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逢良》 作者:周晚欲   文案:   有人发帖问“你遇见过最惊艳的人是什么样的?”   她心念一动,写下一段留言:   见到他那一刻,忽然读懂了金庸。   明白了纪晓芙“不悔”的倔强。   明白了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滋味。   明白了李文秀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的意思。   他就是那个唯一能让她用“惊艳”二字形容的少年。   她永不后悔,永不将就。   【甜甜剧场】   他的官宣文案是许巍《故乡》里的一句歌词,“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许巍把这个属于母亲的地方,用来形容自己的妻子。而李衔九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想到的就是姜之栩。   “痴情是个什么破词,也配形容我对她的感情?”   *暗恋|HE|校园过渡都市   *温良少女X野肆少年|双初恋   *行文平淡|甜虐风   李衔九因家中变故住到姜之栩家中,姜之栩默默喜欢上他。   但他心里似乎另有其人,姜之栩决心放手,而李衔九恰好知道了她的心意,其实他心里也有她,他对她表白:“她如果爱我,她就是我的佛陀,她如果不爱我,我还是她的信徒。”   可惜命运捉弄,李衔九突逢家中变故,有人问姜之栩你不怕苦吗,姜之栩说“万水千山只等闲”。   这段故事里没有一个人动摇,是生活的担子太沉重,才让他们分开。   分开的这几年,姜之栩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而李衔九为了钱财奔波,误打误撞进入演艺圈。   生活喜忧参半,爱情所向披靡。   一切都是因为爱。   在一起是,分开也是,然而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一句话简介:温良少女X野肆少年   立意:不为日子皱眉头,只为吻你而低头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甜文   主角:姜之栩,李衔九 ┃ 配角:许桉,常灵玉 ┃ 其它:暗恋,成长,市井生活 第1章 初见 揭开他的昆仑奴面具   八月末的傍晚已经有了秋意。   车载电台在放朴树的新歌《平凡之路》,傍晚的霞光透过树枝缝隙流淌下来,姜之栩把车窗摇开,任凭晚风把头发扬起。   歌唱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孟黎扭脸对姜之栩说:“拿好东西,咱该下车了。”   姜之栩有点晕车,闻声闷闷说了句:“嗯。”   她们这次到莱城是接人来的。   前不久,孟黎的发小李青云打电话来,说是喝多了被人骗着签了高利贷合同,这段时间追债的逼得紧,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能跑出去避风头。   她这一走不要紧,家里还有个准高三的儿子没人照顾,李青云家里亲戚少,想来想去,只好把他托付给孟黎。   孟黎在年轻的时候,承过李青云一家的恩——孟黎走夜路遇到歹徒,李青云的父亲路见不平,结果被待歹徒伤了,半身不遂,在床上躺到去世。   这样的人生变故,放在谁身上多少都会埋怨的,可李父出事之后,李家没有一个人说她半个不字。   孟黎从那时候就决定,无论怎样都要还这个恩情。   如今正好机会来了。   恰好姜之栩暑假一直在补课,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决定出来散散心,就和孟黎一起到莱城接人来了。   孟黎按地址找来,下了车,给李衔九打电话。   姜之栩把手放在眉上挡着光,将周围扫视了一遍,看到路对面的小卖部,便说:“我去买瓶水。”   孟黎朝她挥挥手:“我也要一瓶。”   姜之栩“诶”了一声,双手攥着书包带,小跑过了路。   小卖部门头不大,外面墙上挂满了棒棒糖和小包软糖,姜之栩拽了一根阿尔卑斯,又在外面的冷柜里拿了两瓶农夫山泉,进屋付账的时候才发现有两个男生正买烟。   他们俩都长得高高瘦瘦的,姜之栩的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离她近的男生身上——他穿一身黑,戴眼镜,理平头,长相中等。   老板拿了盒利群给他,他从兜里掏钱,低头的瞬间,姜之栩的视线移到里面那人身上——男生很高,估计有185以上,穿浅灰色的宽大T恤,二八侧分黑发。   这样的发型最显侧脸,男生的眉骨,鼻梁,下颌线,轮廓线条流畅利落,神采野逸。   姜之栩的心漏跳了一拍。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低了低头,不经意般理了理头发。   黑衣男生付了一张百元大钞,老板找钱很慢。   她佯装偏脸看门口悬挂的糖果,实则有意无意的偷瞟着灰衣男生。   他忽然开口说话:“今天几号?”   声音也很好听。   他的伙伴操着莱城话回:“不晓得,22号吧。”   “哦。”他点头。   “你几号走来着?”   “23号。”   “那不就是明天?”   姜之栩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一清二楚的写着8月23日,星期六。   这时老板把钱找了回来,黑衣男生接过钱,说了句“谢谢”,边拆烟盒边转过身,却差点碰到身后的姜之栩。愣了下,打量了几眼她,眯眼笑说:“美女让让。”   姜之栩反应过来,迟钝的“哦”了一声,眼神腼腆的落在一旁,侧身让二人过去。   并不敢去看他们的正脸。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柜台上,从烟酒台的玻璃上看到黑衣男生给灰衣男生递了火,问他:“九哥,明天就滚蛋了,今晚是不是得破个例,喝二两。”   被叫九哥的男生呼了个烟圈,笑骂:“我看你像二两。”   两个男生边说话边拦了辆出租车,上车走了。   孟黎这时候也从路对面走了过来。   “怎么买瓶水这么慢啊?”孟黎问。   姜之栩说:“排队呢。”   付好钱,姜之栩将一瓶水递给孟黎,问:“联系上了吗?”   孟黎说:“别提了,不接电话。”   姜之栩说:“那我们先去酒店吧。”   孟黎点点头,说:“得,先回去吧。”又想起什么,问,“对了,娜娜什么时候来找你?”   姜之栩撕开阿尔卑斯的糖纸,将棒棒糖含进嘴里:“等会回酒店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笑,“你不和我们一起啊?”   孟黎叹了口气:“你们小姑娘的局,我一个中年妇女瞎掺和什么。”   “哎呦。”姜之栩揽住孟黎的胳膊,赶紧说,“哪有啊,上次我在空间发咱们合照,我同学都说你像我姐,不像我妈。”   孟黎撇撇嘴,笑了:“你这话虽然假,但听着高兴。”   “害……”姜之栩也笑。   母女俩闲聊着,拦了辆出租车,没一会就到酒店了。   孟黎到酒店之后,就先去洗澡了,姜之栩打了个电话给沈娜,两个人约好七点半在梧桐街碰面。   梧桐街是莱城最热闹的小吃街,与市中心最大的商业步行街相邻。   姜之栩到的时候,沈娜已经提前在约定地点等着了。   沈娜是姜之栩之前的邻居,高中搬家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再见过。这次姜之栩来莱城,想起沈娜在莱城实习,于是就联系她带自己逛逛。   姜之栩小跑过去叫了声:“娜娜姐。”   沈娜一见姜之栩,眼睛一亮,笑着上下打量着她,说:“我怎么瞧着你又漂亮了?”   姜之栩对这种夸奖一向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只好笑笑说:“你也是啊。”又赶紧扯开话题,“人好多啊。”   沈娜拉着姜之栩往街里走,说:“好吃的也多呢,等一会你都要尝尝。”   姜之栩笑说:“没问题。”   美食街向来烟火气浓,小吃摊点和礼品铺子,纷繁杂乱,参差不齐。   姜之栩跟着沈娜从这边逛到那边,分岔小道不少,两个人弯弯绕绕走了许久,也吃了许多东西。   不知道逛了多久,沈娜说要去厕所,怕姜之栩等太久,就说:“你先去逛逛吧,等一会我出来了打电话给你,这地儿我熟,我过去找你。”   姜之栩说:“好。”   离厕所不远有一家礼品店,姜之栩进去给孟黎买了一支文创口红,又给舒宁和项杭买了明信片和钥匙扣,排队付账的时候,又见货架上有些精巧好闻的车载香薰,就给姜学谦拿了一个。   买好之后,沈娜还没联系她,她不太敢走太远,就沿着路随便逛。   主路上很拥挤,姜之栩走到人流最大的地方,往前走不动,往后出不去。还好主路旁边有分支出来的小巷子,没有多少人走,她从侧面挤了出去,到巷子里走。   穿过一道巷口,她按照来时的方向往回走。   这条路上也有不少小店,但大多是小卖部和棋牌室,姜之栩买了一罐泡泡,沿路边吹边走。   前面棋牌室里有一群男生走了出来。   姜之栩不自觉停下脚步。   “接下来去哪啊?”   “蹦迪去?”   “练摊去吧。”   “刚才就你吃的多,还练摊,我看你长得像摊,老子这就练你……”   这帮男生全都说着莱城话,咋咋呼呼。   “九哥去哪?”   “对啊,一个个的能不能懂点事,今天是咱哥的场。”   “就是,明天就见不到了。”   “兄弟啊,你走的太快了……”说着话,竟装模作样的哭起来。   姜之栩不由一笑,看来全中国的男生都差不多,耍起混来连套路都一样。   “你们挡路了。”那个叫九哥的少年忽然开口。   姜之栩一愣,看到几双眼睛齐刷刷向她扫来,她反应过来,微微低了低头。   “瞧瞧,你们吓坏小姑娘了。”不知是谁笑了笑。   姜之栩稳了稳自己,抬头向他们看过去。   对上九哥的脸,她心一慌,可面上没有崩,淡定的把泡泡摞上盖,抬脚往前走。   她看清楚了。   他的正脸也没有让她失望——容艳骨清,剑眉星目。   她的语文成绩不算差,才能瞬间想起这样的词语去形容他,却也自觉词穷,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去消化这种惊艳感。   “你不是白天那个美女吗?”   她走近了,白天见过的黑衣男生认出了她。   她闻声便看了他一眼。却也知道大家都在看着她,视线只在他面上一扫,有点不好意思,便移开了目光。   黑衣男生在身后嘀咕:“诶?这么高冷的么。”   有人回他:“人家没准都不记得你。”   “今天到底几号?”那个叫九哥的男生忽然问。   “23号啊。”   “不是22号吗?”有人说。   “操,你给我打个电话试试。”九哥又说。   “怎么了……”   后面的话姜之栩就没听到了,她转了个弯,又回到主路上。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是沈娜。   两个姑娘约在一家烤鸡爪店门口碰面。   沈娜找来的时候,店家正帮姜之栩打包。   “真抱歉啊,上厕所快,就是排队太慢了,害得你等那么久。”   “也没多久啊。”姜之栩笑。   买好东西又继续逛街。   街上人来人往,不知道为什么,每当看到有高高瘦瘦穿灰色上衣的男生,姜之栩就会提高警觉。   既想着,会不会再偶遇一次呢,又觉得,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太平公主,能在茫茫人海里揭开他的昆仑奴面具。   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没了渺小的一个她,人群像迷宫,让她走不出去。   姜之栩逛着逛着就有点累了,最后又买了些吃的,和沈娜在梧桐街路口道别。   回到酒店的时候,孟黎正在讲电话。   姜之栩刚喊了一声“妈”,就被孟黎一个眼神打断。   她放下东西去洗澡,没一会,外面传来孟黎的声音。   “小九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姜之栩听到“九”字一愣,问:“他怎么这时候才联系你?”   孟黎说:“巧了呗,他的手机坏了,收不到来电。”   姜之栩“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念头捉不住,就没再说话。   等她洗澡出来,孟黎也将她带来的美食吃的差不多了,孟黎到浴室刷牙,姜之栩在旁边涂面霜,想起什么,说:“妈,我今天见了个大帅哥。”   “什么?”孟黎惊的睁大了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和你妈聊男生?”   姜之栩一顿,嗔叫了一声:“妈……”   孟黎瞧她那样,就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也顾不上一嘴牙膏沫,说:“得了,还不让说了。”   姜之栩无奈叹了声气,说:“您可别想歪,我就是单纯觉得他挺帅的。”   这是姜之栩第一次和孟黎聊和男生有关的事,孟黎难免激动,却也知道姜之栩对男男女女的情爱并不开窍。   于是没放在心上,又刷起牙,含糊说:“路上偶然遇见帅哥,心情好吧?这帅哥美女就是赏心悦目的,谁不爱看啊。”   姜之栩不置可否,只笑。   孟黎又说:“别说你看别人了,就是你出门,路上可有不少人明着暗着盯着你瞧呢。”她漱了口水,又说,“所以你爸不爱和你出去,用他的话说啊,看着那帮混小子眼睛在你身上转悠就生气!”   姜之栩闻言“噗嗤”一声笑出声。   涂着面霜,她又想起那个人的脸,却也觉得就是一面之缘,没有深想,后来玩了会儿手机,没多久就上床睡觉了。 第2章 相认 漫山遍野都鲜活起来   孟黎和李衔九约在上午十点见。   早晨下了雨。   姜之栩和孟黎早早起来,到便利店随便吃了个饭团,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才赶到昨天那个地方去等李衔九。   孟黎给李衔九打了个电话,没多会儿就挂了,对姜之栩说:“他马上出来。”   姜之栩不在意,低头刷着手机,随口应了声“哦”。   然后没多久,孟黎就碰了下她的胳膊,说:“来了。”   姜之栩抬头去看,就那一眼,她只觉得时间忽然被摁了暂停,连密密斜斜的雨也不落了。   她真没想到昨天让她印象深刻的人,居然就是她要来找的人。   姜之栩不经意瞥他。   他穿着最舒服随意的黑T黑短裤,趿着拖鞋,夹着烟,很懒散的走过来,远远叫了声:“阿姨。”   走近了,又把目光转向姜之栩,淡淡一睨,特随意说了声:“你好。”   姜之栩回之一笑。   她面上不至于失态,甚至是很淡然的,心里的波涛怎么都压不住。   孟黎在和李衔九讲着话。   姜之栩在一旁回忆昨天的细枝末节,想起昨天有人叫他“九哥”,又想起他两次问到日期……   她早该想到的。   孟黎和李衔九说了几句话,才想起天还下着雨,赶忙把手举高,又将李衔九往伞下拽:“你这孩子,出门也不知道打把伞?”   李衔九很自然的后退了一步,去旁边的垃圾桶捻烟,又把烟头扔了:“雨不大,淋着舒服。”   孟黎一时尴尬,想了想撞了姜之栩一下,笑说:“小九比你大几个月,以后住咱们家,你该叫声哥。”   姜之栩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扔完烟头,摆弄着手机往这边来,神色散漫。   她声若蚊蚋地叫了声:“哥。”   他一味看着手机,并不搭理。   被忽视的滋味儿让人脸红,她低下头,装作不在意。   李衔九很快收起手机,说:“不急的话,我请你们吃顿中午饭吧。”   孟黎忙说:“哪能让你掏钱,你想吃什么,阿姨请客。”   “这附近有家烤鱼店还不错。”   孟黎笑:“好,你推荐的,那我们得尝尝。”   姜之栩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们三个就这样过了马路,走到另一条街尾吃烤鱼。   李衔九走在最前面,走路时步子迈得很大,拖鞋也发出踏踏声,脚底的泥星星点点落在他又白又细的小腿上。   他走路不知道等人,行为也不打算收敛,走路的功夫又抽了一根烟,烟雾被风一股脑吹到后面,呛得姜之栩差点咳了出来。   姜之栩琢磨了一路——他该不会很难相处吧。   到了饭店之后,还不到10点半,老板说11点厨房才开火,他们三个人只好坐着等。   李衔九拆了桌上的碗具,给孟黎倒了杯水,开门见山说:“阿姨,趁着菜还没上,有些话我想给你说一下。”   孟黎见李衔九模样认真,顿了顿才回:“你说。”   李衔九靠着椅子,像没有骨头,胡乱抓了两把被雨打湿的头发,才说:“阿姨,你也看见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他眯了眯眼睛,笑,“我性子野,我妈也管不了我,抽烟恋爱逃课……老师家长不喜欢什么,我偏偏就爱做什么。”   孟黎一顿,尴尬的看了看李衔九,又看了姜之栩一眼。   姜之栩也不由皱起眉头。   三个人里,唯有李衔九最闲适,端起桌上的茶喝,无所谓的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孟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姜之栩愤愤抬头看他,谁知道才抬眼,他就放下茶杯,挑眉看过来。   两道目光撞个正着。   她一激灵。   他竟盯紧她不动。   她实在不擅长与人对峙,只好没事人一样低下头。   孟黎看向李衔九,定了一定才说:“你不愿意跟我回家?”   李衔九换了个姿势坐,拿一根手指搔了搔脸颊,像在思考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满是敷衍。   孟黎缓了缓,正色问他:“那你自己在这怎么过?以后学怎么上?”   “我手头上有点钱,还可以申请住校,反正死不了。”   孟黎被他噎了一下。   想了想,还是说:“你再混,也是个孩子,那些个追债的,你妈都对付不了,何况你一个学生?”孟黎很坚定,“我不管你什么想法,既然你妈信任我,把你托付给我,我今天必须带你走。”   李衔九的目光一直在孟黎脸上打转。   像是探索,又像是无意识。   李衔九静坐着不动。   姜之栩并不能看出他是怎么想的。   过了几秒钟,李衔九特冷峻的瞥过来:“我妈的麻烦,我该受,但你没义务承受,你有权利不照顾我。”   姜之栩一愣,心里有一小块地方窸窸窣窣塌陷了。   孟黎也明白原来他是不想拖累别人。   心不由一软:“阿姨明确告诉你,我们一家人都欢迎你过去,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你不用有任何负担,以前怎么生活,以后就怎么生活。”   李衔九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菜单,喊:“老板,鱼能提前上吗?我们赶车。”   孟黎一听,知道这孩子拎得清,忍不住笑起来,忙说:“多加点菜,我请。”   姜之栩在一旁佯装玩手机,自觉误会了他,心里不好受。   偶尔瞥他一眼,知道他低着头,并没有看她,就很快移开了目光。   -   吃完饭之后,李衔九去他朋友家拿行李,姜之栩和孟黎在门口等,不一会两个男生推着一个大箱子,拎着一个书包就出来了。   走在后面的男生远远看到了姜之栩,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吃惊地说:“…你……是你?!”   孟黎不明所以,干笑着问:“怎么回事?”   姜之栩还是淡淡的,看了男生一眼,并没说话,只礼貌笑了笑。   她并非是孤僻的女生,只是在陌生人面前比较安静,而这件事她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最后还是李衔九解释:“我和王信昨天遇见她了。”他看着姜之栩,话却是对孟黎说的,“我小时候见过她,认出来了,才想起日子记错了,就给你回了电。”   姜之栩缓缓抬头,对上李衔九,问:“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我七八岁的时候。”   李衔九“嗯”了一声,话意不明。   姜之栩去看他的眼睛,潭水一样深的瞳仁,有把人吸进去的旋涡。她觉得危险,就把目光移到他眉心上:“都十年了,你记性很好,我都不记得了。”   他愣了一秒。   然后轻轻一呵,笑了出来。   他笑时有梨涡,打破了他不笑时的冷峻感,那叫一个春风春水初盛,漫山遍野都鲜活起来。   姜之栩一时呆了,或许是因为他笑,或许是因为不知他为什么笑。   他耐人寻味的骂了句脏,或许是因为长辈在,所以讲的极快极轻,后面的话却又很清晰:“操,我小时候长得又黑又瘦又矮,像只野猴子似的,你认得出就怪了。”   孟黎也笑:“倒是你,七岁到十七岁,就像是等比例放大一样。”   这下只有姜之栩尴尬了。   还好很快孟黎就打上了出租车,李衔九和他的同学王信告别了几句,一个说什么“爸爸会想你的”,另一个说“滚吧臭儿子”。   这种调侃姜之栩常听班里调皮的男生说,于是忍不住低头笑了笑,又用余光看孟黎。   孟黎没什么反应,李衔九到底不是亲生的孩子,就算说了脏话,她也只当没听见。   上了车,孟黎问李衔九关于转校的事,姜之栩戴上耳机听李志唱郑州,听万能青年旅店唱石家庄。   从莱城到青城坐高铁要三个半小时,出站之后,已经下午六点多了。   姜学谦就等在出站口不远的地方,远远看到人了,就下车来帮忙推行李箱。   刚才上车的时候,孟黎也想帮李衔九拿行李,但他不肯,这会儿姜学谦来,他一点不忸怩,说了句“谢谢叔”,就把箱子给姜学谦了。   他们一行人到车里去。   姜学谦怕他们饿,还买了肯德基来,孟黎和姜之栩一人拿了一个汉堡。   李衔九大概是还不太习惯这种熟络,什么也没有吃。   大家也都没硬劝他吃。   姜学谦以前常说,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人,只要有一个人过的不舒坦,其他人就都不会太好过。   大家都想让他怎么舒服怎么来。   姜之栩和李衔九齐齐坐在后面,一个吃汉堡,一个鼓捣手机。   姜之栩大气也不敢出,吃的小心又斯文,恐怕他余光看到她的窘样。   开了半个多小时车才到家。   孟黎领着李衔九去看房间,又对姜学谦说:“太累了,不做饭了,你去附近饭店炒几个菜吧。”   姜学谦便问李衔九:“你喜欢吃什么?”   原本以为他会说“随便”,谁知道他却认认真真说了句:“我是四川胃。”   姜之栩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他眼光也扫过来,随口问:“你不吃辣吧?”   姜之栩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   脑子反应不过来,人的嘴就笨了。   姜学谦这时忽然喊她:“闺女,你和我一块吧,一个人拎不过来。”   孟黎便骂:“这么大人了,饭不会做,菜还不会买。”骂完还不忘叮嘱姜之栩,“栩啊,你别拎带汤的,太烫。”   姜之栩笑笑说“知道啦”。   下了楼,和姜学谦一前一后去了饭店,一路上父女俩也没怎么说话,直到等菜的空档,姜学谦犹犹豫豫喊了声:“闺女。”   姜之栩问:“怎么了?”   姜学谦咳了一声,才说:“以后家里多了个男孩子,你处处都要注意,睡觉要锁门,洗完澡之后,别穿着吊带裙大喇喇在躺椅上晾头发……”   “……”姜之栩这才反应过来姜学谦喊她下楼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学谦解释:“你们青春年少,正是荷尔蒙蠢蠢欲动的时候……懂吧。”   “爸,你们学校是不是早恋率太高了?”姜之栩打断他。   姜学谦在一所初中当副校长,前段时间经常抱怨有学生早恋,就抱在操场树荫下亲嘴,让他撞上好几回。   姜学谦虽然是教育工作者,但还是不习惯对自己的孩子讲一些话题,姜之栩听着尴尬,他讲起来也是很尴尬的,却不得不说:“早恋是次要,我更怕他是个放肆的,对你在行为上不注意……”   这话说出来,姜之栩耳朵都红了。   可既然开了话匣子,姜学谦说的更顺嘴了:“就算你们不恋爱,可你从小就招男孩惦记,万一他有想法,哪怕是碰碰你,摸摸你,那都是……”   “停停停。”   姜之栩实在听不下去了,想想那个人,虽然透着几分混蛋样儿,但言行上来看,还是很有分寸感的。   “爸,我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我也没戴有色眼镜看他。”姜学谦说,“但作为家长,尤其你又是女孩子,容易吃亏,我必须多想一点,也有义务提醒你这些,你在这些事上多警惕没坏处。”   这些姜之栩也不是不明白,忙说:“好,我注意。”   这是姜学谦第一次跟她聊男女之间的事儿。   有些姑娘天生就是对感情迟钝的,姜之栩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家长对她还算放心。   但其实,她并不缺人追,品学兼优的学长和混社会的隔壁班草都追过她,可她谁都不感冒。   她不是刻意回避早恋的,可就是没动过心,别人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   她想到这里,又想起李衔九。   心里有股很轻微的痒,像人拿了最软的羽毛,在心尖上掠了一下似的,有感觉,但稍纵即逝。   她没有经验,所以没有深想,就这么忽略掉了。 第3章 报道 她不喜欢夏天   李衔九的到来,打翻了生活的调味罐。   说不出哪儿不一样,可就是觉得,原本乏善可陈的日子,多了道别的滋味。   李衔九头一晚来家里,大家一起吃了顿很家常的晚饭。   由于不太熟,气氛并不活跃,李衔九随便扒两口饭就进屋了。   姜之栩那晚睡前想了很多,比如以后该怎么和他讲话,大人去上班时,要怎么和他独处,甚至还幻想了一些场景,比如熟悉起来之后一起聊天会聊什么……   然而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太多交集。   李衔九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都在房里不出来,有时候姜之栩路过他的房间,会不自觉一顿,才想起屋里确实多了他这么个人。   八月很快就到了末尾。   最后这段假期,姜之栩过得很颓。   书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资料书和试卷,她以往就算懒,也会抽出至少五个小时学习,但最近可能是开学前的逆反心理吧,她一点都不想用功。   人的惰性是很难战胜的,她但凡犯懒,哪怕是没人喊她出去玩,手机也没可看的,就躺在床上发呆,也不愿意学习。   就这么虚度时光直到开学。   31号,是报道的日子。   这天她定了好几个闹钟,生物钟乍一被提前,她有些不适应,捱到最后一个闹钟响才不情不愿起床。   打着哈欠去洗漱,刚推开门,直挺挺撞上一个后背。   她心都要吓掉了,提着气定在原地,别提多诙谐。又因为还没彻底睡醒,脑子里空空的,好一会儿都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李衔九不慌不忙的抖了下背,从镜子里看她一眼。   他正在刮胡子,下巴上还挂着白色的泡沫,他收起刮胡刀说:“我洗把脸。”   他弯腰,胡乱扑了几下水,再起身,脸上全是水珠,发梢也湿了,特不修边幅的样子。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尴尬的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他却在这时候盯了她一眼,随即不慌不乱擦了脸,特别有闲心的把毛巾叠正挂在架子上,才侧身出去。   门啪嗒关上,像一声响指,提醒她回神。   姜之栩看着镜子里自己,轻呼了口气,木讷讷的去拿牙缸,挤牙膏,刷牙,眼睛瞥到他的洗面奶上,看了眼牌子,据说是不怎么好用的那款,又看了眼他的剃须刀,烂大街的飞利浦。   就是这一刻姜之栩才觉得,哦,原来生活里多了一个人是这样子的。   -   李衔九这天要办入学手续,于是孟黎开车送他们去学校。   到校后姜之栩先下车去新班报道。   说是报道,其实在高二期末考之后,学校就把理科年级前40,和文科年级前20的学生摘出来,分成两个班,放到生物实验室里补课了。补了一个半月,班里的同学都很熟了。   报道比较轻松,调座位,打扫卫生,听班主任念经,这三件事完了之后就能放学了。   姜之栩没急着走,和舒宁项杭约了超市见。   舒宁和项杭是姜之栩最好的朋友,两个姑娘前者微胖,水灵,性格偏软,后者高瘦,飒爽,活泼中二。   她们买完零食之后,出来换着吃,项杭想吃姜之栩手里的溜溜梅,姜之栩撕开包装递给她的时候,舒宁忽然一把揽住姜之栩的肩膀。   她佯装淡定,却颤着声儿说:“有个男的在你右边,太帅了!”   姜之栩往右一看——   他背着黑色的书包,穿着湖绿色的带帽短袖,白色的运动裤,夏末晨晖照在他身上,像罩了一层清爽的雾。   尽管早晨是坐同一辆车来的,可再次看到他,她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舒宁把零食收了起来,装模作样的整理袖口,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帅不?”   姜之栩扭脸无奈的看她一眼。   李衔九也看到姜之栩了,三两步走过来,懒懒笑说:“买零食呢?”   他语气平常,却把舒宁和项杭搞得目瞪口呆。   姜之栩有点不淡定了,面庞有些热。   “栩栩,这是?”项杭一幅八卦的样子。   姜之栩垂首想了一秒,介绍说:“李衔九。”   她之前去莱城之前,和朋友们提过他,大家一听这名字就什么都知道了。   项杭素来大方,冲李衔九咧嘴一笑:“项杭,项目的项,杭州的杭。”   李衔九随意朝她点了点头,又看向旁边的舒宁。   舒宁一幅又羞又怯的样子,对李衔九腼腆笑了笑,说:“舒宁。”声音极小。   李衔九没听到:“什么?”   舒宁看着他,脑子转不过来了,皮肤瞬间就红了。   她一害羞全身都会变红,就像只鲜嫩的水蜜桃。   姜之栩替她解围。   远远对上李衔九的眼睛:“舒宁,舒服的舒,安宁的宁。”   李衔九的视线只在姜之栩脸上停留了两秒,很自然的点了下头,又看了眼舒宁,随口评价说:“挺好听的。”   他丝毫没有发现眼前已有女生为他神魂颠倒。   项杭问:“栩,你和他一起回家还是……”   姜之栩刚想说什么,李衔九抢话道:“你们玩你们的。”   他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不知从哪里摸了根烟夹在手里,说:“你妈还在老师办公室,我等她一起走。”   姜之栩听他这样说了,心里有点堵,面上却如常,说:“好,那我们先走了。”   李衔九顺手将烟放在嘴里,没点火,对她们说:“慢点。”   告了别,她们三个一起往校门外走。   舒宁转过身就绷不住了,又害羞又激动,拉着项杭怯怯地问“我刚才不丢人吧”。   姜之栩走在她们后面,到校门口,她顿了顿,往回看了一眼,原地早就空空如也。   “姜之栩。”   项杭连喊了好几声,姜之栩才反应过来:“什么?”   “舒宁问你,李衔九有没有女朋友。”项杭说。   舒宁眼巴巴的。   姜之栩沉吟了一声:“哎呀。”她认真说,“我和他一共没说上几句话,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舒宁叹了声气,说:“好吧,反正也就是随口一问。”   项杭一听,乐了:“怎么宁姐,这就看上了?”   舒宁不经逗,一下子又脸红了,说:“你别乱说,我就是单纯犯花痴。”她急了,讲话都带着娇嗔,“这级别的帅哥,那么近距离和我说话,换谁谁不激动啊。”   舒宁说完话,顺手揽过姜之栩的胳膊,腼腆一笑:“话说,你们俩天天在一个屋檐下,会不会……”   “不会。”姜之栩想也没想。   “这么肯定?”项杭问。   姜之栩想起李衔九这几天对她的态度……还有刚才,他哪儿像把她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无所谓的笑笑:“高三,我只和学习谈恋爱。”   “我去……”项杭简直要翻白眼。   她们说着话,来到路边的公交站。   等了大约两三分钟的样子,车来了,她们排着队上车,姜之栩先进去,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刚坐好便见李衔九从学校出来。   他还夹着烟,浑身上下遮不住的闲散气,在门口顿了几秒,他抬脚过路。   而车子在这时驱动,她贴近了窗,尘烟和轰鸣反倒具体,他的身影却变得越来越远,直到一点也看不见。   舒宁和项杭都想去商场,一个要买衣服,一个要给朋友买生日礼物,姜之栩本想半路下车,却硬被拉着一起去逛街。   最后没忍住,项杭去两元超市逛的时候,她给自己也买了张书签。   买完东西之后,三个人分道扬镳。   项杭去找谢秦,舒宁和姜之栩坐公交回家,姜之栩坐在里面,舒宁坐在外面,她们一人一个线耳机,从陈绮贞听到田馥甄。   姜之栩靠着窗,车行到没有行道树的地段,阳光全透过窗子泼在身上,烧灼滚烫。   她一向不喜欢夏天。   燥热,汗液,雷雨,蚊虫……这一切都能抵消汽水,西瓜,吊带,短裙带给她的快乐。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不喜欢夏天,但夏天消失还是会难过。   车窗打开,外面的风徐徐绕到发丝和衣领里,姜之栩第一次察觉夏日将尽。   -   孟黎和李衔九比姜之栩回家要早。   她刚推开门,便听屋里人在争执。   她坐在玄关换鞋,听孟黎说:“本来我没想到这一层,结果那天和你叔聊天,说起你手机坏了的事儿,还是他心细,要我买部新的给你。”   李衔九吊儿郎当的站着,说:“我真不要。”   原来是因为手机而龃龉。   姜之栩换好鞋,到客厅叫了声“妈”,没多说话,直接回了屋。   再出来的时候,李衔九进屋了,孟黎正在盛饭,她走过去帮忙摆碗筷,问:“他拿着了?”   孟黎说:“拿着了。”说话间又瞧瞧李衔九的房间,小声笑说,“你爸之前还说你倔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动,他比你还倔。”   姜之栩忍不住一笑,说:“那找十一匹够么。”   孟黎一愣,反应过来,顺手敲了她一下,嗔笑说:“去喊他吃饭。”   姜之栩有点犹豫,走到他门口,敲门之前,有几秒探不清的心理活动。   她没细想,喊了声:“吃饭了。”   两秒后他回:“知道了。”   这天中午姜学谦有饭局没回家,孟黎简单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又凉拌了一盘西红柿。   吃饭的时候,孟黎问姜之栩学校的事儿。   姜之栩说班里又调位置了,她现在坐第四排靠窗。   孟黎听完,吃饭都不香了。   班里40个人,姜之栩排名35开外,孟黎担心老师偏心,还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姜之栩不由放松下来,和孟黎拌嘴,讲俏皮话。   先是理论“成绩和座位无关”,后又说“我同桌很帅”。   她原本最沉耽于这种唾手可得的烟火气,平平淡淡的小日子,无非就是吃点家常菜,聊点家常事,安然又清净。   然而她每说一句话,抬头就会看到李衔九的脸。   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过多表情。   在她讲到同桌裴宣儒的时候,他忽然搁下碗筷,说:“我吃好了。”   然后也没给人缓冲的机会,说进屋就进屋了。   姜之栩扒拉着米饭,脑子卡壳了,忘记刚才说到哪里。   孟黎看了眼时间,急了起来:“我也不吃了,和师傅约的一点半,眼看要迟到了。”   孟黎的蛋糕店最近在装修,她对这事儿很上心,剩了碗底子没吃就要走。   临走前也不忘操心:“吃完把碗刷了,下午收收心学会习,别玩手机了。”   姜之栩说:“知道。”   这两个字被关门声碰碎。   连同没讲完的话,没吃完的饭一样,都被迫画上句号。 第4章 开学 “没您会生”   开学第一天,姜之栩起了个大早。   洗漱之后,她慢条斯理的去吃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李衔九打着哈欠出来,眼睛都没睁开,晃荡着进了卫生间。   孟黎无奈地笑说:“到底还是小孩儿。”   姜之栩更无奈:“我要是起晚了,您早就大嗓门吵吵我了。”   孟黎吃了一瘪,瞪了姜之栩一眼。   姜之栩吐吐舌头,继续埋头吃饭。   她吃到一半,李衔九从卫生间出来,和孟黎打了个招呼,又进屋了。   姜之栩原本以为今早会和他一起吃早饭,还有点不自在,谁知道她吃完了,他还没收拾好。   她去房间把正装校服穿好,拿书包出来,坐沙发上边读演讲稿边等他。   没一会儿,李衔九出来了。   他没有校服,只穿最简单的牛仔裤白T,清爽的像一棵早春的树。   “哎呦,乖孩子,真帅啊,你妈可真会生!”孟黎的能说会道,总带有一种市井气。   李衔九拉椅子坐下来,随口说:“没您会生。”   姜之栩忽然结巴了一下,读稿子的声音也低了几分。   李衔九吃饭很快,也就两三分钟的事儿。   他放下碗筷,喊:“姜之栩,走吗?”   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慢半拍的抬头:“走。”   孟黎到门口送他们,叮嘱说:“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姜之栩看了眼李衔九,淡声说:“好。”就率先开门出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特别尴尬。   他在后面插兜,她在前面抱臂,这场景像是一个等雨的清晨,陌生的人们被迫相遇在公交车站下,有人惬意赏雨,有人犹疑是否该一头扎进雨幕里。而他们俩就像是各怀鬼胎,各不相识的行人。   去推车子的时候,姜之栩忍不住了,先给他讲话:“谁骑?”   李衔九悠悠扫她一眼:“废话,让你个女娃带我吗?”   …… ……   于是她上了车后座。   日出东方,影子西斜,她的马尾随着他骑车的频率而甩动,他和大多数不受拘束的男生骑车时一样,喜欢跷二郎腿。   她害怕极了。   却没有提醒他,也不敢抓他的衣摆。   学校离家很近,骑电动车也就十分钟。   进校门后不能骑车,他说:“我去放车子就行了,你回教室吧。”   身边的学生来来往往,姜之栩想了想,没推辞。   教室在五楼。   姜之栩才爬到二楼,就听广播里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她火急火燎进了班,班长正在嗷嚎:“楼下集合。”   等她放完书包下楼的时候,楼道里已经堵满了人,最后等她到操场的时候,操场上的班级基本都到齐了。   她今天要做国旗下演讲。   从“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读到演讲必备套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规规矩矩念完,换来短暂的掌声雷动。   解散后按照班级顺序列队离场,可等出了操场,大家就自动分散开了。   姜之栩走在人群里不前不后的位置,舒宁大老远跑到她身边,喘着粗气,神采奕奕问:“你猜怎么着?”   姜之栩见舒宁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很强烈的预感。   果然——“李衔九居然和我一个班!”   预感太准了,姜之栩眼皮一跳。   舒宁激动,却不敢太放肆,只是脸红红的抓着姜之栩的手臂不放:“你不知道,我们班女生现在都疯了,李衔九简直就是我们高三生涯的第一道坎。”   姜之栩默了一默,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说:“行,那恭喜你……哦不,你们。”   舒宁叹气:“你怎么这么敷衍啊,谁能入得了你的眼?”   姜之栩忙说:“你少扯上我。”   舒宁又想说话,身边忽然走过去一个穿灰衫的老头,晨钟一样的声音说:“还聊呢,高考完有的是时间聊,抓紧回屋晨读!”   舒宁和姜之栩都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看清人之后,舒宁长呼了一口气,问姜之栩:“这你老师?”   姜之栩面上不崩,心里却炸了毛了:“我班主任。”   姜之栩赶紧绕道跑回教室。   她从后门进屋,走到第四排,裴宣儒默默将椅子往前挪了一点。   她小声说:“谢谢。”   裴宣儒笑的温良:“小CASE。”   姜之栩座位靠窗,正当她想坐下的时候,恰好看到楼外有一些学生还没回班。   其中有几个把校服穿的不伦不类的男生,说说笑笑,朝教学楼走来。   可能是因为李衔九没穿校服,所以才很打眼吧。   总之姜之栩一眼就看到他。   他走在这帮人中间,几个男生对他很热情,争先恐后的同他讲话,他偶尔笑笑,不怎么回应。   赵永振进班了,姜之栩才缓缓坐下。   裴宣儒倾身过来,问:“这个字念什么?”   姜之栩看了一眼:“‘è’,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裴宣儒恍然大悟:“哎!刚才脑子卡壳了,我刚想起来。”又感激笑笑,“你声音真好听,刚才你演讲的时候,后面男生都在讨论呢。”   姜之栩愣了愣,想起刚才演讲时那个人也在听,有什么在心里摇曳。   -   以前姜之栩特偏爱开学第一天,因为新学期第一堂课,每个老师上课之前都会留20分钟讲话。   而这时候,大家就能在下面想东想西,开开小差。   谁知高三的第一堂课,完全没有松懈的时间,连以往最爱“演讲”的语文老师,都是说一句,“老师就不给大家废话了”。   就这么打起精神上了两堂课,捱到大课间,舒宁和项杭来班里找姜之栩去超市。   大课间超市里总是门庭若市,舒宁进去买零食,项杭和姜之栩嫌人太多,就站在外面等她。   超市和操场很近,高一新生军训的声音响彻天空。   项杭听着一句接一句的“一二三四”,说:“我们班窗户临操场,听得那叫一个清楚。”   姜之栩耸肩:“最好他们天天军训,我们就不用做操了。”   项杭乐了:“你说想说,你就不用领操了吧。”   正说着话呢,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学姐。”   姜之栩愣了愣,直到男生把两块德芙拿出来,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   “学姐,请你吃巧克力。”   男生理平头,戴眼镜,个子高高的,讲话的时候眼神闪躲,语速很快,想来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项杭偷笑着碰碰姜之栩的胳膊,示意她往右看。   姜之栩原本就尴尬的手脚僵硬,一看右边还有看热闹的男生,她更尴尬了,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男生一眼说:“我不吃,谢谢。”   男生立在那,脸红了。   后面的男生偏偏还在起哄:“赵明,你行不行啊?”   赵明握了握拳,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说:“你收下吧学姐,我…我……我喜……”   “诶?给我总行了吧。”   项杭见男生性格太轴,姜之栩脸色也不好,就赶忙出来解围。   她把巧克力收起来,当即拆开,掰了一块吃:“嗯,不错。”   姜之栩真是服了项杭这波操作,简直要笑出声。   赵明看看项杭又看看姜之栩,欲言又止,最后恹恹的转身离开,身后的几个男生倒也没有继续起哄,也跟着赵明走了。   姜之栩这才放心,对上项杭的眼睛,冷冷睨她,问:“好吃吗?”   项杭笑,牙齿上还沾着巧克力:“好吃啊!”   姜之栩崩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弯着腰笑,项杭也乐,她怕自己笑得太过被人看到不好,转了个身面朝里,却忽然顿住了。   李衔九就站在超市门左边靠里的位置,敛着眸,淡淡看着她。   姜之栩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笑了,这样想着,其实笑容就已经收住了。   项杭见她不笑,也不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一亮:“谢秦!”   谢秦站在李衔九后面,正和一个矮个子微胖的男生说话,猛然被叫了一声,顿了一下才看到项杭,无奈地说:“买东西。”   “这么多人,你想买什么,提前给我说不就行了,我给你买。”项杭笑嘻嘻的。   这话一出,男生们顿时发出意味深长的感叹。   项杭在追谢秦,大家都知道。   “这有巧克力,你吃不吃?”项杭笑成了星星眼,她一向是假小子般的女孩,只有在谢秦面前才会冒粉红泡泡。   有人调侃:“啧,都是祖国的花朵,怎么就没人疼疼我呢。”   谢秦瞪了那人一眼:“少他妈起哄!”   “买东西呢?”   一直安静的李衔九,忽然抬了抬下巴,朝姜之栩丢了个不咸不淡的问句。   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都心照不宣的静了下来。   姜之栩也一愣,对上他的眼睛,又不动声色移开,淡笑说:“陪朋友来。”   李衔九点点头:“你中午在校门口等我吧,我去车棚推车。”   她点头:“行。”   “你们俩……”   他们两个视若无人的一来二去,大家早就看不下去了。   姜之栩从刚才就想着组织语言给大家解释呢,这会儿有人问了,她倒不知道怎么说。   李衔九先解释起来:“她可是我妹。”   语气里藏不住的意味深长。   “哦?”谢秦激动了。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是个容易别扭的人了,大家起哄,她不自觉把头低了下来。   李衔九却又变了语气,懒洋洋笑说:“你们他妈想什么呢?”他不惊不澜,“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她是我姨妹。”   “……”项杭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第一句话的暧昧太浓,以至于谁都没想到他第二句话藏着那么深的杀伤力。   姜之栩一时恍惚,顿了顿才扬起一个不忸怩的笑:“是啊。”   李衔九大概是不想有人再问东问西,很快扯开话题:“高航还出不出得来哦?”   谢秦说:“人太多了。”   李衔九不耐烦的耙了把头发:“不等了,妈的烟瘾犯了,待会上课没得抽了。”   