是偶尔找不着人,晨起或入夜还能见一面,如今三天两头没人影,陆嘉念无处可寻,又不好声张。   甚至她按捺不住亲自发问,陆景幽也不肯细说,含糊着一笔带过。   陆嘉念愈发不安,加之烦心事颇多,日子便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晃眼又是半旬。   漱玉宫外,递来了陆言清春日围猎的请帖。   她闭门不出,以禁足为由不肯答应,奈何那请帖是父皇点头,特意让她去的。   她想拉着陆景幽一起去,谁知关键时刻,他仍然不在宫中,不知去忙些什么了。   陆嘉念拖了几个时辰也等不到他,陆言清屡次三番在门外派人来请,大有逼她出门的意思。   眼看着到了未时,她已经把陆言清晾在门外半天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父皇会亲自问罪。   没办法,陆嘉念只好草草梳妆出门,在心底狠狠嘀咕了陆景幽一顿。   皇家猎场在京郊群山脚下,山清水秀,春意盎然,正是野兽繁衍的好时候。   从前她最喜欢来此地,每回春猎都要玩个尽兴,现在多待一刻都心烦。   然而她与陆言清的婚事早就传了出去,众人心领神会,故意让他们独处,还只留下一匹马。   陆言清骑在马背上,清俊儒雅地朝她伸手,邀她一同上马。   他装的极好,仿佛永远是这般谦逊有礼,当上了准驸马也不例外。   但陆嘉念只觉得抵触。   骑马一事,她同陆景幽也做过,此时答应他就是一种侮辱。   陆言清也不强求,面色如常地把马匹拴在一旁,背着弓弩与她在林间漫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在是无趣至极。   兴许是陆言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意把话头引到打猎上去。   恰好此时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窜过,陆嘉念稍稍提起兴致,眸光亮了几分。   陆言清抓住时机,忙不迭拉弓射箭,一副势必要拿下的样子。   “嗖”的一声,箭矢离开弓弦飞去。   眼看着就要射中,谁知那狐狸狡猾地闪身,最终只是擦伤了它的尾巴,血迹滴落在草地上。   它惊慌失措地奋力奔跑,将他们甩在后头。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陆嘉念面上保持着端庄假笑,内心抓狂地呐喊发泄,讪讪道:   “罢了,顺着血迹找过去,或许还能寻到。”   陆言清向来顺着她附和,笑容与脊梁都是听话讨好,恍惚间连她都不相信,这种人竟有不轨之心。   看来能放下尊严与脸面之人,才最是阴狠可怖。   陆嘉念打了个寒战,刻意与他拉开一小段距离,心思沉重地向前走着。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血迹在一处洞穴口消失。   俯身看去,透着微光的洞穴之中,藏着几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如同一个个雪球般圆滚滚的,有的眼睛还未睁开,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当真是可怜又可爱。   “想来方才那只老狐狸是它们的母亲,眼下也不在这儿,还是走吧。”   陆嘉念不忍心杀这群小家伙,亦觉得猎杀它们的母亲太过残忍,起身就要离开。   “殿下放心,那只狐狸准会回来。”   陆言清不肯放过,眸中没有半点悲悯,只有深不见底的筹谋算计,胜券在握道:   “这些是那老狐狸的软肋,只要拿捏住了,它就跑不掉。   哪怕失手杀了小狐狸,老狐狸也会不顾性命地撞上来,到时候还是咱们得手。”   陆嘉念头疼地驻足,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闷声回怼道:   “若是老狐狸舍弃孩子,直接逃命呢?”   “不会的,它很在乎它的孩子。”   陆言清斩钉截铁地否认,扒拉几下洞穴中尚未吃完的食物和干草,道:   “尽管它没有看守,可这些东西足以说明它心中挂念,所以哪怕看起来不在乎,实则是心头肉。   只要拿小狐狸要挟,在这儿等着,很快老狐狸就会自投罗网。”   陆嘉念懒得同他辩解,丢下他一人在这儿较真,转头行至一旁歇息,不想看到血腥的一幕。   她拨弄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不以为然地回味着那番话,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   兽是如此,人亦如此。   前世陆景幽看似将她囚于金銮殿,但在外人眼里,或许是她夜夜独占雨露,以至于荒废后宫。   所以,他会觉得只要杀了她,陆景幽便会有所松懈,旁人就有可乘之机。   陆嘉念心寒地发颤,心底直觉告诉她正是如此,诧异地望着陆言清,   她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间起身,快步走到他身侧,极力在他身上寻找某种印证。   上下仔细打量后,她的目光落在陆言清腰间的荷包上。   那东西针脚粗糙,样式陈旧,不像是他这种人会佩戴的。   但是她记得,前世陆景幽服毒自尽,与她同棺而葬,闯进密室之人就带着这个荷包!   “殿下在看什么?”   陆言清顺着目光看见腰间荷包,当即脸色一凝,赔笑道:   “这是臣身边的侍女绣的,粗鄙不堪,殿下不必在意。”   说罢,他生怕她会不高兴,扯下荷包丢在地上,没有半点留恋。   陆嘉念一怔,眼前闪过怜玉木讷单纯的面容,猜到了几分内情。   他若是不在乎,根本就不会带在身上。   可现在为了能讨她欢心,为了这点颜面,竟能不眨眼地随意丢弃。   同为女儿家,她知道这番心意很是珍贵。   看来他不止城府深沉,狠心冷情也远比她想得要可怕。   陆嘉念敷衍着过去,所有兴致消失殆尽,只剩下窒息般的恐惧。   她推说身体不适,没过多久就恍惚地回宫去了。   漱玉宫茶水齐备,像是知道她一定会被恶心一场似的,所有人都小心伺候。   陆嘉念顾不上姿态,猛灌了好几口才冷静下来,抹着嘴角的水珠顺气。   先前她只是怀疑陆言清觊觎皇位,从未想通他为何下此狠手,现在算是全明白了。   原来前世杀她之人是他,夺位之人是他,利用她击垮陆景幽之人也是他。   如此心机,她断不能再留下此人,恨不得斩草除根才好。   可是......父皇如今指望他收复南越十四州,她哪有机会下手?   陆嘉念脑海中闪过陆景幽的身影,但很快就排除在外。   她今生要好好待他,不能教唆他成为杀人的利刃。   况且,就算他心甘情愿且得手了,后面又是一堆麻烦,到底会连累了他。   就在此时,陆嘉念瞥见废弃在角落里的、迟迟不愿接应的赐婚状子。   只要能接近陆言清,就有机会杀了他。   这辈子没人帮她,那她就自己来。   反正行至此处,她已经无法躲避,不如利用机会了却心头大事。   陆嘉念下定决心,心脏砰砰跳动,咬牙按下手印,亲自拿着状纸走出漱玉宫。   “皇姐这是上哪儿去?”   陆景幽蓦然出现在拐角,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目光直勾勾盯着状纸。   “皇命难违,无论答不答应,我总要去复命。”   陆嘉念下意识将卷轴藏在身后,心虚地错开目光。   “哦——”   陆景幽故意拖长了声调,一步步朝她逼近,幽深眸光中闪过一丝光亮,将她堵在墙角,凑近低声道:   “皇姐嫁人,我准备了一份贺礼。”   他悄然在她耳鬓厮磨,出乎意料地没有阻拦,指节却捏的”咯吱“作响,笑容深深道:   “待到新婚那日,我会亲手送给皇姐。”   作者有话说:   其实今天码到强取豪夺了,但这部分字数多且重要,没来得及全部写完QAQ给大家发红包补偿吧!   考虑到质量和完整性,合并到明天更新大肥章!真的真的真的!   是我昨天低估字数了呜呜呜,有时候写上头了会收不住TVT   感谢在2023-05-01 23:56:22~2023-05-02 23:5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3939637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大火   ◎“这份贺礼,喜欢吗?”◎   父皇下旨赐婚, 礼部不敢怠慢,不出月余就将一应礼制齐备。   按照旧例,嫡亲公主出嫁前, 要在宫外修建公主府,日后与驸马同住。   如此算来又要一年半载, 父皇等不及, 索性赐了一座前朝重臣宅院,命人翻修后用作公主府。   虽然听起来难免敷衍,但那宅子地段极佳, 宽敞典雅,不输于王公贵族的府邸。   除此之外, 嫁妆赏赐颇为丰厚,人人皆是艳羡不已,称道才子佳人,天生般配。   唯独陆嘉念闷闷不乐,成日里坐立难安, 闭门谢客。   婚期越近,她脸上的笑容越少,最后几日更是愁眉不展, 夜不能寐。   看这架势, 她是半点错处挑不出来, 也没有拖延的理由,只能眼睁睁等着出嫁那日到来。   “殿下,别难过了, 仔细伤神。”   柳叶侍立在侧, 担忧地奉上茶水, 安慰道:   “奴婢瞧着, 这排场可当真盛大,想来陛下还是疼您的,既来之则安之。”   雨前龙井的清香弥散,热气在窗边微风中袅袅升起,抚慰着烦躁的心绪。   陆嘉念轻叹一声,眸中尽是嘲讽与冷意,垂眸抿了一口清茶。   父皇心疼的不是她,而是天家颜面。   用女儿换疆土,这种事情不好听,只有嫁妆与婚事的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能体现姿态高贵,不为小恩小惠屈尊。   她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并非为此难过。   顺应天命的道理她也明白,既然下定决心接近陆言清,便不会再后悔。   但是,一想到日后要同那个男人同床共枕,结为夫妻,日夜相对,陆嘉念就忍不住地犯恶心。   偏偏她还不能撕破脸,要蛰伏在他身边寻找时机。   简直两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陆嘉念气息不顺,被热茶呛了好几口,愤愤不平地搁下茶盏,抬首望向窗外。   暮春时分,院子里花朵凋零,朦胧细雨连绵不绝地下着,裹挟着花瓣陷入污泥之中。   厢房的竹帘蓦然卷起,一道久违的身影冷不丁出现在视线里。   陆景幽一身石青长衫,衣摆沾染点点尘土,好似在外奔波许久,俊容上尽是凝重。   他步履匆匆地踏出门槛,不经意间撞上陆嘉念的目光,驻足片刻。   二人遥遥相对,陆景幽望了她几眼,并未如从前般径直走来,只是微微颔首。   还未等陆嘉念起身,他就快步离开了。   陆嘉念默默收回动作,凝视着厢房出神,心底更加烦躁不安。   上回陆景幽看见她拿着赐婚状子,应当知道她终究答应了。   可他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反倒是变得乖巧听话,规矩知礼,似有似无地保持距离,再无僭越之举。   分明这是她曾经想要的模样,陆嘉念却高兴不起来,心底空落落的,莫名酸涩。   他这是......接受了吧?   毕竟他们是陌路之人,如今她再也不能给他什么,自然要撇清关系,各自安好。   陆嘉念紧抿着唇,衣角早已揉得皱皱巴巴,黯淡眸光中闪过失落,硬逼着自己尽数收回去。   他们本就清清白白,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定是她近日心神不宁,太容易矫情。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拉下层层帷幔,甩甩头将他抛之脑后。   转眼到了大婚之日,漱玉宫挂满红绸,处处贴着囍字。   未到卯时,陆嘉念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边打瞌睡边由喜娘操持,脸色沉得没一丝笑意,大有视死如归之态。   不像是新娘子出嫁,倒像是上刑场。   哪怕是换上奢华夺目的喜服,她仍然提不起兴致,淡淡瞥了一眼金线绣成的鸾凤,波澜不惊地错开目光。   喜娘不明所以,只当是她新婚情怯,万分仔细地装扮着镜中美人,笑眯眯给她梳头,道:   “殿下天姿国色,只有这陛下御赐的金钗凤冠配得上您。“   说着,她拿起镜子对着发髻照了照,夸赞道:   “奴家伺候了这么多新娘子,未曾有人比殿下更尊贵漂亮。新郎官真是好福气,日后定然夫妻和睦,再生个大胖小子......”   “住口,动作麻利点!“   柳叶瞧见陆嘉念脸色愈发不好,赶忙打住了喜娘的话头,一个劲朝她使眼色。   整顿完毕之时,天已经大亮了。   陆嘉念一身红妆,静静坐在梳妆镜前,以更衣为由不让外人进来,压低声音问道:   “他呢?还是找不着人吗?”   ”殿下,奴婢三五日没见到他了,眼下寻遍漱玉宫还是没影儿。“   柳叶知道她问的是谁,焦急地观察殿外动静,遗憾道:   “时辰到了,咱们必须走了。”   陆嘉念闷闷地应了一声,注视着铜镜中眸光闪着晶莹的面容,任由他们盖上盖头。   她以为,陆景幽既然唤她一声“皇姐”,她亦是真心待他,这时候应当来送一送。   姐弟一场,他还说准备了新婚贺礼呢。   只可惜,她没时间等下去,应该也等不到了。   这个骗子,没看到她身穿嫁衣的模样,是他的损失。   陆嘉念坐上了轿子,随着气派的队伍出了皇宫。   按照大梁的规矩,嫡亲公主皆是下嫁,在宫中拜别双亲后,是否当众迎亲拜堂由自己定夺。   尽管大多为了给夫家体面,仍然循规蹈矩,陆嘉念却再也勉强不起来,推说身子不适,让人直接抬去后院歇息。   前厅嘈杂不堪,锣鼓声、道贺声与推杯换盏之声不绝于耳。   陆言清穿梭其中不亦乐乎,礼数周全博人喜爱,打消了众人疑心,无人再提公主不愿拜堂之事。   天色一分分暗下来,陆嘉念等得百无聊赖、饥肠辘辘,干脆丢弃礼数,擅自掀开盖头,褪去沉重金冠,用了些糕饼和茶水充饥。   兴许是起得太早,白日里又耗费心神,应酬之声就像催眠一般,引得她哈欠连连,趴在桌上小憩。   所有的烦忧和吵闹都暂且摒弃,她此刻只想清净一下,纵着自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似是有人抚摸逗弄,惹得她酥痒发笑,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夜幕深深降临,耳畔喧嚣终于消停不少,想必是宾客三两散去,下面就要独自面对陆言清了。   陆嘉念心底翻涌着绝望,索性装睡不醒,能拖一时是一时。   倏忽间,空气中骤然泛起热意,慌乱吵嚷的声音再次响起,且比方才更胜一筹,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惊慌失措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动荡。   “走水啦!快来人啊!”   声嘶力竭的喊叫一浪高过一浪,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杏眸,惊得顿时从椅子上起身,不顾发麻的手臂和腿脚,冲到寝阁门前。   “吱呀”一声,修葺过的大门迟缓打开,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前厅清晰可见滚滚黑烟,呛得陆嘉念猛咳几声,踉跄着退回屋内。   好好地,怎么会走水?难不成老天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陆嘉念惊疑不定,但她没时间多想,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坐以待毙,要么赶紧跑路。   显然她会选后者。   陆嘉念用茶水打湿帕子,捂着口鼻便要冲出去,忽而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响。   不多时,刀枪剑戟的碰撞声与惨叫声从前厅传来,听着格外骇人,想必战况激烈,且死伤惨重。   她登时停住脚步,不敢轻举妄动,思绪极快地转动着。   一切都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是成亲,是要谋反。   刹那间,陆嘉念浑身一僵,脑海中灵光一闪。   之前她就认定陆景幽夺位之心不死,而方才那阵铃响,又隐约听到过。   若她没记错,元宵节燕北流寇进京,刀剑上挂着一串银铃。   燕北流寇......难不成是陆景幽的人?   今日,他想做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颤,心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发散开去,愈发荒谬可笑,连她都不敢相信。   不可能,不可能啊!   她前段时日见不到陆景幽,又听他所言似乎是要有所动作,其实心里有数。   但她窃以为,陆景幽容不下陆言清,想要用些手段让他消失罢了。   恰好她也是这个念头,所以并未深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做。   后来陆言清蹬鼻子上脸,陆景幽日渐冷淡,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已经撒手不管了。   难道......她一开始就想错了?   可明明夺位是三年后,陆景幽向来心思缜密,没有万全的把握怎会轻举妄动?   陆嘉念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只想亲自问个明白。   她闷头冲了出去,谁知刚踏出半步,陆言清猛然间拦住去路,死死扼制住她的咽喉。   “是他,对不对!你们撺掇好的?他在哪儿!”   陆言清疯了般朝她嘶吼,眸中全然不见清俊儒雅,只剩下癫狂和恐惧。   “我、我不知道......”   陆嘉念近乎窒息,拼命掰开他的手才留了一道缝隙喘气,咳得满面通红,眼泪都从眼角挤了出来。   这何尝不是她的困惑,就算掐死了也没用啊!   奈何陆言清力道极大,不受控制地下了死手,她连说话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呜咽着摇头。   “燕北旧部不是都滚出京城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陆言清崩溃地继续使劲,一股脑发泄着怨恨与不甘,阴狠道:   “你们是故意的!快说他在哪里,说啊!”   陆嘉念无奈气短地阖上双眸,与他僵持不下,蓦然一道熟悉悠闲的声音传来:   “这么想见我,是活够了吗?”   陆言清动作一顿,整个人雕塑般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极为缓慢地转头,眸中尽是惊诧。   “连这种局都看不破,也配娶皇姐?”   陆嘉念抚着心口顺气,听到声音后猝然抬眸,目光凝滞在陆景幽身上。   刺目烈焰前,他悠然漫步而来,幽深眸光与火光交相辉映,上扬的眼尾中满含玩味笑意,仿佛俯视着濒死挣扎的猎物。   他身着红色长袍,衬得他肌肤冷白,眼底光亮泛着寒意,墨玉耳坠悠悠晃动,融合了几分冷厉,鲜红血色与衣袍恰好相配,昳丽俊美得恍若幻象。   仔细看去,这一身暗红长袍,与喜服如出一辙。   “我早就说过,向来成全寻死的蠢人。”   陆景幽轻蔑地瞥了陆言清一眼,眨眼间挥起长剑,毫不犹豫地朝陆言清心口刺去。   冷硬剑锋在黑夜中闪过,陆言清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间侧过身子,袖中亮起一道寒光,冲陆景幽诡异一笑。   “哗”的一声,寒光刺破黑夜,轻薄锐利的刀刃直冲陆嘉念而去。   陆景幽眸光一凝,不得不闪身护着皇姐,敏捷地揽过她的肩膀转身,堪堪躲过暗器,同时手臂发力,狠狠刺入软肉之中。   伴随着一声惨叫,鲜血登时溅了满地。   陆景幽似是被取悦,唇角笑意愈发兴奋,不依不饶地翻转手腕,剑尖在血肉中翻了个身,几乎将半边骨头削下来。   陆言清费尽心机躲开,但依然被刺中肩膀,疼得失去知觉,冷汗汇聚成河。   他的肩头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清晰可见,血腥气闻着令人作呕。   血珠溅落在陆景幽的面容上,亦染红了他的衣袍,在火光下更为璀璨夺目,欣赏佳作般一步步朝他逼近。   陆言清惊惧地后退,出其不意地再次甩出刀刃,每一道都冲着陆嘉念来,下了狠手要她性命。   刀剑相交,“噔”的一声碰撞着激荡震开,陆景幽迅疾地将皇姐搂在怀中,十分鄙夷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趁此时机,陆言清终于有了片刻逃跑的机会,忙不迭捂着伤处,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色中。   陆景幽上前几步,并未追上去,朝黑暗的角落中吹了一声口哨示意,随后踱步回了屋内。   陆嘉念尚未反应过来,木偶般愣怔地看着一切。   直到陆景幽沾满血腥气的掌心抚上她的脸庞,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惊惧地拉开距离,眸光尽是无措。   她根本不知眼下意味着什么,过了今夜,又会如何天翻地覆,只能下意识躲避。   陆景幽勾起唇角,三两步行至她跟前,俯下身道:   “这份贺礼,皇姐喜欢吗?”   看着陆嘉念颤抖瑟缩的模样,他这段时日的隐忍骤然爆发,拧眉狠狠攥住她的下颌,幽幽道:   “皇姐总是这样不听话呢......”   “这回,定要好好惩罚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还有很多!   感谢在2023-05-02 23:55:16~2023-05-03 23:5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桃啵啵茶 5瓶;唯川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新婚   ◎“应当同夫君做什么?”◎   前厅的火势愈演愈烈, 刀剑碰撞之声渐渐埋没其中,屋舍轰然倒塌,巨大声响听得心惊肉跳。   幸而后院有小溪隔开, 暂且还能拖一阵子。   但陆嘉念心急如焚,呼吸声断断续续, 许久都无法平稳。   比起蔓延的烈火, 她觉得眼下情势更为骇人。   她从未想过,这会是陆景幽送她的“贺礼”,竟然还问她喜不喜欢。   陆嘉念眸光闪烁, 气恼不解地凝望着他,使劲挣扎着想要摇头, 张口便要否认。   奈何陆景幽攥得太紧,硬生生在她下颌印下红痕,逼得她没有甩头的机会,所有话语堵在喉咙里,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她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死死被他控制在掌心,疼痛与不甘混杂着袭来,刹那间仿佛回到前世, 眼眶抑制不住地发酸。   泪珠在火光下晶莹剔透, 顺着瓷白细腻的脸庞滑下, 滴落在陆景幽的手背上。   他忽而抬眸,心满意足地观赏她现在的模样,唇角笑意颇有兴致, 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   看来, 皇姐只有哭的时候才会听话, 才会只有他一人呢。   那他宁可让皇姐哭, 再亲自替她拭泪。   “皇姐三番五次要嫁他,当真是情比金坚。”   陆景幽故意扬起尾音,探究的窥视她的双眸,手指从眼睫一寸寸向下游移,在殷红唇瓣上流连,目光一凛地捏紧道:   “该不会皇姐意乱情迷,以为那夜瑶仙池的人是他吧?”   陆嘉念一怔,慌乱地错开他的目光,缄口不言想躲过去。   可是他的力道越来越重,眼底的冷厉寒光背后,隐约藏着即将爆发的怒意,深深的威压让她喘不上气。   “不是!那一夜......是你。”   陆嘉念不寒而栗,恍然觉得眼前的陆景幽,再次变成了前世模样。   抑或是说,他向来都是这样暴戾狠绝,只不过平日里装的太好,总让她有一丝期望。   她小心翼翼地出声打断,思及心中那些考量,闷声道:   “他居心叵测,蒙蔽了父皇,只有靠近了才有机会下手。”   话音未落,陆景幽蓦然轻笑出声,不相信般凝神打量着她的面容,幽深眸光似是将她看得透彻,容不下半点欺瞒。   他恩赦般稍稍松了力道,让她暂时能喘口气,用帕子擦干净长剑上的鲜血,凌厉剑锋在她眼前划过,玩味地垂眸,不免嘲讽道:   “杀人这种事情,何须皇姐亲自动手?”   陆嘉念抿唇不语,不愿面对地别过头。   她承认自己势单力薄,哪怕婚后想杀陆言清,也是极为不易。   但陆景幽的身世与意图昭然若揭,她始终迈不过心里的坎,不可能与他同心同德。   “说到底,皇姐还是不放心我。”   陆景幽声音低沉,拧眉瞥了皇姐一眼,心绪片刻间有些烦躁。   他总觉得皇姐待他时远时近,那份依赖和信任似有似无,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撇下他一意孤行。   仿佛他于皇姐而言并不重要,也不会在她此生的考量之内。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不过无妨,皇姐很快就独属于他了。   有的是时间磋磨,直到皇姐愿意听话。   陆景幽翻转手腕,压下那些杂乱思绪,剑尖直指陆嘉念而来。   他轻巧地挑起她的下颌,眸光闪过兴奋愉悦,笑道:   “现在,皇姐只有我了,别无选择。”   陆嘉念在剑下微微发颤,蹙眉挪开几寸后才舒出一口气,略带疑惑地望着陆景幽,似是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此时,府外传来齐整的马蹄声,大火烧毁了溪流之上的桥梁,眼看着就要危及后院,热浪与黑烟呛得陆嘉念咳嗽不止,赶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主上,禁军来了,该撤了。”   一道黑影出现在角落里,轻声上前提醒道。   陆景幽颔首应声,望着陆嘉念的目光更为意味深长,弯腰向她走来。   趁她尚未完全明白,冷不丁将她横抱而起,不由分说地穿过火海,朝着一条偏僻的小道走去。   “你干什么?放我回去!”   陆嘉念晃荡着手脚挣扎,奈何婚服太过沉重束缚,对陆景幽而言毫无效用,甚至转头看去,他还是笑着的。   黑夜嘈杂纷乱,禁军的行进声与烈火灼烧的爆破声互相掩盖,陆嘉念眼睁睁看着火海隔绝禁军,任凭陆景幽裹挟着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她精疲力竭,索性深吸一口气省省力气,逼着自己快些冷静下来,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   既然惊动了禁军和骑兵,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绝非纵火这么简单。   还有陆言清疯癫的反应,陆景幽放肆的举动,燕北旧部的闯入......   一切连在一起,陆嘉念不得不往最荒谬的地方想,顿时攥住了陆景幽的衣襟。   难不成......真的是今夜吗?   “你疯了?快点收手!”   陆嘉念拼尽全力扯着他停下,奋力从他怀中逃离,跌跌撞撞地险些摔倒在地,不管不顾拉着他往回走,脚步慌乱无措,喃喃道:   “来得及、还来得及......你别冲动!横竖我现在不会嫁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皇姐后悔了?未免太晚了些。”   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稍稍用力就将陆嘉念拽了回来,玩够了般牢牢将她束缚在怀中,不留一丝一毫逃脱的机会,脸色沉下几分,低哑道:   “这才刚开始,怎会满足呢?”   说着,他快步冲出侧边小门,抱着她坐上等候已久的马匹,扬起鞭子奔驰离去。   猎猎晚风在耳畔刮过,夜色终究归于寂静,陆嘉念被迫远离了所有嘈杂,禁锢在发烫的怀抱中动弹不得。   皓月清辉洒落在他们身上,二人皆是一身红袍,如同两团绯色红云在黑夜中闪过,相依相偎从不分开,狠狠将世间一切甩在身后。   陆嘉念再没有回头路,焦急无奈地坐正了身子,头脑反而比方才清醒不少。   新婚当日,驸马血溅当场,公主府化为灰烬,燕北旧部袭卷京城......所有人不得幸免,偏偏就她不知所踪。   况且,她与陆景幽朝夕相对,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若是有人想岔了,把她当成包藏祸患的元凶,那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逃回皇宫也没有好下场。   哪怕母后信她,皇兄替她说话,新婚那日出了这种事,日后也再难见人。   所以,她只能跟着陆景幽走,无论是否心甘情愿,都不得不绑在一起。   陆嘉念暗自感慨,这家伙实在是心黑,竟然会算计到她的头上!   事已至此,她只能先接受,而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当初对陆景幽的心软和疼爱,心口就闷得慌。   她自问真心实意,就算是狼崽子都养熟了,他还不如狼狗呢!   马匹行至偏僻的山林里,陆嘉念按捺不住,扫了一眼陆景幽后,放肆地喊道:   “你个混蛋,当初就不该让你来漱玉宫,冻死在雪地里算了,我真是瞎了眼的......呜呜呜......”   还未说完,她的唇瓣就两片湿润堵住,一声浑不在意的笑声传来,还惩罚般咬了她一口。   她又疼又委屈,顿时泪汪汪的,愤愤不平地踹去。   陆景幽猝不及防地躲开,马匹霎时间偏离方向,险些撞到树上,吓得陆嘉念不敢乱动,暗暗发誓后面找到机会再好好收拾这个狗东西。   后面半程路途,陆嘉念没再搭理陆景幽,更不敢抬头东张西望,生怕无意间被人看见,就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夜幕深沉,她借着月光,隐约记得马匹穿过长安大街,奔向了西边京郊山林,随后颇为吃力地奔驰在半山腰上,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   抬眸望去,此处夜色极好,漫天星辉触手可及,丛林间点点萤火幽微,层层叠叠的树木之后,隐蔽着一处宅院。   陆景幽将她抱了下来,引着她一步步走了进去。   院子依山而建,地方不大却很是雅致,种满了牡丹和海棠,与漱玉宫别无二致,稍稍抚慰了些激愤的心绪。   屋内的布置也有些眼熟,瞧着像是漱玉宫的寝阁,虽比不上宫中奢华,但所用之物还算合她心意。   唯独一点奇怪,这屋子里竟然也挂满了红绸,贴了许多囍字。   甚至连红烛与帷幔也齐备了,被褥也是大红色的。   陆嘉念疑惑不解,就算陆景幽要照着漱玉宫布置,也没必要连这些玩意儿也效仿到位吧?   看见这些婚事所用之物,她就想到方才之事,愤懑地蹙眉瞥向陆景幽。   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站在门口,一身红衣袖口染血,在昏暗烛光下更为刺目,也更像新郎官那身喜服。   “皇姐今日新婚,我怎会忍心破坏?”   陆景幽含笑朝她逼近,衣摆上绣着金丝暗纹,与她的喜服恰好相配,骤然揽过她,声声引诱道:   “所有礼数都周全了,皇姐不认夫君吗?”   陆嘉念杏眸微张,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身形发颤地退到角落里。   但是屋子本就不大,她再怎么躲避也没用。   陆景幽斟了交杯酒,将她死死抵在墙角,捏着她的下颌灌了进去。   “宫里的嬷嬷都教过吧,新婚之夜,应当同夫君做什么?”   他的笑意愈发欢欣浓烈,墨玉耳坠轻轻晃悠,眉眼间昳丽惊艳,看得陆嘉念一阵晃眼,恍惚间被他拉过手心,轻轻放在了他的腰封之上。   这时候她才猛然明白过来,却发觉浑身发软,竟是难以动弹。   作者有话说:   女鹅:狗东西,黑心狼崽子,养不熟的......(疯狂输出)   狗子:嗯,是我。(淡定)(愉快吃肉) 第36章 求情   ◎“那要看皇姐今夜的表现了。”◎   晚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吹熄了小半烛火,屋内更为晦暗阴沉。   夜色弥散,将角落里靠得极进的两个身影融入其中。   陆嘉念抵在冰冷墙壁上, 搭在腰封上的手指却热得发烫,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她慌乱地想要抽回, 但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只好不甘地扣紧十指。   “上回皇姐分明很是熟练,现在怎么不会了?”   陆景幽笑着出声,玩味地在她手背上摩挲, 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不容抗拒地攥住掌心, 缓缓引导她继续向下,悠悠道:   “若是忘了,每夜夫君都教你一遍。”   陆嘉念呼吸一滞,眸光在烛火下潋滟如水,双颊泛起浅绯烟云。   她被迫替他宽衣, 手掌轻抚而过,熟悉的起伏让她一阵战栗,咬着牙根道:   “休要胡说!我从未有过什么夫君......”   说罢, 她躲闪地避开目光, 故作淡定地看向墙角, 权当什么都没有碰到,暗暗责怪自己心绪不定。   这些场面同前世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哪怕碰到了坚硬温热的匕首, 哪怕唤一声“夫君”, 于前世而言都是小菜一碟, 今生应当得心应手, 把羞惭留给陆景幽才对。   可是,她试了好几回都做不到,反而犹豫别扭起来。   好似今生格外郑重较真,不再仅仅是取悦顺从,多了些本不该有的念头。   其实她更希望,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这么做。   听了这话,陆景幽不怒反笑,眸中趣味愈发明显,将她的手心按得更为紧实,指腹顺着脸颊抚摸,道:   “只差最后一步了,皇姐还想是什么?“   陆嘉念抿唇不语,极力忽视掌心传来的温热,凝眉环视燃着红烛的寝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新婚抢亲,远山私宅,还有饮过交杯酒的杯盏,层层交叠的喜服......   大抵只有男人的外室,女人的面首,闺阁女儿的情郎才会如此。   她在三者之间找不出答案,一时间犯了迷糊。   说起来是姐弟一场,但种种荒唐之举,早已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陆景幽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伸手揽过纤软腰肢,稍一用力就将皇姐拥入怀中,裹挟着一步步向前走。   衣料在走动时轻轻摩挲,酥麻痒意在身躯上扩散,轻哼不经意间从唇齿溢出。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伴有刀剑轻响之声,似是军队悄然在山野间行进。   “唔......别这样,外面有人!”   陆嘉念挣扎着从他怀中探出脑袋,下意识拢了拢衣衫,小心翼翼地环住双臂。   “无妨,燕北旧部藏身于此,今夜行动难免有动静。”   陆景幽浑不在意地贴的更紧了,手指悄然四处游移,凝滞在玉桃上,缓缓抚着小衣上的牡丹花蕊,在她耳畔浅浅吐息,道:   “这事儿撕开了口子,不得不继续下去,京城太大,四面包围需要调动人手。”   陆嘉念受了刺激,死死咬着唇瓣克制,绵软无力地靠在他胸膛,许久才回过神来。   包围京城......她用仅剩的理智思忖着,骤然间脑海中的念头愈发清晰,浑身一激灵。   今夜终究要重蹈覆辙吗?   她心口一紧,焦急得额角冒汗,不知哪儿涌上来的力气,竟然三两下逃离了陆景幽的控制,跌跌撞撞地朝着窗户走去。   “吱呀”一声,陆嘉念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顾不上披件衣衫遮掩藕臂,踮起脚尖眺望而去。   半山腰视线极佳,恰好俯瞰整个京城。   透过层层掩映的树影,公主府火势堪堪遏制,禁军无头苍蝇般在皇城各处游荡抓捕,皇宫内灯火通明,乱作一团。   而京城之外,山野脚下,几支精锐骑兵正悄无声息地前行,四面八方将城门围堵严实。   陆嘉念惊惧地怔在原地,急促地喘息几声,力气用尽般双腿发软。   “皇姐,没什么好看的。”   陆景幽怀抱一空,不悦地拧眉上前,一把将陆嘉念捞了回来。   他沉重地关上窗户,掰过她的面容,逼着她只能看着自己,容不下丝毫分心,微哑道:   “这种事情,皇姐早就料到了,不是吗?”   说着,他忽而攥着牡丹花蕊,又轻揉花瓣,出其不意地咬在她颈间。   陆嘉念的乏力地倒在他怀中,指甲深陷掌心,不得不拉回思绪,气息愈发短促迅疾。   她愤恨不甘地捶打着他的手臂,奈何无甚效用,绝望地仰头阖上双眸。   确实,她早就知道血海深仇不可解开,但从未想过会这么早动手!   自从得知燕北侯冤案内情之后,她一直设法在其中周璇,想用三年时间,换一个安稳太平,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好。   未曾想她自己反倒成了起因,阴差阳错促成了这一切。   “答应我......不许伤及无辜。”   陆嘉念心绪激荡,声音亦是含糊不清,眸中盈满了水光,柔婉中尽是恳求。   “那要看皇姐今夜的表现了。”   陆景幽颇为满意地轻抚,仿佛欣赏着亲自雕琢的得意之作,不由分说地横抱而起,三两步行至榻边。   里衣尽数滑落,徒留牡丹花小衣似有似无地遮掩,纤细白皙的小腿无措地交叠。   陆嘉念自知别无选择,环抱护在身前的手臂缓缓松开,扯过一角被褥暂且掩在身前,把心一横道:   “那暖情之酒还有吗?再斟一盏来吧。”   她眼圈微红,下定决心般掐着掌心,抬眸决然望向陆景幽。   若是今夜逃不过,那她就像瑶仙池那回一般,权当喝了暖情酒,找一个纾解器具罢了。   如此,她今生便不算白走一遭,起码换得了她想要的东西。   谁知,陆景幽脸色一凝,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闲庭信步走上前来,扬起的眼尾中藏着冷意,幽幽道:   “皇姐当真委屈至此,竟想要那东西?”   陆嘉念不知所措地埋头,手指下意识不安地绞动着,磕碰到了都没反应。   她心绪烦乱,此时连自己也说不清心底的念头。   前世今生,亲密无间了那么多回,兴许并非全是抵触,而是不知如何面对今生的他罢了。   “可惜了,今夜没有那种好东西。”   陆景幽含笑打断了她的幻想,提前料到般捧起她的面容,顽劣地附在耳畔道:   “我在皇姐的酒水中,加了一点软骨散,只会浑身乏力,并不会意乱情迷。”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牢牢攥在掌心,笑容愈发欢愉兴奋,低语道:   “沉醉多没意思?   我要皇姐永远清醒,好好看清楚我是谁,永远记住今夜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陆嘉念蓦然睁大杏眸,死死捏住被角,愤愤不平地直视陆景幽,眸光愈发晶亮夺目,如同波光闪烁。   “你......你无耻!”   她欲言又止,简直想不到措辞来形容此种行为,只觉得陆景幽笑容深深,在墨玉耳坠的映衬下恍如邪祟。   只听说新婚之夜花好月圆,哪怕不是真心沉浸也好,怎会有人反而这么做!   陆嘉念瑟缩着往后退,不敢迎上陆景幽渐渐靠近的身形,发丝都随着身躯不停地颤动,小脸吓得一片苍白。   床榻贴着墙壁,不一会儿就退无可退。   她眼睁睁看着陆景幽上前,不容反抗地将她按倒。   陆嘉念如同溺水之人被抽走竹竿,沉沉地坠落下去,眼前一片昏天黑地。   小衣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牡丹花蕊衔于唇中,花瓣随着挣扎打颤,周围白雪皑皑,衬得蕊珠一片殷红。   白雪之中开出朵朵红梅,一路蜿蜒而下,通往未知的小径。   她没有半点力气,但仍然下意识抬起手臂,拼尽全力不让他再继续下去。   “皇姐不乖,这就怪不得我了。”   陆景幽轻叹一声,却比方才更有兴致。   烛光摇曳,匕首紧紧抵了上来,刺得陆嘉念轻呼一声,泪水盈满眼睫,颤声道:   “你还记得上回,我说过什么吗?”   “皇姐的话,我自然记得。“   陆景幽稍稍撑起身躯,留下些许缝隙让她喘息,眸光一沉道:   “皇姐说不想恨我,可是,我宁可你恨我。   最起码,皇姐会在乎我,时时刻刻想起我,此生纠缠不休。”   见陆嘉念眼底的光芒一黯,他反倒是松了口气,纵着心绪肆意生长,阖眸吐息道:   “皇姐,恨就恨吧......好好记住这份恨意,这辈子不要忘记。”   陆嘉念呼吸一滞,眸中泪珠终于滑落,被陆景幽轻柔吻去。   桌脚不稳,轻轻晃荡,桌腿连接处的声音”吱呀吱呀”响个不停。   过了许久,陆嘉念才稍稍习惯,艰难地稳住呼吸,倦得心神涣散。   这时候,她反而有心思顾虑别的,随口道:   “京城的事情,你有几分把握?”   “皇姐想听实话吗?”   陆景幽放缓了些动作,含笑道:   “起码五年后才有把握,但为了皇姐,必须有十分胜算。”   陆嘉念一怔,喃喃道:   “五年?不是三年吗?”   “为何是三年?皇姐乱猜的习惯,下回改改。”   陆景幽拧眉,又深入融合几分,不悦道:   “还有,以后记得专心点。”   陆嘉念委屈地发不出声,思绪一阵阵翻涌着,愈发觉得疑惑。   她相信陆景幽不是信口胡说,那前世为何三年后就会夺位?   难不成有什么大事?   然而除了她要和亲之外,再没别的大事了呀......   陆嘉念如此想着,刹那间灵光一闪,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目光复杂地望着陆景幽,呼吸又焦急几分。   作者有话说:   女鹅:喂,你是不是......   陆狗:嗯哼哼,听不见,嗷呜!   感谢在2023-05-04 23:56:19~2023-05-05 23:5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布蕾脆脆奶芙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夫君   ◎“你敢!”◎   夜深人静, 屋内亮着一星灯火,时不时颇有节律地摇曳,山林中传来几声蝉鸣, 伴着桌腿晃荡的“吱呀”声格外清晰。   陆嘉念任由他折腾,无力地靠在软垫上出神, 间或敷衍地回应几声, 实则心绪早已飘到别处。   她一直以为,前世不去和亲是不幸中的万幸。   而陆景幽在那时夺位,只不过是个巧合。   毕竟他多年来收敛锋芒, 暗中勾结燕北旧部与前朝,无人料到他的谋划。   在大梁战败之时夺位, 算得上好时机。   况且,于她而言,不觉得被困金銮殿暖榻,比远嫁和亲要幸运多少。   可是现在想来,以陆景幽的筹谋算计, 完全可以再等一等。   等到她嫁到宁国,大梁疆土归于宁静,如此就不必折损兵力击退敌军。   她从不觉得, 陆景幽的心会比父皇慈悲, 会不舍得用一个公主换得太平。   陆嘉念越想越困惑, 所有心思都陷了进去,反而不觉得疼了,眸光深深地凝视着不断动弹的他, 咬牙稳住气息, 试探道:   “若是你忽然提前动手, 会为了什么呢?”   陆景幽正沉浸在欢愉之中, 高挺的鼻梁埋在她颈间蹭着,不明所以地抬眸,闷闷道:   “皇姐糊涂了,现在不就是吗?”   骤然间,他又契合了不少,似是惩罚她不听话,明晃晃地再次走神。   “呜呜呜......“   陆嘉念含糊出声,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无奈地仰头缓和,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今生的缘由她自然知道,前世哪能相提并论?   那时候她与陆景幽素不相识,加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   他怎么可能为她一人,冒着功亏一篑的风险提前夺位?   难道前世还有隐情,是她至今都不知道的?   陆嘉念神思倦怠,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实在是没力气想那么多,踹了一脚正在进攻的陆景幽,烦闷道: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一道不悦的轻哼响起,陆景幽动作慢了些,力道却更重了,极力宣泄被打断的不满,隐忍至极地勾起唇角,压抑道:   “原本我怕皇姐受不住疼,看来是我低估了。”   说着,还未等陆嘉念反应过来,狂风骤雨就卷席而来,狠狠拍打在满含露珠的娇弱花瓣上,不容抗拒地在暗夜之中反复磋磨。   直到花瓣颤动不已,蕊珠落尽最后一滴露水,才稍稍放过。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瞪大双眸,不知哪里又惹恼了他,不仅没打探到想要的线索,还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她浑身无力,头昏脑涨,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天已经大亮,屋外山间鸟雀嘤啾,葱郁盈满视线,光是瞧着就心旷神怡。   陆嘉念软绵绵地伸着懒腰,却发觉到处都酸痛不已,好似把前世又经历了一遍。   甚至更为严重,连挪动一下都有些困难。   她索性偷懒不起,歇息够了才发出动静,候在屋外的侍女毕恭毕敬地进来伺候。   床头摆着好几种膏药,从活血化瘀到消肿褪痕,应有尽有,就差招呼她自己挑选了。   陆嘉念淡淡扫了一眼,不自觉想到昨夜的折腾,登时被这份别有用心的贴心噎住。   看来他是早有预谋,连事后的东西都准备的这般齐全。   不过气恼也无用,都到了这一步,再没有回头路了。   如今她最担忧的还是京城情势,以及宫中的母后和皇兄。   万一陆景幽没控制住,重蹈前世覆辙,她会抱憾终生,也无法再面对他了。   陆嘉念心神不宁,随意用了早膳就让所有人出去,独自在屋内安定思绪。   推开窗户,俯瞰京城,公主府成了一片焦黑废墟,城中各处凌乱不堪。   燕北旧部在城外虎视眈眈,看来没有轻举妄动,只有西侧门打开了一道口子,些许人马闯进去威慑,想必后面还有余地周旋。   她并未完全看懂局势,只好等着陆景幽回来,亲自问个清楚。   但忧思忧虑下,每一刻的时辰都格外难熬,陆嘉念在屋内来回踱步,扶额叹息了许久,竟然才过了小半日。   她不得不想些别的打发时间,随意翻看着屋内物件,脑海中再次浮现昨夜的念头。   兴许是前世今生相通的直觉,尽管毫无道理,她还是觉得三年后夺位一事很是关键,解开此处会大有进展。   陆嘉念一边回忆着前世的点点滴滴,一边打开檀木小柜,忽然被似曾相识的锦盒吸引了目光。   四角磨损颇多,看来年岁已久,用料也不算上乘,不像陆景幽看得上的东西......   这似乎,是他带到漱玉宫的盒子。   打开之后,果然放着两张糖纸。   一张陈旧泛黄,一张皱巴巴的,沾染着点点污泥。   的确是她今生见过,亦是在前世梦境中见过、最后被她撕碎的东西。   陆嘉念微微诧异,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拿起,认真地端详起来。   这处宅院不会长住,一应布置较为简洁,除非极为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特意带过来。   未曾想他会如此在意,难不成真有什么含义吗?   陆嘉念想起零碎场景,前世今生,陆景幽似乎都在问她,是否认得这些糖纸。   先前她不甚在意,过一下脑子就否认。   如今细细想来,其中这张印着她生辰的糖纸,是及笄那年赏给宫人的,想必他就是那时得到的。   可是其余的,她顺着思路想破脑袋,还是不得其解,问了他也不肯说。   一张糖纸而已,他得到了又如何呢?   陆嘉念反复将他们放在一起对照,眼前似有似无闪过些许画面,带着莫名的熟悉,又好似很遥远。   她紧蹙眉头,逼着自己将它们抓住回味,却皆是徒劳。   努力了好几回后,反而把自己折腾得头晕眼花,越来越乱了。   陆嘉念不想为难自己,沉重地叹息一声,悄悄把锦盒放回原处。   屋外传来脚步声,听着格外沉重,好似心思沉沉。   陆嘉念很快将糖纸之事抛在一边,按捺不住地打开门,半倚着门框伫立,注视着陆景幽一步步靠近。   将近晌午,暖融融的天光映照在他身上,纤长眼睫在脸庞投下阴翳,眉眼间难掩凝重。   他换了一身鸦青色云纹长衫,不再是平日里朴素模样,袖口金线细致刺目,衬得他一如前世般矜贵孤傲。   只不过......外衫之上浸染血色,遮掩着手臂上的伤口。   陆嘉念目光一滞,在他的伤处停留片刻,下意识想要上前关切几句。   但是一想到昨夜种种,心口还憋着一团火气,故作没看见般错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进屋,冷淡道:   “京城局势如何了?你没为难母后和皇兄吧?还有崔嬷嬷和柳叶,皇宫那些宫人妃嫔......“   陆景幽拧眉望着她,眸光不满地闪烁着,欲言又止地坐在一旁,褪去外袍露出伤口,朝皇姐扬了扬下颌。   然而陆嘉念无动于衷,没看到般转头品茶,道:   “问你话呢。”   陆景幽凑近了些,一本正经学着曾经的模样,纯澈地眨着眼眸,溪水般清澈见底。   奈何皇姐对此视而不见,完全没有理会,甚至挪远了一点。   陆景幽动作凝滞,敛尽轻佻之意,心间顿时闷得难受,连伤口都灼烧般疼起来。   昨夜的枕边人,今日竟是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皇姐把其余所有人都顾虑到了,唯独没有他。   “一切如你所想。”   他沉下脸色,意味深长地挑起眉峰,眸色冷厉道:   “他们皆是可恨之人,我该如何处置,就会如何处置。”   “你敢!”   陆嘉念刹那间拍案而起,震得茶盏颤动,气呼呼地叉腰。   这是她的底线。   今生顾不上自己也就算了,总不能连在乎的人也没护住。   “如何不敢,皇姐既然不信,何必问我?”   陆景幽见她生气,心底反而欢悦不少,煞有其事地迎上目光。   二人僵持不下,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   刚回来的疾风看不下去,小声上前提醒道:   “主上,今日琐事太多,您分明没进京城。”   “多话,下去领罚。”   陆景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冷冷赶出了门,躲闪着皇姐的目光。   “好端端的,哄我做什么。”   陆嘉念松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陆景幽,这才主动走上前去,帮他包扎伤口。   “夫君回来了,皇姐不应该先关心吗?”   陆景幽不忿地出声,话语间未免酸涩,听得陆嘉念满脸鄙夷。   他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沉,声音跟着有些颤动,喃喃道:   “万一哪日没有回来,皇姐别担心才好。”   “我说过了,从未有过夫君。”   陆嘉念听他打趣未免窘迫,急着撇清关系,随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她缓缓敛起笑意凑上前去,不安地问道:   “为何忽然这么说,你......要做什么?”   陆景幽笑而不语,眼底闪过几分纠结,终究避重就轻地转移话头,示意她继续上药。   “外面到底如何了,你告诉我吧。”   陆嘉念愈发慌张,想到方才疾风神色也不对,心口一阵发紧。   按照他的性子,昨夜闹翻了天,今日应当冲入皇宫才是。   但他仍然一言不发,急得她放下伤药和纱布,脸色严肃起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不关心我,她心里没有我(流泪狗头)   女鹅:无语jpg.   明天尽量更长章,有个重要部分不好拆分呜呜呜 第38章 逃跑   ◎“我向来说话算话。”◎   “没什么, 就是有些棘手罢了。”   陆景幽沉稳地望着她,见她着急上火,心头阴霾消散不少, 轻松地捏了一把她的脸颊软肉,悠悠道:   “皇姐如此紧张, 是怕守寡吗?”   陆嘉念撇撇嘴, 不悦地把纱布丢到他身上,愤愤不平道:   “真是笑话,我就不能再嫁吗?”   “所以, 皇姐还是认夫君了。”   陆景幽得逞般勾起唇角,修长手指把玩着纱布, 侧首笑看着她道。   这时候,陆嘉念才猛然发现又中了他的圈套,生气地瞪回去,面容泛起恼恨的绯色,在周遭踱了好几步才平息下来。   她现在思路清晰, 立即察觉到话头又被他岔开了,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刚才你还没回答, 京城局势究竟如何?”   陆景幽动作一顿, 缓缓把纱布放在桌上, 眸光幽深地闪烁一下,揽过她的脑袋揉了揉,镇定道:   “当真没事, 皇姐不必多虑了。”   陆嘉念的发髻被他弄得凌乱, 抗议地使劲挣扎着, 好不容易离开他的怀抱, 蹙着眉头颇为不满。   她越想越觉得异样,无论是陆景幽的言行举止,还有身上的伤痕,皆是始料未及的。   两边都是她最在乎的人,更关系着陆氏皇族,她谁都不想舍弃。   可陆景幽显然不想坦白,想必又瞒着她做些什么了。   这种憋闷的感觉让她极为不爽,软磨硬泡了许久都没有效用,反而攒了一肚子火气。   陆嘉念正要发作,忽然门外传来动静,疾风匆忙赶来,禀告道:   “主上,方才有人发现了这个,陆言清可能逃出去了!”   二人同时转头,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意外之色。   陆景幽冷冷扫了他一眼,压迫地步步紧逼,让疾风连头都抬不起来,双手呈上搜罗来的东西。   那是一块银制手牌,刻着越州陆氏的字样,之前陆言清总是贴身带着。   “昨夜主上刺伤了他,我们紧追不舍,谁知他直奔火海,竟然冲了进去。当时场面混乱,弟兄们以为他自寻死路,就忙着对抗禁军,没有再理会。   后来废墟中并未找到他的尸首,反而在一家医馆发现了这个。“   陆嘉念暗道不好,这回是他们轻敌了。   毕竟陆言清前世得到一切,所谓狡兔三窟,不会那么容易斩草除根。   如今明摆着结仇,若是让他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快去找来!”   她比陆景幽还要着急,烦心事又多了一桩,头疼地跺着脚。   “主上,两军僵持,我们明日才能进京城。”疾风为难道。   陆景幽面色凝重,安抚般压着皇姐的肩膀,手指从柔顺墨发间滑落,沉声道:   “别怕,我先去看看。”   说罢,还未等陆嘉念回应,就命人将宅院层层锁住,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晚,落日敛尽余晖,夜空阴沉笼罩而来。   陆嘉念等得焦急,晚膳也用不下,屏退了众人之后,换了寝衣在桌边出神。   如今是紧要关头,她却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外面情况,实在不妙。   眼下必须想个办法,能掌握动向才好。   良久,陆景幽推门而入,眉眼间染上寒霜,连春日晚风都吹不散。   “没找到吗?”   陆嘉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紧张地问道。   “派人偷偷进城找过,但此事不便声张,想必有遗漏之处。”   陆景幽褪去满是风尘的外衫,不避讳地更衣,从身后环绕着她,下颌搁置在她的头顶,轻声道:   “皇姐莫慌,等到明日一切安定,定会搜遍京城。”   陆嘉念别无他法,只能点点头。   随后忽然双腿凌空,陆景幽将她抱到了榻上,紧紧贴在颈间摩挲,仿佛舒缓着整日的压力,带着鼻音道:   “皇姐,我累了。”   说着,他又酥痒地埋了进去,眸光在烛火下灼灼闪烁,水光都是碎金般的暖色,好似褪去幽深城府,只是寻找栖息之处。   清甜香气萦绕鼻翼,陆景幽烦躁的心绪安定下来,心满意足道:   “皇姐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吗?“   陆嘉念身形一僵,心道她正想着这件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半日都在思索办法,最后觉得最佳途径是,亲自把控担忧之事。   既然放不下母后皇兄,放不下陆氏皇族,日日探听外面局势,不如与他们共同面对。   哪怕会受到责备和质疑,也好过一无所知,坐以待毙。   并非她不信陆景幽,而是他们终究不同,今日就显而易见。   他心有谋划不愿透露,她满心忧虑坐立不安,根本不可能心意相通。   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母后身边,待到命运来临之时,利用他的觊觎之心,以及这段时日的情分做个交易。   陆嘉念死死咬着唇瓣,杏眸中尽是纠结与无奈,心底泛上一股无力。   兴许她与陆景幽不该这样,却又似乎只能这样。   “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体谅你,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皇宫。”   陆嘉念硬着头皮出声,故作轻松的扯动嘴角,讪讪笑道:   “我、我挂念母后,明日一早送我回去吧。”   陆景幽的力道骤然一紧,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揽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颤。   “皇姐,你......再说一遍?”   陆嘉念短促地呼吸着,使劲掰开他的手指,不敢回头看他的神色,闷声道:   “我不会暴露此处,更不会插手明日之事,但我终究是大梁的嫡公主,必须同亲人在一起。   只要你能放过他们,想要什么可以谈。”   许久,身后没有传来半句话,只有呼吸声愈发沉重焦急,似是有千金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   陆景幽半撑着身子,俯视着皇姐满脸认真的神色,顿时觉得一切都有些荒谬,眸中断纹一片血红。   “皇姐可真是聪慧清醒,让人佩服。”   他嘲讽地笑着,声音却是干涩发酸,带着沙哑与颤抖,强行压住不稳的气息,眼尾泛红道:   “但是想走,绝无可能。”   陆嘉念早有预期,心口发闷地瞥了他一眼,试图好好商量,道:   “此事非同寻常,我必须回去,你应该能明白。”   “我不明白!”   陆景幽低吼出声,冷厉眸光翻涌着几分怒意,却终究归于苦涩自嘲,唇角的笑意愈发讽刺。   他不愿眼睁睁看着皇姐嫁人,所以在此刻发动旧部夺位。   这是他迄今为止,做过最轻率冒险的事情。   正因如此,才会没有胜算,生死胜负全看明日。   他没有告诉皇姐,生怕她会担心。   可如今看来,皇姐哪怕知道了,也不会担忧他的处境吧。   皇姐眼里只有所谓的亲人,而他在皇姐心里,终究比不上血亲。   或许皇姐是信他的,但不会依赖他、把自己交给他,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   他们之间,仿佛始终隔着一层壁垒。   陆景幽黑沉沉的眸子眨动着,眸光黯淡如屋外夜色,刹那间闪过失望与茫然。   这些日子的亲密无间,仿佛一场虚幻梦境。   他以为让皇姐别无选择,就能得到她了,实则是他一厢情愿。   闻言,陆嘉念眉心紧锁,抬眸不悦地望着他,眸中带着不解与委屈。   她现在一无所知,回宫守着与在这儿守着,能有什么区别?   况且她一直在想周旋妥协的办法,不想他搭上一切。   然而,见皇姐如此执着,陆景幽心底更是堵的难受,指节捏的“咯吱”作响,脑海中的念头肆意生长,再也无法控制。   他要皇姐,不能让皇姐离开,永远都不能够。   只要皇姐在乎他,哪怕是恨也无妨。   陆景幽目光一凛,眉眼间尽是幽深莫测的笑意,眼底闪过几丝疯狂,好似深渊之人不顾一切地抓住光亮。   他反身压在皇姐身上,捏着下颌逼她对视,唇角勾起森冷笑意,沉声在她耳畔厮磨,道:   “皇姐若是敢离开半步,日后就锁在此处,夜夜为夫君侍奉枕席。   手脚也缚上银链,以免皇姐忘记这个教训。“   陆嘉念诧异地瞪大双眸,张口就要抗议,却被他死死封住,所有话语都变成喉咙间的呜咽。   她暗骂这人简直是不讲道理的疯子,手脚并用地抓挠击打,焦急地留下一道道红痕。   陆景幽倾身将她压制,双手扣住十指,没有半点挣扎回旋的余地。   “狗东......唔......”   陆嘉念被堵得快要窒息,终于咬破他的唇,找到一丝空隙喘息,立即气恼地骂了出来。   不同意就不同意,突然发狠干甚么!   只可惜,她还没有骂完,就被匕首抵住。   陆景幽好似被触碰逆鳞,狠狠地报复起来。   在她印象中,上回这么过分,还是撕毁糖纸的时候。   陆嘉念在心里把他骂了个遍,隐约猜到了这次的缘由,却无能为力。   那是他的心结,亦是她的底线,但愿过了明日,能够迎刃而解。   她头脑发胀,迷迷糊糊地阖上双眸,与他飘荡在春江暖流之中。   夜半三更,京城街道上凌乱不堪,时不时有禁军巡视而过,沉着脸抓捕游荡之人。   百姓人心惶惶又难耐好奇,皆是熄灯闭户,家人街坊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其间难免提及燕北侯。   十余年前,燕北侯功勋卓著,忠心耿耿,与蕊夫人琴瑟和鸣,举国上下无人不服,无人不叹,朝廷重臣都多有拥护者,燕北大军更是只认他一人为主上。   谁料一夕之间,竟是成了证据确凿的罪臣,天下哗然。   后来蕊夫人与遗腹子的秘辛,也传得极为玄乎,话本子多有影射。   未曾想经年之后,遗腹子非但活着,还大张旗鼓卷土重来。   话本子都没这么有趣,小声私密的讨论声此起彼伏,禁军也难以管制。   直到离开主城,靠近东侧城郊之处时,楼屋瓦舍才变得稀少,月色之下一片荒凉。   禁军懈怠多年,后半夜更是气虚体乏,无人盘查此处。   待到所有灯火都熄灭时,断桥桥洞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个娇小的身影钻了出来。   怜玉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借着月色拨开草丛,小声唤道:   “公子,快醒醒!”   陆言清衣衫破败,发梢被烈火烧得焦黑,身上好几处也受伤化脓,惨不忍睹。   他右手肩膀用布条扎紧,堪堪止住血,却再也不能动弹,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   陆言清强撑着睁开眼睛,虚弱地出声问道。   他当时走投无路,拼死一搏闯入火海,幸好之前打湿衣衫,内部火势不算太大,这才保住性命。   接应之人见他奄奄一息,陆景幽来势汹汹,索性半路把他丢下,自顾自逃命。   “他们都跑了,奴婢寻了一整夜,才在这儿找到公子。”   怜玉捂着嘴抽泣,跪在狭小的桥洞里,一边驱赶飞虫一边道:   “那些没心肝的,公子别伤心了。奴婢是公子救下的,会一直跟着公子!”   说着,她木讷圆润的脸蛋上扬起单纯笑意,好似不在意所有困顿,娇憨中透着柔丽,献宝似的把一堆药瓶奉上,愧疚道:   “奴婢不识字,这些药胡乱用的,公子看看是否用错了。”   陆言清费劲地呼吸,每次挪动都疼痛万分,听了这番话只想发笑,笑得肋骨抽痛。   这种事情,也就是有他身边的傻子做得出来。   他已经是无用之人,跟着他再不会有锦衣玉食,还会成为拖累,就应当抛弃路边才对。   这丫头自幼被他捡回来,尾巴一样跟着,甩都甩不掉。   平日里就笨拙,绣荷包都针脚粗糙,陆嘉念看了都忍不住问一句。   既然她那么傻,想跟就跟着吧,受苦的也不是他。   陆言清没有多言,眯着眼睛扫了一眼药瓶,问道:   “这金创药价值不菲,你从哪里弄来的?”   “奴婢从医馆买的,只不过没有银钱,就把公子腰间的银牌抵掉了。”   怜玉无辜地眨着眼睛,眸中亮起光彩,仿佛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话音未落,陆言清赶忙摸腰间,果然越州陆氏的腰牌不见了。   若是被陆景幽的人看到,他逃走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会越州也会艰难险阻。   陆言清恼恨地瞪了怜玉一眼,虽然没力气打她,但满腹折辱埋怨之语。   然而一看见她那副模样,他又生不起气,无奈地阖上双眸,无力道:   “玉儿做得不错,明日会有大乱,我们出城吧。”   昨夜磋磨到丑时,陆嘉念渐渐失去意识,任由他摆弄着更衣沐浴,消停后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很不踏实,时而梦到亲人受伤,时而梦到陆景幽被禁军围攻,半梦半醒间眼眶濡湿。   陆嘉念辰时就醒了过来,此刻他已经不在身旁,床榻上没有温度,想必离开有些时候了。   侍女照常进来伺候,摆上她喜欢的虾仁粥,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   陆嘉念安慰自己不要多虑,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情,也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既然让她等着,那就忍耐一下。   那些惩罚听着骇人,前世她都没碰过。   用完早膳后,侍女收走碗筷,一言不发地端来茶水和糕点,随后紧锁大门,尽数守在门口。   “诶,不必这么当真吧?”   陆嘉念无处走动,愤愤不平地踹了一脚门锁,却听到沉重的铁链响动。   看来他很是在意,生怕她破门而出,加固了这么多层。   没有办法,陆嘉念只好心急如焚地打开窗户,搬来小凳站上去,眺望着山下京城的局势。   战鼓的声音传得很远,连绵山谷回荡不已,她都能隐约听到。   身穿堇青色战甲的是禁军,其余零散骑兵应当是燕北旧部,双方已经交了手。   陆嘉念自然见不得自家兵马折损,但陆景幽没道理收手,看得她糟心至极,左右为难。   干脆不再时刻紧盯,每过一炷香时间看一眼。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堇青色战甲遍布京城,城门内外都纵横驰骋。   反倒是燕北骑兵所剩不多,零星几处围攻城门,瞧着不成气候。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站起身,踩着两张凳子,极力望向远方。   她记得燕北骑兵骁勇善战,前世蛰伏二十年,仍然击退涣散的禁军。   这不是三五年的可以积蓄起来的,需要长年累月,不会因为差了三年,就到如此地步。   眼看着骑兵越来越少,陆嘉念攥紧了窗棂,心绪烦乱复杂起来。   她没有亲临战场,一切只能揣测,兴许会有所偏差。   但从大势来看,似乎禁军更胜一筹。   再这样下去,待到禁军剿灭燕北骑兵,陆景幽也难逃一劫。   陆嘉念神色凝重,忽而忆起昨日,他打趣时说过的话。   “未回来不担心才好”,还有什么“守寡”。   她身躯一颤,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赶忙扶着窗框稳住身形,慌乱地继续看着。   燕北骑兵节节败退,残余的兵马就快退出城门。   难道......当真是她想错了吗?   因为前世无论是燕北骑兵,还是陆景幽,都太过势不可挡,而大梁这些年什么状况,她心里一清二楚。   哪怕陆景幽隐约暗示过,她也从未真正相信。   所有的设想与筹划,皆是基于他势在必得。   陆嘉念一阵恍惚,揉着眼睛再三确认,的确没有差错。   若是如此,陆景幽会与燕北侯定一样的罪名,且并无冤屈,被父皇处以极刑。   她不必狠不下心,也不必对前世耿耿于怀,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这不是她重生一世之时,最想要的结果吗?   陆嘉念反反复复思忖着,越是想得清楚,心底越是空落落的。   好似极为重要的一块缺失了,她高兴不起来,甚至心口发疼。   门外响起动静,守在门口的侍女兴许也发觉势头不对,结伴离开了。   陆嘉念记得陆景幽让她务必在屋内等着,直到他回来,抑或是宫中来人。   她犹豫片刻,仍然心下不安,总存着一丝疑惑,终究从窗口跳了下去。   地上绿草茵茵,摔得不算疼,陆嘉念掌心擦破了油皮,顾不上吹气便赶忙下山。   她从未如此茫然无措过,不知为何要逃出来,又应该跑去哪里。   陆景幽败了,应当是件好事,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她还是大梁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会有更好的驸马,可以逃避和亲,此生无忧无虑,安稳无虞。   原本她应该高兴,应该立刻回到皇宫,与母后和皇兄团聚道喜。   但是陆嘉念脚步沉重,走得越来越迟缓,眼眶微微发酸,鼻尖也不住地吸气。   她总是想起雪地里第一回 见他的样子,漱玉宫玩闹的样子,哪怕是他失控疯狂的样子......   兴许前世今生真的不一样,她睫毛竟是湿润了。   其实,她还是在乎他的吧。   陆嘉念胡思乱想,跌跌撞撞从半山腰走下来,荆棘划破了小臂都没有反应。   她牵了马匹,技艺生疏地驱赶着,一路来到了长安大街上。   禁军打马而过,一路欢呼传信,堇青色战甲闪着在天光下耀眼夺目。   百姓激动又懵懂地交头接耳,有人神色惶恐,有人欣喜若狂,更有甚者高呼燕北侯的名字。   陆嘉念眼角尚有泪痕,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随手拉着一位阿婆,还未张口,就听她激动道:   “这天下要变了,张大统领都倒向燕北,可见燕北侯同那遗腹子,当真有些本事!”   众人跟着附和,独留陆嘉念一人缓不过来。   这话的意思是,陆景幽没有败吗?   她蓦然抬头望去,禁军精神抖擞,不像从前萎靡状态,有的面容深邃,不是中原样貌,反倒像是燕北......   恰好此时又奔腾过一支骑兵,领头之人举的是燕北旗帜!   结合方才那番话,陆嘉念终于明白过来,使劲一拍脑瓜,责怪自己脑子抽了。   陆景幽说有十分胜算,她就不该怀疑。   兴许是方才提心吊胆过,此刻稍稍松懈了些,心底安定不少。   尽管折损自家兵力,好在是预料之中,知道后面如何做。   陆嘉念不自觉弯了弯唇角,转身艰难上马,忽然迎面看见一道身影。   陆景幽手执长剑,长跑染血,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春光下灼灼夺目,难掩眉眼间的笑意。   百姓看得发愣,唯独陆嘉念心惊胆战,策马便要逃跑。   她还没忘记昨夜的事儿,这不明晃晃出了屋子,被逮个正着!   奈何她马术不精,马匹半点不听话。   身后传来一声口哨声,马儿竟载着她跑向陆景幽了。   天光下,他闲庭信步迎上来,墨色眸中闪过审视和欢愉,暗藏着些许兴奋,在她身侧道:   “皇姐,我向来说话算话。”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宝贝们久等,评论区发红包补偿!非常抱歉!   这章好长好卡,终于写出来了!泪目呜呜呜   ps:这本是狗血甜文!甜文!后面会开启刺激的新阶段啦!   感谢在2023-05-06 23:54:20~2023-05-08 05:1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895456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惩罚   ◎“你不会食言吧?”◎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几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清楚。   落在旁人眼里,好似姐弟间说着什么体己话。   陆嘉念却是心口一紧,呼吸凝滞片刻, 耷拉的眉眼间尽是委屈不甘。   她知道陆景幽是当真的,可昨夜说的惩罚太过新奇, 她一点也不想尝试。   况且方才情势紧急, 她逃出来是事出有因,不至于如此地步吧!   刚要辩解几句,忽闻一声口哨声, 马儿躁动地乱甩起来,震得她颠簸摇晃, 本就不稳的身形摇摇欲坠,惊惧地呼了一声。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擦拭鲜血,时不时侧眸瞥一眼,唇角笑意愈发欢愉,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待到皇姐被晃荡得支撑不住, 松开缰绳坠落下去时,他恰好擦干净手指,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   众目睽睽之下, 陆嘉念安然落在他怀中, 身子微微歪斜, 下意识抱着他的脖颈摆正。   百姓好奇地围着观望,纷纷小声揣测着遗腹子与这女子的关系,一时间比话本子还精彩。   更有甚者认出陆嘉念的身份, 喧嚣声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陆嘉念听得双颊绯红, 赶忙用宽袖遮掩面容, 免得再传出些闲话来。   她想起那声口哨声, 终于反应过来,愤愤不平地踢了陆景幽一脚。   故意的,他故意的!   马儿好端端怎会失控?分明就是他存心报复,让她当众下不来台。   立了惩罚的规矩还不够,竟还有这一出,看来他不想放过了。   陆景幽注意到皇姐的神色,唇角的弧度又扬起几分,眉眼弯了起来。   从前他最不喜被人胡乱议论,现在却觉得格外悦耳,好似一声声恭贺。   “皇姐骑术不精,应当向夫君多加讨教。”   陆景幽俯下身子,贴在她耳畔悄悄道:   “否则就不该乱跑,万一受不住惩罚,可如何是好呢?”   陆嘉念微微发颤,装作听不到般阖上双眸,暗中攥紧了衣袖。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驶向此处,陆景幽颇为满意地抱着她坐上去,终于离开了杂乱视线。   陆嘉念憋闷地舒出一口气,使劲甩开他的手,缩着身子坐在角落里。   若非看到燕北骑兵大势已去,她断然不会出来,更不会心绪纠结,竟会去担心他的下场。   她应该担心自己的下场才对。   陆景幽看破了她的心思,含笑望着皇姐,悠悠道:   “张大统领是一步暗棋,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他褪去外衫,露出昨日伤口,重新用纱布包扎着,道:   “这道伤是昨日他亲手刺的,全然是嫉恶如仇的模样,连你父皇都被骗过去了。方才局势反转,他才主动告知与燕北侯的渊源。”   陆嘉念边听边把玩着帕子,思绪快速回转,恍然发觉这个张大统领有些耳熟。   她记得,最初父皇对陆景幽动了杀心,在冷宫路上埋伏弓弩手时,便是张大统领带头。   当时千钧一发,不知她如果没拉回陆景幽,张大统领会不会真的动手射杀?   思及此,陆嘉念不禁扶额感慨,这伙人从上到下,还真是一个作风。   狠厉果决,不留退路,舍得用生死性命去赌。   “燕北侯势力鼎盛,心腹众多,被处决时却鲜有人申辩,连燕北大军也只是小打小闹作罢,皇姐觉得为何?”   陆嘉念沉吟片刻,慢慢明白过来。   父皇心意已决,没有沉冤昭雪的可能,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布下。   所有人都在蛰伏,多年之间暗中积蓄势力,直到今日势在必得。   甚至蕊夫人假意逢迎,顺势带着遗腹子入宫,应当也是他们谋划中的一环。   这盘棋漫长缜密,历经多年考验,随时可能土崩瓦解,成为一盘散沙。   若非绝对的忠心与团结,想必极难做到,也难怪前世他势如破竹,战无不胜。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   陆嘉念不觉得意外,只是陆氏皇族统治多年,她难免心有不快。   正值初夏,车内略微闷热,她抬手掀起车帘,随性望去。   这是回宫的大道,虽然街上凌乱不已,但百姓并无伤亡,对今日之事津津乐道,与平时无甚差别。   陆嘉念略感安慰,只要陆景幽有分寸,此事就有安然解决的希望。   马车驶入宫中,在正殿与凤仪宫停留片刻。   皇兄与宫中叔伯关押在正殿,而凤仪宫是宫中女眷,啼哭嘈杂声不绝于耳。   门口皆有重兵把守,陆嘉念看得紧张不已,按捺不住地起身,却被陆景幽拦住。   他率先下了马车,隔着车帘淡淡问道:   “现在皇姐可以放心了?”   陆嘉念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心紧锁。   还能如此激烈地反抗,想必是没有大碍,但她不能与母后相聚,总是不安定。   她正想同陆景幽说此事,忽而发现他面无表情地环着双臂,故意错开目光,好似生着闷气。   再回味起方才那句话,莫名带着不忿和酸涩。   难不成......他还对昨夜耿耿于怀?   陆嘉念杏眸微张,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未曾想会这么小心眼。   “行了,皇姐回去吧。”   陆景幽扬起下颌,不愿被她看透心思,孤傲地拂袖转身,幽深道:   “好好歇息,免得今夜累着。”   车夫是陆景幽的人,得了授意之后,不由分说地载着她朝山间宅院奔去,丝毫不理会她的抗议。   陆嘉念话还没说完,硬生生消失在视线中,气恼地捶打软垫,腹诽许久。   屋子里一切照旧,白日里跑走的侍女又回来了,面色淡定从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论她问什么,她们都闭口不提。   陆嘉念暗自奇怪,揣测她们逃走之事,兴许也是陆景幽提前吩咐的。   至于目的她也不好说,越想越是凌乱,入夜头疼不已,索性丢开这些琐事,思索着眼下如何。   父皇犯下错事,对陆景幽亏欠太多,但其余人大多无辜。   尤其是母后,向来菩萨心肠,心慈手软。   听闻当年蕊夫人在时,母后为她求情,还遭到父皇训斥,想来未曾落井下石过。   将近亥时,陆景幽回到屋内,干净衣袍再次染满血色,俊容疲惫麻木,眸光阴沉森冷。   他重重地把外袍与长剑摔在地上,震得烛火发颤,熄灭了小半,屋内顿时昏暗起来。   陆嘉念小心翼翼地靠近,忆起前世之事,隐约知道他为何如此。   想必是宗族耆老多有阻拦,朝中亦有动荡,定会提起燕北侯旧案。   这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质疑和插手。   她抿唇不语,静静帮他宽衣,擦拭着鲜血与伤口,斟上热茶陪伴在测。   陆景幽气息不稳,眼底时而闪过怒意,克制地扣紧她的十指,极力忍耐。   指节生疼,陆嘉念没有挣扎,轻抚着他的后背,试探着出声道:   “总有人是被蒙蔽的,但哪怕是陆氏皇族,亦有人为你说话,不是吗?”   她并非信口胡诌,前世宗族之中,的确有人愿意为燕北侯平冤昭雪,以此保全宗室。   只可惜,那时所有人都沉浸在仇恨中,无人相信陆景幽。   如今这或许是最好的办法,无论是谁都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皇姐不必拐弯抹角,陆氏旧皇族的尊荣会存续下去,我不会动手。”   陆景幽听出她话中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短促起来,心口起起伏伏,眼尾微红道:   “但是皇姐,我好恨那些人,本应该处置干净才好。”   说着,他声音暗哑低沉,痛苦地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无尽挣扎。   这么多年,每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大仇得报,那些踩着爹娘肩膀,吞噬爹娘血肉的陆氏皇族,能够死于他的剑下。   他从未想是否无辜,在他眼里,他们连鲜血都是肮脏不堪的。   可是自从在皇姐身边后,他知道她会在乎,她也是陆氏皇族之人。   若他这么做,只会把皇姐越推越远,最终无法挽回。   皇姐没有说错,今日平冤昭雪的诏书,陆氏族人有人支持,当年燕北侯冤案,亦是有人反对。   总有人是无辜的,他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不甘心。   陆嘉念一怔,未曾想陆景幽会主动提起此事,心间泛上一股暖意。   她方才生怕他发作,不敢细说此事,只能旁敲侧击。   兴许这是最好的结果,大梁宗族之争频发,帝位亦是从中产生。   百余年前,陆氏一族也不是正统,是祖辈争夺来的。   如今父皇昏聩,罪名昭著,皇嗣无得力之人,只有从旁支宗系过继才能维持。   但陆言清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太多,早已对帝位心生觊觎。   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命数,比起被其他宗族彻底覆灭,她宁可作出退让,起码保全一族尊荣。   陆嘉念凝视着他发颤的身形,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为了她把这份恨意与杀戮之心压制下去。   她轻叹一声,主动走上前去,从身后拥住他。   温软身躯紧紧相贴,清甜香气萦绕鼻尖,陆景幽舒缓许多,贪恋地蹭着皇姐的脸庞与颈窝,细碎的吻落了下来。   陆嘉念没有反抗,任由他愈发放肆,第一次伸出手,犹豫着回应他的拥抱。   他们的心口贴在一起,彼此强健有力的心跳能都感受得一清二楚,眼圈微微发红。   好一会儿,陆景幽才渐渐平静下来,眸中恢复一片清明,想到什么似的勾起笑意,沉声道:   “皇姐,你不会食言吧?”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直到背后一凉,衣带不知何时被他解开,才猛然想起这茬。   她惊慌地想要逃走,却被他死死禁锢怀中,拉扯着迈向檀木小柜。   陆景幽拉开最内层的柜子,取出绒布包裹的布袋,打开之后缓缓向她走来。   银链在烛火下闪着光芒,上面缀着铃铛,随着他的靠近,一步一响。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今天是零点更新,因为,5.9是我生日! 第40章 一日   ◎“不可,三日吧。”◎   万籁俱寂, 银铃之声清脆悦耳,在紧凑的小屋内缓缓回荡。   那链条细长银亮,结实的扣头雕成鸾凤含珠的式样, 轻轻一卡便牢牢勾住,使劲拉扯也不会挣断, 当真是精妙别致。   铃铛小巧繁多, 每个只有黄豆大小,紧挨着缀在链条上,无意间动弹都会碰到, 银铃响动不绝于耳。   陆嘉念微微怔住,凝眉打量几眼, 忙不迭向后退着,躲闪着不敢抬头。   这东西倒不是完全陌生,但回忆不太美好。   前世陆景幽总是折腾太久,后半夜她精疲力尽,昏睡过去没有反应, 金銮殿中只有他一人孤寂的呼吸声。   所以他将银铃做了活扣,深夜戴在她的颈圈上,随着动作发出阵阵轻响。   既能与他的气息应和, 又能让她保持清醒。   如此, 长夜好度。   每每深夜惊醒, 她的耳畔都是虚幻清脆的银铃声,直到今生才稍稍缓和些。   谁料,现在不仅要再来一回, 还变本加厉了!   陆嘉念并无此种兴致, 屏住呼吸频频退步, 猝不及防撞在了墙壁上, 脑瓜磕得生疼。   不知何时,她已经被陆景幽逼到了角落里,刺骨寒意攀上脊背。   “等、等一下!”   她顾不上揉一揉脑袋,防备地伸出手臂挡在身前,勉强保持最后的距离,弱弱道:   “不会一直做这种事吧?”   看这架势,陆景幽根本没想放过她,今夜是逃不掉了。   但她记得那夜,他说要永远锁在此处,那同前世有什么区别?   甚至深山野林的条件,还不如金銮殿呢!   “皇姐曾教过我,言出必行,言而有信,如今应当以身作则。”   陆景幽一本正经地上前,死死将她抵在墙角,面容靠得极近,几乎鼻尖相触,俯首厮磨道:   “怎么,现在皇姐怕了?”   “才不是!”   陆嘉念矢口否认,倔强地仰起头,唇瓣险些贴了上去,又只好讪讪埋首,心里的退堂鼓打得震耳欲聋,硬着头皮道:   “我不知内情,眼看着情势不对,担心你才跑出去的,未免罚得太重了。”   “哦......”   陆景幽故意拖长了尾音,唇角笑意愈发幽深,在烛光下灼灼夺目,不忿又干涩道:   “皇姐到底是担心亲人,还是担心我?”   陆嘉念心头一梗,无语凝噎地迎上他的目光,心道这个坎是过不去了。   她知道现在应当哄着他,奈何自幼不会奉承他人,轻咳一声道:   “担心亲人,也担心你。”   说着,她瞥见陆景幽眸光一黯,生怕他全然不信,两眼一闭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香软玉唇短暂地停留,甜香与温热骤然弥散,仿佛有一只温柔的手梳理毛发,一点点抚平烦躁和不满。   陆景幽正要发作,刹那间扼制住愠色,意外地抬手触碰余温,嘴角克制地扬起弧度。   他耳根微热,泛上一阵绯红,贪恋地将皇姐揽入怀中,眸光明亮道:   “那若是我败了,皇姐会替我求情吗?”   陆嘉念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无效地挣扎几下,杏眸滴溜转悠几圈,抬头挺胸道:   “不好说,但你放心,总会替你收尸的。”   她说的理直气壮,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没有半点犹豫。   且不提现在被他控制在掌心,心底憋了一口气,不想让他太得意。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她自身都难保,求情也无济于事。   不过,她大抵还会试一试。   听了这话,陆景幽脸色一沉,眼底刚亮起来的光芒,瞬间再次暗下去,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弄得怀中娇人儿呜咽出声。   银朱小衣松松垮垮,白瓣牡丹娇艳欲滴,银链悄然从背后绕过去,挂在殷红花蕊上,随着花瓣轻颤叮当作响。   陆嘉念身上发凉,登时一激灵,羞恼地瞪着陆景幽,眸中泛起一阵潋滟水光。   “看来皇姐执迷不悟,还是不知错在何处。”   陆景幽声音低沉,有条不紊地继续着,惹得她颤抖得愈发厉害,不免发软无力地向下滑落,被他一把捞在怀里。   “无妨,日子还长,我会好好教皇姐。”   冷硬银铃层层缠绕,再轻微的动作都会引起响动,一次比一次清脆响亮,似有似无地划过温热肌理,仿佛冰块丢入火焰之中。   陆嘉念咬牙忍耐许久,终究挣扎不开,有些后悔方才说错了话,稳住气息求饶道:   “我、我知错了,就不能少些日子吗?”   反正躲不过去,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毕竟母后和族人还在宫中,她不能撇下不管,更不想一辈子在屋子里,同他做这种难以启齿之事。   陆景幽似乎被那一声“知错”取悦,稍稍松了力道,眉眼间暗涌着得逞的笑意,缓慢地打开扣头,绕过她的手腕与脚踝。   “咔哒”一声,栩栩如生的鸾凤衔住宝珠,他颇为满意地颔首,欣赏着这副佳作,悠悠道:   “皇姐觉得应该几日?七日如何?”   “不可,三日吧。”   陆嘉念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抱着软垫不肯动弹。   “好吧,那就依皇姐。”   陆景幽心情不错,大发慈悲地应了声。   闻言,陆嘉念诧异地抬眸,未曾想他答应的这么干脆,看到希望般坐起身子,得寸进尺道:   “不如一日吧,浅尝即止。”   陆景幽拧眉,面无表情地拨弄着牡丹花蕊,引起一阵铃响,淡淡道:   “看来皇姐胃口太小,是该用一旬来教导了。”   陆嘉念默默掰着手指算着,一旬是十日,整整比七日还多出一个三日。   这个太过离谱,怕是到时候,她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她连连摇头,惊惧地苦着脸,满脸情愿道:   “不不不,三日就三日!”   陆景幽眉峰轻挑,心满意足地点着头,缓缓俯下身去,不经意间掀起一阵微风,熄灭了满屋烛火。   黑暗之中,银铃清脆动听,比任何丝竹都要悦耳,声音节律越来越快,好似军鼓阵阵,在狭小的空间回荡不休。   晃动的桌腿还未修好,随着银铃一同“吱呀”作响,仿佛为其伴奏。   屋外寂静无声,时而传来几声蝉鸣,掩盖着屋内逐渐凌乱的呼吸,漫天萤火飘荡,汇聚在窗前久久不散,幽微光芒照亮了纠缠的轮廓。   夜半三更,陆嘉念昏昏沉沉,只觉得颈间酥痒,忽而又传来钝痛,似是那人恶劣地不肯放过,逼着她清醒过来。   银铃声微弱下去,她终于得到歇息的机会,却又不能翻身,只好躺着阖上双眸。   “皇姐似乎不太适应。”   陆景幽摸索着她的面容,轻柔吻去泪痕,附在樱唇上磋磨,笑道:   “今日权当预演,从明日开始算起。”   陆嘉念刚要睡去,头脑迟钝地消化着这句话,蓦然睁大杏眸,愤愤不平地挺身起来。   过分,太过分了!   狗东西欺人太甚!   怒意迅速翻涌,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双眸通红地挣扎抵抗,誓死不同意。   然而陆景幽浑不在意,乐在其中地沉溺下去,对这句话的效果很是满意。   皇姐一下子就能清醒过来,明日还要这么用。   长夜漫漫,银铃声再次响起,盖过了蝉鸣。   陆嘉念没撑太久,后半夜仍然意识涣散,只记得能安稳睡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耳畔的鸟鸣清晰可闻。   她心思繁多,但实在太过劳累,这一觉难得睡得深沉。   直到辰时,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大,才渐渐睁开双眸。   陆景幽起身更衣,玄色长袍奢华讲究,鎏金袍角轻拂地面,墨发高高束起,少年帝王的威慑一如前世。   “皇姐再睡会儿,我要去宫中,至夜方归。”   他支开侍女,独自整理着衣襟坐在床沿,抚摸着皇姐透着桃粉的脸颊。   陆嘉念半梦半醒地哼唧一声,隐约感受到他心情舒畅,脑海中想起昨晚一闪而过的念头。   父皇也就罢了,母后无辜弱势,回娘家折损颜面,就算保全性命与荣华,留在宫中也身份尴尬,难免受人欺负。   她甩甩脑袋从榻上支棱起来,伸了个懒腰恢复精神,趁此时机从身后拥住他,猫儿般慵懒地蹭了蹭,道:   “能否让母后居慈宁宫主位,帮着料理宫中事务,其余的绝不插手。”   话音刚落,她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蕊夫人才是陆景幽生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而慈宁宫是太后居所,想必他会犹豫。   陆嘉念不愿放弃,笑着在他颈窝蹭了蹭,柔柔道:   “夫君......”   发梢拂过颈间,温热酥麻让他发愣,刚要否认的话语堵在喉咙里。   阿娘为了他倾尽一生,他想在夺位之后,让阿娘享尽尊荣,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   而当今皇后虽然心慈手软,帮过阿娘,终究是那个男人的正妻。   他怕阿娘泉下有知,会心有怨怼。   但是皇姐唤他“夫君”,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唤他。   深夜之时,他无论发狠逼迫,还是温声乞求,都没能换来这声“夫君”。   既然皇姐认他当夫君,那皇姐的母后就是他岳母。   日后有了孩子,应当唤一声“皇祖母”。   总不能让孩子唤不出口,想必皇姐也伤心。   陆景幽说服自己,心悦地颔首,声声引诱道:   “皇姐这三日乖一些,回去就让她移居慈宁宫。”   看见皇姐面容上绽开笑意,他也很是舒畅,道:   “还想要什么,我晚上带回来。”   陆嘉念不缺什么,但不想错过机会,认真思忖片刻后,恍然想起一件事,立即拽着他的衣襟,急切道:   “务必记得,带些避子的汤药回来。”   陆景幽身形一僵,笑容凝滞在唇角。   作者有话说:   陆狗:皇姐,你是对浪漫过敏吗?(心碎)   感谢在2023-05-09 00:00:58~2023-05-09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甜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粥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讨厌强取豪夺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两日   ◎“皇姐,今夜你来。”◎   天光透过窗棂, 映照在陆嘉念瓷白细腻的面容上,褐色眸中光华流转,笑容清媚动人, 扑扇着眼睫等他回应。   仿佛此事理所应当,分毫不觉得不妥。   陆景幽被那抹笑意刺得生疼, 落在眼里尽是残忍, 欲言又止地拧眉,终究默默拂去她的双手,起身道:   “夫妻之间, 用不上那种东西。”   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快步离开床榻, 看得陆嘉念着急起来,随手披了件衣衫遮在身前,匆匆拉住他,底气不足道:   “话虽如此,但若是有个万一, 你我苟且之事会瞒不住的......”   说着,她目光躲闪开,下意识拢了拢披风, 挡住平坦纤瘦的小腹。   自从被他掳走那日起, 陆嘉念就思忖过这件事, 未曾想他会不乐意。   前世她在金銮殿暖榻,每次睡醒后,都会有人盯着她喝下避子汤。   这是陆景幽的意思, 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那时她满心恨意, 连暖榻都十分勉强, 更不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而陆景幽心机深沉, 自然明白她若有了身孕,便是给陆氏皇族希望。   今生境况大同小异,她理所当然觉得,陆景幽会慷慨给她避子汤。   否则,不知会引起多少祸患。   听了这话,陆景幽身形愈发僵硬,寒凉嘲讽的笑意溢出,望向她的目光尽是失望,喉结滚动道:   “皇姐,这段时日在你眼里,只是苟且吗?”   陆嘉念不解地抬首,四目相对时有些无措,紧紧抿着唇瓣,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她在心底问着自己,仍然得不到答案。   一切都像前世般荒唐无度,却又隐约有什么变了,让她悄然沉溺下去。   “你情愿怎么想都行,这与避子汤有何干系?”   陆嘉念抛开繁杂的思绪,不自觉攥紧衣角,坚持不懈道:   “若是不给,我也会自己找,你日后休要碰我。”   见她如此执着,陆景幽心底愈发闷得难受,按捺不住地冲上前去,死死扼制住她的手腕,双眸泛起点点猩红。   虽然这段时日凶险艰辛,但算得上是他最珍惜享受的时光。   因为皇姐只属于他一人,只能依赖他顺从他,无人能夺走。   他以为,皇姐比从前乖软多了,应当认他作夫君了。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思及此,陆景幽的力道越来越大,在她手腕上掐出道道红痕,与昨夜的青紫痕迹交叠在一起。   他气息微微凌乱,唇角笑意深深,逼着她抵在檀木小柜上,两指抬起下颌,厮磨道:   “皇姐以为,能够瞒一辈子吗?   待我即位,会给皇姐位份,昭告天下。”   他欣赏着皇姐惊慌的神色,故意压低了声音,清浅吐息道:   “我们的孩子,定然名正言顺。”   陆嘉念越来越听不下去,诧异又抗拒地摇着头,使劲挣扎不开,索性低头咬住他的手指,齿尖几乎刺出鲜血。   她荒谬地抬眸望去,目光所及尽是认真,顿时觉得不可置信。   “你在胡乱想些什么?”   陆嘉念忍不住高声质问,不耐烦地扶额叹息。   且不说他们名为姐弟,为世俗所不容,一意孤行只会背上骂名。   纵使天下无人敢指摘,他们身份特殊,新旧皇族难免因此纷争,冲突一触即发。   若有什么好歹,陆景幽还是春风得意的少年帝王,她却没了后路。   兴许是历经前世惨状,抑或是不够喜欢,她再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万事都要思虑周全。   况且,后宫到底是什么地方,她并非没有见识过。   难道要她像父皇的嫔妃那般,为了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日夜盼着他施舍雨露吗?   那些女人,都不如她这个嫡公主尊贵快活。   “皇姐,这是思量已久的事情。”   陆景幽的虎口留下半圈齿印,较真地迎上目光,不依不饶地说着,无端带着些许委屈。   “想要娶我?好啊。”   陆嘉念扫过他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有趣,勾唇道:   “我只要这世间最尊荣的位置,你给得起吗?”   陆景幽一怔,喉结滚动几下,眸光复杂道:   “总有一天,会的。”   话音刚落,他就颇为烦躁地揉着眉心,总觉得这话虚无缥缈,皇姐定是不乐意了。   但就像当初,瑶仙池边,他问皇姐会不会爱他,皇姐也是这么说一样,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只想尽快占有皇姐的一切,至于后位,要等到他站稳脚跟再说。   不然,皇姐只会跟着他一同受难。   陆嘉念好似料到了这个回答,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蓦然笑出了声。   她伸出柔夷般的手指,踮起脚尖点了点他的头,轻柔道:   “那就日后再说,眼下不行。”   陆景幽失落地攥住皇姐的手,却被她灵巧挣开,一把推向了门外。   再转身,榻上之人裹紧了小被,连脑袋也埋了进去,不理他了。   清晨耽搁许久,陆景幽快马加鞭下了山,直奔皇宫而去。   燕北旧部与禁军融合,张大统领亲自坐镇,一切还算妥当,待到处理完琐事,就能即位掌权。   朝中势力错综复杂,陆景幽忙了一天,将近戌时才回神。   正准备回去,疾风忽然来报,说顺熙帝在牢狱中闹腾不休,无人能够制止。   提及此人,陆景幽脸色阴沉,快步去了地牢。   还未踏入,一阵尖锐刺耳的笑声传来。   顺熙帝盘踞坐于茅草上,苍白的头发凌乱披散,一身素衣肮脏不堪,疯癫地摔碎碗筷,狠狠斥责狱卒,吓得其余囚犯都不敢出声。   “你们算什么东西,敢用糠咽菜糊弄朕?”   顺熙帝摇晃着起身,将碎瓷片踹了出去,恰好看见陆景幽,愣了一下后笑得更为癫狂,颤巍巍指着他道:   “还有你,罪臣腹中的杂种,乱臣贼子!朕当初就该将你挫骨扬灰!”   陆景幽面无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愠色,冷冷吩咐道:   “以后不许给他食物,再说这些话,就把舌头拔了。”   狱卒应声点头,狠狠上前教训了一番。   顺熙帝痛苦地惨叫出声,目光模糊地看着陆景幽的背影,忽然间安静下来,阴恻恻道:   “她现在是你的了,对吗?”   闻言,陆景幽身形一顿,眼前浮现皇姐的面容。   “让朕猜猜,她不愿意吧?有没有问你要避子汤?”   陆景幽捏紧指节,刀锋般的眸光刺向他,转身行至他面前,尽是警告之色。   然而顺熙帝更是兴奋得意,笑得肆无忌惮,幽幽道:   “你阿娘当年也是如此,不好笑吗?你同朕一模一样!”   陆景幽忍无可忍,一脚踢开了牢门,狠狠拽着衣领将他拎起来,愤恨道:   “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太过恶心。”   顺熙帝毫无惧怕,反而愈发来了兴致,继续道:   “他是朕的女儿,怎会心甘情愿跟了你?阿蕊泉下有知,会死不瞑目吧?   她此生都不能摆脱朕,做不成夫妻做亲家,哈哈哈......”   陆景幽知道他故意而为,心底的怒意和不安还是翻涌而来,抑制不住地挥手打去,将他摔在地上。   鲜血喷涌而出,顺熙帝猛咳几声,脆弱的骨头断裂,牙齿散落地面,虚弱的支起身子,嗤笑道:   “你得不到她的,你只会成为下一个朕!”   “住口!”   陆景幽低吼出声,拔剑就要刺去。   顺熙帝笑着迎上来,身子瘫软道:   “你敢杀了朕吗?朕是她的生父!她会恨你一辈子!”   陆景幽执剑的手一颤,剑锋在他的鼻梁前停滞住,眸中闪过几分茫然。   “看吧,你还是太在乎她。   你不杀朕,就像朕当年顾及阿蕊,没有杀了你一样。“   顺熙帝气虚力竭,面色苍白地嘲讽着,眼底尽是讽刺。   剑尖随着手腕发颤,陆景幽试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说服自己。   他知道皇姐恨父皇,恨他把她拱手送出去,但他们是父女。   皇姐最看重亲人,不知他做了这么多,能否比得过这个十恶不赦之人?   先前他从未怀疑过,直到最近几日,他愈发没有把握。   特别是清晨之事,让他对皇姐所有的笃定,此刻都开始动摇起来。   他气息急促,不愿露出破绽,挺直了脊梁,居高临下道:   “你真的了解她吗?你觉得,她会救你?”   顺熙帝面容一僵,闪过几分惊惧,一口鲜血吐在衣衫上。   陆景幽敛起所有怒意,脚步匆忙地离开了地牢。   回宅院的路上,陆景幽不让人跟着,独自打马狂奔,仿佛这样就能将纠缠不休的心绪抛在身后。   屋内亮着烛火,皇姐的身影映在窗纸上,让他看了稍稍安定些,恍惚地进了门。   “这是怎么了,那事儿......考虑好了吗?”   陆嘉念放下闲书,缓缓走上前去。   刚说起避子汤的事情,陆景幽就眸光凌乱,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眸中断纹一片血红。   他猝然冲上前来,死死将她抱在怀中,力道大得要把她融入骨血。   “皇姐,就三天,再给我三天。”   陆景幽自己都未意识到,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乞求。   仿佛沙粒在指间流逝,他却拼命想要留住。   陆嘉念不明所以,懵懂地点了头,下意识揉了揉他的脑袋。   母后入主慈宁宫的事儿还没有着落,这事儿提得突然,想必他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长远考虑,此时不宜太过强硬。   三日后,暗中让太医院调理,应当不会有大碍。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环住他小声安慰道:   “有谁故意气你吗?别管那些闲话。”   陆景幽闭口不提顺熙帝的事情,倚靠在她怀中许久,闻着清甜香气,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拿出银链子,交到她的手中,眸中绽开沉醉笑意,举起双手引导道:   “皇姐,今夜你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夜是没有安全感的心碎小狗,并且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尝试(?)   感谢在2023-05-09 23:56:37~2023-05-10 23: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唯川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三日   ◎她又被黑心的狗东西骗了!◎   烛火随着动作熄灭, 盈盈月色透过窗纸照进来,给银铃覆上一层冷光。   但是用指腹摸去,铃铛带着温热暖意, 已然被陆景幽捂得发烫。   陆嘉念面色绯红,俯身与他紧紧相贴, 在他的教导下一步步做下去, 耳根烧了起来。   她埋下头藏起羞惭,却被他扼制住咽喉,勾着白皙的颈往下一压。   所有呜咽被封死在喉咙里, 陆嘉念挣扎不休,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划痕, 又极为忍耐地收回些许力道。   她知道陆景幽不喜欢这样,无论前世今生,这么干都被他惩罚过。   谁知,这回他并未不悦,反倒是阖上双眸, 享受般弯起唇角。   铃铛缀在他的腕间,衬得肤色冷白如雪,他眉眼纯澈乖顺, 一如当初主动暖榻, 以此求她收留。   陆嘉念不解地凝眉, 顺势反客为主,学着他昨夜的模样,一边欣赏俊容一边动弹, 樱唇缓缓附了上去。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反常, 思及这段时日有些气恼, 心底想报复般戏弄一番。   但她抬眸望去, 陆景幽眉眼弯弯,幽深眸光在月色下清亮如水,沉溺中泛起几分茫然,轻柔地抚着她的脸庞。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心软,终究做不出那种事,折腾一会儿便作罢了。   “我不会弄这玩意儿,要不你自己来?”   她生涩地研究着银链扣头,非但没帮他解开,还夹住了手指皮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烦躁地丢回去。   一声轻笑从身侧传来,陆景幽轻而易举挣开双手,三两下将链子尽数收好,难得没有任何逗弄,只是静静抱着她。   窗外月色如水,树影倒映在地面上,随着初夏晚风轻轻晃荡,蝉鸣奏乐般不停歇,岁月静好,与世隔绝。   陆嘉念愈发觉得反常,悄悄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发丝微微凌乱,小声唤道:   “陆景幽,陆景幽......”   他似乎陷入深沉思绪中,迟迟没有反应。   陆嘉念不满地鼓起脸颊,杏眸灵巧地转悠一圈,故意温软地贴在他心口,道:   “夫君,在想些什么呢?”   果不其然,陆景幽唇角扬起,目光顿时聚集在她身上,眸中阴云消散些许,沉声道:   “三日之后,皇姐打算如何?”   “不如何,与从前一样便好。”   陆嘉念想当然地回答着,手指一圈圈缠绕着发梢。   眼下一切未定,她还是他的皇姐,表面上保持亲疏远近,对谁都有好处。   不过,陆景幽似乎对此并不满意,轻哼着一口咬了下去。   她蓦然缩起身子,余光瞥了他一眼,故意道:   “怎么,若是你乐意,我也可以重新择选驸马,到时候......”   还未说完,陆景幽力道加重许多,逼得她轻呼出声,再也无法说下去。   “皇姐嫁一个,我便杀一个。”   他虽是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眸中一片寒凉狠厉,印下深深的红痕,继续道:   “直到皇姐心甘情愿留下为止。”   陆嘉念撇撇嘴,对着口型骂他“小心眼”,转身窝在被褥中装睡。   后半夜,陆景幽出乎意料地没有磋磨她,只是兀自望着窗外发愣,温柔地搂着她入睡。   耳畔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声,陆嘉念默默睁开双眸,端详着他俊美无俦的眉眼,还是觉得不对劲。   似乎从回来开始,他就与往日不同。   且不说那些奇怪花样,按照他的性子,根本不会忽然问她日后的打算。   因为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必须被他占有,前世今生逃不开。   尽管他的回答也印证这一点,可陆嘉念的直觉告诉他,这家伙指定受了刺激,还瞒着不肯说。   难不成,是有人刺中了他的软肋吗?   陆嘉念琢磨不透,烦恼地翻了个身,数着他的睫毛打发心思。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待到回宫,她定要亲自问清楚。   寅时三刻,夜深人静,东郊城外鸦雀无声,几缕月光探入断桥桥洞之中。   