谢秦说:“我陪你一起,让他们等着吧。”   李衔九不置可否,往小花园那边走了。   项杭在谢秦身后大喊:“少抽点!”   看男生们走远了,项杭又问姜之栩:“这事儿你俩商量好了?”   姜之栩能怎么说?只好淡定的点了点头。   项杭表示理解:“也是,你俩在一起,别人肯定会乱想,你又不能每个人都去解释,这样一来,就不会有那么多闲话了。”   可舒宁却持相反态度。   舒宁又过了两分钟才出了超市。   项杭把这事儿给她一说,她想都没想就叹了一句:“啊?栩栩,你也有被人无视的时候?” 第5章 念念 “哥”   姜之栩没听懂。   项杭也没听懂,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舒宁笑:“你们想呀,平时男生们巴不得和姜之栩有点什么绯闻,可李衔九呢,居然连送上门的机会都不要。”   姜之栩眼皮一跳。   “我还没对你们说呢,短短两节课,我们一层楼的女生都知道他了。我想没多久,高三学部就都该知道了。”舒宁撕开一包薯片,边吃边说,“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清心寡欲的人,你们想想,他是不是得谈个恋爱,才配得上这种盛名啊?”   姜之栩听着舒宁的话,一颗心缓缓坠了下去。   “你胡扯的吧?”项杭不信,“栩是领操员,学习好,长得也好,在学校怎么也算是小有名气,他想恋爱,想轰动,就该找栩谈啊。我要是男的我就追栩。”   舒宁耸耸肩:“可能栩不是他的菜吧,那要是看上了,还解释?巴不得别人误会呢……”   听她们一人一句,姜之栩有点不是滋味,她从小到大都没被人忽视过,他是第一个。   她到底哪里不吸引他?   她那时候年纪小,又单纯,殊不知,好奇心才是一个故事的开始。   不过不外露的小清高,会让她的自尊受挫,可对情爱的迟钝感,也保护了她脆弱的内心。   她以为她不舒服只是面子问题,并没有往别的方面深想。   第 三节课英语老师一句“默写单词”,就让她把“李衔九”三个字忘到九霄云外了。   直到中午放学,她要去校门口等他,忽然又想起舒宁的话,心里那点小酸小涩,才又冒出来。   李衔九哪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推车出校门,把车座打打灰,很自如的喊她上车。等她坐上去了,他又从兜里掏出烟,问:“不介意吧?”   说是问她,说着话呢就点上火了,她原本缩在他身后,避开了烟,后来拐弯,经过风口,烟气直扑脸颊,她立刻就咳出了声。   他骑车的速度慢了慢,到路边竟停了车,走到路旁,把大半截没抽完的烟摁灭,丢进了垃圾桶。   他这个举动让她一愣。   等他扔完了烟走过来,她才想起同他假客气:“你抽你的,我没事。”   “早不说?”他冷冷淡淡扔下这么一句。   “?”   姜之栩被他怼的又是一愣,见他跨身上了车,她咬咬嘴唇:“是你自己要扔的,我又没让你扔……”   他背一僵,略转了下身,扬起眉小声一哧:“靠!我是说你怎么早不说你闻不得烟味。”   “……”你语气里可一点不像是这个意思。   姜之栩只觉尴尬,脸唰地就红了。   -   往后的几天,姜之栩都和李衔九一起上下学。   只是交流很少,路上的时候没话可说,进家之后就各回各屋,又不是一个班的,在学校也很少碰见。   偶遇了两三次,每次他身边都围着一堆人,大家九哥九哥的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古惑仔集会,当然,还是舒宁形容的更好听些——像武侠小说群英会。   李衔九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这回事,舒宁比姜之栩要早意识到。   姜之栩对这件事真正相信,是在新学期的第一个周末,那天是高一新生军训阅兵仪式,暨开学典礼。   典礼开始之前,姜之栩和学委一起去上厕所,人很多,排队都排到了走廊上。也正是在排队的时候,姜之栩忽然听到有人说“李衔九”三个字。   她原本站在厕所门侧,闻声往里凑了凑,看到在盥洗池边排队的三个女生。   其中个子最高,扎着马尾的女生说:“好像李衔九是天蝎的。”   另一个人答:“天蝎的?天蝎的不好搞哦。”   这话一出,三个女生都笑出了声。   马尾女生又说:“什么天蝎天秤,长得漂亮都能搞定。”   “诶,说的没错,娇姐,今晚等你好消息。”   “……”   三个人说着笑着,毫不避讳。   学委忽然问:“你认识她们吗?”   姜之栩回神,笑笑说:“不认识。”   “我看你一直盯着她们还以为你认识。”学委抬抬下巴,示意姜之栩去看高个子扎马尾辫的女生,说,“她叫满娇,人如其名,以前在我们班是最作的一女的,但异性缘很好。”   学委说的最后一句话颇有愤慨之意。   姜之栩挑眉笑笑,不发表意见。   学委大概是觉得说人坏话不好,于是又来恭维她:“哪像你,各方面都比她优秀多了,但一点也不作。”   姜之栩被夸得不好意思,毕竟是普通小女生,谁不爱赢过别人。可面上却腼腆笑笑,谦虚说:“你也很优秀啊。”   队伍很快排到厕所里面,姜之栩若有似无的瞟了几眼那个叫满娇的女生。   那是个与她从气质到长相都完全相反的姑娘,如果要形容,大概是白蔷薇与红玫瑰的差别。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运动员进行曲》,满娇和伙伴出去了,抱怨说“怎么五楼也这么慢,去操场上吧”。   学委问:“咱还排吗?”   姜之栩说:“反正我排。”   学委想了想:“那我也排。”   上完厕所回班,同学们都已经下去排队了,姜之栩和学委赶紧往楼下狂奔。   阅兵的时间比较长,但很有意思,开学典礼就比较枯燥无聊了。   好容易捱到典礼结束,那会儿距放学还有半小时,还在操场上,就听隔壁班的班长下通知,解散后直接放学。   当然,这种好事赵永振是不松口的,大家催班长去问了好几次,最后的结果是,再问就晚十分钟走。   班里叫苦连天的时候,姜之栩跑到第一排去抄黑板上老师布置的作业。   正写着字,门口忽然有人大喊:“姜之栩在吗?”   她抬头,只见李衔九和另一个男生站在门口。   这天有活动,大家都穿着白色校服,只有他穿着橘色的便服,很扎眼,像白色幕布里突兀的燃起了一抹火星子。   “我晚上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吧。”   李衔九杵在门口,还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想歪的话。班里收拾书包的、写字的、聚在一起讨论题的……都不约而同停住,纷纷看向他。   姜之栩汗颜,想了想,硬着头皮,说:“知道了。哥。”   最后那个字,发音别提多僵硬。   李衔九愣了一秒,哼声笑了:“行,哥回去了。”说着又踢了下伙伴的腿,说:“走了。”   他一离开,后座的女生立刻凑上来:“这你哥?”   姜之栩懵懵的点点头:“表哥。”   另一排的女生也听到了,笑叹:“你们家基因也太强大了吧?”   姜之栩勉强一笑,说:“还好吧。”   还好班里的女生大多是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的,没多少八卦的心思,只说了几句话就去各忙各的了。   姜之栩慢吞吞抄好布置的作业,又慢吞吞收拾好书包,谁也不知道,她满脑子都是李衔九刚才说“哥回去了”的样子。   他那样儿,挺不正经的,大概没有女生会没反应吧?   她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这种感觉很轻,但很满,都铺在心里,甚至让她忘记去想,李衔九要去哪,和谁去,做些什么。   她是在回家等电梯的时候,才猛然想起在厕所排队的时候,满娇朋友说的“娇姐,今晚等你好消息”。   然后她背书包的肩膀,不自知的,往下垮了垮。   -   姜之栩回到家的时候,孟黎和姜学谦都还没回来。   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和以往一样,进屋放下书包,玩了会手机,微博豆瓣都没什么让她感兴趣的事,Q.Q也没人找。   她翻了翻好友列表,找出李衔九的账号,犹疑了一秒,点进他的头像。   他用纯黑头像。   网名叫“久”。   个性签名是:不为日子皱眉头。   空间里没有一条动态。   姜之栩合上手机,眼睛出神的盯着一处。   在想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在想,他到底去哪里了。   发着呆,见屋外夕阳西下了,阳光把桌上那瓶干花影子照的一点点偏移,直到全部匿在墙面里,再也看不见。   天暗了。   姜之栩在屋里做卷子,数学六道大题,两个小时都没做完。   8点35分的时候门响了,她的房门没关紧,看到李衔九和孟黎和姜学谦一块回来,换了鞋就进屋了。   李衔九回房之后,姜之栩出去接了杯水,站在饮水机前小口的喝,他那屋好久没动静,她干脆把最后几口喝完,又接了一杯回屋。   水喝多了,一向不爱起夜的她,半夜被憋醒了。   她起床去上厕所,从卫生间出来之后,下意识往李衔九那屋瞟了一眼,见他的那屋门没关紧,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房间里月光满地,他坐在地上,侧身倚着床,正在打着电话,窗外的暗光把他的侧脸剪影照的轮廓分明,像剪纸一般利落而艺术。   姜之栩到底是凡夫俗子,逃不过色令智昏。   正当她沉浸在他的美色里的时候,他忽然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如果没钱我给你打。”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嗯”了几声,又用莱城话讲:“之前写征文的奖金还剩下几千。”   姜之栩这才猜到他是在和李青云打电话。   他声音带着倦懒:“想你?我今年八岁吗?”他停了停,又嘱咐,“好,你记得别沾酒。”   对方说了什么,他又“嗯”了几声,就挂断了。   随后把手机一扔,瘫在床头,迷迷糊糊摸口袋找烟。   他点上火的时候,姜之栩蹑手蹑脚的转身回屋。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像糊了浆糊。   一直迷迷糊糊到天边擦亮,想了想,决定不睡了。   她揉着脖子打开门,准备去洗把脸,刚走两步,当视野里出现阳台的时候,她顿住了。   她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看——李衔九还是坐在阳台一隅,边抽着烟,边翻着书。   姜之栩静静看了他两三秒。   忽然生出一个疑问:怎么从来都没人问过他学习上的事儿?   越想越不对劲,昨晚上他给李青云打电话说他不缺钱,又说征文还得奖了……   难不成真是个学霸?   她真是要自闭了。   李衔九跟个谜一样,她解不出谜底。   在李衔九发现她之前,她悄然又退回卧室。   在屋里来回踱步,觉得这些事再想下去影响情绪,干脆去把昨晚做的稀里糊涂的数学卷子重做一遍。   她从大题开始写,还剩选择和填空题没做,肚子却叫了,想起孟黎昨晚有带卖剩下的三明治回家,于是出去找饭吃。   那会儿李衔九已经不在阳台上了。   她刚把三明治放到微波炉里的时候,他恰好从他房间出来接水。   她偏头不看他,盯着微波炉上面的开关。   饮水机发出“咕咚咕咚”的水声,一如她的心跳。   他忽然说话:“你近视啊。”   她猛然抬脸,吃惊的看着他。   他没有停留,说完话转身就走。   她就这么呆站着。   直到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响,她才回神。尽管他已经回屋了,可她还是第一时间把眼镜摘掉。   她有点近视,平时不戴眼镜,可上课和写作业的时候总是要戴的。   她觉得,她戴眼镜不好看。   可偏偏被他看了个正着……   没胃口了。   她把三明治又放到冰箱里。   谁知这时候李衔九忽然又推开门。   他遥遥看着她:“对了,我中午要出去,晚自习你自己走吧。”   姜之栩脱口而出:“啊?”   他想了想,沉吟了两秒,淡淡说:“要不以后咱们各走各的吧,我和我一个兄弟顺路。”   姜之栩敛眸说:“哦。”   他看起来很满意,又问她:“什么这么香?”   她很快反应过来,回答:“三明治。”又问,“你吃吗?”   她后半句话不过是客气一下,谁知道他竟笑了,一点也不拘束:“我看看。”说着话,他便走过来,打开冰箱。   姜之栩心里莫名发恹,眼看他就要碰到她刚热好的三明治,她忽然伸手,抢先他一秒,把三明治拿了出来。   他定住了,顿了一秒,偏头看她。   她昂起下巴,看向他,语气平常:“微波炉叮一分钟就行。”   讲完话,便没事人一样进屋了。   没有去看他是否还站在原地,就像刚才他进屋时她那样。 第6章 口哨 不是漂亮,是美   周日晚上要上晚自习。   在家里学习效率低,姜之栩打算收拾书包回学校写作业。   正收拾包的时候,李衔九在门口敲了敲门。   她一激灵,扭脸看他。   他看了眼她手里洁白的试卷,才说:“朋友喊我出去,我先走了。”   姜之栩点点头说:“知道了。”   他也点点头,又看了眼她的试卷,说:“没写完作业?”   她一愣,忙把崭新的试卷胡乱塞进书包。   他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走了。”   姜之栩小声说:“拜拜。”   这两个字被他转身的动作忽略掉。   没一会外面传来一声门响,她知道他出门了。   姜之栩静了静,把书包收好,又去洗了个澡,从衣橱里套了件再不穿就要过季的裙子,才不慌不忙出门。   她到学校的时候,门口的小吃摊都开始营业了,不少同学在买饭,小吃和人群,让整条街都烟火气十足。   她停下车子,到摊上买煎饼果子。   忽然有人喊她,是裴宣儒,他抱着书,从校门口走过来,说:“来那么早。”   姜之栩笑问:“你不是更早?”   裴宣儒笑:“我住校啊,这周没回家,你忘了?”   姜之栩尬住了,笑笑扯开话题:“你买饭吗?”   没等裴宣儒说话,摊主忙说:“吃煎饼果子吧,压饿。”   裴宣儒一笑,说:“行吧,那我要个和她一样的。”又问姜之栩,“你付钱了吗?”   姜之栩说付了。   裴宣儒朗然一笑:“不给表现机会啊。”   姜之栩失笑,没有说话。   饭好了之后,裴宣儒要去逛文具店,姜之栩到旁边的摊位要了份果茶。   等餐的时候,舒宁过来了。   “栩啊,你们班布置生物试卷了吗?”她远远走过来。   “布置了。”姜之栩说。   舒宁眼睛一亮,小跑过来:“太好了,我看看题一样吗,要是一样你借我抄抄。”   “拜托,你什么时候开始抄作业了?”   “忘做了,偏偏老师要收,我先交上去,回头肯定还得再做一遍。”   “行吧……”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姜之栩顺着舒宁的肩膀,忽然瞥见远处来了一群人,他们骑电动车,有的带了一个男生,有的竟带了两个,也有男生带着女生的,三四辆并驾齐驱,笑着说着,肆意快活。   姜之栩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   舒宁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那群人看了看。   她们在校门口的零食摊停了下来,乌泱泱堵在门外的树下,有人去挑零食,其余人就在一边说话抽烟。   “你说李衔九和他们一样吗?”舒宁忽然问。   姜之栩偏脸看她:“什么意思?”   舒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帮人:“玩是天性,但不能玩物丧志,可你能看出来他们谁是在玩,谁是在玩物丧志吗?”   姜之栩听到这话,默住了。   舒宁歪头笑笑:“反正……我觉得李衔九不是后者。”   摊主把果茶递给姜之栩,姜之栩接过来,将果茶和煎饼果子都挂在车把上,推车子和舒宁一起往校园走。   舒宁远远看向李衔九:“就拿前几天一件事来说吧,那天数学老师正讲试卷,走到后排的时候,发现他正写英语,我们老师就说,如果他能做出最后一道大题这事儿就算了,你也知道,最后一道大题多难啊,谁知道他上了讲台,拿起粉笔就没停过,刷刷写了一黑板,步骤比答案还全。”   姜之栩脚尖顿了顿,沉吟:“他这么厉害。”   “可能是数学偏科?我也不清楚。”舒宁说,“但从那天之后,我就对他彻底改观了。”   “或许他一直都是向上走的,只是还没有完全摆脱冷气。”姜之栩轻轻说。   舒宁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抽着烟,正和一个女生说话的人,顿了顿又说:“后来我观察了他几次,我觉得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很好。”   话越说越轻,最后半句姜之栩没有听清,她试图从舒宁的表述里想象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他。   临近了校门口,她的注意力被那群人的吵闹声吸引。   离他们越近,姜之栩的步子就越不自然。   在快要进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朝姜之栩吹了声口哨,随后一群人都笑作一团。   姜之栩红着脸往那边看了一眼。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她一般是装没听见的,可这次人群里有他。她转头,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吹口哨的男生,男生旁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而女生旁边,就是李衔九。   他神情淡漠,带着一丝懒,根本就是对一切都不关心。听见大家闹,他挑了眼皮,朝她看过来。   那目光,举重若轻。   姜之栩只与他对视一秒,又把脸偏过来,继续往学校走,仿佛无事发生。   舒宁安慰她:“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姜之栩笑笑:“我没当回事。”   注意力却放在身后,她听见男生们在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讨论自己,步子慢了慢,直到进了校门,步调才放快。   看到姜之栩如一只骄傲的白鹤似的进了门,刚才冲她吹口哨的男生冷哼了一声:“这么傲?不拿正眼看人。”   高航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废他妈话呢,你对人吹口哨,人还要怎么拿正眼看你?要我说幸亏是她,要是娇姐早撸袖子扇你了。”   “滚蛋吧高航,说什么呢?”满娇听到有人提到她,看了眼李衔九,嗔怪道。   李衔九一直在抽烟,大家聊天的时候,他把烟头摁树上捻灭,随手扔到垃圾桶里,又从兜里拿了块薄荷糖吃。   满娇身后的女生接过话:“她好美啊,不是漂亮,是美,我一个女的都心动。”   姜之栩单看长相,其实是浓颜,但气质却文气淡雅,中和了五官上的媚,整体上脱俗清丽。   加上她这天穿了条连衣短裙,衣服是黑色的,原本她就白,对比之下,皮肤更像蒙了一层白月光似的。裙子又是紧身的,太显身段了,一个那么瘦的女生,是怎么做到胸脯那么鼓的。   羡慕,真令人羡慕。   怪不得男生说:“她要是不好看,我冲她吹什么口哨啊。”   一群人又笑起来。   “你们都别拿她开玩笑。”李衔九冷不丁插上一句话,“这我妹,亲的。”   高航一愣:“我去,真的假的?”   “不是吧……”满娇眼睛里瞬间有了别样的神采。   李衔九懒得解释,他掏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和你们瞎混了,争做三好学生,回班,学习。”   众人:?   我抽烟逃课飙脏话但我是个好学生?   高航呸了一声:“不是写完了吗?”   他从中午就喊李衔九出来玩,谁知道人家回了“写作业”三个字就不吱声了,一直等到四点多才联系他,问,“写完了,去哪耍”。   满娇替李衔九说话:“学无止境嘛,是吧九哥。”   李衔九看她一眼,随意笑笑:“走喽。”   他说走就走,满娇赶忙跟上去。   有人问:“他俩……”   高航说:“我可不清楚。”又笑,“不过满娇说了,追到手,请大家吃饭。”   “我觉得九哥对她爱答不理的。”有人一笑,“那她要是追不上,我请大家吃饭。”   害,真缺德。   大家笑笑,又说闹起来。   姜之栩回班的时候,教室已经来了一半的人了。   祝婕正吃着辣条补着作业,看见姜之栩的时候“嚯”了一声:“穿这么辣?”   姜之栩脸一红:“哪有?”   “这裙子又短又紧,啧啧。”她俯过身子,小声说,“我看赵亚文那几个男的,眼睛一直粘你身上呢。”   姜之栩偷偷往门口那些男生那瞟了一眼,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祝婕眼睛一直在她身上打转:“我要是男的早就对你吹口哨了。”   姜之栩一顿,笑顿时僵在脸上。   祝婕没察觉,把辣条递给姜之栩。   姜之栩说:“我买饭了,就不吃了。”   祝婕笑笑:“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问你要作业抄了。”   姜之栩惊讶:“姐姐,你可是班里前10,居然问我一个吊车尾的借作业抄?”   祝婕理所应当:“我这是懂得取舍,留出时间补弱科嘛。”   “那……你抄啥?”   “数学。”   “我做的不一定对。”   “没事。”   于是姜之栩把数学卷子掏出来递给祝婕。   随后她拿湿巾擦桌子,祝婕忽然惊叫一声,举着试卷转回来:“妈呀,对不起啊,卷子滴上油了。”   姜之栩没当回事:“小事。”   祝婕又说:“还有,你第五道选择题错了,选A。我做过原题。”   这是抄作业还是检查作业?   姜之栩心里感叹,伸脖子看了一眼,可能是马虎了:“帮我在旁边画个五角星标记一下。”   祝婕比了个OK的手势,又转回去。   姜之栩又用卫生纸把桌子擦干,再用湿纸巾擦擦手,煎饼果子还温热,解开塑料袋,水汽沾了一手。   刚咬一口,祝婕又转过脸——   “喂,李什么九啊?”   姜之栩差点噎到。   她很艰难的咽下食物:“什么?”   祝婕歪着身子靠在她的桌子上,举起试卷给她看:“这里,你写的三个字,李什么九,中间那字看不清。”   姜之栩看到那道填空题,答案是9,阿拉伯数字后面,跟着潦草的三个字,李衔九。   她一时屏气,不敢呼吸,怔住了,很努力的想。   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写的。   祝婕一幅存疑的模样。   姜之栩佯装淡定,解释:“……随便写着玩的,你不要管了。”   祝婕点点头,说“知道啦”,就转过去了。   在她转身的刹那,姜之栩的脸色瞬间沉郁了下来。   想了很久,才记起,应该是早晨她拿了三明治进屋之后写作业,出神的片刻写的。   她双肘撑在桌子上,填鸭式吞着饭,有点懊恼。   但更多的是心慌。   又想起刚才在大门口碰见他时,她那一瞬间的感受。   克制又失控。   用一个词语是形容不出来的。   窗外落霞漫天,光影瑰丽,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壮阔的,绚烂的温柔之中。   唯有她的心,却提前趋向黑夜,暗了下去。 第7章 学霸 “李什么九,李衔九”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赵永振到班里来。   第一句话就是:“窗户边的同学把窗户打开,散散味。”他的脸皱成一团,“以后不能在屋里吃东西,尤其是辣条,味儿太大了。”   底下没人应。   姜之栩看到祝婕把辣条默默塞到桌洞里。   赵永振有正事要说:“咱们下周的周末考试啊,这次会换班,你们好好备考。”   姜之栩原本无精打采,这话刺到了她,她一下子从桌上直起腰,警惕起来。   尖子班向来根据大考的排名来定名额。不过为了保证学习的连贯性,避免经常换班带来的不适感,只有期中期末考试才会换班。而高三下学期高考冲刺,为防止学生压力过大,只有上学期的期中、期末两次考试,才会换班。   大家都以为下次换班至少要等国庆假回来之后呢,谁知赵永振突然“扔了个炸弹”,班里顿时乱作一团。   赵永振拍拍桌子:“这次考试是“一三八”三校联考,校方很重视,你们更得重视。”   赵永振笑,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是骡子是马是时候溜溜了。”   ……   全班都蔫儿了。   姜之栩更是成了霜打的茄子。   她上次考试排第37,危险人物。   不过在学霸堆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自我调节能力比以前强了很多。   班里同学虽然刚开始抱怨,但上课铃响了之后,一个比一个学的认真,下课了也没有人动弹。   受他们影响,姜之栩也逼自己进入状态,效率比之前还高。   晚上放学的时候,裴宣濡几个住校生还在位子上坐着学习,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姜之栩悄声收拾书包出门。   下到二楼的时候,李衔九正在楼梯口站着,他先看到的她:“怎么这么慢?”   她步子一顿,随口扯了个理由:“和同桌讲题呢。”   他神色懒散,耐人寻味的“哦”了一声,说:“就是你的帅哥同桌?”   姜之栩一愣,停住了。   “对了,你在你们班排第几?”他很快转移话题,刚才那话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37。”她在班里虽然倒数,但成绩却是全校排名,按理说没什么拿不出手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难以启齿。   他下楼,走得不快不慢:“那你有点危险啊。”   姜之栩知道他在说换班的事儿,总觉得他是在揶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比你危险。”   言外之意:你又没排名,考第几都行。   他步子乱了一下,背忽然抖动,转过脸,笑得那叫一个深,露出两只梨涡:“是是是,这话倒他妈不假!”   姜之栩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正好这时有个男生喊着李衔九的名字从教学楼里跑过来,他和他们一起去车棚推车子。   出校门之后,高航掏了根烟,一根递给李衔九,一根咬在自己嘴上。   刚想点火,李衔九把他嘴上的烟揪了下来,随手掰成两段,丢他怀里。   高航就骂:“你他妈……”   “人家小姑娘,闻不得烟味儿。”李衔九淡淡睨了姜之栩一眼。   姜之栩一懵。   高航看了眼姜之栩,明白了几分,笑:“是,姜之栩嘛,我认识,好学生。”   他给姜之栩道歉:“别介意哈。”   姜之栩被风吹得有点飘飘然,思绪跟不上,只是说:“没事。”   随后男生们开始侃天侃地,把她晾了一路。   到家的时候,孟黎正在收拾橱柜,地上零散放着过期药和不用的小物件。   这天姥姥来家,炖了排骨汤,他们书包都没放,孟黎就赶他们去喝汤。   姜之栩进厨房盛汤,李衔九去拿筷勺,忽然说:“对了,明天起分开走吧,这样以后就不用迁就各自的时间了。”   一滴热汤溅到手上,姜之栩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没发觉,眼巴巴在等着接碗:“本来我今晚上就想自己走来着,结果,你穿这样……”他顿了一秒,眼睛扫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别有深意,“我怕再有流氓给你吹口哨。”   这……   姜之栩心里飘过一万个省略号。   她把勺子嗑在锅沿上,偏头瞥他一眼:“分开走这事儿你下午说过了。”   他一顿:“有吗?”   “有。”她端碗转身,“让让。”   他侧身。   目送她端着碗出去。   -   从那晚之后,姜之栩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上学的时候,她自己走,放学就和舒宁项杭一起走。如李衔九所说,她的自由度比以前高了,比如晚上放学,可以和朋友们去操场走两圈再回家。   而他们之间,却成了“不得拜的街坊”。   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她才刚起,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已经洗完澡了,唯有中午,他回家吃饭,两人能碰一面。   往远了说,日子变得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往近了讲,又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不同。   各种差别在于心境。   好在姜之栩一直都是个很规矩的学生,自从下了考试通知之后,时间都变得不太够用,她没有忘记主次,永远把学习放在第一位上。   不知不觉就到周末了。   周六周天下了两天的雨,也考了两天的试,考完试之后不用上晚自习,大家回屋排好桌椅就可以放学了。   中午的时候,舒宁约姜之栩和项杭去光明广场吃旋转火锅。   项杭在三班,和姜之栩一个楼层,于是两个人一起去楼下21班找舒宁。   没想到舒宁班门紧闭,班主任在讲台上,正训话。   项杭一脸生无可恋:“张志华以前是我班主任,特别能念叨,而且我敢保证,越是有人等,他就越拖延不放学。”   姜之栩眼睛往屋里看,问:“有那么夸张吗?”   项杭说:“可太有了。”   舒宁在第二排中间位置,一偏脸看到了她们。   项杭肢体夸张的说着哑语“我们在门口等你”,舒宁小心比了个“OK”的手势。   姜之栩在这时候看到了李衔九——他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子,正趴着睡觉,外头的风,把他头顶的一缕头发吹得左右摆动,就像芦苇。   门外也有别的班的同学在等人,都够着脖子往屋里瞅。   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豪爽的笑声,走廊里的人都扭脸去看。   来人姜之栩认识,叫满娇。   她从楼道里走出来,看到大家都在看她,没有半点收敛的意思,依然我行我素的和伙伴说笑。   项杭剜了她一眼,低声骂:“怎么不笑过去。”   姜之栩拽拽她:“你神经病啊。”别再让人听见了。   项杭做了个鬼脸。   满娇却在这时候喊了声:“姜之栩?”   姜之栩一愣,和项杭对视一眼,随后两个人同时往满娇那看。   满娇走到姜之栩面前,笑盈盈说:“你好啊。”   姜之栩问:“我们认识吗?”   满娇不在意的甩甩马尾:“现在是不认识,以后嘛……”   “以后啊,她可是你嫂子。”满娇的朋友笑道。   满娇嗔道:“别乱说。”   可脸上那抹胜券在握的表情,却再明显不过。   项杭轻呵了一声,转脸冲姜之栩撇了撇嘴。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没有笑。   满娇又问:“你等谁呢?李衔九?”   姜之栩摇头:“我朋友。”   满娇说:“哦,高航请大家滑旱冰,还以为你和我们一起呢。”   姜之栩笑笑,项杭忽然插话进来:“妈的,还放不放学啊,张志华疯了?”   谁知话一落,门开了,张志华一脸严肃走了出来。   他应该是没听见项杭的话,但项杭还是吓得一哆嗦。   满娇见门开了,也顾不上和姜之栩说话了,喊着“九哥”,从后门进班去找李衔九。   项杭吐槽:“这声‘九哥’喊得跟‘客官’似的。”   姜之栩一头黑线。   李衔九比舒宁更早出来。   满娇扯着他的袖子,不知在说什么,笑得眼睛都没了。   姜之栩告诉自己不去看他们。   却有男生叫她:“姜之栩?我没看错吧,您今天怎么有空下凡了?”   “哈哈哈。”姜之栩还没怎么着呢,项杭笑得比谁都猖狂。   舒宁走过来,问:“笑什么呢?”   项杭声音很大:“我笑姜之栩是天仙!”   那男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哎呀,见女神激动嘛。”   满娇脸色不是很好,同是过来找人的,却被比了下去,哪个女生都不会好受,就先扯开话题,问李衔九:“咱们走吧?”   姜之栩看了眼李衔九,他插兜懒散站着,没有回话,却先迈步离开,后面跟着一群人浩浩汤汤。   他好像天生就有种让人愿意追随的气场。   满娇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姜之栩,示好似的笑了笑。   姜之栩怔了一秒,也回之一笑。   -   周末考完试,成绩和排名在周一晚自习的时候就出了。   班长把成绩单贴到后墙的信息榜上,下了课,大家都跑到后面看成绩。   姜之栩很识趣的从后往前看——673分,第35名,竟然还提高了两名。   她捂着心脏,满意的从人堆里挤出来。   正巧舒宁在门口张望,看到姜之栩,她跳起来摆手。   姜之栩小跑出去,问:“怎么了。”   “我心空了姜之栩。”舒宁眼睛瞪得老大,激动地不行,“你不知道,李衔九他有多牛逼!”   舒宁一直都是很软的女生,从不说脏话,也没有这么夸张过,姜之栩不由好奇:“什么情况?”   “699!”   “啊?”她疑惑。   “他的成绩!”   “啊?”她震惊。   其实舒宁说出这个数字,姜之栩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却没敢真的往成绩上想。   这下,她彻底惊呆了。   舒宁走后,姜之栩又挤进人堆里去看成绩。   从上往下看。   班里第五考了699.5……   这么说,李衔九考了年级第六。   如果说之前的李衔九,只在小范围里被同学们知晓,那么这次考试,他直接一考成名。   在超市排队的时候,在厕所洗手的时候,在下楼梯的时候……总能忽然听到“李衔九”三个字。   而他的名字之后,总是带着许多不可言说的爱慕和遥想。   换班一直拖到周六早晨。   第 一节自习课的时候,赵永振领着四个同学进班,其中就有李衔九。   姜之栩摘掉眼镜,等他做自我介绍。   他声音很好听:“大家好,我叫李衔九。”顿了下,淡淡笑说,“你们应该都认得。”   同学们都笑了出来。   初来乍到,他有些狂。   可不令人讨厌。   只让人觉得,他理所应当就该这样。   赵永振清了清嗓子,说:“既然班里来新人了,那咱们就得重新调下座位……”   李衔九忽然举手:“老师,我想坐最后一排。”又补充,“最好靠窗或者靠墙。”   赵永振皱眉问:“你哪来那么多毛病?”   李衔九大言不惭:“学习习惯嘛。”   赵永振往底下看了看,视线落在姜之栩这边:“张强,你愿意换吗?”   张强是个爱穿格子衫的男生,一向只对学习感兴趣,对换座求之不得,忙说:“愿意愿意。”   于是李衔九就这么跑到后面来了。   姜之栩的后面。   她不由把脊背挺了挺,说不出哪儿不自在,总觉得背后长了双眼睛似的。然而下课之后,她趁着上厕所,起身往后看了一眼,才发现人家正睡觉呢。   祝婕和姜之栩一起去厕所。   刚出教室,她就神秘兮兮:“我知道你写得什么了。”   姜之栩没反应过来。   祝婕讳莫如深:“李衔九。”   姜之栩顿了下,但还是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祝婕干脆直言:“李什么九,李衔九。你试卷上的字。” 第8章 挑衅 有人是光的克星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干笑:“哎呀,他…他是我哥啊,你忘了,之前来班里找过我的。”   “我知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祝婕看着实诚,不像想多了的样子。   姜之栩暗暗吐气。   从厕所回来之后,李衔九已经醒了,正和裴宣濡聊天。   姜之栩走近的时候,裴宣濡挪了下凳子,让她进去,接着说:“这边黑板反光,你来这干嘛呀?”   姜之栩不由竖起耳朵。   听他打了个哈欠:“最后一排好啊,玩手机睡觉多方便,还省得老师看见了添堵。”   裴宣濡惊讶:“哥们儿,你这样是怎么考进来的?”   李衔九转着笔,理所应当:“我用功啊。”   裴宣濡:“……”   第 二节自习的时候,数学老师占用了20分钟讲题。   等老师离开之后,裴宣濡把书本拿到课桌中间,戳了戳姜之栩的手臂。   姜之栩便问:“哪道?”   谁知他不是问题目的:“他平时都怎么学习啊?”   裴宣儒因为李衔九这成绩,都快郁闷死了。   姜之栩忍不住一笑,说:“就…正常学吧。”   其实李衔九成绩刚出来那天,姜之栩也想不透,回家之后一说,孟黎和姜学谦比她还惊讶。   吃饭的时候,孟黎开始旁敲侧击:“你是怎么学得那么好的,回头也给栩栩支支招。”   他大概是想到了他们会惊讶,也不藏着掖着:“之前没开学,闲得没事,只好在屋里刷题。”   姜之栩一惊。   她当时还以为他在玩游戏,谁知道摸鱼的却是她自己。   又听他说:“我早晨早去背书,晚上一般学到12点。”   姜之栩一愣,总算知道他说“不用迁就各自的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现在留心一想也就明白了,如果他晚上回得晚是去玩,那早晨走那么早是干什么?他那帮兄弟有几个是不迟到的……   姜之栩不由说:“你和偷着学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她完全在嘀咕,李衔九不知道听没听清,似笑非笑问:“你说什么?”   姜之栩慌了下神,还好这时孟黎说:“你每天就睡六小时啊,这也太用功了。”   李衔九笑笑:“没有,课上困了就睡呗。”   想到这的时候,李衔九冷不丁踢了下她的凳子。   她摘掉鼻梁上的眼镜,转脸瞅了他一眼,看他正睡着呢,才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再往下一看,这人把腿伸得老长。   不由叹了声气。   果然是课上困了就睡。   周六一天的自习,李衔九睡了两节课,第 三节课开始,只听他在后面时不时翻着书页,连下课都没有动弹,一直在学习。   姜之栩见他这样,还以为他下午会更用功,谁知道,人家下午压根没回班。   后来接连两天他都这样,想学就学,不想学就翘课。   不过即便这样,姜之栩也清楚他不是个没有度的人。   因为他早就用成绩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在家里举债50多万的情况下,还不学无术的人。   用舒宁的话说,他玩,但不是玩物丧志。   舒宁也说,李衔九走了之后,她班主任张志华还在班里念叨:“人家李衔九该玩就玩,该学就学,一样没落下,这是本事。不像某些人,心里没点数,以前好歹还假装努力,现在装都懒得装了。”   聊起这事的时候,姜之栩和舒宁分别买了个冰淇淋吃。   舒宁说:“我觉得老张这话有道理,和李衔九玩得那帮人,没个学习好的,人高航还能出国,其他人就是混日子。”   姜之栩说:“他们就算不和李衔九玩,也会和别人玩,有些事得自己想明白。”   舒宁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有一件事,我们班都在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冰淇淋化得快,姜之栩舔了两口,问:“什么?”   “九……”舒宁顿了一下,“李衔九,是不是和满娇谈了?”   姜之栩微愣,舌尖上的凉从口腔窜到脑仁上,冰得她一激灵。   她缓了缓,浅笑:“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反正满娇仗着和高航玩得好,追李衔九追得挺紧的。”舒宁倒是先叹了气,“不过我总觉得满娇配不上李衔九,那女生,身上世俗气太重。”   姜之栩笑笑:“我们班经常有小姑娘过来给李衔九送奶茶什么的,我倒是没见她来过我们班。”还没等吃完,冰淇淋就化了一手,姜之栩边掏纸巾,边说,“不过,我见他晚自习的时候出去过,谁知道是去干嘛呢。”   舒宁点点头:“唉,班里那个叛逆的少年,经常会想,他晚自习去哪里了。”   姜之栩顿了顿,只笑,不搭话。   舒宁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姜之栩将剩下的冰淇淋用卫生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下意识舔了舔手指,又掏出一小包清风湿巾擦了擦手。   做完一系列动作,抬眼看到裴宣儒。   男生像一棵玉树一样,朗然立在那里,笑说:“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姜之栩努努嘴,说:“吃个冰淇淋就小孩了?”   裴宣儒笑意更甚:“浪费可耻,你不仅浪费了半个冰淇淋,还浪费了一张纸,可耻。”   姜之栩笑笑:“你怎么跟我家长似的?”   裴宣儒忙说:“可不敢。”又笑,“不逗你了,我去趟超市。”   姜之栩说,好。   等裴宣儒走后,舒宁便煞有其事的看着她,一幅八卦的神情。   姜之栩扬起一个假笑:“你最好把你的想法给我收起来,我和裴宣儒是普通同桌。”   舒宁说:“没乱想,就是觉得他挺帅的,很阳光,让人觉得明亮。”舒宁起身,想了想接着说,“李衔九身上就没有这种明亮感,李衔九是冷光,像……月亮?嗯……我形容不出来。”   这番话,让姜之栩一顿,嘴角不自觉向下。   -   之前高一军训,有一周的体育课上了自习,后来要备考,那周体育课大家通常都是做完准备活动就解散,上周多雨,体育课又被数学各科老师占用。   满打满算,从高三开学以来,竟然没有上过一堂正儿八经的体育课。   谁知道好容易上一堂正常的体育课了,一上课体育老师就宣布——   “体测。”   这两个字有恐怖效果,让人脊背发凉,如坠深渊。   老师刚说完,班里就有女生举手:“老师,我肚子疼。”   体育老师就说:“肚子疼的出列。”   说完话,有五个女生站到了一旁,姜之栩犹豫要不要站出来,这时竟有两个男生也站了出去。惹得大家大笑。   因为是和别的班一起合上体育课,那两个人她不认识,只听队伍后面有人喊:“张家兴,大姨夫来了。”   “滚蛋!”两个男生里那个稍矮一点,留着寸头,可是较好看的人骂了一句,大概就是张家兴。   体育老师笑说:“行,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肚子疼,反正体测是必须要测的,你们这些人下星期跑。”   姜之栩一叹,还好自己没出去。   张家兴闻言,又举手:“老师,我突然又好了。”   体育老师问:“你们还有好的吗,现在归队还来得及,不然下周跑完的人看着你们跑。”   随后又有三个人归队。   体测女生先跑,男生随后。   姜之栩在第一队,跑了200米就觉得受不了了,腿肚子抽筋,胸腔冒火,各种不适。   跑完第一圈的时候,她处于中后位置。   到起点的时候,旁边有人给她喊加油,又跑了几步,听到有人吹口哨,瞟了一眼,是张家兴他们几个。   她无暇顾及那么多,抬眸去找李衔九。   李衔九和裴宣儒站在一起,裴宣儒很激动的在鼓励她,而李衔九淡淡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很遥远。   就是跑过去的这几秒钟,姜之栩明白了。   李衔九身上的光,好像的确没有这么强烈。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明媚如骄阳的裴宣儒站在他旁边,大家的目光也只会落在他身上。   有人是光。   有人是光的克星。   ……   体测是姜之栩的克星。   八百米,只有前200米是不累的,后面的600米每一步都是煎熬。   跑到最后300米的时候,她实在是累惨了,干脆停下来走,没一会儿,后面跑来一个人。   是裴宣儒,他说:“我带你跑。”   姜之栩上气不接下气,摇手说:“不用。”   裴宣儒固执,一直在原地跑,不肯离开。   于是姜之栩只好又迈开步子,跟着裴宣儒跑完了全程。   最后姜之栩成功的以倒数第二的成绩跑完。   她累得够呛,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肯定满脸通红,丑得要死,于是赶快到女生堆里坐着,希望自己不被人看到才好。   裴宣儒率先来给姜之栩送水,众目睽睽之下,姜之栩没有要。   裴宣儒说:“李衔九请的,买了五瓶,留一瓶给你。”   姜之栩往李衔九那边看,他正和别人说话,又见其他人手上确实拿着水,于是就接了过来。   摞开,喝了一口,没什么味道。   原来书里写得是假的,不会变甜。   跑完的女生都在一堆坐着。   身后的女生有男朋友送水,递过来的时候,其他女生一阵羡慕。   一个其他班的女生问:“咱们去买水吗?”   “不不不,走不动,渴死也走不动。”   “我也不去,等着看李衔九呢。”   这话说出,有女生低声笑了笑,附和说:“我也是。”   说着说着,班里的女生居然也凑过来,问她:“你哥体育好吗?”   她哪知道这个,只好笑:“你们等下自己看就知道了。”   女生说:“切,不用你说,我猜他肯定跑得很快,不然多辜负他那两条大长腿。”   姜之栩:“……”   正说着话,第二波女生也跑完了。   很快轮到男生跑。   这天有领导来校检查,学校规定穿校服,校服是运动款的,很适合跑步,可李衔九的校服还没有发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穿黑色牛仔裤。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他跑的…很慢。   慢到刚才讨论的女生们失去了看下去的欲望,干脆离开去超市买水了。   当然,还是有更多的女生围着看他。   因为李衔九跑步的时候很惬意,看不出累,玩似的。   有人问:“他是不是故意跑这么慢的?”   有人答:“我觉得是。”   最后李衔九跑了倒数第一,比倒数第二慢了半圈,体育老师都不想计时了,随便填了个时间就走了。   他跑完之后,恰好那帮买水的女生又回来了,竟走过来半羞半怯的来给他递水。   也是在这时候,张家兴一行人从旁边过去,笑侃:“妈的,原来女的都喜欢虚的啊。”   李衔九的目光,轻飘飘落到张家兴身上。 第9章 点烟 像是他在身后拥抱她   张家兴一见,反倒更猖狂,竟走到李衔九旁边,昂首挺胸,气焰嚣张:“看什么看啊,跑得还不如猪快呢。”   旁边男生纷纷起哄。   李衔九还是沉默,反而不像是当事人,倒像是个看热闹的,很闲散的站在那。   