杂草严严实实地盖住两个身影,怜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才搀扶着陆言清爬出来,二人坐在桥边透气。   “公子,好不容易才弄来这些,您将就吃些吧。”   怜玉饿得肚子咕咕作响,圆润的小脸瘦了一圈,但仍然把糕饼和清水推给陆言清。   她躲闪奔波了一天,鞋底磨破了,被人打得浑身是伤,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清丽单纯,好似这些烦恼很快就抛之脑后。   兴许在她眼里,只有皓月清辉,晚风拂面,公子相伴,其余苦难不能夺走她的欢愉。   陆言清衣衫破旧,身上血迹斑斑,伤口恢复不少,可那条手臂也彻底废了,再也不能挥毫泼墨,作诗下棋。   他脸色阴郁,静静看着无忧无虑的怜玉,目光随着她的双腿轻轻晃悠,无端舒缓不少,心绪渐渐明朗起来。   刚要伸手接过那些糕饼,陆言清扫过怜玉清瘦的身板,淡淡收了回去,沉声道:   “你吃吧,我不饿。”   “那怎么行?公子还未痊愈,不吃怎么养伤?”   怜玉顿时严肃起来,清澈的眸光凝视着他,掰碎了糕饼喂到他嘴边,温柔哄道:   “玉儿被公子救回来前,时常三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早就习惯了。”   陆言清愣怔片刻,不自然地盯着那块糕饼,缓缓张开了口。   粗糙甜腻的味道盈满唇齿,他向来养尊处优,根本吃不下这种东西,从前宁可饿死,也不会多吃一口。   可今日却忽然觉得味道不错,被怜玉塞入口中时,甚至算得上香甜。   他珍惜地回味咀嚼着,不自觉泛上笑意。   见他高兴,怜玉也跟着乐呵呵地笑,掰着剩下的糕饼全部给他。   陆言清赶忙敛起嘴角,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道:   “此物粗劣不堪,我吃不下去,剩下的你吃吧。”   怜玉焦急地还要塞过来,陆言清却比她还着急,扬声道:   “你不吃就丢了,不许给我!”   怜玉失望地叹息一声,偷瞄着背过身的陆言清,犹豫一下后,立即狼吞虎咽起来。   她就着凉水吃完糕饼,抹着嘴角心满意足地笑了。   陆言清趁她不备,悄悄回眸看了几眼,不禁也跟着扬起唇角,轻咳一声问道:   “今日外面如何?可以出城吗?”   “到处都贴着公子的画像,怕是出不去了。”   说着,怜玉从怀中掏出一副肖像,为难地摊开。   画中之人与陆言清有八分像,想必是陆景幽特意贴出来的,千方百计想要抓住他。   陆言清一言不发,目光深沉地望着浅浅的水面,隐约照见了自己的面容。   他想到什么似的浑身一颤,手指僵硬地覆上脸庞,轻声问道:   “玉儿,你想回越州,还是长眠于此?”   怜玉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双眸,舔舐着唇瓣上残余的糕饼香味,歪头道:   “自然是越州啦!那是玉儿长大的地方,公子还答应玉儿,大事做成后喝百花酒呢!”   “好,好......”   陆言清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双眸空洞仿佛失了神志,听到“大事做成”之时突然亮起光芒,笑容清俊地看了怜玉一眼,眸中闪着水光。   他深吸一口气,从废墟中摸索出一块碎瓷片,闭上眼睛对准面容,狠狠划了下去。   鲜血刺破皮肉,喷涌在画像与小溪之上,染红了一大片草地。   陆言清捂着脸颊,痛苦地倒在地上,咬着手臂克制住惨叫声,眸中尽是爽快和解脱。   他笑得疯狂急促,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刺得伤口生疼。   “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呀?”   怜玉吓得泪汪汪的,心疼得快要滴血,抽泣着拥住陆言清。   “玉儿不怕,明日就能出城,我们回家......”   陆言清抱住她娇小瘦弱的身躯,轻轻地拍打着安慰,喃喃道:   “还有大事未做,我不会食言,绝对不会......”   三日眨眼间过去,陆嘉念无精打采地出了门,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陆景幽就跟在后面,故作与她不熟,只是恰好顺路。   马车在宫门分道扬镳,陆嘉念浑身酸软,强撑着去了慈宁宫找母后。   母女二人重逢,一切已经天翻地覆,拉着双手有说不完的话。   当母后问及陆景幽时,她目光一滞,谨慎地应付着,全然没有透露内情。   若是母后知道,怕是会惊吓过度,或者找陆景幽拼命。   陆嘉念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随口道:   “母后动作真快,刚搬来慈宁宫可还习惯?”   “就差几步路,有什么不习惯的?”   母后并未深究,欣慰又担忧地上下打量着她,宽慰道:   “况且,搬来也有两日了,早就熟悉了。”   陆嘉念下意识附和着点头,随后才发觉不对,被汤药呛了好几口,酸苦的味道折磨着味蕾。   “两日?”   她诧异地惊呼一声,掰手指算着日子,一阵气恼登时上涌。   这么说来,在她提出此事的当天,陆景幽就让母后移居了。   但他明明告诉她,要看这三天的表现再说。   所以她格外顺从,配合着磋磨了三日,连避子汤都延迟了几天。   可恶,如此看来,她又被黑心的狗东西骗了!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敲着药碗,一口气全部闷下去,眉毛都拧巴在一起。   “念儿,喝的什么呀?不好喝就算了。”   母后递上蜜饯,关切地问道。   “身子虚,补药罢了。”   陆嘉念看着手中的避子汤,十分勉强地扯着嘴角。   说罢,她也没心思再闲聊下去,吩咐柳叶好好安顿,直冲养心殿而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打喷嚏)谁在骂我?   PS:陆言清也比较疯,和男主属于两疯狗battle   最近app好像有点问题,更新发出去后,章节目录很久才跳出最新章节。   零点前一定会更新的!宝贝们刷不出来,可以在昨天那章往后翻哦!   笨蛋小安掐指一算,正文完结正值期末周,法学生伤不起QAQ   所以!!明天开始努力日更六千!争取每天都有大肥章!   最近过渡章,可能进度有点慢,很快就有新进展啦!   求不养肥呜呜,人家在努力了!   晚安安~   感谢在2023-05-10 23:59:02~2023-05-11 23: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iubiubi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ubiubiu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了结   ◎“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马车行驶在宫道上, 兴许是因为帝位生变,来往朝臣和宫人颇多,许久才走了半路。   陆嘉念靠在软垫上, 一连催促了好几声,气呼呼地皱着小脸, 把手中的果子当做陆景幽, 咬牙切齿地捏扁了塞入口中。   恰好这颗酸得硌牙,陆嘉念一哆嗦,忙不迭吐了出来, 憋闷地深吸一口气。   果然不是什么好果子!   “殿下莫急,这儿还有。”   崔嬷嬷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生怕她不高兴,专门挑了几个又大又红的给她。   陆嘉念再没胃口,摆摆手就当赏给她了,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马车停在养心殿前,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踏了进去。   殿内点着清雅宁神的檀木雪松香,与父皇的龙涎香截然不同, 陆嘉念轻轻嗅着, 心绪愈发烦乱, 径直朝着陆景幽走去。   桌上泡了两盏茶,好似他一早就料到她要来,处变不惊地笑道:   “皇姐, 半日不见, 竟是主动来寻夫君了吗?”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 听得陆嘉念心口一紧, 赶忙四下打量。   确认方才的大臣都走远后,才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盏,愤愤不平地灌了下去。   殿门紧闭,所有侍从皆是陆景幽心腹,此刻识趣地退下去,只留下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陆嘉念重重将茶盏搁在小桌上,轻咳一声摆正脸色,一本正经道:   “这儿是皇宫,以后要谨言慎行,仔细被旁人知道。”   陆景幽很是配合地点头,笑容却不以为然,随手翻着折子道:   “早晚会知道的,皇姐还想瞒多久?”   陆嘉念呷了一口热茶,还未完全咽下去,就被他这话呛住了。   她发闷地轻哼出声,不想多费口舌,脸颊恼得泛起红晕,瞥了他一眼就要离开。   陆景幽不紧不慢地侧首,饶有趣味地欣赏皇姐灵动精彩的神色,唇角笑意愈发欢愉,三两步将她拦在身前,悠悠道:   “原先让你母后提前搬过去,是为了多些时日熟悉。”   说着,他话锋一转,剑眉微微挑起,漫不经心道:   “既然皇姐不乐意,不如让她再搬回凤仪宫,等你高兴了再说。”   闻言,陆嘉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随后无语凝噎,使劲甩开了他的手。   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只有陆景幽一人了。   分明是他故意而为,三日里把她骗了个干净。   如今说好话遮掩也就罢了,还敢拿此事打趣她,当真是太过离谱。   尽管她知道,陆景幽就是想看她吃瘪,仍然咽不下这口气,赌气道:   “你若这般想,日后也不必见了。”   说罢,陆嘉念冷着脸,快步朝着殿门走去。   陆景幽伫立在她身后,玩味地目送着,任由她走远,并未放在心上。   走到如今,见不见由不得皇姐了。   然而陆嘉念走得急促坚决,好似迫切想逃离他身边,纤细身躯推着殿门,哪怕推不动也不肯停下。   他忽然想起顺熙帝的话,思绪骤然一凝,心底涌上一股不安和无措。   阿娘当初被锁金銮殿时,也是这样想逃离顺熙帝吗?   “皇姐,等等。”   陆景幽闪身上前,从背后紧紧拥住她,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仿佛只有真切地触碰到,才能牢牢攥在手里,摆脱那些纠缠不休的杂念。   陆嘉念正在气头上,又被他勒得喘不上气,不耐烦地挣扎着。   不经意间侧眸,才发现他眸光幽深,脸色微微发白,像是极力隐藏着什么。   相似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仔细回想,似乎那日之后,陆景幽就有些奇怪。   陆嘉念疑惑不解,思绪迅疾飞转,不禁问出口道:   “你......见过父皇吗?”   身后之人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呼吸停顿片刻。   但她知道,这回猜对了。   陆嘉念眼前浮现出父皇癫狂失神的身影,隐约猜到了缘由。   想必是父皇说了什么,十之八九同她相关,让陆景幽第一次如此纠结。   前世他从未在乎这些,因为她只是暖榻之物,会如何想并不重要。   可是现在不同,他在乎她,他怕伤到她。   所以哪怕再难受,他都克制着快要爆发的仇恨。   陆嘉念渐渐缓和下来,抵抗的力道松了许多,安抚般轻触他的手指,认真道:   “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既然心结是她,那就应当由她亲自结束。   “皇姐,我信你。”   陆景幽双手微颤,声音低哑,压抑地收回手臂,放她离开,眼尾泛红地错开目光,沉声道:   “你、你去见他吧,不必管我。”   “不,我们一起去。”   陆嘉念坚定地扣住他的十指,轻柔地摩挲着。   陆景幽一怔,望着她明亮清丽的眸光,终于展颜轻笑。   地牢之中晦暗潮湿,四处弥散着腐败的血腥气,痛苦的惨叫不绝于耳。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沉重的脚步声阵阵传来,逐渐走向尽头的牢房。   陆嘉念用帕子掩着口鼻,默默跟在陆景幽身后,杏眸微张地看着眼前之人。   狭小的铁窗透进几缕天光,凄清惨淡地落在父皇身上。   他浑身血迹斑斑,唇角残余着凝固血痕,衣衫残破不堪,苍白干枯的发丝凌乱垂落。   肮脏黝黑的地面上,零散分布着几颗发黄的断牙。   若非狱卒停下脚步,陆嘉念根本不能把高高在上的父皇,与落魄狼狈的囚犯联系在一起。   她诧异地后退几步,眉尖紧紧蹙起,却发觉除了几分怜悯之外,只剩下一片寒凉。   经历此生之后,她再也无法像前世那样,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性命安危。   听到动静,父皇睁开空洞疲惫的双眸,费劲地转过身,浊黄的眼珠死死盯着陆嘉念。   父女二人对望许久,皆是一片沉寂。   陆景幽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垂眸想要回避,却被陆嘉念轻轻拉住衣袖,温热掌心覆上手背。   牢房中传来一阵铐镣轻响,顺熙帝艰难地挪近了些,目光淡淡从二人手上掠过,轻蔑冷笑从喉咙间溢出,对着陆嘉念嘲讽道:   “你看看自己那身荣华富贵,还有如今地位,这都是陆氏皇族给你的!”   说着,他恼怒地扒着铁门,狠狠训斥道:   “你到底在做什么!难道要违背陆氏列祖列宗,成为皇族的叛徒?”   这些话句句锥心,砸在陆嘉念的脑海中,听得她睫毛轻颤,抿起干涩唇瓣。   她细细回味思忖,环着双臂俯视垂垂老矣的父皇,忽而回以一笑,出奇地冷静道:   “时至今日,父皇还这么认为吗?”   迎上他愤怒质问的目光,陆嘉念毫无波澜,面容冷淡地俯下身,讽刺低语道:   “是谁杀尽忠良,君夺臣妻?是谁执意留下遗腹子,招致如今事发?   分明就是父皇您啊,您才是陆氏一族的罪魁祸首,皇族不忠不义的叛徒!”   思及父皇待她的种种,陆嘉念唇角笑意愈发冰冷,幽幽道:   “不过父皇放心,燕北侯一案平冤昭雪,天下人皆以为您退位让贤。   儿臣已经尽力保全族人,除你之外,应当都没有大碍。”   闻言,顺熙帝目眦欲裂,眼珠都气得颤动不已,隔着铁栏甩来一巴掌。   奈何他气息微弱,陆景幽敏捷地挡在陆嘉念身前,狱卒拔刀相向,按着他的脑袋放倒在地,再无翻身的可能。   “你个逆子!朕是你的父皇!”   顺熙帝气急败坏,随着剧烈的动作一阵猛咳,黑红鲜血滴落在衣袖上,颤巍巍道:   “你......你要大义灭亲吗?”   陆嘉念身形一僵,眼圈泛上酸涩热意,一步步朝他逼近,失望地责问道:   “父皇?现在你知道,你是儿臣的父皇了?   可是当你把我送去和亲的时候,把我推向陆言清的时候,你何曾想过,儿臣唤您一声‘父皇’?“   不经意间,一滴发苦的泪水顺着脸庞滑落,陆嘉念倔强地转过头,故作无事地抹去,稳住气息道:   “如今一切安定,儿臣已经知足,还请父皇不要再打搅,以免得不偿失。”   顺熙帝听得愣怔,眸中微弱的光亮一点点熄灭下去,如同堕入无尽深渊,取而代之的是黑暗冷厉。   他眼眶湿润,眼前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见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一如当年生死相依的阿蕊与燕北侯。   他们坚定地并肩而立,悲悯地俯视平庸无能的他。   看似求他放手,实则将他当做卑劣渺小的蝼蚁,忌惮着身份才不甘愿地卑躬屈膝。   所有人都坐在高台之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唯独他一人,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帝王,却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哪怕拼尽全力夺来的东西,也会被人硬生生夺回去。   而他只能束手无策地亲眼看着,直到耗尽一生。   那句“不要打搅”直击心脏,顺熙帝浑身哆嗦,恍惚地抬起头。   曾几何时,阿蕊双眸含泪地挽着燕北侯的臂膀,楚楚可怜地乞求道:   “妾身早已心有所属,恳请陛下放过,此生不复再见。”   如今他的亲生女儿亭亭玉立,姿容绝艳,却同阿蕊与燕北侯的遗腹子在一起,共同反抗他这个父皇。   好似无论何时,无论何人,都会将他抛弃。   顺熙帝“咯咯”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自己,还是笑眼前荒谬的一幕。   他深深叹出一口气,一颗心沉到了湖底,却仍然不甘就此作罢,眼底一闪而过诡异光芒,喃喃道:   “念儿,还记得六岁那年的生辰宴吗?   父皇把你抱在席间,赐你封号,昭告天下,四方宾客来和。   还有八岁藩国朝贺,所有女儿,朕只许你一人出面。   小时候父皇时常抱你,陪你逛御花园,带你去香兰谷,准你进养心殿和御书房。   父皇还说,念儿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儿,无人配得上......”   听着这些过往的点点滴滴,陆嘉念心下动容,往日美好梦一般浮现。   她想要伸手抓住,却只有一片虚无,终究失望透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多希望能永远活在前世的童年里,父皇慈爱,母后温柔,能尽情畅享一切。   兴许是血脉相连,父皇沦落至此,她就算再理智清醒,此刻还是泛上些许愧疚。   “父皇,儿臣......”   陆嘉念哽咽着开口,想要宽慰几句,或是为他求情,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见她如此,顺熙帝心满意足地笑了,稍稍柔和的面容再次狰狞起来。   他悄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将药粉藏在掌心里,凑近她道:   “念儿,你要永远记得,是你逼死了父皇,为了他亲手逼死父皇!”   话音未落,顺熙帝毅然决然地仰起头,一股脑将药粉灌入口中。   无人来得及反应,鲜血汩汩从七窍中涌出来,给黯淡的地砖染上鲜亮之色。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扑上前去,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冲淡了浓艳血色。   “父皇,父皇......”   她反复呢喃着这个称呼,耳畔回荡着父皇生前最后一句话,骤然间思绪凌乱不堪,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叫嚣指责。   是她亲手逼死了父皇,是吗?   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陆嘉念浑身发软,支撑不住跪在地上,寒意从脚底攀上脊骨,蔓延至全身。   她无措地环着身子,死死捂住耳朵,还是无法逃脱循环往复的质问。   陆景幽亦是没想到还有这手,率先上前拥住皇姐,冷静地观察着一切。   顺熙帝倒在地上,浑浊双眸死死瞪着,死不瞑目。   但他似乎很是满足,嘴角含着得逞的笑意,越看越是诡异。   看来,这是早有准备,存心要让皇姐背负着愧疚度过此生。   他得不到的,决不能让旁人得到。   他要让活着的人互相折磨,纠缠不休,一如阿蕊与他自己。   “皇姐,不是你的错,别怕、别怕......”   陆景幽搀扶着皇姐起身,温声安慰着,给狱卒使了个眼色。   很快就有人来清理牢房,他带着皇姐快步离开,在天光之下抚着后背喘息。   陆嘉念恍惚地抬眸,眸光复杂地望着她,浑身颤抖得厉害,蓦然抽回手。   “皇姐,我......”   “不怪你。”   陆嘉念打断了他的话,泪水盈满眼眶,转过头道:   “是我不好,我、我想静一静。”   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慌乱地转身跑开,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一切纠缠的根源。   陆景幽拧着眉心,无奈地在身后唤了几声,赶忙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疾风匆匆来报,闷头道:   “主上,城门的人盘查过了,目前没有发现陆言清的身影,想必还在京城。   若是再好好查下去,说不定......”   “你拿主意吧,这事先放一放。”   陆景幽顾不上他,随口回了一句就离开了。   东郊城外,两道凄清潦草的身影闪过,背着包袱出现在城门口。   怜玉和陆言清换了衣衫,看上去像是寻常兄妹。   只不过,陆言清的面容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埋头走在路上,眼看着就要走出城门。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城门侍卫察觉一样,毫不留情地上前阻拦,上下打量道:   “光天化日,你蒙着脸做什么?见不得人吗?”   说着,他就要上手扯开面罩,却被怜玉可怜巴巴地挡住,抽泣道:   “这位大哥见谅,家兄前些日子烧火,被灶膛烧伤了脸,怕吓着人才这样。”   话音刚落,陆言清配合地揭开面罩一角,露出皮肉溃烂、血肉模糊的面容。   甚至伤口没有上药,同面罩长在了一起,化脓生疮,一扯就掉下一块皮。   侍卫一阵恶心,略微瞥了几眼就看不下去,根本不想细看。   怜玉也哭得愈发凄惨,恨不得晕倒在城门口。   “别号丧了,快走吧!”   侍卫再没有任何怀疑,立即挥手驱赶,紧接着盘查下一位百姓。   怜玉感恩戴德地朝他鞠躬拜谢,用衣袖擦干净真情实感的泪水,嘴角却按捺不住地扬起,拉着陆言清走远了。   数日后,顺熙帝于狱中自尽的消息传开,百姓谈论一阵也就罢了,并未有什么风波。   新帝即位,百官朝见,井然有序。   只不过旧皇族仍有人心存不满,又怕直接干政会惹怒陆景幽,面子上闹得太难看。   众人一致以为,应当推举一人坐镇,别让新帝太过分。   起初定下大皇子陆泽安,但是一来意图明显,二来毕竟是曾经的皇子,想必陆景幽心有忌惮,反而弄巧成拙。   族中长老焦头烂额了好几天,最后把目光放在陆嘉念的身上。   说起来,三公主与陆景幽姐弟一场,情分深厚,非他人可比。   若是封她为长公主,不仅身份尊贵荣耀,还能留在宫中时时洞察情势,及时劝谏,保旧皇族安稳富贵,两全其美。   奏折到了陆景幽手中,事关皇姐与旧皇族,且要求并不过分,他不好回绝,终究拟定诏书,却单独见了陆嘉念。   他不希望皇姐接受。   原本他想让皇姐移居金銮殿,掩人耳目,同从前那般朝夕相对。   但是,自从亲眼看着顺熙帝去世后,陆嘉念神思恍惚,并未听进去多少,敷衍地应声离开了。   行至半路,母后派人召见,马车去了慈宁宫。   “念儿,父皇去后,你也应该为自己打算。”   母后担忧地看着她苍白脸色,苦口婆心道:   “新帝待你是不错,但又能如何?只有权势位分是实实在在的,你也不能同他走得太近,惹人非议,不是吗?”   陆嘉念凝眉不语,眼前闪过曾经的一幕幕,登时不敢抬头。   漱玉宫中,瑶仙池边,山中小屋......她竟然沉溺至此。   这段时日她想明白了不少,觉得母后说得有道理,从前是她想当然了。   不明不白地在他身边苟且,究竟算什么呢?   “儿臣明白,母后放心吧。”   陆嘉念应了声,当着母后的面接下诏书,看见母后展颜一笑后,才离开慈宁宫。   前脚刚走,消息就传到了养心殿。   陆景幽按捺不住地拦住去路,同她行至在御花园中,心口起起伏伏,急切地等着一个回答。   他扣住皇姐的十指,却被她挣开,淡淡道:   “我已是长公主,是你的皇姐,不得再行如此苟且之事。”   陆景幽呼吸一滞,眸中闪过不甘和意外,随后想到什么似的勾起唇角,食指抬起她的下颌,悠悠道:   “是吗?”   远处有人走来,陆嘉念生怕暴露,赶忙使劲挣扎,力道却越来越紧。   陆景幽再也无法忍耐,一把将她拽入树丛之中。   作者有话说:   陆狗:无所谓,我会偷偷来(生气)   我来啦!今天是小肥的一章! 第44章 过分   ◎“陆景幽,你......你快收手!”◎   天光明亮, 清风吹拂,树影轻晃。   几缕暖阳透过枝丫,覆在陆景幽俊秀眉眼之上, 衬得他愈发目光灼灼,眼底翻涌着无尽心绪。   陆嘉念讪讪别过头, 还是不能忽视他的注视, 只好躲闪地退到角落里,一言不发地垂眸。   虽然这段时日有些恍惚,但是陆景幽的意思, 她不用细想也知道。   更何况方才在养心殿,她隐约听进去三四分, 此刻无比清楚。   他不过是不肯放手,哪怕是苟且将就,亦会用诸多承诺来达到目的。   陆嘉念并非没有犹豫,可几日之间天翻地覆,她不得不顺应情势。   尽管父皇罪有应得, 她身为儿女,终究无法当做未曾发生。   加之陆氏皇族都竭力推举,母后一次次苦口婆心相劝, 她愈发意识到责任重大, 与陆景幽也隔了太多东西。   既然选了这条路, 她就不能任性妄为,必须清醒自持,顾全大局。   这回她下定决心, 安安分分做好长公主, 再不会像从前那般荒唐。   陆嘉念眸光一暗, 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梁, 端严道:   “陛下,请放开。”   说着,她抚平衣摆褶皱,试图甩开陆景幽的手,不愿抬眸看他。   兴许是注意到称呼的变化,陆景幽愣怔片刻,剑眉不悦地拧起,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   即位之后,他享受着所有人俯首称臣的那声“陛下”,唯独皇姐格外刺耳。   好似一旦唤出口,他们之间就划下一道鸿沟,明晃晃地给天下人看。   他还是喜欢从前那样,皇姐轻柔妩媚地靠在他心口,乖顺地叫“夫君”。   陆景幽压低眉眼,眸中闪过几丝愠色,最终化为意味深长的笑意,幽幽道:   “皇姐以为,如此便能摘得干净吗?”   见她疑惑地侧首,陆景幽的声音笃定许多,不容抗拒地附在她耳畔,低沉道:   “长公主能立就能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陆嘉念身形一僵,微张的杏眸中尽是不甘,倔强地迎上目光,冷声道:   “陛下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历经前世,她自认为对陆景幽还算有几分了解。   他手段狠厉,深沉难测,但极为看重权势,绝不会有所差池。   若此时出尔反尔,难免一番变故,于他不利。   谁知,陆景幽非但没有忌惮,反而饶有兴致地轻笑出声,薄唇贴在耳根上摩挲,猝不及防咬了下去,道:   “那又如何?皇姐何尝不是在打朕的脸?”   说罢,陆景幽难以抑制地呼吸沉重,萦绕在她耳畔挥之不去。   轻微的酥痒与清晰的疼痛同时传来,陆嘉念轻呼一声,又赶忙将声音压在喉咙里,警惕地环视四周,眸中泛起莹润水光。   她略显心虚地扑闪着眼睫,唇瓣无措地抿起,许久说不出反驳之言。   此事自始至终,陆景幽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其实都看在眼里。   在山中小屋之时,她亦有几分当真,无意间给了他希冀。   算起来,突然变了主意的人是她,迟疑着不敢面对的人也是她。   陆嘉念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转过头去,凝眉示意他松手。   然而陆景幽愈发不肯罢休,蓦然将她按入怀中,粗糙指腹划过脸颊,贪恋地停留许久,一路向下游移而去。   二人心口紧紧相贴,陆嘉念正想使劲挣开,忽而听见树丛外传来脚步声。   想必方才远处之人已经逼近,再这样下去迟早暴露。   陆嘉念顿时焦急起来,却又不能动作太大,只好愤愤不平地瞪着陆景幽,白皙手腕轻轻摇晃。   “皇姐不想被人看见,最好听话一些。”   陆景幽若无其事地勾起唇角,瞥了一眼前方有人经过的宫道,眼底闪过愉悦的光亮,好似等着那人一步步靠近。   他轻而易举地禁锢住皇姐,腾出一只手掰正她的脑袋,指节似有似无地落在殷红唇瓣上,缓缓侧首贴了上去。   温热骤然占据思绪,陆嘉念一片混乱,下意识推开陆景幽。   兴许是动静太大,树丛颤巍巍地抖了几下,绿叶纷纷扬扬飘落,在微风中打着卷儿,飞到了道路中央。   疾风埋头带着路,张大统领紧随其后,右手习惯性放在剑鞘上,经过之时警惕地看向树丛,一本正经地质问道:   “此处何人?竟敢在皇宫中鬼鬼祟祟!”   还未说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惊得陆嘉念屏住呼吸,心急如焚地踩了陆景幽一脚。   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陆景幽不紧不慢地磋磨红唇,餍足地吻了吻她的唇角。   待到人影在眼前闪现时,才敏捷地揽着她隐于阴影之中。   张大统领站在他们刚才那处,威严凌厉地扫视着,面色格外凝重。   他始终放心不下,抬脚便要向着树丛深处走去。   陆嘉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眼睁睁看着人影越来越近,绝望地阖上双眸。   恰在此时,疾风漫不经心地跟了上来,看似随性地拉住张大统领,客套道:   “大统领真是尽职尽责,如此严防死守,宫中哪敢有人造次?“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即位不久,难保有人别有居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张大统领笑着回礼,不忘时不时瞄几眼,还未完全放下心来。   陆嘉念浑身发颤,任由陆景幽肆意抱着,不敢再随意乱动,只能暗中掐了他一把。   “听闻宫中素有野猫,这个时节经常乱窜,想来大统领多心了。”   疾风并未刻意阻拦,而是在他多次回眸之后,十分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搭话一边离开了树丛。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陆嘉念才稍稍安定些,双腿不自觉有些发软,顺手扶着陆景幽的肩膀,拍干净衣衫上的尘土。   她回过神后,赶忙撇撇嘴推开身侧之人,轻咳几声掩饰失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正色道:   “陛下九五之尊,没想到也会开这种玩笑,我怕是消受不起。”   陆景幽最见不得皇姐这副模样,方才刚尝到的滋味尽数抵消,一口气憋闷地咽不下去。   不过仔细看去,皇姐惊惧未定,好似十分忌惮,昳丽面容上终于有了生动之色。   倏忽间,他心底泛上满是玩味的念头,话锋一转道:   “皇姐不试试,如何得知消受不起?”   陆嘉念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他打算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准没好事儿。   刚要转身跑开,步子还未迈出去,脚下猝然一空。   这个家伙,竟然明目张胆地将她抱了起来。   陆嘉念不敢声张,急得又踢又打,气恼地压低声音,质问道: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身姿的阴翳笼罩着她,牢牢控制着她的膝弯,不允许她乱动。   “陆景幽,你......你快收手!”   陆嘉念忍无可忍,气得双颊泛红,再也顾不上尊卑,咬牙切齿地直呼其名。   什么九五之尊,当初不还是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真是抬举他了。   欺人太甚!   然而,陆景幽早已不是冬日里可怜听话的罪臣之子,全然无视她的反抗挣扎,执意将她抱入马车之内。   此处离御书房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宫人像是提前得了命令,布置好后识趣地退下,殿内空无一人。   陆嘉念手脚不能动弹,被陆景幽逼迫着一同进去,直到他坐定之后才慢慢放下。   这是书房重地,她自幼心怀敬慕,哪怕是父皇也不敢在此处有什么荒唐行径。   难不成他要打破先例?   陆嘉念的抗拒攀上顶峰,趁着四下无人,陆景幽又端起茶盏无暇顾及之时,忙不迭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如今皇宫是他的,她无力阻拦,但别搭上自己就好。   意外的是,陆景幽竟是没有反应,放任她走了好几步,气定神闲地揭开盖碗,撇去浮沫。   陆嘉念来不及多想,权当他良心发现,抑或是玩腻了无聊的把戏,继续闷头向外冲着。   “陛下正等着大统领,卑职就不进去了。”   疾风的声音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方才那阵沉重威严的脚步声。   陆嘉念凝滞在原地,登时思绪飞转,猛然间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难怪陆景幽如此反常,像是料定了她走不出去似的。   原来张大统领并非偶然路过,而是专程来见陆景幽的。   如此说来,他也早知此事,御花园那些举动也是故意而为。   陆嘉念险些喘不上气,连在心里骂几句的时间都没有,慌乱无措地转头跑回去。   她身份特殊,若是被张大统领看见,定会以为她居心叵测,甚至给陆氏一族带来猜忌与祸患。   两侧竹帘被她无意间打落,陆嘉念与陆景幽面面相觑,眼一闭心一横,蹲下身就要藏在檀木椅后面。   一阵满意的笑声传来,陆景幽一把将她捞起,横抱着放在双腿之上。   宽大的书桌堪堪遮掩,除了这个形态实在难看又怪异之外,倒也还算安全。   陆嘉念别无他法,只能闭口不言,默默靠着他的身躯撑住脑袋,眼珠滴溜转悠,时刻留意动静。   “启禀陛下,禁军已经整治妥当,臣发觉有一人是可用之才。”   张大统领边说边递上折子,上面写着“裴言渊”三个字。   “此人是侯府之子,出身为世人不容,但极有谋略。”   陆景幽神色如常地翻看着折子,轻轻颔首,应道:   “朕自会考量,除此之外,朝堂上还有其他动静吗?”   张大统领尽职尽责地思忖片刻,刚要摇头时忽然停住,抬头望着竹帘后面若隐若现的身影,道:   “朝臣皆说后位空悬,后宫空虚,有意让陛下选秀女,绵延子嗣。”   刚说完,陆嘉念意外地瞪大双眸,下意识从陆景幽身上坐起身来,惹起一番响动。   陆景幽亦是若有所思地扬眉,侧眸瞥了皇姐一眼,眉眼弯弯地将她按下去。   但是已经晚了。   竹帘后眨眼间多了一道身影,张大统领立即有所察觉,警惕地上前几步,试探道:   “陛下,此处还有旁人吗?”   作者有话说:   只有张大统领懵逼的世界达成了。   ps:裴言渊是下本《春意迟》的男主嗷!会在这本有一点点小联动!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专栏看看那本预收!   今天一直在奔波,太累了状态不是很好QAQ,先更这么多,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第45章 要求   ◎“拿你自己来换。”◎   话音未落, 陆嘉念屏息凝神,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紧张地皱起小脸, 眸中泛起懊恼无措的水光。   分明方才一切如常,兴许是听得太入神, 竟是一时间忘记眼下处境, 直挺挺地抬起了身。   陆嘉念暗自反思一番,怪自己太过不留神,犯下这么粗劣的错误。   不就是朝臣的提议嘛, 说的也是事实,让陆景幽充实后宫无可厚非。   再说了, 这是他的私事,同她有什么关系?   陆嘉念如此想着,飘忽不定的心绪安稳一些,悄无声息地揉了揉被陆景幽弄疼的额角,眨巴着杏眸极力暗示。   她可不想现在暴露, 这画面实在不堪入目,落在旁人眼中荒谬至极。   况且此事不能全赖她,毕竟是陆景幽强行拉扯来的, 此刻必须由他遮掩平息。   然而陆景幽一言不发, 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 轻轻呷了一口茶。   殿内寂静无声,气氛骤然奇怪地凝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张大统领迟迟等不到回答, 心底愈发起疑, 生怕陆景幽遭人挟持, 按捺不住又上前几步。   碍于君臣之分, 他伫立在竹帘后面,试探道:   “陛下,臣恳请侍奉左右,保陛下周全。”   陆景幽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慢悠悠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水渍,仍然没有开口,低头含笑看着怀中之人。   陆嘉念急得渗出汗珠,偏偏不能有任何动静,只好绞尽脑汁将心思写在脸上,咬紧唇瓣凝眉求饶。   “陛下?”   张大统领的声音又沉了几分,满是警惕和担忧,犹豫地抬手伸向竹帘。   一阵轻微的响动传来,两片竹帘相互碰撞,晃悠悠地闪过一条缝隙。   陆嘉念努力缩着身子,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着肩膀窝在陆景幽身前,又急又气地向下踹去。   “无妨,窜进来一只小野猫,朕同她玩一会儿。”   陆景幽终于恩赦般出声,沉着冷静地看向竹帘,说得一本正经,容不下分毫质疑。   垂眸之时,他眉峰微微挑起,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煞有其事地摸了摸毛茸茸的脑袋。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忍耐着,眼睁睁看着发顶被他揉得乱糟糟的,眸光之中尽是幽怨,恨不得立即把他的爪子扒拉开。   但她偷偷瞥了一眼,张大统领并未全然相信,站在原地没有挪步,好似还要观察一番。   没有办法,相较于彻底暴露,她只能选择熬过眼下这一关。   陆嘉气恼地瞪着陆景幽,任由他继续揉搓脑袋,十分勉强地夹紧喉咙,回忆着宫中猫咪的叫声,咬牙切齿地叫唤:   “喵嗷——”   尾音粗粝发闷,像极了被人戏耍、炸了毛的小猫。   陆景幽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手上的动作停不下来,肆意地从发顶挪到脸颊软肉,掌心不断揉搓,温柔笑道:   “乖,不许咬朕。”   陆嘉念恰好张开口,尖尖的虎牙只差一寸就要咬上去,僵持片刻后,讪讪地收了回去。   生气伤身,为狗东西生气更不值得,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拼命地平心静气,还是气得发颤。   今日情况特殊,她暂且不同狗东西计较,日后定要好好算账!   张大统领隔着竹帘和桌布,隐约瞧见里面的状况。   他心下信了七八分,那些异样终于消散不少,甚至觉得有点温馨。   原来陛下看似阴沉狠厉,对猫儿竟会这么春风和煦。   “宫中野猫颇多,臣在来时经过御花园,也看见有野猫乱窜,险些以为是谁在偷摸做些什么。”   他自知刚才有些僭越,识趣地退回原处,赔笑道。   “是啊,朕似乎也看见了。”   陆景幽稍稍放缓动作,良心发现般帮皇姐整理发髻,仿佛给猫儿梳毛,欣赏着她万分紧张的面容,扬声道:   “一样不听话,兴许正是手上这只呢。”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撇嘴,不明白怎会有人引火上身?   她倒吸一口凉气,倔强地移开脑袋,不让陆景幽继续触碰。   张大统领彻底松懈下来,权当是这段时日思虑过多,不再纠结此事,把话头扯回来,正色道:   “刚才朝臣提议陛下选秀,臣以为不无道理,陛下可有吩咐吗?”   陆景幽敛起神色,忽而感受到怀中的身躯僵了一下。   上涌的一点不悦尽数抵消,取而代之的是欢愉兴奋。   先前他很是抗拒此事,实则是抗拒面对皇姐的反应。   若是她波澜不惊,想必他才会真的失控。   不过如今看来,他愈发满意皇姐的反应,餍足地想要更多。   看来她说的那些话,不能当真。   兴许连皇姐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撒谎。   陆景幽轻抚怀中娇人儿,慢悠悠地抬眸,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人选定时日,朕得空亲自看看。”   闻言,陆嘉念渐渐顾不上气恼,心底说不出的烦闷,自顾自卷着发梢打发心绪。   后宫之事也是家国大事,陆景幽迟早要定夺。   他肯定是去权衡利弊,而不是看那些姑娘。   “陛下即位不久,一切不可马虎,必须让人严加把关才好。”   张大统领乐见其成,认真地思忖片刻,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臂,道:   “依臣愚见,后宫长辈中大多是陆氏旧人,难免有失偏颇。   但长公主端庄持重,聪慧贤良,亦与陛下有姐弟情分,兴许能操办此事。”   还未说完,二人皆是一怔,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   陆景幽沉吟片刻,一时间没有回答,笑容愈发意味深长,观察着皇姐的反应。   那几句话不断在耳畔回荡,陆嘉念听不下去,烦躁地捂住耳朵,又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虽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张大统领说的句句属实,确实是由她操办最为妥当,以防有人见缝插针,在后宫中兴风作浪。   她下定决心做好长公主,这点小事理所应当应下,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不知为何,陆嘉念心底蓦然空落落的。   好似平日里习惯的东西,即将被人夺走,下意识极为抗拒。   分明急着撇清关系的人是她,不愿苟且的人也是她。   长公主之位,是她亲手接下的,如何阻拦和推脱这种事呢?   她应该端庄稳重地接受,尽职尽责地为陆景幽张罗才是。   尽管道理都明白,陆嘉念还是闷闷不乐,眨巴着眸子望着陆景幽。   在她的印象之中,陆景幽并非沉溺女色之人。   前世后宫废置,今生即位后亦是如此。   说不准,他不喜欢其他女人常伴身侧,也不想花心思在这种毫无用处的琐事之上。   他应当,只是应付这些朝臣而已吧?   陆景幽将皇姐的神色尽收眼底,兴致愈发浓厚,似有似无地抚着她的长发,故意道:   “此话不假,长公主是朕的皇姐,事事为朕考虑,必能担此重任。”   陆嘉念猝然抬头,眸中一片茫然,隐约闪着潋滟水光。   她后知后觉地抿唇,默默埋下头去。   “微臣明白,不日便让人着手去办。”   张大统领颔首,没有察觉到竹帘后面微妙的变化,恭敬地行礼告退了。   待到张大统领走远,陆嘉念才明目张胆地探出脑袋,赶忙从陆景幽身上跳下去。   她行至内室之中,打理着被他揉乱的长发,许久没有说话,眸光却时不时瞥向镜子里的陆景幽。   茶盏中的水凉了,他抿了一口就放下,没事人般把玩着盖碗,毫不避讳地对上她的目光,让她更为窘迫。   “朕从不知道,皇姐学猫叫这么像。”   陆景幽勾唇向她走来,从身后将她抵在铜镜前面,让她挣脱不开。   他掰正她的脑袋,逼着她只能看着镜中相依相偎的他们,声声引诱道:   “再叫一声,朕想听。”   陆嘉念呼吸一滞,双颊泛起绯色红晕,躲闪着不让他靠近。   思及方才之事,她又是一阵气恼,不忿道:   “我学不会,陛下不如再等等,让其他姑娘学给你听。”   但是陆景幽嗤笑一声,压迫她的力道紧了不少,好似不顺从就不让她离开,微热的匕首摩挲而过。   “陛下刚说过,我身为长公主,是你的皇姐。”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呼着气,本想使劲逃开,触碰到发烫的匕首后又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他在书房收不住。   此等圣洁的地方,不得行此污秽之事,否则就是污蔑列祖列宗。   哦不,是任何地方都不行!   “我还要奉命为陛下选秀,没时间耽搁。”   陆嘉念轻哼一声,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怪异,酸溜溜道:   “陛下最好放开,否则我不保证尽心尽力。”   未曾想,陆景幽不仅没有放过她,反而笑出了声,听着很是舒畅。   他伸出修长手指,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捏了一把,不正经地摩挲耳根,轻轻道:   “皇姐似乎不开心。”   他悄无声息地靠在她颈间,心口与她紧紧相贴,扣住十指把玩道:   “不愿做此事也行,答应朕一件事。”   陆嘉念酥痒地一哆嗦,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   “什么呀?”   陆景幽眉眼弯弯,睫毛遮住灼灼目光,幽幽道:   “皇姐,拿你自己来换。”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合并的,修改了很久,还是决定先放出一更~   二更粗长且重要!写了大半但是不太好断开,明天合并一起发出来! 第46章 后悔(小修)   ◎从未想过似乎走偏了◎   帘幕层层遮掩, 内室之中一片昏暗,铜镜映照出肤白似雪的面容,杏眸在陆景幽的逼迫之下波光粼粼。   陆嘉念动弹不得, 听清楚他的话后,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扯住衣袖的手指渐渐松开, 无措地撑在小桌上。   十指之间传来轻微疼痛,陆景幽惩罚般紧紧夹住指节,好似对她的沉默与犹豫极为不满, 迫切地逼她答应。   “咯吱”几声脆响,二人指节皆是捏的发红, 陆嘉念吃痛地轻呼,陆景幽却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过如此一来,她反而清醒不少,方才那阵莫名酸涩不堪的心绪褪去,仔细思忖着那句话。   让她拿自己来换......难不成是用这副身子, 如妃嫔般留在他身边吗?   侍奉君王,承受雨露,甚至碍于身份, 要小心翼翼地依赖着他, 以免暴露后无力自保。   思及此, 陆嘉念蓦然明白过来,迷茫的眸光变得清明晶亮,轻咳一声挺起身板, 不甘地从他身上扫过。   看来绕了一圈, 他并非当真想这么做, 只是拿此事威胁她。   想明白这一点, 陆嘉念愤愤不平地在心底暗骂一番,却又无端泛上几丝庆幸。   她方才没想错,陆景幽不会轻易接受宫中多出其他女人。   这些同她没有关系,她只不过是......   是身为皇姐,觉得刚刚即位就充实后宫,会损耗身子。   没错,仅仅如此。   陆嘉念终于说服自己,神色如常地挣开他的禁锢,强行忽略抵住她的温热匕首,正色道:   “陛下说笑了,我怎会不高兴?”   她扯着嘴角扬起端庄温柔的笑意,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声音听不出任何破绽,淡淡道:   “再说了,我身居此位,不会取代其他姑娘。”   说罢,陆嘉念悄然错开目光,故作整理鬓发,埋头看着地面。   她自己也辨不清是否违心,抑或是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只觉得嘴角酸涩,像含了一颗陈年话梅。   但兴许是自幼身为嫡公主,如今身为长公主,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倔强地不肯让步。   那时陆景幽说过让她入后宫,她断然拒绝。   现在几番折腾就轻易改口,皇族尊严都要丢尽了。   不就是帮他操办一回吗?这也不是难事。   母后多次为父皇选秀,皆是处变不惊,井井有条,她早就耳濡目染了。   “皇姐是真心话吗?”   陆景幽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望着空荡荡的怀抱顿了一下,眸光幽深地收手,兴致盎然地俯下身,宽容道:   “朕可以不计较,让皇姐再选一次。”   “我、我何时说谎?”   陆嘉念生怕自己迟疑犹豫,嘴巴动得比脑子快,率先把话放了出去。   她一本正经地端着架子,双臂环在身前,防备地后退着,担心他再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陆景幽故意逼近了些,惊得她如炸毛小猫般气恼地凝眉,忍俊不禁道:   “好啊,那皇姐可别后悔。”   陆嘉念毅然决然地点头,满是把握地应下此事,忙不迭逃出了御书房。   翌日,消息就传了出去,朝臣喜闻乐见,连陆氏皇族也极为满意。   毕竟陆嘉念是自家人,不说偏心太多,至少能公平公正,不会让好处被他人占尽。   母后对她多加赞赏,主动教她如何办的圆满,送来的卷宗和画像挑花了眼。   唯独陆嘉念莫名耐不下性子,紧闭宫门不愿见客,写下初选名单时笔尖发颤,好几回都下不去手。   她仰头灌下一口凉茶,把宣纸揉成皱巴巴的纸团,撇撇嘴抛在地上。   柳叶捡起满地废纸,心疼地抚平褶皱,存在怀中不舍得扔,上前劝道:   “殿下,既然此事这么难办,不如还是推给旁人吧?”   见陆嘉念不接话,她又担忧地托腮沉思,讶然道:   “该不会陛下不放心别人,威胁您这么做的?这可如何是好?他到底想要什么,殿下不如顺着他吧?“   柳叶絮絮叨叨地胡乱说话解闷,殊不知真让她猜中了。   听得陆嘉念笔尖又是一抖,再次丢弃一张宣纸,赌气般道:   “住口,才没有呢!”   就算事实如此,她总不能把自己当物件给他吧?   况且,她以后都是大梁长公主了,早晚要面对这件事。   没道理她亲自撇清关系,还耽误他不许有别人。   与其让旁人来办,不如她亲自把关,别让那些祸水进了宫魅惑君上,独占恩宠。   不对,她担心这个做什么?   分明是陆景幽夺了皇位,若真有人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她应该感谢才是。   陆嘉念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清思绪,索性放下厚厚的卷宗,转而考量一幅幅美人像。   画中的姑娘个个容貌秀丽,水灵灵地依次排开,看着赏心悦目。   她的眼睛干净不少,心绪逐渐平静,但总要想着陆景幽会喜欢什么样的,登时又蹙起眉头,任凭是谁都有些不顺眼。   “殿下,不如选些资质平平的,以免陛下沉溺太深,日后薄待了您。”   柳叶跟在她身后,对他们之间的事儿知道几分,小心翼翼地开口提议。   闻言,陆嘉念脚步一僵,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淡淡道:   “别胡说,那是陛下的事情,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话含糊不清,说得好似她与陆景幽藕断丝连,像闺中怨妇般对夫君时刻紧盯一般。   再说了,若真的这么做,一眼就会被那家伙看出来,到时候免不了嘲笑。   既然她应下了这事儿,就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陆嘉念稳住心绪,把精力放在挑选世家贵女之上,让柳叶在一旁拿着卷宗核查。   算是尽了本分,只不过兴致缺缺,始终面无表情。   天色渐晚,忙活了一整日,终于定下了几人。   陆嘉念应族中长老的命令,排除对旧皇族心存芥蒂之人,抑或是权势太过显赫的。   层层筛选下来,竟是只留下一人了。   她轻叹一声,将画像与卷宗放在一起,出神地端详着。   画中之人名唤林楚楚,父亲清流文官之辈,母族是名门望族,世代簪缨。   听闻她自幼在江南长大,如今跟着林大人迁入京城,知书达理,温柔贴心,上门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陆嘉念触碰着画像上清丽婉约的姑娘,不禁敛起眼睫。   那么多人争抢要她,想必大多男人都不会例外。   哪怕是身居帝位,父皇不也对娇俏美人毫无抵抗之意?   所有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应该差不多吧?   “殿下......”   “就是她了,你派人去送请帖,让林家人不必担心,先进宫看看再说。”   陆嘉念打断了柳叶的话头,利落地把东西塞给她,转身闷闷坐在一旁。   她知道柳叶全心为了她,定要撺掇她打退堂鼓了。   但她理智尚存,尽管确实不太乐意,还是不能优柔寡断,必须拿出些样子来。   催促她赶紧去办,亦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免得到时候心软的人是她。   “奴婢遵命。”   柳叶无奈地应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几日后,林家如约把人送来,回信恭敬有礼,谦卑却不谄媚,字迹是端正小楷,果然是清流做派。   林家夫人为表感激,特意让人带了谢礼,是栩栩如生的双面绣锦帕,由心腹之人亲自送来。   虽然东西不是价值连城,但贵在精巧用心,陆嘉念无法推辞,只好让人收下,挑不出什么错处。   真不知该说她自己眼光好,还是不该较真。   将近辰时,林家马车停在漱玉宫前。   陆嘉念正襟危坐,静静看着正殿门口走来一个姑娘,端庄矜贵地扯起嘴角,寒暄道:   “这位就是林家嫡女吧?”   林楚楚礼数周全地拜见,兴许是家里人教过,除了略带拘谨胆怯之外,并无其他差错。   这姑娘人如其名,生得楚楚动人,年方及笄,小巧清秀的巴掌脸惹人怜爱,一双眸子水灵灵的,含着懵懂无辜。   当她想不起如何回话时,总是下意识笑着遮掩,双颊酒窝深深,看得陆嘉念都不忍心责备。   二人初次见面,心知肚明为了何事,所以小坐片刻就起身离开,让车夫朝养心殿而去。   林楚楚一身水蓝色轻纱衣裙,肌肤吹弹可破,阳光一照就泛起绯色,鼻尖兔子般粉红,局促地伫立在门口,双手藏在身后。   她应当学过一些宫中规矩,自知不能坐长公主车驾,又怕跟不上马车,犹豫了许久也不敢开口。   陆嘉念看得轻笑出声,撇去其余杂念,倒很是喜欢这个姑娘,掀开车帘朝她招手,准许她同乘一辆马车。   一路上,林楚楚绞动着帕子不说话,见长公主随和可亲,才慢慢放松下来,闲谈几句后,背书似的问道:   “殿下,您可知陛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要对哪些事上心?”   陆嘉念唇角一凝,随口回答着,声音沉了几分,道:   “你尚未见到陛下,问这么多同他相关的事情作甚?”   “殿下,我阿娘说过,这是您在信中特意关照的,让我多打听一下。”   林楚楚羞怯地垂眸,鼓起勇气晃了晃陆嘉念的手臂,温软道:   “是我唐突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陆嘉念这才蓦然想起来,当时一心想着要把事情做的体面漂亮,好像真的在信中写过这句话。   她懊恼地咬唇,讪讪笑着住了口。   养心殿内,陆景幽矜贵坐于高台,随手翻看着闲书,待到她们走进来,才漫不经心地抬眸。   他淡淡从林楚楚身上扫过,眼底平静无波,却在看见皇姐时闪过一丝光亮,好似看一场好戏。   陆嘉念轻咳一声低下头去,缓了缓脚步藏在林楚楚身后,看得她愈发疑惑,目光在陛下与长公主身上打转。   三人相对而坐,各怀心思,除了东拉西扯说些车轱辘话外,实在是无话可说。   林楚楚从未见过这场面,尴尬无言时顺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外人在养心殿内不得饮食,林姑娘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陆嘉念好心拉住她的小手,生怕她惹怒陆景幽,压低声音提醒道。   谁知,她刚说完没多久,陆景幽忽然回过神似的,悠悠道:   “无妨,她不似皇姐这般懂规矩,别吓着她。”   闻言,陆嘉念蓦然抬头,杏眸微张地眨巴几下,仿佛无声的质问。   分明他平日里待人苛刻,她好心帮人家小姑娘,这家伙竟换了副脸面。   从未见他对谁这么宽容过,难不成是故意而为吗?   陆嘉念不好当面发作,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愈发觉得这场面实在怪异,一刻也不想多待,找了个由头先行告退。   她走得匆忙,陆景幽未曾料到,拧眉打量了好几眼。   林楚楚慌乱地转头看向两边,还没来得及感谢长公主,又要叩谢陛下宽宥,随后又要恭送陆嘉念,忙得不可开交。   她如同受了惊的鸟雀,眼看着长公主走后,陛下脸色似乎没有方才和煦了,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出门前,阿娘教导她要温柔体贴,这样陛下才会喜欢。   林楚楚想起这句话,忆起阿娘给爹爹添茶研墨的温馨场景,拍了拍混乱的小脑袋,单纯地走上前去,从张公公手中接过茶盏,柔声道:   “陛下,臣女为您奉茶吧。”   陆景幽的眼前尽是皇姐的身影,思绪跟着混乱起来。   他只是想让皇姐知难而退,顺从他的意愿,从未想过似乎走偏了。   这段时日皇姐一次都没见他,久别重逢,竟真的给他带了个人回来。   皇姐不会当真彻底放下,并不介意了吧?   陆景幽顿时没了兴致,烦闷地搁置狼毫,有些后悔那天执意如此。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小姑娘,他没有半点心疼,只觉得碍眼至极,不悦道:   “谁让你近身伺候的?滚出去。”   话音刚落,林楚楚不可置信地抬眸,眸中闪着泪光。   她无辜地抽泣几声,在张公公地引导下磕头谢罪,捂着脸跑了出去。   方才温柔宽容的陛下哪里去了?怎么说变脸这么快?   原来喜怒无常,是如此可怕吗?   家中父母皆是和善之人,自幼没说过一句重话,更没有一个“滚”字。   她本不想进宫,是被逼着来的,还要受这种委屈。   那些规矩她努力学了好几日,哪能面面俱到?   林楚楚越想越难受,哭声愈发响亮,跟着她的家仆看不下去,苦口婆心道:   “小祖宗,你小点声吧,别连累一家子受罪。”   不说还好,一旦把全家人同她联系起来,林楚楚更加憋屈了。   进宫是为了家人,不许哭也是为了家人,那她算是什么?   “既然你们怕被连累,那就快些离开,不必管我!”   说罢,她气急败坏地甩开仆从,闷着头向前跑去。   恰好陆泽安路过,打算去后宫给母妃请安,手中拿着一包讨巧的小玩意儿,边走边欣赏宫中景致。   “砰”的一声,他冷不丁被撞个正着,踉跄几步跌倒在地,疼痛地捂着额角倒吸凉气,东西撒了满地,全都糟蹋了。   从前人尽皆知大皇子脾气好,为人潇洒仗义,此刻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训斥道:   “你是哪个宫新来的宫女?没长眼睛吗?”   林楚楚摔疼了,听了这话更是又气又委屈,抬起手抹眼泪。   她根本不认得陆泽安是谁,只当他是个寻常宫人,耍着性子许久不起身。   这动静不小,陆嘉念正在不远处漫步,看见皇兄的身影赶忙走来。   望着满地狼藉与林楚楚时,她登时诧异地掩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方才在养心殿时,陆嘉念只觉得自己多余,连茶水都泛着酸苦。   陆景幽不是待她很好嘛,怎会需要她这个皇姐插手,想必会留在身边吧。   可是,林楚楚为何一会就出来了,还满脸委屈?   陆嘉念愈发觉得不对劲,好似想到了什么,调头往养心殿赶去。   作者有话说:   陆狗:不仅套路失败,还获赠追妻火葬场QAQ   ps:本文无任何雌竞,每个女孩都有属于自己的美好! 第47章 约会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养心殿内, 所有宫人遵命退下,独留陆景幽一人烦躁踱步,缓缓从高台上走下来。   他脑海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 目光凝聚在皇姐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愈发拿不准, 仿佛有些东西脱离掌控。   那日在御书房, 他看出皇姐并非心甘情愿,料定她会看不下去。   此事又是由她操办,待到皇姐意识到会有旁人时, 定会松口伴他身侧。   不知皇姐是否全然不在乎他,竟会主动给他塞人。   方才见到眼前娇滴滴的姑娘, 陆景幽心头默默一梗。   但他仍不甘心,故意宽恕林楚楚,有意无意地刺了皇姐一下。   他希冀着皇姐不悦吃醋的模样,一如当初在御书房,让他暗喜皇姐将他放在心上。   谁料, 皇姐就这么走了,头也不会地走了!   陆景幽愣怔地望着殿门,身形僵硬地伫立许久, 犹豫地走上前去, 脚步却倏忽间顿住。   这糟心事是他挑起的, 现在主动说破,未免有失身份。   他烦闷地阖上双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转身走回原地。   可是, 还未平静一刻, 陆景幽猝然想起往事, 心底愈发不安。   皇姐是金枝玉叶,之前招驸马时,天下男人挤破门槛,因为陆言清居心不正才作罢。   万一皇姐当真放下他了,潇潇洒洒再去招驸马,他又能如何?   纵使他能杀尽所有人,但隔着长公主身份的鸿沟,皇姐完全能摆脱他。   陆景幽思绪翻涌,眸中一片阴沉,再顾不上细枝末节,捏紧指节朝殿门疾步而去。   就在此时,大门“吱呀”一声轻响,天光钻了进来,映照在他凝重的面容上。   陆嘉念从门后探出脑袋,不明所以地瞥了他一眼,杏眸灵动地眨巴着,尽是迟疑和探究。   看见四下无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放心迈过门槛。   陆景幽衣襟微乱,她下意识抬手整理,柔软细腻的指腹无意间划过他的心口,侧首道:   “这是怎么了?花一般娇弱的姑娘,你还下手罚她吗?”   皇姐靠得很近,清甜香气幽幽弥散,发梢酥痒从他手背扫过,是久违的亲切熟悉。   陆景幽贪恋地嗅着,修长手指把玩着皇姐的墨发,一圈圈缠绕成卷,慢慢抚平焦躁。   不过,当他回过神,听清楚皇姐说什么时,刚要扬起的唇角瞬间抹平。   皇姐似乎......并未如他所想。   难道她不应该酸涩质问,为何他要对林楚楚格外温柔吗?   怎么不见皇姐生气,甚至还关心起旁人来了?   陆景幽眸中阴云密布,警告地盯着皇姐,企图让她赶紧反应过来,攥紧了她的手腕。   奈何陆嘉念只是微微蹙眉,觉得这家伙愈发莫名其妙,不以为然地甩开他的爪子。   没办法,陆景幽憋闷地站在一旁,强忍着愠色坐下,淡淡道:   “是她自己多次失了规矩,与朕何干?”   说着,他生怕皇姐再替别人说话,立即补了一句道:   “皇姐挑的人,朕不喜欢。”   陆嘉念一噎,满腹委婉求情堵在喉咙里,暗暗嫌弃地瞥了一眼。   如今登上皇位就是不一样,真是难伺候。   “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陆嘉念扯出一个端庄贤淑的假笑,不讲规矩地半倚着长桌,一本正经道:   “我既操办此事,会为陛下好好选心仪的名门贵女。”   “皇姐不必白费力气,朕一个都看不上。”   陆景幽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坚决道。   “陛下说笑了,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做这事儿?”   陆嘉念懒得同他迂回,一想到看卷宗看得眼睛酸涩,愤愤不平地问出了声。   话音未落,陆景幽眼睫轻颤,蓦然从檀木椅上站起了身,眸光明亮灼热,俯身凑了上来。   他的手掌不知不觉间抚上腰际,趁她不备轻轻扣住,逼着她紧紧相贴,低哑摩挲道:   “到底为了什么,皇姐不明白吗?只要皇姐答应朕,何必大费周章?”   陆嘉念哑口无言,后悔自己口无遮拦,把话头引了上去。   她没忘记,那日陆景幽将她抵在铜镜前,就是为了让她松口。   本来这事都过去了,她把林楚楚带来,也算做的圆满,以为他不会再做什么越轨之事。   陆嘉念讪讪笑着,一根根掰开陆景幽的手指,后退一步保持距离,在手边的位置上坐定。   二人皆是沉默不言,抑或是心思不同,不宜再提起此事。   陆嘉念轻叹一声,窘迫地埋下头,终于能体会达到林楚楚的尴尬了。   身侧是一盘糕点,正是林楚楚吃过的那碟,她随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   绿豆糕绵软细腻,丝丝甜味与绿豆清香融合得恰到好处,清甜爽口,不似宫中其他糕点那般甜腻。   陆嘉念心情舒畅了些,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极为迟缓地咀嚼着。   她不喜欢太甜的糕点,每回都吩咐御膳房单独做,与他人有所区分,一尝便知。   这显然是按照她的口味做的,怎会出现在养心殿呢?   难道是知道她要来,特意这么做的?   陆嘉念把最后一口吃完,偷偷抬眸瞄了陆景幽一眼,眼底闪过点点光亮。   他也在看着她,眉眼间泛起笑意,一字未说却又道尽心意。   陆嘉念怔了一下,眼前恍惚间浮现曾经的少年,总是跟在她身后,守在漱玉宫摆弄小玩意儿哄她开心。   如今一切都变了,又好似都没变。   他只不过换了个地方,静静等着她走来。   陆嘉念心尖发软,仿佛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口子,寒冬过后的暖阳投射进来。   她不敢任由心绪肆意放纵,赶忙塞了一块绿豆糕在嘴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看不见陆景幽唇角期待的笑意。   殿内依然静悄悄的,他们却都放松不少,无声的温存弥散。   过了许久,当陆嘉念不知该说些什么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通报之后,疾风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佩剑也顾不上解下,呈上一团脏乱带血的东西,半跪着道:   “陛下,卑职带人搜寻京城,在东郊城外的桥洞下面找到了这个!”   陆嘉念好奇地看了一眼,闻到一股血腥气,当即用手帕捂住口鼻。   那是一件残破染血的旧衣,还有一些用空了的药瓶。   “这些东西漂在水沟上,卑职顺着找去,桥洞下有一滩血迹。   衣衫瞧着像是陆言清的,药瓶给医馆掌柜看过,确定是他们卖出去的。”   陆嘉念与陆景幽对视一眼,皆是明白了其中含义。   当初确认陆言清还活着,是因为一块银制令牌。   他拿令牌换了药物,医馆掌柜机缘巧合让他们查到,所以一直追查至此。   只不过前段时日琐事繁多,无暇顾及这些,他们都有所松懈。   以为陆言清受了伤十之八九活不成,加之京城严防死守,街上贴满画像,根本逃不出去。   但现在东西还在,人却没了,四处搜查无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陆言清活着出了京城。   陆景幽拧眉沉思,吩咐疾风继续派人去城外搜寻,还算沉着冷静。   倒是陆嘉念盯着看了许久,心底涌上强烈的不安和烦躁,连坐下喝口茶水都极为困难,小脸满是愁苦,不忿道:   “当初说过必须上心,现在可如何是好?”   “皇姐莫慌,他自身难保,也不能威胁什么。”   陆景幽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抚摸着安慰,一下下顺着脊梁滑下去。   然而陆嘉念欲言又止地叹息一声,终究摇了摇头。   前世的事情难以启齿,她能确定一点,最后的赢家是陆言清。   尽管她不明白为何陆景幽会败,陆言清又如何有这么大的能耐,但此人不可小觑,只有斩草除根才能高枕无忧。   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换来太平,毁在这个人渣手里。   眼下看来,陆景幽似乎有些轻敌,想必前世也是如此。   陆嘉念劝了几句,他却不大上心,听得她愈发不悦,撇撇嘴道:   “罢了,想来陛下从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陆景幽暗道不好,最见不得皇姐说这种话,赶忙上前哄了几句,悄悄扣住她的十指,笑道:   “是朕不好,不如改天带皇姐出宫散散心?”   这倒是很合陆嘉念的心意,她当上长公主后出入不便,陆景幽又派人暗中盯着,很久没出宫自在过了。   她心间不快消散不少,难得没有计较,恩赐般答应了。   京城地势险要,周围群山连绵,错落分布着许多村落,地方大些连接在一起,成了县城。   这儿峻岭阻隔,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怜玉找了一处僻静的村落,用为数不多的银钱请了大夫,寻了住处,算是暂且安定下来,让公子好好养伤。   一段时日后,陆言清伤口好得七七八八,只不过面容不再清俊,留着一道丑陋不堪的疤痕。   他在家中沉寂许久,望着见底的钱罐,终于有一天遮掩着脸面走了出来。   他缓缓行至一家书院门口,生涩张口道:   “我......我会抄书写字,吟诗作赋也行,您看能否.....给些糊口的银钱?”   书院的大爷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嗑着瓜子笑出了声,指着他的面罩道:   “你这脸是怎么了?都说字如其人,这么难看,写出来的字能好看吗?”   陆言清从未受过这种羞辱,咬牙将怒意压下去,随口找了个理由解释。   但大爷仍然不信,他只能白写了好几幅字,字迹潇洒飘逸,这才让人信服。   堆在他面前的是厚厚一沓书,大爷告诉他,抄完就给他一两银子。   若是约定期限没有抄完,是一文钱拿不到的。   陆言清没有回家,没日没夜地抄了很久。   手指磨破了就用纱布缠住,饿了吃干粮,困了小憩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巍巍接过银子时,连笑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陆言清揣着银子从后门出去,隐约听见屋内是大爷的声音。   “那个破了相的人真傻,那一沓书让别人抄,怕是三两银子都下不来。   他还相信必须抄完哈哈哈......咱们不都是抄多少给多少吗?”   陆言清眼眶发酸,愣怔地站了很久,单薄衣衫在风中瑟瑟飘荡。   他气得心口发闷,捡起石头想收拾他们,可终究还是放下了。   现在的他,连报复的资格都没有。   他确实需要这笔银钱,无论如何都要得到。   只要回了越州,只要重整势力,就能再次杀入京城,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位置。   陆言清攥紧了那一两银子,眼前浮现陆景幽在大火中的身影,还有陆嘉念百般推辞的模样,恨意骤然攀上巅峰。   一声冷笑从唇齿间溢出,他无谓地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手掌,还有被废掉的右手,脚步坚定地走了。   等到他登上至尊之位,天下人再恶心他的面容,也只能卑微地恭维。   他要所有害他至此之人,付出同等的代价。   漱玉宫内,陆嘉念坐在梳妆镜前,墨发简单地挽起,淡淡地抿了一层胭脂,端雅昳丽的姿容浑然天成,如未经雕琢的璞玉。   她换了一身寻常布衣,颇为满意地照了许久,看得柳叶咯咯笑出了声,打趣道:   “殿下闷了这么多日子,还是头一回如此高兴。”   说着,她故意悄无声息凑上来,暧昧道:   “让奴婢猜猜......该不会背着咱们,同陛下一起出宫吧?”   陆嘉念无奈扶额,难不成这丫头嘴巴开过光,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想轻易暴露,况且此事也不光彩,传出去惹人非议,正色道:   “提他做什么?我就不能自个儿出去散散心?   再说了,陛下性子不好,我同他出去怎会高兴?”   陆嘉念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后半句话变成一声嘀咕。   不知是说给柳叶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动作一顿,望着铜镜中眉眼含笑的自己,看起来确实心情不错,赶忙捂着脸颊转过头,不想被人一眼看破。   不过扪心自问,她自从那日回来后,就一直等着今夜出宫。   分明宫外的繁华景致,她自幼就看习惯了,平日里犯懒不愿出门,母后换着花样哄她出去,也是兴致缺缺。   但不知为何,一想到与陆景幽出宫,顿时觉得格外稀奇。   若她没记错,她还未正儿八经同他出去过。   上回潦草出宫,也是燕北流寇进城,他带着她去天香阁躲藏。   除此之外,大抵是宫外自在些,让她能心安理得地放下很多东西。   比如她是他的皇姐,是大梁的长公主,不能与他靠近。   仿佛放下这些,她就能回到当初,回到漱玉宫或是山中小屋的日子,毫无顾忌地靠在他肩头说笑。   思及此,陆嘉念心间泛上一股无力酸涩,渐渐厌倦起来。   这段时日,她过得并不快活。   既然今夜不在宫中,她便可以不做长公主吧?   陆嘉念胡思乱想着,不觉间听到柳叶唤她,说是陆景幽特意派了掩人耳目的马车来接。   她戴上帷帽,踏出宫门,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   果然马车极为朴素,车夫亦是寻常装扮,半点看不出皇宫的踪迹,看得出那家伙用心良苦。   车帘掀起一角,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恰到好处地让陆嘉念扶着,轻轻一撑上了马车。   陆景幽隐于车内,面容在月色下看不清晰,眸光却被星辰照得明亮,眉眼弯弯地望着她。   他一身素色衣衫,与她清雅素裙相配,像极了背着家人私会的男女。   陆嘉念轻咳一声,往角落里挪了挪,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笑,陆景幽紧挨着她,不容抗拒地揽入怀中,低声道:   “皇姐,最好不要乱动。”   陆嘉念不知他要做什么,不服气地动弹几下,却骤然凝滞住,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这个狗东西,死性不改,手放在了她的衣带上。   陆嘉念安定下来,趁着无人看见,自然而然地靠在他的心口。   车帘被晚风轻轻吹起,透过缝隙,外面的景象变化着。   陆嘉念仔细看去,蓦然发现马车不是去长安大街,而是朝着不熟悉的方向驶去。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挣扎几下,不安地出声问道。   还未说完,一根食指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陆景幽的声音含着笑意,食指轻柔摩挲,在她耳畔悄悄道:   “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双向奔赴啦,后面会甜甜~ 第48章 坦诚   ◎“哪有独守空房的道理?”◎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小道上, 车帘用丝带扎严实,微风再也钻不进来,无人能窥视车内之景。   晦暗月色似有似无地穿透而入, 陆嘉念只能隐约看清身旁之人的轮廓,覆于手背的温热与耳根酥痒愈发明显。   趁此时机, 陆景幽挽起她的墨发, 脸庞紧紧相贴,挺拔鼻梁摩挲而过。   他的呼吸本是急促有力,却被克制得温柔轻缓, 绵长的起伏声在黑暗中响起,如唱不尽的歌谣, 让她渐渐陷进去。   陆嘉念浑身一哆嗦,好一会儿才适应酥麻之感,下意识想将他推开,可刚抬起手又收了回去。   她羽睫轻颤,眸光柔柔从颈窝扫过, 凝视着毛茸茸的脑袋,不禁莞尔一笑,对口型嗔怪一句“狗东西”。   刚刚把她折腾一番, 心里一口气到现在都不顺畅, 现在学会卖乖了。   不过此刻的陆景幽, 倒是让她想起初遇之时。   他那么落魄狼狈,却坚定不移地跟在她身后,餍足地索取她的垂爱。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想来, 竟成了最怀念的时光了。   陆嘉念暗自感叹, 悄悄抬起手, 柔夷般的十指置于他的脑袋上,顺着墨发抚摸,轻轻揉了揉。   黑暗中的呼吸声加重了,陆景幽蓦然睁开双眸,墨色瞳仁倒映月华。   他故作不知地埋下头去,嗅着皇姐身上的馨香,唇角勾了起来。   二人默契地不说话,谁也没有打破片刻的静谧,心跳随着每一下颠簸加快。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陆景幽先行下车,压低了腰身,俯首朝车帘处伸手,神色温柔虔诚。   一如那年除夕夜,皇姐光明正大地将他带在身边,昭示众人他们应该相依相伴。   现在他是大梁帝王,陆嘉念顾及身份,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稳当地扶着他的手下去。   既然他不介意,那她权当陪着他演戏,告诫自己只放纵这一回。   他们在一处山脚下,遥遥望去,半山腰上正是那座山间小屋。   眼前是连成片的村庄,一条不算宽敞的灯火小街绵延而去,人间烟火袅袅升起。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不许跟着。”   陆景幽沉声几句,车夫与随从尽数离开,街口徒留他们二人。   “为何辗转来到这儿?有何特别之处吗?”   陆嘉念任由他挽着手,习惯地并肩而行,好奇地环顾四周。   街道两侧店面老旧狭小,沿路摆着许多小摊,粗布麻衣地百姓穿梭其间,笑容淳朴和善,一片祥和安宁。   见他们面生,不仅不防备害怕,还会主动问声好。   “如皇姐所见,此处不比京城繁华。”   陆景幽声音沉稳和缓,好似带着积淀多年的怀念与向往,喃喃道:   “听阿娘说,当初她与阿爹两情相悦,但当朝太子觊觎已久,家中尊长亦不肯点头,平日里哪怕见面,也不能直言心意,只能故作陌生知礼,生疏地颔首。   所以,他们时常私下相见,阿爹会带阿娘来这里,赏灯火,诉衷肠,度良宵。   无人认得他们,他们也不再是燕北侯与蕊夫人,只做天地间万千眷侣之一。”   陆嘉念听得入神,待他说完后还愣怔许久,眨巴着杏眸望着明亮温暖的灯火。   依他所言,那时的太子是父皇,那么燕北侯与蕊夫人在这之前,就已经互通心意了。   郎才女貌,神仙佳侣,只可惜父皇硬生生拆散,也成了前世今生的祸根。   陆嘉念轻叹一声,回味着燕北侯与蕊夫人的往事,忽而很能感同身受。   心有眷恋却只能望而却步之人,又何止蕊夫人呢?   思及此,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其中意味,探究地凝视着陆景幽。   他是......说给她听的吗?   当年的燕北侯,如今的他们,会有何不同?   陆嘉念心绪凌乱起来,抿着唇给不出答案,悄然扣紧了他的十指。   “你不会是下一个蕊夫人。”   陆景幽看破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却坚定,手指契合得更紧了些,俊容浮现丝丝暖意,笑道:   “皇姐,信我。”   皓月当空,星辰流转,清辉与通明的灯火交相辉映,衬得他眸光愈发坚毅决绝,闪烁着灼灼光辉。   陆嘉念看得发怔,风沙吹进眸中,干涩地泛起一圈微红。   这声无比熟悉又寻常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响,似是深深扎入心底,触动那根紧绷的弦,一阵安心骤然上涌。   她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故作不懂地错开目光,身影与他又近了些,依偎着向前走去。   陆景幽并未多言,垂下的眼帘中盛满笑意与温存,仿佛只要同皇姐在一起,就已经心满意足。   她看着路,他看着她,执手行至灯火阑珊处。   陆嘉念久居深宫,甚少在山地上行走,后半段路很是费劲,脚程难免慢下来。   走到街道尽头时,夜幕深深笼罩,行人渐渐稀少,摊主边说笑边收摊,扯着家长里短,模糊的乡音山歌般传来。   幸好路旁的桌椅尚未收走,陆景幽同人家打了声招呼,擦拭干净后扶着她坐下。   陆嘉念出了一身薄汗,瓷白面容透着桃粉,晶莹水珠在月色下闪着光亮,冰肌玉骨愈发夺目,眉眼温雅娇俏,比任何时候都要灵动欢悦。   寥寥行人不禁回头欣赏,时而啧啧赞叹,惹得陆景幽脸色阴沉,好似狼犬守着被觊觎的猎物。   窃窃私语在周遭响起,方才关上门户之人,兴许是听了传言,亦想打开窗户一睹芳容。   陆景幽来不及防住四面八方的目光,干脆长臂一伸将皇姐裹入怀中,毫不避讳地侧首低语,面容靠得极近。   落在旁人眼中,仿佛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情至深处顾不得礼数,在街边就亲热起来。   如此一来,众人才面红耳赤地偷笑散去,周围终于清净下来。   陆嘉念被勒得太紧,险些喘不上气,环视一周后嗔了他一眼,嫌弃地甩开他的爪子。   刚要起身离开,长街尽头摇晃着走来一道身影,瞧着莫名熟悉。   待到走进些,陆嘉念才完全看清那人模样,意外地红唇微张,眨巴着眼睛伫立原地。   那人一身道袍,白眉白须,脚步迟缓,已到耄耋之年。   但他精神抖擞,目光清澈,如同深山老林中潺潺流淌的溪流,慈祥宁静地笑着,朝着他们行了一礼,问道:   “姑娘,算命吗?”   陆景幽向来不信神佛,淡淡瞥了老道一眼,拉着皇姐就要离开,小声道:   “招摇撞骗也不知挑个好地方,快走吧!”   谁知,陆嘉念眸光复杂地摇了摇头,暂且松开陆景幽的手,仔细打量着老道,心口猛然一跳。   若她没记错,前世的她与陆景幽,都见过这个老道。   那时陆景幽刚刚夺位,她被囚于金銮殿,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按照规矩祭祀宗庙那日,老道不知如何进了宫,赖着不肯走,非要给他们算命。   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在祖宗面前杀人,陆景幽勉强应了下来。   老道给了两个小竹筒,说是二人命数皆在其中。   她打开一看,赫然写着“红颜薄命”。   陆景幽龙颜大怒,当即让禁军把人拖了出去,更是抢过她的字条,丢进烈火中烧了。   后来,他自己的被丢弃在角落里,再也没有打开看过。   那时候她也不信,毕竟她几番寻死未果,陆景幽更要活生生磋磨她,怎么着也看不出薄命。   尽管活得不太体面,但她相信命还是挺厚的。   未曾想,在那之后,她竟然真的死于非命,含冤死在他的怀里。   这么一想,这个老道说不准真有些本事,况且前世今生相遇一场,算得上是缘分了。   陆嘉念安慰般朝陆景幽眨眨眼,从他袖口摸出一锭银子,塞在那老道手中,笑道:   “方才冒犯了,我替他赔个不是,您老有何高见吗?”   老道展颜一笑,皱纹随之舒展,不抱怨也不感激,收下银子揣入怀中,拉着他们到烛火明亮处,端详了许久。   陆景幽愈发怀疑,等得极为不耐烦,眼看着就要像前世那般动手,硬是被陆嘉念拉住了。   一炷香后,那老道终于停下动作,将一个小竹筒塞给他们,嘱咐道:   “二位施主心有灵犀,命数尽在其中,待到成亲之日方可打开。”   说罢,他拄着拐杖悠然走远,丢下他们面面相觑。   陆景幽对此事没太多诚心,夺过竹筒就要打开,陆嘉念赶忙拦住 ,双颊泛红道:   “谁、谁和你成亲了,你别动!”   闻言,陆景幽忍不住笑了,居高临下地戳了戳她的鼻尖,尾音上扬道:   “看来皇姐是忘记了?不如重温一下小屋中那几日吧......”   陆嘉念嘴角抽动,下意识摇摇头,愤愤不平地踹了他一脚。   狗东西下手太狠,她是万万不想再试一次,连回想都觉得难以承受。   陆景幽随性拔开塞子,果然放置其中的还是一张字条,上面的字却变了。   “只此一世”。   陆嘉念不明所以地接过,眉心紧紧蹙起,前前后后打量很久,还是不太明白其中意味。   什么叫只此一世?她分明活了两世。   纵使前世不堪回首,可也是真真切切活过的,怎能不算数呢?   况且今生的一切转机,皆是前世因果。   她越是看不懂,就越是好奇,不甘心地攥着字条坐在角落里,借着月光盯着不放,势必要得出个结果来。   然而陆景幽彻底没了耐性,急着做什么似的,一把抢过字条,揉得皱皱巴巴,随手塞进竹筒捏在掌心,高高抬起手,道:   “皇姐别管这些了,今夜还没到住处呢。”   陆嘉念气恼蹦跶几下,奈何他太高,她无论如何都够不着竹筒,只能责怪几句,不忿道:   “哪儿是住处?”   陆景幽指了指半山腰的小屋,看得陆嘉念为难地皱起小脸。   怎会有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方才驱散车夫,她还以为就住在小镇客栈中呢,谁能想到大半夜还要爬到半山腰啊?   陆嘉念不情不愿地赖着不肯动,但陆景幽却得逞般笑了,直接横抱而起,不容抗拒地向前走去。   小镇距离那座山不远,没几步就到了,山道特意修过,道路还算平整,两侧丛林环绕,白日里风景极佳。   只不过晚上嘛......山风阵阵,鸟兽虫鸣,还是上坡路,难免太折磨人了。   陆嘉念已然到了极限,此刻是当真挪不动步子,自暴自弃地靠着树干歇息,怎么说也不肯走了。   “皇姐,再走几步,就几步。”   陆景幽不知在想些什么,三番五次这么劝着,听得她心烦。   分明多走了几十步了,还用这种手段哄着她走。   见皇姐不愿理会他,陆景幽轻叹一声,笑意分毫不减,弯下膝盖半跪着,指了指自己的脊梁,道:   “皇姐,上来吧。”   陆嘉念迟疑一下,心道骑在帝王身上似乎不太好,可转念一想,是这个狗东西骗自己来的,立刻心安理得。   帝王又如何,离了皇宫,终究是她捡回来的。   她整个人靠在陆景幽宽阔的后背上,双腿被他稳当地架在身侧,轻松地晃悠着,手臂下意识绕过他的脖颈,下颌抵在肩上。   夜幕深沉,山路蜿蜒,陆嘉念随之颠簸,很快泛上睡意,打了几个哈欠后眼前模糊。   忽然间,星星点点的光亮从树丛中幽幽靠近,仿佛星光坠落人间,朝着他们汇聚而来,在身侧围着圈,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陆嘉念不可置信地人揉了揉眼睛,直到真切地看到光芒时,才发觉不是梦境。   漫天萤火飘荡而来,幽微光芒永不熄灭,闪烁着萦绕着他们,挥之不去。   像是相伴而行,又像是为他们引路。   陆嘉念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被萤火之光照得明亮,惊诧地伸出双手。   一只萤火虫乖顺地停在指尖,待她刚看清陆景幽含笑的嘴角,又扑腾着飞走了。   方才那点愤懑和不悦消失殆尽,满心满眼只有如梦似幻的萤火,还有倒影中背着她的少年。   “皇姐,好看吗?”   陆景幽侧眸,瞥见皇姐笑靥如花时,亦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起来,轻轻笑出了声。   他们挨得极近,陆嘉念的心口贴在他的后背上,能感受到彼此强劲有力的心跳,呼吸也随着热烈急促,好似天地萤火,皆是他们相互依偎的见证。   陆嘉念看得出神,只顾着抬手抓住萤火虫,下意识点点头。   随即她暗道不对,俯下身子嗅了嗅,终于在他领口闻到奇特的香料味道。   她就说嘛,萤火虫怎会无缘无故被他吸引过来,肯定是动了手脚。   美则美矣,但一想到它们如此拼命地飞扬与发光,又觉得傻乎乎的。   陆嘉念趴在他肩头,任由思绪放飞着,打趣道:   “幸好它们不会说话,若是知道被香料所迷,定要后悔了。”   “是吗?可我觉得并非如此。”   陆景幽加重力道,将皇姐抱得更稳了些,声音沉稳有力道:   “一世很短,它们只是摒弃杂念,全心追随喜欢的东西罢了。   只要是追随本心,那便只剩下满心欢喜,怎会后悔呢?”   说着,一只萤火虫停在他们的缝隙间,亲昵地蹭了蹭,全然不顾兴许会被人捏起,悠悠荡荡地飞走了。   陆景幽的笑意释然清明,望着混入光亮中消失不见的萤火虫,道:   “它们共存共生,但每只萤火虫都截然不同,总要为自己活一次才好。”   听了这话,陆嘉念呼吸一滞,杏眸凝视着陆景幽的面容,欲言又止地僵住。   萤火如此,人亦如此。   她前世懵懂不知,今生殚精竭虑,每一步都为了陆氏皇族考虑,却罔顾自己的心意。   为了陆氏一族,她以为可以欺骗自己,让自己做一个合格的长公主。   然而事实却是,亲手将他推远,甚至推给别人的时候,心底的酸涩与绞痛是难以忽略的。   每当同他见面独处之时,连旁人都能一眼看出欢喜。   曾经在父皇面前,她能承认心意,为了他抗争,现在竟是胆怯起来了。   那些与陆景幽在一起的日子,兴许艰险困难,但她确实不后悔。   漱玉宫的那段时光,乃至小屋中的温存,是她成了长公主后,日夜思念的回忆。   如今一切安定,她只要迈出一步,或许新的天地正等着她。   萤火尚且为了所爱之物摒弃杂念,她为何不行?   陆嘉念眼眶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滴在陆景幽的领口。   她轻微抽泣出声,但很快便眉眼弯弯,舒畅与坦然取代感伤。   陆景幽埋头赶路,感受到那一滴冷却的泪水时,心下骤然一紧,以为皇姐不愿意,喘息焦急不少,喉结滚动道:   “皇姐,我不会再逼你,朕以山河发誓,否则......”   在他的毒誓还未说出口时,香软温热的唇瓣贴在脸颊上。   陆嘉念出其不意地啄了一下,学着他在马车中的模样,将食指抵在他的唇间,摩挲道:   “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陆景幽愣了片刻才明白,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眸光随着萤火闪动。   终于行至小屋,陆景幽安然放下她,替她拍干净裙角灰尘,伫立原地进退两难。   方才说过不再逼她,是当真的。   比起从前的威逼,他更想要皇姐主动走向自己,心心相印。   但是即位之后,他已经克制许久,今夜也等了太久。   眼看着皇姐没反应,陆景幽生怕忍不住,转身道:   “皇姐,我......我还是睡在廊下吧。”   刚刚迈了几步,身后传来一阵轻咳,温软身躯贴了上来,羞怯道:   “你都同旁人说我们成亲了,哪有独守空房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萤火虫:(对陆狗)你清高,你了不起!   坦白心意啦!后面大概是半婚后半地下情(?)的甜蜜轻松生活! 第49章 疼爱   ◎“夫君,我答应你。”◎   闻言, 陆景幽身形一僵,眼底闪过惊诧和意外,双手迟疑地摩挲着, 缓缓覆上环在腰间的柔夷。   掌心的小手白净纤长,柔若无骨, 丹蔻在晦暗烛火下艳丽夺目, 如盛放在白雪中的红梅。   他阖上双眸,疼惜地揉捏皇姐的手,感受着身后玲珑温软的身躯, 餍足道:   “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在他的脑海中,每一次同皇姐亲近都记得一清二楚, 或威逼或意乱,皆是他漫漫长夜中的慰藉。   但这是皇姐头一回主动留下他,主动毫无顾忌地抱住他。   陆景幽心口猛然一跳,唇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住,生怕是他的错觉。   身后酥软似水之人没有反应, 只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哼。   陆嘉念双颊泛起绯红,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羞耻盈满慌乱的心房, 愤懑地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半是抱怨半是求饶地晃了晃他的腰身。   她难得说得如此直白, 这家伙前世今生花样那么多,怎可能不明白?   明知她习惯端着架子,还故意打趣她, 当真是可恶。   陆嘉念嗔了他一眼, 扑扇几下杏眸, 话锋一转道:   “没什么, 我说陛下真有自知之明,快些睡廊下去吧。”   陆景幽轻笑一声,不依不饶地转过身,反手将她扣在怀中,肯定道:   “不是这句,难不成皇姐是怕受不住吗?”   “你分明听清楚了,还问我作甚?”   陆嘉念稍稍挣扎,悄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饶有趣味地伸出一根手指,挑衅般抬起他的下颌,学着他曾经的语气道:   “不管说了什么,我反悔了,陛下又能如何?”   陆景幽眸光一沉,警告般握住皇姐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眉峰挑了起来,侧首笑道:   “皇姐,悔得太晚了。”   说着,他双手揽住她的身子向上一提,逼着她悬在半空中,下意识分开脚踝,扣在他的身侧并以此支撑,吐息道:   “朕能如何,难道皇姐没试过吗?”   陆嘉念尚未反应过来,惊惧地呼了一声,险些没稳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搂住他的脑袋,双手撑在宽阔的肩膀上,肌理贴在一起。   她骤然想起那三日恐怖的磋磨,赶忙泄气认输,楚楚可怜地挤出几滴眼泪,挥着手绢拭去,故作娇弱道:   “呜呜我知错了,陛下快去廊下吧,实在不行就轻......唔.....”   陆景幽微微拧眉,使劲按下她的脑瓜,断然堵住絮絮叨叨的樱唇,不满地啃噬惩罚着,呼吸愈发急促,浅淡血腥气在鼻翼间弥散。   他分毫不留余地,托举着她向前走去,脚步坚定稳当,掌心轻柔摩挲,惹得怀中娇人儿颤抖不止。   陆嘉念一句话还没说完,所有气息都被他堵在喉咙里,憋得眼圈通红,气恼地捶打他的胸膛与手臂。   奈何他瞧着清瘦,身上却坚实有力,她没有半点效用,牙根都要咬碎了。   烛光摇曳,挂着帷幔的金钩滑落,朦胧月色识趣地敛起光辉,羞愧地躲在黑色薄雾后面。   好一会儿,陆景幽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片刻,粗糙指腹划过,落在松垮的衣结上。   陆嘉念身上一凉,认命地轻叹出声,仍然死死护着心口小衣,掌心遮蔽含苞待放的牡丹,坚持不懈地告诫道:   “我还没说完呢,你......轻点儿.......”   陆景幽忙着应付短衣和襦裙的道道关卡,眸光沉醉迷离,心不在焉地听着,随意“嗯”了一声当做回答。   然而陆嘉念平躺着,看不清他倒腾些什么,以为他算是答应了,踩了踩他的肩膀,继续道:   “还有,别在颈间留下痕迹,明日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嗯。”   陆景幽闷声回应着,心底翻涌着急迫与烦躁,动作更快了,实则并不知皇姐说了什么。   他回答的太过果决宽容,仁慈到不像平日里行径恶劣的他。   陆嘉念心存疑惑,暗自嘀咕了一句,支起身子摸摸他的脑袋,得寸进尺地试探道:   “要不......你还是爬去廊下睡吧?“   “嗯......嗯?”   陆景幽刚刚解决完最后一道障碍,绸缎顺其自然地落在地上,蓦然回过神,上扬的眼尾中尽是危险愠色。   他的长睫随着呼吸发颤,仔细打量陆嘉念许久,忽而笑出了声,尾音带着些许寒意,道:   “看来皇姐还是不乖,真是可惜了。”   在陆嘉念疑惑的目光中,他起身行至檀木小柜,拉开最内层的抽屉,悠悠道:   “本来想让皇姐舒服些的,如今看来没有必要。”   凝神谛听,熟悉的银铃声传来,伴随着银链交错触碰的轻响,一阵阵清脆悦耳,刹那间将她拉回锁于小屋的那三日。   陆嘉念浑身一激灵,连连抗拒地摆手,往角落里缩了缩,讪讪笑道:   “等等!我、我说着玩的!”   陆景幽这才满意的颔首,恩赦般将那东西放了回去,遗憾地一圈圈缠绕收好。   阴翳之中,陆嘉念悄咪咪窥视着他的身影,确定他没看着自己后,不忿地转头骂了好几句。   混蛋,狗东西,登徒子!信誓旦旦说不会再逼她的,一转眼就本性毕露!   到底是谁不乖?方才就不应该心软,把他赶到廊下喂野兽才好。   倏忽间,黑暗中传来轻微克制的喷嚏声,陆景幽侧首瞥了她几眼,矜贵地擦拭面容,踱步而来道:   “似乎皇姐心有怨怼,暗中对朕颇有微词。”   陆嘉念愣在原地,未曾想会如此灵验,身形僵硬地转过身,猫儿般乖顺心虚地扯起嘴角,眨巴着无辜的杏眸,含笑摇了摇头。   显然陆景幽不相信,怀疑地盯着她许久,眸光愈发深沉难测,仿佛凝视着挣扎的猎物,思忖应当如何磋磨干净吃下去才好。   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心下登时慌乱起来,灵机一动直起身子,想都没想就挪了过去。   她主动勾住他的脖颈,心脏猛烈地撞击心口,鼓起勇气侧首,唇瓣决然贴了上去。   墨发顺着歪斜的肩膀滑落,晃悠悠遮掩住唇齿相依的二人,紧紧相贴的身躯若隐若现。   陆景幽措手不及,愣怔片刻后意外地扬眉,按紧皇姐的脑袋反客为主,纠缠得更为深刻难舍。   怀中娇人儿十分配合,没有像从前那样又踢又打,好似有一只手给他顺毛,舒畅与欢悦流遍全身。   方才所有疯狂的念头渐渐缓和下去,小溪在层层树荫下潺潺流淌,耳畔传来鸟雀嘤啾。   陆景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指腹从脊骨上摩挲而过,转而移到盛放牡丹之上,爱怜地抚过蕊珠。   他比以往都要温柔,心底的踏实让他兴致盎然,仿佛终于有兴致好好享受美食佳肴,而非狼吞虎咽,生怕下一刻就要消失不见。   时而睁开双眸看去,皇姐杏眸微张,香软唇瓣咬出血痕,眸中泛着潋滟水光,点点晶莹蓄满眼眶,在幽暗烛火下闪着光芒。   她的心口起起伏伏,指甲嵌入掌心,鼻尖泛起桃粉色,被人欺负般满是委屈。   这一幕刺痛双眼,突然间扎入陆景幽的心底,一些抛掷许久的念头肆意生长。   他心绪翻涌,如惊涛骇浪般拍打着头脑,冲散为数不多的理智与清明。   不知为何,皇姐越是如此,他越想将她的一切据为己有。   好似向天地宣告她只属于他一人,从身到心,生生世世,都不能摆脱。   可是他每回这么做时,耳畔的声音都不可忽视地传来,温热泪珠滴在手背上。   从前他不会在乎,只会权当没有发生,愈发狠厉地沉沦下去。   今日却有些不同。   陆景幽趁着舒气的间隙,咬牙克制着藤蔓般无边无际的念头,疼惜地拂去皇姐的泪花,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如视珍宝道:   “若是撑不住,小柜里有皇姐上回要的那种东西。”   陆嘉念努力聚集精神,好不容易才明白他的意思,略一思忖就诧异抬眸。   之前在新婚之夜被他掳来此处,绝望时求他给一杯迷醉温情的酒,如此便能权当大梦一场,醒来后可以安慰自己并未自愿,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   那时他断然拒绝,只是在酒水中加了软骨散,还说要让她清楚地感受每一分折磨。   到底是上回就骗了她,还是后来时刻备下,就为了此刻呢?   陆嘉念没有力气想那么多,强撑着恢复几分清醒,双眸迷离朦胧,恍惚地捧起他的脸庞。   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目,眸中映照着灼灼烛火,又好似能隐约看见漫天萤火,褪去前世阴沉狠厉,如春江潮水般温柔。   一切都悄然改变,他会为了她压抑克制,流连地轻声询问,不再是一味地索取,枕席间也不再是逼迫与交易。   陆嘉念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沾上清澈泪珠,一簇一簇地贴在一起。   她莞尔一笑,抬起身子迎合着他,摇了摇头道:   “不必了。”   说着,她悄悄在他通红的耳根上啄了一下,笑道:   “以后应当也用不上,你收着吧。”   陆景幽先是应了一声,力道加重了些,随后对上波光粼粼的眼眸时,才恍然明白其中意味。   皇姐说用不上此物,是因为无须酒来暖情,情自暖吗?   他难得动摇起来,目光迟疑地俯视着她,带着些许躲闪,仿佛生怕皇姐摇头否认,生怕她错开眸光不愿看他。   陆嘉念看出他的心思,忽而觉得很是有趣,柔夷般的手指摸了摸他的下颌,如同奖励缠着她不放的小狗,含笑点了点头。   她以为无论前世今生,此时的陆景幽都是冷若寒冰、坚毅果决的帝王,不会有胆怯缠绵的儿女情长。   看来是她想错了,原来他也有拿不准、不敢面对的东西。   陆嘉念的笑容愈发释然,眉眼弯了起来,泪珠滑落得干干净净,白皙细腻的面容尽是春日般的轻柔。   见皇姐如此,陆景幽喉结滚动,得到了很大肯定般埋下头去,闻着皇姐身上的甜香,勾起唇角陷入其中,好似要把骨肉都融入进去,深深地彼此契合。   山间夜晚微凉,小屋被褥轻薄,耐不住透进来的阵阵晚风。   陆嘉念感受到寒意时,尚且有些担心,直到触碰到陆景幽的身躯才烟消云散。   兴许是情至深处,他的体温比她更温热些,如同坚实强健又会伺候人的棉被,时时刻刻盖在身上,还会顾及她的感受,听话地调整位置和翻身。   尽管,大多时候配合做这事儿的人是她。   陆景幽对她的表现很是满意,愈发得寸进尺,被纵得不知深浅分寸,屡次险些逼得她一脚踹开。   夜半三更,陆嘉念本就精疲力竭,折腾后更是无力抗衡,只能无奈地撇撇嘴,任由他胡来。   兴许是今夜特别一些,权当是她纵容一次,仅此一次。   往后再这么过分,她定要好好收拾狗东西!   如此想着,陆嘉念心底的最后一层屏障也被抚平,为今夜的所有僭越都编好了理由,心安理得地阖上双眸。   窸窸窣窣的动静此起彼伏,她意识模糊,记不清何时才平息,只隐约瞥见天际透过几缕光亮。   一夜无梦,抑或是说,今夜是最为酣畅淋漓的一场梦。   陆嘉念睡得很深,迷迷糊糊被身旁的动静吵醒,窗外晨光微熹,天色还很早。   地上散落的帕子上,似乎还沾染着水渍,是昨夜凝固的露珠。   床头小柜上一片杂乱,茶盏打翻在地,烛火燃至熄灭。   二人住在宫外,她无甚要紧事,可陆景幽还要赶回去上朝,先行一步起身更衣。   见她醒来,他笑着俯身,戳了戳粉色的脸颊,温声道:   “有人侍候在外面,皇姐睡够了就回去。”   陆嘉念半梦半醒,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窗户透风,昨夜温热的被褥忽然不见了,不悦地四处摸索,鼻腔传来闷哼。   她只摸到凉了的枕头,随后伸长藕臂,终于触碰到守在一旁的陆景幽,不管不顾地缠绕上去,当做抱枕般靠着,再次昏昏欲睡。   “看来皇姐是舍不得我?”   陆景幽按捺不住上扬的唇角,抚摸着手臂上乖巧昳丽的人形挂件,却又后知后觉拉开些距离,挥动手掌扇着风。   一阵脂粉气弥散开,陆嘉念清醒了些,疑惑地蹙起眉心。   这好像是她擦脸的脂粉,好端端在梳妆匣里收着,怎会在陆景幽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她伸了个懒腰,堪堪按住遮掩身前的被褥,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眼前景象,登时羞惭地垂眸。   透过浅淡脂粉,隐约可见陆景幽颈间零碎缀着红痕和齿印,耳根亦是如此。   好像......确实是她干的好事。   昨夜她还叮嘱陆景幽留意些,被人看见印记解释不清。   现在倒好,她身上还算干净,却先食言了。   陆嘉念惭愧地眨眨眼,补偿般赖在陆景幽身上蹭了蹭,希望他当做没发生。   “皇姐如此不舍,不如一直留在朕身边......”   陆景幽并未计较这些,甚至今早起床时,还对着铜镜欣赏了许久。   皇姐留下的,定是好看至极。   他真正在意的是以后的日子。   既然皇姐看清心意,那也是时候再往前一步了。   陆嘉念虽然脑子糊涂,但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犯困地思忖片刻后,蓦然一激灵,撑着软垫支起身子,笑道:   “夫君,我答应你。”   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刚说出口又后悔地掩唇,轻咳一声摆正脸色,杏眸滴溜转悠一圈,道:   “不过,要你陪我演一场戏。”   作者有话说:   下本真的好想写狗血,有点想开《锦帐春》,但是预收太少了QAQ,《春意迟》稍微多一点。   宝贝们更想看哪本预收呀?好纠结~ 第50章 补偿   ◎“朕错了。”◎   紫宸殿中, 文武百官汇聚一堂,各自请示完要事之后,皆是PanPan埋头俯身, 等着陛下宣布退朝。   平日里陛下利落果决,从未拖延半刻, 可今日却有些不同。   陆景幽一身玄色朝服, 审视般从龙椅上站起身,挽起鎏金袖口扫视众人,目光威严深沉, 轻咳一声压下所有低语,好似有极为重要的诏令颁布。   众臣战战兢兢, 陛下登基以来处置的人太多,人人都怕行差踏错,刀刃架在自己脑袋上。   殿内鸦雀无声,肃穆寂静得能听见惊惧的呼吸。   陆景幽仍然一言不发,颇为满意地看着满朝的反应, 随后脸色彻底阴沉下来,明晃晃带着愠色。   他警告地瞥了一眼憋笑的疾风,强行按捺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正色道:   “长公主办事不力, 即日起迁居金銮殿思过, 无朕的旨意不许随意出宫。”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燕北一族虽有疑虑,但毕竟是陛下的意思, 暂且缄口不言。   可角落里几位身居闲职的陆氏旧人没这定力, 眼看着自家嫡公主受罚, 就像是当众打脸, 又气又心疼地站了出来。   还未义愤填膺地辩解质问,陆景幽就早有预料的遥遥俯视一眼,平静坚决道:   “此事非同小可,朕心意已决,再有人妄议,定会一并发落。”   如此一来,那几人显然十分犹豫,互相传递着眼色,看了看狠厉决绝的陆景幽,又瞧了瞧自个儿好不容易保留的乌纱帽,终究没敢造次。   尽管他们的位置是长公主争取来的,按理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对新帝的畏惧还是太深了。   况且只是迁居思过,连为何办事不力都没说,应当没有大碍。   退朝后,他们面面相觑,决定先赶紧告诉娘娘与大皇子。   然而他们想得清楚,其余人可就未必了。   出了宫门,群臣一头雾水,连燕北一族也不乏揣测。   大多是觉得陛下看不惯旧皇族,纵使顾念旧情,难免有喜怒无常的时候。   唯独一些知晓秘辛的燕北长老,苍老面容皱成一团,如临大敌般琢磨着。   “金銮殿是蕊夫人与顺熙帝......该不会陛下有心效仿吧?”   “听闻陛下曾与长公主同一屋檐,谁能猜得透呢?”   “休要胡说!仔细掉脑袋,须得找人探听清楚才好......”   几位老人的声音极小,但还是被悄然跟随的疾风听到了。   他故意踩碎枯枝,弄出一阵刺耳脆响,惊得他们白须发颤,讪讪赔笑客套,好一会儿才离开。   疾风学着陛下深沉的模样唬人,告诫一番后才放他们走,串联起来一想,愈发觉得有意思。   他没忘记陛下的吩咐,赶忙策马朝着御书房赶去。   朝堂上的消息传得极快,疾风刚到御书房门口,就发现守着伺候的宫女太监比往日多了几个。   看起来无甚特别,实则用意一清二楚。   张公公说陛下尚在处理政务,让他稍等片刻。   恰好陆嘉念也等在门口,按照约定好的规矩,她一看到疾风就什么都明白了,颔首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旁人以为她是受了惩罚,才会垂头丧气,其实不然。   她原先抱着一丝侥幸,若是疾风没来,说明朝中没有异动,她迁居之事就当做寻常事走个过场,不必大费周章。   可现在他来了,看来燕北那些老狐狸眼光毒辣,见识也多,没什么是不敢揣测的。   