裴宣儒忽然说:“跑得还不如猪快?他跑倒数第一,合着咱们都是猪啊?你们班体委跑第一,合着人家是最厉害的猪?猪八戒,猪猪侠,小猪佩奇?”   裴宣濡这个人连拿话挖苦人都是一身正气的样子。   姜之栩嘴角抽了一下。   身边的女生们也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李衔九没事儿人一样笑笑:“好了裴宣儒,我要累死了,上去睡觉。”   张家兴跨步往左,挡住了李衔九的去处:“喂,怂了?”   李衔九眼神变了变。   刀光掠身,锋芒毕露。   看热闹的人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尤其是姜之栩。   想了想,她干脆走过去,尽量平静的对李衔九说:“那个,我有道题不会,回班给我讲讲吧。”   她比他矮,仰头看向他的眼睛,乌黑的长发都披散在肩头,运动之后脸上的潮红未退,整个人莫名娇软,像一朵初晨带着露珠的花。   李衔九看着她,眸中冷光尽敛,利刃收鞘。   反倒眉眼舒展,笑笑:“不用解围,这还叫事儿?”   他语气低沉,带有几分令姜之栩误会的哄。   姜之栩不自觉把头低下去了。   讲完话,又偏脸对张家兴说:“你让开。”   他眼神坚毅,语气也带着不容置疑。   张家兴顿了顿,旁边有男生不知给他说了句什么,他神情不耐,却真的让开了。   李衔九再也不看他,低头对姜之栩说:“走吧,给你讲题去。”说罢就从兜里掏出手机,边玩边闲适的离开。   姜之栩离开之前,听见身后的男生在谈:“他拿手机了。”   “拿手机干嘛?”   “不会要叫人吧。”   “呵,要不是看在他是高航的哥们儿……”   后面的没有再听。   上了楼,李衔九瘫在座位上,直喊累。   大家都累,班里的咳嗽声就没断过,饮水机旁,大家在排队接水。   姜之栩刚坐到座位上,就听李衔九的同桌问他:“你保存实力了吧?”   他拿书本扇风,笑的无所谓:“男人的字典里不该有‘保存实力’四个字知道么,要全力以赴。”   所以?   他是真的跑不快。   想想,似乎从没见他打过球。   可见他的体育,应该是实打实的差。   有人喊姜之栩去厕所,她正好想去涮杯子,就答应了。   她刚打开水龙头,就听里面的女生在说:“我以为李衔九会揍他来着,感觉李衔九是睚眦必报的那种人……”   “害,就他那体育水平,我怀疑他是不是怕了……”   姜之栩一颗心沉了下去。   “是不是怕了”这五个字,印到了她的脑子里,像一句洗脑的歌词,挥之不去。   -   这天中午,李衔九出奇的主动要求和姜之栩一起回家。   姜之栩问他:“你不和高航一起了?”   他骂了句脏,说:“我就非得跟高航一起?”   “……”姜之栩很识趣的不再多问。   回到家的时候,孟黎正在做饭,厨房里油烟机“轰轰”的响,闻到一股螃蟹味儿。   姜之栩赶忙进屋喊了声“妈”。   孟黎正在炸鸡柳,闻言扭脸看了眼姜之栩:“来了,正好我看冰箱里这点鸡柳一直忘了吃,再不吃就不能吃了,我给炸出来。”   姜之栩对另一个灶台上的东西比较感兴趣:“今天吃螃蟹?”   “鼻子倒挺灵,我怎么就只能闻见炸鸡柳味?”姜学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了,他去看蒸屉里的螃蟹,“你许叔老家湖边的,正好秋季上螃蟹,他记得你爱吃,拿了不少给我。”   屉笼一掀,白烟冒了出来,那味更浓了,姜之栩从小就馋这个味道。   她问:“就是你学校那个教导主任?”   姜学谦说:“嗯,还来过咱家喝酒呢。”   “哦,我想起来了。”姜之栩忍不住笑,“就是他离婚那天,来咱家喝完了就哭,哭完了接着喝的许叔。”   姜学谦哼了一声:“你就记这个记得准。”   李衔九过来拿碗筷。   孟黎恰好炸完鸡柳,往后退了一步,想拿盘子,却碰到了姜学谦,差点把盘子摔了,抱怨着:“哎呀,别都杵在这,碍不碍事。”   姜学谦说:“我这不是想帮你么。”   孟黎把菜铲一撂:“你早干嘛去了……”   趁着他们夫妻俩拌嘴的时候,姜之栩默默出了厨房。   李衔九摆完碗筷,拿了手机和烟去了阳台。   他面向客厅靠在台上,俩胳膊搭在台沿,一幅没有骨架的样子,浑身上下除了懒散还是懒散。   姜之栩出来之后恰好看到他低头点火的一幕。   她怔了怔。   他点好火后抬头,目光一下子和她对上。   她看着他,没动弹,他抬手抽了口烟,又懒懒垂下指尖,呼着烟圈问:“看我干嘛?”   姜之栩想了想,走过去开了推拉门,又背身将门拉上,他的脸和她的脸一同倒映在玻璃上,乍一看竟像是他在身后拥抱着她。   她抿抿唇,又转身,走到他旁边,看着对面的楼房,问:“你怎么烟瘾那么重?”   他往花盆里抖烟灰的手顿了一下,顿了一秒,偏头看她,笑:“你这问题有点难。”   她微顿,想了想又说:“抽烟对身体不好,我爸之前也抽,后来让我妈硬给治戒了。”   他眼睛在她面庞上扫视了一圈,笑得梨涡都露了出来:“你不会是怕我勾起你爸烟瘾吧?”   “才没有。”她有点急。   丝毫没发觉自己神情如小鹿,慌张的初生的小鹿,眼里像装着一汪山泉水,阳光下泛着波光粼粼。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偏开脸,把手上的烟摁灭在花盆里,边说:“我说是因为压力太大,才抽的,你信么?”   他讲完这话,也没有看她,而是看着门玻璃。   玻璃上映着他和她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淡淡噙着一抹笑。   时间忽然变慢。   他侧脸太有轮廓感,线条连在一起,像刀锋雕刻过,因此气质偏冷,可他一笑,春水便融了河冰,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眼角眉梢的春光倾泻而下。   她低下头,不去看他。   低眉顺眼的笑了:“我信。”   秋日的阳光浓而不烈,温柔的倾洒下来。   他笑笑:“吃饭了,你心心念念的大螃蟹。”   她转头一看,姜学谦恰好把螃蟹端出来,正看着他们呢。   姜之栩赶快出去帮忙盛饭。   孟黎对姜之栩说:“螃蟹性寒,吃多了对女生不好,你少吃点。”   姜之栩说:“我知道。”   拿起筷子,二话不说先夹了一只放自己碗里。   姜学谦给自己倒了二两黄酒,问李衔九:“喝点?”   李衔九摇头:“我对这玩意过敏。”   孟黎“哦呦”了一声:“真的假的?”她皱起脸,“我说前天做那个啤酒鱼你怎么一口没吃呢。”   李衔九不在意:“您不用为我忌口。”   孟黎说:“那可不成,过敏可不是小事。”   姜之栩附和:“对。”   李衔九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她一眼,笑笑:“行行行,吃饭吧。”   一顿饭吃的很香。   李衔九最先吃完进屋。   孟黎第二个吃完,之后到厨房去煮菱角和荸荠,说是让姜之栩和李衔九下午带去学校吃。   孟黎前脚刚进厨房,姜学谦就侧身往姜之栩那偏了偏,压低了声音,问:“你俩刚才在阳台干嘛呢?”   姜之栩喝汤的手顿了顿。   “什么也没干啊。”   姜学谦皱了皱眉,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直说:“实话实说,你俩看外表挺配的。”   姜之栩慌了一秒,随即捕捉到姜学谦探究的神情,一笑:“你想多了。”   姜学谦又盯着姜之栩看了几秒,才坐直,说:“闺女,色令智昏呐。”   姜之栩呼吸滞了滞:“爸,你成天乱想什么呢。”   “反正高三,尽量别谈恋爱,要是成了还好说,万一分了,多影响学习。我看那孩子招桃花,不知道专不专心,你和他之间的距离要把握好,不然……”   话没说完,李衔九忽然走了过来。   姜学谦和姜之栩都是一愣,像说人坏话被抓现行似的,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见他进了浴室,他们才敢正常喘气。   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姜之栩心烦意乱:“爸,别乱想了,我心里有数。”   姜学谦听她这么说就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之后,姜之栩去房间午休。   大概是因为刚体侧完,她总觉得水没喝够,睡了没一会儿感觉口干舌燥,就起床去喝水。   拿着杯子推开门,四道目光齐齐向她射了过来——姜学谦和李衔九坐在客厅沙发上,好像正在交谈。   姜学谦见她出来,尴尬笑笑:“行了小九,你不是说要午休吗,去吧。”   李衔九没说什么,站起来进了屋。   再也没看她一眼。   李衔九进了屋,姜之栩才走过去,拦住了也要回屋的姜学谦,问:“爸,你是不是给他说什么了?”   姜学谦反问:“我能说什么?”   姜之栩被他一噎,顿了顿才说:“总之你别自作主张,省得我尴尬。”   姜学谦不耐烦:“知道。”   姜之栩偏头又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   明明离得不远,却又觉得不近,可能就是因为有那扇门的缘故。   -   李衔九后来几天还是没和姜之栩一起上下学。   姜之栩发现他这个人挺神出鬼没的。   那天她去饮水机接水,排队的时候,听住校的女生说,李衔九居然早晨六点不到就在班里背书了。可是晚自习呢,又要偷溜出去到别的班里厮混。   他这种想学就学,不想学就彻底放开自我的学习模式,在班里引起过小小的质疑声。   因为李衔九是新入班的这批人里考得最好的,刚开始老师们都特别喜欢提问他,偏偏他每次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用多种方法解题。   于是不过两三天,质疑声变成了危机感。   姜之栩的成绩,和李衔九有差距,本来不该拿他做对标,可她无疑是班里危机感最重的一个。   她心思敏感,一想到今后每次考试父母都会拿他们比较,就觉得挺慌的。   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是赢得那个,以前觉得被比较没什么,是因为没有输过,可现在不一样了。   体测之后的第二天,姜之栩就感冒了。   或许就是因为她那点危机感作祟,她怕上课犯困,不肯吃药,晚上又学到12点才肯睡觉,结果拖了几天,成了重感冒。   周五晚上下了一场雨,她没有带雨衣,淋着回了家,情况更严重了一点,才把家里最后两颗感冒药吞了。   周六早晨起床都觉得无力,可她好强,还是坚持着去学校上自习。   她捱到第 二节课的时候,就撑不住了,对裴宣儒说:“我睡会,你帮我看着点老师。”   裴宣儒问她没事吧,她趴在桌子上,伸出手冲他摆了摆,示意她没事。   裴宣儒觉得她不对劲,下课之后,去找了根体温计过来,一测,39度。   姜之栩也被这数字吓得傻了。   赶紧请了假,收拾东西回家。   她是在走到车棚的时候,看见李衔九的。   其实她有点近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三中的车棚建在地下负一层,上面是露天乒乓球馆,当时李衔九就和一帮男女坐在其中一个台子上抽烟。   她走过来的时候,李衔九正咬着烟,在手机上给王信回消息。   他打字的时候,高航拿打火机给满娇,使了个眼色。   满娇会意,不免春心荡漾,颤着手摁开火,靠近他,火影从她的眉眼飘到他的下巴上,他这才抬头,她很快把火凑上去,顿时烟雾弥漫。   他明显顿了下,却没有说什么,只把烟拿掉夹在手指上懒懒垂下手臂,又仰了仰头去呼烟圈,喉结和下颌线特性感,一根烟抽的欲气毕露。   这时有人碰了碰他,说了句什么,他的眼睛才遥遥看过来。 第10章 生病 “你别挡道”   姜之栩的目光和他的撞了个正着。   她烧的头昏脑涨,偏偏又看到刚才那一幕,只觉得再多呆一秒都是煎熬。   于是低下了头,攥紧了书包带,加快步子往前走。   有股薄荷味的烟草气飘了过来。   他拦住了她。   “干什么去?”   姜之栩眼皮很沉,沉到不愿抬起来看他一眼,只说:“我回家。”   “回家干吗?”他问。   姜之栩只觉得沉闷,偏过头,见乒乓球台边那一群人都在看着她,满娇站在最前面,双手抱臂,微仰着下巴,目光深深。   于是她推了他一把,见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说:“你别挡道。”   始终没有抬眸。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以为他或许会过来再拦她一次。   上课铃响了。   她停住,转身,见他们几个人正往教学楼走。   她再转身,泪如雨下。   原本这几天,她心情挺好的。   他坐在她身后,偶尔会踢到她的板凳;早自习,时不时能听到他在背完一长串课文后开心的哼歌;知道他的口头禅是很不得体的“妈的”……   这些细小的点,就像一粒白砂糖。   甜气虽弱,足以解苦。   可原来,甜气绕着舌尖终未被吞下。   心里的苦,却早就渗入五脏六腑了。   姜之栩就这么哭着回了家,到小区门口见到保安。   人问:“怎么了姑娘。”   她哑着音,说:“我生病,难受。”   真是个好理由。   她昏昏沉沉的回到家,家里没有人,阳台的纱窗没有关,吹得屋里的沙发巾一荡一荡的晃,茶几上随意放置的书籍纸张发出的“哗哗”声,是屋里唯一的声响。   她倒在沙发上,蜷缩在一处。   本想拿了医疗本就下去打针的,谁知道竟然撑不住。   因为发烧,她意识模糊,还不住发着抖。   迷迷糊糊之中,有人打电话给她。   她完全忘记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来电的是谁。   只知道接完这通电话后不久,门响了,家里来人了。   她有气无力的直起身子,看到了李衔九。   竟是李衔九。   她愣了愣,确定自己没有烧糊涂,又摔回沙发里。   李衔九浑身都是汗,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汗珠都滴到她的脸上。   他问:“家里有药吗?先吃药,我再带你去卫生所。”   她回:“没药了…我妈打扫……那天扔了不少药,没补。”   她很努力才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在他耳中却是她口舌不清,烧糊涂了,话都说不利索。   他去橱柜里翻找,翻到电视机柜的时候,想起什么,抓了把头发,又走到她身边。   二话不说竟拦腰抱起她。   姜之栩惊慌失措,双眼迷离的看着他:“你……你干嘛?”   他下颌线紧绷,面色沉重,说:“可能会有点晃,你抓紧我。”   姜之栩努力眨眨眼,莫名鼻酸了,挺着腰就要下来。   他说:“别乱动。”   她哪听得进去,气若游丝的扑腾着,说:“不用你抱。”   他拿腿将她往上顶了顶,抱得更紧,小吼了一声:“叫你别乱动!”   她被吓到了,也没力气了,任他抱着。   出了门,他却没有去等电梯,而是转了个弯,走进楼道,二话不说,便疾步下楼。   她在慌乱中问:“电梯坏了?”   他说:“嗯。”   她晕晕乎乎,却还是瞬间反应过来,他刚才是跑楼梯上来的。   那该多累……   果然,他喘着粗气,像是有人攥紧他的肺不让他呼吸似的:“别说话,你有劲儿说,我没劲儿回你。”   楼道是声控灯,他每到一层,就会亮一层。   她虽然头昏,但意识不算混沌,知道灯亮了20次。   那时候是9月下旬,还是穿短袖的天气,20层楼,一上一下,他爬了两次。   最后到卫生所的时候,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却没有停,又很有条理的带她问了诊,交了钱。   她打好针之后,他才累瘫在一旁的椅子上。   -   姜之栩打了三瓶吊针。   期间迷迷糊糊睡着了一次,又在快要起针的时候醒了。左右看了一圈,拉住旁边正给病人换药的护士问:“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护士说:“在外面抽烟呢。”   姜之栩说:“哦。”   等起了针,她走出输液室。   只见李衔九正躺在卫生所院子里的滑滑梯里,像个颓废的烟鬼一样抽着烟,地上都是烟头。   姜之栩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走过去。   问:“回家吗?”   他闻声想睁眼,又因为阳光太强而放弃,坐了起来,低头适应了一下,才看她:“好了?”   她说:“嗯。”又说,“……谢谢。”   他站起来,一个没站稳,晃了一下,骂了声“操”,又俯身把地上的烟头拾起来。   她知道他今天爬楼太多,腿酸,一时眼眶发涩。   他走了几步,把烟头丢到垃圾桶里,揪着衣襟荡了荡,说:“走吧。”   那时候才中午。   姜之栩大着胆子,问他:“我请你吃饭吧。”   他扭脸看她一眼,她有点结巴:“反正今天中午大人都不在家,何况电梯也不能用。”   他顿了一秒,舔了下唇,问:“你想吃什么?”   她说:“麻辣烫吧。”   他直接否定:“不行。”   她怔了,扣着衣服上的纽扣,想了想问:“菠萝饭呢?”   他皱眉想了想,说:“走。”   他去骑车子,她在一旁等她,随后他们一起去另一条街上吃菠萝饭。   那会儿正是饭点,吃饭的人不少,要等桌。   于是他们就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一个端坐着,一个在看手机。   说来也巧。   这天他们俩都穿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而旁边同在等桌的情侣也穿着白衣黑裤。   姜之栩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坐的更拘束了。   有树叶落下来,飘到膝盖上,又悄然落到脚尖上。   初秋总给人安心的感受。   于是姜之栩没有太纠结,便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你回家,是因为我?”   李衔九弯腰坐着,胳膊搭在两腿的膝盖上,闻声偏了偏脸,看了她一眼。   她目不斜视,看车水马龙,看人头攒动。   他说:“我前两节课一直在做卷子,掐着表给自己考试呢,没注意你。”   她顿了顿,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目光未移,一直在看她。   又说:“我回班之后,裴宣濡告诉我你发烧了,所以我请假回来看你。”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午后细碎的阳光,不是很强烈,但却很盈满。   她心尖发颤,屏息盯着他看。   他又把头偏回去,撩了把头发,又捂了把脸,苦大仇深:“妈的,早知道给你妈打电话了,爬上爬下的,累死了。”   姜之栩一顿。   他换了个姿势,仰靠在椅子上,昂着脸,眼睑向下,瞟了她一眼。   她顿时就笑了。   他舌头顶了顶脸颊,也忍不住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流。   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吃完饭之后,有一点半了,李衔九要去学校,姜之栩感觉昏沉,亟需休息。   而小区群里通知说,电梯还在检修,姜之栩左右是爬不动20层楼的,就打算去孟黎的店里休息。   李衔九自然要送姜之栩过去。   孟黎的蛋糕店在万达附近的步行街,李衔九不熟悉路,姜之栩在后面给他做人工导航。   从近路过去,恰好要经过一个技校,这所学校是青城有名的混混聚集地,在过学校后巷红绿灯的时候,恰好听到响动,一偏头,看到有人在打架。   五六个少年都赤手空拳,开始的时候在推搡,后来有人急了,开始上脚踹,这时候形式才分明,原来不是群架,是五个人群殴一个。   再看那被打的人……觉得眼熟。   姜之栩一诧,拉了拉李衔九的衣摆,说:“是张家兴。”   李衔九早就注意到了,盯着那边,像在思考什么,又对姜之栩说:“你报警。”   说完这句话之后,李衔九从车子上下来,嘱咐她:“你先骑车过路,到对面再打110。”   “喂……”姜之栩小声的唤。   可李衔九还是没有回头的走了过去。   前面的绿灯亮了,40秒的倒计时,姜之栩看了看绿灯,又看了看巷子。   她急得脸色发白,拨号的手都在颤。   她打着电话,紧紧盯着李衔九的背影。   看他进了巷子里,那些男生停了下来,有人给他说话,他回了些什么,边说边走到蹲在地上的张家兴面前,把他扶了起来。   这个举动让那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其中一个比别人都壮,染着红毛的男生问“你他妈谁啊”,撸着袖子想上拳头。   李衔九看了他一眼,说了些什么,始终从容,仿佛是在路边偶遇好友,叙叙旧而已。   说完话,他就拉着张家兴往外走,红毛男生忽然拉住他的胳膊,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来,李衔九忽然抓住那人的手臂,一个转身,一脚踹到那人的肚子上。   那人趔趄着后退了几步,李衔九没有迟疑,又是几脚踹过去。   姜之栩吓得发抖。   情急之下,恰好看到路对面有正指挥交通的交警,于是赶紧跑过去。   那会正是红灯,她狼狈又跌撞的跑到交警面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顺。   李衔九到巷子里之后,原本想和那些男生好好说话。谁知道那帮人仗着人多,油盐不进,他话说一半就知道,免不了要动手了。   果然,他才刚转身,身后就有人要动手了。 第11章 熟稔 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知道这种情况,唯有以暴制暴,他不仅不能怵,还要比对方更狠才行。   本来以为会有恶战一场。   谁知道筋骨还没松动开,巷口忽然有人大喝:“你们干什么呢?”   那几个男生一见来人穿着警服,撒腿就跑。   姜之栩见那些男生落荒而逃,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也没有想太多,喊着“你没事吧”,便踉踉跄跄往李衔九那边奔去。   她笑着,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整个人又惨又慌,好像刚才被欺负的是她。   李衔九笑了笑:“你倒挺聪明。”   姜之栩拧眉看他:“你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吓人?”   李衔九吊儿郎当:“就他们几个?”意思是他看不上。   “你……”姜之栩又气又恼,可好在他没受什么伤,于是也没有和他斗嘴的必要,又去看张家兴,问,“你还好吗?”   张家兴的伤不在脸上,看上去还好,咧嘴笑笑:“死不了。”   几句话的功夫,交警走过来,询问缘由。   姜之栩说:“我们报了警了。”   没一会儿警察就到了,因为姜之栩是报警人,便去所里做了个简单的笔录。   出来的时候,李衔九和张家兴在外面等她。   她刚才去叫交警,不注意磕了一下,手肘被蹭掉一层皮。可奇怪的是,她当时竟没有觉得疼,这会儿,那股钻心的疼才冒了出来。   张家兴见状,摸了摸后脑勺,抱歉的说:“我对不住你。”   姜之栩说:“没事。”心想,我不是为了你。   李衔九没有姜之栩那么好的脾气,对张家兴冷言道:“平时一群人围着你,看起来很威风嘛,看到谁不爽就能上去教训一顿,可你别忘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张家兴嘴角抽了一下:“哥们儿,你怎么比警察话还多?”他舔了舔嘴角的伤口,说,“我今天就是落单了,才让那帮人缠上,我都做好挨揍的准备了,大不了明天再还回去,可是你……”   “你要是这么想,我今天就白折腾。”李衔九冷冷说完,扭头就走。   姜之栩一愣,干巴巴冲张家兴笑了笑,也赶快跟上去。   李衔九走得很快。   姜之栩小跑着才追上他。   警局附近有一家药店,他走到药店的时候忽然顿住,她也停下。   他说:“你站这别动。”然后进了药店。   她便真的一直站在门口等他。   时光悄无声息的流淌,像电影的慢镜头,48幅拍出来,要换成24幅来放。   从前最讨厌等待,可现在不这样想。   如果等的人会来,那么等待时的煎熬,不过是让最后纵情奔向他的那一刻变得更欢喜。   李衔九买了一袋子药出来。   他先是左右瞅了瞅,最终坐在台阶上,才喊她:“坐过来。”   她听话的坐过去。   他拆开药盒,要出棉签,先沾了酒精,又给她擦了碘伏,最后把纱布取出来,给她包上。   这期间他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他没有安慰她,没有问她你疼不疼,没有说疼了就说出来。   但他动作很轻,丝毫没有弄疼她。   她也从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声。   或许用沉默回应他的沉默,也算是默契的一种。   姜之栩发现其实李衔九很有生活经验,不知道是否和他的家庭有关,总之,当他给她上药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已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儿。   他给她包扎好之后,已经两点多了。   她问他:“你还去学校吗?”   他说:“去。”   电动车还放在那个路口。   他去骑,她等着。   没一会他就到了,她上车,车座被太阳烫的发热。   路上有很长一会,他们都没说一字半句。   直到眼看快到孟黎的店了,姜之栩才忍不住问出来:“你怎么那么会打架?”   李衔九微微偏头:“练出来的。”   姜之栩:“……”   他顿了顿,解释:“没爹的孩子不是被揍就是揍别人,你觉得我像是傻站着被揍的那个?”   姜之栩一懵,心坠了下去,小声说:“抱歉啊。”   他浑不在意:“这有什么。”   她抿抿唇,又沉默了一会。   他似乎察觉什么:“还想问什么?”   她沉吟了一阵,才说:“就是……那次在体育课,张家兴挑衅你,你不生气啊?”   那天女生们失望的叹息,和“他是不是怕了”的揣测,一度成为她脑海中的回音。   她早就想问他了。   他对她的提问没什么波澜,笑笑:“你跑倒二,我跑倒一,怎么着,给你垫底了你就不丢人了吧?”   姜之栩整个呆住,心像被人攥紧了一般。   但他好像并没有更深的意思,哼笑回答她上个问题:“他并没有惹怒我。”   姜之栩微愣,只听他顿了两秒,变了语气:“人吧,不能经常生气,对肝不好。”   姜之栩只觉得一头黑线,想笑又笑不出来,咬咬嘴唇,说:“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反问:“多正经?”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   “一个人站得越高,别人就越是无法伤害他。我站得比他高,视线范围内看不到他,他挑衅我,就像在挠脚心。”他又变得狂妄。   姜之栩怔了怔,从这几分狂妄里,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促狭。   她不讲话了。   他略偏了下头,笑笑:“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暴力只会滋生暴力,以暴制暴只是最末等的选择,比如刚才那种情况。”   姜之栩沉默了。   原来他比她想象中要成熟理智强大。   李衔九忽然问:“你也觉得我怂?”   姜之栩赶快摇了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才说:“没有。”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呐?”   “啊?”   “你不会觉得我是那种,喜欢给家长找麻烦,净干偷鸡摸狗的事儿的混蛋吧?”   “当然不是!”   姜之栩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想,强调:“真没有。”   “其实我确实是怂啊。”他笑笑,并不在意,“我妈看着凶其实胆子小的很,我出去打架又没人兜底。怂点不吃亏。”   姜之栩默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说那么多话,可她却依旧词穷。   她想了半天才说:“那你这次怎么出手相助啊。”   他冷哼一声,笑:“你得知道,五十步就是有资格笑百步,就像抽烟早恋,和打架混社会是两码事。”   帮人出头打人逞威风不叫仗义,仗义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拉帮结派争做大哥也不叫帅,真正的帅是有能力骄狂,却不欺软,处于弱势,却不怕硬。   姜之栩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觉得这日阳光大好。   李衔九很快就把姜之栩送到孟黎的蛋糕店里,进去和孟黎打了招呼,又把情况解释了一下才离开。   姜之栩去二楼包间休息。   包间很小,关上门之后,感觉像被隔绝了一般。   姜之栩抱了个靠枕,倚在沙发上,又掏出手机听歌。   听王菲唱“你的温柔怎可以捕捉,越来越近却从不接触”的时候,她想起他的脸。想起他汗湿的衣衫,和他独自走向巷口的背影。   有些事情,被风吹过一角,露出那一点真相。   比如,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而她喜欢他。   -   第二天是周日,白天不上课。   项杭和舒宁到家里来看望姜之栩。   是李衔九开的门,看到来人是姜之栩的朋友,随口说了句:“进来吧。”   舒宁刚问:“栩栩呢?”   李衔九趿拉着拖鞋,到姜之栩门口,用食指扣了三声门,喊:“醒了吗?”   过了几秒,屋里的人才用带着重鼻音的声儿迷迷糊糊应:“醒了。”   李衔九不自觉一笑:“你姐们儿来找你了。”   屋里人又顿了顿,才说:“哦。马上来。”   项杭和舒宁站在后边,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在憋笑,一个神色不明。   李衔九又喊了声她们:“喝水吗?”   项杭问:“有茶吗?现泡的那种。”   李衔九抬了眼皮,目光悠悠扫过来,没有表情。   项杭嘴角一抽,别看李衔九这人平时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点头哈腰叫声哥。   她有点怂了,小声说:“解……解腻。”   她这意思是,刚才见李衔九敲门,觉得熟稔,亲密,让人觉得甜。   舒宁意会,干咳了一声掩过去。   谁知李衔九并没生气,竟真的去抽屉里拿了茶叶,放在玻璃茶壶里,去饮水机倒水。   饮水桶咕咚咕咚冒着泡,项杭和舒宁在沙发上很默契的不讲话。   水桶“咕咚”了两声的时候,姜之栩从屋里出来。   她手背上还贴着胶带,脸色中还有一丝病态未褪,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人也懵懵的。   项杭如临大敌:“姐姐,你可算来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悻悻看了眼李衔九,脸色变了变。   李衔九看了项杭一眼,把放在水桶上的茶壶盖拿下来,“啪嗒”一声盖在茶壶上,抬脚走过来,把壶放在桌子中间,盯着项杭,特随意一笑:“还要我给您沏上吗?”   姜之栩一头雾水,舒宁使眼色叫她别说话。   项杭“额”了老半天,眼珠一转,说:“不用了。”   李衔九手插兜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项杭:“你和谢秦怎么样了?”   项杭一愣。   李衔九却恍然大悟:“哦,看你这样子,八成是不怎么样吧。”   他笑里憋着坏:“看在你是姜之栩朋友的份儿上,提醒你一下,他最近和高二一个妹子走的挺近,那小姑娘我见过,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就跟姜……”最后那个字很轻,又被他很快吞下,他顿了顿,“就跟舒宁似的。” 第12章 心酸 是她顺从了命运   他眼角眉梢都露着舒坦,说完了要回屋,临走之前还不忘留一句:“不过哥们还是看好你。”   项杭像遭了雷劈,整个人傻了似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丝毫不知道,身边的两个朋友都有点红了脸庞。   一个是因为那句,“看在你是姜之栩朋友的份儿上”,还有一个则是因为他说,“就跟舒宁似的”。   项杭是喝不下这壶茶了。   气得喘不上气儿:“给我泡了茶又怎么样,他这是变着法膈应我,存心让我喝不下去!”   舒宁浅笑:“杭杭,你还有这智慧呢。”   遭项杭一瞪。   姜之栩劝:“他就是逗逗你。”   项杭却待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找谢秦。”又对姜之栩嘿嘿一笑,“我看你也没大碍,我就先走了。”   舒宁不乐意了:“好你个项杭,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   “义气是用嘴说的吗,是放心里的,而放心里的是看不到的。”项杭说着就走到了玄关,朝沙发上的两姐妹甩甩头发,心安理得的开门走了。   舒宁给自己到了杯茶,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李衔九还放了桂花。”   姜之栩在吃药,不能喝茶,但闻着味儿,就已经馋了。桂花和红茶的味道各不相同,融在一起又特别沁心,那是种很笃实的香气,浓而不腻,沉在人心里。   舒宁说:“姜之栩,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姜之栩问:“这是哪儿的话。”   舒宁腼腆笑笑:“嗯……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九哥挺帅的,而你每天都能见到,据说这美女帅哥,能让人益寿延年。”   “九哥?”姜之栩捕捉到她这一长串话里很平常的两个字。   舒宁握着茶杯的手指尖泛白,笑笑:“我们以前一个班嘛,大家都这么叫他。”   舒宁的脸没有红。   舒宁说谎或者害羞的时候,最爱脸红。   姜之栩暗自舒了一口气。   再看看舒宁,她的脸圆润饱满、眼睛生的又圆又大,肤色莹润,白里透粉,便笑:“你也能让人益寿延年啊……他不是还夸你灵来着?”   谁知她却瘪嘴,说:“才不是呢,我的鼻梁不高,脸也大。”   姜之栩笑:“干嘛总挑自己的不足?和项杭学学多好,自信一点。”   舒宁一叹:“你别说,有时候我还真想学她,她那不管不顾的劲儿挺难得的。”   姜之栩闻言默了一默,喃喃:“谁说不是呢?”   舒宁没听清,问:“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你要是嫌脸大,可以剪个刘海嘛……”   “也是哈……”   两个女生讲着话,很闲适,很亲密。   时不时有笑声传到某间屋子里,那人夹着烟的手抖了抖,忍不住一笑,不过翻书的空档,笑容又隐去了。   手机“嗡”了一声。   是满娇:晚自习还上吗?去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不去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总之,要不要一起吃饭?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我发错啦。   李衔九觉得意兴阑珊。   没有回复。   -   姜之栩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周日这天,除了和舒宁聊了会天之外,其余时间都在睡觉,没想到睡着睡着,就把病气给睡没了。   晚上有自习,李衔九四点不到就出门了。   她也收拾了一下,早早去学校补作业。   她到教室的时候屋里没几个人,她那一排,只有两个人在,她掏出文具和书本,戴上眼镜开始学习,过了那么一会儿,后门响了。   那会儿她正做英语阅读理解,一篇短文分为正反两面试卷,她最讨厌做这样的题,并没有注意进屋的是谁,正在翻页的时候,听到女生小声说:“你们班人好少。”   她心跳漏了一拍。   只听男生回:“都说让你别跟来了,你不听。”   女生笑了笑,顿了下,忽然说:“这不是你妹吗?”   姜之栩背一僵,把眼镜摘掉,转过身,看了她一眼。   满娇笑意盈盈:“栩栩,嗨。”   姜之栩笑了笑,又把脸转回来。   她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成了可以唤小名的亲密关系。   李衔九坐在位置上,踢了踢姜之栩的板凳:“化学试卷写了吗?”   姜之栩挺直了背,没有转脸,说:“没有。”   李衔九“哦”了一声,说:“太好了,我也没写。这下我就放心了。”   满娇一笑:“你怎么这么没正形?”   姜之栩微微偏了偏头,见满娇站在李衔九很近的地方,一脸娇嗔。   李衔九示意她坐,她没站稳倒在他怀里,“啊”的尖叫了一声,惹得前排的人,都转头往后看。   满娇羞的脸通红,赶忙坐到李衔九同桌的位子上,把头低在书堆后面。   等同学们把头转过去了,她才开口说话:“妈呀,我没形象啦。”   满娇原本是那种略高冷的长相,可撒起娇来,却别有一番小女孩娇憨。   李衔九似乎对她的撒娇没有反应,冷冷说:“你要坐就坐好,不坐就……”   话没说完,满娇就坐正了。过了几秒又说:“我和你一样都不喜欢桌上太多书。”   李衔九没说什么。   姜之栩又把头悄然偏回去,听满娇又说:“诶,我回头给你送个书包吧,你书包有点旧。”   李衔九静了静,随后说:“我就喜欢我这个。”   满娇一顿,“哦”了一声,又问:“你现在要干嘛?”   “做化学。”他说。   “那我看着你做。”   “随便。”   “说几次了,别随便对女生说‘随便’,很伤人的。”   李衔九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故意:“哦。”   姜之栩一个没注意,中性笔在纸上画出一道凌厉的黑线。   想起那天在乒乓球台,她给他点烟的那幕,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好起身出门。   她到天台上去。   她以为自己会哭来着,结果没有。   可能是因为他对待女生的示好并不买账。   淡淡的,懒懒的,略带着不耐烦,好像天生就要别人去哄,很贴合他那恣肆的散漫劲儿。   但仅仅是这样的距离,姜之栩就觉得受不了。   这倒也不是矫情,就是心理落差太大,明明昨天他还抱她去看病,可今天却让她看到女生给他示好。   姜之栩念及于此,竟淡淡笑了笑,又忍不住沉重的叹了几口气。   想想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之间的相处,事实上,他对她一直都很自然,包括他体育课上给她水,以及踢她凳子问她作业做完没……当然,也包括他不避讳女生们的示好。   这些都是因为他对她没有杂念。   他一直坦坦荡荡。   坦坦荡荡的不喜欢她。   她不敢告白的原因就在这里。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情感外放的人,想到万一她告白之后他还是一幅随意的,不当回事的样子,她就万念俱灰,再加上又是一个屋檐下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得多尴尬。   于是她顺从了命运,于千万种爱里,选择了最酸涩的那一种。   她别无他法,心甘情愿要吃这个苦头。   她也知道,既然如此,她就必须要练就一颗强心脏。毕竟难受也好,心酸也罢,都只能给自己看。   可现在她还不够强大。   想到这,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他抱她去看病,电梯故障,他一上一下,走了40层,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体侧倒数第一的人,能完成的事。   又想起她那会儿睁不开眼,虚弱的靠在他胸前,他每下一个台阶,就颠一下,她的头就会往他心上撞一下。   她特意去数过,一层台阶是26个。   那么她一共撞了520下。   太凑巧的数字。   给了她太甜的一颗糖了,以致于现在她吞不下黄连。   秋天的傍晚无限温柔,霞光灿烂辉煌,从天边浩瀚的铺过来,可越壮观的晚霞,就越显得她此刻形影相吊。   “姜之栩?”   忽然有人喊她。   转过身来,正对上张家兴的脸。   男生一手夹着烟,另一个手里拿着打火机,不用想也知道他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姜之栩看了他一眼,见他嘴角淤青未退,又把视线移开,说:“我这就走。”   她抬步要离开,张家兴站原地饶有趣味的盯着她的脸,待她即将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右跨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不明所以的抬起头,面庞就这样对上他,她的五官是浓的,气质是淡的,像一朵摇曳在夏末的香水百合,干净而不寡淡。   张家兴眼眸闪了闪,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姜之栩淡淡的抬眼:“没事。”说完又要离开。   张家兴还是先一步挡住了她,他摸了把自己的平头,眼睛自下而上审视她:“干嘛看见我就想跑?”   姜之栩微愣:“我没有。”   张家兴弯腰,朝她凑得近了近:“真的吗?”   姜之栩微蹙眉头,后退一步,垂眸说:“嗯。”   张家兴摩挲着手里的烟头,看了看她,欲言又止,顿了顿又问:“你哥呢?”   姜之栩反应了一秒,才回:“在班里。”   “在班里?他干嘛呢?”   她神色寡淡,回:“不知道。”   张家兴骂了句“操”:“妈的,我去找他。”   说着就要走。   “诶……”姜之栩叫住他,“什么意思?”   张家兴步子顿了,偏头,哼笑了一声说:“我想和他交个朋友。” 第13章 野马 野逸   张家兴大步流星,直奔一班。   姜之栩紧跟其后,也回到班里。   她出来不过十分种,班里人还是不多,李衔九和满娇在最后一排坐着,不知是谁开了窗,风吹得蓝灰色窗帘一荡一荡,光影起起伏伏,落在他们身上,只显得岁月静好。   张家兴吹了个口哨,直奔李衔九,说:“干嘛呢兄弟。”   李衔九抬眼看了他一下,随即便垂下眸,继续写作业。   倒是满娇站了起来,吞吞吐吐:“你……你要干嘛?”   张家兴笑:“哎呦,我前女友也在呢。”   此话一出,姜之栩看到前排的女生八卦的瞪大了眼睛。   她也被震了一下,想了想,从前排走到后面去。   满娇急得脸色都白了:“你别乱说。”   “乱没乱说你心里清楚。”张家兴无所谓的笑笑,又说,“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来坏你好事儿的,咱俩早翻篇了。”   张家兴笑笑:“之前在体育课上,听说满娇和你走得近,她虽然和我就谈了俩月吧,但好歹也是我前任啊,我就想逗逗你,抱歉啊。”   没想到张家兴这个人,还挺知错就改。   对面的满娇咬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低头看了看一旁的李衔九。   他一直在专心做着卷子,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他做题很快,选择题不写答案,只画勾,大题通常就列几个式子,或直接写个答案。   裴宣儒不在,张家兴随手拉过他的椅子,反坐着,双手抱着椅子,往李衔九卷子上瞅了一眼,笑:“学习呐?”   李衔九又抬眼皮瞟了他一眼,还是没讲话。   张家兴反手摸了摸脑袋,笑:“别看你成绩这么吊,想当年我也是学霸,也是正儿八经考进三中的,就是高中学习太难了,我理智果断的给放弃了,从此,拥有了快乐!”   张家兴说起话来就像项杭,喋喋不休。   满娇翻了个白眼,盯着他脸上的伤,问:“怎么挂彩了?”语气里藏着捉弄。   张家兴舔了舔嘴角的淤青,“嘶”一声,冷笑:“要你管?”   满娇一脸无辜:“你该不会是挨揍了吧?”   张家兴一顿,四下看了看,轻咳:“妈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姜之栩想了想,也问:“事情解决了吧?”   张家兴扭脸对她笑笑:“别怕,那帮人是朋友的朋友。”   “找你爹干嘛?”   李衔九写完最后一行,拿笔帽将笔盖上,随手往桌上一扔,手扶着脖子左右动了动,解了解乏。   他拿下巴看人,睨着张家兴:“最好别废话。”   “你……”张家兴气结,又认命似的点点头,笑说,“请你抽烟,去不去?”   李衔九眯起眼睛,淡淡一笑:“低于南京九五的不去。”   张家兴乐了,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甩在桌子上:“巧了,软短1916。”   姜之栩装作不经意的看过去,包装很好看的粉黄色,上面写着“黄鹤楼”三字。   李衔九扬扬下巴,笑了:“走。”   满娇问:“那我怎么办?”   李衔九回她:“你随意呀。”   他并不亲昵,可姜之栩还是觉得眼热,于是压着心底的怅然,悄悄把头偏了过去。   偏偏满娇叫了她一声,指指后门:“栩栩,我也走了哈。”   女生挺高兴的,浑身上下都透着幸福洋溢。也是,能这样靠近李衔九,就已经是件值得雀跃的事了。   “两个大烟枪说走就走了,也没给你打个招呼。”她无奈地摇摇头,“不说他们了,十一假期我们要去玩,到时候你一起吧?”   她掏出手机,问:“你Q.Q是多少?加个好友?”   姜之栩抿抿唇,说:“我平时不用手机。”   满娇微愣,很快扬起一个笑:“也是,好学生嘛,一心扑在学习上。”   姜之栩一笑,不置可否。   待女生走了,她的嘴角慢慢变平,向下。   董小姐嘴角向下的时候,像是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姜之栩不知道,人类的悲伤美学是不是相似的。   只知道她确实爱上了一匹野马,可她的家里没有草原。   -   十一假期就在两天后。   学校在放假之前,组织大扫除。   姜之栩和祝婕分在一组,打扫室外卫生,那地儿在高二高三教学楼之间,平时没人去,除了烟头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垃圾。   