偏偏事实就是这般荒唐,他们猜的一点不错。   幸好早有准备,搭好了戏台子,她要演下去倒也不难。   陆嘉念端庄温雅地让疾风起身,脸色如往常般平静无波,淡淡道:   “陛下召我还有训示,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空,将军先去忙吧。”   说罢,陆嘉念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吱呀”一声紧紧阖上大门。   疾风立刻会意,反正消息也送到了,转身就要离开。   刚走几步,屋内忽然传来一阵训斥声,好似陛下当真动了气。   “怎么这点事都办不好?”   “朕就不信了,满京城连几个名门贵女都挑不出来吗?”   “你不必请罪,日后好好思过,朕再不敢给你派差事了!”   ......   陛下的声音不小,仿佛是气急之下大声吼了出来,门口的宫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埋着头,但个个竖起耳朵,眼珠一转就是八百个心眼子,无声看着对方印证猜测。   这话里的意思,应当是指前些日子选秀之事。   此事是交给长公主办的,结果只挑了一个人不说,还不合陛下心意,难怪龙颜大怒,现在开始算账了。   兴许是陛下起初觉得长公主端庄持重,是个可靠之人,才放心交给她。   但这事儿明摆着太过敷衍,没挑到喜欢的女子,心底很是失望吧?   毕竟陛下也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   陛下空虚这么久,连个暖榻的人都没有,想必有些着急。   长公主再公平稳重,到底是陆氏旧人,哪会真心盼着陛下子嗣繁茂?   这么做倒也合乎情理,陛下的惩罚的理所应当,甚至算是轻的了。   侍从越听越是肯定这个念头,终于松懈了些。   屋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又正值换班之际,恰好方便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御书房内,陆嘉念轻松地靠在软垫上,嫌弃地瞥了一眼陆景幽,呷一口茶压下笑意。   此人脸色变幻极为精彩,声情并茂地说着斥责之语,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只不过,陆景幽没对着她说,而是对着一盘绿豆糕自由发挥。   不知是为了更加真切,还是他已然沉浸其中,煞有其事地对绿豆糕指指点点,仿佛它犯下了滔天大罪。   绿豆糕是今早现做的,个个香甜饱满,兴许是天气热了,此刻干瘪不少,活脱脱像是被骂委屈了。   陆嘉念忍俊不禁,悲悯地拿起一块绿豆糕,缓缓放入口中品尝,望着陆景幽的目光意味深长,故作高深地摇晃着脑袋。   似是沉醉在美味佳肴之中,又似是认真聆听他的指责。   陆景幽生怕是后者,声音慢慢低了下去,时不时偷瞄皇姐脸色。   听到门外传来离去的脚步声时,他立即停了下来,一个箭步飞到她面前,滑跪着握住她手中的半块绿豆糕,眸光纯澈道:   “皇姐,朕错了。”   陆嘉念满面客套的笑意,杏眸弯成月牙,抽回手道:   “骂得好,陛下怎么不继续了?”   陆景幽决然摇头,为难地靠在她怀中,使劲拉过她的手腕,硬是把她咬了一口的绿豆糕吃下去,险些噎着,灌了好几口茶,咳嗽道:   “皇姐明知朕开不了口,下回换个法子演不成吗?”   陆嘉念忍不住笑了,无奈地抚着他的脊梁顺气,出其不意捶打一下,小声嘀咕道:   “方才演得真切,半点没看出开不了口。”   “咳咳咳......”   陆景幽又被呛到了,不甘又委屈地望着皇姐,但终究生不起气来,一把揉过她的脑袋,揽入怀中顺毛,道:   “这法子不好,下回朕不答应了。”   陆嘉念耸了耸肩,轻哼一声没有否认,鸦羽般的眼睫垂落下去。   这确实是她主动提起的办法,虽然曲折了些,但好在较为稳妥,掩人耳目。   若是蓦然搬去金銮殿,定然引起议论纷纷,只有找个合适的由头才说得过去。   既然要演戏,干脆演得真切又彻底,一劳永逸,让旁人日后没有打探和说闲话的余地。   这回她倒是看开了,有了里子,陆氏一族面子上就没那么重要。   唯一没想到的是,哪怕知道这些话都是假的,听了还是憋闷。   思及此,陆嘉念自知做的不好,没再为难陆景幽什么,撇撇嘴靠在他的心口。   二人一坐一立,相视而笑,方才的不快很快消散,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动静,一边享受着短暂的温存。   或许是人多眼杂,相依相偎时格外刺激,好似幼时背着大人跑出去玩,紧扣的手指微微发颤。   屋外都换成了心腹之人,陆景幽松懈不少,抚摸着皇姐温热细腻的脸颊,指腹移到红唇之上,轻柔地按压摩挲。   昨日纠缠太久,陆嘉念至今都有些红肿发麻,不忿地咬了他一口,抿唇转过头去。   陆景幽自然不肯收手,正要掰正皇姐面容,忽而听到屋外传来坚毅脚步声。   他们迅速分开,眨眼间整理好凌乱衣襟,如临大敌般打探着屋外的动静。   “陛下,裴将军来了。”   话音刚落,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竟是没有等他回应。   陆嘉念惊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齿地小声道:   “你手下的人这么不讲规矩?”   “他是可用之才,朕一见如故,好像随口说过不必拘礼,通传一声就能进来......”   陆景幽暗道不好,无辜地抬起头,唇角笑意抱歉又窘迫。   情况紧急,根本没时间反应,连竹帘都来不及拉下遮掩,二人皆是捏一把冷汗,好似私会被撞破一般焦急。   裴言渊步子大,不一会儿就行至陆景幽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又不明所以地朝陆嘉念行礼,幽深眸中略显疑惑。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眸光却悄无声息地落在二人身上,明白了什么似的收回去,看得他们更是难堪。   恰在这时,陆景幽灵光一闪,登时想起唤来皇姐的目的,是惩罚训斥。   前面都演得那么好了,现在不能功亏一篑。   他把心一横,沉下脸色拿起茶盏,加重力道朝皇姐脚边砸过去,拂袖将桌面的东西尽数扫落在地,愠怒地低吼道:   “立刻去金銮殿思过!”   “哗啦”一声,茶盏应声摔碎,七分烫的茶水溅了满地。   好巧不巧,兴许是一时紧张,陆景幽丢偏了些,茶水擦着皇姐的手背过去,落在她的身后。   陆嘉念轻轻“嘶”了一声,水葱般细嫩的手背微微泛起一片粉色,随后越来越红。   她抿着唇瓣,整理着鬓发遮住脸侧,身形轻颤,暗暗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陆景幽心口一紧,险些按捺不住起身关切,刚离开檀木椅才想起这是一场戏,又只能敛起眸光坐下。   “陛下息怒,我自会搬去金銮殿。”   陆嘉念声音微弱细小,辨不清情绪,听得陆景幽愈发不安,好似犯下大错,恨不得悔过重来才好。   偏偏裴言渊还在场,他再于心不忍也只能若无其事,应了一声后目送皇姐离开。   御书房外,母后一得了消息就守候在此处,急得四下打转,见了面就迎上来,拉着她泛红的皮肉打量,心疼得什么似的,安慰道:   “念儿,娘的好念儿,别难过了......”   眼见着陆嘉念眼圈微红,她以为定是陆景幽责怪太深,哄道:   “你办的很漂亮了,陛下就是太过苛刻,不必为了他置气。”   陆嘉念极力把眼泪含住,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就是,女儿不会为了狗东西生气。”   母后放心不下她,陪了许久也不肯走,亲眼瞧着她收拾好东西,在金銮殿安顿下来才离开。   陆嘉念好受多了,看着母后依依不舍的模样,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好几句,面容上重现笑意。   她是奉旨在金銮殿思过,漱玉宫还保持原样,只不过不经常回来住。   毕竟是前世磋磨出阴影的地方,陆嘉念下意识有些抗拒,趁着天色不算晚,仍然赖在漱玉宫内。   横竖去金銮殿是为了陆景幽,他都失手砸偏了,她可不是白受委屈的人。   不一会儿,消息传到了宫外,林楚楚火急火燎地赶来,梨花带雨地跪在面前,哽咽道:   “殿下,此事都是臣女不好,是臣女失了规矩,惹陛下生气了......”   陆嘉念轻笑着摇头,赶忙让人把她扶起来,拉着她坐在身边说话。   真要算起来,是她把林楚楚拉进皇宫的,现在她们都在风口浪尖上,甚至林楚楚应当更为艰难些。   这本就是一出戏,未曾想林楚楚真心实意,不仅不避讳,还来安慰她。   陆嘉念心情舒畅不少,同她聊了许久,暮霭沉沉时才让人送她回去。   刚出门,林楚楚迎面撞上赶来的陆泽安,两人不对付地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路。   “殿下安好。”   林楚楚敷衍地行了一礼,不悦地哼唧着绕道走了。   “诶,哪有你这么不讲礼数的?上回的事儿还未同我赔礼道歉呢!”   陆泽安看见她就来气,潇洒儒雅的气度瞬间消失,板着脸质问。   “上回分明是殿下撞了我,难不成要仗势欺人吗?”   林楚楚不依不饶地分辨着,半点没有因为身份就让着他的意思,气呼呼地叉着腰走了。   眼见着陆泽安不肯放过,她干脆撒腿跑了起来,连仪态也顾不上了。   陆泽安不可置信地一愣,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当即挽起衣袖追了上去,沉声道:   “你把话说清楚......“   陆嘉念听到动静,悄然从屋内探出脑袋,望着两道身影笑出了声。   但是很快,她的唇角又放了下来,愤愤不平地踢了门槛一脚。   所有人都知道来看看她,唯独那个罪魁祸首,连一句问候也没有。   母后说得对,不要跟一条狗置气。   陆嘉念不悦地转身,不乐意地坐上马车,趁着暮色去了金銮殿。   这儿虽是今生第一次来,但一切布置同前世差不多,她走了几圈就回忆起来了,倒也不觉得陌生。   除了有些记忆,实在不太美好。   陆嘉念甩甩头,努力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往抛之脑后,命人熄灭所有烛火,不必在殿内伺候。   前世便是在此处点着烛火彻夜不歇,她看见烛光就下意识畏惧。   况且.....他说过会来,被人看见了不好,迁居此处也正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过一整天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不准不会来了,也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   不对,谁盼着他来啊?   山中小屋刚经历一宿,她还没歇息够呢。   陆嘉念和衣而卧,躺了许久也没有睡意,总是时不时留意动静,连她自己都抑制不住。   她索性起身坐在桌边,借着月色品茶赏月,权当消磨时光。   夜半三更,风移影动,树丛中传来沙沙的声响。   陆嘉念挺直了脊梁,蓦然听见一声轻响,惊得站起了身子。   “咚”的一声,石子穿透窗纸投射进来,恰好打在她的茶盏中,随之一同在桌面上打转。   “皇姐,我准头向来很好,现在信了吗?”   陆景幽纵身一跃,敏捷地翻了进来,含笑从身后揽过她,贴着耳畔悄声道:   “皇姐,朕不是有心的......”   陆嘉念挣开他的爪子,没那么轻易领情,但侧眸看他可怜巴巴如丧家之犬,又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   想来帝王爬窗户,还是闻所未闻。   她觉得可笑,又强行按捺住唇角,高傲地后退一步,环着双臂道:   “陛下若是诚心知错,可有补偿?”   “那是自然。”   陆景幽早有准备般一口应下,从袖中拿出一条丝带,出其不意蒙在陆嘉念眼睛上,拉着她的手,温声道:   “皇姐,跟我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朕只练过桌面清理,皇姐......   女鹅:闭嘴,滚去练习摔茶盏!   陆狗:好嘞,朕立刻滚(唯唯诺诺)   裴言渊:那个.....其实我们是同道中人 第51章 败露   ◎竟然在此偷人!◎   月色朦胧, 透过素色丝带照进几分光亮,隐约辨得清宫殿轮廓,其余只剩下漆黑一片。   陆嘉念不大习惯, 在黑暗中愈发不安,偏生手掌被陆景幽攥着, 茫然地跟着他前行。   她悄悄抬起另一只手, 好几回想偷偷抽落丝带,奈何都被他发现了,没一次是成功的。   “皇姐别看, 过会儿就到了。”   陆景幽低低出声,尾音听着上扬, 带着收敛的笑意。   他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一条丝带,将陆嘉念的手腕缚在一起,系成熟悉的蝴蝶结,极为方便地拉着她继续走着。   陆嘉念不满地挣扎几下,虽然什么都看不见, 但还是下意识四下环顾,用唯一能随意活动的手指掐了他一把,小声道:   “大晚上出来作甚, 仔细被人瞧见。”   陆景幽应了一声, 动作却分毫不减, 亦是没有回答。   他上下打量着被迫跟在身后的皇姐,意味深长地笑了,悠悠道:   “皇姐宽心, 就算被瞧见, 想必也无人敢认。”   闻言, 陆嘉念不解地怔了一下, 脑海中想象着二人现在的模样,登时双颊微红,咬着牙根闷哼一声,掐得更加用力了。   确实,若是有人看到长公主被蒙着眼睛束缚双手,乖乖跟着陛下身后,定会觉得见鬼了。   兴许是她前世经历一遭,竟会觉得这事儿放陆景幽身上,倒也还算正常。   不过这画面说不出的奇怪,她越想越是羞恼,索性放过自己,权当看不见就是没发生。   掌心传来轻微痛感,好似炸毛的猫儿伸出爪子,愤愤不平地挠了几下。   陆景幽不怒反笑,借着月色欣赏皇姐的佳作,故意放慢脚步,让她更为着急。   夏夜静谧安宁,晚风拂过,茉莉花香钻入鼻翼,幽淡清新,沁人心脾。   陆嘉念皱着鼻尖嗅着,心绪缓和了些,渐渐松开掐着陆景幽的手指。   她凝神思量,茉莉开得最好的地方,应当是金銮殿后面的小花园。   那地方偏僻幽静,冷暖适宜,再往前就是冷宫,恰好居于中途,偶尔有人打理。   花下赏月,夜半私会,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陆嘉念见他脚步变慢,正要停在此处,却又被拉着继续往前走。   她困惑地蹙起眉心,忍了许久还是按捺不住,轻声问道:   “难道......你要带我去冷宫?”   那地方皆是废黜嫔妃与罪奴,阴森可怖,大半夜怪吓人的。   她幼时不懂事,偷跑到此处玩,被捉回去后好一顿训斥。   最重要的是,她刚搬进金銮殿,来这地方几个意思?   想起那些下场凄惨的宫嫔,陆嘉念手脚冰凉,隔着丝带瞪了陆景幽一眼,赌气般默不作声。   身旁传来克制的轻笑,陆景幽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好似故作不知,玩味地走了上来,捏一把她气鼓鼓的脸颊,应声道:   “皇姐真聪明,这都能猜出来。”   说着,他用食指掰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打开怀中的油纸包,迅速塞了一块东西到她口中。   陆嘉念措手不及,皱着小脸不肯接受,刚挣开他的掌心,就忍不住想“呸”出来。   “别呀,皇姐再尝尝。”   陆景幽再次托着她的脸颊,逼着她将那方方正正的东西含住,满脸不情愿地品尝着。   口感酥软,入口即化,清甜糖香伴着花生碎融于舌尖,轻轻砸吧几下就滑入喉中,唇齿留有余香。   这味道很是熟悉,是她曾经喜欢的酥糖。   花生碎酥脆爽口,糖香韵味悠长,是老字号旺福记特有的。   陆嘉念平静下来,迟疑地舔舐糖渣,仍然不解其意,问道:   “这是宫外的酥糖,何时弄来的?”   陆景幽并未回答,唇角的笑意更为欢悦,只问道:   “皇姐,甜吗?”   陆嘉念仔细回味着,意犹未尽地咽了一口,颇为认可地点点头,心情比方才好许多。   前世她最喜欢酥糖,但又死于下了毒的酥糖。   所以今生难免忌讳,一看到酥糖就忆起前世惨状,再好的胃口也没了。   算起来,她很久没吃过这东西了,如今陆景幽塞给她,莫名放心不少。   见皇姐高兴,陆景幽一路又喂了几块,目光落在皇姐殷红唇瓣上。   他喉结滚动,抬手拂去糖渣,呼吸凝滞片刻,脚步骤然加快。   终于到了冷宫,陆嘉念舒出一口气,赶忙要去揭下丝带。   可陆景幽仍然不允,把她按在凳子上,温声哄道:   “皇姐,还是数到二十三,好不好?“   陆嘉念不甘愿地撇嘴,不知他要做什么,耐着性子默默数着。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家伙好似拖来一样沉重的东西,吹亮了火折子,燃烧爆裂的声音轻轻响起。   “......二十二,二十三!不许再哄我!”   陆嘉念忍无可忍地嗔怪一声,没等陆景幽答应就扯下丝带,眼前蓦然闪过火光。   “砰”的一声巨响,导火索燃至尽头,火光眨眼间明亮刺目,直冲云霄而去。   陆景幽敏捷地躲开,绕过烟雾闪身到她面前,利落拍干净双手,紧紧捂着她的耳朵。   那一簇火光窜的极快,在半空中绚烂绽放,五彩缤纷的烟花照亮夜空,舒展着花瓣绵延四方,最终优雅地与夜色融为一体。   下一发烟火接连着升空,颜色比方才更为明艳刺目,形似春日灼灼桃花,翠色花叶相衬,灵动鲜活,栩栩如生。   陆嘉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褐色眼眸映照着漫天光亮,瞳仁如琉璃般清澈明丽,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眨动羽睫,樱唇微张。   她靠得极近,火光掀起的层层热意涌来,蒸得额角渗出汗珠。   身后之人轻轻晃荡,不用抬头都能料到,陆景幽定是看着她笑。   陆嘉念看得出神,感受着脊梁上紧贴的温热,杏眸晶莹地弯了起来。   她记得,他们今生相逢在冷宫,前世她亦是仰望绚烂烟花,死于他的怀中。   除夕夜,她偷偷带着陆景幽放烟花,第一回 放下架子与他接近,轻松欢愉难以言喻。   未曾想这些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在心里。   宫中规矩森严,出去一趟不容易,平日亦是禁止烟火,不可能时刻备下。   上回她弄来些远不如今日的烟火,也费了好多心思。   陆嘉念恍然明白了什么,眸光闪过惊讶,急切地抬眸望着陆景幽。   该不会......他白日不来看她,是去忙着做这些了?   方才的酥糖有些化了,想必是藏在怀中不少时候。   那家老字号申时就打烊了,烟火铺子大多要早日预定,否则跑遍京城也不见得能找到如此华丽的。   她心下一动,鼻尖酸酸胀胀,眼圈泛起浅淡红色。   恰好此时,陆景幽俯身看她,眸光如晚风般柔和,上扬的眼尾蓄着笑意。   二人无声相望,所有心意不言而喻。   待到她渐渐习惯了烟火声的时候,陆景幽才松开双手,不容抗拒地环住她,下颌搁置在她发顶,轻轻晃了晃道:   “皇姐,还生气吗?”   陆嘉念刚要开口,却发现声音哽咽,不愿被他听出来地紧抿着唇,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不会再为这点误会赌气,但心间骤然翻涌空落落的心绪,如浮木飘于江海。   大抵是今日搬入金銮殿,自知没有回头路,往后难以预料要苟且多久。   她试着放下一切,把今生交给他,却看不到尽头。   陆景幽看破了皇姐的心思,环绕的双臂加重了力道,扣紧她的十指,温声道:   “兴许皇姐忘记了,我许久前说过不负皇姐,这话永远作数。”   说着,他生怕皇姐不信,朝着烟火漫天的夜空半跪下去,目光虔诚干净,郑重道:   “燕北后人陆景幽,愿聘皇姐为妻,来日正其位,全其礼,此生不负。   今夜天地为证,烟火为礼,山河为聘。若有背弃,定教燕北一族血脉断绝,尊荣颠覆......”   陆嘉念认真地听着,愣怔地看着信徒般较真的陆景幽,眼睫悄然湿润。   她抬起衣袖拭去,展颜一笑碰了他一下,拉他起来道:   “好了好了,那话我记得,好端端发毒誓作甚?”   “我只求皇姐安心。”   陆景幽坐在她身侧,揽她入怀,问道:   “皇姐可有什么愿望?”   陆嘉念凝滞片刻,仰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阖上双眸,双手合十。   她不出声地念叨了几句,陆景幽听不真切,好奇地追问着。   “不能说,否则不灵验了。”   陆嘉念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闹着推开,一同赏着夜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对着皓月星辰,祈求道:   愿此生平安顺遂,陆言清早日抓到,不走前世之路。   京郊外,崇山峻岭之上,村落中灯火幽微,村民皆已将息。   唯独一家破败小屋内,一星烛火摇曳不熄,少女伫立在院子里,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京城,还有似有似无绽放的烟火。   怜玉朝着烟火合十许愿,随后从袖中掏出一块化掉的酥糖,不舍地看了好久,终于放入口中。   她心满意足的品尝着,小鹿般的眼睛眯了起来,奖励自己般享受着难得的美味。   今日她及笄,想必无人记得。   公子志在天下,应当也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没关系,她悄悄攒了几文钱,溜去镇上的糖铺,求着掌柜换一块卖剩的酥糖。   哪怕不够新鲜完整,也是甜丝丝的,甜到她心里去,连日子也甜了起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陆言清迟疑地站在门口,手中攥着一支簪子。   他凝视着怜玉小小的身影,许久才迈出步子,一言不发地揽住她的肩膀,把簪子戴在发髻上。   “公子,这是什么?”   怜玉浑身一激灵,看到是他才松了口气,笨拙地摸索着取下,借着月光打量。   这是一支素银簪子,掂量起来不沉,但做工灵巧,雕着两朵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怜玉歪着脑袋,终于看清楚了,顿时“哎呀”一声,拉着陆言清问道:   “这东西定然很贵吧?花了多少银子?公子哪来的闲钱?”   陆言清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着不多不少,恰好一两银子。   是他没日没夜抄书,受人冷眼换来的一两银子,亦是原先准备当做路费的银子。   “今日是你及笄,我没忘记。”   他从怜玉手中拿过簪子,再次替她簪于发间。   “那怎么行?公子好不容易攒些银子,买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   怜玉急忙又要拿下来,着急道:   “我用不着这些,明日还是拿去当铺,换回银子吧。”   陆言清制止住她,将她粗糙的小手攥在掌心,犹豫着开口道:   “银子可以再挣,但玉儿及笄,今生仅此一次。”   怜玉愣愣地看着他,好久都反应不过来,圆润的眼睛眨巴着,甚是可爱。   她小小的心脏跳得极快,撞击着心房,不敢相信公子说了什么,更不敢相信这份心意。   所以,公子也觉得她很重要,是吗?   陆言清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   “日后别唤我公子了,就唤......言清哥哥吧。”   他在家中是长子,所有弟弟妹妹都这样唤他。   那时他想,若将来娶了娘子,含羞带怯唤他言清哥哥,应当极为动听。   “言、清、哥、哥......”   怜玉一字一顿地念着,好似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懵懂地抬起头,脸颊莫名羞红。   她不懂其中意味,但心生欢喜。   “对,就是这样。”   陆言清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没有厌烦过她的木讷迟缓,耐心地一遍遍教导着。   耳畔的呼唤越来越熟练,怜玉的笑颜单纯动人,仿佛身后不是破旧村庄,而是同之前的春风得意别无二致。   陆言清不动声色地抱着她,高高地举在肩头,让她欣赏着京城夜色。   他暗暗发誓,此后不再消沉下去。   回到越州后,无论是重整兵力,还是避世而居,都要拼一把。   为了自己,也为了她。   那夜之后,陆嘉念便安心在金銮殿住下。   起初心里过意不去,放不下自幼烙在骨子里的规矩,白日还是会装模作样地回漱玉宫。   好似这么做,就能当夜晚什么都没发生,她身上的青紫痕迹都会消失。   后来渐渐习惯了,加之陆景幽来的太勤快,窗纸不知破了多少次,索性懒得回去了。   日子仿佛如那夜所求一般,一天天安稳地过去。   直到柳叶传来消息,说是六公主托了关系,悄悄进宫了。   陆嘉念正一点点品尝着酥糖,配着雨前碧螺春很是可口,不甚在意地蹙眉,随口道:   “她要来就来,难不成还能兴风作浪?”   六公主陆静姝,当初与她哥哥在冷宫放狼犬,险些将陆景幽害死。   后来又不满她出手相救,在父皇面前反咬一口。   如今陆景幽即位,顾及她的处境,承诺过皇族女子无废黜。   陆静姝沾了光,没同她哥哥一起就地正法,留一条性命。   不过陆景幽废了她生母兰妃,又将她配给下等武夫做妾,想必生不如死。   陆嘉念与她一同长大,对她还算了解。   这个妹妹飞扬跋扈惯了,从公主沦为贱妾,估摸着实在忍不下去,想回宫找兰妃诉苦。   说到底是自家人,她不好做得太绝,传出去宗族不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过去了。   “派人盯着她,见兰妃也就罢了,不许她打搅母后。”   她的母后心慈手软,怕是会被陆静姝拿捏着求情。   柳叶应了一声,出去找了几个信得过的心腹,把命令吩咐下去。   落日沉沉,陆静姝在宫门外被冷落了大半日,终于等到通信之人。   她换了身宫女的衣衫,好不容易混了进来,赶忙朝着冷宫跑去。   阿娘是被废黜的妃嫔,凄惨地住在冷宫偏殿,同一群罪奴在一起,她实在担心。   一路上,身后似乎有人跟着,可转身看去时,又空无一人。   陆静姝狐疑地停下脚步,生怕有人害她,浑身吓得发颤。   但转念一想,她都沦落到这步田地,哪还有人记得?更无人舍得费心神害她了吧?   如此一来,她放心许多,闷头去了冷宫。   那些似有似无的脚步声终于消失了,她也将这些杂事抛之脑后,与阿娘抱头痛哭。   因为进宫晚,倾诉一番后,天已经黑透了。   宫门早已下钥,通信之人不知所踪。   “好孩子,原来的宫殿还空着,就是脏乱了些,好歹比冷宫强。”   兰妃不舍得女儿在冷宫过夜,更没把握照料好她,含泪推着她离开。   陆静姝明白这个道理,依依不舍地告了别,蹑手蹑脚地走在宫道上。   冷宫往前一点便是金銮殿,听说她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姐,如今被陛下关在这儿思过。   她越想越是痛快,她今日的苦痛,大半都是那日碰上陆嘉念所得,怎能不恨?   陆氏皇族倾覆,她任人玩弄,受尽苦楚,而陆嘉念却成了众星捧月的长公主。   不知这位骄傲尊贵的皇姐,一朝跌落神坛,可还吃得消?   陆静姝耐不住好奇,走到岔路口时停住脚步,掉头一转去了金銮殿。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脑海中想象着陆嘉念无颜见人、彻夜伤心的模样,心下更是期待。   奈何宫墙太高,她努力蹦跳也无济于事,动静还有些大,险些被周遭侍卫发现。   陆静姝不肯放弃,瘦弱身躯隐于夜色中,狠狠心爬上一旁的大树,顺着树干趴在宫墙上,伸长脖子望去。   金銮殿内灯火闪烁,好似有人颇有节律地起起伏伏,映在窗纸上的帷幔也随之轻轻晃荡,隐约可见纠缠的身影。   陆静姝已晓人事,不免想歪,震惊地捂着嘴,瞪大眼睛继续看着,耳朵都竖了起来。   身影似乎互换位置,窗纸上的动作小了些,耳畔却传来阵阵娇啼,仿佛鸟雀嘤啾,婉转动听。   兴许是屋内之人被磋磨狠了,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男人欢悦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她基本能确认是什么事儿,整个人如遭雷击。   但又觉得荒唐可笑,心底浮上一个狠毒的念头。   她的皇姐不是端庄稳重吗?不是高贵典雅吗?不是受人敬仰吗?   结果竟然在此偷人!   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她的皇姐才是最虚伪混乱的,根本配不上长公主的位置。   陆嘉念德行有亏,行为不端,应该比她更凄凉才对。   反正她已经沦落至此,不如拉人一同下水。   陆静姝仿佛能看到陆嘉念被人唾骂的模样,激动地哆嗦一下,不经意间碰到瓦片,引起一声脆响。   “是谁!”   屋内的动作停了,冷厉的质问直逼而来。   作者有话说:   陆狗和女儿携手祝大家520快乐!   爱各位小天使哦!   ps:今天字数比较多,所以有点晚啦!跪求原谅QAQ 第52章 揭发(修)   ◎“哦?是吗?”(新增600字)◎   金銮殿内, 红烛燃烧大半,一小截幽微光芒投射在帷幔上,映照出深深纠缠的身影。   陆嘉念气息不稳, 瓷白脸颊染上红云,潋滟眸光春江潮水般波光粼粼, 殷红唇瓣微微张开, 如溺水之人无助地飘荡江流之中。   她把温热湿润的床单当做救命稻草,头脑发热晕乎,阖上双眸忍耐, 快要攀上顶峰时一阵恍惚,紧绷的思绪骤然分散。   懵懂迷糊之时, 她隐约听到屋外传来风吹草动,好似古树枝丫摇晃,宫墙上传来清脆声响。   陆嘉念愣了片刻,极快地反应过来,故作严厉地喝了一声, 动作却无比慌张。   她瞥了一眼落满青紫的雪白,还有沉醉其中增添笔墨的陆景幽,忙不迭羞恼地踹了他一脚, 扯过被褥欲盖弥彰地遮掩。   奈何陆景幽没有分毫忌惮, 继续将匕首融于暖流之中, 餍足地一把将她拉起来,逼着她在狭小的凉被中紧紧相贴。   冰蚕丝凉爽轻薄,仍然无法抵消半分热意, 玲珑玉桃粉嫩熟软, 半是侧身依于怀中, 半是用凉被堪堪裹住, 桃尖若隐若现,险些拢不住。   陆嘉念的身形随着动作颤抖晃荡,掌心死死攥着布料,怎么说也不肯放开,咬破唇瓣压抑住喉咙里的声音,泪盈于睫道:   “陛下,快停下!外面有人,你听......”   陆景幽并未受到干扰,力道与方才一样重,若无其事地又契合了几分,低头掰着皇姐的下颌,将盛放于樱唇上的鲜血舔舐干净,意犹未尽地凝视着,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他刹那间失了心神,只是永不知足地索求,权当皇姐是吃不下了,编了理由推拒。   待到稍稍缓和些,陆景幽的眸光才汇聚在一处,眼底映出皇姐惊惧恼怒的神色,强忍着收敛几刻,浑不在意地听着动静,淡淡道:   “有就有吧,皇姐就当没发现。”   说着,他锲而不舍地又折腾起来,狠狠夺过碍事的凉被,厌弃地丢在一旁,扣住皇姐空落落的指缝。   见皇姐心不在焉,小脸上尽是不情愿,双手扑棱着想要挣开时,陆景幽烦闷地压低眉眼,不悦地冷笑一声。   他爱怜地吻过她的脸颊,猝不及防向后仰去。   陆嘉念身前一空,所有力气没了支撑,顺势被他带着倒下去,脑袋恰好贴在他的胸膛上,手臂不知何时张开,下意识环住了他的颈。   宽大的手掌笼罩在她的发顶,逼迫她无法动弹,惊涛骇浪再次掀起,一阵阵冲击着娇贵的身板,淹没了一叶轻舟。   陆嘉念这下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心间盈满委屈难过,眼圈兔子般通红一片,抽泣着哀求道:   “不行,会被看到的,求你......夫君。”   温软可欺的声音在耳畔连绵不绝,陆景幽再坚毅冷厉的心,都被唤得绵软起来。   况且,皇姐性子端着,甚少愿意这般顺从恳求,还主动唤“夫君”。   那楚楚可怜的几滴眼泪,当真是让他想更为放肆,又不舍得下手。   陆景幽不禁勾唇,仿佛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恩赦般动作轻缓些,搂着温香软玉,朝着窗外轻咳三声。   回应他的是一声鸦啼,随后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好似有人从黑暗中悄然钻出来,警惕地包围四周,势必不放过任何偷看之人。   陆嘉念这才放下心来,舒出一口气应付着没吃饱的狗东西。   想必这些都是他的心腹,动作利落,办事妥帖,只要不让那人逃走后传扬出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不过为何反应如此迟钝,非要等到有了指令才知道危机来临?   “你的人也敢躲懒贪睡吗?那么大动静听不到,要他们何用!”   陆嘉念不满地质问,勉强配合着他动了动,越想越是来气。   她不顾一切把自己交给他,又费尽心思搬来金銮殿,总要维持面子上的事儿吧?   谁知,陆景幽听后笑得更为欢愉,颇为较真地在耳畔吐息,悠悠道:   “皇姐是想偶然被一人碰见,还是让我的心腹夜夜看活的话本子?   想要后者也行,明日朕就提点他们,彻夜竖起耳朵,不许放过半点动静。”   陆嘉念浑身一僵,难以想象那是什么尴尬窘迫的场景,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决然捂住他的嘴巴道:   “别说了,你可真是好夫君。”   她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这话着实离谱,哪有偷欢非但不藏着掖着,还上赶着让人欣赏的道理?   她知道陆景幽的用意,但她不信以他的手段,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分明就是有恃无恐,甚至说不准,还盼着早日被人发现呢!   想到这一层,陆嘉念气呼呼地叉腰,偏生只能趴在他的心口,任由他揉搓脑袋。   陆景幽饶有兴致地戳了戳她的脸蛋,压紧身躯缝隙,安抚般顺着脊梁抚摸,一下下把炸毛梳理通顺,爱不释手。   “皇姐,现在满意了吗?”   他的动作又快了起来,迫切的呼吸在她耳畔响起,习惯了似的轻抚过熟桃,抑制不住道:   “我们的事情,还没办完。”   陆嘉念还在出神,措手不及地被冲撞好几回,赶忙半支起身子,闷哼一声抱紧了他的手臂。   她被他笼罩在身躯内,趴卧着晃荡不息,幅度大时,险些掉下榻去,最终有惊无险地被他一把捞回来。   兴许是今日不顺,好端端的情致被人打断,非要数倍补偿才能心满意足。   陆景幽无尽地索取,直至天将拂晓才小憩片刻,随后神清气爽地上朝。   唯独她一人,懒散地将他踹出被窝,筋疲力尽地躺着,半晌没力气动弹。   陆嘉念这一觉混乱得很。   累了一整夜,睡得昏昏沉沉,无法理清头绪,昨夜偷看之人,至今没有消息。   这不像陆景幽的性子,若是抓到了,定会立即处决以示众人。   果不其然,她叫来疾风一问,才知昨夜之人竟是跑路了。   “殿下息怒,并非卑职不尽心,而是那人趴在树上,实在看不清面容与身形。   好不容易逼她下来,卑职带人追了一路,不料皇宫诸多狗洞,不知她钻哪里去了。”   疾风歉疚地讲述着昨夜情况,弥补般道:   “不过她似是宫女装束,下来时跌伤了腿脚,走路一瘸一拐,暗中搜宫便能知晓。”   此话一出,陆嘉念顿时明白大半,很是理解地点点头,宽慰一番后让人送了出去。   宫中情势错综复杂,无论是疾风还是陆景幽,皆是前朝中人,不方便出面在这种妇人之事上大动手脚,否则反而惹人怀疑。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动手,她长公主的身份恰好有所用处。   陆嘉念心急如焚,说干就干。   她斟酌一会儿,只传话说金銮殿太大,身边缺几个伺候的人,亲自去各宫挑选。   众人皆以为长公主受了训斥,心情欠佳,此时的念头倒也寻常,无一不是乖乖配合。   柳叶一直跟着,表面上替她把关,实则让每个宫女走几步,仔细观察腿脚与身上痕迹,一旦有相似之人立即扣押。   但是忙了小半日,还是一无所获。   陆嘉念强撑着端庄沉稳的模样到处奔波,最后搜完了母后的慈宁宫,仍旧空手而归。   她有些丧气,更是担心那人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转道去了皇宫西侧,想多散散心再回去。   轿辇声势浩大,马车太闷气,陆嘉念索性摒弃不用,随性在宫门附近的小花园闲逛。   不多时,宫门口冒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静姝埋着头走过,还穿着昨日那件宫女衣衫,跌跌撞撞地走得很慢,似乎崴了脚。   不知她做了什么,衣衫勾破了好几处,脏兮兮的沾染尘土。   仔细看去,脖颈和手背上布满鼓包,好似在树丛中待了许久,把蚊虫喂饱了。   陆嘉念灵光一闪,极为不妙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蹙眉拉着柳叶问道:   “她怎么还在这儿?你们昨日跟着她,没看见出去吗?”   “回殿下,下面的人一直跟着,眼看着她进了冷宫且许久未出,才分批撤离。”   柳叶回忆着昨日情形,无奈道:   “她这段时日有所长进,竟能察觉异样,奴婢们不敢打草惊蛇。”   闻言,陆嘉念一拍掌心,心里确定了八九分。   撇去别的不说,如今无人敢随意窥视她的生活,若是放在积怨已久的陆静姝身上,一切就合理了。   她暗道不好,陆静姝惹是生非的能耐,她是自幼见识过的。   现在她心有怨念,必然不会为她保密,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才好。   陆嘉念虽然没有证据,但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疾步行至她身前,挂上笑意拦住去路,一如既往地端雅道:   “六妹妹,数月不见,清减不少啊。”   陆静姝看到她,显然也是一怔,目光心虚地躲闪着,不自觉瞥向别处。   但是,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掌握了什么似的仰起头,带着几分得意回之一笑,意味深长道:   “原来皇姐还记得我?那也好,都是自家人,快些让道吧。”   说着,她就要绕过陆嘉念走向宫门,却再次被她拦住。   “陛下旨意,六妹妹此生不得无召入宫,如今不合规矩,我自当带回去教导。”   陆嘉念双臂环在身前,朝着身后的宫人使眼色,他们立即拿着麻绳上前,准备绑人离开。   “放开我,你们算什么东西!”   陆静姝还当自己是六公主,鄙夷地斜了柳叶一眼,故作矜持地整理衣襟,轻咳一声正色道:   “皇姐,你这是要手足相残吗?”   她这话是说给陆嘉念听的,更是警告她宗族大体。   毕竟顶着这么个骂名,往后日子不会好过。   最要紧的是,她下意识觉得陆嘉念定是知道了什么,大抵就是昨夜之事。   她还想传到宫外去呢,此时被她抓走,还不知有没有命出去。   “兰妃被废,五皇子身死,你觉得自己在陆氏一族,还会有立足之地吗?”   陆嘉念轻蔑地笑了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听到孩童威胁般可笑,幽幽道:   “你若是听话,我会留你一命,或许往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些。”   这是真心话,可陆静姝显然不愿相信,更不肯顺从。   她绝望地看了一眼宫门,转头扫过高高在上的陆嘉念,还有富丽堂皇的宫殿,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再没有打哑谜谈条件的心情,破罐子破摔地干笑几声,道:   “我呸!陆嘉念你装的真好,但你骗不过我!”   尖锐难听的话语如惊雷般炸开,从未有人敢这么辱骂长公主,宫人皆是大吃一惊,悄然靠近,犹豫地投来目光。   “你不放我走,不就是怕我撞破奸情吗?   反正我这条命早晚在你手里,不如今日说出来痛快!”   周遭响起议论纷纷的声音,尽管无人敢抬起头直视,陆嘉念还是感受到了诧异的目光。   她欲言又止地伫立原地,脸色一片苍白,掌心攥得通红,竭力维持镇定道:   “六妹妹心有不满,大可去找陛下理论,何必血口喷人?”   “分明是你心虚!我昨夜看得清清楚楚,你在金銮殿与奸夫彻夜承欢,那可比话本子刺激多了!”   陆静姝气急败坏,心底翻涌着怨念与仇恨,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讽刺道:   “难不成这就是你搬去金銮殿的原因?天下人知道皇姐这么肮脏不堪吗?日后有了孩子,还不知是谁的......”   这话越说越是难听,陆嘉念心口起起伏伏,倔强地挺直了脊梁,心底却是一沉。   她自然知道这是胡扯,但其中一点,还真让她说对了。   搬去金銮殿,确实是为了此事,亦是她深藏心底、不愿面对的心结。   因为她自幼身居高位,深深明白此事意味着什么。   是背弃刻在骨子里的礼教,是释然清白与声誉,是迈过前世的坎,用心去爱一个人。   “住口!长公主容不得你污蔑!”   柳叶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打了几巴掌,声音清脆,利落果决。   “啪”,陆静姝脸颊两个巴掌印,通红刺目惹人惊呼。   她几近疯狂地惨叫着,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当着众人大声喊叫道:   “我绝无半句虚言!陆嘉念,你说你清白无辜,昨夜那人不是你奸夫,那就拿出一纸婚书!   或者立刻把他找出来,你亲手了结了他!”   陆嘉念只觉得荒谬可笑,凝神细思片刻,又泛上几丝庆幸。   既然有了这话,那就说明陆静姝昨夜并未看到陆景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份只属于他们的心意,又可以小心地留存心底了。   不过陆静姝的话也太过污秽,简直是同他们联系在一起,都觉得不堪入目。   陆嘉念不想与疯子多费唇舌,稳住心绪上前,不屑道:   “本就是污蔑之言,我为何要证明给你看?”   说罢,她不想再拖延下去,冷冷道:   “还不快堵住她的嘴,带回去处置了。”   陆嘉念眼不见心不烦,只想快点离开。   但只怕,人能抽身,其余的东西就难了。   陆静姝拼命挣扎着,对他们拳打脚踢,嘶吼道:   “陆嘉念,深夜能出入宫禁的男子就那些人,一个个排查,总会找出来的!到时候你赖不掉!那和你奸夫,都不得好死!”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诅咒恶毒无比,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究竟该相信谁,空气一时寂静到窒息。   陆嘉念自然不会放任下去,刚要张口驳斥,就听闻一道低沉玩味的声音传来。   “哦?是吗?”   “你说的那些人中,似乎包括朕呢。”   陆景幽不知何时伫立在不远处,玄色朝服绣着蟠龙祥云纹,矜贵孤傲地挽着袖口,闲庭信步而来,幽深俊容含着森冷笑意。   众人惊惧地跪拜行礼,不敢直视这位喜怒无常的少年帝王,生怕一不小心性命不保。   陆嘉念心口一紧,莫名觉得安定,好似永远会有人站在身后。   其实方才她独自面对之时,脑海中下意识闪过的,亦是陆景幽的身影。   可是看着眼下的狼藉,还有分辨不清的流言,她又不想让他出现了。   她向来自恃谨慎,每一步都迟疑许久,不会事事依赖他。   然而,时至今日,还是变得一团糟,她只想快些逃离。   逃去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地方,一个容得下他们的地方。   陆嘉念眼前一片恍惚,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否错了,是否是她承担不起的。   从今往后,她又会如何待在他身边。   她正要后退一步,陆景幽伫立身后,不让她有任何退路。   他光明正大地握住她的手,有意无意地扣住十指,想些走上前来。   众人看得羞愧低头,陆静姝不解其意,愣怔地没了力气。   陆景幽忽而笑了,笑意却不达眼底,只有深渊般的冷意。   他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侧首,接上前面的话,悠悠道:   “如果那人就是朕,难不成你要指使皇姐杀了朕?”   陆静姝吓得浑身发颤,缓缓蜷缩起身子,含泪摇了摇头,想要辩解却哑口无言。   兴许是觉得她这副模样有趣,如同逗弄濒死的猎物。   陆景幽奖赏般又靠近了些,笑容愈发灿烂浓烈,眉眼弯弯,眼底却闪着狠厉冷光,微哑道:   “还是说......朕与皇姐,不得好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呜呜呜,今天太累了,回家就很晚了,给大家发红包补偿!   以后差不多是零点半之前,偶尔会提前滴! 第53章 清白(修)   ◎事实恰好相反(新增400字)◎   话音未落, 众人皆是一惊,连忙额头贴地,装作没听到这荒唐不敬的话。   陆静姝更是吓丢了魂, 在满是尘土的地砖上挪动着,脸色惨白如纸, 惊惧地抖动不已, 抵到了宫墙才知退无可退。   她颤巍巍地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陆景幽粲然笑意,半点也笑不出来, 唇角抽动得比看哭更难看。   即便是玩笑话,威慑与压迫还是死死攥着她的心脏, 回过神后强撑着抚过心口顺气,卑弱道:   “陛下误会了,您是九五之尊,君临天下,怎能与那位浪荡奸夫相提并论?   方才不过是妾身揣测, 就算要杀尽宫中男子来铲除奸夫,也不会是陛下您......”   闻言,陆景幽拧眉瞥了她一眼, 明知是阿谀奉承, 还是不悦至极地沉下脸色。   他的唇角渐渐放平, 顿时连玩味的心绪也没了,厌烦地移开目光。   按照陆静姝所言,昨夜那位“浪荡奸夫”, 不就是他自己吗?   不对, 他与皇姐在小屋中成过亲了, 他是有名分的!   皇姐昨夜还温软贴着他, 呜咽着唤“夫君”呢。   他不过是做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怎就被说成是“奸夫”,那么难听。   况且,他哪里浪荡了?他觉得自己很是温柔克制,张弛有度......   陆景幽越想越是憋闷,尽管她不知内情,可阴差阳错被骂了两次。   他垂眸凝视着皇姐的昳丽面容与窈窕身姿,又转头打量着自己。   映在地面上的身影十指相扣,明明就是天造地设。   不至于所有男子皆有可能,偏偏就他被排除在外吧?   纵使无人敢将皇姐同他放在一起猜忌,也不能对皇姐说这种话。   陆景幽气极反笑,森冷的声音幽幽传来,悄然握紧了皇姐的手指,安慰般摩挲着,并未受到分毫影响。   算起来,他即位后人人顺从,倒是甚少有这种蠢人,能句句戳在逆鳞上了。   然而陆静姝长居宫外,消息闭塞,不知陛下之前如何宠爱皇姐,只知训斥之后搬去金銮殿。   那地方僻静偏远,又不吉利,理所当然地以为,陛下日后再也不想见到陆嘉念了。   难不成陆嘉念还想效仿蕊夫人吗?   陛下手段狠厉,她曾经多有欺凌,如今连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剩下深深的恐惧。   她这皇姐性子傲,自幼最守规矩礼制,怎么可能与陛下有染?   此时,她亲眼看到二人十指相扣,仍然不敢有这个念头。   只当陛下被陆嘉念迷惑,亦或是曾有过节,不肯相信自己的话。   陆静姝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鼓起力气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爬到陆景幽面前,脏兮兮的手拽着他的衣角。   她仰视着曾经落魄狼狈、任人欺负的小可怜,乞求地磕了个头,声嘶力竭道:   “陛下被她骗了!不必再信这个无德无行的皇姐!   昨夜我真的看到了,窗纸上清清楚楚,那人又快又狠,许久才换了位置,皇姐娇啼不止......“   陆静姝顾不上礼义廉耻,想起昨夜所见就一股脑倒出来,听得在场众人面红耳赤,害臊地捂着耳朵。   如此出格的话,陆嘉念从小到大都没听过。   更何况对号入座,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   她无法视若无睹,脸颊不禁飘过红云,好似被夕阳映红了,心口气得起起伏伏,愤愤道:   “宫苑禁地,容不得你信口雌黄!再说了,金銮殿并非只有我一人,凭什么咬定是我......”   陆嘉念一时气急,不假思索地反驳着,结果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这话看似在为自己辩解,实则背后的意思,已然承认陆静姝所见为实。   如果真不是她,那她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后为何不处置,反而今日在此纠缠?   越想辩解,就会越抹越黑,越是显得她有所隐瞒。   陆嘉念烦躁地把玩袖口流苏,面上理直气壮,内心头疼地扶额。   她怪自己关键时刻漏洞百出,但又觉得委屈。   早就叮嘱那家伙严加防范,别让有心之人发现端倪,到时候不好收场。   奈何他浑不在意,昨夜连人都抓不住,没用的男人!   如此想着,她气呼呼地挣开陆景幽的手,撇清关系般迈了一步,满脸写着闲人勿扰,似乎和他不太熟。   陆景幽眸光一暗,修长手指在空中停滞片刻,才空落落地放下。   他略一思忖就发觉缺漏,趁着陆静姝还没转过弯来,沉声道:   “污言秽语,以下犯上,既然说的这么好,那就赐哑药吧,下次别说了。”   陆静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未再多说几句就被人塞住嘴巴,利落地用麻绳捆绑着拖走了。   她万分不甘,更不明白为何陛下如此袒护陆嘉念。   难道仅仅因为那点隔着血海深仇的姐弟之情吗?   这回动手之人都是陆景幽的心腹,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不能摆脱,任由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远,喉咙里还含糊不清地伸冤。   最后一刻,她眼眶干涩疼痛地眨了眨,遥遥望着一对璧人,忽然觉得陆嘉念与陛下,还挺相配的......   刹那间,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过来,方才的一切都连接上了。   心间陈念骤然崩塌,震撼地瘫软在地。   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可是陛下的皇姐啊!   陆静姝追悔莫及,绝望地阖上双眸,悄无声息地被拖到牢狱之中。   另一头,陆景幽看似居高临下地俯视一切,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轻松。   实则目光闪烁,时不时偷瞄站在一旁的皇姐。   见她神色恹恹,陆景幽心下一动,试探着再次牵住她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紧,郑重道:   “此事到此为止,谁敢出去胡言乱语,杀无赦。   朕信皇姐,会护她到底,皇姐清清白白,端庄自持,绝不会同旁人做出格之事。”   但他不是旁人,是皇姐的夫君。   口中说着清清白白,事实恰好相反。   陆嘉念轻咳一声低下头,听得出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想必是陆景幽琢磨着她的心思,故意强调了所谓的“清白端庄”。   可不知为何,她并未如预料中高兴,反而觉得讽刺又憋闷。   从前只想藏着掖着,现在忽而想到,若能大大方方昭告天下,亦是一件痛快的事情。   众人不知实情,看了一场闹剧后,更不敢多说什么,应声后逃也似的退下。   只不过离去之时,大多按捺不住地瞥一眼,目光落在他们紧扣的掌心。   陆嘉念被看得不自在,下意识想要甩开陆景幽,刚要用力就顿住了。   他的掌心温热,传来坚定的力量,让她第一回 想试一试。   试着就这样在他身边,试着不在意他人目光,试着抛开身份,重视自己的心意。   陆嘉念若无其事地漫步,宫人匆匆而过,行礼时的目光或震惊或暧昧,仿佛发现了不为人知的隐秘,惴惴不安地跑开。   她以为自己会逃避,会遮掩,但最终竟是全然没有,只是浅淡噙着笑意,眼前是坦荡天际。   行了一段路后,她渐渐适应,手臂松懈下来。   陆嘉念挺着脊梁,抬眸迎上那些目光,主动回握着陆景幽的掌心,展颜轻笑。   她知道此举意味着什么,往后又会有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抑或是说,后半生都要活在这种目光中,不再是端庄的长公主。   但她蓦然发现,这种感觉并不差,比想象中好上千百倍。   仅是光明正大地与他并肩而立,心间就盈满安宁静谧,如同海上飘荡之人,终于踏上平地。   能与所念之人一同前行,本身就足够了。   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似乎也成了恭贺。   陆嘉念忽然忆起那一夜陆景幽背着她上山,漫天萤火映入眼帘,萦绕追随了一路。   她终于深刻体会到,顺着心意,心无杂念,天地便开阔起来。   掌心柔夷愈发坚定果决,陆景幽不自觉勾起唇角,不避讳地抬手,亲昵将她的鬓发挽至耳后,轻声道:   “下回出了这种事情,不要独自应付,记得找夫君。”   陆嘉念瑟缩一下,耳尖火烧似的通红,还是不习惯明目张胆地亲密,脸颊发烫地嘀咕道:   “原先以为可以解决,谁知会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还未说完,陆景幽加重力道,将他们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举在眼前,侧首笑道:   “皇姐还觉得,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陆嘉念错开目光,经不起他大庭广众之下的调笑,躲闪道:   “别说这话,往后麻烦颇多,陛下应当撇清关系,免得被我连累。”   “能被皇姐连累,是为夫的荣幸。”   陆景幽笑意深深,附在她耳畔清浅吐息,惹起一阵酥痒。   短促的闷哼响起,半是不满半是克制,陆嘉念哆嗦一下,嗔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夕阳西下,灿烂余晖倾泻在他们身上,背影相依相偎,笑着推推搡搡,羞怯中尽是亲密。   在肃穆沉寂的皇宫中,恍若梦境般不真切。   他们刚走远些,各个门缝里就探出一排脑袋。   宫人好奇地目送着,皆是看得愣怔,无人说一句不好。   行至慈宁宫,陆嘉念立即同陆景幽保持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她始终不知如何向母后解释,毕竟母后向来对陆景幽颇有微词。   其中还隔着父皇与蕊夫人,实在是凌乱不堪。   尽管她明白,此事早晚瞒不住。   母后消息灵通,十之八九现在就有所耳闻了。   陆嘉念故意走在陆景幽前面,还没到门口就被拉了过去,只能为难地侧眸,冲他眨眨眼示意。   人还没迈过门槛,母后焦急关切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隐约带着哭腔,哽咽道:   “念儿,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呀?”   母后擦着眼泪,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手,絮絮叨叨道:   “小六太心狠了,好歹是姐妹一场,怎么用那种话污蔑你?   你这孩子也是,非要拦着她不放,退一步各自安好,做事不要太刚强了......”   陆嘉念缄口不言,尴尬窘迫地望着母后。   “幸好陛下信你,否则清白名声都完了。”   母后以为她心情不好,话头一转说些高兴的,慈祥地贴着她道:   “看来陛下并未当真疏远你,你到底是他的皇姐,心底还是敬重你的。   但举止未免太亲密了,你可要时刻警醒,别让他得寸进尺......”   听到后面,陆嘉念愈发沉默,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担心地看了母后一眼,生怕老人家知道真相后,会承受不住。   “念儿,怎么不说话了?”   母后自顾自说了半天,一低头发现她脸色不好,蹙眉寻思了一会儿,“蹭”的一下站起身,愤愤道:   “难道......陛下真的想要了你?他做什么坏事了吗?是不是逼着你了?”   陆嘉念欲言又止,拽着母后的衣袖想让她坐下,奈何没有用。   何止想要,已经要了,甚至早就要了,上辈子就要了......   至于坏事,每天都在干坏事,是不是逼迫就不好说了。   但是当初在小屋之中,她确实是被逼的,母后也没说错。   既然解释不清,母后这样想也好。   总不至于让母后觉得,她生的女儿行为不端,让她失望。   “该死的,竟敢惦记到你头上来!”   母后一改平日柔弱之态,登时气得嗓门都大了,心急如焚地四下踱步,安抚她道:   “念儿不怕,母后最疼你了,不会让他得逞的!”   她脚步极快,陆嘉念预感不妙,一时间都拦不住,只听见她嘀咕道:   “帝王能立就能废,踩着陆氏的头登上去,竟敢惦记他的皇姐,真是反了!再不收手,本宫非要除了他不可......”   “母后,等等!”   陆嘉念跟不上她的步子,急得小跑起来。   “吱呀”一声,大门忽然打开。   陆景幽一直守在门口,恰好与母后四目相对。   他眉峰微挑,遥遥与她对视一眼,有恃无恐地朝着母后逼近,扫了一眼,淡淡道:   “母后杀了朕,是想让皇姐守寡吗?”   母后骤然与他见面,不客气地直视着,听了这话却是一顿。   陆景幽尊蕊夫人与燕北侯为先帝夫妇,怎可能唤她“母后”?   还有什么“守寡”......不是只有结为夫妻,有了肌肤之亲后的事儿吗?   母后良久才明白过来,震惊地僵在原地,紧绷着颈朝女儿看去。   陆嘉念无语凝噎,双颊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到收尾期啦,离完结不远了!   晚上更新会比较晚,不是习惯性熬夜的宝贝可以明早看! 第54章 修狗   ◎“陛下再不正经,我、我走了!”◎   气氛一时间诡异地僵持着, 三人各自沉默伫立,如同三根木头,目光却十分精彩。   陆嘉念心头一梗, 扶着额头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鼓起勇气才迎上母后的目光, 顿时又心虚地低下头去。   母后晚来得女,自幼最是心疼她。   此时眼圈发红,半是痛惜半是忧惧, 连责怪都不舍得说出口。   想必是气她失了分寸,竟会与陆景幽荒唐苟且, 直到闹大了才败露。   与此同时,又担心她自身难保,往后如何全凭陛下心意。   陆嘉念羞愧难当,原先想好的满腹谎言,如今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事已至此, 她不忍心再把母后蒙在鼓里,毕竟她是世上唯一全心待她的亲人了。   可帐中隐晦之事,她怕是说了, 母后要么惊得背过气, 要么当场找陆景幽拼命。   陆嘉念窘迫懊恼地叹息一声, 幽怨地瞪了一眼陆景幽,小脸满是黑线。   方才明明说好了,她负责透露点儿心意给母后, 等母后接受了, 再让她知晓内情。   陆景幽只许在门外候着, 不许进来犬吠。   谁知这家伙不仅进来了, 还说出这种话!   就算听到了母后的动静,也不至于如此激进吧......   陆嘉念越想越气,若非顾及母后在场,现在就想踹过去,目光愈发不善。   然而陆景幽饶有兴致地看着,明亮眸光在她与母后之间打转,故作歉意地耸耸肩,眼神尽是纯澈无辜,仿佛只是无心之失。   尽管如此,陆嘉念还是暗暗轻哼,一眼看到他微微颤动的唇角,似是在努力克制笑意。   她就知道,陆景幽定是故意的!   他一开始就不想遮掩,一步步推着她承认和接受,不留半点退路。   如今直言不讳地让母后知道,她就再也赖不掉了。   思及此,陆嘉念更为烦闷,不忿地错开目光,心底狠狠鄙夷一番。   母后夹在他们中间,眼见着女儿脸色不好,以为陆景幽威胁她,当即转头怒目而视,冷冷道:   “陛下治理天下有方,怎的行径如此荒谬?莫不是耳濡目染......”   陆嘉念听着话头不对,瞥了一眼陆景幽阴沉面容,心下暗道不好。   这话处处影射蕊夫人与父皇,好不容易平息的事情,再翻出来就难办了。   趁着母后还未说出口,陆嘉念赶忙捂住,讪讪笑着挡在母后身前,推着她进了屋,哄道:   “好了好了,儿臣有话同母后说......”   幸好母后偏疼她,只是愤愤不平地看了陆景幽一眼,终究没有说下去。   陆嘉念松了一口气,回眸之时双颊红晕未消,存心躲着陆景幽,赌气般不理会。   经过他身旁时,修长手指突然拉住她的衣袖,不依不饶地纠缠许久,惹得母后频频回头。   “陛下骗人的功夫又精进了。”   陆嘉念使劲扯回衣料,没好气道。   “皇姐也不是第一回 被骗。”   陆景幽好整以暇地抬眸,攥着袖子的手指更紧了。   “你......无耻!”   陆嘉念想起当初可怜可爱的陆景幽,蓦然发现他从头骗到尾,把她骗得干干净净。   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刚恢复些的脸庞又烧了起来,头也不回跑了。   陆景幽哂笑一声,半倚着连廊下的梁柱,眸中映照出皇姐的身影。   内室之中,母后稍稍冷静下来,但还是坐立不安,连茶水都喝不下。   “念儿,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母后生怕她逃跑似的,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焦急地问道。   这话问得寻常,陆嘉念却难以回答,眼一闭心一横,生涩张口道:   “饿了许久的狼犬,定要挑最能尽兴的时候下口。“   母后愣怔片刻,攥着手帕在屋内踱步,良久才诧异地抬眸。   最能尽兴的时候,想必是猎物最柔弱无依的时候......   她记得,陆景幽夺位那几日,念儿不知所踪。   待到回来后,一切都安定下来,而陆景幽出乎意料的宽容,不仅放过陆氏皇族,还准许她住在慈宁宫。   她以为是陆景幽识相,亦或是担忧天下动荡,用善待旧皇族来博取名声。   但后来眼睁睁看着他如何处置仇敌,手段狠厉果决,心底并非没有怀疑过。   陆嘉念这么一说,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母后沉下脸色,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如儿时般拍打着后背,郑重道:   “念儿,你听着,什么都没有你自己重要,母后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一生。   若是陆氏皇族的尊荣与体面,必须牺牲你才能周全,那母后绝不同意!哪怕是抵上残躯,也不会让你委屈至此。”   闻言,陆嘉念杏眸酸涩,眸光晶莹闪烁,绵软地靠在母后身上。   相较于父皇当初的冷漠心狠,母后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无论前世今生,都未曾消减分毫。   她仰头望着母后,乖巧地展颜一笑,孩子般蹭了蹭,打趣道:   “母后多虑了,有你在这儿坐镇,他哪敢委屈了我?”   “胡说,方才还凶巴巴地看着你呢,瞧着不是好人。”   母后一本正经地蹙着眉头,沧桑眸中泛起浅淡哀伤,叹息道:   “况且,听说你父皇惨死牢狱,他就在旁边看着......”   忽然提起这件事,陆嘉念一时未反应过来,咬着唇瓣看向一边。   母后与父皇是结发妻,就算明白他罪有应得,也不可能毫无念想。   她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提起过,当初是她看着父皇服毒自尽的。   陆嘉念耳畔响起父皇临终前的那句话,仿佛恶毒诅咒,只要能报复陆景幽,宁可连亲生女儿也搭进去。   前世的她兴许会心软自责,但今生父女之情尽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母后,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日后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陆嘉念脸色微变,柔声安慰了母后几句,俏皮地眨眨眼,哄道:   “母后放心,下回他再敢凶我,女儿也不是好欺负的!他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嗯?那你说说,他是什么人?”   母后被逗笑了,刚把涌上来的眼泪收回去,探究地问道。   “他呀......是个黑心肝的骗子。”   陆嘉念认真思忖着,眉梢眼角不自觉染上笑意,眼底神采潋滟温和,嗔怪般轻哼一声,道:   “幸亏比从前好多了,否则早就让他冻死在雪地里......“   她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前世今生走马观花般从眼前闪过,悄无声息地交织在一起,不由心生感慨,沉浸在思绪之中。   母后在一旁静静看着,兴许是打量出几分心意,刚要出声又咽了下去,终究没有打搅。   良久,陆嘉念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懊恼地一拍脑袋,抿唇低下了头。   “罢了,你这孩子,我是愈发看不明白了。”   母后无奈地摇着头,爱怜地抚摸她的发顶,坚决道:   “但陛下绝非善类,你要万事小心,不许再不清不楚的。”   话已至此,陆嘉念算是明白了,母后这是不愿点头了。   她还想争取一下,但母后疲倦地靠着软垫,语重心长地嘱咐一通,让人送她出去。   陆嘉念只好离开,心烦意乱地拨弄着花草。   她知道母后说的对,是为了她好,曾经她也这么想过。   但如今迈出了这一步,她还是想坚持一下。   今生的一切因她而改变,比如陆氏一族、陆景幽还有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那她为何不能随之而变,掌握自己的结局呢?   这么想着,她精神好了不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院子。   陆景幽依然等在门口,一看到她就下意识拉过手掌,不由分说地扣紧十指。   他眼尾上扬,看起来心情不错,唇角扬起欢愉的弧度。   陆嘉念撇撇嘴,别过头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责怪道:   “早说了你别开口,现在好了,母后不会点头的。”   “是吗?”   陆景幽浑不在意地扬眉,身形与她贴的更近了,肩头紧紧靠在一起,俯身道:   “朕倒是觉得恰好相反,不如打个赌,若是她松口了,皇姐就依了朕。”   陆嘉念蓦然侧眸,稍稍一想就知道要依他什么。   无非是从前的要求,昭告天下,相伴身侧。   她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想要倔强地反驳几句,底气却没之前足了。   情愿搬入金銮殿的是她,求母后成全的也是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开始贪恋起来。   陆嘉念不肯承认地遮掩着,赶忙拉开一段距离,手指却没有放开,轻声道:   “那要看陛下的诚意了,除此之外,还必须办妥一件事。”   在陆景幽灼灼如炬的眸光中,陆嘉念较真起来,正色道:   “这么久了,陆言清还是不知所踪吗?”   听罢,陆景幽舒出一口气,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   “他藏得太好,尚且没有找到,皇姐至于如此担心吗?”   陆嘉念的不安愈发逼近,直觉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但偏生无法解释。   她扒拉开陆景幽的爪子,使劲点了点头,又吩咐了好几句才罢休。   此时,连绵群山苍翠欲滴,茂盛树木隔绝出一个个山村,遮挡住偏僻宅院。   陆言清攒够了路费,一路雇了快马,从人迹罕至的小道回了越州。   为了掩人耳目,他深夜赶路,白日歇息,风雨无阻。   小半月后,他终于到了越州地界。   第一件事不是回家看望爹娘,而是安顿了怜玉,独自一人叩响了越州统领的府门。   越州陆氏一族式微,好在家中子女还算争气。   大统领刘洪生颇有野心,暗中提拔重用,帮衬不少。   他当初能风光进京,大多也是刘洪生的计划。   为的就是把他推入陆氏皇族,成为他的耳目。   不过他心有成算,面上谦卑恭敬,实则想利用刘洪生,早晚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陆言清一路上思绪飞转,此番他在京城丢尽颜面,搞砸了最重要的一环,想必刘洪生早已厌弃。   不过据他所知,统领府谋士甚少,他是最得力的一个。   他还算有几分把握,想了满腹筹谋,打算将功补过。   看门小厮不认得他了,冷落许久才不情不愿地通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大门才应声打开。   陆言清用面罩遮住脸上伤疤,身姿风度如之前般儒雅,扯出讨好的笑意走了进去。   宅院内,一个魁梧身影远远走来,衣衫华贵,奴婢见了他都要卑躬屈膝。   这种待遇,除了刘大统领之外,当初只有他一人了。   他记得刘洪生身形健壮,半年未见已然不太清晰,以为远处之人就是他,心下暗喜。   只要刘大统领愿意见他,他就有扭转的希望。   陆言清咬紧牙根,逼着自己卑躬屈膝,朝着那个身影跪下去。   谁知,膝盖刚刚弯起弧度,看清来人却是一怔。   那根本不是刘大统领,而是他的亲弟弟陆言风。   当初大统领有意在他们之间选一位,陆言风心机城府都不如他,自然讨不得好。   后来,他不负众望,做事妥帖受到重用,恩惠整个陆家。   族人对他众星捧月,相较之下,弟弟陆言风总被训斥,处处抬不起头。   他生怕弟弟拖后腿,不愿美言提携,仇怨自此结下。   “原来兄长还活着,怎的这么狼狈?”   陆言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从残废的手臂开始打量,一路扫过满是伤口和茧子的手指、风尘仆仆的旧衣,还有不堪入目的面容。   他“啧”了好几声,嫌弃地后退一步,嗤笑道: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别脏了刚擦过的地砖。”   陆言清双眸通红,满腔愤恨却无能为力,身形支撑不住般微晃,不愿接受地质问,道: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大统领的意思?”   闻言,陆言风忽而大笑起来,阴恻恻盯着陆言清,发狠地提起他的领口,森冷道:   “你觉得呢?我坐在你昔日的位置上,是大统领亲自请来的,难道他会费心神见一个废人吗?”   他重重地将陆言清摔在地上,欣赏着他跌入谷底的模样,痛快地围着他踱步,踹了一脚道:   “再不滚,我可就喊人了。”   陆言清气虚体乏,好一会儿才支起身子,沾了满身泥巴,眸光尽是不甘和怀疑。   他想同大统领见一面,亦知陆言风的性子。   只要他卑微恳求,这个弟弟定会被取悦,摆着架子不肯放下,把他带到刘洪生的面前。   可他并非人偶般毫无尊严,向来只对才干与权势低头。   陆言风远不如他机敏,全凭着他落难飞上枝头,难道他也要跪地磕头吗?   这半年来,他历经世态炎凉,为了今日处处忍耐,神经如琴弦般紧绷。   每当忍辱负重之时,他几乎快将牙根咬碎,疯狂与冷静全在一念之间。   陆言清浑身发颤,文弱身躯似是能被风吹走,猝然泛上一阵疲惫。   他眼眶湿润,逼着自己试了无数回,还是做不到对手下败将丢弃一切。   他踉跄着站起来,脸色惨白地扶着墙壁,一步步艰难地走到了门口。   门外是熟悉的街道,怜玉还在客栈等他回去。   这样也好,他已经疲惫至极,有怜玉陪着,回家苟且偷生,以后从长计议。   陆言清好似失了心神,眼底一片死灰,脚步愈发迟缓,险些被门槛绊倒。   “哦对了,我忘记提醒兄长了。“   陆言风悠悠出声,一路跟随过去,凑近耳畔低语道:   “你的那封家书,落在了我手里,天干物燥,已经成了灶膛中的灰烬了。   族中长老觉得你犯下大错,恐受牵连,将你从族谱除名,永世不得踏入陆家。”   残忍的话语飘散在风中,陆言清听得一清二楚,却又好似没听到,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了一席之地,没了家族亲人,那他还剩下什么?   千辛万苦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陆言清登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所有的谋划都是一场美梦。   但是,一切原本不该这样。   如今他所求不多,只要一处容身之所,怜玉相伴身侧,就知足了。   好像无论他贪心与否,善良与否,都没有活路了。   陆言清蓦然抬起头,怨恨无比地凝视着陆言风,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扑上去压住他,拳头狠狠砸下去。   他又准又狠,虽然很快就被陆言风反杀,但还是将他打得鼻青脸肿。   “你疯了!在大统领府中动手,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陆言风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指使几个小厮制止住陆言清,报复地踹了一脚,故作怜悯道:   “兄弟手足一场,我不杀你,兄长最好死的远一点,免得大统领看了糟心。”   说罢,他抹去脸上的鼻血,气恼地阖上门,命人再不许理会陆言清。   街边人来人往,陆言清一人狼狈地倒在地上,惹得行人纷纷侧目,连孩童都嘲笑贬低地啐一口。   他麻木地望着辽阔天地,天气晴好,微风阵阵,唯独遗弃他一人。   陆言清越看越是不甘心,深埋心底的仇恨与抱负,倏忽间如火焰般燃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光亮在眼底亮起,他咳出几口血,跌跌撞撞地回去了。   一进门,怜玉就笑意盈盈地迎上来,看见伤痕时心疼不已,细心处理一阵,轻轻吹气道:   “言清哥哥,谁欺负你了,还疼不疼?”   温软身躯倚靠在他的心口,陆言清冷静了些,摸索着她的脸庞,温声道:   “不疼了,玉儿也歇息吧。”   怜玉半信半疑,再次不放心地检查一遍,这才舒展眉头,安然睡下。   二人挤在一张狭小的床榻上,怜玉习惯地抱住他的手臂,小小的身躯贴了上去,乖软地蹭了蹭,翻了个身,喃喃道:   “我、我睡不着......”   陆言清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搂着她道:   “玉儿想听故事吗?”   感受到怜玉点头,他轻笑着继续道:   “那就讲’背水一战‘吧......”   从前他讲故事很无趣,玉儿没听几句就睡着了。   这一回,他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投入,好似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怜玉听得出神,困极了还撑着眼皮,直到夜半三更,实在撑不住才睡下。   陆言清低下头,吻在了她的额头上,自言自语道:   “是时候背水一战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客栈。   一道黑影在街角闪过,眨眼间行至大统领府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去了。   自从上回闹剧之后,陆嘉念心底反而踏实不少,一切如常地待在金銮殿中。   不过其他的.......就很难说了。   夜半三更,屋外时常传来细微的动静,再也无法忽视。   陆嘉念心有余悸,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咬破唇瓣也要闷在喉咙里。   甚至因为太过小心,在攀上顶峰的关键时刻,硬是让某位陛下戛然而止。   她倒是无所谓,只有陆景幽的脸色从愠怒到疯狂,最后变成委屈巴巴。   移居金銮殿是为了掩人耳目,怎么现在反而更惹眼了呢?   加派人手守着也不是事儿,一墙之隔,就算是心腹之人也放不开。   况且,这不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陆嘉念没了办法,一连好几日将陆景幽拒之门外,趁此时机严加防范。   果不其然,还没入夜就抓到几个宫人。   威逼利诱之下,大抵还是因为谣言的缘故。   不过看他们支支吾吾的样子,似乎还有牵连,是否与朝政相关就不得而知了。   但仅仅是这些,就足以说明问题很严重,非常严重!   如今状况一言难尽,众人怀疑她有奸夫,却不知奸夫是谁。   明眼人看得出她与陛下的情意,却不敢猜陛下会成为奸夫。   若是有朝一日,有人发现陆景幽这般荒唐,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陆嘉念思忖良久,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满脸的无奈愁苦。   然而陆景幽每夜都来,起初还礼貌地翻窗,现在直接翻墙进门,熟门熟路。   她合理怀疑,这家伙完全没担心过,甚至还有点期待。   陆嘉念忍无可忍,当即把窥视之人处置了,气呼呼冲去御书房。   入夏之后,天气闷热许多,蝉鸣高亢嘹亮,听得人难以安定,原本慌乱的心绪更难平静。   御书房的大门敞开着,架着一扇写意山水屏风,隔开屋外纷扰。   轻薄雪纱之后,桌椅的棱角若隐若现,手执狼毫沉思之人也辨得出身形。   兴许是得了示意,无人阻拦陆嘉念,她畅通无阻的走进去,轻咳一声,伫立在陆景幽面前。   “皇姐......”   陆景幽眸光一亮,低沉地唤了一声,起身迎了上去。   他毫不避讳地揽过她的腰,逼近几步抵在桌角,手掌隔在中间,不至于磕疼了她,贴近摩挲道:   “第四个晚上了,皇姐终于想起朕了?”   陆嘉念轻呼出声,惊讶地将他推开,生怕被人看见。   毕竟只隔着屏风,朦胧之中更是难以言喻,被人看见了百口莫辩。   听见他说的话,陆嘉念话头梗住,抬眸嫌弃地瞥了一眼,耳旁风般没听到。   陆景幽纯澈眸中难掩得意与欢悦,连装都装不像了,唇角不知不觉间勾了起来,如狼犬看到猎物般两眼放光。   若是背后有尾巴,定是要摇得飞升不可。   陆嘉念看不下去,蹙着眉头后退一步,双手挡在身前,以防万一他扑过来。   她仔细一算,确实是四个晚上。   但也就四个晚上嘛,又不是四年,好像很久没见过似的。   况且......这话听着奇怪,仿佛深闺怨妇,数着日子盼丈夫归家。   陆嘉念强忍着上下打量一眼,更嫌弃了,撇撇嘴以示不满。   奈何陆景幽不依不饶,长臂一伸再次捞入怀中,温热的身躯紧紧相贴,熟悉的感觉肆意扩散。   陆嘉念浑身一机灵,赶忙打住他荒谬的行为。   她没忘记今夜正事,用食指抵住他的薄唇,郑重其事道:   “陛下,我想搬回漱玉宫......呜呜......”   话说了一半,陆景幽就按捺不住地张口,齿尖使劲咬住她的手指,不客气地厮磨。   陆嘉念被迫停下,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不容易抽出来,鄙夷地在他身上擦拭干净,拉着脸道:   “金銮殿太显眼了,陛下不是不知道。”   可是陆景幽好似一点也不想听,生怕她消失般抱得更紧了,几乎要融入骨血。   他不甘愤懑地在颈窝下口,细碎的吻落在面容上,微哑的声音中尽是躁动,喃喃道:   “皇姐答应过朕的,不能这么快反悔.......”   陆嘉念闷哼一声,按住他乱蹭的脑袋,羞恼地揉乱鬓发,小声道:   “谁反悔了!难不成陛下喜欢让人看?”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陆景幽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纤长眼睫颤动着,凝视着皇姐的杏眸。   确认她当真不是反悔之后,他才好受一些,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忍俊不禁道:   “这些治标不治本,皇姐搬去漱玉宫,照样有人看。”   他顿了顿,故意吊着胃口,欣赏皇姐懵懂担心的神色,幽幽道:   “不如去凤仪宫吧,这样无人敢看了。”   陆嘉念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锤了陆景幽的头。   凤仪宫是皇后居所,她大摇大摆住进去,意味不言而喻。   尽管她当初说过,只愿接受最尊贵的位置,可这也太突然了,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   “不行,陛下再不正经,我、我走了!”   陆嘉念断然回绝,灵巧柔软的身躯从他怀中滑出来,直奔大门而去。   “皇姐,早晚要搬进去的。”   陆景幽拦住她的去路,认真地扶着她的肩膀,眸光灼灼如华,忽而一闪,沉声道:   “若是皇姐不答应,此处也是个好地方......”   陆嘉念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眸,扫过肃穆庄严的御书房,连连摇头。   可他似乎不理会,动作愈发放肆,动静引得门口侍从忍不住偷瞄。   作者有话说:   陆狗:养心殿共有二百五十块砖石,朕四个晚上全部抚摸过无数遍了..... 第55章 准备   ◎“陛下,这是哪儿?”◎   屏风上的山水潇洒飘逸, 其中留白之处颇多,透过素色轻纱,隐约可见纠缠身影, 如坐卧于山水间的璧人。   陆嘉念的双肩被他死死攥着,整个人无法动弹, 更不敢发出声音。   她紧抿着唇挣扎, 暗中抗拒地踹了好几脚,目光时不时瞥向门口。   恰好一个侍从瞄的出神,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猝不及防与她撞在一起,惊得面红耳赤, 满是羞愧地埋下脑袋发颤。   陆嘉念比那人更窘迫,垂眸看了一眼欺身而上的陆景幽,皱着小脸百口莫辩。   若她说清清白白......怕是狗都不信吧。   她烦躁地晃荡着双腿,费力地踢着陆景幽,警告他快些收敛。   虽然这些侍从都是心腹之人, 且历经太多宫中秘辛,早已见怪不怪,不会泄露半分。   但是人要脸树要皮, 她从小守规矩惯了, 被人看见此情此景, 实在羞耻。   她才不像陆景幽,有一堆奇怪的癖好,似乎越是刺激危险, 就越兴奋难耐。   思及此, 陆嘉念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某人的唇角根本按捺不住, 大半张脸埋在颈窝, 还是能看到上扬的弧度,双眸享受般阖上,一边蹭一边流贪恋地吻着,惹起一阵酥痒。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一激灵,轻哼着瑟缩起来,耳根通红一片,不客气抓挠着他的后颈皮肉。   然而,陆景幽并未因此停下,反而报复般加重了下口的力道,在她见不得人的颈窝留下齿痕。   见她无力反抗,他又得逞般摩挲逗留,俊秀眉眼弯了起来,眸光蒙着一层薄雾,仿佛沉醉其中。   他对这具躯体极为熟悉,从颈窝一点点往上,在耳后肆无忌惮地磋磨。   怀中之人温软似水,娇弱呜咽地求饶。   与此同时,他修长手指没有歇息,摸索一会儿就找到衣带,只要轻轻一扯便能抽落。   “停停停!陛下......”   陆嘉念樱唇微张,惊呼着护住衣带,万分抗拒地挣扎起来,晶莹闪烁的眸光决然又委屈。   金銮殿也就罢了,这可是御书房啊......   就算无人在旁边看着,她亦是不愿玷污这块地,更何况外面站了一大溜的人!   陆嘉念当真有些生气,只能安慰自己,堂堂端庄知礼的嫡公主,不要同流落街头的野犬计较。   “看来皇姐不想呢......”   陆景幽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等到她被逼无奈的时候,才恩赦般放慢了动作,覆于耳畔低语道:   “朕也不喜打扰,只要去凤仪宫,无论怎么做都听皇姐的,如何?”   听了前半句话,陆嘉念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可很快就被后面的话浇灭了。   原来绕了这么久,这家伙还是惦记此事。   她无语凝噎地沉下脸色,嘲笑般哼唧一声,索性不再乱动,人偶般任他摆弄,懒得再看他一眼,大有一副慷慨赴死的意味。   威胁她顺从是不可能的,她倒是要看看,陆景幽身居帝位,究竟能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这个念头让陆嘉念心下暗叹,不知何时开始,她竟也变得如此流氓。   从前她不会这样,定是陆景幽带坏的!   眼见着原来的招数不奏效,陆景幽隐约猜到了皇姐的心思,故意缓缓摩挲衣带,极为迟缓的一点点松动,目光不肯作罢地相对着。   他们互相磋磨,互相对抗,都等着对方先服软投降。   气氛凝滞片刻,空气悄无声息变得温热,一时间二人僵持不下。   夏夜静谧,呼吸声清晰可闻,屋外蝉鸣似是为他们助兴。   忽然间,脚步声略带焦急地响起,直奔御书房正殿而来。   陆嘉念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辨别片刻,确定那声音不熟悉,不是她身边的人,且不断地朝他们逼近。   她顿时慌了神,陆景幽亦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许,让她得了机会挣开,   领口与鬓发微微凌乱,陆嘉念来不及去内室照着铜镜整理,全凭感觉随手拨弄,隐于屏风后面不敢出来,刻意同陆景幽拉开好几步距离。   一个小太监懵懂地进来,埋着头不敢乱看,细声细气道:   “启禀陛下,金銮殿的崔嬷嬷求见,说是来接长公主回去的。”   “知道了,带她进来吧。”   陆景幽与皇姐对视一眼,皆是看到了复杂之色,警惕地绷着脊梁。   不一会儿,崔嬷嬷恭敬严肃地走来,规规矩矩行了礼,沉声道:   “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陛下政务繁重,长公主实在不宜叨扰,亦无深夜觐见的规矩。”   此话一出,陆嘉念大抵明白了,乖顺地应了一声,让她去门外候着。   看来上回之事,母后确实吓得不轻,时刻提防她与陆景幽再有来往。   说得委婉些叫叨扰,直白来说,便是劝她不要私会,深更半夜赶紧回去。   陆嘉念瞧着崔嬷嬷走远,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不忿地拉着陆景幽走到角落里,一本正经道:   “你也看到了,连母后都这般注意,旁人更别提了。”   说着,她下意识卷着腰间流苏把玩,潋滟眸光在陆景幽身上打转,下定决心道:   “金銮殿不能待下去了,明日我就搬回漱玉宫,母后也能安心些。”   还没说完,陆景幽就不满地拧眉,眉眼都耷拉下来,像是受了欺负般赖着她不放手,指节紧紧攥住她的衣袖,丧家之犬般失落。   陆嘉念早就不吃他这一套,耐着性子随口安抚几句,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之人忍无可忍地闷哼一声,稍一使劲就把她拽回来,双臂撑着墙壁,牢牢将她圈在其中,眸中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许得寸进尺,否则......”   陆嘉念生怕他今夜没有得逞,当场就收不住,做出些非礼勿视的事情来,狠狠心道:   “否则,我就搬去慈宁宫,与母后同住。”   说罢,陆嘉念庆幸自己灵光一闪,想了个合情合理,却让他束手无策的办法,双臂环在身前,唇角悄然勾起。   果不其然,陆景幽灼灼如炬的眸中闪过震惊,发愣地眨了眨,不想听地转过头去。   不愧是他的皇姐,真是够绝的。   如果皇姐真的搬去慈宁宫,整日都在她母后眼皮子底下,他恐怕见一面都难。   漱玉宫虽然束手束脚,但还算能吃点肉末渣滓。   陆景幽凝视着皇姐的神色,看得出没有半点余地,不得不依着她。   他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时不时偷瞄一眼,强行压下心底不甘。   见他如此,陆嘉念倒是忍俊不禁,慈悲怜悯地抬起柔夷,顺着他脑袋的毛发摸了摸。   陆景幽越是委屈不情愿,她看着越是欢悦,笑意愈发明显。   似乎他也发现了这一点,愤懑地就要扑上来,却让陆嘉念笑得更不道德了。   原来拿捏着要害之处,随性威逼当今陛下,竟会如此有趣吗?   她好像有点理解,为何前世今生,陆景幽总是威胁她了。   “殿下,烦请快些出来,奴婢还要去娘娘那儿复命呢。”   屋外传来崔嬷嬷的声音,陆嘉念不好再耽搁下去,应了一声推开陆景幽,忙不迭走了出去。   一路上,崔嬷嬷手执宫灯伴她身侧,彻底离开了御书房后,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扫了她一眼道:   “殿下,老奴斗胆问一句,您与陛下方才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   陆嘉念本是斩钉截铁地出声,但是一想到陆景幽将她抵在桌角,屏风外都能窥见一二,又有些心虚了。   毕竟崔嬷嬷看着她长大,如母后般将她当亲女儿关切,撒谎终究会犹豫不决。   “还说没有,您的发髻都乱了。”   崔嬷嬷嗔怪一句,沿路寻了张石凳放下宫灯,借着月色利落地为她挽好,轻叹道:   “殿下,奴婢这些时日也看在眼里,陛下待您很好。”   闻言,陆嘉念意外地侧眸,扑闪着睫毛等着她说下去。   她从山中小屋回来,一直到搬进金銮殿,崔嬷嬷一直伺候在侧。   尽管那些荒唐事刻意瞒着她,可日夜往复,怎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那时候,她还担心崔嬷嬷会告诉母后,不过如今看来,她还是帮着自己的。   “娘娘问起话来,奴婢也是这么说的。”   崔嬷嬷拉着她坐下,在无人的夏夜凉亭中乘凉,悄声道:   “奴婢冷眼瞧着,娘娘不像是全然不想应允,而是顾虑太深,打算从头考量。   您若是当真对陛下有意,定要克制忍耐,说不准过段时日,娘娘就点头了。”   陆嘉念蓦然抬头,杏眸微张,托腮望着满天繁星出神。   其实她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母后是她的家人。   哪怕意见相左,也不会把刀子对着亲爱之人。   崔嬷嬷这话算是提点了她,只不过......   什么叫让她克制忍耐?分明应该克制一下的是陆景幽才对!   “嬷嬷说的是,我方才同陛下说了,往后搬回漱玉宫。”   陆嘉念神色如常地回答着,暗中撇撇嘴道:   “以后嬷嬷拿着打狗棍,日夜守在门口,他再来就赶走吧!”   “殿下,您又胡闹了......”   崔嬷嬷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还未再多嘱咐几句,陆嘉念就赌气般起身,自顾自地向前走去。   她脚步轻快,在无人的小道上随性蹦跶几下,絮絮叨叨地不知骂着谁。   崔嬷嬷看得合不拢嘴,颇为满意地颔首,吩咐身旁的宫女,道:   “去慈宁宫传话,就说殿下与陛下都是克己守礼之人,并无异样。”   翌日一早,陆嘉念给母后请过安后,当着她的面搬回漱玉宫。   忆起上回紧张尴尬的局面,她心有余悸,加之昨夜崔嬷嬷所言,她本以为母后今日会很高兴。   回到漱玉宫,意味着摆正长公主的位置,哪怕只是表象,母后看着也安心些。   谁知,母后出乎意料地平静,呷了一口茶道:   “你如今大了,自己有分寸就好。上次在慈宁宫时,母后一时心急,有些话不全是对的。”   母后温柔地坐在她身旁,爱怜地抚摸着脸庞,欣慰道:   “念儿,这辈子终究要你自己过,母后老了,给不了你什么。   若你觉得陛下不错,以礼相待,正常来往便好,往后可以再看。“   陆嘉念眸光一亮,乖巧地“诶”了一声,依靠在母后怀中撒娇。   她的余光扫过崔嬷嬷,看得出她与柳叶偷偷笑着,定是又在说她的事儿了。   不过母后能这么快转过弯来,想必少不了她们的功劳。   待到母后离开,陆嘉念心情还算不错,特意赏了银钱,还准了大半日的假。   如此一来,漱玉宫午后空荡荡的,除了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外,再无旁人打扰。   恰好今日诰命进宫,林楚楚随林夫人同来。   陆嘉念正闲来无事,见她活泼讨喜,便多留了一会儿。   听闻外头对她的流言蜚语不少,陆嘉念因此一直自责,想补偿些许。   毕竟当初是她与陆景幽的私事,却阴差阳错把林楚楚卷进来,实在是无辜。   然而林楚楚似乎浑不在意,在漱玉宫有说有笑,比从前更加放得开了。   夏日炎炎,院子里日头太大,二人懒散地不想出去,坐在凉阁闲话。   林楚楚要了些红纸,边说边用心剪着,笑容清丽动人,乐呵呵道:   “殿下,家中兄长要成婚了,听闻囍字亲手剪出来的寓意最好,我闲来无事练着玩,日后说不准用得上。”   陆嘉念听着新奇,望见她眼底清澈明亮的憧憬后,又无端有些羡慕,打趣道:   “怎么,你已经有了中意之人?”   “才不是!”林楚楚脸颊微红,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凑在她耳边道:   “老家曾有习俗,亲手剪了囍字压在枕头下面,意味着沾到喜气,日后得了如意郎君,定会和和美美,一帆风顺。   我想剪得好看些,以后日子也漂漂亮亮的。”   说着,林楚楚得意地将刚剪好的囍字给她看,但又不甚满意地放在一旁,继续剪新的去了。   陆嘉念笑而不语,颇有兴致地看着林楚楚忙活。   她生长于皇宫,对这些俗礼知之甚少,也从未想过遵循。   不过方才听说,寓意是一帆风顺,她倒是期待起来了。   眼下烦忧那么多,她只能暗中苟且,时常提心吊胆。   希望日后能顺顺利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并肩而立。   陆嘉念舒出一口气,随手拿起剪子,与她一同练着。   沉下心来做事的时候,时辰总是过得极快。   她们剪得认真,再次抬头之时,夕阳已经懒怠地挂在天际了。   陆嘉念终于剪出一张像样的囍字,趁着林楚楚舒展手脚,悄悄压在了枕头底下。   今日算得上尽兴,她让车夫将马车停在宫门口,亲自送她出去。   林楚楚怀中抱着一沓囍字,引得刚回来的柳叶都好奇地探头。   行至殿门,迎面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皇兄陆泽安恰好经过,顺口道:   “你这囍字剪的不错,比宫中采办的秀气。   来日我成婚,不如请你剪了贴在宫中,到时候必有重赏。”   林楚楚一见是他,笑容登时收敛干净,草草地行了一礼,冷淡道:   “殿下趁早打消念头吧,臣女也不在乎什么赏赐。”   陆泽安不明所以地皱眉,眼睁睁看着她从身边经过,心口憋了一团气。   且不说他今日好声好气地说话,别人能为他们做事,都是深感荣幸,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她一个闺阁女儿,不答应也就算了,这是什么态度!   陆泽安越想越是气不过,加之每次见面都是这样,更是不愿放过,不依不饶地跟上去,指着她怀中的囍字,责问道:   “这是从何说起?你既不剪,手上那些又是给谁的?”   林楚楚不悦地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练了许久的囍字,不耐烦地别过头。   这是她费了心思剪给自己的,抑或是说,是给未来郎君的。   此人之前就很是无礼,如今仗着身份又使唤她做事,难不成她必须小心讨好吗?   她又不是天生干这份活,没道理答应他,竟然还有脸问!   “凭我给谁?反正不是给你的!”   林楚楚彻底恼了,叉着腰气呼呼地说出口,没半点好脸色。   说罢,她生怕陆泽安再纠缠不休,礼数周全却极其敷衍地继续前行,后来索性撒腿跑向了马车。   她灵巧地跃上小凳,鄙夷地回眸瞥了陆泽安一眼,轻哼一声走远了。   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陆泽安诧异地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目送马车离开,气得险些背过去。   他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的马车,狠狠踩了几脚地砖,拉着陆嘉念愤愤不平道:   “念儿,你怎的结交此等野蛮无礼之人?仔细被她带坏了!”   陆嘉念又好气又好笑地看戏,安慰地拍了拍皇兄的肩膀,忍俊不禁地掩唇。   她的皇兄平日里最是得妥帖孝顺,性子向来温和,皇宫内外皆是赞不绝口。   还真无人能将他惹成这样,亦是她第一回 见皇兄如此气急败坏。   不过林楚楚为人很好,她心里清楚,谁的坏话都说不得,只能按捺住笑意安抚皇兄,轻声道:   “好了好了,她这是直率可爱,年纪又小,皇兄同她较真作甚?”   陆泽安的脸色缓和些许,心口仍然气得起起伏伏,不甘心地长舒一口气,不忿道: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回就罢了,下回决不轻饶!”   他轻咳一声挽回风度,抚平臂弯与袖口的褶皱,理了理衣襟道:   “陛下命我整合陆氏残余兵力,我先去忙了。”   陆嘉念“嗯”了一声,随即又觉得这话不对,再次唤住陆泽安,追问道:   “好端端的,陛下为何要做这事儿?”   先前张大统领带着禁军归入燕北旧部,陆氏皇族的兵力损失大半,剩余的皆是散兵,不乏老弱病残。   如今旧皇族虽然无甚权势,但尚且有封地与尊荣,这些兵力亦无法与燕北军队抗衡。   所以陆景幽特许他们存留下来,权当给旧皇族自保安心。   倏忽间整顿兵力,难不成陆景幽还有什么打算吗?   “听闻越州兵乱,动荡不安,刘大统领被人斩首,大权旁落。”   陆泽安满面愁容,脸色严肃沉重,仿佛即将面临一场风暴,叹息道:   “叛乱贼人有意向北,来势汹汹,不得不严加防范,陆氏的兵力也要物尽其用。”   陆嘉念一字不落地听着,起初不以为意,想着大梁疆域辽阔,偶尔小打小闹也是有的。   可是仔细思量,顿时发觉不对劲。   越州......不就是陆言清所在之处吗?   前世今生,他能有所动作,皆是依靠越州权势。   再加上一个来势汹汹向北......言下之意,正是冲着京城与帝位来的。   思及此,陆嘉念惊得一身冷汗,分明是夏日,寒意却从脚底升腾而起,缓缓攀上脊梁,蔓延至全身。   原先的直觉愈发强烈,不安如同迷雾般笼罩而来,沉沉地压得她喘不上气。   好似她早知会有这一天,却还是不敢相信,这一日当真来了。   尽管没抓到陆言清,她还是有一丝侥幸。   想着他都伤成那样了,连活命都难,怎么可能同前世那般,再次杀入京城呢?   陆景幽对此一直有所松懈,但在她的督促之下,派出去的人十分可观,最终一无所获。   她曾经也怀疑过,是否陆言清已经死在某个角落了,全凭着直觉否认这种念头。   若是如此,难道陆言清还要再来一遭,今生会重蹈覆辙吗?   陆嘉念思绪凌乱,脸色苍白如纸,慌了神地拉住陆泽安的胳膊,焦急地问道:   “叛乱之人是谁?何时开始的?还有眼下如何了.....”   她这一连串问题,把陆泽安问得头昏脑涨,半知半解地回答了些,为难道:   “念儿,这是机密要事,我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事罢了。”   陆泽安看得出她的担忧,感同身受地帮她顺气,温声道:   “你若是真想知道,这种事只能去问陛下了。”   陆嘉念浑身一颤,杏眸满是深沉惊惧,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转头直奔养心殿而去。   宫人看见是她,皆是陪笑行礼,起身后才不紧不慢地开门。   然而陆嘉念心急如焚,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撞击着脆弱心房,一心只想快些见到陆景幽,一口气问个明白。   她等不及地冲上前去,一把将大门彻底推开,闷头闯了进去。   陆景幽端坐其中,身姿挺拔沉稳,手中狼毫蘸着龙纹墨,仔细地批奏折。   他时而拧眉沉思,时而唇角含笑,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听到动静,他蓦然抬眸,看见是她后笑得更为欢悦,调笑道:   “这才半日未见,皇姐是想朕了,还是昨夜之事反悔了?”   陆嘉念气喘吁吁,愣怔地凝视着他的面容,好似要从风和日丽中找出破绽。   她根本无暇理会这些打趣,在看到陆景幽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他们前世的下场,眼圈不自觉地发酸,晶莹水光蓄满眼眶。   “皇姐,怎么了?”   陆景幽发觉异样,稍稍敛起笑意,走上前去拥住摇摇欲坠的她,粗糙指腹划过脸庞,拭去断了线的泪珠。   “越州的事儿.....是不是他?”   陆嘉念浑身发软,靠在陆景幽的胸膛撑住身形,忽然间想紧紧抱住他,任何时候都未像现在这般,有着如此强烈的念想。   好似本该掌握的一切,最终却脱离掌控,生怕一松手,今生什么都留不住。   陆景幽笑容一滞,搂着她的手迟缓片刻,才落在她的脊梁上,顺着脊骨缓缓抚摸。   他环住怀中颤抖的娇人儿,垂眸凝视良久,忽而轻笑一声,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姐......”   闻言,陆嘉念一颗心沉到了湖底,绝望地阖上双眸。   并非她对陆景幽没有信心,而是前世阴影太深太重,仅是回忆都能感受到窒息。   况且今生一切提早了三年,又是一番变数。   陆景幽从架子上抽出卷轴,“哗啦”一声在桌上铺开,指着上面的面容道:   “皇姐看看,还认得吗?”   陆嘉念从他怀中探出半个脑袋,瞥见画中之人时,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此人残废了一条手臂,面容似乎被割伤过,疤痕触目惊心,几乎不能示人。   若非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清俊,身姿还下意识文生般微微前倾,根本看不出是陆言清。   “他是自毁容颜,以此蒙混出城。”   陆景幽的神色沉重起来,看着他脸上的伤疤,声音低沉道:   “京郊朕都派人翻找过,不见他的踪影,想必是藏身于崇山峻岭,禁军去搜寻过,可还是未果,要么藏得太深,要么是禁军打草惊蛇了。   皇姐多次说起此事,朕还让人去越州找过。但是那儿地处偏僻,多沼泽瘴气,极其复杂,折损了不少人,因为是空手而归,朕也不知如何同皇姐说起。”   听了这话,陆嘉念的掌心覆于他的手上,现在才知他费了这么多功夫。   “越州较为特殊,依附大梁却独立自治,京中鞭长莫及,多年来通过刘大统领联络。   看如今的情势,越州数十日前就已经动荡,但山高水远,陆言清极为谨慎,没让一丝消息传出来。”   陆景幽冷冷地笑出了声,如同棋逢对手般凝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现在究竟如何了?你......有几分把握?”   陆嘉念小心翼翼地出声,思忖许久之后,还是把这个不愿面对的问题问出了口。   “刚送来急报,他们不走寻常路,专挑山野沼泽,易守难攻,沿途州县措手不及,倒是让他钻了空子。”   陆景幽目光幽深,绕着皇姐的发梢把玩,看她神色凝重时,又弯了弯唇角,安慰道:   “无妨,还未交上手,皇姐不必担心。”   陆嘉念抿唇呜咽一声,心间的不安藤蔓般肆意蔓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平日里陆景幽做事狠厉决绝,若是连他都给不出肯定的回答,大抵是十分凶险。   更何况,他们都未料到陆言清能挣扎到这个地步,说明此人不可小觑。   她的眼前恍然间闪过前世的一幕幕,鲜血喷涌,撕碎的糖纸随风飘散,陆景幽与她阖棺而葬,含笑十指紧扣......   陆嘉念狠狠打了个冷颤,甩甩头将这些抛之脑后。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今生她想好好与他在一起。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恐惧与绝望,陆景幽轻快地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皇姐放心,就算真有那一天,你也绝不会出事。”   陆嘉念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扑扇着湿润的睫毛。   陆景幽笑而不语,揽着她从后门出去,穿过狭窄僻静的过道,转过好几个弯,拐入一处不起眼的偏殿。   他推到所有陈设,穿过空心的砖墙,熟练地在一旁拨弄几下。   一阵沉闷卡顿的声音传来,像是久不开启的机扩在缓慢运转,齿轮互相咬合,间或几声刺耳的摩擦声,震荡着脚下的灰尘。   不起眼的地面缓缓出现裂痕,遮掩的砖石尽数扫清,一扇陈旧小门蓦然打开。   陆嘉念诧异地睁大眼眸,未曾想宫中竟有这样的地方。   她并未多言,任由陆景幽攥着掌心,一步步跟着他走下去。   地下通道狭窄逼仄,挂壁烛台早已燃尽,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必须捂住口鼻才能前行。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嘉念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但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时不时被水滴砸中,浑身一激灵,的的确确未曾来过。   脚下的台阶是石块铺就,长了青苔容易打滑,陆嘉念好几回险些摔下去,吓得惊呼出声,脚步放慢不少。   幸好甬道不算长,没多久就走到了尽头,刺骨寒意侵袭而来。   陆景幽吹亮了火折子,摸索着寻到蜡烛,擦拭干净才点燃。   幽微火光照亮了周遭,陆嘉念好奇地打量着,忽而身躯一僵,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石台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此处熟悉了。   这件密室,正是梦境之中,陆景幽保存她尸身的地方。   他用鲜血入药,对着经久不腐的尸身说话、哭笑,甚至喂她酥糖,已然失了神志。   他们亦是在此处,阖棺而葬。   陆嘉念手脚冰凉,颤巍巍拉住陆景幽,小声问道:   “陛下,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冲冲冲!好久没写过这么长的了,停不下来,快夸我! 第56章 成亲   ◎“若是能回来,我们成亲吧。”◎   黑暗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靠近,陆景幽手执烛台,拍干净指缝中的铁锈, 沉闷的脚步声回荡着。   他紧紧握住皇姐的手,引着她绕过石台, 缓缓行至另一头。   还差几步远的时候, 烛火忽然摇曳起来,刺骨寒意肆意弥散,好似有风透过缝隙, 源源不断地钻入地下。   