祝婕一边拿着扫把一边背着英语,很久才弯腰扫一下地,姜之栩见她这样,便笑笑说:“你回班里好好背吧,我自己扫。”   祝婕忙说:“哪能啊。”可眼睛还在盯手里的讲义。   祝婕上午默写,错了五个,被英语老师批评了一顿,让她大扫除之后去办公室重新默,姜之栩作为学生,深知这种压力,反正活也不多,干脆连她那份儿也干了。   她走过去把她的扫把拿过来:“得了,你背吧,不然没法向英语老师交代。”   祝婕想了想,笑:“那好吧,我不跟你客气了。”   姜之栩笑笑:“好。”   祝婕左右看了看,说:“这里蚊子还挺多的,也没坐的地儿,我去那边楼道等你行吗?”   姜之栩将扫起的烟头倒进垃圾桶:“行,你去吧,我三五分钟就好。”   祝婕二话不说给了姜之栩一个拥抱,随即便小跑开了。   姜之栩摇摇头,接着俯身去扫垃圾,低头的时候披散的头发总往面前垂,风一吹就糊了一脸,很不方便。   她取下手腕上的电话线头绳扎头发,随意扎了个丸子头,几缕发丝随意散在后颈上。   刚弄好头发,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她转身,不注意碰倒了扫把。   男生脚尖顿了下,弯腰抬手,捡起扫把,递给她。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笑说:“谢谢。”   刚想转身,男生喊:“学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姜之栩这才认真看了一眼他,男生带着眼镜,理平头,高高瘦瘦,很普通的人,或许见过也或许没有,总之她记不清了。   看着她茫然的眼神,男生了解了几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声说:“巧克力。”   姜之栩还是不记得,尴尬笑笑。   男生一时泄气,肩膀塌了下去。   姜之栩却转过身,开始扫地。   男生往南面教学楼二楼扫了一眼,握了握拳,走过去拿起另一个扫把,弯腰清理垃圾,说:“学姐,我帮你吧。”   姜之栩以为他会走,谁知道这个人愣头青。   她说:“不用了。”   他却没有表情,一味扫地。   姜之栩见他死缠烂打,心里不快,却也不是个嘴毒的人,于是淡淡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男生把最后一点活干完,将垃圾倒进垃圾桶,放下手里的扫把,站在姜之栩面前,咬着牙,眼神坚毅却又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捕捉的痛苦:“我叫赵明,高二18班的,希望你能记住我。”   姜之栩敛眸垂首,思考了一下即将要说的话的分寸感,缓了缓说:“好,我记住了,你回屋学习吧。”   赵明站着不动。   姜之栩总不能陪着他耗,于是去拿卫生工具。   她的指尖刚碰上扫把的那瞬间,赵明忽然拉住她一只胳膊,力量的悬殊让她躲无可躲,瞬间便按照他用力的方向偏离过去,被他稳稳带入怀里。   她懵了一下,下一秒便觉毛骨悚然,挣扎着推开他。   他嘴里胡乱念叨:“学姐,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动……”   她急,却没有乱,立即喊:“老师来了。”   他果然一僵,她利用这一秒钟推开他,后退了一步。   他左右张望,镜片下,眼神已有些涣散。   她怕他又要过来,很想立刻就逃走,这时脑中及时闪过一个念头。   从神态形貌上判断,他并不是个野蛮的人,她大胆的把他刚才的举动赌为错念冲昏了头脑,稳了稳自己,说:“今天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是我会去调监控作为证据,如果你再乱来,我保证会告诉学校。”   男生双手无力垂下,喃喃:“学姐……”   姜之栩说完想说的话,赶快拿了卫生工具离开。   高三教学楼在南面,百米远,她走到一半的时候小跑起来。   到楼梯口才停下。   祝婕在一楼上二楼的台阶上坐着,捂着耳朵认真的背着单词和语法,姜之栩没来由的眼眶一热,走过去,小声喊了声:“祝婕。”   祝婕没应声,她走过去,晃晃她的肩膀。   女生这才抬起脸。   一怔。   “你怎么哭了?”   “……小飞虫进眼睛里了。”   “哈哈哈不是吧,这么倒霉?”   “拜托,不求你慈悲心肠,至少别幸灾乐祸行不行。”   祝婕接过姜之栩手上的东西:“行行行,我给你吹吹不?”   “不要……”   两个女生边说话边往楼上走。   说着话早已把泪擦干净了,只是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水气。   以前从不觉得姜之栩这人和娇软沾边,她总是温柔的,甚至是简淡的,像一汪秋水。   可她一哭,秋水便成了春池。   惹人生怜。   走到四楼的时候,祝婕拱了拱姜之栩的胳膊,犹疑着问:“真没事?”   姜之栩说:“没事。”   祝婕刚想说什么,恰好碰见有人下楼,她们下意识让路,后一秒才去看人。   而这时李衔九和裴宣儒已经在她们面前停下了。   两个男生站在高处,两个女生站在矮处,面对面,眼对眼。   李衔九今天穿正装校服,扣子随意系着,特不修边幅,他又梳了二八侧分头,如她第一次见他那样,露出小部分额头和一只剑眉,一双眼微微敛着,淡淡盯着她看。   那一刻她只能想起“野逸”二字。   这个词有闲适和不羁两种含义,恰好将他这个人概括了个大半。   是裴宣儒先说话:“姜之栩,你怎么了?”   是祝婕先回答:“她眼睛里进飞虫了。”   裴宣儒又说:“吓我一跳,我心想谁惹你了,我第一个揍他。”   祝婕摇摇头:“咦……”   裴宣儒笑得坦荡:“少阴阳怪气,这可是我同桌,我供着呢。”   祝婕撇嘴:“人家还是李衔九的妹妹呢,人家也没你那么激动啊。”   李衔九这才问:“没事吧。”   他居高临下,姜之栩只能微仰着脸,说:“没事。”   看不出情绪。   李衔九点点头:“有事跟我说。”   姜之栩睫毛垂了垂,说:“好,我上去了。”   男生们侧身让路。   女生们拾级而上。 第14章 鬼屋 “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多漂亮”……   姜之栩到了五楼,路过项杭班级的时候停了停,她让祝婕先拿卫生工具回班,又拉住正在走廊擦地的同学,让他喊了项杭出来。   随后她们俩一起去了学校保安室。   姜之栩以丢东西为由调取监控,趁着保安不注意,将某段重要的监控录了下来。   姜之栩做这件事,没有瞒着项杭。   项杭盯着监控,眉头紧锁,许久没有舒展。   姜之栩平静的把一切事情办完之后,走出保安室,项杭一把抱住她,咬牙骂了句“妈的”。   姜之栩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说:“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项杭一把推开姜之栩,哭得满脸泪,“我现在一想到那么危险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帮你,我就…我就要气炸了!”   “姜之栩,你可不是没人撑腰的,我去揍他吧!”项杭像只被激怒的小兽。   姜之栩顿时觉得不那么委屈了。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姜之栩安慰着,却见项杭不信,摇摇她的手,有了几分撒娇气,“真的。”   项杭叹了气,拿她没办法:“咱们是发小,我知道从小到大你都很有主意,可这次……”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又烦躁的甩了甩头,“好吧好吧,我不揍他了。”   姜之栩一笑。   有人撑腰的感觉很好。   -   国庆假,高三生只放三天。   十一当天,姜之栩和舒宁项杭分别约了一部电影。   上午和舒宁看《亲爱的》,几乎从头哭到尾,下午和项杭看《心花怒放》,本来以为是喜剧片,看到最后只觉得喉头发哽。   项杭倒是没什么反应。   她从看电影开始,就一直拿着手机啪嗒啪嗒打字,不知道聊的什么,一会儿换一个表情。   出了电影院,项杭问姜之栩:“看你怪难受的,要不要改善一下心情?”   姜之栩不解。   项杭咬咬唇,羞赧一笑:“谢秦好不容易约我一回……”   姜之栩一脸黑线:“……”   这丫头有贼心没贼胆。   最终还是要拉着姜之栩一起,才敢去赴谢秦的约。   可谁知道,到了约定那地儿。   她们俩都傻眼了。   项杭满脸都写着生气,走到谢秦身边,悄默声儿的掐了他一下。她假笑着,实则咬牙:“你可没告诉我这么多人啊。”   谢秦一脸无辜:“你也没问呐。”   另一旁的姜之栩则站在远远的地方,久久不肯挪动。   可她从来都不是能隐匿在人群里的人。   满娇最先过来打招呼:“栩栩也来啦,我还想着让九哥叫你一起来玩呢。”   姜之栩还是带着边界感很强的表情,笑笑:“我还得做作业。”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三句话离不开写作业。”张家兴从那边走过来,上下打量姜之栩一眼,目光里的暧昧不掩,“姜之栩,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多漂亮啊,漂亮到可以不用努力的那种。”   “歪理。”李衔九吐出轻飘飘的两个字。   姜之栩闻声,才光明正大的抬眼看过去。   店里的吊灯坏了一个,将光影分成两半,李衔九站在暗处,靠在墙上,目光沉沉,夹着烟的手懒懒垂下。   张家兴和李衔九从那天抽完黄鹤楼后就变好了:“怎么着?我说的不对吗?”   他说着,走过去搭上李衔九的肩,遭李衔九嫌弃的打掉。   高航一旁的女生先搭了话茬:“很对啊,美是第一生产力嘛。”   “妈的。”他轻轻嗤笑,“你们只看她长得好,对她身上其他的优点公平吗?”   姜之栩怔然,看着他,想等他说完。   他那么漫不经心:“她要是学习不好,你们只会说她是花瓶,就像哥哥我要是只有这张脸,还能有现在这么招人惦记?”   “切。”张家兴哼了一声,“放心吧,你们成绩差照样有人追。”   “就是,不要觉得姜之栩对你没吸引力,你就一杆子打到所有人。”   “……”   姜之栩浅浅一笑,试图不把他们的话放进心里。   她的眼睛落在某人指间的香烟上。   他很久没抽,只掸掸烟身,烟灰簌簌而落,像雪屑。   “那个,时间不早了,咱还玩吗?”满娇忽然插话。她走到李衔九旁边,歪歪头笑,“九哥,咱可说好了,玩丧尸主题。”   姜之栩这才有了反应:“什么丧尸?”   “我们今天玩鬼屋啊,怎么,你不知道?”满娇问。   姜之栩偏头,冷冷瞪了项杭一眼。   项杭笑笑,躲开目光。   -   姜之栩不是个胆小的人,当然,她胆子也不大。   去鬼屋对她来说是个挑战,可当她说“我就不去了”的时候,李衔九的目光举重若轻投在她身上。   满娇笑:“这又不吓人。”又说,“但你要是胆子小,就别玩了。”   姜之栩低头想了想,说:“那我试试吧。”   “那人就定了。”李衔九便忽然开口。   他走过来,拍了拍张家兴的肩:“愣着干嘛,不是说了你请吗,买票去。”   张家兴:我他妈……   他们去的这家鬼屋,是青城最大最出名的鬼屋,有不少主题。   满娇一早就预定了西方恐怖色彩的丧尸主题。   高航找工作人员问,还有三个主题可选,分别是鬼校,怨灵医院和以东方恐怖色彩为主题的死人村。   这些场景,姜之栩一个都接受不了,只好也玩“丧尸”。   姜之栩选定之后,原本嚷嚷着要玩医院主题的张家兴改了主意,也加入丧尸阵营。   李衔九抱着选哪个都可以的态度,被满娇拉进了丧尸队。   于是最后满娇,张家兴,姜之栩和李衔九一起进了丧尸屋。其余人选了医院。   进去之后,周围漆黑一片,定了两三秒钟,四周忽然响起诡异的音乐。   满娇小声说:“我好怕。”   李衔九不耐烦:“这才哪跟哪。”   姜之栩站在靠门最近的地方,张家兴挡在她面前,说:“你别怕,一般刚开始都没鬼。”   姜之栩用手捂着眼睛,拿指缝看人,说了句:“好。”   他们说着话便往前走,刚拐过一个弯,进入一条很窄的小道,视线里隐约有深蓝色的光亮,原以为安全,谁知刚走到一半,墙面忽然裂开,伸出一只如槁木的血手。   他们四个人都吓了一跳,女生们更慌,尖叫着贴到另一面墙上,谁知那边也是个假墙,忽然间布幕一撤,露出五六个面目狰狞的“丧尸”。   姜之栩已经管不了别人了。   她捂着耳朵便蹲了下来。   下一秒有人拍拍她的肩,说:“假的,都是道具。”   她的心跳的很快,很缓慢才抬起眼,第一眼就看到满娇正窝在李衔九怀里颤颤发抖,而李衔九拧着眉,神情冷峻。   满娇下一秒从他怀里出来,神情紧张,小声说:“对不起啊,我太害怕了。”   她的心脏慢慢就跳得不那么快了。   张家兴的手搭在眼前:“别怕,站起来。”   她没有推辞,扶着他的手腕,站了起来。   接下来他们进到一个丁字路,要找钥匙开门才能进入下一个屋,这种丁字路最吓人,一边通过,另一边是近景的“丧尸”。   姜之栩全程都捂着眼睛,小步的往前挪。   还好李衔九很快就拿到了钥匙。   打开门后,来到一个火车餐厅装扮的房间,餐桌上坐着沉睡的丧尸NPC,他们必须拿到散落在房间的20个金币,才能走出去,可很多金币都在NPC身上。   男生们去做任务,两个女生站在门边不敢动弹。   张家兴刚走到第一张餐桌上的时候,NPC果然应声而动,猛然站起来给他一记贴脸杀,他二话不说骂了一通“操.你.妈”。   这间屋里的丧尸都是真人扮演,好在用链子拴住了,没法走动,张家兴骂骂咧咧把金币收了起来,再去第二个NPC身边的时候,李衔九已经折回,说:“够了。”   刚才姜之栩一直在看他。   室内昏暗的冷光,让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萧条,他很果决,哪怕忽然被吓,他的肩膀也只抖一下,下一秒便迅速拿起金币。   满娇小声说:“你哥,很帅吧。”   她声音里透着冷静。   姜之栩抱着肩,缩着身,偏脸看她,恰好她的脸也转过来,她盈盈一笑:“我不怕,但就是想往他怀里钻。”   姜之栩微顿,想了又想,下定决心问出来:“你……喜欢他?”   “不然呢?”满娇撩了下头发,想听了个什么笑话,眼里满是桀骜的光,紧盯着李衔九,说,“我在追他嘛。”   姜之栩心想,她这问题可真多余。   做完任务,两个男生护送着女生们往另一头走。   过来了才看到这个屋子的出口是一个门洞,把金币投入铁盒后门洞打开,这时候NPC们忽然躁动,竟要挣开铁链。   李衔九喊:“张家兴先走,在下边接着女生,我断后,快!”   大家都急,张家兴二话不说就钻进门洞,他刚钻进去便有NPC挣开束缚。   李衔九喊:“满娇,你上。”   姜之栩表情一滞,感到错愕。   明明是她离门洞更近。   这时候已经有NPC扑过来了,满娇赶忙钻进门洞,等她钻进去之后,NPC已然逼近。   李衔九看她一眼,很凶:“走啊!”   姜之栩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听不见。   她不想矫情的。   她知道他没义务保护她,可她就是自私,想让他在危险关口,先护着她。   李衔九喊了姜之栩好几声,她都不应。   最后他干脆转身,把她推到门洞旁,按住她的身子,拖着她的腿,直接把她推进去了:“往里爬,给我腾点地儿!”   她后知后觉的往里爬,前面有微光,她颤颤巍巍出去。   他紧跟其后。   借着微光,看到他的白T皱皱巴巴。   她很怕,又似乎没有那么怕,或许是忘记了害怕的感觉,竟丝毫没发现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衔九喘着粗气,倚在墙上,骂:“操,妈的累死了!”   她以为他在怪他,抠着手指头,很难堪的低下头。   他看过来:“你还好吧。”   她站着不动,不给回应。   他左右看了看:“咱们这屋应该没有刚才那屋吓人,不知道张家兴那边情况怎么样。”   她这才迟疑的发现他们分散了。   他把背从墙上挪开,耙了把头发:“刚才那屋放金币的盒子旁边写着话呢,“逃生通道有二,两人通过为一换”,合着就我自己看见了。”   他说了一长串,姜之栩从进了鬼屋之后脑子就转不动,没有仔细去复盘他话里的意思,咬咬唇说:“早知道就让我先走了。”   话里藏着话。   “怎么着,想和张家兴那小子一起?”李衔九问。   她怔然,他还反问她,难道不是他和满娇黏了一路吗?   她闷闷说:“他挺护着我的。”   话刚落。   忽然有个NPC从前面箱子里窜出来。   李衔九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跑。   她感受到了,他的右手中指,第一和第二个指节中间,有一块异样的凸起,应该是拿笔姿势不正确,磨出的茧子。   这个屋子就一个真人NPC,没有想象中吓人,可到了下一个屋,姜之栩还是发着抖,抱臂蹲了下来。   把李衔九逗得直乐。   他笑着,两个梨涡都显得嚣张:“跟着我你还怕什么?你放心,我保证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他露出少年才有的张狂气,她知道,他有放肆的资本。   可她还是蹲在地上,久难平复。   因为他的轻狂劲儿早把她撩的死去活来,也因为左手被攥得很麻。   他却以为她是怕得胆都没了。   静了静,他也蹲了下来,扳着她瑟缩的肩膀,逼她去看他的眼。   他声音变得很低,因此听起来温柔了几分:“别怕,马上结束了。”   她偏偏将眼眸敛起,瞥向一旁,小口喘着气,不去看他。   “就你这破胆,还想跟着张家兴?”他拧起眉,“还好我让你跟着我来的,张家兴那个毛躁的性子,能顾得上你?”   不是“还好你是跟着我来的”,而是“还好我让你跟着我来的”。   姜之栩只觉有一道惊雷劈进她混沌的意识。   她后知后觉想起他刚下门洞时说的话。   那一长串,其实可以用简单的一句话来代替——我是故意让咱俩一组的。   姜之栩偏头,终于与他的眼眸对视,他眼里的关心,像周围唯一的光亮,这束光不是假的。   她不是木头人,她感受得到。   可是为什么呢? 第15章 妹妹 李睚眦和姜锱铢   “还有多久出去?”姜之栩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沉默下去。   “顶多也就一个屋。”李衔九左右看了看。   姜之栩喃喃:“这样啊。”   李衔九凑近去盯她, 好像笑了一笑:“怎么瞧着还失望了?”   她很快低头,说:“没有啊,快走吧, 不然工作人员该进来找了。”   他没动弹,依旧紧盯她:“不怕了?”   她视线落在他下巴上, 笑:“你不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吗?”   他错愕, 忽然哧地一笑,起了身,舌头顶了顶腮, 点点头:“是, 是……”   最后一段路是一个迷宫, 穿过这段路, 大概就能逃出去了。   李衔九让姜之栩抓住他的衣摆。   姜之栩迟疑了一秒, 没忸怩,抓住了一大块布料。   他顿了顿,勾了勾唇。   在迷宫里走得慢, 要摸索着找路, 偏偏还有“丧尸”冷不丁来个贴脸杀。   五分钟之后,李衔九说:“别急哈。”   姜之栩说:“嗯。”   时光静静地流淌。   要是再慢一点就好了。   偏偏NPC坏事。   可能是见他们严重超时,几个凶神恶煞的丧尸干脆给他们偷偷摸摸指路, 这下想走不出去都难。   迷宫之后,只有一段路便能到出口。   李衔九在前面走。   姜之栩还抓着他的衣摆, 室内昏黄的光线,让她看到他衣服上的褶皱。   一如她的心。   有些话不问,可能永远都不能知道了。   姜之栩的脚尖忽然停住。   在距门一臂之隔的地方。   他也停下,转过脸, 问:“怎么了?”   她看着自然,稀松平常的笑笑:“我忽然想到,你和我一组,满娇会不会生气?”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拐弯抹角的人?   说完话之后,还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坦然的样子。   “她害怕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他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看不出来,她不害怕。”   姜之栩目光深深。   他转过身要去开门,手落在门把上,没打开,眼眸暗了暗,笑说:“再说了,你是我妹,我照顾你,天经地义。”   多直白,多痛快。   不经意亮起了刀光,却又稳又准的致了命。   这就是李衔九。   姜之栩心一下子沉了。   他提到“妹妹”二字的时候,她就明白,他眼里的光是为何而闪烁。   他打开了门。   亮光霎那间兜头劈下,将眼前的黑豁了个口子。   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睁开。   恰好看到满娇向李衔九奔过来,她忙偏脸,又看到项杭,正坐在地上发愣。   原来大家都出来了,只等他们俩。   张家兴走过来问姜之栩:“你们怎么这么长时间?”   姜之栩说:“迷宫,太耽误时间了。”   张家兴讶异的“啊”了一声:“我们那没迷宫。”   “看来我们那条路更简单。”满娇说。   项杭好像这时候才发现姜之栩,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栩,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姜之栩看她着实狼狈,谢秦又在一边气儿不顺的样子,就走过去,问:“怎么了?”   谢秦抢先说:“你不知道她有多气人,进去就开始念经,满嘴胡话,一口一个‘唵嘛呢叭咪吽’,‘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说着,谢秦伸出一只胳膊让姜之栩看,“还拽着我不松手,我袖子都让她给我撕皱巴了,别的‘鬼’都是假的,只有她是真的,胆小鬼。”   项杭幽怨的看着姜之栩。   姜之栩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杭杭,我都能想象到你有多可爱,你可真是个开心果。”   项杭一笑,白了谢秦一眼:“哼,还是我姐妹懂我。”   谢秦一口气提不上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   有人问:“一会去哪啊?”   张家兴问:“几点了?”   另一个女生说:“快六点了。”   “也不早了,咱找个地儿吃饭去吧,能来的都来啊,高航请客。”   “你个混蛋,老子的钱不是钱?”   “……”   “你去吗?”项杭拍拍屁股从地上坐起来了。   姜之栩摇摇头:“我就不去了吧。”   她讲话声音不大。   偏偏有人耳朵尖。   “别啊,好不容易放个小长假,一起玩玩呗。”张家兴笑,“一天不学习退步不了多少的。”   姜之栩摇头:“不了,我想赶紧回家换衣服。”   从鬼屋出来,大家的仪容都凌乱了很多。   姜之栩这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密室摸爬滚打,早就皱巴的不成样子,黑色小皮鞋上不知道被什么划了一道痕迹,缀着白花的白色长筒袜也没能幸免,左边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朵花。   唯一还显得板正的,是她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发尾绑了白蕾丝蝴蝶结,竟没有一丝凌乱。   张家兴忽然就理解了姜之栩想回家换衣服的念头。   脱俗的美,被揉乱了,无意间擦出了一把白色的火,升起纯白的欲望。   让人想盗取,想采撷,想据为己有。   “我送你吧。”张家兴说。   姜之栩笑:“不用。”   她看了眼李衔九。   他的衣服和头发也略显凌乱,整个人不修边幅,从烟盒里掏了支烟,把烟倒过来在烟盒上磕了两下,夹在指间。   项杭走过来,说:“栩栩,我和你一起回家吧。”   姜之栩点头:“好。”   想了想,她又说:“你等我一下。”   她走向李衔九那边。   满娇和另一个男生一直在和他说话,他静静的听,打火机摁开又摁灭,最终没有在公众场合把烟点燃。   她走过去,喊:“哥。”   他望过来。   她说:“我先回家了,你慢慢玩吧。”   他看着她,顿了一秒,才点头:“路上慢点。”   她说:“好。”   满娇朝她伸伸手说拜拜,她笑了笑,算是回应。   为了看起来自然一点,她转身又和其他人打了招呼,才和项杭一起坐扶梯下楼。   -   商场门口的风总是更汹涌,裙摆被吹成翅膀模样。   姜之栩去推车子,项杭跟在她身后。   姜之栩看着她颀长的影子,问:“怎么不和谢秦一起去吃饭?”   影子伸了个懒腰:“唉,我今天太丢人了,没法面对他。”   话赶着话,项杭一笑:“不过看你和李衔九关系倒是近了不少。”   姜之栩被风吹得有点迷了眼睛,声音也凌乱了许多:“怎么说?”   “以前遇见他,你俩基本不说话,这回你还和他打招呼。”项杭笑了笑,一副洞悉模样,“我可是知道你的,你慢热,这可是迈了一大步了。”   姜之栩忽然顿住脚,偏头无奈地看了项杭一眼,把包里的钥匙掏出来扔给她:“我穿裙子不方便蹲。”   项杭撇撇嘴,接过钥匙,去给车子开锁。   “你一会有事吗?”推车子出来的时候,项杭说,“要不你别先回家了,咱去吃烤肉吧,给舒宁打电话,问问她有空没。”   于是十分钟后,三个姑娘在某家生意很好的烤肉店碰面。   舒宁有点气:“你们去鬼屋居然不叫我?”   项杭一副你没事儿吧的样子:“就你那个胆子?”   舒宁吃了一瘪,不服气的问:“我怎么了?”又看向姜之栩,“栩栩都能玩。”   项杭笑:“人家有李衔九护送,你呢?”   “我……”舒宁黯然下去。   点了单,肉已经上桌。   舒宁问:“满娇也去了?”   项杭翻了个白眼:“聊她干嘛?”她扯别的,“你是不知道,栩栩和李衔九在密室没出来那会,满娇那个脸呦,拉的老长。”   舒宁“啊”了一声:“不是吧,她知道他们不是亲兄妹了?”   项杭笑:“应该不知道。”   姜之栩不语,拿夹子烤肉,五花肉在铁板上被烤的滋滋作响。   手忽地被油星溅到,疼得她一哆嗦,把手伸了回来。   想起出密室之前,李衔九也提到兄妹,于是临走前,她特意跑过去叫了他一声“哥”。   她幼稚,敏感,又小心眼。   做了一件笨拙而低劣,却无伤大雅的事。   可笑的是人家还坦然应下了,压根没觉出一丁点不对。   舒宁把一片肉放到项杭的盘子里,问:“我怎么觉得你对满娇有意见?”   项杭毫不掩饰:“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幅以李衔九女朋友自居的样子,搞得她绝对能追到手一样。”   “那你还以谢秦女朋友自居呢。”   “谢秦能和李衔九比吗,谢秦身边哪有什么妹子,可李衔九多少人追?她满娇凭什么搞垄断?”   项杭越说越来劲,提到谢秦,激动的差点从凳子上坐起来:“我今天才发现,我更爱谢秦了。”   项杭用了“爱”字,比喜欢更具体,也更大胆的“爱”字。   姜之栩来兴趣了,催她:“你别大喘气呀。”   项杭不算白皙的脸庞红了,眼睛出奇的亮:“我觉得谢秦特让人有安全感,体育生嘛,肌肉真的很结实。被吓到的时候,窜他怀里,不小心摸了他胸肌啦……”   “停!”舒宁赶忙打断她,“你可真行啊你!”   项杭拿生菜包肉吃,吞了一大口,讲话含糊:“切,喜欢的人就在面前,要是你,能忍住不往他怀里钻?”   舒宁不说话了。   姜之栩神思一晃,想起刚才在密室满娇也说“我不怕,但就是想往他怀里钻”,不由呼吸一滞。   她恨自己不是个恣意的女生。   就像刚才在密室,别说钻他怀里,她连想都没往那处想。   项杭还在试图给朋友们“洗脑”,哪怕嘴巴被肉塞得鼓鼓的也要说:“假如你身边出现了一个你特别喜欢的,让你日思夜想的人,他想亲亲你,抱抱你,你会不肯吗?”   姜之栩刚包好了肉,正想放进嘴里,听见这话,手在嘴边晃了晃,又放了下来。   真没想到,在这样充满烤肉香气的热闹小饭馆里,她和她这位大大咧咧的朋友,竟然聊起了平日里比男女早恋,还要讳莫如深的,少女的性。   姜之栩默了一默。   项杭干脆先问舒宁:“你呢?”   舒宁难为情:“我……我不知道。”   项杭撇嘴:“哎呀,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感情和年龄有什么关系?我表姐28了还没谈过恋爱呢,爱情这回事就是有人早,有人晚,有人运气好,遇见了就是一生一世,可要是运气不好,一辈子都遇不上,也是有可能的。”   “你这一堆话,用在写作文上多好。”姜之栩拿她没办法,喝了口大麦茶。   项杭非得问到底:“那你肯不肯嘛。”   姜之栩静了静,说:“我想,我会愿意。”   舒宁一愣,项杭一副赢了的表情。   姜之栩又说:“我还没说完呢,我喜欢他,所以‘发乎于情’,可我爱自己,就得‘止乎于礼’。”   项杭咂摸了一会姜之栩的话,甩甩头:“你想太多了,我是想不了那么多。”她顿了下,拿杯子去倒柠檬水,“不过,再喜欢也要保护自己,这不是死板保守,是必要的!我赞同!”   姜之栩失笑,想来也只有项杭的灵动,能解她的寡淡。   项杭喝了几口水,猛然一顿,拍拍脑门:“靠,忘问了,你和李衔九在密室……”   ……   姜之栩对舒宁一笑:“要不咱别掏钱了,让项杭请吧。”   舒宁接收到信号,说:“好啊。”   项杭翻了个白眼,瘫在椅子上:“你们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上次在你家,让李衔九一壶茶给算计了,这回你又这样。你俩一个睚眦必报,一个锱铢必较,干脆改名得了,他叫李睚眦,你叫姜锱铢。我靠,还挺配。”   姜之栩不算是个能说会道的,可有时候反应莫名的快:“我看你和谢秦,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干脆改名得了,你叫项没头脑,他叫谢不高兴。真配。”   项杭:“……” 第16章 衔花 禁欲也是欲   姜之栩在外面磨蹭了很久才回家。   她在玄关低头换鞋, 看到姜学谦的皮鞋旁边,歪扭七八放着一双白色回力。   解鞋带的手顿了顿。   姜学谦问:“回来了?”   姜之栩应了声:“嗯。”   她把鞋换好,去客厅, 瞅了眼电视,在放《雍正王朝》。   “又看这个呢。”   “你今天怎么出去这么久?”姜学谦没回她话, 突然发起牢骚,“我出门忘带钥匙, 在门口被关了好久,打你手机也没人接,还是人家小九约会回来的早……”   姜之栩愕然:“约会?”   “你不知道?”姜学谦瞥她, “刚才他回来的时候说, 和女朋友出去玩了。”   姜之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学谦又去看电视:“天刚擦黑那会儿吧。”   姜之栩沉吟:“这么早。”   那他应该没去吃饭, 直接就回家了。   姜学谦“嗯”了声, 说:“今天玩就玩了, 明天你得学习。”   姜之栩说“知道”,转身要回屋。   恰好李衔九推门出来,抬眼看见了她:“回来了。妹妹。”   这……   姜之栩握紧了背包带子, 说:“嗯。”   他点点头, 进了卫生间。   姜之栩顿了顿,和他错身进了卧室。   李衔九到卫生间刷牙洗脸,把手机随手放在台子上, 牙刷到一半的时候,李青云打电话过来。   他不顾手上有水珠, 便往绿色标识那滑动了一下,李青云的声音瞬间响起:“干什么呢,刚才打一半,突然就给我挂了?”   “出来刷牙。”   “刷牙还用挂电话?”   李衔九喝水冲了下嘴, 没解释,又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哦,被你一打断我差点忘了。”李青云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现在找了个保姆的工作,伺候老人的,月薪不低,往后可以定期给你打生活费了。”   李衔九原本开了水龙头准备涮牙缸,闻言又把水龙头关上了:“保姆?”   “嗯,这家人很好的,两口子一个开律所,一个开公司。哎呀,反正工作的事你别操心,好好学习,考上了好大学,以后找个好工作,让你妈也能享享福。”李青云笑。   李衔九静了静说:“我现在不要钱,之前征文的钱还没挥霍光呢。”   李青云沉吟了一阵:“那一万块钱……我临走你不是塞给我六千么,你现在还剩多少?”   “我能委屈自己?”李衔九没什么人情味的说,“倒是你,记得吃降压药,别喝酒了,小心再让人稀里糊涂骗了。”   “哎呀我心里有数,家里欠那么多钱我也烦……”李青云有点恼,“生活把我都折磨成什么样了,我就只有那一点爱好了现在……”   他挂断了电话。   李衔九开了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扑了几把水。   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   国庆假的第二天,先前给家里送过螃蟹的许丛伟到家里来做客。   孟黎在店里没回家,姜学谦趁着许丛伟进厕所的时候,偷偷让姜之栩去楼下饭店炒几个菜上来。   等姜之栩炒完菜回屋的时候,见李衔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客厅来了,正和两个长辈坐一块聊天。   她进家之后,几个男人聊得正投入,连头都没转。   她独自去厨房拿盘子,把菜一个个倒出来,端出厨房的时候,喊了声:“吃饭了。”   几个人这才注意到她。   许丛伟笑呵呵的,忙对姜学谦说:“你瞧瞧你,客气什么,还弄这么多菜。”   姜学谦笑:“没弄几个菜,都是家常便饭,咱们哥俩熟,不讲虚礼。”   “……”   许丛伟又客气了几句。   姜学谦唤姜之栩过去:“看你许叔带什么好玩的了。”   许丛伟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帆布袋,放在腿上,说:“你们都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姜之栩走过去,见帆布袋里还有好多个五颜六色的塑料袋。   “我啊,来之前去花鸟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许丛伟把袋子一个个掏出来放在茶几上,“这是买的佛珠佛串,这个是花种,还有这个,买了个大砚台……”   姜学谦笑:“老许你可真是个闲情逸致的人呐。”   许丛伟笑:“孤家寡人,逗闷子罢了。”   李衔九拿起其中红色塑料袋看,问:“这里都有什么花种?”   许丛伟说:“我还真记不大清了,你瞧瞧,里面的袋子上有贴的标签。”   红色塑料袋里,还有几个透明的小袋子,上面贴了花种名称,有波斯菊,雏菊,多肉……   “您买的真不少。”李衔九笑。   许丛伟端起眼前的茶,喝了口:“你要是喜欢,就挑一个。”   姜之栩眼一亮:“许叔,我也想要。”   姜学谦朝杯子里吐了两口茶叶:“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许丛伟放下茶杯:“诶,老姜,孩子喜欢,让她种呗,种不活也没什么,玩玩嘛……”   于是姜之栩也低头去袋子里挑拣。   她没注意,她一弯腰,柔顺的发丝全都往前垂下,像柳条拂水面似的,掠了李衔九一脸。   他朝外偏了偏,去躲她的头发。   姜之栩眼皮一跳,忙站直,把头发扎好。   李衔九挑得很快:“就这个吧。”   许丛伟一看:“雏菊啊,这花好,漂亮清新。”又问姜之栩,“你挑哪个?”   姜之栩愣了一下,想起之前看过全智贤演的一个韩国电影,就叫《雏菊》。   而雏菊,是沉默之花。   她借着挑种子看了一眼李衔九,他正低头看观察种子,见他闲适,十有八九不知道雏菊的花语,随便就养了。   “你许叔问你话呢,傻了?”姜学谦叫了她一声。   她这才回神,说:“哦,我……多肉吧。”   “多肉可不好养。”许丛伟说。   “没事。”她直起腰,拿着种子笑了笑。   许丛伟又说:“多肉我倒是不大了解,但是那个雏菊九月种最好,三月进入花期。”   李衔九点了点头:“现在种应该也还不晚。”   许丛伟说:“也是。”   姜之栩这会放松,不由接话:“没关系,就像许叔叔说的,种不好就当养着玩。”   李衔九回头瞥了她一眼,又不咸不淡的转过去了。   她一顿,不知道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   许丛伟一直在家里待到下午4点多才走。   他走之后没多久,姜学谦也被一个电话叫走。   姜之栩把重要的作业写了一半,犹豫着要不要出门买花盆和花肥,恰好舒宁发消息喊她去理发店剪刘海儿,于是她就换了身衣服出门。   他们直接在理发店碰面。   因为是周末,剪头发的不少,前面要排三个人,舒宁就说:“你先去逛你的,我因为剪头发就没洗头,顶着大油头不想出去。”   姜之栩想了想,说:“行吧,那我去了。”   舒宁特意挑了家离花鸟市场近的理发店理发,姜之栩从店里出来之后,走过一个路口,再拐了个弯,就到市场南门了。   刚进来,就看到一条街上高低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广告牌,离她最近的这家店,门头上的牌子已经旧的看不出完整的店名,只有门口有一小块电子黑板,用粉笔写了各色发光的字:花卉,咸淡水族及器材、花卉、盆景、奇石根艺、鸟雀、工艺品。   看来是老店,东西多。   她走进去,门口摆了一排鱼缸,各式各样的小鱼,在满是泡泡的淡绿色鱼缸里游窜。   老板走出来,用青城话问:“买鱼哦?”   她倒是想,可知道自己喂不好:“不买。”她往屋里走了走,问,“我养多肉,您这边有合适的土和花盆推荐吗?”   “都有,都有。”老板边往店里走,“你是种子还是插穗?”   她反应了一下才说:“种子。”   老板找出三小袋不同的土放在柜台上,又去高架子上找别的,说:“那你得买一瓶多菌灵溶液,先把种子泡泡,杀菌去病……”   老板懂得多,给她介绍了半天,最后姜之栩只买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算价格一共103元,老板把零头抹了,要了她100元。   姜之栩拎着一包东西,边往回走,边闲逛。   这里的很多店,都有两道门,姜之栩看到一家叫“春天里”的鲜花批发店在打折,便走了进去。   老板是个40岁左右的漂亮女人,正在躺椅上织一件孔雀蓝的毛衣,见她来了,并没有很热情,抬抬眼说:“您随便挑。”   姜之栩在花丛中迷了眼,看每一朵都漂亮,最后拿了九块九一把的白玫瑰。   她从另一个门出去,到另一条街上。   有时候人的缘分还真是很奇怪,她才刚转身,就见李衔九和张家兴正在一家小卖部门口说话。   李衔九右手夹着烟,左手拎着黑色的塑料袋,低领黑衣,落拓又多情。   姜之栩犹豫了三五秒,本想装没看见,转身走了也就是了。   脚尖还没来得及抬起,张家兴的话就到了:“哎呦呦,这是谁啊!”   他声音很大:“姜之栩你怎么也到这来了?”又朝她身后打打招呼,说,“来了。”   姜之栩后知后觉,意识到最开始那话不是给她说的,转身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复古波点裙,长发如瀑的漂亮姑娘,正款款向这边走来。   女生看了看姜之栩,又把视线落在张家兴身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边玩了?”   女生说着话便越过了姜之栩。   姜之栩想了想,也就紧跟其后,大大方方过去了。   张家兴流里流气:“想你了呗。”说着话还看了眼姜之栩。   女生呸了一声,眸光又在李衔九身上流转了一番,问:“这两位你不给我介绍介绍?”   “那还用你说。”张家兴笑笑,郑重其事的伸出一只手,半弓腰,说,“这位仙女呢,叫姜之栩。”很快又站正,朝李衔九勾勾下巴,“这男的叫李衔九。”   惹得女生噗嗤一笑,露出两颗令人艳羡的酒窝。   女生转身,朝姜之栩伸出手:“你好,我叫常灵玉,世事无常的常,通灵宝玉的灵玉。”   姜之栩微顿,世事无常的常,恐怕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这样介绍自己。   姜之栩也伸出手同她握了握,笑:“我叫姜之栩,嗯……姜花的姜,之乎者也的之,栩栩如生的栩。”   常灵玉歪头一笑:“我猜你的小名叫栩栩?是吗?”   姜之栩说:“嗯。”   “你很漂亮,怪不得……”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张家兴,“怪不得有人眼睛都发直。”   姜之栩装听不懂,抿抿唇没说话。   却见李衔九转身,去丢了烟头,又找出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   常灵玉喊他:“喂,帅哥,就差你没自我介绍了。”   李衔九淡淡看她:“刚才不是有人替我说了?”   常灵玉一怔,几秒后眼睛却亮了亮,无声一笑,并不怵他,反而直勾勾盯着他:“哪个字?”   李衔九看着她,没应声。   恰巧路旁一家老旧的理发店在放歌,“转世燕还故塌,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李衔九说:“就这个衔。”   这样的自我介绍实在特别。   常灵玉缓了缓,温温柔柔的笑了:“让我猜猜哈,那你就是,衔来九月的花喽?”   李衔九含着薄荷糖,糖粒从左腮被他弄到右腮,脸颊鼓出小小一块,他瞥她一眼,无所谓的笑笑:“随你理解。”   他态度偏冷,可却有什么因子在空气中流动了起来。   至少姜之栩是这样想的。   有人能用眼神杀人,有人冷若冰霜偏偏勾得人难忘。   禁欲也是欲。 第17章 谣言 “傻样”   李衔九吃完了一颗糖。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要走了。”他换了个手拎袋子, “东西太沉。”   张家兴骂:“你他妈行不行,几个花盆就把你累的。”   李衔九也不恼,笑笑说:“开学别叫我碰见你。”   舒宁给姜之栩发了消息。   姜之栩和他们告别:“我也要走了, 朋友还在等我。”   张家兴有些失望:“这么快。”   姜之栩笑笑:“再见啊。”   常灵玉盯着姜之栩手里的花:“你这花是在‘春天里’买的吧。”   姜之栩说是。   她一笑:“我妈的店,我这会儿就是来给她帮忙干活的。”   姜之栩微顿, 说好巧。   李衔九已然迈步离开了。   常灵玉说:“我是隔壁一中的,有空去三中找你们玩。”   姜之栩说好, 又是用拘谨而礼貌的笑,来结束这次交谈。   她紧跟着李衔九走出了这条街。   刚拐到正路上的时候,李衔九忽然顿住步子, 转了身, 眯眼看她。   她心里迟疑了一瞬, 面上没有动静。   他把头发往后撩了一把, 有点不耐烦:“走快点。”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 却本能的加快了步子。   离他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往她这挪了半步,把她手里的袋子抢了过去, 打开一看, 特放浪不羁的一笑:“买的真不少。”   姜之栩说:“你干嘛?”她咬咬唇,“还我。”   李衔九挑着眼皮瞄了她一眼:“不要你的,我也买了。”   “那你……”她垂手在身侧, 在他视线之外,慌乱的用食指抠着大拇手指头。   他不笑了, 又极放肆冷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过脸去:“你去找朋友吧,我帮你拿回家。”   她彻底呆了。   缓了缓才说:“那……谢谢。”   路侧的这面墙上是幢老建筑,上面爬满了暗绿色的爬山虎。   盛夏似乎还没走远。   至少留存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中。   李衔九回家要坐七路车。   姜之栩没有陪他一起等车。   她往理发厅去, 路行一半的时候她转脸,看到他从车站离开,到路对过一家书店去了。   -   舒宁最后剪了个空气刘海。   出门的时候舒宁发现姜之栩手里什么也没拿,她纳闷儿:“你逛了半天什么都没买啊?”   姜之栩神色闪烁了一下,说:“不是。”   这点细微的异样没能逃过舒宁的眼:“你很奇怪。”   姜之栩只好坦白:“遇见李衔九了,他给拿走了。”   舒宁一怔,说:“真巧。”又笑笑,“小栩,10月了,但你的季节,似乎和南半球对应。”   姜之栩见舒宁眼睛里闪着戏谑的光,一时出神,想了想说:“你别拿我打趣了。”   “对了,我刚想起来,你们去鬼屋玩,你和他一组做的任务?”舒宁突然扯到别的话题。   姜之栩点点头,有些场景想起来都让人觉得发昏。   舒宁失笑:“满娇要是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我估计会气死。”   姜之栩说:“还好她不知道。”   “我看李衔九对满娇怪冷淡的。”   “谁知道呢。”   “但我觉得她没戏。”   “嗯?”   舒宁呢喃:“是她也没关系。”   姜之栩没听清:“什么?”   舒宁一笑:“我是说,我觉得满娇和李衔九成不了。”   姜之栩抿抿唇,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舒宁喃喃:“栩栩,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我觉得满娇很羡慕你,甚至是嫉妒。你有感觉到吗,她有时候明明对你很热情,可却让人觉得怪怪的。”   姜之栩愣了愣。   “你很优秀,优秀到甚至都可以不把李衔九这样的人放在眼里,这已经让人感到落差了。”舒宁低头,笑了笑。   姜之栩不由讶异:“你从哪里看出我不把李衔九放在眼里的?”   舒宁看了她一眼,盯着她的眼睛:“每次聊起他,你都淡淡的。”   姜之栩听她这么说,顿时感觉有泪要逼出眼眶。   她一时恍惚,不知道可不可以把这话理解为夸奖,夸她演技以假乱真。而看不出来的,竟还是她心思敏感的密友。   她很努力的握了握拳,才笑:“都说距离产生美,可能是离得近了,反而没有感觉。”   舒宁笑笑:“可能是吧。”   姜之栩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看时间还早,就说:“我想吃板栗了。”   “正好我妈要我买点红豆和绿豆回去。”舒宁笑,“咱们去香港街吧。”   姜之栩说:“好。”   看天边月牙和落日,分别挂在暮色尚早的天际上。   -   国庆一共就放了三天假,最后一天姜之栩没有再出门,在家学了一天习,她状态好的时候,自制力强到一整天都没有碰过一次手机。   期中考试的时间在刚开学就定了下来,下个月的六号开考。   