陆嘉念倒吸一口凉气,瑟缩地环住双臂, 下意识躲在陆景幽身后,听他道:   “此处连通宫外,墙上砖石并不牢固,砸开就能彻底离开了。”   顺着这话,陆嘉念的手指抚上砖墙, 还未使劲就摸到几块松动的砖石,稍一用力,大多是可以直接推倒的。   流通的空气从指间钻过, 想必墙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甬道, 再往上就不在皇宫之内了。   “这是皇宫初建时留下的, 后来天下太平,皇宫翻修多次,此处就鲜为人知了。”   陆景幽的手掌掩在烛火前, 堪堪稳住微弱亮光, 拉着陆嘉念走远了些, 侧眸笑道:   “甬道尽头是一处偏僻街巷, 已经安排好了人,若是真有那一天,皇姐定能安然无恙。”   陆嘉念愣怔地点头,蹙着眉心环顾四周,目光从松动的砖石挪开,最终落在空荡荡的石台上。   她思绪飘散,眼前一次次闪过夫妻合葬棺,还有陆言清闯入其中的身影,暗暗攥紧了手指。   指节随之“咯吱”一声脆响,她被自己一惊,转头瞥了砖墙一眼,忽而想到了什么。   既然陆景幽如今知道此处,那前世也应该知道。   梦境之中,陆言清是过了许久才找来的,他分明有时间逃出去!   为何他不逃走,而是于棺中服毒自尽呢?   前世她只是枕席间的玩物,而陆景幽极为在乎权势,怎可能为她割舍?   更何况,那时的他们,每每相见只有仇恨。   她从未感受到他的爱意,亦从不想要仇人的爱意。   一个沦落暖榻的公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疑惑很早之前就有,她在心间盘桓许久,几度抛于脑后。   毕竟今生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改变结局,不必太过在意。   可今日突然触及,陆嘉念百思不得其解,心底的困惑与好奇愈发强烈,总觉得其中还藏着道不尽的缘由。   她神色凝重地抬眸,紧皱的小脸满是愁苦烦闷,眸光深深地望着陆景幽。   “怎么,皇姐不信?”   陆景幽浅笑出声,指腹揉开了她的眉心,以为她是怀疑甬道走不出去,一本正经道:   “自从知道此处开始,朕就一直让人守着甬道尽头,不仅能防着有心之人,还以备不时之需。”   见他较真的模样,陆嘉念终于从心绪中抽身,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看来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留在前世的只有她一人。   陆嘉念暂且放下方才的念头,忧惧地靠在他的臂膀上,岔开话题道:   “我自然信你,只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吗?”   燕北军队的实力,她前世今生皆是见识过的,堪称骁勇善战,势如破竹。   陆言清究竟有多少能耐,竟能统帅越州,以残躯与之抗衡?   甚至连陆景幽,都开始为她思忖其后路了。   “当然不是,皇姐多虑了。”   陆景幽放下烛台,腾出双手,一把将皇姐揽入怀中,抚摸着柔顺墨发,声音沉稳安定,道:   “朕怕皇姐忧心性命,所以先带你来看一眼,往后也能安心些。”   陆嘉念的面容埋在他的心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畔,唇角微微勾起,乖顺地摩挲一下。   其实比起性命,她更害怕的是失去。   失去今生来之不易的安稳,失去揭开谜团后的光阴,失去为她改变的陆景幽。   死亡固然可怕,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前世惨死之状。   但是,只要今生与他并肩而行,一切都变得坦荡起来。   “但愿这个地方,此生都不会用得上。”   陆嘉念与他相视一笑,继而垂下眼眸,任由他扶着迈上石阶,朝着原路回去了。   日子一晃眼过去,她在漱玉宫打发时间,时常打探越州的消息,皇兄都被她扰得不得清净。   但是得来的消息不算乐观,那群人从越州起就兵分几路,在山野沼泽间隐蔽行踪,会合与疏散没有定数。   沿途州县与京城都出动不少兵力,奈何敌暗我明,收效甚微。   听闻近日来,陆言清与一队人马的踪迹终于暴露,却已经在离京城不远不近的陈州了。   陆嘉念暗暗着急,但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沉下心绪守着漱玉宫。   兴许是此事愈发严重,陆景幽忙碌起来。   白日里几乎无法相见,只有深更半夜,才满身疲惫地搂着她入睡。   陆嘉念大抵摸清了时间,打发了身边的宫人,独自候着。   夏日接近尾声,暑气渐渐消散,夜幕笼罩的庭院开阔凉爽。   漫天繁星璀璨闪烁,蝉鸣轻柔地此起彼伏,听得陆嘉念眼皮打架,伏在石桌上打瞌睡。   不一会儿,宫墙砖瓦传来轻响,熟悉的那几块被拨弄到一旁,玄色身影悄然而至。   陆嘉念下意识要起身,刚一使劲才发觉浑身酸软,索性继续闭眸装睡,偷偷睁开一只眼睛打量着。   皓月清辉洒落人间,风移影动,陆景幽动作利落地落在地上,刻意放轻了脚步,不愿吵醒酣睡的娇人儿。   他熟练地越过花草树木,目光始终在皇姐身上,没有移开分毫。   陆嘉念看得出神,险些与他对上视线,忙不迭屏气凝神,紧紧阖上双眸。   地上枯枝的脆响不绝于耳,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她身旁。   凉风习习,吹动她的发梢在空中打卷,凉丝丝地拂过脸颊,惹起轻微酥痒。   陆嘉念按捺不住,唇角克制地颤动着,偏生要继续装下去,只好故作沉睡地翻了个身,顺手拂落发丝,含糊不清地呓语。   大约是她装的太像,陆景幽信以为真,怕她在夜里着凉,当即褪下披风,轻手轻脚地盖在她身上。   陆嘉念默不作声地接受着,石凳的寒意消散不少,心头泛上暖意。   粗糙的指腹覆于脸庞,陆景幽贪恋地一寸寸划过肌理,描摹出眉眼与唇瓣的形状,动作温柔轻缓。   痒意比方才更甚,陆嘉念实在忍不下去,微红的鼻尖皱了皱,蓦然睁开杏眸,盛满含着星光的笑意。   陆景幽并不意外,指节在她的额头轻叩,幽深眸光中似是别有深意,手指继续游移,打趣道:   “既然皇姐睡醒了,今夜就不必睡了。”   陆嘉念怔了一下,片刻后才明白其中意味,嗔怪地压低眉眼,打了一下他的爪子,抬头便要起身。   “皇姐别动,朕想看看你。”   陆景幽立即出声拦住,收起玩笑的模样,唇角柔和勾起,掌心轻柔地抚摸着眼眸与面容。   他的眸中映照着清明月光,如曾经那般纯澈干净,仿佛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个人。   陆景幽的动作细致之极,抚得陆嘉念又有了睡意。   她撑了许久,还是未见他停下,好似要把她的模样刻画出来,神色愈发投入,忍不住问道:   “陛下,在想什么呢?”   话音刚落,陆景幽恰好划过她的下颌,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眉眼弯弯道:   “朕在想,如果当下在凤仪宫就好了。”   陆嘉念眨巴着眼睛,反应过来后,轻咳一声摆正身形,双颊泛起浅淡绯色。   上回他就提起过,她不敢草率答应,看来这家伙惦记已久。   移居凤仪宫,意味着她是他的妻,帝后携手,永不背弃。   夫妻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过沉重。   无论是她的父皇与母后,还是燕北侯与蕊夫人,都没有白头偕老。   这让她心下不安,下意识地逃避,犹豫不决。   尽管知晓心意,却还是瞻前顾后,生怕结局凄凉。   可是自从越州出事后,陆嘉念每次见陆景幽,心底都会更为坦荡期待。   好似他们的命运早就连接在一起,并非一纸婚书可以束缚。   相较之下,旁人的目光与言语,变得愈发微不足道。   她想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不管会面临什么,那都是他们的结局,理所应当一同承受。   思及此,陆嘉念似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原来陆景幽想要的,是她始终能坚定地选择他,信任他,依赖他,将他们视为一体。   陆嘉念心口一紧,鸦羽般的睫毛急促地扑闪着,呼吸也迫切起来。   仿佛有些压抑克制的念头,终于从心底释放出来,冲击着封闭的思绪与心脏。   如果她的心之所向,正是他的心之所往,如果那个人是陆景幽......   她愿意试一试。   想通了这些,陆嘉念猝然抬眸,身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夏夜静谧,微风拂面,额角渗出的汗珠很快吹干,花草清香钻入鼻翼。   陆嘉念凝望着陆景幽,眉眼也随着他弯了起来,浮现出昳丽笑意。   她暗暗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其实......”   还未说完,宫墙外忽然传来急迫的声响,像是一声声催促。   一颗石子飞了进来,轻轻砸在陆景幽脚边,是约定好的暗号。   陆景幽不得不起身,行至僻静的角落里,隔着宫墙凝神谛听。   “陛下,前线急报,速去!”   疾风声音沙哑,急迫又清晰地说着,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如此情形,只有出现极为重要的变故,亦或是发生大事。   陆景幽听得出来,沉声回应后,神色凝重起来。   约莫与越州脱不了干系,行军用兵瞬息万变,一刻也耽误不得。   “皇姐,早些歇息。”   陆景幽不舍地嘱咐几句,灵敏地翻身离开,身影眨眼间消失在宫墙另一侧。   “诶......”   陆嘉念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错乱地追上去几步,还是来不及拦住他,后半句话咽回喉咙里。   她攥紧了拳头,不甘心地奔到宫门口,探出脑袋打探着。   长夜寂寂,飞扬的尘土尚且没有落下,人倒是没了踪影。   陆嘉念紧抿唇瓣,手指使劲绞动衣角,指甲掐出一道道痕迹。   方才她想说,其实......她可以答应。   答应他搬去凤仪宫,答应他昭示天下,答应与他并肩而立。   人生苦短,她不能再囿于纠缠不休的心绪,决定迈出这一步。   结果话还没说完,陆景幽竟然先跑了!   陆嘉念越想越是生气,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愤愤不平地锁死宫门。   这虽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可于她而言,需要思忖良久、鼓起勇气才能张口。   亏得她自我感动那么久,浪费一堆感情,原来是对狗弹琴。   明明不依不饶的人是他,哪有这么来去如风、不知好歹的人?   “崔嬷嬷,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陆嘉念立刻把人叫来,气呼呼地叉着腰,指着墙外道:   “下回他再来,就拿着打狗棍站在门口!”   崔嬷嬷的目光悄然打转,看懂什么似的笑出了声,乐呵呵道:   “好嘞,奴婢记下了。”   陆嘉念这才顺气些,轻哼一声转过头,径直回到了寝殿之中。   夜深人静,皇宫之中万籁俱寂,只有紫宸殿灯火通明,低沉的回话声渐渐高昂。   “陛下,微臣打探了越州一路的状况,陈州还算稳得住,但其中另有古怪。”   张大统领风尘仆仆,急迫严肃地跪着禀告道:   “越州当地争斗激烈,兵马筹备齐全,远不止陈州那些。”   “他在放诱饵。”   陆景幽一听便明白了,斩钉截铁地叩着桌面,唇角一片森冷。   陈州是所有行踪之中,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   陆言清料定他们会按捺不住,必定出兵清剿,所以故意留下少许兵力,以此打探京城实力。   这部分作为诱饵的兵马,他应当从未想过保全,甚至被大鱼吃了也无妨。   只要摸清敌情,他再次出手时,胜算会大很多。   “陛下说的不错,如今进退两难,臣不知如何是好。”   张大统领为难地拧眉叹息,等着陆景幽示下。   眼下的难处就在于,若是按兵不动,他们肯定一路进京,届时决一死战。   若是出兵,暴露自身并非大事,关键是不知他们有多少援兵,如今分布何处。   万一汇聚起来,一路争夺过去,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是两败俱伤。   到了那时候,情势更加难以把控。   陆景幽眸光深沉,修长手指绕着茶盏打转,茶水倾洒而出,烫红了指尖的肌理。   倏忽间,他想到什么似的,指节敲在桌面上,冷冷道:   “越州的叛乱,朕只想动一次手。”   在张大统领不解的目光中,他点出京城外的一圈红线,道:   “他们既然不死心,那就全部引入此处了结,禁军调走,宫中朕自己应付。”   陆言清想要夺位,那最后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决高下。   越州兵马不敌京城,加之一路奔波折损,算不得太大的威胁。   只不过皇城要分散防守,兵力会减弱,忧惧因此而生。   这法子简单直接,胜算最大,却也最为凶险。   “陛下三思,他们定然不会放过皇宫,万一......”   张大统领瞥见陆景幽锐利的目光,登时不敢再说下去,声音越来越小,道:   “况且,宫中还有其他人,恐怕会伤及无辜。”   听了这话,陆景幽沉吟片刻,脑海中闪过皇姐的身影。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伤到她。   尽管他把握再大,只要没有做成,就不能拿皇姐犯险。   “朕自有分寸,你布置下去吧。”   陆景幽不容抗拒地命令着,眸光灼灼如炬,已然有了主意。   细密的网已经撒开,一网打尽之前,断然不能犹豫收手。   那就只能让皇姐置身事外,等着他的好消息。   陈州地界,连绵不绝的山脉上,隐约可见几处营帐。   夜半三更,众人皆已歇息,偶尔传来几声交谈声,也带着浓重的越州口音。   地上散落着酒罐与火堆,借着月光看去,周围的树干上,竟是贴了一圈囍字。   陆言清一身红衣,面罩也换成了大红色,背着怜玉从营帐走过,走向前方单独搭建的小木屋。   他微微侧眸,看着背上昏昏欲睡的少女,故意晃荡几下,温声道:   “玉儿,今夜新婚,怎么困得这么早?”   怜玉的脸蛋红扑扑的,身上散发着酒气,强撑着眼皮蹭了蹭陆言清的后背,环住脖颈,哼哼唧唧道:   “公子,我好晕......”   她意识模糊,只记得在越州最艰难的时候,公子与她相依为命,还说要娶她。   后来,公子不要命地筹谋拼杀,一路走到今日,竟是真的履行承诺了。   她不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今夜所有人都很高兴。   将士们喝得醉醺醺的,公子给她灌了两杯,还拿出先前做好的大红袍子,准许她日日都穿着。   兴许是那两杯酒的作用,怜玉从未喝过这么辛辣的东西,到现在都头晕眼花。   “玉儿乖,到了到了。”   陆言清耐心地哄着背上的少女,就像她曾经在桥洞之下,温声哄着自己一样。   小木屋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床榻,一桌一椅。   但被褥都是大红色的,床头贴着自己剪的囍字。   新郎官手艺不好,剪的略显歪斜,却让小屋温馨起来。   陆言清将玉儿放在榻上,替她褪去衣衫,整理着贴身小衣。   他的动作半生半疏,像是偷偷练了许久,可看到含苞待放的少女时,还是红了脸,手指怜惜地颤抖。   “玉儿,跟着我,苦了你了。”   陆言清声音干涩,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眉梢眼角却含着笑意。   说出来难以置信,他与玉儿同床共枕这么久,竟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甚至连一个亲昵的吻、撩拨的抚摸,都未曾有过。   昔日他随手救回来的小姑娘,成了唯一终生追随之人。   他曾经厌烦过、鄙夷过、嘲讽过的少女,成了他捧在掌心,不舍得碰一下的珍宝。   现如今,他终于小有所成,应该有资格做她的夫君了。   闻言,怜玉撑着小脑袋,懵懂地摇了摇头,绵软地靠在他怀中。   深夜山野中,鸦雀栖息枝头,忽而屋中传来碰撞哭叫声,惊得它们只能飞走。   那声音渐渐压抑收敛,时不时传来心疼的安慰声,但还是持续了小半夜。   鸦雀盘桓许久,只能另寻别处安息。   漱玉宫中,陆嘉念慵懒地卧于榻上,打开窗户吹着凉风。   闲书翻着无趣,她随性四下摸索,想找个小物件把玩。   恰好掌心探入枕下,亲手剪的囍字落入掌中。   陆嘉念环顾四周,趁着无人看见,赶忙兀自欣赏几眼,又悄悄塞了回去。   上回她刚要说出那句话,陆景幽就离开了,后半句卡到现在都难受。   后来实在气不过,好几日未曾见他。   谁知,陆景幽也不似从前来的勤快了,好似忙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陆嘉念拎得清,并未追究下去,只希望他能专心致志,快些把这件糟心事处置好。   不过仔细一算,也有四日未见了。   她忽而想起,金銮殿被人戳穿那回,她推拒了陆景幽四个晚上,还暗自嘲笑他粘人。   如今不觉间落在她身上,这才恍然发觉,四日竟是这么长。   正想着这事儿,疾风就避人耳目地来到漱玉宫,从后门翻身进来,低声道:   “殿下,陛下要带您出去,收拾些要紧的东西就成了,别与旁人说。”   陆嘉念心下疑惑,但冷眼瞧着,如此隐秘之事,还是要亲自见了陆景幽才明白。   故而应声后并未多问,让柳叶轻便打点一下,带着她一同去了。   一路跟着疾风七弯八拐,又到了上回进入密室的偏殿。   待她进去后,殿门紧紧关上,隐秘甬道已然打开,陆景幽从里探出来,若无其事地牵着她的手,笑道:   “皇姐,想不想知道,这条道通向什么地方?”   陆嘉念一愣,下意识以为他在开玩笑,要带她去甬道尽头单独过几日。   可是回头看了看包袱,转念一想,哪里都不对劲。   从前不会提前告知她,更不会让她带东西,因为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天,没必要费劲。   况且,现在情势紧迫,陆景幽怎会有这个闲工夫?   如果不是出去耍玩,难不成当真是逃命吗?   陆嘉念顿时紧张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皇宫,还有早就准备好的甬道,焦急地问道:   “为何要走?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的心底腾起强烈不安,凝视着陆景幽完美笑颜,无论怎样都笑不出来。   不到万不得已,陆景幽不会送她离开。   除非他要面对极其危险的事情,并且孤身一人,不愿让她参与其中。   陆嘉念想到越州的事情,愈发觉得拿不准了。   就算陆言清再来势汹汹,也不可能如此闻风丧胆,陆景幽定是还有瞒着她的盘算。   “没什么,秋后草虫,总要清理干净才顺眼。”   陆景幽仍然笑得俊美无俦,轻抚她的脸庞安慰着,柔声道:   “皇姐听话,在别处好好等着,大势安定就接回来。”   他越是这么说,陆嘉念越是不相信,生怕他又在骗人。   前几日刚打定主意,要一直同他并肩而行,这才眨眼工夫,倒是他推自己走了。   陆嘉念不肯迈步,拽住他的衣袖,眉眼低垂道:   “总让我唤”夫君“,不如同我一起走?”   一听到“夫君”二字,陆景幽眼底闪过光亮,欢悦地揉了揉皇姐的发顶,轻声道:   “朕走了,谁接你回来呢?”   见皇姐还是不愿意,陆景幽又揽着她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松口。   这下陆嘉念没了办法,大抵明白这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他想来计划周全,环环相扣,其中任何地方不如预料,他都不会罢休。   既然如此,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在他安排的地方等着他。   正如当初,陆景幽将她锁于山中小屋,终究能把一切解决得很好。   “你母后那边,还有其他事情都不必操心。”   陆景幽推着她踏进甬道,面容温熙道:   “疾风会接应你,那个地方,皇姐肯定很喜欢。”   听他这么说,陆嘉念心生几分好奇,脚步没方才那么抗拒了。   陆景幽目的达到,满意地微微颔首,从心口摸出一个锦盒,郑重交在皇姐手中,声音却依然轻快随意,道:   “那地方偏远,买不到皇姐喜欢的酥糖,路上也不好带走。   这两张糖纸,皇姐带去吧,平日多看看,说不准能想起来呢。”   陆嘉念下意识点头,忽觉有些意味深长,下颌顿了一下。   是让她想起酥糖的味道,还是想起别的什么?   陆嘉念攥紧了手中锦盒,忆起前世今生,他似乎很看重这两张糖纸。   究竟是他癖好奇怪,还是她忘记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之前她绞尽脑汁回忆过,好几回逼自己想起来,终究一无所获。   不过陆嘉念存了几分希冀,并未推辞,小心翼翼地贴身带着。   万一......她能想起来呢?   与陆景幽告别之后,陆嘉念不得不踏入甬道。   她一步三回头,每次都看见他伫立原地,目送她离开。   将要行至转角之时,陆嘉念收回目光,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皇姐!”   陆景幽蓦然上前,迅疾追赶了几步,隔着一段距离停驻,眉眼间蔓延着温和笑意,轻轻道:   “若是能回来,我们成亲吧。”   作者有话说:   问问大家对怜玉这对的想法~   因为陆言清是反派,怕大家每次看到都糟心,这部分会跳过,所以正文中很多内容都没写,怕影响观感QAQ   但其实当初大纲之中,他们挺完整的,甚至有前世今生。   今生结局明后天就发出来,前世是心机上位者×笨蛋小太阳,并且是追妻火葬场(没想到吧)   或者大家可以看完结局再说,后面还挺重要滴~ 第57章 大结局(上)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甬道尽数打通, 密室后面的也不例外。   两侧燃着微弱烛光,照亮了脚下石阶,陆嘉念畅通无阻地向前走着, 神思却仍然留在身后。   方才陆景幽的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犹豫许久没有回答。   并非是诧异或羞怯, 因为于她而言,自从迈出第一步后,何尝不是在等着那一日?   她只是觉得奇怪, 为何要说“若是能回来”?   难不成,还有不能回来的状况吗?   若是不能回来......究竟又会面临什么?   陆嘉念安慰自己, 兴许只是随口一说,可她了解陆景幽的性子,向来不说虚无缥缈的话。   她越是这样想,心底越是焦急不安,终究按捺不住, 转身往回跑去。   但是,她已经走出很远,连通密室与甬道的大门, 早已死死关上。   无论她如何呼喊和推拉, 始终纹丝不动, 亦无任何回应。   似乎,她没有回头路了。   陆嘉念失落地轻叹一声,抱膝蹲在一旁, 眼圈微微酸涩。   “殿下, 别难过了, 陛下都是为您打算呀。”   柳叶俯身搀她起来, 扯出一抹笑意,柔声安慰道:   “再说了,刚才您都问过了,陛下不肯透露分毫,更不会让您回去的。”   陆嘉念脚步沉重地走着,寒意冷浸浸地侵入脊骨,让思绪稍稍缓和下来,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选择,为今之计,只能全然相信陆景幽了。   甬道后半段不长,她们加快脚程,不久便走到了尽头。   正如陆景幽所言,眼前是一处极为僻静的街道,连她都未曾见过。   疾风驾车候在门口,沉声行了一礼,利落地接过包袱,打马消失在街道尽头。   马车从小道上疾驰而过,陆嘉念颠簸得有些发晕,阖上双眸歇息,时而掀开车帘朝外望一眼。   眼前的景象迅疾变幻着,从繁华京城到荒凉京郊,再到不知名的崇山峻岭,不知驶向何处。   直到夜幕降临,马车才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   陆嘉念昏昏欲睡,手脚发麻,扶着柳叶的手缓缓下车,凝眉环视四周。   月明星稀,树影交叠,放眼望去人烟稀少,只有边际处隐约有村镇。   幸好宅院内布置得不错,虽比不上宫中奢华,但干净精巧,皆是她喜欢的花草树木,看得出费了心思。   “殿下,陛下吩咐了,您无要事切不可出去走动,待到事成,自会有人接您回去。”   疾风神色肃穆地传话道。   陆嘉念不情愿地垂首,有满腹疑惑想打探清楚,但瞧着他缄口不言的模样,又只好作罢。   她低低应了一声,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嘉念远离京城,守着一方天地静静等待。   后来她才得知,此处是宁京山脉,位于陈州与京城之间,前朝曾在此屯兵,后来一直存留沿用。   尽管地处偏僻,日常所需却没有缺少过,隔三差五有人送来。   陆景幽生怕她跑出去,派了得力心腹看守大门,钻不到一点空子。   起初,陆嘉念还能心平气和地待着,每日打发闲散时光。   可是一转眼,过去了一月有余,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难免心烦意乱。   秋风日渐寒凉,屋外樟树凋落,红枫换上新袍。   陆嘉念绕着院子踱步,烦闷地踩碎枯枝败叶,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   她忆起离开时的一幕幕,心下愈发不安,夜晚都睡不安稳。   这么久没有消息,难以想象京城究竟什么状况,口口声声说要娶她的人,又在独自面临什么。   陆嘉念想过偷偷出去一趟,奈何势单力薄,逃不过守卫的眼睛。   她憋闷了好几天,终于按捺不住,拉着柳叶道:   “你每旬下山一次,不如......我替你去?”   柳叶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心思,断然回绝道:   “殿下不可,外面不太平,况且陛下既然嘱咐了,定有他的道理。”   “你这丫头,到底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陆嘉念不甘心地撇撇嘴,使劲撒开手。   “奴婢自然听殿下的,只是不必多此一举。”   柳叶笑着凑上来,柔顺地坐在一旁,宽慰道:   “若是京城相安无事,殿下去了也无用;若是真的出事了,殿下踏足险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陆嘉念一噎,知道她说的很是在理,哑口无言地趴在桌上。   道理她都明白,但心底就是惊慌担忧,无论劝多少回都不管用。   “好了,殿下不要多虑,你瞧,这是什么好东西?”   柳叶为了哄她高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酥糖,推到她面前道:   “镇上的酥糖与京城相去甚远,奴婢买了原料,自己试着做了些,殿下快尝尝。”   陆嘉念眼神一亮,看得出她的良苦用心,弯了弯唇角,应声后回屋了。   阖上门,世间终于清净下来,仿佛把所有纷扰隔绝在外。   陆嘉念拿起一块酥糖,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清甜的滋味在舌尖绽开,轻轻一抿就融化成糖水,花生碎用料扎实,十分酥脆。   平心而论,柳叶做得极好,与那家老字号有七八分像。   她许久未吃到这么熟悉的东西,应当欢欣才是。   但她神色平淡,只尝了一块就再也没动。   陆嘉念思绪飘飞,忽而忆起搬入金銮殿那日,陆景幽蒙着她的眼睛,带着她去冷宫看烟火。   路上她疑惑地问个不停,陆景幽趁此时机,将酥糖塞在她口中。   又是那个家伙......   陆嘉念头疼地一拍脑袋,甩甩头想将他抛之脑后,却愈发挥之不去。   兴许是心底惦记,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他,偏生毫无音讯,再好的兴致也没了。   她无可奈何地舒出一口气,强行将心绪压制下去,百无聊赖地躺在榻上。   秋高气爽,陆嘉念没有睡意,顺手翻看床头小柜中的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锦盒之上,正是陆景幽给她的那一个。   两张糖纸依然置于其中。   一张平整干净却陈旧泛黄,另一张皱皱巴巴,沾着许多泥点。   陆嘉念目不转睛看了许久,还是看不出什么名堂。   倒是眼睛发花,无端开始犯困。   她不再勉强自己,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好,安然放在床头,抑制不住地坠入梦境。   这一觉来的又快又沉,好似不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拽着她沦陷进去。   陆嘉念不适地凝眉,头脑酸胀疼痛,仿佛有针尖撬开关卡,朝着遥远的记忆钻去。   眼前一片漆黑,耳鸣夺去意识,许久之后,才有一丝光亮虚幻地透了进来——   春日昭昭,暖阳照耀在威严宫殿上,路旁花草繁茂。   宫道上蹦跶着一道身影,小姑娘活泼灵巧,粉雕玉琢,一身桃粉襦裙如花瓣般绽开,圆润的脸蛋清丽可爱,眉眼间尽显天家尊贵。   “公主,您等等奴婢呀!”   柳叶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陪着她刻意绕远路,漫无目的走动着,愁眉苦脸道:   “刚从宫外回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公主当真不会累吗?”   闻言,小小的陆嘉念仰起头,粉嫩的面容扬起甜美笑意,嘴角还沾着糖渣,指着手中一包酥糖,嘟着嘴道:   “当然累!但是母后不让吃酥糖,被发现了要挨骂的呜呜呜......”   说着,她学着柳叶皱起小脸,泫然欲泣般挤出几滴泪,可怜兮兮地拉住她。   她自幼贪吃酥糖,特别是宫外那家老字号,隔三差五就要吃上一包。   奈何今年七岁有余,正是换牙的时候,母后怕坏了牙齿,再也不让她吃了。   陆嘉念不敢忤逆,忍了许久,今日终于找到出宫的由头,偷摸着买了一包,餍足地享受着。   只不过,一整包太多了,她一时吃不掉,又不能带回去。   所以回宫后四处晃悠,趁机多吃一点。   “小祖宗,您已吃了不少,余下的丢了也罢。”   柳叶万般无奈地围着她转,好心劝道。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得来的,丢了多可惜!”   陆嘉念立即将酥糖护在怀中,小手拿起一块,踮起脚尖伸到柳叶嘴边,笑嘻嘻道:   “不如你也吃点,快些吃完,咱们就能回去了。”   柳叶连连摆手,埋着头退避三舍,拨浪鼓似的摇着,坚决道:   “不可不可,娘娘若是知道了,定要责罚奴婢的。”   陆嘉念讪讪收回去,叉着腰挺起肚皮,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不过她并未强求,转而将酥糖放进自己嘴里,调皮地扮了个鬼脸,吐舌道:   “胆小鬼!”   柳叶又好气又好笑,追着她不肯放,二人在空旷的宫道上推搡玩闹。   恰在此时,陆嘉念余光一扫,发觉身旁的小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   小男孩瞧着略微小她一些,衣衫陈旧,袖子短了一截,身形清瘦挺拔。   他疏离防备地看着她们,纤长睫毛遮掩住目光,躲闪着她们的视线。   陆嘉念放慢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灵机一动走上前去,轻轻托着桃腮,歪着头问道:   “你是何人?怎会在这种地方?”   其实她也不知这里是何处,皇宫太大,她时常迷路。   但是一路走来,人迹罕至,想必没什么人住。   小男孩没有回答,凝视她们的目光冰冷阴郁,面容没有一丝笑意,下意识后退一步,仿佛无声的驱逐。   然而陆嘉念非但不怕,还觉得这人可怜又有趣,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笑吟吟道:   “这是宫外的酥糖哦,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她笑得灿烂明媚,衬得春光都浅薄起来。   可是,小男孩不为所动,甚至更加警惕防备了,退到了门板后面。   他并未立即离去,墨发遮住了面容,迟疑地抬眸看了几眼,冷森的眸光之下,隐约带着几分向往,喉咙不禁滚动。   陆嘉念将这些尽收眼底,看明白似的缓缓点头,愈发大胆和善,主动拿着酥糖上前,径直向他走去。   小男孩神色微变,目光彻底沉了下来,转头就要跑开。   但还未迈开步子,衣衫就紧紧绷住,似是有人抓住不放。   陆嘉念眼疾手快地拽着他的衣袖,以为他是胆怯认生,不由分说地掰过他的脑袋,塞了一块酥糖进去。   她拍干净手上的糖渣,杏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的光芒,眨巴道:   “甜吗?”   小男孩当即愣在原地,浑身木头般僵硬,指腹都变得冰凉,惊惧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愠色。   他绝望地阖上双眸,却并未等到预料之中,毒药的灼烧与苦涩。   反而是甜丝丝的,暖融融的,一点点在唇齿间化开,连嗓子都是清甜芬芳。   小男孩不明所以地拧眉,眸中泛上懵懂困惑,诧异地望着身侧的姑娘,后知后觉地点头。   很甜很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陆嘉念心满意足地松开他,高兴地拍了拍手,把剩余酥糖尽数塞给他,道:   “喜欢的话,这些都给你吧!若是下回出宫,我再分给你!”   温软小手从掌心划过,小男孩蓦然收紧十指,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心间莫名失落,捧着半包酥糖怔怔站着,一言不发地端详姑娘的笑颜。   “咳咳,”   柳叶故意咳嗽几声,挡在了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小男孩,正色道:   “这是三公主,还不谢恩?”   听了这话,小男孩呼吸一滞,目光忽而幽深起来,隐约带着几分遗憾。   真可惜,是陆氏皇族的人呢。   他深深望着眼前的姑娘,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屈膝,乖顺地行了一礼。   “好了好了,起来吧,我也该回去了!”   陆嘉念处理了酥糖,自然兴高采烈,随性朝小男孩摆摆手,拉着柳叶转身就走。   小男孩闷闷地“嗯”了一声,兀自埋下头,敛起眼底翻涌的心绪。   陆嘉念没注意到这些,心情畅快地蹦跶,叽叽喳喳说着话。   还未走几步,她想到什么似的脚步一顿,为难地”哎呀“一声,又回头朝着小男孩跑去。   “诶,你等等!”   陆嘉念急促地喘息着,小脸蛋红扑扑的,杏眸水光潋滟,扶着砖墙顺气。   她好不容易缓和些,神神秘秘地竖起食指,放在樱唇之间,压低声音道:   “酥糖的事儿,别让我母后知道,记住了吗?”   小男孩正要离开,看见她去而复返,眼底不自觉地亮了起来。   他打量着她的模样,学着她竖起食指,置于薄唇之上,认真的点点头。   一抹笑意在他的唇角绽开,阴郁面容顿时有了光彩,俊美可爱如小小人偶。   陆嘉念刹那间被戳中了,心尖温暖柔软,不禁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叹道:   “真乖......”   说着,她心疼地环视凄凉环境,还有他破旧衣衫,不忍道:   “不如我去求了母后,把你留在身边吧?”   小男孩不可思议地眨眨眼,明知希望渺茫,还是笑得期待又感念。   “那你乖乖等着,过几日来接你!”   陆嘉念天真地喜笑颜开,回眸望了几眼,终于放心地走了。   小男孩伫立在破败的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好似烙在了脑海里,永远也忘不掉。   哪怕姑娘已经消失,他还是站着不动。   他无比珍惜地吃着酥糖,连糖渣都吃干净,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折起来,贴着心口收好。   ......   一阵熟悉的感觉袭来,陆嘉念躺在榻上熟睡,神思却格外清醒。   她的手指动了动,紧紧攥在一起,呼吸急促起来,努力地往深处探索。   模糊的记忆之中,似乎的确出现过梦中的小男孩。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对一切都很难有印象,包括皇宫的角落。   她记得同母后提起那个男孩,但只是略微描述外形与方位,母后就沉下脸色,一口回绝。   甚至在凤仪宫关了好几天,警告她不许再去。   她回忆着男孩的穿着与神色,以为他是罪奴所出,母后看不上罢了。   清楚这一点后,她伤心地大哭一场,好似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母后买了酥糖哄她,可她却吃不下去,眼泪把糖都融化了。   后来,她偷偷凭着记忆,摸索着找到那个地方。   但是门已经锁死,宫殿破败不堪,小男孩不知所踪。   她以为男孩应该搬走了,抑或是被别人挑走干活,甚至去世了。   当初落魄狼狈的男孩,是不是等过她?   会不会因为食言,暗中责怪她?   她不知道,也无从得知,心底空落落的,如同缺失了一块。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尊贵骄傲,万众瞩目。   身边的宫人越来越多,男孩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记忆长河中。   现在蓦然梦到,看见他宝贝般收藏着糖纸,陆嘉念浑身发颤,心口砰砰地跳动。   她拼命抓住梦境中的画面,映在脑海中仔细打量。   阴郁冰冷的目光,挺拔的身姿,含着笑意的唇角......   难道真的是他?竟然是他!   如今的陆景幽,哪怕是前世的陆景幽,全然不似当初的小男孩,胆怯惊惧地探出脑袋,连酥糖也不敢尝一口。   他变得狠厉果决,深沉难测,稳坐高台之上,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   两张面容同时清晰起来,交叠着在眼前闪过。   陆嘉念完全确定,前世今生,皆是陆景幽一人。   她死死攥着掌心,指甲留下道道红痕,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一切都连在了一起,所有困惑都有了解答。   难怪当她前世撕碎糖纸的时候,陆景幽会变得绝望疯狂,后来还将糖纸带入合葬棺中;   难怪他今生费尽心机,非要跟在她身边,如同丧家之犬找到归宿;   难怪从一开始,他就把她看得很重,危难时永远在身边。   .......   不是另有所图,而是极力挽回她的食言,弥补两世都未达成的心愿。   陆嘉念眼眶酸涩疼痛,眼珠急迫地转悠着,手上力道更重了。   她想快些醒过来,快些看到陆景幽,奔跑着拥住他,亲口告诉他一切。   然而天不遂人愿,她越是着急上火,眼皮越是沉重,连转动眼珠都开始费劲。   眼前虚幻的光芒渐渐消散,黑暗再次笼罩而来,仿佛有一只手在拖拽着她,让她无力地坠落下去,陷入另一个深渊——   长夜漫漫,夜幕覆盖皇宫。   从凄清冷宫中眺望,皇宫中央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时而烟火升空,热闹非凡,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管事的太监打开宫门,带来许多酥糖,扬声道:   “今个儿是嫡公主生辰,亦是及笄之年,给阖宫上下打赏酥糖,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宫人乐呵呵地附和,一拥而上争抢着,拦都拦不住。   平日里,无论是什么好事儿,陆景幽都坐在角落里,不屑于理会。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陆氏皇族施舍的东西,他从来不要。   唯独今日,听见“嫡公主”和“酥糖”几个字时,他脑海中浮现昔日身影,唇角不禁弯了起来。   腿脚根本不受控制,率先迈出步子,抢在所有人前面拿走了。   陆景幽捧着那一包酥糖,一如多年前,她将酥糖塞入他怀中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铺展油纸,看见油纸上印着她的生辰,笑容愈发兴奋欢悦。   其实不用印着,他也知道,只不过从未像此刻这样,记得深刻又清楚。   陆景幽手指微颤,仿佛掌心不是一包酥糖,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他拿起一块放入口中,回味着记忆中的清甜,遥望着远处的漱玉宫,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年初识,他没有等到她,却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他们本不该相识,但终有一日,会再度重逢。   后来他偷偷去看过她,数不清多少回。   曾经笑颜灿若春阳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出落亭亭玉立、昳丽惊艳了。   他很高兴,哪怕只能抬头仰望,也心生欢喜。   深渊之中黑暗无度,但若有一缕光,艰难的光阴不再漫长。   陆景幽将冷宫的落败抛之脑后,意犹未尽地咽下花生碎,紧接着又拿起一块。   倏忽间,身后传来嘈杂争执的声音,纠缠打斗的动静越来越大。   “这份是我的!你别抢!”   “胡说八道!哪里写着你的名字吗?”   ......   管事太监带来的酥糖不够分,只剩下最后一份了。   几个小太监抢了起来,谁也不肯松口,毫不客气地动手。   “不许喧哗!不就一包糖吗?找人匀一匀就行了。”   管事太监烦得很,生怕这群人耽误他领赏,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他在的时候,好歹那些人顾及颜面,装模作样地住手。   待到宫门一关,谁也管不着谁,他们几个又打了起来,战况十分激烈。   不一会儿,较为厉害的二人分了酥糖,丢下一个矮小的太监倒在雪地里。   众人渐渐散去,矮太监不甘心,但又不敢上去争,目光落在了陆景幽身上。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恼羞成怒地冲上前去,一把抢过陆景幽的酥糖,狠狠在他心口踹了一脚,面容狰狞道:   “呸!我说怎么少了一份?你个小杂种也配吃酥糖?”   说着,他唯恐陆景幽扑上来夺走,赶忙将酥糖一股脑倒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下去,随手将糖纸一丢,补了几脚道:   “这本不是你该有的东西,公主是赏给咱们的,滚一边去!”   陆景幽在冷宫蛰伏伪装,为了更逼真些,下意识不会还手。   他倒在雪地里,额角磕在花坛上,鲜血顺着脸颊滴落,融化了一滩雪水。   猛烈的咳嗽声响起,他心口腥甜发闷,低头咳出几口黑红的血。   见他情况不妙,矮太监怕他真没命了,自己也要担责任,嫌弃地瞥了一眼,转身快步跑开了。   围观之人早已习惯了,理所应当觉得他该受欺负,哄闹几声也都走了。   陆景幽孤零零一个人,艰难地喘息着,目睹着糖纸飘飘荡荡,落在污泥之中。   天空落着小雪,冰冻的污泥融化些许,弄脏了糖纸,留下点点污渍。   他睁大眼眸,断纹中尽是鲜红,湿润的眼尾泛着浅绯色,纤长睫毛随之颤抖。   前胸后背都疼痛万分,陆景幽先前试了好几回,都没能爬起来。   但是,当他眼睁睁看着污泥打湿糖纸,立刻疯了一般挣扎着,顾不上锥心刺骨的痛苦,与染红地砖的鲜血。   他支起身子,用尽全力扑到糖纸前,颤巍巍伸出双手,将它捧在掌心。   冰冷的指腹拭去泥垢,可还是留下了灰色痕迹,潮湿的油纸柔软发皱,如同在撕心裂肺地哭泣。   陆景幽踉跄着跪下,紧紧将糖纸贴在心口,用唯一温热的地方去暖着它。   直到糖纸被捂得干燥,而他心口的鲜血凝固。   他缓缓抬眸,望着空荡荡的天地,还有仍然繁华热闹的宫殿,忽而如梦初醒。   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那是她给他的酥糖,是惦念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的酥糖。   明明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无论是酥糖,还是她。   可是,为何偏偏少了一份?   难道她真的忽略他了,觉得他根本不配拥有吗?   她还记不记得他?当年相遇之时,仅仅是随手的施舍恩惠吗?   ......   无数痛苦的疑问卷席而来,袭击敲打着陆景幽的思绪与心脏,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消耗殆尽。   他顿顿地笑了,眉眼弯弯,唇角笑意浓烈深沉,如生于暗夜的邪祟。   薄唇覆于糖纸之上,他贪恋地嗅着清甜芬芳,回忆起多年前的味道,眸中闪过冷厉寒光。   没关系的,没什么要紧。   糖纸还在呢,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是意外而已。   她早晚会在他身边,一辈子拴在一起,生生世世,无法摆脱。   他们自幼相识,心心相印。   是那个可恨的废物,亲手夺走他的东西,都怪他一人!   既然如此,他就该从这世上消失,永远眼不见为净。   所有不顺眼的、阻碍他的人,都只能消失。   陆景幽沉沉喘息几声,咬着牙根向前走,径直来到冷宫后院。   矮太监刚吹完牛,得意洋洋地浑身抖擞,剔着牙缝里的花生碎。   兴许是一口气吃了太多酥糖,他齁得慌,嗓子甜腻地咳嗽,辞了众人后,独自到水缸边,打水漱口。   陆景幽暗影一般紧紧跟随,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闪身冲上前去,猛地将他按在水缸里。   他身形矮小,被陆景幽一把拎起来,双脚离地,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   冰冷的水倒灌而入,水面上冒着气泡,不过很快就不见了。   陆景幽的力道松了些,并未将他完全淹死,而是留了一口气,拖到了无人涉足的偏殿中。   他学着方才的样子,狠狠对着他的心口踹了几脚。   趁着他口吐鲜血,就快要断气的时候,抬手捏起他的下颌,如同捏着一只蝼蚁,笑得俊美无俦,幽幽道:   “知道为何杀你吗?因为你这种人,不配吃皇姐的酥糖。”   矮太监瞳孔微张,弥散着疑惑与震惊,只是再也说不出口,终于咽气。   约定好的口哨声响起,带着轻快解脱。   疾风应声出现,恭敬地半跪在陆景幽面前,瞥了一眼地上的尸身,迟疑了一下,道:   “主上,这是您第一回 动手。”   陆景幽笑而不语,擦拭干净手指上的鲜血,近乎虔诚地拿起糖纸。   他从贴身衣袋中掏出锦盒,将糖纸叠好,轻轻置于其中。   新的糖纸之下,还压着一张泛黄的糖纸。   “咔哒”一声,陆景幽阖上锦盒,颀长身影投下阴翳,淡淡道:   “那又如何?再有人不识好歹,有的是要动手的时候。”   他轻蔑地看着满地鲜血,悠然自得道:   “处理干净了,别露出破绽。”   疾风不再多言,低头应是。   ......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如同石子投入池塘,水波一点点荡漾、消散。   陆嘉念躺在榻上,紧紧锁着眉头,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第二张糖纸是这个缘故。   难怪他看得那么沉,那么重。   及笄那年生辰,所有酥糖都由管事太监分发,并非她刻意少了冷宫一份。   未曾想陆景幽执念之深,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那一年,她偶然间听母后提起,说宫中少了几个宫人,寻遍全皇宫都没有身影。   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母后揣测他们私逃出宫,此事不了了之。   思及此,眼前又浮现刺目鲜血和陆景幽的身影,陆嘉念吓得一哆嗦,猛然间醒了过来。   她脑袋昏沉,如同灌了铅一般抬不起来。   揉了揉眼睛后,陆嘉念才看清四周。   茶水早已凉透,屋外落日敛尽余晖,天色已经擦黑了。   “殿下,您终于醒了,这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柳叶担忧地进来,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探,确认没发热后才放心些,关切道:   “脸色怎么这么白?殿下做噩梦了吗?”   陆嘉念迟钝地回过神,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场是她与陆景幽的美梦,但两场都是陆景幽的噩梦。   更何况,这些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可以用晚膳了,奴婢服侍您起床吧。”   柳叶没有多问,只当她近日神情恍惚,动作利落地收拾起来。   晚膳很丰盛,柳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陆嘉念不忍浪费她的心意,尽管胃口缺缺,还是吃了一碗饭。   她无时无刻都在出神,脑海中闪过梦中的一幕幕,还未完全反应过来。   初见陆景幽时,柳叶也在场,她是否会想起来呢?   陆嘉念张口就想问,但看到柳叶懵懂单纯的目光时,暗叹自己果然糊涂。   前世今生,若是真想起来了,她应该提醒才对。   当时这丫头满心都是她,只想着强调身份,哪里记得这些?   陆嘉念骤然有太多思绪,却找不到倾倒发泄的地方,加之许久没有陆景幽的消息,更加按捺不住了。   她“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其实地宣布道:   “不行,真的待不下去了,我要回京城!”   说着,还未等柳叶劝阻,她就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   “殿下且慢!”   柳叶拦不住她,索性冲上前去,一下子跪在她面前,磕头道:   “奴婢知道您与陛下的情意,但就算真的有事,您去了也于事无补啊!”   陆嘉念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急得满头大汗,绕过她就要继续往前走。   “殿下,人活一世不容易,您自己的命也是命,不是吗?”   柳叶锲而不舍地抓住她的衣角,死活不肯放手,抽泣道:   “更何况,陛下送您来这里,正是担心您啊!他不希望您出去,不希望您涉险!   再退一步说,您还有娘娘、皇兄和奴婢,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闻言,陆嘉念一怔,脚步随之顿住。   她缓缓回过头,眸中闪着晶莹泪光,一颗心如坠入海底般难受煎熬。   是啊,天下亿万人中,又有多少人能有两世呢?   前世陆景幽与她阖棺而葬,难道今生,她也要赔给他一条命吗?   她知道生命可贵,知道顾念母后,可是她不甘心!   难不成今生除了揭开真相之外,就真的一无所获,只能重蹈覆辙?   不应该啊......   他们都那么努力地活着,为了自己与彼此,一直走到了今日,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殿下,您别着急,再等等看,相信陛下呀!”   柳叶不忍心看她落泪,拍干净灰尘站起来,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珠。   她拉着陆嘉念回到屋内,柔声安慰道:   “殿下不如好好歇息,把身子养好了,陛下也能放心。   等到一切结束了,陛下封你为后,咱再生个白胖孩子,奴婢就有的忙活喽!”   听了这话,陆嘉念双颊一红,破涕为笑,打了她一下道:   “你这丫头,没羞没臊的!”   柳叶笑嘻嘻地躲过去,松了口气,道:   “殿下您看,您笑了!只要您高兴,奴婢就高兴!”   陆嘉念撇撇嘴,但心下很是感动,拍了拍柳叶的手,让她放心。   “殿下早些歇息,奴婢不打扰了。”   柳叶收拾碗筷出去,讨喜地带上了门。   屋内顿时又安静下来,没有笑闹声,总是空落落的。   陆嘉念耷拉着肩膀,不想再让旁人担心,安慰自己许久,找事情做打发时间。   既然方才忆起了往事,她倒是愈发好奇,前世今生,还与陆景幽有什么过往。   不过她神思倦怠,没精神绞尽脑汁思索,只能随性翻着带来的东西,尝试着引起回忆。   那时匆匆出门,想到什么带什么,都是今生的零碎之物,无甚特别。   陆嘉念有些失望,正打算收拾好放回去时,忽而瞥见角落里的小竹筒。   这东西是老道士给的,前世写着“红颜薄命”,今生写着“只此一世”。   并且给的时机都十分巧妙,让人半信半疑。   她记得,前世陆景幽也有一个小竹筒,说是命运尽在其中。   但他不信这种东西,随手就丢在一旁。   如今细细想来,这个还挺准,她想知道前世陆景幽的小竹筒中,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抑或是说,今生的“只此一世”,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当时就疑惑,分明活了两世呢。   虽然这个想法未免琐碎多余,但陆嘉念闲来无事,很乐意再去探寻。   她望着刚叠好的床榻,眼珠滴溜转悠,脑海中灵光一闪,浮现离奇的念头。   方才她将锦盒置于枕边,就能梦到与糖纸相关的过往。   之前的许多次,似乎是睡前刻意去想某件事,就能再次梦到。   那么,若是现在也这么做,是否就能知晓小竹筒的往事了呢?   陆嘉念一激灵,觉得这个念头荒谬可笑,兀自摇了摇头。   但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她不妨一试。   如此想着,她煞有其事地吹熄烛火,郑重地将小竹筒放在枕边,盖好被褥,阖上双眸。   她用仅剩的一点精神,努力回忆着与竹筒相关的所有细节。   前世的,今生的,甚至是猜测臆想中的......   不知是不是思虑过度,她真的泛起困来,且困意同方才那般,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陆嘉念没有抗拒,顺其自然地陷入其中,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神思飘散开去,整个人再次向下坠落——   阴暗潮湿的密室之中,陆景幽双眸无神地端坐着,凝视着石台上的棺材。   那里面,放的正是她的尸首。   因为有了陆景幽以鲜血入奇药,她中毒离世许久,仍未腐败。   除了僵硬惨白之外,其余的完好无损。   再次梦见此情此景,陆嘉念已经不害怕了,反而觉得心生酸涩。   密室似有似无地震荡着,外面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似乎有兵马从皇宫踏过,正在生死搏杀。   但是听着阵仗,胜负似乎已经分明,剩下的都是苟延残喘。   陆嘉念口不能言,也不能被任何人看见,自由地四处转悠。   她大抵能猜到,此刻应当是陆言清攻破皇宫,清剿燕北军队,想要杀了陆景幽。   这亦是她曾困惑不解的地方——   明明陆景幽有机会逃跑,为何还是服毒自尽,与她阖棺而葬。   她定睛看去,此刻的陆景幽消瘦虚弱,似是耗尽心力,对世间没了眷恋。   听着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陆景幽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地在一旁收拾东西。   有撕碎的糖纸,她最喜欢的簪子,她的小竹筒......   应当都是她的遗物。   陆景幽似乎没什么目的,单纯一个个翻看打发时间,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摸到了那个小竹筒,对着里面“红颜薄命”的字看了许久,自嘲地弯起唇角。   兴许实在是无事可做,尽管他不信这些,还是在密室中翻箱倒柜,找到了老道士给他的那个小竹筒。   陆景幽迟疑片刻,终究打开了。   小纸条受了潮,墨迹已然晕开些许,但上面的字迹清晰无比——   “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陆景幽目光一滞,停在纸条上没有挪开,诧异地扬起眉峰,身形直了起来。   他的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一生,亦是皇姐的一生,蓦然忍不住笑了,笑得疯狂又绝望,眼泪都笑了出来。   当真是,字字珠玑。   他自幼想为双亲沉冤昭雪,夺得了帝位,却守不住;   他等着皇姐接他离开,等了整整十余年,却杳无音讯;   他终于得到了皇姐,拥有觊觎多年的少女,却让她撕毁糖纸;   他不顾一切占有她,只想让她留在身边,却日夜面对冰冷尸首。   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没有人比他更可笑了。   陆景幽气虚地咳了几声,扶着棺材稳住身形,笑意僵在唇角,麻木地放不下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是凝神谛听,与方才的又不一样。   这回不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来,倒像是一个老者,闲庭信步行走在甬道之中。   陆景幽以为是他的幻觉,将信将疑地抬眸,竟然真的看到一个身影。   那个给他小竹筒,却被他赶走的老道士,白眉白须,一身道袍,慈祥地笑着走来。   他身板挺得笔直,精神抖擞,惋惜地俯视着陆景幽,轻声问道:   “你此生命苦,可有心愿未了?”   陆景幽愣怔地看着他,已经没有力气仔细思忖真假。   他有太多心愿未了,失去的皇姐、暗无天日的过往、夺走的皇位......   然而到了最后一刻,他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这一生,就像踏足人间的一场梦,不会被人在乎,不会被人温柔地想起。   陆景幽嗤笑一声,对着老道士摇了摇头。   “上苍有怜悯之心,若有来生,你不必生于如此艰难境地,重活一世,可好?”   老道士悲悯地看着他,白眉微微蹙起。   “不生于此处吗?”   陆景幽茫然抬眸,看见老道士点头后,才喃喃道:   “那便见不到皇姐,不会与她相识相知,如此......倒不如共赴黄泉来得圆满。”   老道士无奈地摇头叹息,沉声道:   “你太固执了。”   陆景幽却不在乎,甚至对此有些不耐,侧眸打量着他,勾唇道:   “这话不必说了,你若是真的有心,不如让皇姐重活一世。   她天性纯良,此生为我所累,是我唯一未了的心愿。”   老道士微微诧异,目光越过他的身躯,落在棺材中沉睡的少女身上。   他新奇地笑了笑,和缓道:   “若是如此,你的命运,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无妨,我信她。”   还未等他说完,陆景幽便斩钉截铁地打断,眸中尽是决然。   老道士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胡须都在发颤,问道:   “仅仅是因为相信?”   “对,只是因为相信。”   陆景幽直言不讳,并不在乎他怎么想,转而眸光温柔地看着皇姐。   对老道说的,亦是对皇姐说的。   只要是她所做的决定,安排的结局,哪怕重蹈覆辙,他也心甘情愿。   他相信皇姐,更甚于相信自己。   见他如此认真执着,老道士敛起笑意,正色道:   “那你呢?”   陆景幽困惑侧首,好似对这个问题有些茫然。   他自己......有什么重要的吗?   “我吗?”   陆景幽沉吟片刻,撑着下颌释然一笑,道:   “我希望能在她身边,好好爱她。”   老道士呼吸一滞,眸光复杂地看着身前之人,摇头轻笑道: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说着,他转身离开,没有其余的话留下。   陆景幽也没有挽留,权当是最后与人说说话。   兵马的脚步声来临了,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刻。   他整理衣摆,抚平褶皱,躺在皇姐身侧,服下毒药。   ......   后来的一切,就与之前梦境中的一模一样了。   陆嘉念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呓语般唤着陆景幽的名字,双手无助地抓着被褥,翻身之时踩了空,撞到床头醒了过来。   她倏忽间坐起了身,抬手抚摸脸颊,早已泪流满面。   梦境中的话语还在耳畔回响,她心口一痛,猛然间明白过来,喃喃道:   “只此一世,只此一世......原来是这个意思!”   前世今生,真正应该重活一世的人不是她,而是陆景幽。   她出生在富贵天家,自幼享尽荣华富贵,已经比普通百姓幸运太多了。   尽管最后含恨而终,却并未到能够让上苍垂怜的地步。   反而是陆景幽......终其一生,一无所有。   他理所应当重活一世,拥有美满幸福的一生,摆脱前世的阴影。   但是他没有,他把唯一的心愿给了她。   现在她的一切,母后也好,尊荣也好,乃至是性命,都是陆景幽前世给予的。   只此一世,意味着她其实只有一世。   更是他们今生紧密连接在一起,共度一世。   窗外,天将拂晓,陆嘉念心绪无法平静,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今生他们是一体的,她再没有道理独善其身,丢下他独自面对一切。   她要回去,她要站在他身边。   陆嘉念简单梳洗,毅然决然走到门口,还未等侍卫阻拦,就拿出匕首横在颈间,坚决道:   “带我回去,去京城!”   侍卫还想夺过匕首,但是眼看着她就要撞上去,知道是动了真格,只好套上马车,载着她离开宅院。   陆嘉念掀起车帘,望着窗外变幻的风景,毫无心情欣赏,催促道:   “快点,再快点!”   马车在小道上疾驰,陆嘉念阖上双眸,拭去眼角泪水。   这一世,她再也不会丢下他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啦~   前文提到的女主生辰、糖纸、命运竹筒、陆狗的爱与执念、前世今生的来由......终于在这一章有了结局!   其实前世的故事和细节还有很多,后面会考虑单独开一个番外哦~   ps:这一章字数太多,通宵快写猝死了,晚上可能来不及写下半部分,宝贝们周日早上来看! 第58章 大结局(下)   ◎正文完◎   数十日间, 风云变化,当初撒开的那张网,终于慢慢收了起来。   越州兵马观望许久, 近日按捺不住围攻京城,于城门外京郊背水一战。   按照事先布置的命令, 禁军全部调走迎战, 皇宫中防备空虚,人人惊慌失措。   紫宸殿内,天光透过帘幕投射进来, 映照出颀长挺拔的身影。   陆景幽端坐高台之上,俊容肃穆沉稳, 玄色衣袍熠熠生辉,淡淡俯视满面惊惧的宫人。   他遥遥望着宫外,耳畔仿佛能听到兵刃交接的冷硬声响,掌心把玩着茶盏,感受茶水缓缓变凉。   倏忽间, 殿外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张大统领狂奔而来,褪去铠甲踏入紫宸殿,弯下腰气喘吁吁, 迫切地想要开口。   宫人识趣地退下, 陆景幽拧眉站起了身, 沉声问道:   “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于前线观望,虽然越州军马势头正猛, 但禁军严防死守, 没有半点差池。”   张大统领半跪着回话, 神色如紧绷的弦, 道:   “不过越州一方路途坎坷,难免劳顿折损,这势头不知能撑多久。   若是各方合计起来,眼下来看,咱们的胜算......大抵有六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脸色凝重地埋下头,时而迟疑地抬眸。   六分胜算,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太过冒险。   更何况,如今孤注一掷,身后是皇城,行差踏错皆会倾覆。   陆景幽明白这个道理,眉头拧得更紧了,长臂撑着桌角,俯身拨弄茶盏。   “哐当”几声轻响,茶盏绕着他的指尖打转,茶水滴落在檀木桌上,看得人愈发焦急不安。   殿内一片寂静,空气近乎凝滞,沉沉地压在身上,连喘息都变得困难。   张大统领耐不住了,猛地吸了几口气,犹豫片刻后,试探道:   “陛下,其实宁京山脉中段,还有禁军的一部分屯兵,距离京城也不远。   若是此刻支援,不久便能到达,胜算就能有九分了。“   “不可!”   陆景幽目光一凛,芒刺般扎在他的身上,斩钉截铁地回绝,杯盏应声而停。   他筹谋已久,亦知这是胜算最大的办法,却从未想过调兵。   只因为,皇姐藏身于宁京山脉上,且离屯兵之处并不远。   若是陆言清有所察觉,先行带人围剿,极有可能危及皇姐。   况且,他当初让皇姐去此处,正是想把那些屯兵留给她。   万一......他不能再见到皇姐,余生无法护着她,好歹是条后路。   他知道皇姐的性子,向来喜欢留条后路,就像当初同他撇清关系,不愿昭告天下一样。   无妨,他从无怨言。   今生的后路,他会亲手为皇姐留下,只要她能安然无恙。   张大统领略知内情,但从大局考虑,他还是不愿放弃,再次恳求道:   “陛下,只是调兵而已......”   “出去吧。”   还未等他说完,陆景幽就冷声打断,负手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着急无奈的叹息,张大统领不再多言,行礼离去。   直到殿门沉重阖上,陆景幽才眸光复杂地回首,指节抵在太阳穴上轻揉。   他走到今日,从不愿自涉险境,总是胜券在握。   轻而易举能多出那么多胜算,他怎么可能毫不动摇?   但是......他更放心不下皇姐。   他想要皇姐安好,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他不能再听下去,他怕他稍一松懈,点头答应。   若是大破敌军,却再也见不到皇姐,只能对着冰冷尸首度日,又有何趣?   陆景幽打定了主意,容不下一丝质疑,抿了一口冷茶,目光落在天际。   六分胜算......足够了。   兴许,看着只有六分,实则远远不止呢。   京郊之外,层层叠叠的树林之中,隐约可见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木门虚掩着,陆言清伫立门外,仰头等着前线的消息,目光满是期待。   屋内,怜玉还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衬得脸蛋圆润白皙,眼睛水灵灵的,闪着纯澈幸福的光彩。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床榻上,身形还是那般瘦弱,只有腰腹之处有些紧了。   榻上铺展着许多红纸,怜玉拿着一把剪子,照着床头那张囍字的模样,笨拙迟钝地剪着。   她的手艺不好,不是剪错了地方,就是剪歪了。   好一会儿过去,竟是没有一张像样的,倒是榻上的碎纸屑越来越多。   怜玉懊恼地挠了挠头,歪着脑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欢快地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公子时常抱着她说,马上要搬去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了。   她对荣华富贵没有概念,但只要公子喜欢,她必定追随。   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属爬上山坡,附在公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怜玉听不清楚,也知道自己听不懂这些。   不过公子先是淡淡点头,后来唇角微微扬起,眉眼弯起弧度,似乎很是高兴。   他传达吩咐后,笑意盈满眼睫,转身朝着小木屋走来。   “公子,现、现在要搬家吗?”   怜玉看着乱七八糟的床榻,羞愧地埋下头,扒拉几下遮掩着,说话都磕巴起来。   然而,陆言清只是轻轻扫了一眼,没有半句责怪,坐在一旁帮她收拾,柔声道:   “没有呢,再等等。”   他耐心地拾起碎纸屑,一片片拢在衣袖中,眸光柔和地搂着怜玉,将她的脑袋按在心口。   方才传来急报 ,越州将士拼尽全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虽然胜算不大,但是他并不失落,兴奋激动难以抑制。   当初于大火中逃生,何曾想到会有反击的时候?   哪怕只有一分胜算,他相信定能扭转乾坤,得到他想要的结局。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败了,他也绝不后悔。   无非就是一死,他经历过九死一生,怎会害怕这些?   在越州的时候,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恨极了那些伤害他、将他踩在脚下的人。   他含着无尽仇恨撑下去,时至今日,眼看着就要大仇得报,反而释然了许多。   越州那些人已经死了,至于陆景幽和陆嘉念,全看今日命运。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怜玉,灰暗的日子照进光彩,深渊中也能开出花来。   只要同她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唯一犹豫的是,若是败了,身死神灭,怜玉也要被他连累。   这丫头......愿意吗?   陆言清的眸中闪过愧疚与茫然,垂眸凝视着怀中娇小身躯,忽而很想亲口问一问。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她单纯快乐的面容,还有纯澈灵动的眼眸时,又不忍心说出口。   这么残酷冰冷的问题,她听了会伤心吧?   若是她说不愿意,伤心之人就是他自己了。   陆言清脊骨发凉,不敢想如果怜玉也抛弃他了,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没有问,便不会有答案,怜玉就不会离开他。   就让他自私一次,全当她是心甘情愿,将她留在身边吧。   怜玉乖乖躺在公子怀中,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愈发深沉的眸光,好奇地问道: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   陆言清如梦初醒,浑身一激灵,心虚地错开目光,讪讪笑道:   “没什么,我在想......你饿不饿?”   怜玉完全信他,半点怀疑都没有,笑吟吟地攀着他的身躯,双臂绕在颈间,香甜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笑得清丽可爱,软乎乎道:   “公子不记得了?今早你才给我带了大肉包,怎会饿的这么快呢?”   陆言清身子一颤,后知后觉地抚摸脸侧,触及一片温热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疼爱地戳了戳怜玉的脸蛋,宝贝似的捧在掌心,心底安定不少。   最落魄狼狈的时候,这丫头都跟在他身边,赶都赶不走。   他们的命,都是彼此救下的,理应牢牢拴在一起,永不背弃。   见他心情舒畅,怜玉也心生欢喜,忽而想起什么似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她抿着小巧红润的唇瓣,藏不住嘴角笑意,神神秘秘地凑在他耳畔,道:   “有件喜事,公子猜猜看?”   陆言清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还未仔细思量,怜玉就迫不及待地靠在他肩头,羞得满面通红。   她轻咳一声捂着脸,声音又轻又小,满是期待道:   “我......我有了。”   此话一出,陆言清尚且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扭捏的怜玉。   直到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之上,才彻底明白其中含义。   他登时惊喜地直起身子,眼睛诧异地睁大,贴着怜玉腹部的手忍不住颤抖。   小腹微微隆起,温暖柔软,陆言清俯下身去,耳畔贴了上去,好奇地听着动静。   孩子还太小,陆言清屏息凝神,还是没有感受到明显胎动。   但兴许是血脉相连,他仿佛能感知孩子在动弹,在慢慢地呼吸、生长。   他高兴得手足无措,一遍遍抚摸着小腹,又生怕力道太大,惊到了腹中婴孩。   “什么时候的事儿?”   陆言清眸光明亮,扶着怜玉的肩膀,将她揽入怀中。   “我不懂这些,近日才发现的。”   怜玉温柔地笑着,娇羞地埋在陆言清心口,掌心下意识覆于小腹之上,歪着脑袋道:   “公子,我们的孩子会平安出生吗?”   陆言清张口就要肯定,但思及眼下状况,笑容顿时一凝,所有话语噎在喉咙里。   若要孩子平安出生,起码爹娘要安然无恙。   他没有把握赢,甚至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连自己的性命都拿不准,又谈何孩子呢?   他深深凝望着怜玉的笑颜,不舍得说出事实,只好故作无事,道:   “那是自然,你不必多虑。”   怜玉开心又认真地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隆起之处,一本正经道:   “好孩子,你要乖乖地长大哦,最好像你爹爹,又聪明又漂亮。   以后啊,你还要上学堂,学本事,娶妻生子,爹娘等着抱孙子呢!”   她说得十分郑重,眸中盛满星光般闪烁璀璨,嘴角笑意美满希冀。   仿佛一眼能触碰到和和美美的日子,眼下的困境都无法阻拦。   陆言清怔怔地看着,忽而眼眶酸涩,竟是一片湿润。   凉风习习,秋高气爽,没有比这一刻更加宁静美好了。   他心底涌上热意,泛上无法抑制的冲动,拼了命想留住这一切。   怜玉和孩子是无辜的,他想让她们好好活着,一家人幸福团聚,享尽天伦之乐。   可是......已经晚了。   现在命悬一线,万一败了,难不成要让怜玉和孩子为他陪葬吗?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陆言清焦急地站起了身,慌张地在屋内踱步,无数念头在心底盘旋。   他控制不住地推开门,眺望兵刃交接的京郊战场,从未如此想要赢过。   因为只有赢,才能保住怜玉和孩子,才能达成心愿。   眼下不知情况如何,陆言清一刻也等不下去,迈着步子就要冲下山坡,亲自去一探究竟。   刚走到半路,恰好碰上传信的士兵。   那人惊慌失措,脚步凌乱,险些一趔趄摔倒在地,扑棱着跪在他面前,悲痛道:   “公子!前线第一批将士撑不住了!这可怎么办呀?”   陆言清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锁着眉心,问道:   “方才不是说势头大好吗?怎会这样!”   “禁军都是精锐,一个个骁勇善战,咱们跋山涉水而来,到底是比不上啊!   刚开始势均力敌,时辰一长,弊端尽显,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士兵声泪俱下,一身铠甲破败不堪,掩面而泣道:   “如今估摸着只有二三分胜算,公子定夺吧!”   陆言清如遭雷击,不愿相信地后退几步,眼底一片死灰。   他僵硬迟钝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地走着,瞳孔骤然一缩,转头朝着小木屋跑去。   怜玉担忧地走出屋子,扶着门框探头打量,小脸不安地皱在一起,问道:   “公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言清一言不发,急促地喘息着,更不知如何告诉她这一切。   他再次把掌心覆于小腹上,留恋疼惜地轻轻抚摸。   温热,柔软,带着破土而出的希望与生命,驱散眼前的灰暗与阴霾。   这是他和怜玉的孩子,是这世间唯一的念想,是最纯澈无辜的生命。   陆言清双眸通红,手指颤抖得厉害,心底的念头愈发坚定强烈。   他要保住这个孩子,要让怜玉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不要。   悬崖勒马,未为晚矣。   他扯出一抹轻松的笑意,揉着怜玉的小脸蛋,温声道:   “没有啊,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说着,他毅然决然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下了山坡。   一行人行至西城门,此处暂且由越州士兵把守。   陆言清把守卫全部支走,温柔地蹲下身子,一字一句耐心道:   “玉儿,你在城楼上守着,无论是谁要出去,全部都放他走。”   怜玉不明白为何如此,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说罢,陆言清又转头吩咐传话士兵道:   “去调走前线半数将士,让他们跟我进皇宫!”   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着陆言清,摇头道:   “公子,您......您没疯吧?”   前线已经难以抵抗,若是再调走一半,剩下的很快就会全军覆没。   禁军势如破竹,皇宫离得不远,恐怕不久就要杀过来。   再说了,进宫无非是杀陆景幽。   就算真的得手了,等到禁军来临,还是死路一条,意义何在呢?   “快去啊!”   陆言清懒得和他解释,严肃地吼了一声,吓得士兵忙不迭照做。   他的心口剧烈起伏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些,凝望着怜玉的面容,仿佛要永远刻在脑海里。   “玉儿,你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   陆言清俯下身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笑得解脱又满足。   未等怜玉再说什么,他逼着自己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   无人看见,两行悔恨的泪,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皇宫禁军全部调走,一时间无人把守,只有疾风带着几个心腹,忧心忡忡地挡在宫门前。   陆言清带来的兵马不少,意念坚决地一挥手,一窝蜂攻了上来。   纵使疾风几人再高强,终究难敌成百上千的士兵,渐渐支撑不住,身负重伤。   陆言清瞥了一眼,并未夺他性命,而是制止了身后将士,策马扬鞭道:   “想让你们陛下活命,最好再去搬些救兵。”   烟尘随之飘荡,疾风被迷了双眼,猛地咳嗽几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困惑地望着陆言清,扶着墙壁站起身。   这是放了他,还提醒他去找援兵?   奇了怪了,如此一来,陆言清必死无疑,难不成有诈吗?   疾风心下忧虑,但情况紧急,陛下还在紫宸殿,他别无选择。   他艰难地向前走着,寻了马匹疾驰而去。   兵马冲破宫门,踏过皇宫地砖,声音震耳欲聋。   宫人吓得大惊失色,各自四散逃跑,金银细软遗落了一地。   但这些士兵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听着陆言清的命令,一路到了紫宸殿,紧紧将其包围。   “你们在外候着,不许轻举妄动!”   陆言清厉声吩咐下去,容不得一丝质疑。   随后,他独自一人推开了殿门。   陆景幽伫立高台之上,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如同看着垂死挣扎的蝼蚁,眸中没有半点恐惧。   “你已经输了。”   陆景幽抬起鎏金袖口,矜贵地拭去指间茶渍,拿起一旁的佩剑。   一声嘲讽的笑意在大殿内回荡,陆言清眸光绝望空洞,没有任何反抗,亦没有让人进攻。   陆景幽只觉得烦闷刺耳,听得直皱眉,闲庭信步行至他身边,眨眼间剑拔出鞘,剑锋直指陆言清而去。   一如很久之前,漫天大火之中,他毅然夺下皇姐,废了他一条手臂。   剑尖一寸寸逼近,陆言清却还是没有躲闪的意思,任由锋芒划破肌理,滚烫鲜血滴落。   “是我输了。”   他干涩地开口,目光在陆景幽身上打转,垂首道:   “但你也未必赢得彻底,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离京城不远的小道上,马车飞奔而过,碾过石子和枯枝,颠簸得快要散架。   陆嘉念坐于其间,整个人左摇右摆,头昏脑胀,心口压着巨石般憋闷。   但她还是觉得不够快,频频掀起车帘催促,听得驾车侍卫满头大汗,无可奈何。   “殿下,您回去了也无用,不急于一时。”   侍卫好心劝解道。   然而陆嘉念半点听不进去,满心满眼都是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心底不安的直觉愈发强烈。   方才她还怀疑,是否因为骤然知道真相,所以心慌意乱想见到陆景幽,才会这么沉闷焦急。   可是越靠近京城,她的心口越是隐隐作痛。   仿佛是某种无法言喻的感知,迫切地想要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能分担微不足道的事情。   眼见着马车不能更快了,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索性大喊着让他停下,自个儿跳了下来,不由分说地解开缰绳,决然道:   “这儿离京城不远,我自己骑马过去,你找个地方歇息吧!”   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横在路中间不肯走,恳求道:   “殿下三思!您骑术不精,京城乱糟糟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卑职担待不起呀!”   一听这话,陆嘉念更是激愤,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气呼呼地指着侍卫,质问道:   “乱糟糟的?怎么之前没提起过?果然是出事了,对不对?”   侍卫这才发觉失言,懊悔地捂着嘴,给了自己一巴掌。   “如此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   陆嘉念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无比坚决。   见侍卫还是不肯让开,她毫不犹豫地抽了一鞭。   马匹吃痛地狂奔起来,朝着前方横冲直撞,险些从他身上踏过。   侍卫顾惜性命,不得不让出道路,无奈地蹲在一旁叹息。   陆嘉念策马狂奔,努力控制着方向,好几回差点摔下去。   幸好勒住缰绳,终究拉了回来,有惊无险。   没了马车的拖累,不一会儿就到了京郊。   战场上血腥惨烈,不过只剩下寥寥残兵,不知究竟是谁赢了。   陆嘉念定睛一看,倒下的大多是越州兵马,禁军在清理残余兵力。   她心下暗喜,稍稍松了口气,扬鞭的力道更大了。   恰好西侧门无人把守,陆嘉念顺畅地进去。   不经意间回头一看,城楼上似乎站着一个姑娘,身影很是熟悉。   那是......怜玉?   陆嘉念以为自己看错了,不可思议地又看了几眼,确实是记忆中的模样。   难道她一直跟着陆言清?那为何会在此处呢?   疑惑在心间徘徊,陆嘉念愈发不解眼下局面,正想停下询问,忽而听到身后高喊:   “殿下!”   她赶忙转过头,竟是疾风倒在路边,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连马都骑不动了。   “这是怎么了?陛下怎么样了?”   陆嘉念俯下身去,心急如焚地问道。   “属下也不甚清楚,但陆言清带人围剿皇宫,不知陛下他......”   疾风气息微弱地回答着,捂着伤口疼得抽搐。   闻言,陆嘉念顿时慌了神,褐色瞳仁颤抖不已,抓着疾风不肯放手,追问道:   “为何会围剿皇宫?禁军呢?禁军不在他身边吗?”   疾风痛苦无力地支起身子,欲言又止地张口,可一想到陛下不许说,又只能闭嘴。   陆嘉念察言观色,虽不知内情,但看他的模样也猜到一二。   总之,陆景幽定是以身犯险,把禁军调离身边,还全部瞒着她!   陆嘉念满心担忧,连赌气的心情都没有,立即问道:   “你告诉我,现在我能做什么?”   “宁京山脉中段,陛下在那儿有援兵,裴将军守着。”   疾风一口气接续不上,顿了顿道:   “殿下一路往东走,穿过树林就能看到,来回不到一个时辰!”   “好......我这就去!”   陆嘉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翻身坐在马背上,狠狠扬鞭离去。   刚奔出城门,再次看见平息后的战场时,她动作一顿,心生疑窦。   不对啊......   若是越州兵马已被歼灭,怎会有能耐围剿皇宫?   禁军已经胜了,难道不回宫救驾吗?   无论怎么说,好像都有一环缺漏了。   要么是事情有变,要么是疾风来的匆忙,根本没打探清楚消息。   陆嘉念越想越乱,脑海中愈发迷糊,索性什么都不去想,继续向前奔腾。   只要是与陆景幽相关,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心甘情愿。   她不想重蹈覆辙,今生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改变结局。   反正都是援兵,多一重保障,心底也更加安定,胜算就多了几分。   陆嘉念更加坚定了,紧紧攥着缰绳,环顾着瞥了一眼身后。   城墙之上,怜玉依然伫立着,分毫没有拦着她的意思。   但是,方才疾风是让她搬救兵的,怜玉分明看得出来。   既然不阻拦,那便是帮着她了,难道是背叛陆言清了?   若真如此,今日事成了,她倒是可以给怜玉记一功,不必跟着陆言清一同处死了。   陆嘉念思绪打岔,没注意前面的路,加之骑术不好,险些撞在树上。   她忙不迭收回心绪,排除杂念,专心致志朝着东边策马而去。   这一路上,路途不算长,但是迂回曲折。   树林中道路狭窄,容不下马匹狂奔,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陆嘉念咬紧牙关,逼着自己忽视这些,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每当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就会浮现前世的画面。   陆景幽在深夜等待着她,在密室中把生的机会留给她,自己却服毒自尽。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会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陆嘉念的行程极快,甚至连她自己都诧异,竟然能骑马骑的这么好,这么稳当迅速。   确实不出一个时辰,她就找到了屯兵之处。   裴言渊与她有一面之缘,当即便认了出来,但是并未声张。   听完她所说之后,他沉稳地应声,低沉道:   “微臣即刻整顿出发,殿下去营帐中歇息更衣,稍后坐马车回宫。”   陆嘉念急不可耐,恨不得同他们一起走。   奈何看了看凌乱不堪的衣裙,还有肃穆军队之后,还是悄然去了营帐。   不过,账内并非她想的那般简陋,很明显刻意装点过,像是住着一位夫人。   “殿下,臣女帮您梳洗吧。”   清甜声音响起,屏风后面走来一道身影,瞧着年纪略小她一些,清丽婉约,乖软可爱。   陆嘉念以为她是裴言渊的妻,客客气气道:   “有劳裴夫人了。”   谁知,少女愣了一下,白皙的脸颊泛上绯色,支支吾吾地低下头。   侍女暧昧地笑着,附在她耳畔,解释道:   “殿下,她不是裴将军的夫人,是裴家兄长未过门的妻子。”   陆嘉念意外地抬眸,看得少女更加羞得无地自容了。   见她脸皮薄,她不忍心再打趣人家,默默收回视线。   可是她记得,裴言渊大义灭亲,处决了自己的兄长,才有今天的地位。   为何兄长未过门的妻子,他未来的嫂嫂,仍然跟在他身边呢?   陆嘉念隐约猜到了什么,还未想好怎么问出口,账外就有人喊道:   “马车备好了,殿下可以启程了。”   她的思绪立刻被拉回正轨,急切地想见到陆景幽,抛下此事起身离去。   皇宫之中,越州将士包围着紫宸殿,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殿内,陆景幽的剑锋分毫不减,深深刺入陆言清的皮肉。   伤口越来越深,鲜血染红了衣衫,陆言清还是没有躲闪,咬着牙根迎上去。   陆景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光中尽是轻蔑,冷冷道:   “与我做交易,你有资格吗?”   他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自然猜到了陆言清的用意。   禁军还未来得及赶到,他无法以一敌百,陆言清可以取他性命。   但禁军不会放过他,到头来不过是同归于尽。   他最厌恶被人威胁,特别是这种卑鄙无耻、还与皇姐有过交集的人。   撕裂的伤口疼痛万分,陆言清稳不住身形,摇晃着半跪在地。   他再也顾不上颜面与尊严,卑弱地挪动着身子,匍匐着拽住陆景幽的衣角,恳切道:   “我求你......放过怜玉。”   说着,陆言清从怀中掏出兵符,上面刻着越州的图腾,双手奉上道:   “只要你给她生路,越州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任你处置。”   陆景幽倒是没料到,颇有兴致地挑起眉峰,接过兵符打量着。   花纹精细,做工独特,不是赝品。   至于什么怜玉......他并不认得。   似乎皇姐随口提过,是陆言清身边的侍女。   他忽而觉得荒谬可笑,愈发觉得陆言清不可理喻,瞥了一眼道:   “一个奴婢而已,何必呢?”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妻。”   陆言清好似被冒犯到,拼尽全力撑着一口气,支起身子辩解着。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面容上的痛苦舒缓不少,眸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陆景幽静静看着,面容沉寂下来,大抵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他还是有些诧异,骄傲自负的陆言清,竟会真心爱护一个卑贱侍女。   甚至为了她的性命,赌上一切来挽留。   眼前的他,似乎与之前卑鄙、冷漠、阴毒的陆言清不一样了。   陆景幽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后,幽幽问道:   “值得吗?”   为了一个侍女,值得他费尽心机、放下一切,乃至改变性情与所作所为吗?   谁知,陆言清听后笑了起来,声音十分虚弱,最终被咳嗽打断。   他从地上仰起头,望着陆景幽挺拔的身影,勾唇道:   “这句话,我也该问问你。”   在陆景幽探究的目光下,陆言清愈发觉得好笑,道:   “你在宁京山脉有援兵,却迟迟没有出动,究竟为何?   让我猜猜,她不会藏身在附近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目光一凛,狠厉地踹了他一脚,死死踩住他的脊梁,面有愠色道:   “你动她了?”   陆言清猛烈地咳出一口鲜血,笑声更为放肆响亮,摇着头道:   “猜测而已,我什么都没做。   但你为了她,宁可援兵都不要,险些败在我手里,值得吗?”   陆景幽纤长眼睫颤了颤,遮掩着幽深心绪,力道渐渐松了些许。   “你与我并无二致,何必怀疑我呢?”   陆言清凝视着他,用尽力气说出这句话,沉重地喘息不已。   他的眼前浮现怜玉的笑颜,她关切担忧的样子,她欢欣雀跃的样子,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样子......   值得吗?   当然值得。   “在这世上,总有比性命与尊荣更重要的东西,我很庆幸,我找到了。”   在落难之前,他时常看不起怜玉,尽管看出她的心思,还是忍不住嫌弃。   后来,他发现她会坚定地选择自己,永远在自己身边,用一颗心把他捂热。   那时候他才发觉,比起权势地位,他更在乎那份情意。   他自幼立志爬上高位,身边尽是尔虞我诈,从未有人着真心待他,无论沦落到什么境地,都心甘情愿跟随他。   所以,他不再妄图得到更多东西,他想好好留住怜玉,留住唯一的念想。   只可惜,他悔得太晚太晚。   那么好的姑娘,他要捧在手心里,怎么舍得让她送死?   除了赔给她一切,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   泪水模糊了陆言清的双眼,唇角却依然上扬,笑得解脱爽朗。   仿佛他还是清俊少年,怜玉伴他身侧,柔声唤”公子“。   陆景幽心绪复杂,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若有一日,他也面临如此境地,想必亦会为了皇姐这么做。   思及此,他手腕也松懈不少,佩剑渐渐放下去。   就在此时,陆言清猛然扑上来,手掌攥着剑锋,身子毫不犹豫地撞上去。   “哗啦”一声轻响,剑尖刺入皮肉,狠狠扎入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陆景幽的手背与心口,面容上都沾染血珠,昳丽又震撼。   他阖上双眸,感受着温热顺着身躯流淌,深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把剑拔了出来。   陆言清僵硬地倒下去,气息已经断绝,唯独笑容释然欢悦。   看着眼前的一切,陆景幽忽然心口钝钝的痛,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皇姐。   她在那儿好不好?会不会有危险?   若是知道他涉足险境,会不会担心他?   他茫然地丢下剑,连鲜血也来不及擦拭,三两步冲上前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见她,想抱住她,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们都会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刹那间,陆景幽思绪飞转,若是现在出发,半日就能见到皇姐了。   他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满心满眼都是皇姐的模样。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动静,似乎是禁军赶来,处置了越州兵马。   “吱呀”一声,殿门打开,无比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   陆景幽愣怔着,以为是他的幻觉,暗笑自己得了相思病。   直到脚步声愈发清晰,身影实实在在地朝他靠近,才蓦然反应过来。   他心脏猛烈地跳动,怦然撞击着心房,双腿早已不受控制,奔跑着朝皇姐而去。   天光穿过层云,照耀在他们身上,光晕柔和细腻,将他们笼罩在内。   陆嘉念与他抱了满怀,一点都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渍,关切地四处摸索,用手帕擦拭他脸上的血珠,哽咽道:   “哪来这么多血?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陆景幽眼眶酸涩,紧紧将皇姐拥入怀中,仿佛要把骨血融在一起。   他含笑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   陆嘉念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出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想告诉他,前世今生,她都在乎他,喜欢他,想要将他留在身边。   幸好他亦是如此,所以他们共度一世,只此一世。   这一世,她不会再丢下他了,她会永远在他身边。   陆嘉念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晶莹杏眸望着他,忽而破涕为笑,小声道:   “我......我想吃酥糖。”   “好,等料理完这些,朕给你买。”   “不,买不到了。”   陆嘉念遗憾地叹息一声,眨巴挂着泪珠的睫毛,在他耳畔道:   “七岁那年的酥糖,你还有吗?”   闻言,陆景幽僵在原地,良久都反应不过来。   皇姐说的是......那张糖纸吗?   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   陆景幽浑身颤抖,眼尾通红一片,湿热泪意悄然滑落。   他的下颌抵在皇姐头顶,疼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温声道:   “已经吃完了,但往后余生的酥糖,我都留给皇姐。”   陆嘉念呜咽一声,含着泪点头,眉眼皆是笑意。   一切都尘埃落定,处置完琐事之后,陆嘉念终于能心安理得地歇息。   怜玉那天没等到陆言清,等到的是夫君命丧黄泉的噩耗。   那时天色已晚,她一不留神从石阶上跌了下来,身受重伤。   陆嘉念已经知晓内情,心疼这个无辜的姑娘,权当帮陆景幽履行承诺,将她接到宫中休养。   太医说,怜玉撞到了小腹,加之颠沛流离,身子虚弱,不幸小产。   同为女子,陆嘉念心疼不已,看着床上一滩血,更是触目惊心。   她亲自照看了三日,终于等到怜玉醒来。   因为怜玉守着城门,还放她出去搬救兵,算是有功,免除罪名与刑罚。   陆嘉念把这个消息告诉怜玉,却仍然不见她有喜色,面容灰白一片,如同燃尽的灰烬。   她以为怜玉还在为小产难过,温柔安慰道:   “兴许是孩子与你无缘,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   怜玉木讷地看着她,小脸消瘦一大圈,眸光黯淡地敛起。   她向来懵懵懂懂,可现在忽然很清醒,仿佛一切都想明白了,干涩地扯起唇角,道:   “无妨,反正......这世间也不该再多一个罪臣之子了。”   听了这话,陆嘉念想起陆景幽,再看眼前的少女时,又是心疼又是伤心,眼眶泛上泪意。   “殿下,我想出去走走。”   太医说过,多走动能好得快些,陆嘉念没有拒绝。   怜玉说,她没有看过高高的城楼,她就带她去看。   深秋时分,北风肃杀,吹得人脸颊生疼。   怜玉扶着城楼栏杆,不知冷暖似的张开双臂,含笑迎着猎猎北风。   “殿下,人终有一死,若我死后,能不能同他葬在一起?”   怜玉仿佛忘却所有忧愁,笑得天真无邪。   “可他是乱臣贼子,你受到褒奖,未免有失身份。”   陆嘉念能体谅她的心思,但还是实话实说。   “他是我的夫君,这是唯一的身份。”   怜玉说的坚定决绝,柔柔地看着陆嘉念,眸光渐渐迷离起来:   “合葬之后,求殿下把我们放在有风的地方,不必立碑,撒一些向阳花的种子。”   说着,怜玉甩了甩发髻上的素银簪子。   这是陆言清送给她的及笄礼,上面雕着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陆嘉念心尖一软,终究是答应了。   “殿下,你真好。”   怜玉话语朴素,直言不讳地表达心绪,拉着她的手,真心实意道:   “愿你与陛下,能够一直好好的,将来儿女双全,和和美美。”   说罢,陆嘉念还未来得及点头,怜玉忽而转过身,纵身一跃。   衣摆在她身后扬起,从高高的城楼坠落下去,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陆嘉念惊慌失措,毫无准备,赶忙喊人来帮忙。   她受了惊吓,更是自责不已。   怜玉悲痛欲绝,早就没了生意,偏偏她没有防备,还带她来这种地方。   听她说着遗言之时,竟然没有拦住她。   陆嘉念伫立在城楼上,久久无法释怀。   直到陆景幽来到她身旁,轻轻披上披风,安慰道:   “皇姐,或许这就是她今生宿命,若有来世,她重活一世,定能圆满。”   很显然,这句安慰老套又刻意。   但是陆嘉念随之一怔,恍然忆起前世之时,陆景幽生命将尽,在她尸首前说的那番话。   真的有前世今生吗?   怜玉的来生,又会由谁来赋予?   她不知道,但她希望,怜玉能安息。   陆嘉念靠在陆景幽的心口,感受着温热盈满心头,渐渐暖着身躯。   今生的怜玉,何尝不是前世的她?   幸好,今生陆景幽在她身旁,他们再不会分开了。   待到朝中安定,日子将近年底。   陆景幽如承诺中那般,下旨昭告天下,娶她为后。   群臣哗然,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他们那点事儿,早已悄无声息的有了风声。   陆嘉念接下诏书,不再似从前那样胆怯退缩,终于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了。   天气晴好,白雪红梅相互应和,衬得她一身嫁衣似火,金线鸾凤耀眼夺目。   陆嘉念亲手剪了囍字,贴在凤仪宫各处,枕头底下也不忘塞两个。   她扶着陆景幽的手,同他并肩而立,一步步踏上宫前的长阶。   陆嘉念坦然伫立在群臣的目光下,笑容幸福满足,没有分毫迟疑。   天际也变得开阔起来,不再是金銮殿那般,四四方方的。   帝后新婚,琴瑟和鸣,群臣的目光从诧异,到考究,最后归于艳羡。   陆嘉念全了礼节,心安理得地在凤仪宫歇息,直到入了夜。   她摆了一天端庄架子,早已累得不行,兀自熄灯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陆景幽忙完政事,满心欢喜地来到凤仪宫,却发现宫门锁了,屋内漆黑一片。   他笑容一滞,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皇姐竟然没等他,竟然不等他!   这可是新婚之夜啊!   不过无所谓,他熟练地翻过宫墙,轻巧落在院子里,丢一块石子砸破窗纸,闪身进入寝殿。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陆嘉念睡得迷糊,猫儿般缠住陆景幽的手臂,喃喃道:   “对了,我忘了个事儿。”   陆景幽心下暗喜,等着她提起新婚之夜,未曾想皇姐道:   “我看皇兄与林楚楚很是般配,你明日下旨赐婚吧。”   话音未落,陆景幽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这是他们新婚,皇姐却惦记别人家的事儿!   他呢?他这个夫君是摆设吗?   陆景幽瞪着床上娇人儿,眸中尽是幽怨,不容抗拒地压住她的手腕,狠狠吻了下去,哼哼唧唧道:   “皇姐,先把咱们的事儿办了再说。”   翌日清晨,陆嘉念赖了很久才起床,浑身酸痛难忍。   毕竟,分开这么多日,她有些不习惯这个强度了。   柳叶端着托盘进来,其中放着一碗褐色汤药,一碗燕窝,笑道:   “殿.....哦不,娘娘,陛下让奴婢问您,想喝哪一碗?”   陆嘉念皱着鼻尖轻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避子汤。   她下意识接过,置于唇边却没有喝下去,吹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间,宫外传来哭喊吵闹声,林楚楚不顾阻拦,梨花带雨地跑了进来。   她猛地扑过来,惊得陆嘉念撒了汤药。   “呜呜呜,能不能让陛下收回圣旨,我不嫁他!死也不嫁!”   恰好皇兄来新婚道贺,顺道问问赐婚的事情,站在门口就听见这话,嫌弃地瞥了一眼林楚楚,道:   “不嫁?我还不想娶呢!离了干净!”   林楚楚柳眉倒竖,气恼地冲上去,不顾一切拳打脚踢,道: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才不会娶你!”   “再说一遍!”   ......   二人打闹着跑远了,独留陆嘉念看着满地汤药,无语凝噎。   “汤药撒了,奴婢再去拿一碗吧。”柳叶道。   “罢了,撒了就撒了,我也不想喝。”   陆嘉念唤住她,意味深长道。   柳叶迟疑片刻,随后欢欣地蹦跶几下,一连“诶”了好几声,赶忙将燕窝奉上。   数月之后,寒冬过去,春暖花开。   凤仪宫的海棠花开的极好,牡丹在花坛中点缀着,蜻蜓蝴蝶绕于其间,宛如置身花海。   京郊外的山头上,有一小块地方,热烈地开着向阳花。   陆嘉念懒怠乏力,掌心置于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蹙眉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林楚楚找她作伴,皇兄非要跟了过来,绕着她转来转去,赔笑道:   “娘子,昨夜是为夫不好,今夜还是让我进屋里睡吧?”   林楚楚根本不理他,撇撇嘴走远了。   待到他们闹腾够了以后,陆嘉念才故作刚刚起床,在慵懒阳光下舒展腰身。   陆景幽悄无声息地进来,从身后将她拥入怀中,俯身轻轻吻在樱唇上。   “陛下怎么又来了?属狗的吗?”   陆嘉念虽然没有拒绝,但还是无奈地出声。   之前陆景幽没事就来,有了身孕之后,恨不得把养心殿也搬过来。   “皇姐厌烦朕了,这才多久,就厌烦朕了!”   陆景幽可怜又委屈地靠在她膝头,脸颊贴在她的小腹上,泫然欲泣道:   “乖女儿,快劝劝你母后,她不要父皇了!”   陆嘉念被他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问道:   “你怎么确定,一定是女儿呢?”   陆景幽一本真经地挺直腰杆,大言不惭道:   “因为朕只想到女孩儿的名字。”   陆嘉念轻叹一声,就知道他没个正经,侧眸道   “若是命中有一儿一女,不如一个叫团团,一个叫圆圆吧?”   陆景幽意外地看着她,笑道:   “皇姐喜欢这么朴素的名字?”   陆嘉念认真地点了点头,没有一丝虚假。   春日阳光暖融融的覆于他们身上,如前世今生的初遇,温柔而热烈。   团团圆圆,相隔两世,只此一生,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