然而国庆假回校之后,高三学部就组织了一场小考试。   考试前一晚要排桌子,搬书,结果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儿。   李衔九书橱上的锁,在小长假之前坏了,结果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那些暗恋他的女生们把礼物在书橱里塞得满满当当。   李衔九去放书,一打开橱门,各式礼物盒,成沓的信……泄洪似的涌出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李衔九当即吼了一声:“这都他妈的谁啊。”   惹得班主任都跑出去看。   赵永振不是个古板的老头,竟还幸灾乐祸的说了句:“啧啧,羡慕。”   李衔九把这些东西全都一股脑扔进垃圾桶,书橱最里面有个心形玻璃瓶,装的满满的红豆,赵永振揶揄他:“别扔了,留着回家煮粥多好。”   恰好姜之栩当时也借着放书之名,在人堆里看热闹,赵永振眼尖,看到了她,说:“来,姜之栩,李衔九给你家赚的粮食。”   一旁的同学都在憋笑。   姜之栩尴尬的脚趾蜷曲,连书都忘了放,干脆回教室了。   后来这件事被人传到学校贴吧上,被人津津乐道。   而与此同时,关于姜之栩的一个帖子也被盖了高楼,在学校贴吧里热度居高不下。   那是个好记的日子——10月10号。   这天对姜之栩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种的多肉出苗了。   因此她心情特别好,特意带了孟黎店里的小熊饼干分给周围的同学们吃,当然,不包括李衔九。   分饼干的时候,他去厕所抽烟了,不过这次他回的快,两三分钟之后,就回来了。   裴宣儒扭身问他:“怎么来这么早?”   他说:“教导主任在厕所抓抽烟的呢。”   说着话,眼睛一直盯着姜之栩瞧。   眉宇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慌。   但这一切姜之栩都没有发觉,她正趴在桌子上给中性笔换笔芯,祝婕转了半个身子,趴在一摞书上和她聊天。   说什么,想起小时候因为笔芯不出水而吸过笔芯,结果一嘴的墨水,还被老妈臭骂一顿。   两个人边说边笑的喘不上气。   第 二节课下课,他们下楼做操,路上还在念叨喝墨水的事儿,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这么戳中笑点,笑了一路。   直到出了楼道,姜之栩见李衔九和一群男生堵在高二教学楼门口,她的注意力才被转移。   “唉。”祝婕挎着胳膊姜之栩的胳膊,小声一叹,“长得漂亮就是好,每天都有这么多人看你。”   姜之栩把视线从李衔九身上移开,接上祝婕的话:“别瞎讲。”   她是领操员,学校里眼熟她的人难免多一点,有时候被多看一眼,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思绪仍然在李衔九身上。   想起,陌生人在行色匆匆间瞧她一下,她却在无人知晓时看他一眼。   都是匆匆一瞥。   一个是掠影,一个却是惊鸿。   心里装了个人,人就容易变成诗人。   姜之栩在主席台上背对着大家,谁也不知道这个万众瞩目的女生,心里在想另一个声名鹊起的男生。   有人走到她身边来。   是赵永振:“你跟我过来一下。”   姜之栩不明所以:“可是马上就要开始做操了。”   赵永振一脸严肃:“没事。”   姜之栩虽然犹疑,但也没做他想,接着便跟着赵永振下了主席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操场。   赵永振先进办公室,等姜之栩也进来之后,他把门关紧。   室外响着隐隐约约做操的广播声。   姜之栩双手放在身前,绞着手指头,莫名不安。   赵永振看着她,忽然问:“你恋爱了?”   姜之栩讶然,迟钝了一下,才问:“啊?”   赵永振没有说什么,也没做什么表情,走到办公桌旁坐下,掏出手机,划动了片刻,递给她。   姜之栩迟疑了一秒接过,目光盯在屏幕上,然后再也没挪开。   乐极必伤,她一早晨的好心情,原来是个伏笔——   那是贴吧上的一则帖子,标题是《谁想看看姜之栩的男朋友长什么样》,里面有赵明在大扫除那天强拥她的照片。   那一年,贴吧已经式微。   人们都玩微博。   学校的贴吧里,只有李衔九收红豆的帖子热度高一点,而姜之栩新帖一开,贴吧里顿时热闹起来,发布不到24小时,盖了300多层楼,各种揣测和谣言密密麻麻。   姜之栩只觉得寒冷从指间蔓延到全身,四肢百骸都发麻。   她想试图说点什么,可久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很明白,赵明抱住她的照片,看起来拱起了一把火,其实能烧到皮肤的,不过是一点火星子而已。   可由此而衍生的谣言,那些造谣她和赵明亲过,睡过的污言秽语,才是能迫她沉塘的欲加之罪。   “这不是真的。”   她没有慌,没有乱,淡淡抬起眼皮,问赵永振:“老师,如果我能证明这件事情是假的,那么你能帮我正名吗?”   赵永振盯了她几秒,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顿了顿,叹了声气:“你这么平静,倒是让我有点难受了。行了,回去吧,找到证据,剩下的我给你办。”   姜之栩的眼睛沉静而有力:“谢谢老师。”   转过身,挺起削瘦的背,走出办公室。   从早晨到现在,陌生同学的那些反应。   她都懂了。   她倔,所以沉着一口气,整个人也是绷着的,为了不被人看出她内心早已塌陷了一角。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看到李衔九插兜站在那里。   她脚尖顿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距他还有一臂之隔的时候,他忽然往左挪了半路,严严实实堵住了她的去处。   广播里传来伸展运动的节拍,音乐由快转慢。   她垂着眼,说:“你也知道了?”   他点头:“大扫除那天,不是什么飞虫迷眼睛是吧。”   她抿抿唇,觉得喉咙发紧。   他不是一定要她回答:“视频里抱你那人,我见着了,想问问你,要不要也见见?”   姜之栩抬眼,神色淡的像水墨画里的留白。   可作出的决定,却浓墨重彩:“好。”   她跟着他往天台的方向走。   他穿正装校服,尤其显身材,从后面看,他的背,就像一座小山峦。   山峦——听起来就很有力量的词。   姜之栩停下,喊他:“李衔九。”   他的肩膀先是轻微抖动了一下,才停下,转身问她:“怎么了?”   “谢谢你啊。”她淡淡说,“刚才做操之前,我在高二楼下看到你了。”   他是为了她才去找赵明的。   她都知道。   李衔九笑笑,还是一样的懒懒散散:“傻样。”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两个字有点暧昧,又说,“有我李衔九在,你他妈还能被欺负了?”   他不知这样于她更是亲密。 第18章 惊险 “谢什么,应该的”   这日晴空万丈, 秋日的天空,总是蓝的像一颗不掺假的蓝宝石。   这样的日头和蓝天,注定将一切昏暗都照的透亮。   姜之栩见到赵明的时候, 他正被谢秦张家兴他们看管着,堵在天台墙角跟。她走过来的时候, 他们自动让路,让赵明正对上她。   她神色很淡, 问赵明:“和他们都解释了吗?”   赵明眼皮耷拉着,像是哭过一回,他声音里也都是疲惫, 小声说:“没什么好说的, 都是我做的。”   张家兴吼了一声:“我他妈让你好好说, 你忘了怎么着?”说着就要上手。   李衔九喝了一声:“别乱来。”   张家兴顿住, 李衔九从怀里掏了根烟, 倒过来在烟盒上嗑了嗑,咬在嘴上:“让姜之栩和他说。”   姜之栩忽然就变得安心。   她朝赵明又走近了一步,她的眼睛沉静, 一动不动的紧盯着他, 柔声问:“他们为难你了?”   赵明像一滩惊不起波澜的死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谢秦插话:“我们可一点都没动他。”   “老子倒是想教训呢……”张家兴顿了下, 看了眼李衔九,“某人不让。”   姜之栩缓了缓, 又看向赵明:“我本来还以为会是你做的,但你这么轻易承认,我反而不信了。”   她想让自己更诚恳一点,于是尽量去逼视他的眼睛, 可他还是没有波澜。   他这样的态度,其实已经让姜之栩觉得没底,随后她又问了几句话,他始终维持着木然的表情。   她知道说不通了。   好在那天和项杭录了视频,于是她不再强迫他,也不再紧逼自己。   她转过身,对李衔九说:“让他走吧。”   “你认真的?”张家兴难以置信。   姜之栩淡笑:“嗯,为难他,也是为难自己。”   李衔九那根烟还没点燃,他从嘴上拿下来,随手揣进兜里,对赵明抬抬下巴:“你走吧。”   赵明有些难以置信,漠然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恍惚。   他慢慢抬脚,走了两步,却停住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仰头看了一眼天,眼里瞬间蓄满热泪。   他扯出一个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   下一秒,竟飞快往天台外围跑去。   “不好!”   火光电石之间,赵明爬上台子。   李衔九紧跟着跑了过去,他眼疾手快,几乎是把自己掷出去抓他,却还是慢了一步,不过总算有惊无险,在他要落下去的前一秒拉住了他的卫衣领子。   李衔九粗喘了几口气,手臂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也变得通红,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喊:“都他妈过来帮忙!”   赵明挂在李衔九一条手臂上,在天台上摇摇曳曳。   大课间出来活动的人多,一个人看到了,发出惊呼,于是一群人便都走过来看热闹。   赵明满脸都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放开我!”   “滚你妈的,不可能!”李衔九咬着牙,拼命把他往上拉。   底下已经有人惊呼。   “你有个好歹,先活不下去的就是姜之栩!”李衔九咬着牙,很吃力痛苦的样子,面色狰狞,“一张照片,都能谣言四起……”何况一条人命。   李衔九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他很费力也没能将最后一句话说完整。   姜之栩此刻心跳如战鼓。   她没有傻站着,眼看这样惊险的事情发生,早就让张家兴去找人帮忙。听见李衔九的话,她心中一颤,赶快跑到天台边,让赵明看到她的脸。   她胡乱擦了把泪,竭力让语气和眼神都沉下来:   “赵明,救救我,也救救你自己!”   赵明嘴巴微张,静了一秒。   他眼睛里忽然涌出濒死的悲伤,忽然间他“啊”的大吼了一声!   这是宣泄,也是重生。   下一秒,他咬牙伸出了手臂。   谢秦不敢迟疑,立马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和李衔九合力把他拽了上来。   他们三个人都瘫在地上。   赵明的脖子被衣领勒出一条红痕,脸色煞白,牙齿咯咯打颤。   谢秦吓得头发湿了大半。   而李衔九。   他靠着天台,喘着粗气紧盯赵明,汗湿的刘海被他往后拂了一把,露出一双寒光四溅的眼。   狰狞,凌乱,狠厉。   难以想象,所有具象的,充满黑暗色彩的词汇几乎同时出现在他身上。   而他,明明才挽救了一条人命。   甚至两条。   如果算上她的话。   失职的撒旦,却误打误撞成了救世主。   姜之栩后来无数次想过,就是这一刻,她在这个连动心都是禁忌的年纪里,大着胆子,把原本连“喜欢”都觉得破戒的感情,变成了更浓烈的爱。   岁月间隙之中,她恍然窥得自己的命运——那被他吸引的,本能的,无法抗拒的爱……   仿佛已经无法改变。   -   闹了这样一遭,惊动了全校所有的师生,最后校长亲自过问,将在场的几个人,都带到了办公室。   在此之前,姜之栩要求和赵明单独谈谈。   姜之栩心理素质过硬到可怕,经历过这样的事,却一点没崩,眼睛里反而平添一抹坚毅。   她把赵明叫到过道靠窗的位置,办公楼里视线不算明亮,唯有远处的阳光透过窗子斜射进来,将他们切割成两个世界。   一个在阳光下,一个在阴影里。   赵明的肩膀自始至终没有挺起来过,他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她读不懂的东西。   姜之栩问:“你相信我吗?”   他嘴唇动了动,没有任何回应。   看着这样的他,姜之栩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今天那些人,他们明明有能力伤害你,可却没有一个人这么做。你自己要跳楼,他们本来可以不蹚浑水救你,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这么做。所以……赵明,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要信他们。”   赵明的眼泪毫无征兆的砸了下来。   像夏季最迅猛的暴雨最开始的那个雨点,仿佛把地砸出了个洞。   校长办公室里,李衔九几个人早就在墙跟前挨个站了一排。   赵明和姜之栩一前一后进屋的时候,李衔九抬眼看过来,和姜之栩对视了一下。   姜之栩稳稳神,站到校长面前。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除了赵明,屋里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因此,话要等赵明说。   尽管在进屋之前,赵明已经下定决心,但是在真正讲话之前,他还是做了好一会心理准备。   他语气很缓,听着像没有灵魂,仿佛他已经是一个苦了半辈子的人了,而生活没有指望,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求爱不成就偏执的故事。   而是隐匿在校园的边边角角,所有人都知道它存在,但所有人都恨不得避之不及的话题。   高二有个叫尤炜善的男生,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对赵明实行霸凌行为。   他以捉弄赵明为乐,无聊了就想些法子耍耍赵明。   而这学期开学的时候,赵明听了姜之栩的国旗下演讲,觉得稿子里有些话可以写进作文,就凭着记忆,把她的演讲稿摘抄了几句。   谁知道却被尤炜善看到了,他玩心大发,后来就有了逼迫赵明去给姜之栩表白,送巧克力那件事。   送巧克力的时候,尤炜善一群人,就在身后起哄,看热闹。   可惜热闹没看成,姜之栩压根不搭理赵明。   尤炜善觉得挺无趣的,他不爽,骂赵明废物,要给点惩罚长长记性。   讲到这里的时候,赵明顿了顿,他用了比较隐晦的句子,组成了一段完整的话。   “尤炜善说,‘我憋得要命,想去趟厕所’,问我,‘你刚才不是说你渴了吗,那你跟我进来吧’……”   赵明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静的仿佛没有人气。   姜之栩握着拳,眼眶通红。   而赵明,或许是早就把眼泪哭尽了吧,竟然没有太大的起伏。   可要是看他的脸,就会发现,他很虚脱,濒临倒下的那种。   那次之后,赵明被他们折磨了几天,后来到了学校的精神文明周,他们有一段时间没有找他,直到大扫除那天,尤炜善看见姜之栩了,就让人把赵明喊了过去。   他说:“你要是能抱她十秒,我就答应以后不闹你。”   赵明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去抱了。   谁知道尤炜善拍了照片,还放到了网上。   “高二大课间的时候,高三有些人来打听照片的事儿,尤炜善听说了之后就来找我,可能是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不好惹吧,他命令我,把事儿揽下来,或许是怕他都怕成了习惯了,我就答应了。”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听完这件事之后,办公室里的老师没有一个人开口。   缓了三四秒的样子,校长清了清嗓子,沉着声说:“这件事,我听着较为震惊。”   校长清了清嗓子,又是静了几秒,才问,“可能有点冒犯,但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你。”   赵明握紧了衣摆。   似乎有难言之隐。   静了几秒,有眼泪像雨点,砸在地上。   赵明无声地哭了。   他断断续续,很艰难才说出半句话:“我妈,以前介入过…尤炜善的家庭……他妈很讨厌我…他……”   赵明浑身发抖,姜之栩只怕他下一秒就会倒地不起,可是老师们都沉着脸,没有人叫停。   “够了。”   姜之栩一口气提上来。   是李衔九出声制止了赵明,他蹙着眉,语速极快:“他的情绪根本就不适合再继续说下去。”   这话让赵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姜之栩心潮汹涌,久久难以平静。   在别人的注意力都在伤疤之下的真相时,只有李衔九关心他在自揭伤疤时疼不疼。   校长顿了顿:“好了同学,这件事我们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你可以先回班……算了,别回班了,先到学校图书阅览室休息休息吧。其余同学先回班,今天的事不要多嘴,老师们留步开个会。”   大家前后脚出门。   在下楼梯之前,又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张家兴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复杂。”   李衔九微仰着头,两三秒后,沉重的呼了一口气。   “各回各班吧。”他说,“姜之栩这事儿和赵明这事连着筋,要是赵明这边处理好了,姜之栩的难题就迎刃而解,大家回班上课吧,等老师这边动静。”   “万一老师处理不好怎么办?”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儿?”李衔九下意识摸兜找烟,顿了一下说,“既然赵明已经把事情告诉学校了,这就是学校的事,相信大人吧,他们解决问题的法子多着呢。”   张家兴被他呲了一顿,不由撇嘴:“妈的臭德行,你以为你德育标兵啊?”   话虽如此,却还是没有再说反驳的话,和谢秦勾肩搭背下楼了。   姜之栩站在离他们两米之外的地方,看着李衔九,柔肠百转:“谢谢你。”   他闻言转脸正对她,神态里有疲色,但精神却很清朗。   “你怎么这么招人惦记?”   “啊?”她懵了。   他不咸不淡瞥她一眼:“主席台上念那么烂的发言稿,都有人想写作文本里?”   “……”姜之栩词穷了。   他又把话锋转回来,伸了个懒腰说:“谢什么,应该的。”   她眼皮一跳:“回班吧。”   “走。”他说。 第19章 舒宁 “他们都服他”   他们一前一后, 走到教学楼面前的花坛的时候,有人喊了声:“栩栩!”   转眼一看,是舒宁。   姜之栩刚想回应, 一滞,看到了她身后的满娇。   舒宁急急奔向姜之栩:“你知道我在天台下面有多担心吗?我在下面喊得嗓子都痛了, 真的好怕……”   这丫头胆子从来都不算大,说着话, 就掉了泪珠。   姜之栩觉得难受,摸了摸她的肩膀,安慰说:“我没事, 你放心吧, 有事情我早就第一个告诉你了。”   舒宁吸吸鼻子, 点头说“嗯”, 又缓缓抬脸, 去看姜之栩身侧的李衔九,轻轻问:“你没事吧。”   李衔九不咸不淡的说了声没。   这时满娇走了过来:“我也吓得不行,恨不得跑天台上找你们, 可是又怕添乱, 只能和舒宁在底下干着急。”   姜之栩微愣,她看着舒宁,问:“你们……”   “我们这节一起上体育课。”满娇说, 又无奈摇摇头,“你不知道我俩一个为了你着急, 一个为了他着急,还有个项杭,平时看着胆子大,在下面哭得不像样……”   姜之栩闻言, 不免心酸。   李衔九瞥她一眼,怕她会哭,于是提醒:“回班吧,这节是物理,讲试卷。”   姜之栩忙把情绪收好,对女生们说再见。   姜之栩和李衔九这天都穿着正装校服,只看外表,仿佛一对绝配的情侣。   看着姜之栩和李衔九的背影并肩消失在楼道里。   舒宁和满娇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   事情是在下午有进展的。   尤炜善欺负赵明这么久,也留下了一些痕迹,学校只要找到一个口子,顺着查下去,事情很快就有了眉目。   赵明班主任和尤炜善班主任通力合作,把和赵明霸凌事件相关的学生都提到办公室,孩子们的心理素质,在冷面无私的大人面前,变得更容易崩溃。   在下午放学之前,事情的原委,已经被老师们基本掌握。   晚上第 一节自习课的时候,赵永振把姜之栩叫到办公室里,告诉她造谣的那篇帖子删了,学校也以学生的口吻,给她发了澄清。   事实上,在来办公室之前,姜之栩就已经偷偷拿手机去搜过贴吧。她看到那篇澄清了,那帖子远没有造谣的热度高,她往下划了划,不过十余个回帖罢了。   不过有就比没有强。   她要的就是被正名而已。   她抿了抿唇,问及更关心的事儿:“赵明怎么样了?”   “他的事你别问了,专心学习吧,马上期中考试了。”   “……哦,好。”   走出办公室,姜之栩觉得脑袋发沉。   回班的路上,她走得很慢,脑海里不断在复盘这一天发生的事。   事情处理得比她想象中顺利。   按照上午那个要见血的架势,她还以为得报警才行,谁知道,有些事比想象中严重,却也比想象中轻易。   可见学校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大人也是可以相信的。当然,真正破局的,还得是每个人自救的决心。   这件事在三天后的课间操上,被教导主任通报解决。   尤炜善被退学。   其余参与霸凌的人按照不同程度,分别处以留校察看和记过处理。   这结果令人痛快又感慨。   通报当日,姜之栩和项杭一起去操场逛圈的时候,还聊起这件事。   项杭对她说:“学校这次这么雷厉风行,简直把信任值拉满了,我同桌她爸不是高二教导主任嘛,她跟我说,通报一发,有少数被欺负了的同学,都敢来告诉老师了。”   可见引路灯是多么地重要。   姜之栩原本没把这件事告诉家里,可在晚上回家吃夜宵的时候,想了想项杭的话,还是决定把事说出来。   她主要是想告诉姜学谦,要注重他们学校学生德育和心理健康。   孟黎性子急,刚听到这话的时候,嫌姜之栩瞒了那么久,都气哭了。后来见姜之栩没受太大影响,竟还像个老干部一样安排起姜学谦的工作来了,不由破涕为笑。   姜学谦就说:“你妈啊年轻就这脾气,到老了,也是一样的可爱。”   孟黎一嗔:“说谁老呢……”   姜之栩失笑,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把话题转的这么快又这么顺。   暖灯照在头顶,家人在一起闲坐,灯火才如此可亲。   李衔九在他们其乐融融的时候,悄然回了屋。   看了眼手机,和李青云上次的对话还是在昨天。   她说:儿子,我想明白了,咱们的情况不能再差了,所以每天都在走上坡路。你要加油,晚安。   他把手机摁灭,忽然烟瘾犯了。   -   十一假期回来之后,学校就换了秋冬时间表。   可是一直到下旬才把做操,改为跑操。   操场场地不够大,高三学部被分到围着教学楼跑,第一天跑操的时候累的人喘不过气,偏偏又不能停。   跑着跑着就听后边有人骂了声“操”,问:“第一排这么快干嘛,能不能把步子给我压起来?”   祝婕吐了个舌头:“李衔九比体委还威风。”   姜之栩喘着粗气:“你少说……两句吧…不累啊。”   结果第二圈队伍跑到教学楼西侧门的时候,祝婕又拉拉姜之栩的袖子:“李衔九居然溜了。”   姜之栩边跑边往后看,搜寻了几秒,在李衔九进教学楼之前看到了他。   队伍即将转弯,她把头又偏到右边去看,在下一秒,看到一抹艳色尾随着他进了楼。   她步调不自觉放缓,忽然有人踩掉了她的鞋子。   她单脚跳出来系鞋带,再抬头队伍早就跑远,她心念一动,没有归队,而是溜进了教学楼的东侧门。   她从一楼小跑到二楼,二楼每个班都没有人,她从二楼进到走廊,从东边穿到西边去。   走到五楼拐角的时候,她听到有人说话。   “我今天没跑,正好想到那天拿了栩栩两根笔,就过来还她。”   “哦。”   姜之栩的心似沉非沉,她想了想,往台子上走了两步,只能看到李衔九肩部以上,他正抽烟,走廊没人,他倚着窗户大胆的喷云吐雾。   “那个,你怎么烟瘾那么大?”   “我?”他呼了烟圈,并不能看清表情,只听得出语气挺不咸不淡的,“谁还没个爱好了。”   “抽烟太多对身体不好。”   “早死早超生。”他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也死不了,都说祸害遗千年。”   “……”   李衔九挺淡的,甚至带有一丝不想搭话的倦懒,却还是惹得女生低下了头。   姜之栩往后退了两阶。   以她以往的性格,大概早就转头就走,然后在心里想东想西好几天。   可这次不一样。   外面乱哄哄的音乐和跑步口号声令她厌烦。   想了三秒,她狠狠咬了咬嘴唇,抬脚两阶一步爬上去,仿佛只要再晚一点就会后悔。   李衔九先看到了她,顿了一秒,把烟摁灭,又把窗户开大了一点,朝外面扇了扇烟雾。   “你也溜?”   “我跑不动了。”   姜之栩胸口一起一伏,说完话,又很自然的看向舒宁,问:“舒宁,你怎么跑这来了?”   姜之栩神色平常的紧盯着她。   舒宁嘴唇动了动,耳垂忽然红了,接着是脸,再然后连脖子都红了。   她双手垂下,握着两侧的衣摆,说:“来还你笔。”   姜之栩注意到舒宁的面色,没表情的说:“哦,那你现在给我吧。”   舒宁微愣,缓了缓,去掏兜,脸上泛起一丝尴尬:“好像是……刚才上楼的时候跑掉了。”   “……”她顿了顿,“我下去找找吧。”   说着便跑走了。   鞋子踏在台阶上,踏踏地响。   “你别说,你朋友审美和你没法比,穿浅粉色,感觉错季了。”李衔九看了眼舒宁的背影,随口一说。   姜之栩看了他一眼,冷冷清清的。   他一顿,不明所以,她接着转身,去教室了。   等班里同学都解散的时候,李衔九才回班。   他站前门堵住了大半边路,喊她:“姜之栩,你出来。”   姜之栩撑着脑袋看他,他抬抬下巴,示意她赶紧的。   她不情不愿站起来朝门口走,一出门,有点愣。   “赵明?”她笑笑,看起来有点傻气,问得问题也笨,“嗯……你来找我的?”   “学姐,我有事想给你说。”赵明笑笑,脸上的胆怯和阴郁少了大半,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很多。   准确来说,赵明是来找李衔九和姜之栩两个人的。   前几天那件事之后,他和家里人商量了一番,怕被报复,决定转学,手续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但是临走前,想答谢他们一下,请他们吃个饭。   姜之栩很替他高兴:“恭喜你,这次真的否极泰来了。”   李衔九心情也不错:“饭我就不吃了,但谢谢我收下了,我为了拉你,胳膊现在还疼呢。”   赵明是个老实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又问姜之栩:“那学姐,你来吗?”   姜之栩想了想:“我也不去了,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赵明有点失望,情绪都挂在脸上。   姜之栩顿了顿:“你等等哈。”说着进了班。   她从后门出来,走过去的时候,只听李衔九说:“你妈的错,不是你的错,别给自己太多枷锁。”   姜之栩步子停了。   李衔九很少说这么多话,尤其还是安慰人的话,她知道,赵明这事触到他了。   想想也就明白了,他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和李青云相依为命,李青云在他高三这个重要关口欠债躲债,以致于他要独自来到陌生城市生活,他心里肯定难受,只是他从不表露。   或许,他自己身上就背负枷锁,所以才劝别人别太沉重。   李衔九还在嘱咐赵明:“到了新的地方,有类似事情你可以来找我,我没别的能耐,但想罩个人还是可以的。”   赵明连连说:“诶,知道了……”又有哽咽的意思。   姜之栩怕伤情,这才出声:“赵明,送你一个本子。”   一个黑色皮面的笔记本,老干部风很浓。   “学校发奖状给的,第一页我写了字‘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现在送给你,祝你……一切都好。”姜之栩笑笑。   赵明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说:“学姐,学长,谢谢你们,我嘴笨,就说别的了,反正就是谢谢。”   “九哥!航子找你。”有人在走廊一端喊人,搞得在栏杆旁说话的同学都偏脸看去。   “干嘛?”   “买了双新鞋,想给你看看。”   “妈的,他买了双新鞋就不能走路了?上个楼累死他?”李衔九笑骂,说着话就迈步走了,也没给旁边的人打个招呼。   赵明笑:“学长是不是混的很厉害?”   “他不混,是他朋友厉害。”姜之栩看着李衔九的背影,和随着他走路而在身后飘荡的灰色格子衫衣摆,“但是他朋友都服他。”   赵明点头:“原来是这样。”又笑,“光看他处理我这件事,我就觉得他很成熟,我也服他。”   姜之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第20章 酸了 “姜之栩的主意你少打”   天气真的变凉了。   一件薄卫衣已经不足以保暖, 外面套个外套才能挡风,而这样的天气里,舒宁穿了一件紧身的粉色针织衫。   赵明走了之后, 姜之栩回班里一直在想这件事。   上午最后一节课,她不顾生物老师还在侃侃而谈, 在下课铃响起的那瞬间,拿着钥匙冲出了门。   小跑到二楼, 到舒宁班门口等她。   舒宁出门看见姜之栩,只是淡淡一瞥,没有很惊讶。   随后她们一起下楼去车棚推车子, 一路上气氛微妙, 谁都没有先说话。   一路上都是项杭在谈天论地。   项杭家离学校最近, 没多久就和她们告别, 只剩下姜之栩和舒宁两个人的时候, 那种微妙的气氛就变得更重。   姜之栩快到家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干脆把车子一拐, 挡在舒宁车子面前。   姜之栩之所以能和项杭成为朋友, 那是有原因的,她的性格里藏了那么一点项杭的莽撞,在少数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比如现在。   “你今天……”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 但你如果把我当朋友,就别问, 行吗?”   舒宁的眼神淡的像缕雾。   姜之栩呼吸一滞。   她从舒宁眼中读出了太多她不敢示人的情绪,她不忍再让舒宁为难下去,于是垂下了首,把车头调转, 让舒宁走了。   -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一节课怎么也上不完,又很快,快到一个月说过就过去了。   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学校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高三生不得参加。   为了防止大家跑去操场看热闹,学校干脆又组织了一场考试。   考完之后提前放学。   班长要请客去看电影《亲爱的》,约在五点的场,谁想去都行。   这消息让大家爆发出雀跃的欢呼,最后举手数人头,足足有9个同学要去看。   裴宣儒就笑:“班长的饭钱都要花没了,看着吧,最后几天肯定问我借钱。”   姜之栩笑笑:“所以我不去。”她收拾好书包,“这片子我看过了,你记得带纸巾。”   “你又不去?原本我还打算看电影的时候要和你挨着坐呢。”裴宣儒神情坦荡。   姜之栩抱拳:“感谢您的厚爱。”   裴宣儒眼睛亮了亮,说:“那必须的,班里的女神在我旁边坐,我不得供起来?”   “你什么时候也学说这些话了?”姜之栩笑。   裴宣儒也笑:“男人对女人好像天生就会说俏皮话。”   姜之栩摇摇头,心想幸亏是裴宣儒这么说,他性格明亮,即便说些不正经的话,也没有不正经的意思,不像某些人,说正经话也不显得正经。   姜之栩一顿,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裴宣儒将板凳往前挪了下。   他想起还没问她:“那你去干吗?”   她说:“和朋友去看《黄金时代》。”   项杭已经在门口等,姜之栩小跑过去,一股过道风从她咖啡色的格子裙裙摆窜进腿里,她只穿了很薄一层黑打底,冷的一颤。   项杭抓住她的手,说:“怎么这么凉?”   她摇头说:“没事。”   等舒宁到了,项杭下意识用空着的手去牵她,一握:“嗬,你俩一个赛一个冰肌玉骨啊。”   姜之栩和舒宁互看了一眼,又都偏开头,没有说话。   一路上,都只有项杭一个人在讲话。   学校前门穿过一条街就有电影院,步行5分钟就到了,巧的是她们刚到电梯口,恰好门就开了。   出来个眼熟的人:“诶,你们也来给高航过生日?”   “今天高航生日?”项杭眼睛一转,“诶,那谢秦在吗?”   “在啊。”那人忽然朝后头摆了摆手,有个拎着蛋糕的人小跑着过来了,那人点了签收,又接着说,“九哥,小谢哥,家兴……他们都在。”   他是特意来拿蛋糕的。   姜之栩一行人跟他一起进了电梯,他把蛋糕举起来看,那是一个双层蛋糕,上面全是萌版奥特曼元素。   高航一张方形脸,个子不算高,但块头不小,平时很铁骨铮铮的样子,她们私下谈论过,高航应该爱好搏击。   “看不出高航这么五大三粗一个人,还相信光啊。”项杭直乐。   姜之栩白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心说话,余光瞥见舒宁在偷笑。   电梯“叮”了一声,门开了,往右走是电影院,往左去是KTV。   那人问:“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项杭忙说:“好啊好啊。”   “好什么好,我看你就是想找谢秦。”沉默了一路的舒宁,被项杭逼得开了口,“咱们都没带礼物,就这么空手去吗?”   项杭跺跺脚:“你们想太多了吧,就是去说句生日快乐,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说着就跟着那人往左走。   姜之栩和舒宁站在拿不定主意,两个人一点交流也没有,气氛很僵,两三秒后,舒宁迈步去追项杭。   姜之栩一顿,也不得不跟了上去。   高航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这次生日,直接开了一间4580元的VIP豪华包。   屋里装修没有想象中金碧辉煌,反而以灰黑调为主,也没有想象中的聒噪音乐声,有女生在唱《千千阙歌》,很老的一首歌,大概只有这样的旋律才会让一群男男女女安静下来。   中间的沙发上坐了一排人,几个男生把腿搭在桌子上,陷在沙发里抽烟,颓靡又浑噩。   项杭大喊一声:“谢秦!”   谢秦当时正和旁边的女生聊得正欢呢,被这一嗓子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项杭直奔谢秦,他们两个的事,谁都插不进话,干脆忽略他们,让他们自己闹。   张家兴把注意力又转向门口:“姜之栩?!”   这下好了,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   李衔九也是。   她站在门口的衣架旁,李衔九常穿的棒球服外套就挂在她旁边。   他脱了外套,姜之栩才注意到,他里面穿的竟然是短袖,衣摆随意塞在黑裤子里,腰很窄很细。   他不算阔绰,因此穿衣从来都是简单的,并不求贵,连阿迪耐克都少有,却比别人穿的都好看。   “我刚才还说呢,要是你们能来就好了。”张家兴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姜之栩旁边,“屋里女的太少了。”   “什么叫‘你们’?我看你是想说‘你’吧。”歌声停了,话筒没关,磕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唱歌的人走过来,自来熟的抓住姜之栩的手,“栩栩,你今天好漂亮。”又瞥一眼张家兴,“我看某人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姜之栩看着满娇,勉强笑了笑:“你也很漂亮。”   夸奖的话一来一回,是客套,也是疏远。   这时舒宁走到高航面前,笑说:“生日快乐啊,我们没带礼物,以后补上。”   姜之栩不动声色把手抽走,也走过去:“我们是来看电影的,给你说声‘生日快乐’就走。”   高航从沙发坐直,伸了个懒腰:“别啊,一起玩玩呗,明天还有课,某人不许喝酒……”高航幽怨的看了眼李衔九,又说,“不喝酒也好,反正你们小姑娘都爱喝饮料。”   姜之栩闻言忍不住失笑。   她早说过,他们都服他。   张家兴也说:“对啊,一起玩吧。”   舒宁看了看李衔九,心里有点动摇,迟疑了一下又去看姜之栩。   一个满娇就够让姜之栩发酸了,何况她知道舒宁心里也……何必自找不快。   想了想说:“改天吧,电影再不看就没排片了。”   听到她决心要走,沙发里的几个人,眼神各不相同。   有人懒散颓靡,有人饶有趣味,李衔九介于这两者之间,无聊消遣的模样。   他换了个手拿烟,勾勾另只手要人把杯子递给他:“看完等我,一起回吧。”   姜之栩顿了顿,说:“好。”   那边项杭还在和谢秦斗嘴,临走前还拿话筒放狠话:“姐妹们,谢秦是我看上的,你们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谢秦一脸心绞痛的样子,气得直说“我不活了”。   最后姜之栩和舒宁好说歹说,才把项杭给拉出去了。   张家兴直乐:“项杭真逗嘿。”   谢秦生无可恋:“你喜欢你收了吧行吗,就当救救我了!”   满娇一笑:“你少乱点鸳鸯,家兴喜欢的可是姜之栩。”她挑挑眉,“家兴,不是我说你,以前追我你可没那么怂。”   张家兴胡乱摸了一根烟,咬在嘴里,边点火边说:“你少提咱俩那点破事,我兄弟还在这呢。”   满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很快平心静气,笑:“好,我不提,就说姜之栩吧。她可是不缺人追的,你攻势要不猛,怎么拿下她?”   张家兴有点乱,他把烟夹在手里,久久不吸:“万一吓跑了怎么办?”   满娇笑意更深,凑近了张家兴说:“项杭都那样了,谢秦吓跑了吗?说到底,还是要看你敢不敢,反正女生没有喜欢怂包的。”   这话让张家兴沉默了。   爱情这玩意可比数理化难懂。   李衔九抓了一把瓜子朝张家兴砸过去:“在那说什么呢。”   满娇回头一笑,眼睛亮的像燃了火苗:“为爱情发愁呗。”说完话,却觉得不对劲,李衔九明明砸的张家兴,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不由一慌,把头转了过去。   张家兴走到李衔九旁边坐下,把桌上的万宝路拿了起来,讨好说:“哥,我给你点根烟吧。”   他抽出一根烟递过去,那烟李衔九看都不看,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姜之栩的主意你少打。”   “我……”   “我看你再多说一个字。”   张家兴一肚子话就这么硬生生咽下去,憋得再难受,人家一个不听,你怎么也没用。   他只好蔫蔫的跑去台子上点一首歌,唱来发泄。   张家兴一走,李衔九身边就空出了一块出来。   他轻轻一喊:“满娇。”   满娇转头。   见他拍了拍沙发,示意她来坐。   满娇顿了顿,想了一下,才佯装没事人一样坐过去:“干嘛呀。”   他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瘫在沙发里,烟雾迷离之下,像个精气神被抽走了的纨绔子弟。   可等烟雾散去,他露出的眼睛,却清醒,锐利,寒光乍现。   “我觉得你管的有点多了。”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说家常事。   满娇只觉得脸发麻,勉强笑了笑:“我就是觉得张家兴人挺好的,会对栩栩好的。”   李衔九面无表情静了一秒,旋即一笑:“对她好的人多了,他算老几?”   满娇被他噎的一句话没有。   他悠哉去拿橘子吃,橘香爆在空气里,中和了一点烟味儿。   她忽然笑笑,说:“是,感情不是谁对谁好就行的,这个道理别人或许不懂,但我知道……”   他目光一凛,瞥了眼她:“你这是点我呢。”他笑笑,慢条斯理的剥着橘子,“我说过你我不可能,你和高航他们玩得好,你我平时避不了见面,我要是因为你,就和这帮兄弟远了,那不值当,也显得我小气。”   他清清冷冷,知道有些话要么不说,要么就得一次性说清楚,否则拖泥带水往后反而难办:“你之前自作主张跟着我到班里去,还有上次在鬼屋,你往我怀里躲那一下……越界了两次。人家都说事不过三,如果你再越线,那我可真要小气一回了。”   满娇一顿,拿起桌上的饮料一口气喝光:“你不就是想说,姜之栩的事我少管么。”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他笑。   满娇被他堵的多说一个字都要哽咽,只好生硬的点了点头。   可眼睛里那把熄灭的火,又顺着李衔九刚才话里藏的冷风,再次烧起来了。 第21章 乘车 薄荷混着烟草气   《黄金时代》片子很长, 进去再出来,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李衔九让姜之栩等他。   可是她不知道,他那边玩得怎么样了, 方不方便离开。   她先是给他发了一个消息,打算先跟着项杭和舒宁下楼再说。   可项杭心里挂念着谢秦, 在电梯门口磨蹭着不肯走,眼睛不时瞟向KTV那边, 等电梯下去两次的时候,她眼睛一亮,夸张的挥手:   “九哥九哥!”   姜之栩微怔, 怎么连她都这么叫了。   “他们怎么轻易放你出来了?”项杭问。   “我走了正好, 他们馋酒呢。”李衔九冷笑。   他在, 他们都不敢喝。   “谢秦还在里边吗?”项杭绕了个弯, 才问出最想问的。   “早就走了, 说是今天他姐姐带外甥回家了。”   “哦。”项杭恍然大悟,“他可喜欢他小外甥了。”   李衔九摁了电梯,问:“电影好看吗?”   “好看。”这次是舒宁先答。   姜之栩抿抿唇, 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没说话。看电影的时候,她身上全沾着与他身上相似的烟味,她每每看不进去。   电梯门开了, 他们一同下楼。   项杭眼皮活,知道李衔九是要和姜之栩一起回家的, 就借口说要买贴身的衣物,让李衔九等着也不合适,就让李衔九和姜之栩先走,又生拉硬拽把舒宁拖进了商场。   最后只剩下李衔九和姜之栩两个人。   李衔九说:“坐公交吧, 也不远。”   姜之栩当然没有意见。   他们走去车站等车。   他手插兜,步履轻快,她紧抱臂,僵硬别扭。   都一起走了多少回了,她还是做不到放轻松。   走到车站,她坐到长凳上,他面对着广告灯箱,在看上面的字,灯箱很亮,把他的皮肤照的发光,好看的像上了层滤镜。   她又抱紧了双臂,这次是因为有冷风从毛衣小孔里钻进皮肤。   她没看见,他也打了个冷战,偏脸看她,见她把自己裹成一团。想了想,把外套脱下来,单手递给了她。   她下意识就撒谎:“我不冷。”   他一言不发,就看着她,一幅我觉得你冷的样子。   她拿他没办法,迟疑伸出手,把外套接了过来,披在了肩膀上。   熟悉的薄荷混着烟草气,铺天盖地的包围着她。   公车来了,姜之栩先上车,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李衔九紧跟着过来,坐到她旁边。   车子驱动的瞬间,姜之栩看到商场门口的兔子雕塑忽然亮起了灯,她怀着好奇,贴近了窗子,一凛,看到了兔子旁边的满娇。   因为近视,她并不能看清楚满娇的表情。   车子渐渐驶入另一个车道,满娇的身影更加模糊。   前面红灯亮了,司机踩了刹车,车子猛然停下,惯性让她往前猛趴了过去又瞬间摔回椅背上。   却没感到疼。   姜之栩偏过脸,对上李衔九的眼。   他淡淡看着她:“还好吧?”   姜之栩心里发紧:“我该问你。”   李衔九刚才把手放椅背上替她挡了一下,这会儿抽回手,中指的骨节明显红了。   他不在意的笑笑:“你挺瘦的,我没承多大力。”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了,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满娇,她下意识把头低的更深,淡淡说:“谢谢。”   他却笑了。   姜之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她心神晃了晃,迟疑了一会儿才问:“你和满娇谈了?”   “当然没有。”   她心慌慌,淡淡说:“我爸说的。”   “哦。”他点点头沉吟,“那你可别说漏嘴了。”   她眼皮一抬,看他:“为什么?”   他笑:“有个女朋友,以后出去玩,回得晚,省得解释。”   姜之栩点点头,这确实是一个好借口。   “你的多肉种得怎么样了?”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又问。   她没想到他扯话题扯得那么快,想了想才说:“还不错,再有一个星期,就可以移栽了。”   李衔九说:“我种得也挺好的。”   姜之栩咬咬唇,心想,我又没问你……却不自觉笑了笑,赶忙偏过脸,佯装看窗外躲了过去。   后面他们就没再说什么话了。   直到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下了车,风一吹,李衔九“嘶”了一声,她想起还披着他的外套,就脱了下来,递给他。   他接过来的时候,她的指尖不注意碰到他的手背,静电把两个人都电得一缩。   没来得及害羞,不远处的汽车打了远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   李衔九小声惊呼:“危险!”抓住了姜之栩的左手腕,把她往路边带了一下。   她的手腕被他攥的一麻,连带着心也麻了。他没有失了分寸,待她站稳,就把手松开了,血液又正常流动,手腕木木的胀。   那辆车朝他们按了两声喇叭,近了近,车窗摇下来,看清了里面的人,姜之栩松了口气:“爸,你能不能别乱开远光灯。”   姜学谦够着脖子往外看,先瞅了眼李衔九,才来看姜之栩:“上车,带你们一段。”   姜之栩赌气:“算了,我自己走。”   姜学谦也不惯着她:“那小九上来,咱爷俩走,不管她。”   姜之栩下意识看了眼李衔九,给他使眼色——别上车。   李衔九好像是没看懂,笑了笑,从车头绕到另一侧,开门坐进副驾。   姜学谦立马驱动了车子,好像生怕姜之栩后悔似的。   姜之栩站在原地难以置信,顿了顿,拍了拍脑门,又气又恼。   姜学谦为此哈哈大笑,指着后车镜说:“瞧瞧这丫头。”   李衔九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姜学谦瞥了他一眼,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李衔九偏头,看着姜学谦说:“我去给女朋友过生日,她去看电影,回来的路上遇见了。”   姜学谦又瞥他一眼,“哦”了一声,又问:“给女朋友过生日,得花不少钱吧。”   李衔九说:“还行,小聚而已,没铺张。”   “钱不够问叔要哈,别不好意思开口。”车子驶进了小区的地下车库,他顿了下才说,“还有,和女朋友交往别大意,别过线,实在忍不住……记得做措施。”   李衔九微愣,低头久久沉默。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些,他从记事起身边就没有男性长辈教导,而母亲对许多事总是能避就避的。   他缓了缓才说:“我心里有数。”   “你当然是有分寸的孩子。”姜学谦笑:“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学习是最主要的,你得好好学习。”   车挂了P档,稳稳停住。   李衔九随意笑笑,说:“我知道。”   姜学谦解开安全带推门,很自然的转了话题:“我估摸着姜之栩应该进小区了,走吧,电梯口等等她。”   他们想的倒好。   可姗姗来迟的姜之栩,却不愿意和他们同乘一个电梯,干脆等了下一个。   进了家,她直接回房。   李衔九和李青云在阳台上打了个电话。   李青云问他:“天冷了,还要买新衣服吗?”   李衔九说:“不用,我又没变胖没长个,以前的衣服照样穿。”   李青云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还剩多少钱?”   “两千多吧。”   “你也太省了吧?”李青云有点激动,“你可不用省着,咱们不是欠三五千,你省那一百两百的也没什么用,想花就花,不够再给你打嘛。”   他笑笑:“这个道理还用你说?”   李衔九并非是个十分乐观向上的人,只是深知有些努力是杯水车薪,他哪怕吃糠咽菜也还不起50万的帐,所以他不给自己找虐,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那明天我再给你打两千,你买件像样的羽绒服。”李青云还是不放心,叹了气,又笑,“我吧刚到上海那会儿确实难,不过现在不是都稳定了么,累是累了点,但是月薪一万呢。”   李衔九眉头拧了拧,李青云之前提过她在律师家里做保姆伺候老人,能给到这样的工资,可见老人应该是瘫着的,起码大小便不能自理。   想到这李衔九忍不住阳台看了看天,有什么被他硬生生倒逼回去。   他对李青云说:“你想打钱我也不拦着你,随你便吧,反正你打了我也不买衣服,还是和朋友玩,买烟抽,现在谁还注意谁衣服新不新啊,穿着帅就行。”   李青云一听,忍不住笑骂:“臭小子,我血压高都是你气的!”又说,“烟少抽点吧……”   夜深露重,秋天是思念的季节。   李衔九挂了电话,久久没有回屋。   明月高悬,不是很圆,但是很亮。   月光透过窗棂照下来,照到一排盆栽上,他看到他养的雏菊幼苗已经长成大苗了,密密麻麻的。   屋外,风又大了些,他把窗户关紧,心想明天就能把它分苗移植了。   晚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吵得人醒了好几次。   第二天又是周一。   高三的日子就是这样的枯燥而反复,周一到周五不是一根线,周一到周一才是一个圆。   周日才考完的试,老师们周一就把成绩核算了出来。   到下午上数学课之前,排名已经出来了。   姜之栩还是那个名次,而李衔九却退步了一点,考了班里第八。   数学老师上课讲试卷,下面有同学闻风油精提神,数学老师吐槽“又不是夏天,你们到天气暖和怎么办”,可还是挡不住那股浓烈的味道飘荡在屋里每个角落。   老师们总说,我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可实际上他们是无法理解学生的困和累的。   用数学上的话说,无限接近但永不相交。   当然,这个概念也可以套用在别的事情上。   比如姜之栩和李衔九,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始终要保持那一点界限。再比如张家兴和姜之栩,一个追得紧,一个躲得虽然慢,可却一直在躲。   姜之栩不知道为什么张家兴忽然对她势头猛了。   从高航生日之后,他在她面前出现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她问他怎么没和李衔九他们一起,他就会眼神飘忽的说“他们哪有你好”,搞得姜之栩无比尴尬。   有时候也会在班里碰见他,他是专门找李衔九的,因此不怎么和她说话,可等他走了之后,她就会从桌洞里发现被他偷塞进来的巧克力……   11月1号是万圣节,下午放学之前,张家兴来班里找李衔九一起走。   因为过节,他这次没有避讳李衔九,给姜之栩带了一个透明的hello kitty水晶盒,里面塞满了五颜六色的糖。   姜之栩心里拎得清,忙说:“这个我不能收。”   李衔九在他座位上一言不发的摘抄作文好句,他这次成绩下降就是因为作文没写好,拉了七八分。   张家兴见李衔九没什么表示,心也放宽了,一幅“这不算什么”的样子,说:“拿着呗,买都买了。”他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糖,我就是看着好看买的。”   姜之栩心想,话再不说明白,事情就复杂了。   于是从桌洞里把张家兴之前送的巧克力和棒棒糖都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小小一堆。   教室里只有三五个人还没走,但她讲话还是不敢太直白,主要是还怕伤人:“那个,我真的不爱吃甜的,这些你都拿回去吧。”   她语气虽柔,态度却硬。   张家兴面子有点挂不住:“送出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   屋里又走了两个人,姜之栩一上一下拉着外套上的拉锁,不知道该怎么说。   何况李衔九还在旁边,哪怕他对她的这点破事一点兴趣没有,可她还是觉得尴尬。   教室里最后两个同学离开。   她想了想,直白的说:“张家兴,我真的不爱吃糖。”   话已至此,谁能不懂其中深意。   张家兴瞟了眼奋笔疾书的李衔九,只觉有点臊得慌,赌气说:“那你喜欢什么?”   他有点犯轴。   姜之栩讷讷说:“对不起啊……”   李衔九的笔在纸上划了一道凌厉的黑线。   他抬眼,用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瞟了眼张家兴,淡淡问:“谁给你出的主意?” 第22章 拒绝 神仙来了也移不走   张家兴微顿:“你什么意思?”   李衔九把笔往桌子上一撂, 靠在椅子上,吊着眉梢看他:“满娇?”   张家兴动了动唇,没说话。   “你避开我给她送东西, 是不是私下还找过她?”李衔九一时间明白了很多,他笑了笑, 连连点头,“张家兴你还想追她?你他妈就一个蠢蛋!”   “你他妈什么意思!”张家兴本来就不爽, 听李衔九骂人,火一下子上来了。   姜之栩有点搞不清状况,忙说:“你们这是干嘛, 别吵架呀。”   “我什么意思?你送的东西人家动都没动, 原封不动给你退回来了, 你还问我什么意思……”李衔九笑的嘲弄。   以前大家都没见他正儿八经发过火, 原来是这样的极尽讽刺, 和想象中一样吓人。   “我还真要问问她,她怎么这么想当这个红娘。”   李衔九说着话就站了起来,椅子倏然向后倒去, 发出一声闷响。   他头也不回的出了教室。   张家兴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听了这么些话, 姜之栩大概听明白了,她喊了声张家兴:“那个……是满娇告诉你要这么追我的?”   张家兴叹了声气,猛地踢了下旁边的板凳, 骂了句脏。   姜之栩想了想,又说:“其实你心里也清楚, 我不喜欢你的对么?”   张家兴偏头看了她一眼,她讲的那么直白,他反倒矫情了,认输的话说不出口。   姜之栩一笑, 干脆坐到桌子上,很自如很轻松的样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撮合咱们俩,或许她是看在李衔九的面子上,想照顾照顾我这个妹妹,给我也找个伴儿,但是她可能想多了,这世上不是只有一种缘分,而我们这个年纪,友情往往比爱情更坚固。”   太年轻,容易聚,也容易分。   谁能保证年轻时爱的那个人,就是以后能白头偕老的那一个,爱情的变数太多,结局时太容易面目全非。   姜之栩虽然从未见过爱的全貌,却早早在他人的故事里知道了这个道理。   所以她不急于让自己的爱见光,她有耐心等时光沉淀后的选择。   可是张家兴不懂,他等不了。   因此他们注定是不一样的人。   张家兴眼眸沉了沉:“所以你拒绝我了呗。”   男孩子就是这样,非要一个答案不罢休。   姜之栩还是笑:“家兴。”她第一次叫他更亲切的这个称呼,“我不是拒绝你,我是接受你,接受你成为我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之一,可以吗?”   张家兴顿了顿,神色里有复杂的外人看不透的情绪。随后他静了没几秒,又胡乱揉了把头发,骂“操”,说:“姜之栩你可真有本事,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   姜之栩适时俏皮一笑:“你得跟我学学怎么处理人际关系,不要动不动就上头……”   张家兴冷眼睨她一阵,摇摇头:“罢了,我这也算是侧面证明自己的魅力了吧,追你的人里就我一个成朋友了。”   “那说明你人好啊。”张家兴这人直肠子,没有坏心眼,所以她才敢直白的同他说要做朋友。   谁知他却直过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发好人卡……”   “我没有……”   “你当我傻……”   空荡的教室里传来小小的回音。   窗帘全都是拉开的,露出的玻璃干净透亮,窗外是或粉或橙或红的晚霞,从天际蔓延过来,燃了半个天空的火。   这就是他们此刻尚未发觉,许多年后回忆每每轻叹的时光。   窗外的晚霞,和教室里的少年,就是青春。   -   操场,看台,黄色区域。   孤零零坐着一个人。   天色越来越晚,直到夕阳彻底落下,晚霞烧漫天的时候,有人踏上台子,一步步朝那人走过来。   满娇知道李衔九来干什么,她干脆先开这个口:“是我让张家兴去追姜之栩的,但我没有恶意。”   李衔九不耐烦的看着她:“姜之栩和谁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就当,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嫉妒心吧。”满娇似乎早就想好了要说什么。   李衔九不自觉眉头皱起:“你什么意……”   “喜欢你的意思。”满娇打断他,抬眼,静静盯紧他的双眸,“因为喜欢你,所以嫉妒一切异性在你身边,这个理由,够吗?”   李衔九沉了沉眸,转而以更冷淡的神情瞧着她:“你知道了?”   满娇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嗯,姜之栩不是你表妹,你只是借宿在她家。”   李衔九眼眸一黯,几乎是瞬间想起那个上午,他和姜之栩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迎头撞见满娇和舒宁。   “舒宁告诉你的?”他问。   她一顿,脸色出卖了真相。   李衔九从不是个糊涂的人,只用一句话,便推出了答案,了解了整件事的关键。   “你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他淡淡的,语气平常。   满娇喉咙里落满了灰:“我真的不信,我没有一点机会。”   “那我劝你还是尽快相信吧。”李衔九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在这种时候他更不能给她幻想,“说实话,你这样挺招我烦的,大家都在一起玩,我不可能因为你就远离大家,更不可能因为不喜欢你,就让大家远离你。”   满娇还是哭了,她气质桀骜,哭起来显得倔强:“那你喜欢谁?姜之栩?”   李衔九顿了下。   他摸裤兜找烟,烟盒里恰好还剩最后一根,他咬在嘴里打上火,抽了一口才说:“我们俩像是熟的样子吗?”   他不自己回答,把问题又抛给她去想。   满娇不自觉接了这个问题,细细回想了一下,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不妥之处,可她为什么总是觉得慌慌的,一言难尽的怅然。   她缓缓呼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眸一转,又有了小主意:“我错了,我以后不乱出主意了,我们……”   “满娇,别拎不清,不值。”李衔九打断她,“我他妈再好,好成天王老子了,不喜欢你,就不值,懂吗。”   满娇捂着嘴,哭声从指缝漏出来。   李衔九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   天黑透了。   可还是有人不肯回家。   操场上莹光灯大开,有几只落叶盘旋着从灯柱下面飘落,完成零落成泥前最后的舞蹈。   满娇在操场上一动不动盯着那些不时飘下的叶子看,初冬的微风足以把人吹得麻木。   她想起刚开学那会儿,她在学校餐厅里偶遇了李衔九。他帅的让她立刻就决定要追他。   后来在开学典礼那天,她打听到典礼结束之后,他要和高航那帮人一起去聚餐,于是装作偶遇,也过去了。   可那次,他们连一句单独的话都没说到。   不过她没气馁,总觉得反正她和高航关系还行,想见他还是有机会的。   高航也义气,某天他们一群人去滑旱冰,也喊上了她。   他滑得特别好特别帅,她词汇量少,如果要表达出多么好,多么帅,大概也只能再多加几个“特别”来夸奖他——他滑的特别特别好,特别特别帅。   所以她一激动,就半开玩笑的告白了。   可他想都没想,回她,“我不喜欢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得亏她不是个脸皮薄的女生,她没气馁,毕竟谁能说得准以后呢,人是会变的。   就像电影里说的那样——今天他喜欢凤梨,明天可以喜欢别的。   她在赌。   赌他会动摇,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   可是他比她想象中坚硬。   像一座大山,神仙来了也移不走。   刚才他说了那么不留情面的话。   满娇这会儿冷静下来,在想,她会不会真的在浪费时间?   可她不想就这么放弃,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爱钻牛角尖,就像那些欠着债也要去赌一把的人,总觉得下一局手气肯定会好,也像那些屡次原谅出轨丈夫的女人,总觉得男人早晚要回家。   这是种下沉的快乐。   因为爬上去太费劲,宁愿欺骗自己在上升,其实一直在吃坠落的苦。   此时此刻的满娇就是在心甘情愿的吃坠落的苦,她像个穷凶极恶的赌徒,明知满盘皆输,还是要赌上最后一把。   她掏出手机,找到姜之栩的号码。   一小时后……   满娇和姜之栩面对着面。   满娇眼底浮肿,头发凌乱,额前鬓旁的碎发胡乱贴在脸上,小皮衣上挂着一层水雾。   看来是在外面呆了太久,进了暖和的奶茶店,反而更显她狼狈。   满娇没有废话太多,她急急喝了一口热水,让自己暖和了一下。   人觉得暖和,说话就不磕巴:“李衔九不理我了,我希望你能帮帮我,现在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姜之栩被咖啡烫了一下,忍不住皱了下脸。   满娇这话,让她心里也像被浇了杯热咖啡似的。   她勉强压下心里的情绪,问:“怎么了?”   这算是正常的疑问句,只是她看起来比想象中淡定,满娇咬了咬嘴唇……算了豁出去了:“我不该撮合你和张家兴,李衔九知道之后很生气。”   姜之栩一时无话,想了想,她才问:“既然你提到这件事,我也正想问你,为什么要撮合我和张家兴?”   满娇神色懊悔:“其实我就是一时糊涂。”她迟疑了几秒,咬咬牙说,“我直说了吧,我并不喜欢你……”   直视自己内心阴暗的一面,其实挺难的,何况宣之于口,满娇说完这句话后,中断了好一会儿,但姜之栩不急,静静等着她说完。   “你长得好,处处把人比下去,招女的烦不奇怪吧?”她有丝哽咽,于是重重呼了口气,“以前我觉得还好你是李衔九的妹妹,虽然不喜欢你,但对你并没有戒备心,直到舒宁跟我说你不是他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想到鬼屋那天你们俩单独呆那么久,我就形容不出来的难受,还有害怕……”   “舒宁?”   姜之栩听到两个尖锐的字眼,像两根钢钉一般,扎进她的耳膜。   满娇解释:“那天我们一起在体育课上聊天,她以为我知道这件事,不小心说漏嘴了。”   姜之栩恍惚了两秒。   她想起好像确实撞见过她们在一起,当时舒宁还因为赵明的事儿,为她担惊受怕。   可现在再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竟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如果关心是真的,出卖就不存在吗。   她端起咖啡来喝,忘记放糖,从舌尖苦到舌根,又苦到胃里:“你和李衔九的事,我没办法插手。”   满娇瞳孔放大,有点激动:“我很少求人,这次算我求你。”   姜之栩抿抿唇:“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他的事我插不上话。”   讲出这话竟有些心酸,她不介意听情敌诉苦,可也没伟大到帮情敌复合,何况她压根也没那个本事。   满娇眼里的光一分分暗了下去。   姜之栩心里清楚,李衔九生气并不是在乎张家兴追她,而是不喜欢满娇以正牌女友的姿态插手他的事。   如果李衔九知道满娇过来找她,指不定又怎么生气。   姜之栩勉强一笑:“你来找我,我不会让他知道的。”都是女生,她也不想她太难过,“尽管算不上朋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走出来。”   满娇不知听没听进去,眼里含泪,过了那么一会,她才问:“如果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呢?”姜之栩跟她讲了那么多话,可她还是很疑惑,“爱又不是能受自己控制的。”   这个问题让姜之栩陷入沉默。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想了想说:“控制不住不喜欢,但可以控制住不让他知道。如果是我,我会让他觉得我也不喜欢他,起码表面上是公平的。”   她这么讲,满娇又沉默了。   姜之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不是树洞,也不想当解语花。   过了一会儿,姜之栩整杯咖啡都喝光了,满娇才喃喃开口:“也是,栽在李衔九这样的人身上,不丢人。”   她知道姜之栩说得话在理,也知道,她来找姜之栩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一时还是很难走出来,就想自己静静:“你走吧。”   姜之栩看着她,终究是没说什么。   站起来,转身离去。   姜之栩不知道,在她斜后方的位置,背对着她的红衣女生,听完了她们的整段对话。 第23章 出卖 “我听你的还不行”   姜之栩走出奶茶店之后, 没有先回家。   她拿着手机在小区门口踱步,给舒宁打了电话。   她们好像很久没有打电话了,自从上次一起看了电影之后, 也没有再一起出去过。   可一接通,姜之栩还是很自然的问:“干什么呢?”毕竟是三年的好友, 熟悉度一直都在。   舒宁那边有电视声,她接话也很自然:“看《老友记》, 就当练听力了。”可毕竟之前有心结未解,她顿了顿,有些别扭, 问, “你找我干嘛?”   姜之栩默了一默, 说:“满娇来找我了。”   那边没声了。   过了大概有十秒钟, 舒宁才说:“为什么啊?”   姜之栩猜想, 舒宁一定把手机攥的很紧,因为她有特意留心去听,发觉舒宁在很努力控制声音里的颤抖。   “满娇知道了我和李衔九的真实关系, 然后和李衔九闹来着, 把李衔九搞生气了。”   她不知道怎么和她绕弯子,干脆直接说了。   舒宁那边又是很长一段沉默。   可姜之栩知道,她说的话, 那边都听到了。   “是我说的。”舒宁声音发紧,“不过我没别的意思, 我就是想让她别扭。”   姜之栩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笑着哭,居然是因为舒宁。   “我们还挺默契。”默契到, 她甚至不用问,她就给了答案。   舒宁声音淡的发虚:“你怪我,对吧。”   “是,我怪你。”   “抱歉。”这话轻飘飘的,“可你不知道暗恋一个人有多苦,如果你知道了,就能理解我了。”   风更冷了些,一如舒宁的话:“我喜欢他很久了,想放下,放不下。你还记得之前有人给李衔九送了一盒子红豆吗?我送的。”舒宁坦白,“我很抱歉,但目前,不后悔。”   姜之栩眼泪干了,有泪痕的皮肤被风吹得发紧,她捂了把脸。   她不是个大气的人,做不到毫不在乎,也不是纯粹善良的人,做不到勉强谅解。   她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情绪到了就顾不了那么多:“舒宁,我很后悔以前跟你说了那么多秘密,也后悔向你敞开心扉,让你了解了我不为人知的一面。”   舒宁多厉害啊,既在满娇心里扎了根刺,也算准了,姜之栩这个性格,在满娇闹了这么一出之后,以后万一真的对李衔九有什么意思,也不好轻易表露。   因为了解她,所以只是顺带着,就把她也算计了进去。   姜之栩难受就在于这一点。   以前姜之栩心绪再乱,也没有影响过学习,连李衔九都分散不了她在学习上的精力,可这次舒宁却打击到了她——上课的时候她总是走神,老师提问,她也答不上来,明明是上午的课,她却因为萎靡不振,被老师叫去洗了两次脸。   这么两天之后,她正撞赵永振枪口上了,下了课之后赵永振把她叫到办公室。   赵永振并没有批评她,而是问:“是不是赵明那事对你还有影响?”   “没有。”姜之栩说,“我就是压力大,怕考不好。”   距离11月6号期中考试就只剩四天,尖子班按名次入席,有压力是正常的,赵永振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顿了顿说:“别的不提,心态上,你得学学李衔九。”   姜之栩现在一听这个名字就难受,沉声回:“好的老师,我知道了。”   回到班里,看到李衔九正转着笔,眉头紧锁看着资料书,不知道是哪道题难住了他。   临近考试,他基本都不出去玩了,不仅如此,张家兴和高航来找他,他也会不耐烦地赶他们滚去学习。   高航骂他这是宋江领着好汉们招安。   反正高航是要出国的,除了对英语上点儿心,其他的都不在乎,可张家兴不行,因此在李衔九的召唤下,张家兴也开始认真学习了。   这会儿是大课间,张家兴拿着数学资料到班里来找李衔九,看着是学习,实际上在聊别的。   他背对着门,姜之栩过来了也并没发觉。   姜之栩刚到位置上,就听他说:“我听高航说,满娇想见你,但你不见,那天放学,高航他们喊你去吃饭,你过去之后一见满娇也在,坐都没坐就走了?”   姜之栩摈住呼吸去听。   李衔九不回答,张家兴自顾自说:“人家再怎么大大咧咧,也只是个小姑娘啊……”   “你要么自己滚,要么老子把你踹出去,你选一个。”   张家兴瘪嘴,转身想走,看见了姜之栩。   “栩栩,你管管你哥。”   栩栩?   李衔九挑起眉,目光审视:“你他妈不会还贼心不死吧?”   张家兴语噎:“……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那天姜之栩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他回家时想了一路,决定拿得起放得下,也多亏他不是个心思重的人,“哥们儿我投入快,走出来也快,没吃爱情的苦。”   张家兴表情欠揍。   姜之栩忍不住一笑。   “不是最好。”李衔九冷哼。   张家兴“害”了一声:“和你有什么关系?搞得像你也喜欢她似的。”   呼吸一滞。   姜之栩僵着背,只听身后的人顿了几秒,随后冷冷说:“你脑子有病就去医院。”   ……   张家兴再不走,真是要被踹出去了。   张家兴回班之后,姜之栩也收心准备下节课。   排与排之间,间隔太小,她戴上眼镜,靠在后桌上看书,马尾辫柳丝一样扫在李衔九的桌子上。   李衔九拿笔戳了戳她的后背。   她一缩,摘掉眼镜,转过脸,皱眉看他。   “朝前点。”他笑笑说。   谁知她顿了顿,淡淡一瞥:“你不会朝后吗?”   说完就转过头,维持原姿势看书。   他怔了怔,随后一笑,把桌子朝后一拉,小心翼翼只拉了十厘米,可她没有防备,被他幌了一下,整个人都朝后仰去。   她赶紧坐正,转过脸,怒气不掩。   “我听你的还不行?”他无辜。   她咬咬唇,转身,用力把椅子往前一拉,离他远远的。   静了那么两三秒。   忽然感觉他又在戳她后背。   她转过脸,不耐烦的问:“干吗?”   “我惹你了?”他一脸不解。   “……”他没惹她,是他身上招桃花的本事惹到她了,“我为学习发愁不行?”   他定定瞧她一眼,没找出破绽,顿了顿说:“愁可没什么用,抓紧调节。”   调节个鬼,调节到一半,到放学不还是得难受?   那通电话之后,舒宁和她就远了,遇见了也不说话,放学也不在一起走了。   项杭就这事儿问过姜之栩,但姜之栩不愿多说。项杭虽然大大咧咧,但不傻,她夹在舒宁和姜之栩中间,不该问的不问。   也是。   人就该学会通透一点。   学会缄口不言,学会不质问命运的安排。   很多时候,项杭反而才是有大智慧的那个人。   -   11月6号是期中考试的日子,7号考试结束,正好该过周末。   这一年的初雪,就是在7号下的。   雪天路滑,姜学谦开车送他们去学校:“建设路新开了一家馆子,你妈说,你们考完试放松一下,咱们出去吃。”   李衔九说:“我就不去了吧,晚上和朋友有约了。”   “要不晚上再说吧,雪越下越大,看你阿姨安排。”   “行吧。”   可等考完英语,回班搬书调座位的时候,他却特意过来跟她说:“晚上吃饭我就不去了,你们一家三口好好聚吧。”   他这段时间备考,好久没出去玩了,姜之栩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好。”   放学是孟黎开车来接。考英语的时候,写到一半,看到窗外雪停了,谁知道这会儿又下起来,比刚才下的还大。   孟黎见姜之栩自己一个人出来,不由问:“小九呢。”   姜之栩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里,回:“和朋友一起出去聚了。”再看后座,“你怎么还带了个蛋糕?”   孟黎拿手机和李衔九打电话,边说:“小九今天过生日啊。”   “他生日?”姜之栩吃惊。   孟黎叹气:“你说这事儿搞得,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呢。”   这也太突然了。   姜之栩的心情一下子跌宕下来。   孟黎打了几个电话没打通,干脆先开车去餐厅。   孟黎的驾照是今年才考的,买了辆二手别克当代步,从没在雪天开过车,速度不敢超过40迈。   姜之栩坐在她车上,觉得连时光都慢了几分。   她从书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把音量调大,想起什么,说:“他没接电话,可能是考试调静音了。”   孟黎紧张兮兮开着车:“等会我再打试试。”   她又点开Q.Q,找到好友列表里最下面的单独分组,这个组别的名称有点长,叫——衔来九月花。   点开,看到他WIFI在线,估计是已经到了聚会的地儿了。   孟黎问:“你知道他和谁一起出去的吗,他不会就是去过生日的吧?”   姜之栩说:“不知道。”   手却不自觉划到张家兴的ID上,想了想,发消息问:你和李衔九在一起吗?   消息刚发出去,张家兴的电话就打来了:“喂,我们烧烤呢,你来吗?”   姜之栩说:“不了。”又说,“你把电话给李衔九。”   张家兴说:“等会啊。”   那边传来张家兴的呼喊,他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应,于是又问,“他人呢”,对方说,“在楼下放烟花呢吧,好像你喊来那美女也在”,他骂了句“操”,又对准听筒:“你都听到了,人家现在没空搭理咱。”   姜之栩握紧了手机,看似很自然的接上话:“有美女?”   “常灵玉。”张家兴说。   姜之栩一顿。   张家兴以为她没记起来,提醒说:“你之前见过的,在花鸟市场。”   姜之栩“嗯”了一声。   张家兴那边不时传来嘈杂的欢笑声,有人喊他,他和对方说了句什么,就在这短短几秒,姜之栩拿定了主意:“你在哪?”   “文化路蔷薇花园,你要来?”   “嗯,我等会过去。”   挂了电话。   孟黎问:“你去哪?”   姜之栩说:“去找李衔九。”   她看了眼前方的路标,说:“妈,他离这边不远,你前面停车吧,你先过去,我等会儿和他一起过去。”   孟黎想了想:“行吧,不过他要是和朋友一起过生日,就别喊他了,咱们自己吃也一样。”她把车缓缓停在路边,“你路上慢点,地滑。”   姜之栩说:“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第24章 生日 李衔九生日粗卡   蔷薇花园在青城很有名, 餐厅酒吧一体,有扎满帐篷的独立院落,也有可以开派对的露天天台。   李衔九一行人包了天台, 姜之栩站在旋转楼梯上,就闻见木炭和烤肉混合的香气。   天台上人不少, 有的在烧烤,有的在台子上放呲花, 最里边有投影仪,在放《星你》里的主题曲。   沙发上的人最先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我来喊你去吃饭。”姜之栩看到桌上没有蛋糕,想来大家并不知道他过生日。   李衔九兴致不高, 像盘核桃一样转着两个小橘子。   “我不是说了我不去?”   “可我妈想让你去。”   姜之栩这么一说, 惹得大家都笑了。   张家兴三两步走过来, 把一串烤五花递给姜之栩:“干嘛非得跟你妈吃啊, 来和我们一起玩多好。”   “家兴这话说得不错。”常灵玉从天台一侧走过来, 冲姜之栩笑笑,“你好呀。”   她刚才在那边写字,雪落了薄薄一层, 她就以雪为纸, 随意涂鸦,不过没一会手就冻得通红,她走过来到烧烤架上烤火, 问姜之栩:“路上堵吗,我刚才看了一眼, 旁边这条街都堵住了。”   姜之栩走到沙发上坐,朝常灵玉点点头笑:“还行吧,不算堵。”   常灵玉点点头,随意一笑。   雪簌簌而落, 落在常灵玉乌黑浓密的头发,和毛茸茸的红色及膝大衣上,她总是素颜,却那么美,美到连雪和她沾边都变得风情万种,美到姜之栩听见她的名字,就不管不顾杀过来了。   对比之下,她就黯淡多了,臃肿的白色羽绒服和又厚又笨的黑打底,使她整个人都显得很不轻快。   当然,也只有她会对自己有如此深的误解。   在两个女生正说话的时候,张家兴旁边烤着鸡爪的男生就悄声评论说:“本来觉得那红的就够好看了,没想到这个白的也很惊艳,啧啧,下着雪穿白色怎么还能那么惹眼的?你说李衔九怎么就这么有福气。”   “说什么呢。”张家兴瞪他,“你搞错了,白的和李衔九没关系。”   怪只怪这人以前没见过姜之栩。   可要说不是红白玫瑰之争,倒也不全是,毕竟姜之栩心里是有些警惕常灵玉的,很奇怪,这种感觉从没在满娇身上出现过。   她们聊了几句,常灵玉人很爽朗,进退有度,没有让姜之栩觉出一点不适,可正因如此,她心里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发酸。   过了一会,常灵玉嫌冷,拿了瓶啤酒,到旁边点歌唱。   沙发这边只剩下姜之栩一个女生,她瞬间放松了下来,想了想,凑近李衔九说:“我妈给你亲手做了蛋糕,今天是你生日,回去过吧。”   夜色重,姜之栩没看清有一抹很复杂的神色在李衔九眉间出现,夹杂着吃惊和动容,又很快像雪一样化了,恢复那星星点点的冷。   “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从来不爱过生日。”   “可今天是你18岁的生日。”   “那怎么了。”他不在意的把玩橘子,恹恹说,“永远有人18岁。”   明显的拒绝。   姜之栩语噎了。   常灵玉在唱歌,这歌的前奏她听过无数次,瞬间就识出是《半城烟沙》,那首有李衔九名字的歌。   常灵玉声音不是传统的女生腔,带一点点的沙哑,给人不一样的感受。   “这谁啊,唱那么悲的歌干嘛?”有人喊。   “我到觉得挺好的啊。”李衔九笑,百无聊赖的。   顿了顿,他也拿起一罐啤酒,起身去拿另一个话筒唱。   他们并肩站着,惹人惊呼“绝配”。   姜之栩拧着眉,在想,他不是酒精过敏吗?   ……念头被他的歌声打断。   烧烤的烟好浓好大,迷了她的眼睛,呛了满脸的泪。   张家兴看见了,让人把架子挪挪地,问:“没事吧。”   她笑了,胡乱抹着泪,笑得很可笑:“没想到他唱歌五音不全。”   张家兴舔牙笑了:“好事儿不能让他一个人占全啊。”   姜之栩笑:“我可听不下去了。”   她要走。   张家兴忙说:“别啊。”见她真的要下楼,忙喊,“妈的李衔九你看你把人都给我唱走了。”   歌声停了。   李衔九转过身看着那抹白色的背影,顿了顿,又顿了顿,直到她的衣角消失在楼梯口,他忽然举着话筒喊:“你上来唱首歌,唱的我高兴了,我就跟你走。”   张家兴骂他:“你他妈有病?”急急跑去楼梯口,定住了,眼睛眨了眨,“你还真回来?要是我,你看我理不理他个狗东西!”   姜之栩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没擦干净的,在夜色的掩映下,不被人看清。   她真的又走回来了,脚印铺在雪上,那么的坚定。   她二话不说,径直走到李衔九旁边,把话筒夺了过来。   然后她一颤。   她看到了常灵玉在雪面上写的字,其余的图案她没有在意,只有那个醒目的“X”,刺痛了眼。   X,衔。   那你就是衔来九月的花喽?   姜之栩心里的雪也落了下来。   “唱什么?”大家问了她好几遍。   她脑子很混乱,半晌才回神:“《最炫民族风》。”   满场哗然。   常灵玉目露欣赏,而李衔九眼底一片黑茫茫。   她没有注意这些,盯着投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首欢快的歌,她赌了气在唱,完全没注意早就跑调了。   “姜之栩,可见你唱歌也能把人送走。”张家兴笑没了眼睛。   其余人也大都被她唱笑了。   可常灵玉没有笑,她静静看着她,像在欣赏,李衔九也没有,他站在那,没有情绪。   在唱到副歌的时候话筒被人夺了去。   “我跟你回去。”   李衔九的刘海扫着眉眼,看不清神色。说完话,他去沙发上拿手机,错身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他小声抱怨“真服了”。   她的目的达到了,可心里却没有半点愉悦感。   常灵玉提醒:“跟上去啊。”   她回神,给常灵玉感激一笑,赶忙跟着李衔九下楼。   地上都是雪,姜之栩光下楼梯就打了两个滑,李衔九步子不停,她也倔,不央求他一句,只大步去赶他。   走出蔷薇花园店门的时候,恰好门口是个陡坡,姜之栩脚底“噌”地一滑,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李衔九的步子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他转身,看她疼得脸都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走过去,把她扶了起来。   她只觉得狼狈,脸都红了,忙说:“我没事。”   他一副“你闭嘴吧”的表情:“我打车,你站着别动。”   雪天交通不便,车过了一会才来。   他先走到车旁开了车门,转脸看她,她屁股被摔得很疼,可不碍走路,就没说什么,小跑过去上了车。   他随后也进了后座,眼里有嫌弃的意思:“还跑?看来没摔疼。”   她说:“是不疼啊。”   他一怔,笑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不懂?”   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顿了顿,问:“我说疼,你就能变出糖给我?”   他沉默了,头一次被她噎住。   餐厅离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李衔九先下了车,姜之栩挪到门边,紧接着也下了车。   当她脚尖沾到地面的那刻,他忽然拦腰把她抱起来。   她一顿,吓得连反抗都忘了:“你……”   “给你糖。”他说。   他就这么抱着她过了马路。   姜之栩觉得自己一定是晕了,不然怎么会觉得雪停了,风停了,车水马龙都停了,只有他和她是动态的,从马路这一头,穿到那一头,像完成了某种仪式。   -   到餐厅门口,他才把她放了下来。   他抖了抖衣上的落雪,五官里沾染了一丝清冷的风流,似笑非笑看她:“进去吧,妹妹。”   她的欣喜如泡沫,被他轻飘飘戳破,散下细密的水珠。   她也在沉迷向下落的快乐。   不知道他有没有对别人这么温柔过。   想来,她应该是以“妹妹”之名享受了特权的,当然也会因“妹妹”之名,而受到加倍反噬。   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孟黎专门订了个包厢。   李衔九和姜之栩一前一后进来的时候,姜学谦正给姜之栩打电话:“我还说呢,你们怎么还不来。”   李衔九说:“下雪不好打车。”   孟黎笑:“来就好。”她让姜学谦把蛋糕拿过来,自己又从旁边椅子上拿了个盒子过来,“你妈昨天晚上才把你生日这事儿告诉我,我没什么准备,就给你买了一双鞋。”   打开看,是一双AJ。   李衔九从没有这么贵的鞋。   他眸子沉了,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姜学谦在点蜡烛,笑说:“快来吹蜡烛许愿吧。”   孟黎埋怨:“让你拿蛋糕,又没让你点蜡烛,孩子才刚进屋,手都没热乎呢。”   姜学谦吃了一瘪,李衔九笑笑:“没事叔,早点蜡烛早许愿。”说着还无比配合的戴上了蛋糕帽。   姜学谦又把最后几根蜡烛点上,孟黎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大家一起唱生日快乐歌,姜之栩唱的很小声,悄悄去看李衔九眼睛里摇曳的烛火。   灯关了,烛火更亮,李衔九双手合十,如此虔诚。   从进屋之后,姜之栩都是沉默的,直到这一刻,她都很平静,甚至没有去想他许了什么愿。   什么愿望都好。   她都希望他梦想成真。   “呼。”吹了蜡烛,灯又打开。   孟黎有点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了,想当初你满月酒,我去看你,满屋子谁抱你,你都哭,就我抱你不哭,现在想想也是缘分呢……”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姜学谦在切蛋糕,见状便说:“开心的日子,你可悠着点,留着眼泪等栩栩18岁那天再掉吧。”   孟黎娇嗔:“你管我呢!”   李衔九和姜之栩都是一笑。   孟黎想起什么:“说起来也巧。”他看着李衔九,“你是立冬生的,栩栩是春分生的,日子都好记。”   其实这算是勉强的关联,但却因为节气的特殊,而变得奇妙。   姜之栩心里发紧,偏脸看了李衔九一眼。   他恰好也瞥了一眼她,随即偏过头,笑:“吃饭吧。”   孟黎接话道:“对,先吃饭吧,蛋糕不着急,饭菜别吃凉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其乐融融,大家保持着有距离的熟络,攀谈不多,基本都是姜学谦和孟黎在斗嘴。   吃完饭之后,姜学谦和孟黎去开车,李衔九和姜之栩等在门口。   李衔九忽然问:“我的礼物呢?”   姜之栩说:“生日快乐。”   “糊弄我呢?”他挑眉斜睨她,嚣张跋扈,和刚才吃饭的时候那副收敛样子完全不同。   姜之栩说:“太急了,没准备。”   李衔九耷拉着眼皮瞥她:“随便给个什么意思意思也行啊。”   姜之栩顿了顿,摘下书包拿到身前,单腿撑着拉开拉锁,找了找。   “要吗?”她拿出一个蓝粉相间的蝴蝶塑料书签。   这是她陪项杭逛两元超市的时候随手拿的,质量和做工都很一般,胜在蝴蝶还算漂亮。   他接过来,认真端详了几秒,说:“栩栩如生。”   再看他神色促狭。   姜之栩不自觉低下了头。   想起范柳原,总说白流苏爱低头,可见低头是有原因的,因为对面的男人太坏。   说几句话的功夫,姜学谦的车就开到了,他摁了下喇叭,问:“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姜之栩说:“没有啊。”   姜学谦看着李衔九,说:“要不你上我的车,让栩栩上你阿姨的车?”   李衔九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迈步下了台阶,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眼见姜学谦驱动了车子,姜之栩看着红色的车灯,呢喃了一句:生日快乐。   今天过后,就是十七岁的姜之栩,和十八岁的李衔九了。 第25章 雏菊 九月播种,三月开花   李衔九跟姜学谦的车回去。   刚上车, 李青云就打电话来。   “祝儿子18岁生日快乐!”女人蛮夸张。   他一笑:“刚才不是打过了?”   李青云说:“刚才你挂得急,没来得及好好说会儿话。”   那会在蔷薇花园,朋友们在放烟花, 他在角落打电话,张家兴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喊他, 李青云听见后就匆匆挂断了。   这会儿,李青云开始侃侃而谈, 说不知道是时间过得快还是他长得快,亦或是她老得快。感慨着,又说抱歉, 觉得亏欠了他, 最后抹泪挂了电话。   姜学谦说:“你母亲很想你。”   李衔九说:“嗯。”   姜学谦打了方向盘, 瞥了眼李衔九手上的书签:“栩栩给你的?”   李衔九知道这才是姜学谦真正想说的, 他摩挲着书签上的蝴蝶, 又“嗯”了一声。   姜学谦笑:“是栩栩主动给你的,还是你问栩栩要的?”   李衔九抚摸书签的动作顿了,偏脸去看正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的姜学谦。   他的话问得轻巧, 可谁都知道, 他绝不是随口一提。   李衔九把书签放到棉服口袋里,一笑,满不在意:“我要的, 怎么了?”   姜学谦瞟了他一眼,笑:“叔叔可没别的意思, 之前话都说清楚了,当然是相信你的。”   李衔九不语。   想起高航生日那天,他和刚看完电影的姜之栩一起回家,上车前他脱了外套给姜之栩穿, 下车后她还衣服的时候,姜学谦开了远光灯,让姜之栩晃了眼睛。   李衔九一直都知道,那个灯不是随意亮的,那代表着一个父亲的戒备心。所以后来在车上,他干脆主动提及“女友”,让姜学谦放下顾虑。   李衔九不搭话,姜学谦缓了缓又说:“我知道你敞亮,我也不是个糊涂人,今天说这些话,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确定栩栩……”   “……”李衔九看向他,等他说下去。   姜学谦一笑:“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她姜之栩例外?”   李衔九不由皱眉。   想起她总是那么淡,像水一样,一点涟漪也没有,就觉得姜学谦多虑了。   姜学谦扭脸看李衔九一眼,笑得别有深意,“高三日子还长,你的魅力又大,有些事保不准。”   李衔九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他想抽烟了,摸了摸兜,没找到烟盒。   父亲这个角色可能没有母亲那么体贴,却会在关键事情上考虑周全:“我不是老封建,不是说不能恋爱,但栩栩这孩子从小就敏感,我了解她,感情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琢磨半天。高三太关键了,先不说你们现在还没到互相喜欢那一步,就算是到了,谁能保证你们在一起就能无波无澜?哪怕不分手,还能不吵架?尤其是你身边的小姑娘蜂拥一样,她能不吃醋?”   姜学谦不愧为人师表,讲起话来简明扼要,没有废话。   说实在的,李衔九有时候挺羡慕姜之栩的。   她有这么照顾她的母亲,把她养的没有一丝坏习气,也有那么爱护她的父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帮她扫清了生活一半的难。   李衔九良久沉默,最终在车子即将驶进小区的时候,开口了:“叔,你犯不着解释那么多,家里突然住了个男的,无论住的是谁,多留心是应该的。你放心,我有分寸。”   姜学谦知道这一刻,面前的少年理解了自己。   于是不再说这些扫兴的话。   进到小区,他换了长辈口吻:“今天你18岁了,人家都说18岁代表长大,我觉得不是这么算的。”他拍拍他的肩,“或许你早就长大了,孩子,冲你刚才说的话我也感觉得出来。”   李衔九又沉默了。   下午放学后他匆匆逃离,和朋友相聚时他兴致缺缺,得知有人为他备了生日宴他百感交集……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不想提醒自己,他即将彻底不是个孩子。   以他的家庭来说,他应该比同龄人更早成长起来,可他却偏偏对长大不感兴趣,即便如姜学谦所说,他早已长大。   回到房间,他把窗子打开,点了根烟抽。   呼啸的冷风,卷进几朵雪花,吹散了屋子里暖气的闷热,让他清醒了很多。   他把蝴蝶书签拿出来,摩挲了一阵,又放在抽屉里。   或许是因为今天18岁,所以他脑中容易有很多零碎的记忆闪现。   想起那天吃螃蟹,他和姜之栩在阳台说话,没想到姜学谦起了戒心,午睡前他出来上厕所,姜学谦把他拦下来,说,聊聊?   聊什么呢,无非是一些想直说却不好意思,最后拐着弯说出来的话——姜学谦要他和姜之栩保持点距离。   话说完,他还没觉得怎样呢,姜学谦挺尴尬的,后来姜之栩出来接水,姜学谦慌了,没等他回答,就让他进屋了。   他回屋之后,没睡着。   多余的情绪在心里翻滚,一直没找到化解的方法,干脆胡诌了个女友当挡箭牌。   可他到底是大意了。   恋爱能切断姜学谦的顾忌,却并不能切断他自己的念想。   烟星烫到了手。   李衔九瑟缩了一下,思绪瞬间被拉回。   却又在片刻间想起,这种疼,很熟悉。   他在得知姜之栩生病的那瞬间体会过,在贴吧看到谣言的那刻,在满娇要乱点鸳鸯谱的时候,都体会过。   更早的是在今晚,她唱歌的时候。   其实姜学谦有疑虑也并不全是空穴来风,有时候确实是他没把握好分寸。   比如之前在鬼屋,他不仅设计和她分在一组,更在走迷宫时故意绕圈拖延时间。还有刚才,他给了她一颗“糖”,却也贪心的向她索要了一只蝴蝶。   这些都是他的心思,可最后,也只能淡淡叫她一声“妹妹”来掩饰。   妈的。   想到这李衔九忍不住自嘲一笑。   怪只怪姜之栩每次见他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生怕他不知道她想跟他保持距离。   可是人有时候就是犯贱,她越是不搭理,他就越是对她念念不忘。   这种心理在她发高烧那次之后更加强烈,直到现在已经野火燎原。   他放肆惯了,李青云要为生计发愁也很少管束他,他向来随心所欲,唯有这次,他知道了克制的滋味。   孟黎和姜学谦把他接进家里照顾,是越过了本分的人情,他再浑,也不能把人闺女泡了。   何况,他拿什么给她承诺,潦倒的家境和居无定所的人么……   李衔九把烟摁灭,抬眼看到了窗台架子上的雏菊。   那天常灵玉解释他的名字是衔来九月花,他没有说什么。   其实他的名字的确与花有关。   他父亲最喜欢雏菊,总说雏菊代表纯洁和快乐,而雏菊九月是最佳播种期,他的名字是衔来一颗九月的雏菊花种的意思。   父亲希望纯洁和快乐能扎根他心底。   可直到他长大,才知道,雏菊不仅代表纯洁和快乐,还代表暗恋。   而那天他之所以挑了雏菊来种。   更是因为许丛伟无意说了一句——这花在三月就能开花了。   在九月播种,在三月开花,沉默了一整个冬季,终将在春天绽放。   九月是他的名字,而三月是她的生日。   -   期中考试成绩在周日晚自习时如期贴在教室公告栏。   还好情绪只是影响心情,却没有影响成绩,姜之栩考了第35名,保住了在尖子班的席位。李衔九考得就更好了,707分,位列班级第四。   考得好了,李衔九也飘了,晚自习的时候一直在睡觉。   他身上混着凉凉的薄荷烟草味,被墙边的暖气烘了一会,发散成一股奇妙的香草味道。   有时候味道就是一种记忆。   姜之栩托着下巴,在演草纸上潦草写下这一行。   他睡了很久,在第 三节晚自习刚上课的时候才醒,随后他在后面哗啦啦的整理试卷,离放学还有十分钟的时候,他对同桌说,“老班来了就说我在厕所”,接着就从后门溜了。   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放学后姜之栩去隔壁班找项杭一起走,车棚离学校后门近,平时她们都从后门走,然而这天项杭想吃正门的烤面筋了,于是她们从正门离校。   校门口全是小吃摊,一时没找见烤面筋的推车,正要推车子往里去,项杭推推姜之栩的胳膊:“那不是李衔九和张家兴吗?”   姜之栩看过去。   项杭又问:“那美女是谁?”   姜之栩抿唇不语。   项杭自顾自的说:“长这么漂亮肯定不是张家兴的妞吧……”   “杭杭,我忽然肚子疼。”姜之栩忽然出声,“不知道是不是来大姨妈了,咱能明天吃么……”   项杭“啊”了一声:“我去,那赶紧走吧。”   姜之栩转身上车,冬日的风吹迷了眼睛,涩涩的。   张家兴去炸串。   常灵玉盯着某个骑电动车离开的背影,眼睛亮了亮,问李衔九:“那是姜之栩么?”   李衔九倏然抬头看过去。   只见姜之栩骑车拐过了街角,他闷闷说:“嗯。”   常灵玉讳莫如深:“离那么远,她裹那么严实,你都看得到啊。”   李衔九抬眼皮盯了她一眼。   他今晚很烦,原本想和张家兴去滑旱冰,谁知道常灵玉找来了,早知道她来,他就不出来了。   这会儿在这破地儿坐着,冻得要命。   常灵玉笑得坦荡:“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满娇,不会喜欢上你,也不会那么笨去打姜之栩的主意。”   李衔九拧眉:“满娇?”   “是我无意间碰见,那个什么满娇找过姜之栩,才去找家兴打听的。”常灵玉试探说,“好像是你把人家姑娘弄伤心了,人家找姜之栩说情呢。”   李衔九摸烟,匆匆点上火。   “不过你放心,她拒绝了满娇,但是……”她顿了下,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走之后,我悄悄跟上去,看到她在打电话,是哭着打的。”   烟雾缭绕间,李衔九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冷,他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常灵玉看得真切,他拿烟的手,抖了。   常灵玉想了想,问他:“心疼了?”   李衔九明显一怔,两秒后他抬眼,直勾勾紧盯她:“你几个意思?”   常灵玉把玩着胸前的头发:“我就是觉得……你俩挺配的。”   李衔九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他妈说什么呢。”   常灵玉好像一点都没有被他的气场震慑,像是早就对一切了然于心:“你们……骨科?”   “操!”李衔九没忍住骂了句脏,“你疯了!”   常灵玉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假兄妹?”   李衔九看了眼四周,咬着牙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不该你管得不要管!”他耙了把头发,很是烦躁,“我和她一点事没有,你最好别乱说话。”   常灵玉挑挑眉,不在乎的笑:“要不是这几次相处下来,觉得你身上有股子劲儿,还挺吸引人的,你觉得我愿意多嘴?”   李衔九仰脸瞥她,顺口一问:“什么劲儿?”   常灵玉歪歪头,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的词语用的恰不恰当,只是瞬间想起这样的形容:“那股子拼命向上蜿蜒的劲儿。”   轻描淡写却浓墨重彩的一句话。   李衔九把烟摁灭,没对这句评价发表任何评价。 第26章 晚会 万劫不复的错觉   路边摊没吃完, 常灵玉便去追末班车,先离开了。   张家兴本想送她,奈何追不上她的步子。   李衔九盯着公交车的尾灯出神, 想起常灵玉刚才的话,说什么“满娇找过她”, 以及“她在哭着打电话”。   他想让张家兴传话给满娇,不要找姜之栩的麻烦。   话到喉头, 又觉得不妥。   既然最近大家都相安无事,多嘴反而矫情,又多生事端。   张家兴又吃了两口小吃, 才问:“回家吗。”   李衔九站起来, 说:“上次在蔷薇花园你破费了, 打车我来吧。”   张家兴笑笑, 说:“行。”   朋友之间就是有来有往才好。   李衔九在路边拦了辆出租, 上车之后,张家兴忽然踢踢他的腿:“觉得常灵玉咋样?”   李衔九不咸不淡瞥他一眼:“就那样。”   “嗬。”张家兴来劲了,“不愧是你, 不缺女人追就是有底气, 你是第一个这么形容常灵玉的。”   李衔九笑笑:“你忘了我身边的人是谁。”   张家兴没明白:“你是说?”   “姜之栩还不够正?”李衔九问。   张家兴舔了舔唇:“这倒是……不过,这不是你干看着吃不了么。”   李衔九眼眸一暗,明白他是在说“兄妹”这事儿。   张家兴不知道李衔九的心思, 笑了笑,又继续聊常灵玉:“常灵玉她爸走得早, 她生活挺困难的,从小跟着她妈摆地摊,见过的人多,人精似的, 尤其是看人,特准。”   李衔九沉默不语,张家兴思绪翩翩。   “她其实没什么朋友,长得好看嘛,烂桃花多,不招女的喜欢,也就和我玩得熟。”讲到这,张家兴挑眉,“对了,她有一个人生目标,特奇葩。”   李衔九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张家兴却讲到兴头上:“嫁给有钱人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李衔九:“……”   “你可能觉得这就是一句玩笑话哈,但以我对她的了解,觉得她还挺认真的。”张家兴叹了声气,“因为她也是从小穷到大的嘛。”   李衔九不搭话,张家兴自顾自说:“她最近好像真的和一个蛮有钱的男生走得很近。那男生叫许桉,是常灵玉一中的学长,毕业好多年了,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   “捐图书馆?“李衔九这才有点反应,“那确实是有钱。”   “她跟我聊过一次,说是在校外偶遇了一次,后来图书馆捐赠会的时候她去看热闹,才知道大名鼎鼎的许桉就是她遇到的人。”张家兴耸肩,“不过有些男的不是靠漂亮就能追到的,那个许桉对她不是很感兴趣……”   张家兴后面的话,李衔九没仔细听。   姜之栩给他发信息:我妈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李衔九回:快了。   随后一路上看了好几眼手机,她都没有再回复。   -   满娇成为过去之后,常灵玉就无缝衔接,成了姜之栩生活中另一道波澜。   常灵玉出现在三中的次数变多了,渐渐地,学校里有人注意到她。   甚至连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裴宣儒,有一次还向姜之栩打听:“我舍友问我来着,经常来找李衔九那人是谁?”   姜之栩很呆的说:“不清楚。”   其实姜之栩知道,常灵玉不是只和李衔九关系不错,她性格好,又通晓人情世故,和高航那一大帮人也打成了一片。   只是李衔九受到的关注多,而她本身又是个引人注目的人,所以绯闻自然而然就传开了。   对此,姜之栩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看待。   直到这天她和祝婕一起去文具店买笔芯,回来的时候迎头撞见李衔九一群人在一起抽烟,而常灵玉是其中唯一的女生,穿着扎眼的红大衣,正和李衔九讲话。   巧的是,满娇恰好和朋友一起从学校出来,看到李衔九的那刻,满娇顿了顿,傻傻的不动弹。   常灵玉灵敏的察觉到满娇的存在,侧头看了一眼,又对李衔九说了什么,李衔九往满娇那边瞟了一眼,很随意的一瞥,一秒钟也没停留,又继续和常灵玉说起话,那神情好像满娇从没有在他生命里存在过,连路过都没有。   姜之栩知道他这样的态度是很合理的,却还是在那一刻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姜之栩都刻意的和李衔九保持距离。   这个冬天显得特别长。   岁月之手,把日历一页页撕去,轻轻一撒便化成漫天大雪。   很快就到了十二月。   中旬的时候,赵永振下了两个通知,一个是坏消息——元旦只放一天假,另一个是说不上好不好的消息——放假前一晚,高三学部要开元旦晚会。   姜之栩没想到,她高中三年唯一一次元旦晚会,竟然是在高三这年举办的。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高一和高二放了假,高三学部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班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班长指挥大家把桌子摆成一圈,中间留出空地表演节目。每个人的桌子上都放满了瓜子、糖、零食。赵永振甚至借了两个大音箱过来,就是看准了怎么热闹怎么来。   这大概是高三最后的放纵。   开场之前不时有其他班级的同学来串班,中途项杭和谢秦过来了,两个人斗了好一会儿嘴,谢秦哪说得过项杭呀,最后干脆被气走了。   项杭拉着姜之栩去她班里看布置,她们两个班都在五楼上,离得近,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却没想到在路上碰见熟人,被拦下说话。   那女生是姜之栩高一的老同学,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说:“姜之栩,那是你嫂子吧?她长得真是巨好看!当然啦,比你还差一点点嘿嘿。”   还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嫂子”这两个字。   姜之栩直发愣。   女同学手里还拿着荧光棒,分了两根红色的给姜之栩,又给了项杭两根黄色的,边说:“就是那个外校的美女,像上世纪的港星。”   姜之栩明白了。   她一时没接话,还是项杭说了句什么,把人打发走了。   项杭拧眉:“她怎么还光明正大进咱学校了?”   “今天热闹,来玩的人不少。”   “切,她每次来,谢秦都激动地跟什么似的,要我说,她要是真和李衔九谈了也好啊,婆婆妈妈的,不会还想吊着别的男生吧?”   姜之栩低头走路,沉默不语,心里还在消化“嫂子”这个称呼。   项杭叽叽喳喳:“不过,李衔九也不一定喜欢她哈,有可能是她想追李衔九还没追上?”   姜之栩扯了下项杭的胳膊:“别说了。”   面前恰好有一行人从楼梯口拐过来,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项杭的吐槽,常灵玉笑得很深,盯着她们看。   项杭避免尴尬,先夸张的打了个招呼:“哈喽各位!”   张家兴笑笑:“哈喽哈喽,今天晚上有节目吗?”   项杭嘿嘿一笑:“这就不告诉你了。”   常灵玉很自然接过话:“栩栩你呢?”   “我没有。”姜之栩笑笑,又说,“怪冷的,我先进班了。”   她出来的急,只穿了一件毛衣,冷的哆嗦,好在可以当逃之夭夭的理由。   回班没多久晚会就开始了。   开场节目之后,为了活跃气氛,班长设计了抢凳子游戏。为了防止有些同学不积极,做游戏的名额抽签来定。   谁承想主持人第一个就念到了姜之栩的名字,大家都在鼓掌,祝婕她们笑着推姜之栩上去,姜之栩也没忸怩,把外套脱了,走到主持人旁边。   抢凳子游戏八人一组,姜之栩站过去之后,其他被念到名字的人也纷纷上前。   然后突然——“李衔九。”   掌声又响起来,大家的目光都朝教室后面的一处看去。   唯有姜之栩低下了头。   她摆弄毛衣上的一个毛球,那一刻心里确实复杂。   等掌声快要平息了,她才抬起头,向他那看。   李衔九的目光早就遥遥望过来。   他定了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后两三秒的迟疑,他站起来,散漫的走了过来。   人都齐了,游戏在音乐响起的时候开始。   八个人围着七个椅子转啊转,突然,音乐停了,几个人迅速往就近的椅子上坐下去。   姜之栩反应还算快,第一轮没被刷下去,而李衔九凭着人高腿长,愣是把一旁的男生挤走,自己大摇大摆坐上去了。   很快开始第二轮,有个女生明显不想玩了,干脆放弃了抢凳子,剩下的人很轻松就进了第三轮。   而那个下场的女生本来恰好夹在姜之栩和李衔九中间,她下去了之后,姜之栩和李衔九便只好紧挨着走。   谁知道这次的音乐只响了三秒钟便戛然而止。   姜之栩倏地坐下去。   却发现不对劲。   一仰脸,看到近在咫尺的竟是李衔九目光深深的眼。   她坐到他腿上了。   她刚才往后退了一步,是侧着身子坐他的大腿上的,薄荷混烟草铺天盖地,像个拥抱一样包裹着她。   他们之间的姿势也像拥抱。   姜之栩慌张站起来,却逼着自己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输啦。”   讲完话后她小跑着下场。   高三了,学习把人变成了苦行僧,七情六欲一动,就有了要万劫不复的错觉。   心扑通通在跳。   李衔九也是。   心跳的比音乐的鼓点还快,玩到下一轮就心不在焉的输了。   随后他出去抽了根烟,腿根酥酥麻麻的涨。   怅然若失,久难平静。   打算回班的时候,常灵玉和张家兴来了,他们刚从高航班里过来,今天热闹,大家自由度比较高,有人带外校的人过来玩,随意串班老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家兴说:“人给你放这了,我去谢秦那一趟,有点事。”   李衔九说:“行。”便领着常灵玉从后门进教室。   再回屋发现节目已经开始。   李衔九和常灵玉进班的动作不大,但还是瞬间就被班里人发现了。   其实大家平时看着书呆子似的,但也八卦,不一会你拽拽我,咬两下耳朵,我再拍拍她,把事儿一传,这么一来二去,全班都注意到了不起眼角落里,那个打眼的人。   常灵玉说:“我怎么觉得我坐着那么不踏实?”   李衔九说:“不踏实就出去找张家兴。”   常灵玉撇撇嘴,很无语,紧接着又用胳膊肘碰了下李衔九:“姜之栩看你呢。”   李衔九倏然望过去,与她的视线冷不丁撞到一起。   两个很淡的目光,触到一起,按理说不该溅起火花,可那一刻,他们都像是被烫到一样,很快移开眼。 第27章 唱歌 我舍得让她追我?   身后有女生在讨论, 很小声:“你说是那女的好看,还是姜好看?”   “我选那女的吧。”   “你小点声。”   “姜也好看,但是看惯了嘛……”   “我觉得姜之栩好一点诶, 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那女的恰恰烟火气太重。”   “……”   “到底是学霸, 比喻都那么形象。”   祝婕显然也听到了后头的讨论,不由贴着姜之栩咬耳朵。   她完全没注意到身旁女生的低落, 也侃侃而谈:“大家都在传最近李衔九身边多了个美女,我还不信,现在一看, 哎呀……但愿她是个空有其表的人吧。”   姜之栩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很用力的控住即将泄洪的情绪, 淡笑:“反正学习好这件事, 很少有女生能比过你……”   “你猜她说什么呢?”常灵玉问李衔九。   李衔九又瞟了姜之栩一眼, 冷淡回了句:“听歌。”   又切了一首歌,《时间煮雨》。   从这首开始,大家都唱起慢歌, 什么林宥嘉, 刘若英,一首接一首。   大概一小时后,赵永振上场, 他点了这一年爆火的《青春修炼手册》来唱,特热闹欢快。   姜之栩觉得她大概是满屋子里, 唯一一个意兴阑珊的人。   她极力控制,可自从常灵玉进来之后,她还是往斜对角那个方向看了三次。   李衔九则大喇喇靠在墙上,散漫至极的样子, 刘海很久没修理,遮住了他半张眼,也敛去了他一半的情绪。班里不乏有其他班里的小姑娘,借着机会来看他。在那些人眼里,他令人捉摸不透,因为神秘,而极具吸引力。   可是常灵玉知道,他借着刘海半遮半掩,肆无忌惮在看斜对着的那个女生。   她问:“真那么喜欢?”   李衔九懒懒靠着墙,目光始终未移,此时无声胜有声。   “是男人就承认呗。”常灵玉轻轻嗤笑,故意激他,“告诉我怎么了,我又不害你。”   李衔九偏脸看向她,目光有点凌厉,常灵玉以为他会发火,谁知顿了顿,他却笑了:“对,她不是我妹,我喜欢她,怎么着吧?”   常灵玉一愣,被他搞得有点害怕,就像刚拔完老虎须。   她顿了小一分钟,才敢接着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她也喜欢你,那你……”   “那我就是她的人了呗。”他挺吊儿郎当的,带着一抹很敷衍的淡笑,“老子把命给她,行吗?你不就是想听这个答案吗?”   “……”常灵玉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真的。   姑且当成是真的好了,她说:“我了解你这种感觉。”   李衔九扭脸看她。   她笑笑:“X,许桉。”   一个名字,解释了所有。   李衔九并不太清楚这个叫许桉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把常灵玉这么一个七巧玲珑心的人迷成这样。   这会儿班上又玩了一轮游戏,他看着大家闹,接着说:“喜欢就追啊,女追男,隔层纱。”   “那你呢?”常灵玉很懂得接话,“她要是追你,你会愿意吗?”   李衔九顿了下,舔了舔唇,有点晦涩。   妈的。   他笑:“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舍得让她追我?”   话出口两个人都是一愣。   姜之栩觉得自己快透不过气了。   忍不住去看他们,在她眼里,他们相谈甚欢,每一个表情都那么生动。   之前满娇让她发酸,是因为满娇的目光总是落在李衔九身上。   可现在失落,是因为李衔九的目光落在了常灵玉身上。   满娇注定和常灵玉不同。   满娇可以做她不敢做的事,明晃晃的去爱。   可常灵玉却可以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轻而易举。   “要不要去唱歌?”   这时距离晚会结束还有一节课的时间。   班里学霸多,文艺上突出的少,节目已经用光,班长临时起意,加了个自由环节,谁想来表演谁就上来。   裴宣儒推了推姜之栩,唤她回神:“去唱吗?”   姜之栩没有心情,也没有故事,不适合当一个歌颂者。   “我唱歌一般,就算了。”又说,“要去你去啊。”   裴宣儒嗑着瓜子:“我也一般。”   “谁说,你成天哼的那首《我的歌声里》就还行。”   “真的假的。”   “嗯。”   “那这样吧,我唱给你听,就当是前几天你帮我做笔记的礼物。”那天裴宣儒肠胃炎,没有来上课,就托姜之栩做了笔记。   没等姜之栩回答,裴宣儒却已经上前点了歌。   主持人笑:“咱们裴帅要唱歌啦!”   “呜呼!”同学们的欢呼声很配合。   裴宣儒笑:“这歌送给我的老同桌,姜之栩小姐。”   “哇靠!”祝婕发出惊呼,其余的同学也都很懂的起哄。   姜之栩脸一热,下意识低下了头,又在不经意间朝李衔九那瞄了一眼。   他偏脸和常灵玉正讲话,一点也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啧啧,我今晚真是来对了,名场面啊。”常灵玉笑。   李衔九便给了她一记眼神杀:“不说话没人把你……”   “要不你也去唱一首?”常灵玉笑嘻嘻,“别输在新年的起跑线上。”   李衔九转头看了姜之栩一眼——女生垂着首,分明是在害羞。   怪只怪裴宣儒一直正对着姜之栩,朗然玉树,深情笃定。   都是男生,看得出他有些意思昭然若揭,这样大胆的偏爱,姜之栩害羞也是情理之中。   裴宣濡只唱完了一半,图个乐呵就不唱了,下台之后,有个男生踊跃的想上去点歌,李衔九心一酸,人就不讲究了,直接拽着那男生的领子把他推到一边。   拿了话筒,问:“找找有没有《年年》。”   姜之栩惊了一下,不自觉定住了,往他那看。   调控音箱设备的同学也惊讶。   班里没有一个人想到李衔九居然会主动参与集体活动。   可他又强调一遍:“我要唱《年年》。”   “哦哦,好。”管理设备的同学赶忙去搜索这首歌。   裴宣儒下场,问姜之栩:“唱的还行吧?”   “很好。”姜之栩说。   裴宣儒笑笑:“那就好。”   点到为止,再没说什么。   《年年》的前奏很快在屋内飘荡。   大家都像说好了似的,瞬间安静下来,连嗑瓜子的都停了。   祝婕碰碰姜之栩的胳膊:“这什么歌?”   后排也有人互相问:“这什么歌啊。”   “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   “……”   《年年》,姜之栩听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的歌。   我没有信仰   对于我你比信仰重要   ……   你贫穷的男人   至少还有一身勇气   李衔九唱歌并不算好听,甚至有点跑调,姜之栩注意到,在他开口唱第一句的时候,有人差点被他逗笑,可却又不敢笑,只好低下了头。   可姜之栩却觉得,他唱得不难听,因为他本身声音就好听,加上唱的认真,可能就因为认真,才平添了别样的味道。   这世上那么多音乐,只有民谣,荒腔走板反而能平添味道。   祝婕又推推她的胳膊:“这是情歌吧?”   “嗯。”她点头,视线落在举着话筒的他身上,她从没想到他也听民谣,还以为他会喜欢酷一点的音乐。   “妈呀,那个女生可真幸福。”祝婕又说。   姜之栩一震。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的问题,就这么被人猛然提起。   就像避不开的一道南墙,她狠狠撞了上去。   想起那天常灵玉写的X,不由往她那看过去,却没想到她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常灵玉朝她点了点头,又带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姜之栩经过满娇那事儿之后,心里留下阴影了,还在想,常灵玉不会也知道她和李衔九的真实关系,然后吃醋了吧?   一团乱麻。   越想越理不清。   李衔九的歌声未停,她却待不下去了,借口上厕所,夺门而去。   门被关上的那刻,李衔九语调乱了一下,有半句歌没有唱出词,不过他到下句还是接上了,直到把这首歌唱完。   他得承认,这首歌是被自己的情绪怂恿的产物。   可他没觉得后悔。   新的一年到了。   就当是给她新年礼物。   一个告白。   -   李衔九唱歌的视频被人传到了空间里,晚会还没结束,就已经被转载刷屏了。   姜之栩刷到视频的时候,晚会已经结束,她在一楼楼梯口的拐角处等折回班里拿钥匙的项杭,百无聊赖,点开了空间,第一条就是李衔九的唱歌片段。   她点了点手机,把这个视频保存下来。   随后一想,觉得自己真是在找虐,又打开相册把视频删掉。   删掉视频之后,自动跳转的那张照片,恰好是李衔九18岁生日那天,孟黎拍的他许愿的照片。   画面里烛火摇曳,他双手合十,微垂着头,很虔诚的样子。   她不自觉往前划,当时她保存了好多张照片,有几张角度并不算好,但仍然把他照得挺好看,划着划着她停了,看到有一张照片,孟黎把她也照了进去,她在偏头看着他许愿,没什么情绪,但目光有股沉静的力量。   “干什么呢?”张家兴一行人走过来,“栩,你和项杭一起走是吧,那我们不送你了,得把灵玉送回去,她没骑车。”   姜之栩和张家兴身后的常灵玉对视上,相互.点了下头。   “走不走?”李衔九也从楼道出来,“外边怎么这么冷。”   姜之栩偏脸,低头,不看他。   李衔九瞥了姜之栩一眼,没打招呼,下了台阶。   姜之栩察觉到他们要离开,才偏过脸来,只见常灵玉走在最前面,而李衔九很自如的走在她身后。   就像骑士护送公主。   姜之栩又低下了头,她点开手机,开始删相册里他的图片,删到那张合影,她指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   李衔九觉得别扭。   唱完那首歌之后,他就真像是告白被拒绝,刚才下楼梯都不敢往她那瞥。   这种感觉平生未有,真他妈丢人。   到了车棚,常灵玉说:“家兴送我就行了,你们俩各回各家吧。”   高航笑侃:“美女不给表现机会啊。”   被张家兴踹了一脚,说:“人家心里有人了。”   高航故作夸张,拖着音儿“哦”了一声,问:“不会是李衔九吧?”   “他是天神呐,所有人都得喜欢他?”张家兴吐槽。   李衔九哼笑说:“走吧,想拌嘴也别在风口,冻得慌。”   惹得高航骂:“你可真虚。”又开玩笑,“也不知道那方面行不行?”   张家兴一贯对这种话题感兴趣:“咋啊?没一起上过厕所?还不够大?”   高航笑得流里流气:“那谁知道他那玩意是不是中看不……”   “靠。”李衔九赶紧在高航说出更过分的话前阻止了他,“妈的,女的还在呢。”   “其实你们可以继续的,我不在意。”常灵玉笑意促狭。   李衔九骂了句“操”,先进车棚了。   刚才在晚会的时候,李青云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这会儿他没事干,正好回过去。   “儿啊,晚会结束了?”   “嗯。”   “明天新年了,我给你打了五千块钱,我心想你看看给你孟姨买点什么……”   李青云要叮嘱的话有很多。   李衔九就在台阶下的路灯旁站着听。他指尖夹了根没点的烟,倦懒的仰着头,天上没有星星,但有一架闪着尾灯的飞机,不知道他是在看天空,还是在看飞机。   两三分钟之后,高航骑车来到李衔九身边,示意他坐上来。   李衔九坐上去,听李青云顿了一下:“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声。”   李衔九“嗯”了一声:“你说。” 第28章 考砸 退出尖子班   “之前欠的钱, 好像有办法解决了。”李青云声音在颤,“我这家男主人很孝顺的,我照顾他母亲细心, 他今天特意问了下我的事,我说了之后, 他说这种高利贷,除非是逼对方上诉我们还24%利息, 否则没有很好的解决办法……不过他也说了,可以借钱给我。”   李衔九紧握着手机,一时发怔, 缓了缓才说:“人家肯帮?”   “我给人家聊起过你, 人家除了觉得我照顾他母亲细心, 还觉得你这么好的孩子不能耽误了, 才肯帮忙, 不过就算这样,也是要立字据写欠条的,利息也要按银行的贷款还给人家。”李青云哽咽了。   李衔九沉吟:“天下能有免费吃的午餐?”   “人家每年捐款还捐几十万呢, 不是坏人, 你就放心吧。”   “你之前也说借高利贷的是好人呢……”   “否极泰来懂吗?你妈我遇见个烂人已经快把咱们娘俩毁了,老天爷还能再让我遇到一个?”李青云狠呼了一口气,“唉, 都是我耽误你,你说像你这样的孩子, 哪怕不生在有钱的人家,那就是普通人家,也前途无量啊……”   “我现在怎么就不是前途无量了?”李衔九笑笑。   “……反正这件事我有信心解决。”那头传来易拉罐开环的声音,大概是李青云又要用酒精平复心情, “欠这边的钱,总比欠高利贷的强,至少咱们不用担惊受怕到处躲。”   李衔九想了想说:“别想太多,好好的,嗯?”   李青云又能说什么呢:“是。新年到了,万象更新,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   李衔九又嗯了一声,随后挂断电话。   高航问:“你家里的事儿?”   “对。”李衔九说。   剩下的事儿他没再说,高航识趣,也不多问。   夜色朦胧,月亮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路边火树银花,霓虹点点。   但愿真能万象更新。   -   元旦过后,日子过得就显得快了。   期末考定在新年的立春,这是最后一次换班考,大家都揪着一颗心,老师们也更加严厉。   试卷成沓的发,笔水换得更勤,赵永振把班里的横幅从“不苦不累,高三无味”,换成了激励性更高的“两眼一睁,开始竞争”。   也重新调了一次座位,姜之栩被换到第二排,离讲台更近,离李衔九更远的地方。   当然,原本她也下决心慢慢放下了,新的一年,她打算打起精神去学习。   只有成绩不会骗人。   摒弃了很多杂念之后,好像一夜之间,生活就回到了原来那种按部就班的模式。   她按时起床,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起床很难,跑操很累,耳机里的音乐很解压。她偶尔和项杭一起去吃点馋嘴的小吃,偶尔和祝婕一起讨论题目,偶尔发发呆想起某个名字再赶紧回神。   日子无聊到,需要用排比句才能体现出它的无聊。   李衔九的生活也没有多姿多彩。   他发现了,自从换位子之后,某人离他就远了。   当然,她对他本来也算不上亲近。   只是不亲近和疏远,到底是不同的,而她现在是后者。   不过学习已经占据了太多的精力,很多事反倒来不及整理。   他前段时间太放松,元旦一过,不免又要投入紧张的学习之中,通常一个晚上都不起身。   学习好最直接的意义是分数二字,但这背后付出的心血,却能映射出这个人的耐力,专注力和思维能力。   姜之栩耐力最强,而李衔九思维能力最强,姜之栩能忍得住学习的寂寞,这点李衔九比不过她,但同样的题量和知识量,李衔九能用更短的时间消化完,这点姜之栩比不过他。   说来残忍,有时候努力真是拼不过智力的。这点在期末考试中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期末在立春考,三天后发成绩和排名。   李衔九进了两个名次,726分年级第二,姜之栩爆冷出局,678分卡在第41名上。   晚自习的时候,赵永振把成绩单打印出来,贴在后墙公告栏,贴完之后径直走到姜之栩旁边,用手点了两下桌子,示意她出来。   那一刻,姜之栩就有预感,她可能考砸了。   姜之栩出门之后,裴宣儒往门口张望了几下,心里不踏实,小声问后排的同学:“帮我看看后面的成绩单。”   那人转过去,很费劲儿的看,又转回来:“第22名。”   “不是,看姜之栩的。”   那人嫌弃的瞥了裴宣儒一眼:“不早说。”又费劲儿的够脖子去看,“我去,第41?”   裴宣儒心一下子沉了。   “操。”   忽然有人站起来,板凳划地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突兀的动静。   “李衔九你干什么?”纪律委员铁面无私的质问。   只听“嘭”一声,他摔门就走。   -   姜之栩悬着一颗心跟赵永振到办公室。   赵永振桌上摞着一叠纸,他找了找,从里面抽出两张,一张递给她,一张自己拿着。   那是她的成绩分析表。   赵永振看着这个表,一字一句说:“你也看到了,这次你运气有一点点差,差两分排第40。”   那一刻姜之栩心里挺怅然若失的,不知道说什么。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这次大家考得普遍都高,你上次考667在班里排35名,这次678分却掉到40名开外。”赵永振说着,看了眼她,很是安慰,“有时候成绩不仅是和别人比,也得和你自己比,你比之前进步了。”   姜之栩指腹摩挲着纸张:“谢谢老师,您放心,我会做好总结,继续努力的。”   赵永振点点头:“嗯,正好马上放假了,回去好好过个年,什么也别想,你的成绩很稳,这是你最大的优点。”   姜之栩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其实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实力,她平常学习很用功,每次考试也都是全力备考,就像老师说的,她很稳,几乎没有考砸一说。所以她才清楚,她能触到的最高点,也就是年级的第40名上下,再高就别想了。   出了办公室的门,姜之栩深呼了一口气。   四周静悄悄的,独属于学校的那种安静。   这种气氛把她的情绪放大了那么一点,她没有泪意,但遗憾在心头萦绕。   成绩还能再考。   可是被踢出一班,就再也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或许连老天爷都觉得他们不适合靠近。   压住心头遗憾的浪花。   她转身拐进楼道回班。   在办公楼通往教学楼的连廊上,她看到了李衔九。   听到动静,他先瞥过来看她,模样挺不羁的。   “出来抽根烟。”他说。   姜之栩点头,没注意他空着手,甚至好心提醒:“老师马上回班。”会经过这里。   他点点头:“那一起回班呗。”   姜之栩顿了顿,他们太久没这样近距离单独说过话,原本这段时间她心静了不少,可他一靠近,她才发现,他依旧有让她暗潮涌动的能力。   她先他一步朝前走,他抿抿唇,紧跟上去。   有很长一段儿都各怀心事,没有说话。   直到还有几步进班,他忽然说:“真不难受么?”   他在说成绩。   姜之栩脚尖顿了,她本来已经平静,他这么一说,她倒是又难过了。   她轻轻说:“我还好。”她在想该怎么解释,“其实我觉得这个成绩也不差,我努力了,虽然可惜吧,但是不遗憾。”   李衔九顿了顿,随手揉了把她头发,哼笑:“你很擅长解决自己的情绪问题。”   他是真没察觉这下意识的动作,说完话就先一步进教室了。   姜之栩只觉得被他触碰过的头皮一直发炸,连带着脸都麻麻的。   他这随意一下,后劲儿太大了。   说句没出息的话,后来她都洗完好几回头发了,都觉得那个触感还在。   -   知道下学期就要离开一班,姜之栩做什么事都没精神。   期末考试之后,学校又给尖子班补了几天课,一直到年根才放假,那时候已经离春节很近了。   除夕这天,男人们一大早就忙着写对联,贴对联,孟黎在厨房和面调馅子,姜之栩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家又聚在一起包饺子,姜之栩不会擀皮,李衔九洗了手过来,说:“我来吧。”   和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他做起饭,像模像样的,擀出的饺子皮比姜学谦擀的还圆。   孟黎就说:“栩,你包你爸擀的,我包九擀的。”   姜之栩说:“你可真疼我。”   “……”   拌着嘴干活就是快,12点准时吃饭,吃完饭之后孟黎又在厨房忙活,因为青城的习俗是初一不能动刀,她每年都是提前把第二天要吃的东西备好。   姜之栩和李衔九则在屋里学习,等天擦黑的时候,姜之栩从房间出来,才发现李衔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了。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拎了一袋子烟花。   姜之栩从小就胆子小,害怕响声的东西,连气球都不玩,何况烟花。   她从来都没买过这些东西,等吃完饭之后,孟黎偏偏还撺掇她:“我看小九买烟花了,你们去楼下放啊。”   她为难……   李衔九冷笑:“这种烟花不响。”   她一顿,觉得他小瞧了她,赌气说:“那走吧。”   小区里放花的小孩子不少,空气里充满硝烟的味道,混着冷风,刻进嗅觉里。   他们去小区的人工湖边上,这一片小孩子少,他说“省得吵”。   到湖边长椅上他把袋子摊开,先拿出一把仙女棒,给了她两根,随后又给自己拿了一根。他先拿火机把自己手里的仙女棒点燃了,又用他那根把她手里的点上。   火花呲呲窜动,坠下无数星屑。   她的眼睛被照得亮亮的:“好漂亮。”   他看着她:“是很漂亮。”   她没意会,笑笑说:“你手里的那几支也很好看。”   他勾勾嘴,没说话,又去拿其他的烟火来放。   他买的烟花可神奇了,有像喷泉一样在地上散开的,有像流星一样旋转着飞上天的,有黄色的,红色的,还有绿色的,绿色的像萤火虫,一点一点的往外飞溅,好看极了。   姜之栩自从期末考之后很久没好好笑过。   这会儿她心情轻快不少,烟花太美,她怕眼睛不够记,全都用手机拍了一遍。   李衔九则看着她笑,一言不发。   那一刻,他们忘记了烟花易冷。   直到最后一束烟花散尽,他们才意识到,这一刻的时间就像这一刻的烟花那样,声势浩大的绚烂过,突然就又美又干脆的消失了。   回去的路上,姜之栩恹恹的,她太贪心,想留住烟花,就像想留住时间一样。   李衔九却很满足。   沉默了一路,进电梯的时候,他忽然说:“今天谢谢你陪我看焰火。”   他用了“陪”字,姜之栩愣了下。   他敛着眸,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淡淡:“还有,谢谢你们全家让我能过这么个好年。”   姜之栩喉头一哽,这个人怎么连感谢的话都讲的这么硬啊。   “你给阿姨打过电话了吗?”   “嗯。”   “好。祝阿姨新年快乐。”   他似乎不想多聊,姜之栩也没再问。   她只是在想,他从小就在单亲家庭长大,会不会也有哪怕那么一刻羡慕过别人家的小孩?会不会在和他们一家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感到那么一点点的意难平?   这些问题她都没有答案,但她并没有让自己多想下去。   她知道,他很自尊也很好强,所以她更不该对他有哪怕半点的怜悯之情,否则她会责备自己。 第29章 问佛 佛陀和信徒   回到家, 孟黎和姜学谦正边嗑瓜子边看春晚。   姜学谦直勾勾盯着两人:“玩得好么?”   “挺好的。”姜之栩说。   孟黎说:“我有个事忘记说了,咱们明天早晨去赶庙会。”   “啊?您不是从来不信这个吗?”姜之栩惊讶。   孟黎认真说:“还不是为了你,你从尖子班淘汰之后, 可一直情绪都不高啊。”   姜之栩:“……”   孟黎又看李衔九:“你们俩今年都高考,都跟我过去上柱香。”   李衔九刚想说:“我就……”   “你必须去。”孟黎直接打断他, “明早四点从家出发,谁起晚了都不行。”   于是第二天, 连压岁钱还没领到呢,就被喊起来去进香。   姜之栩没睡醒,脸有点肿, 一打哈欠, 像个小孩子似的, 李衔九则恰恰相反, 他气质本就散漫, 没睡醒眯着眼,就稍显颓废,像刚在夜店里蹦了通宵的。   孟黎在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俩, 不由摇了摇头。   大年初一, 来上香的人很多,庙在一座不算高但却灵秀的山上,车从几里外就开始堵, 等到她们找好停车位,一步步爬上去, 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到了庙里还是要排队,等进上香,系完红绸带,都已经10点多了。   他们三个人都累得够呛, 下山的时候干脆坐缆车下去。   然后就发生了巧事。   和他们乘同一个缆车的居然是熟人,姜之栩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常灵玉。   常灵玉显然也很诧异,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大家都是家长带着来上香的,于是先开口给孟黎打招呼:“阿姨好。”   于是姜之栩也笑笑,冲常灵玉妈妈说了声:“阿姨新年好。”   ……   一番客套话说完,两位家长开始热火朝天的聊起天。   常灵玉问姜之栩“你许的什么愿?”   姜之栩说:“就是家人平安什么的。”   常灵玉笑:“我也是。”又说,“我妈许愿我能考上211或者985。”   姜之栩说:“家长都这样。”   “可这是许愿就能成功的?”常灵玉不在意的把头发掖到耳后,顿了顿又笑,“不过我这成绩,努努力上一本还是没问题的,李衔九说了,要是我能豁出命学,考上211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谁愿意为了个高考就豁出命,我还要留着命嫁有钱人呢。”   嫁给有钱人是常灵玉的理想之一。   据张家兴不知道可不可信的传闻说,常灵玉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所以她自小就立志要变强,却在初中学《卖炭翁》的时候忽然顿悟,凭一己微力跨越阶层是很难很难的,还不如嫁个有钱人容易。   这种价值观是否正确,没经历过她的苦,作为外人,不便评价。   偏偏常灵玉的母亲听到了,嗔怪一句:“死丫头,说什么呢?”   常灵玉吐吐舌头,闭上了嘴。   安静了一会儿,常灵玉又问李衔九:“喂,我刚想起来,你有没有系红绸?”   “系了。”   常灵玉看了眼姜之栩:“我敢打赌,你红绸布上写得内容肯定和缆车上的人相关。”   常灵玉明摆着话里有话。   姜之栩低下了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李衔九不信那些有的没的,红绸上就写了“平安健康”四个字意思意思。   可既然常灵玉有意提及,他拿话噎人从没输过,哂笑:“我也知道你红布条上一定写了……”他看了眼一旁的大人们,把“许桉”两个字咽下,给她留条生路,“大写的X,是不是?”   姜之栩眼皮一跳。   常灵玉心虚的瞥了眼身后的母亲,怕把李衔九这疯子刺激的什么话都敢抖出来,赶紧又说高考的事,问他:“我得多豁出命才能考上211啊?”   李衔九挑眉笑:“这事儿你去孔庙拜拜孔子,问问他老人家吧。”   “……”   姜之栩似乎格格不入。   他们聊着,她就扭头去看外面的风景。   冬天的山光秃秃的,没有生机,远处石路上人头攒动,很遥远的热闹,近处有一只落单的鸟掠过天际,生命力这么薄弱而孤独。   她无声旁观这一切。   好在缆车很快就下到山底。   山底人很多,孟黎的车被人堵在里面,很难开出来,最后常灵玉和她妈妈先离开,姜之栩他们又等了半小时才把车开出去。   回程的路上也还是堵,孟黎突发奇想,干脆走城郊,多绕两公里地,那也比堵着强。   然而刚开车不久,孟黎就停了车:“这怎么还有个小寺院!”   姜之栩摇下车窗,一看,确实是一座小寺庙,灰色的砖墙,明黄的琉璃瓦,朴素陈旧,虽然破旧,却有工整之美,看来是一座香火不断,但香火不多的小庙。   孟黎把手撑在车椅上,扭着身子,问:“咱们既然要求神拜佛,是不是不能只捡名气大的拜?”   姜之栩无语:“妈,不会所有的寺庙您都要去一遍吧?”   “既然路过了,去上柱香添个香油钱吧。”孟黎说,“你想想,这边香火不旺,咱们去拜拜,没准神仙感动,就显灵了呢。”   ……   于是他们在寺庙门口下车。   进到大门里面,才发现这寺庙比想象中要大那么一丁点,庙里摆设很平常,院子里铺的石板路,往里走几步就到了主殿。主殿里供着一个石身佛像,地上有拜垫,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   他们进去之后,有个小沙弥从后殿进来,孟黎同他交谈了几句,小沙弥拿香过来递给他们。   接过香朝佛像屈膝跪下的时候,姜之栩心里有些别扭,可反观李衔九却无比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虔诚,她的心也不免沉了下来。   求神拜佛要的是虔诚二字,孟黎求她的成绩,她不信这些实打实的东西要靠求才能得到,她把心愿寄托于笼统的感情和难料的世事。   比如愿她所爱的人,都能一世平安。   上完香,小沙弥说,后殿有师傅可以求签,但师傅今天只给一个人求。   姜之栩和李衔九都不信这个,孟黎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干脆让他们两个等在外面,随后她跟着小沙弥进了后殿。   孟黎走之后,主殿就只剩下姜之栩和李衔九。   在神佛面前凡心暗动,那一刻,姜之栩是不自在的,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李衔九也不是很自然。   还好这时候他手机响了。   姜之栩暗自松了口气,见他看了眼屏幕,边走出去边点接听。   她偏脸见他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站了站,又出门,直到身影消失在门后。   只剩下姜之栩只身站在空荡的主殿里,很沉默,很孤独。   她满脑子都是X。   心绪难平。   然后她忽然就想放下了。   自然是可以任情绪挑拨意志,在自己一个人的爱情世界里天堂地狱两头流浪。   有很多个瞬间,她都下了决心,要一个人完成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情。在若干年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告诉那个曾经存在于这段故事里,却对这段故事一无所知的人说,我爱过。   可是她现在不想这样了。   她又失神的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会,然后她缓缓转身,看着佛祖,浅浅笑了笑。   她跪了下来,像一个虔诚的信女,双手合十,目光沉沉,却久久不语。   世人都说,佛家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她今天上了两次香,跪了三次,前两次求的是福,可只有这一次,她跪的是苦。   她体会到了求不得的滋味,很苦,真的很苦。   她自认不是个勇敢的人,有些话不敢和俗世里的任何一个人讲,只敢和神佛低语:“佛祖,就在刚才,我忽然理解了众生平等的意义。哪怕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而哪怕他邪恶,丑陋,卑劣,不被世人接受,我也照样会为他一个人低头,这种爱与不爱,不因对方是谁而转移,是不是就代表只有在爱里,众生才平等呢?”   青灯古佛,檀香袅袅。   有一个这样新的生命,新到看不破红尘,却长了一个这样老的灵魂,老到试图参透梵语。   “我得承认,刚刚和我一起的男孩子,我心里有他。”她缓缓低语,“可我不是个有慧根的人,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他心里也有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放下他。”   其实她已经用另外的方式求过很多次,比如在晚上看见星星的时候,她会祈祷,要不就放下吧,没有将来的。   可是她总是做不到。   “我也打算放弃过,可他只要主动和我说话,我就会把刚下定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像他只要给她一点甜头,哪怕里头掺了毒,她都会咽下去。   “佛祖,他是我的劫难么?如果是,我该怎么放下?”   姜之栩微仰着头,虔敬的望着眼前的佛祖的眼睛,佛祖眼睛微垂,似乎真的在怜悯她。   然后她又失神似的,跪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轻轻柔柔的笑了:“对不起啊佛祖,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却忘记给你上香了。”   她起身,去侧面的台子上拿香,刚转过身子,顿住了。   她很慢很慢的转过头,却见李衔九就在门口站着,他目光很轻的落在她身上,没有多余表情,仿佛站了上千年。   她微微张唇,一时错愕又涩然,复杂的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情瞬间淹没了她。   他什么都没有说。   可她知道,他都听到了。   怎么办。   她想哭,又想笑,该逃走吗,可她似乎没法动弹了,只好呆呆站着,一言不发看着他。   他默了几秒,随后跨进屋,向她走了过来。   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离得越近,他远看很淡的目光就变得越深,他在离她不足半米时站定,动了动唇,却什么话也没说。   两秒钟后,他动了动脚尖,走到拜垫前面,朝着佛祖跪了下去。   “我不确定我会有一个明朗的未来。如果您真的灵验,请赐我一个可能。比起当下的快乐,我更想要以后的幸福。如果您再慈悲一点,我希望那个幸福是姜之栩给的。”   “请让她永远爱我。哪怕我以后烂到泥里,姜之栩一尘不染,她也得爱我。”   “她如果爱我,她就是我的佛陀,她如果不爱我,我还是她的信徒。”   他声音笃定,那么的虔诚,他从来没有一刻是这样温柔过的,从出生起就没有。   这是冲动吗?或许吧。可他不后悔。   他没骗人。   他舍不得让她表白。   他说完话,起身,转头,看向她。   她很平静的看着他,目光穿透时光。   他给她相同的回望。   静了那么几秒,他觉得不能什么话都不讲,于是痞痞邪邪地笑了:“干嘛,没被表白过?傻了?”   他这么说,她明显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他走过来,弯下腰,自下往上凝视着她。   她微微抬脸看了他一眼,又抿抿唇,无声把头又偏到一边。   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他看着她,屋外的阳光直直照进殿内,一个长方形的光印,恰好就罩在他们站的地方。   孟黎的声音从老远就传过来,带着藏不住的欣喜,喊:   “抽的是上上签!” 第30章 密码 lxjjzxin2015   回程的路上孟黎心情很好, 和姜学谦打电话说完“上上签”的事儿,挂了电话后还在哼歌。   车子颠簸,晃得人心七上八下。   姜之栩坐在左侧最靠窗的位置, 李衔九坐在右侧最靠窗的位置,中间空了很大一块。一块不可逾越的雷池。   刚才在寺庙里, 她说了一堆话,他也是。   可他们平时都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 一个性子淡,边界感强,一个性子野, 懒散心重。那些话在动情的时候讲出来特别的动人, 可等矫情劲儿过了之后, 就只剩下尴尬。   两个人的心都乱。   可李衔九到底还是脸皮厚一点的, 下了车, 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忽然问她:“你不是说你有道题不会吗?”   姜之栩头皮发麻:“啊?”   “嗯,一会我教你。”他斜睨她, 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对对对, 不说我都忘了,你这次名次落后,等会儿让小九给你分析一下啊, 现成的学霸嘛,不用白不用。”孟黎嘱咐姜之栩。   “行吧。”她应。   电梯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李衔九仍在瞥她,她垂着眼,神情倔强,实则紧张的小肚子抽筋。   姜之栩进家之后就进自己屋了, 一直在来回踱步,脑子里一堆事要想,可没一件理得清。   过了只有一两分钟的样子,有人敲她的门:“阅读理解。”   对暗号似的。   她稳稳神,心想他既然先迈出这一步,总比他什么也不说强。   于是她打开了门。   见他趿着棉拖,双手插裤兜,悠闲平常的样子,她莫名就放松了一点:“进来吧。”   他进去,转身看了眼客厅,果不其然,姜学谦正警惕的往这边看。   他们四目相对,他想了想没有关门。   姜之栩以为他忘了,刚坐上椅子,又起来去把门关上,想了想,又反锁上。   再转身却见他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她:“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她抿抿唇,不吱声。   他定定看着她,噙了抹笑:“过来。”   她看着他,不动弹。   他又说:“叫你过来。”   她脚尖动了动,走了过去。   离她还有两步远,他忽然站了起来,掐着她的腰,拎小鸡似的把她直直抱起来,放在桌子上。   看她瞪着眼惊魂未定,他似乎很满意:“这么怕,怎么不叫?”   这……   难道她该叫吗?   她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人家恍若未觉,把椅子拉到她跟前,又了坐回去。   离得很近,她坐在桌子上,低着头,他靠在椅子上,仰着脸。   他盯了她几秒,忽然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她讷讷问:“什么?”   “咱俩到底谁更好看?”   “……”   “我应该略胜一筹吧?”   “……”   “我想想,你应该是输在这儿上。”他假笑,手指点了点梨涡。   “你好烦。”   她面无表情,讲出一句带着鼻音软软糯糯的话,挠痒痒似的。   李衔九噗嗤笑了,笑得很深。   姜之栩第一次觉得他的梨涡好讨厌。   李衔九:“调节下气氛不行?”   姜之栩:“我说不行有用吗。”   “没用。”他一点也不客气。   姜之栩吃了一瘪,忿忿偏头去看窗外,灰蒙蒙的天。   他把她身子扳正:“看我还不够?”   姜之栩:“……”   李衔九看她那样,不忍心再继续拿她打趣了:“我知道你现在别扭,我也别扭。”   姜之栩小心翼翼看着他。   他靠着椅子上,歪头瞟她:“不管你怎么想,我在佛祖面前许过愿了。”   姜之栩怔然,等他的下半句话。   他舔舔唇一笑:“哪怕我李衔九以后是个烂人,你也得爱我。”   姜之栩低下了头。   李衔九蹬了下椅子,又离她近了点,仰着头去寻她的眼,她没闪躲,和他静静对视。   他在回程的路上一直在想,要是他没有听到她那番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往她也喜欢他这方面想,可能等高考一结束,两个人就散了,以后的日子各过各的,分别恋爱,结婚,生子。   可既然命运安排他知道了这一切,他就不会置之不理。   时光变慢后又暂停。   姜之栩忽然问:“你是要跟我私定终身?”   李衔九明显怔了一秒,旋即无声笑了。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一下子脸就红了,他轻咳了一声:“你这话要是让你爸妈听见,估计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姜之栩抿抿唇,觉得自己有点傻。   “我就是觉得我定了。”李衔九说。   一辈子还长着呢,可是从他打完电话回来,听到她诉语的那刻,仅仅那一刻,他真的想过一生一世。   “至于你……”李衔九眸光流转,“我不会惦记一个不爱我的人一辈子,所以,你也得定。”   姜之栩静静听完,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等的李衔九都要急了,她才悠悠说:“你刚才还说,就算我不爱你,你还是要当我的信徒呢。”   ……   他刚才那话本就有点嘴硬的意思,这下忽然被她“揭穿”,他不自觉就红了耳朵。   他妈的,他真是头一回这么毛躁:“反正你就说你定不定吧!”   他怎么那么霸道?   可她还就是吃他这一套。   “好,我也定。”她把她的决定告诉他。   他盯着她的眼睛,试图窥伺她的灵魂,只望了一眼他就信了:“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她不解。   他提醒:“比起当下的快乐,我更想要以后的幸福。”并且他希望那个幸福是她给的。   她点点头,很勇敢,很笃定:“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嘲笑:“你说的像入团宣言似的。”   她脸又涨红。   他不是真的想逗她:“我是说,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她抬眼,他目光那么沉,似一汪湖水:“在你家住宿,再把你搞了,我怕你爸妈犯心脏病。再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管你在不在乎,我心里放不下……所以你给我开个后门吧,等那些焦头烂额的事儿都处理完,我第一个追你?”   她看着他,无论怎样看,都觉得他只是一个看上去只会留情不会动情的浪荡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轻描淡写间,向她索要了未来。   姜之栩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想的:“谁要跟你在一起了,我还是个学生呢。”   李衔九顿了顿,明白了她的话外之意,不由噗嗤笑了:“操,你可真是个人精!”   姜之栩面子薄,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你闭嘴。”   “这就管上了?”他手懒散的搭在她腿上,变着法的逗她,“我是怕老婆的人?”   老婆?!   姜之栩浑身都颤了一下,撑着桌面跳下来,站在他身旁,昂着下巴,不想被他看扁:“话说完了,你还不出去?”   模样挺凶,脸红却出卖了她。   李衔九莫名觉得神清气爽。   他笑笑,不急不躁站了起来:“既然约定了,不盖个章?”   她抬眼皮:“什么章。”   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俯身凑过来,只差一根手指就触到她的唇!   她呼吸一滞,缩起了脖子。   他笑了,静止了两秒,然后用鼻尖碰了下她的鼻尖。   “盖好了。”他笑得浑身舒坦。   他来的时候怎么随意,走的时候就怎么自然,她却怔在那,像被他施了魔法,给定住了似的。   姜学谦推开门,问:“干嘛呢?”   姜之栩转过脸,忍不住扬起一个很明媚的,不属于冬天的笑容:“我搞懂了一道很难很难的题,茅塞顿开的感觉真好!”   姜学谦摇摇头:“你请教问题可以,下次别锁门。”   说完把门给她带上了。   门关上的同时姜之栩把自己狠狠摔在床上,摸摸鼻尖,只觉得那股子甜,打几个滚都消解不了。   李衔九回房之后,总觉得刚才有话没说完。   他拧起眉,百无聊赖回复Q.Q消息,猛然看到常灵玉的账号,顿时想起什么。   他到好友列表的第一个分组里,找到姜之栩的Q.Q号。   她的头像是一张电影截图,网名很长——Le silence de la Mer ,他读都读不下来。   他拨语音电话给她,那边接得不算快,也不算慢:“怎么了?”   她声音里忍着羞。   他点了根烟,又拉了窗帘。   屋里黑漆漆一片。   以前常灵玉说,姜之栩可能吃过醋,他还觉得是在开玩笑,可当他亲眼看到她跪在佛像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一切。   “常灵玉的事儿,我想我得解释一下……”他很和缓,带着一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简单,三两句话就给说开了。就像他们之间,明明只隔着一层纱的距离,可没人动手挑开,就谁也触碰不到谁。   姜之栩红着脸听完李衔九的话,嘴硬的不肯承认自己介意过。   李衔九也不逼她,反正他心里清楚,她心里也清楚。   挂了电话,两个人都很安心。   -   后来几天,姜之栩觉得,他们似乎开展了一场特殊的网恋。   人前还是维持原样,人后嘛……   当大家都在一块吃饭的时候,她手机里会突然多出一条:你爸鼻梁上有饭渣。   她通常会绷不住一笑,惹姜学谦板起脸警告她吃饭不准玩手机。   他那时准会暗戳戳的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还有在看电视的时候,表面上他们抱着手机各玩各的,实则他正给她发消息大叹国产剧式微。   演到吻戏的时候,满屋子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偏偏直勾勾盯着看,还评价:就这?   她不好意思,给他回一串省略号。   他以为她不服,又回:你放心,你的初吻必然不会和这个女主一样潦草收场。   ……脸红之前,姜之栩干脆回屋。   当然,晚上睡觉之前偶尔也打电话。   有时候只说几句话,有时候会一直打一夜,第二天睡醒了还没挂,晚安和早安连着一起说。   这样子两次以后,发生了乌龙事件。   这早她醒了,听筒里传来他呼吸急促的闷哼,她天真问:“你在干嘛?”   他不要脸:“干我自己呗。”声音又懒又哑。   她明白之后立刻把电话挂了。   不过李衔九虽然讲话骚,却是语言上的流氓,行动上的绅士。   他很有分寸。   细枝末节,各个方面。   他们就这么悄然相处。   刚开始就像真正的情侣一样,一有空就发消息,姜之栩会把他们的对话全都截图保存,再放进空间的私密相册。后来离开学越来越近,他们都要赶作业,渐渐地一天也不聊一句,但偶尔闲暇,想起什么事还是要分享给对方。这似乎,也像是真正的情侣一样。   有时候姜之栩也会像一个恋爱中的女生那样患得患失。   具体表现为,发消息总要他先发,回消息不敢秒回,也不发大段长句子给他,不会一口气发超过三条消息给他……   因为太喜欢他了,所以她感觉她是低于他的,她怕他得到就不珍惜,怕他被偏爱就有恃无恐,所以就表现的淡一点,至少在表面上是和他平等的,哪怕有一天他的新鲜劲儿过了,她也不会太狼狈。   后来他大概是发现她的小心思了吧,给她发了一个消息:   lxjjzxin2015   2015年的李衔九和姜之栩。   他所有账号的密码。   她打电话给他:“你给我这个干嘛?”   “我对哄人没有经验,这是网上搜来的。”他似乎在抽烟。   “我又不查你。”   他无所谓笑笑。   姜之栩那一刻忽然感到羞愧。   如果这都不算偏爱,那什么才算呢。   或许她早该知道,能拥有他哪怕一瞬间的爱,对于以前的她来说也算是没有辜负青春。   此刻,她已经不遗憾。 第31章 同班 和舒宁一班   开学就在元宵节过后。   在这之前发生了一件事——姜之栩的多肉死了。   她已经够小心翼翼的照顾, 可它还是不肯扎根,只能说是有缘无分。   而李衔九的雏菊长得却很好,在她宣布多肉幼苗死亡的时候, 他恰好将那盆雏菊顺利定植。   她眼红,问他能不能把她的多肉抢救一下。   他到阳台上看了眼她的苗儿, 整个茎都黑了,哂笑了一声:“我是神仙?”   她越来越敢和他顶嘴了:“不种拉倒。”   他却特哲学的回她一句:“对这根烂茎断舍离, 就能割舍掉生活里其他烂掉的东西。”说完还考她,“懂不懂?”   她狂点头。   把那些多肉都丢进垃圾桶。   生物钟有时候挺神奇的,开学第一天, 姜之栩在早晨6点准时睁眼。那会儿李衔九估计已经到学校了, 他在清早的记忆力最好, 一般要比别人多晨读一个小时。   姜之栩洗漱完之后, 赵永振才给她打电话, 说分班的事。   她都快忘了,她已经不是尖子班的一员。   分班安排其实在前两天就已经发了下来,赵永振一直忘记通知她, 今天才想起来:“你被分到21班了, 张志华是个很负责的班主任,我已经给他打过招呼了……”   后面的话,姜之栩觉得都是念经。   接下来她用了一个早餐的时间, 来接受自己和舒宁分到一个班的事实。   到校之后,姜之栩先去五楼把自己书橱里多余的书收走。李衔九当时正闭眼捂耳朵背书, 对周围所有事都毫无察觉,她没有打扰他。   恰好裴宣儒看到了她,就帮忙把东西拿下去。   “平时整天和你在一起倒没什么感觉,你这一走, 我心里空落落的。”   “你还会有新的同桌呀。”   “可他们都不是你。”   他脱口而出,姜之栩就怔了一下。   “没事啊,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嘛,咱们的革命友谊永不变质。”   裴宣儒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直到送她到21班门口,才说:“好好学习,冲清北,保985。”   姜之栩接过他手里的书,说:“必须的。”   进了班,才发现张志华早早就到班里了。   张志华以前带过项杭,据项杭描述他是个脾气古怪的秃顶中年男人,不喜欢直接批评人,就喜欢冷嘲热讽,项杭那样面子不薄的女生,有一次都被他差点说哭。   不过张志华对姜之栩的态度还好,大概是赵永振真给他打过招呼,他竟对她说:“我听赵老师说舒宁经常去你班找你,那你去跟舒宁坐吧。”   姜之栩一愣,忙说:“不用了。”   张志华显然不解。   姜之栩笑:“我怕上课控制不住和她聊天。”   于是张志华把她安排给班里一个叫蔡茜的女学霸同桌。   位子就在舒宁斜前方。   她走过去的时候,舒宁从一堆复杂的英语语法里抬起头,看了看她,又把头低下去。   这个场景姜之栩预料到了。   舒宁和满娇不一样。   满娇雷声大雨点小,风风火火一阵子,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   舒宁不是。   舒宁是一场绵绵细雨,就像江南的梅雨期,缠绵个把月也不停,停了也是潮湿一片。   下了自习,李衔九到班里来。   姜之栩还以为他是来找高航,直到他穿过讲台,径直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下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姜之栩问:“这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好事儿吗?”   把李衔九气的牙痒痒:“你可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姜之栩拧眉。   她说得不是实话?   他踹踹她的桌子:“所以你让裴宣儒帮你搬的书?”   她说:“嗯。”   他点点头,笑了,几秒后高喊:“高航,抽烟去。”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蔡茜说:“他可真随性。”   姜之栩点头:“谁说不是呢。”   -   换班第三天,舒宁才终于忍不住给姜之栩递了纸条:放学后别走,去操场,聊聊吧。   姜之栩考虑了一天,决定去见她。   晚自习之后,舒宁先离开,大概五分钟后姜之栩才收拾书包出去。   舒宁在操场门口等她。   很久都没有再面对面,再见面,既熟悉,又尴尬。   还是姜之栩先开口:“嗯,总不能干站着,进去绕操场走走吧。”   舒宁说:“好。”   绕了快一圈,两个人都沉默着。   这次见面,是舒宁邀约的,姜之栩已经主动一次了,不想再主动第二次,于是她并不着急说什么,只等着舒宁开口。   绕了一圈半,舒宁才忽然停下来,开门见山说:“之前满娇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们和好吧。”   姜之栩半天没有说话。   和李衔九把窗户纸捅破了之后,姜之栩回过头再看以前的事儿,就有了云淡风轻的感觉。   对于舒宁,她一开始打算绝不原谅,可现在却变成了摇摆不定。   不考虑别的,还有项杭呢,三个人玩得那么好,项杭和两边都没什么矛盾,难不成真要让项杭夹在中间伤心,要不要退一步呢?   而既然舒宁肯道歉,姜之栩在想,要不,就算了。   她正想开口。   舒宁又说:“如果你觉得好不了,那我也认,但是我希望你能别告诉李衔九我对他有感觉。”   姜之栩眼眶一热,诧异的看着舒宁。   原来舒宁最在意的不是能不能和好如初,而是她姜之栩会不会在李衔九面前嚼舌根破坏她的形象。   舒宁一直在观察她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当然,如果你还在生气,也别憋在心里,你可以跟我说出来。”   姜之栩看着舒宁慌张的脸,忽然感到陌生。   缓了缓,才问:“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舒宁咬了咬唇:“今天早晨,我在走廊碰到他了,我给他打招呼,他没理,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姜之栩简直想笑,“你是想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对吧?”   舒宁脸色很差,可是却一直盯着姜之栩,想得到肯定的答案。   姜之栩忍不住背过身,深呼吸了一下。   她性子慢,不轻易付出感情,和舒宁项杭的友谊,已经是她从小到大仅有的,全部的真心。   可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作为曾经熟悉的朋友,她不想太质问,也不愿剑拨弩张,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太生气了,以致于忍不住讥讽:“我没法给你保证什么,我和他相处时间久,保不住哪天就说漏嘴了。”   说完话,她留给舒宁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随后就转身离开。   走出操场大门,姜之栩步子开始加快,最后忍不住急急跑起来,冰冷地凉气涌进鼻腔,她哭不出来,却喘不清气。   她停下来,捂着胸口让自己冷静。   她清楚,有些事,哭过一回,就好了。   有些事,哭再多回,也还是好不了。   所以她不想流泪。   第二天下了春雪,因为天气不好,大课间没有跑操,屋里铃声响了之后,数学老师要第一排的同学把广播关掉,接着讲题。   而这个时候,舒宁却举手说要上厕所。   数学老师放她出去了。   姜之栩心里隐约不自在,却也没有多想。   讲完题之后,老师没有走,问习题的同学全都围上讲台。   门口有人在叫:“姜之栩!”   是项杭,大口喘着气:“跟我去小花园。”   姜之栩并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只是见项杭神色慌张,顾不得多想,就跟她去了。   项杭拉着姜之栩急急的跑,出了教学楼,才发现地上竟有薄薄一层积雪,姜之栩顾不得地滑,硬着头皮跑到小花园,刚到路灯那,正要拐进鹅卵石小路的时候,舒宁忽然哭着从花园里跑了出来。   她们一打照面,大家都是一惊,都愣了。   舒宁反应最快,只顿了一秒,就跑走了。   而紧接着,李衔九夹着烟,从小花园里走了出来。   姜之栩瞬间就明白或许发生了什么——舒宁给李衔九表白,被拒了。   那一刻姜之栩陷入深深地疑惑,舒宁一直都是个和缓又理性的姑娘,怎么会这么着急过来表白。   想到这,姜之栩一激灵。   她这才明白过来——舒宁这么急,十有八九是因为她昨晚最后那句话。   说到底,舒宁不信她,所以先一步豁出去。   姜之栩眼睫被风扯了一下。   她低下头,对项杭说:“我先回班了。”   李衔九觉出不对劲了,没拦姜之栩,把项杭拦下了:“什么情况?你们知道她对我有意思?”   项杭悻悻:“是我去超市的时候瞥见你俩了,才告诉栩栩的……”她停了一秒,“那个,她表白了?你拒绝了?”   李衔九微顿,想起刚才舒宁借口高航找他,把他叫到小花园里,视死如归的对他说了四个字——我喜欢你。   那一刻李衔九还挺尴尬的,想了想才说:“我今天就当你在开玩笑。”   舒宁没听完就哭着跑走了。   项杭见李衔九神色认真,只好把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其实吧,栩和舒宁闹掰了。”   雪通常在下完之后才最冷,这会儿风就像刀子一样刮着脸,李衔九听项杭说着话,又抽了根烟。   项杭说的基本上是从舒宁那了解的情况,但李衔九把事情捋了一遍,大体懂了。   抽完一根烟,上课铃响了。   李衔九之前背过姜之栩班里的课程表,知道她下一节课是体育,因为下雪应该会改成自习。   他决定去找她。   他小跑到21班门口,敲了敲门,喊:“姜之栩。”   姜之栩趴在桌子上,正抑郁呢,没有听见。   舒宁恍然抬头,眼底全是紧张。   李衔九换了个姿势站,又喊一遍:“姜之栩出来。”   班里的同学一会往李衔九那看,一会儿又去看姜之栩。   蔡茜推了推姜之栩的胳膊,姜之栩抬头,迷离了几秒才看见李衔九在门口。   她顿时心跳加速。   怕泄露什么,于是赶紧起身走出去。   舒宁故作淡定,目送他们离开视线。   到楼道去。   拐过弯,李衔九忽然转身和姜之栩对视。   离得很近很近。   两个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视线对上的那刻,就像树枝上的积雪轰然掉到地上,让人猝不及防颤了一下。   他也不拐弯抹角:“你和舒宁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呼吸变慢。   他噙着笑:“哥哥魅力太大了怎么办?”   她咬了咬嘴唇,想低头。   他先她一步,把她下巴抬起来:“看着我。”   她被迫仰着脸,鼓起眼睛瞪他:“你不上课,就是过来炫耀你魅力大吗?”   他依旧噙着很淡的笑,可神色认真了几分:“好了,不闹了。”   “你找我干嘛……”她明知故问。   他笑笑:“我就是想说,你上次不是把那些多肉烂茎扔掉了么,我打算给你买些新的多肉种子,保证比之前那些品种好。”   姜之栩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对烂茎断舍离,就能对其他事情断舍离。   她懂了,对他笑笑:“嗯,知道了……你快回班吧,我看着你走。”   李衔九想了想,说:“也别你看着我走,或者我看着你走了,我数一二三,一起转身吧。”   姜之栩想了想,说:“好。”   他数“一二三”。   姜之栩刻意慢了半拍,看他要转过去了,她才转身。   她离走廊近,拐个弯就走了出去,走了两步,扭脸看了一眼,身后没有人,她笑了笑,转身轻快的往班里跑。   李衔九感觉到女生的脚步声又起,才又从墙后面探出半个身子。   他看着她的背影,目光温柔。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才转身上楼。 第32章 成年 可以亲了吧?   后来的日子进入到加速模式。   姜之栩无暇顾及那些小伤小感。   高三上学期和下学期是完全不一样的。   上学期节奏适中, 偶尔偷个懒也无伤大雅,可下学期是备战状态,三天两头考试, 考完就要讲评试卷,节奏快到令姜之栩怀疑自己就是上了发条的机器。   当然, 这种心境的转变或许也和李衔九有关吧。   没有表明心意之前,他的一举一动她都会琢磨好久, 加上他们在一个班,什么小事儿都是她平淡日子里的大事,创造的回忆太多。   而分班之后, 他们不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 她的小心思变少了, 多了一份想和他一起奋进的大志向。   「考上同一所大学。」   想想就觉得斗志昂扬。   在勤换的笔水和成沓的试卷里, 天气越来越暖, 燕子衔新泥,柳条抽新芽,春分这天是周六, 上午上完自习, 下午放假。   中午放学,项杭等在校门口的老地方,等姜之栩出来之后, 她递了个淡紫色的盒子给她:“打开看看。”   姜之栩心领神会,这话今早已经有两个人给她说过。   裴宣儒送的东西是一本书, 用淡青色的包装纸包上才给她,张家兴给她一个红色正方形小盒子,里面装了小夜灯。   姜之栩接过项杭的盒子,颠颠, 挺沉。   满怀期待。   打开看,是一双红色高跟鞋。   “这……”   “成年的第一双高跟鞋,意义非凡!”   姜之栩挠挠下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抱着盒子傻愣愣站着。   项杭看出她不情愿,咬牙切齿:“大姐!这礼物是我从家拿来,抱着爬了五楼又从五楼爬下来,费尽千辛万苦才亲手交给你的!”   自从姜之栩换班之后,项杭就不怎么来找她了,说是怕舒宁看到尴尬。要不是这个原因,估计这礼物早就在她爬五楼的途中就交到姜之栩手里了。   姜之栩笑:“我喜欢。可就是,这么红,又不是结婚,而且这么高,怎么穿啊?”   “才12厘米!”项杭吼,“你知道我们170以上的女生多羡慕你们可以踩这么高的东西吗?”   “我166诶,也不算矮吧……”姜之栩不敢吱声。   项杭哼了一声:“不喜欢就还给我!”   “不不不,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姜之栩把盒子抱紧。   她社交简单,要好的朋友不过寥寥,项杭的礼物她很珍惜。   当然,实话实话,却不是她最期待的。   中午回到家,才发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来家里给她过生日,孟黎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而李衔九一直没回家。   等到下午三点多,姜学谦去送爷爷奶奶,孟黎去送姥姥姥爷,倒是也巧,他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进家了。   姜之栩屋门没关,他换完鞋回卧室的时候,先走到她门口,靠着门框,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看得姜之栩心里发慌。   忍不住转头看他:“怎么了?”   他很沉静:“刚打完电话,让王信给我寄他的考试卷子。”   他的学籍还在莱城,高考肯定要回莱城考的,做莱城试卷不奇怪。   姜之栩“哦”了一声。   他又说:“估计得一大摞,够我熬好几个大夜的了。”   姜之栩点点头,又“哦”了一声。   “学习呢?”他往桌子上瞥一眼。   “做笔记。”   “那你做吧,我回屋了。”   “……”   他真的扭头就走。   姜之栩把笔往桌子上一撂,心想,不抱期待就不会失望,她失算了。   念头还没闪过,他又折回来:“你可真能忍。”   姜之栩:“?”   “生日礼物不要了?”   姜之栩心一咯噔。   他走过来:“把我初吻送你,要么?”   姜之栩心又一咯噔,她脸色一定很奇怪:“什么?”   他定定看她:“姜之栩,成年了是吧?”   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嗯”了一声。   他目光不移:“那可以亲了吧?”   姜之栩张了张嘴,大脑跟不上,表情有点傻。   他忽然用一只手勾住她的后脑勺,紧接着凑近她。   她一激灵,赶紧闭上了眼。   静了静。   有点奇怪……   她暗暗做了几秒钟心理斗争,睁开眼,只见某人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她明白过来他在耍她,想都没想,把他往外狠狠一推。   他往后踉跄几步,噗嗤笑了,特不正经:“瞧你那小胆儿。”   她还是生气。   他俯身去寻她的眼:“你不会想让我碰吧?”   她猛然抬脸瞪他,抗议再明显不过。   他都要笑死了,摆摆手说:“妈的,真不经逗。”   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随手递给她:“我可不懂什么浪漫。”   她迟疑了一秒接过来,问:“信吗?”   他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不明显吗?”   姜之栩心都要化了:“谢谢。”   他哼了一声:“失望吗?”   “嗯?”   “听张家兴说,他送你的夜灯五百多一个。”   姜之栩默了一默:“反正没你的值钱。”   她刚才有一秒钟想俏皮一点,说句“是挺失望”来着,可一开口就变成实诚话了。她从来都不是个灵动的姑娘,就像以往有人夸她仙,仙是什么呢,是脱俗,也是寡淡。   她身上没有浓烈的东西。   而他连头发丝都带着浓墨重彩。   “裴宣儒送的啥?”   “啊?”她心里漾起一丝迷糊的甜,“没看。”   李衔九撇嘴:“行,看来挺乖。”拍了下她的脑袋,“回屋了。”   目送李衔九出了门,姜之栩才把信封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很简单大方的设计,乳白色的厚纸,背面下方镌刻一丛金边的烫金玫瑰,前面什么图案也没有,开口处竟是火漆封缄的,很有质感。   既符合他的审美,也符合她的。   姜之栩都舍不得打开了。   拍了几张照片,才用小刀小心翼翼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一看,有点吃惊,居然是学校发的演草纸。   他撕下来的时候没注意,左下角撕扯了一道子。   姜之栩没看内容就已经笑了,把纸翻开,信是反的,她又给拿正。   姜之栩: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李衔九   2015.3.20   十八个工工整整的生日快乐。   姜之栩先是皱起了脸,觉得哭笑不得,怪不得他说自己不浪漫。再想想又觉得一颗心像被人揪起来似的。   这还不浪漫?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项杭聊天,那丫头很爱说脏话,她就问,“你说脏话上瘾怎么着”,项杭振振有词,“有些话不喷脏都表达不出那个意思”。   当时她觉得都是借口。   现在……   操,真他妈浪漫!   -   姜之栩十八岁过完,预示着三月份也就过去了。   进入四月,全市组织的考试变多了,全市排名比全校排名更具有说服力,每次排名下来之后,班里都会陷入混乱的情绪。   有人兴奋,有人低落,笑声和哭声掺杂,张志华把班里的标语换成了“挺住意味着一切”。   四月中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令姜之栩哭笑不得的事儿——李衔九翻车了。   因为抽烟。   那段时间学校抓卫生纪律抓的严,据谢秦所说,他们几个怕被抓,特意跑去高二教学楼抽,结果高二更严……   抽烟这件事姜之栩从来没有规劝过李衔九,记得之前她问过他,为什么抽烟,他看似玩笑的说,我说是因为压力大,你信么。   她信。   姜之栩其实并不赞同少年过早的接触大人的东西,但她也知道,有些恶习比抽烟难戒的多了,且是看不见的,那些才是真正的伤人。   在一通批评教育之后,李衔九这帮人全都到主席台上罚站。   换班之后姜之栩也仍然是领操。   那个上午,她在台上板板正正做操,他就在台下松松垮垮站着。   晚上放学后他把她抵在楼道,问她:“你拽什么拽啊。”   ???   她简直难以置信:“是谁拽啊。”   他半开玩笑,睨她:“把你的光收一收,刺到眼睛了。”   她一怔。   他故意装凶:“听到没有?”   她嘁了一声,明白他在夸她,有点开心,昂了下巴,也调皮一回:“女神就该光芒万丈,泽被众生。”   他眼眸一黯,身子顶了她一下,他们胸膛相触,而她后背则撞到他的手臂上。   她闷哼了一声,不敢再撩他火。   忙说:“男神也一样。”   他满意了,嘴上却不屑:“逗你呢,你最好给我尽情发光,咱看看谁比谁亮。”   她一愣:“又不是灯泡。”   “还看不起灯泡?”他笑得露出梨涡,“你不当,我当,我是灯泡,你当我开关呗。”   这……   她实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脸“腾”地一下红了。   他也有点脸红。   看样子刚才是话赶话才说出来的,不由轻咳:“回家。”   姜之栩知道他的脾气,面上不显,只在心里狂笑:   尴尬死谁了? 第33章 温柔 我的乖乖   谷雨前一天体检。   今年的体检时间比去年晚, 先是去博远楼查其他项,血检要到第二天去指定医院检查,体检按照班级排顺序, 姜之栩所在的21班排到10点多才开始。   等她这边结束,出了博远楼, 才发现李衔九和张家兴正等在门口。   她现在不像以往那么忸怩了,想也没想就跑到他们面前。   “查完了?”李衔九先问。   “嗯。视力下降了一点。”她回答着, 又想起什么,“不过我长高了一厘米,现在167cm了, 你之前说你是187cm?”   李衔九的学籍还在莱城, 早就在半个月前回莱城原校体检完了, 他点头:“对, 比某人高了十公分。”   “妈的。”话刚落就惹张家兴骂了一遭, “你不就是刺激我呢吗?你闲不闲?”   姜之栩忍不住一笑,但凡和张家兴稍微熟一点的人,都知道他一直纠结自己的身高。   她想安慰他:“你的个子刚刚好, 和女生比较搭呀。”说着说着心念一动, “李衔九就太高,看着脖子疼。”   张家兴:“哈哈哈。”   李衔九:“……”   姜之栩瞟了某人沉郁的脸,秒怂:“我先走了, 中午得和项杭出去。”   李衔九喊她:“别动。”   她提了一口气,装没听见:“再见。”   他长腿一跨到她面前:“这会儿知道怂了?”他眼里星星点点泛着光, 笑得不怀好意,“可我是小气的人么?”   她不理解。   你不小气,叫住我干嘛?   “你项链开了。”他说,“我给你系上。”   她低头看了眼脖子, 项坠确实摇摇欲坠,可她觉得难为情:“我自己来。”   他也学她,装没听见,接过那根项链,把开口处掰了掰,绕到她身后,撩起她的长发,把项链重新给她戴上。   他的指尖微凉,她的脖颈微热。   触到的那刻,姜之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去年冬天她要把他的外套还给他,他们相触的那刻,被静电蛰了一下。   现在虽然没有静电,可她也像是被电了似的。   不疼,只是酥麻。   “九哥,家兴。”是高航的声音。   李衔九戴好项链,他们一起回头,却见高航后面还跟着舒宁。   姜之栩摸了摸脖子,问:“你们有约了?”   李衔九点头:“给他们补习。”   离高考也就40天的样子,在李衔九的带动下,这帮贪玩的少年,也都逐渐收敛,慢慢游进知识的海洋。   “嗯。”她点头,“那我先回了。”   “对了,常灵玉也去,但我不教她,她是过来辅导高航英语的。”李衔九盯着她的眼睛,“你去吗?”   姜之栩愣了愣,一笑:“知道了,我不去,你们好好学。”   “好。”他说。   姜之栩没给高航打招呼,转身先走。   李衔九往朋友那边走过去,张家兴倚着路灯,饶有趣味看着他:“哥们儿,如果你和姜之栩不是兄妹,我觉得你俩还挺配。”   高航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你也发现了?妈的,尤其是你俩都穿校服的时候,那简直是,绝配顶配天仙配。”   李衔九冷冷一笑:“关你俩屁事?”   张家兴:“说说咋了……”   高航笑笑,没在意:“得了,咱走吧,我估计常灵玉得等急了吧。”又对舒宁说,“回头你把那套英语试卷拍下来发我啊,多谢。”   舒宁一直很安静,听到高航和她说话,也就是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了。”   女生越走越远。   高航点了根烟:“她和姜之栩,还没好呢?”   很多事不用特意去说,大家也都看得出来,至于背后的原因,当事人不提他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舒宁这类型的,喜欢的都是裴宣儒那种根正苗红的男生呢。谁知道居然喜欢你……”张家兴勾上李衔九的肩,“可我就不明白了,她喜欢你,更应该讨好姜之栩才对吧,为啥还给她闹掰了?”   张家兴一幅女人真难懂的样子。   很多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比如他完全不知道,满娇之所以撮合他和姜之栩,其实是舒宁嚼了舌根。   张家兴很是感慨:“她俩这样,你心里一点波动没有?”   李衔九白了张家兴一眼:“把你的爪子拿开。”冷冷说,“她们的事儿,和我没关系。”   字面上的意思。   李衔九自带一套处世哲学。   女孩们的事儿,他一大男人瞎掺和有劲么。   有时候,帮倒忙比不帮忙招人烦,瞎操心比不操心惹人厌。   -   舒宁在二楼拐角处看到姜之栩的身影。   姜之栩这天穿正装校服,白衬衫,灰格子裙和灰色西装外套,脚踩配黑匡威,是学校里随处可见的打扮,但她腿长腰细,胸脯发育的也好,总是比别人穿起来好看的多。   姜之栩在某些事情上很敏锐,比如记忆力很强,但在某些事上也很迟钝,比如不会系鞋带。要不是鞋带开了,估计她早就进班了。   舒宁看她弯腰好一会儿,衣服上滑,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腰。   她提醒:“你后面露了。”   姜之栩抬头,边拉衣摆边转身,看见是舒宁,神色淡了:“谢谢啊。”   舒宁看了眼姜之栩系成死扣的鞋带:“你可以掖进鞋里踩着的。”   姜之栩还是说:“谢谢。”   舒宁敛了眸,问:“刚才听高航说,他们和常灵玉约来着?”   姜之栩深深看了一眼舒宁:“也叫我了,我没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   ……   春天到了。   姜之栩举目四望,外头已是生机盎然。可是有些人还在那个冬季,没走出来。   姜之栩看着舒宁。   她的刘海长了,用卡子别在头顶,模样和高三刚开学那会一模一样,像一只鲜嫩的水蜜桃。   姜之栩先开口:“舒宁,别想那么多,都过去了。”   舒宁半晌没动弹。   姜之栩冲她笑笑,转身先离开了。   舒宁就在楼梯口傻站着,像是被囚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明明外面就是人群,抬头就能看到春景,可她偏偏把自己围困了起来。   多年的默契让她一下子明白姜之栩话里的意义。   都过去了。   你放下吧。   都过去了。   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舒宁哭了,只落了两行泪,随后就没有了哭意,连她自己都觉得还挺神奇,居然连眼圈都没红。   姜之栩却与舒宁截然相反。   背身而去的时候,姜之栩的眼圈红了,但是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感。   她们之间的友谊,不是在舒宁给李衔九表白之后结束的。   而是那个在操场的晚上,舒宁说出“我希望你别告诉李衔九我对他有感觉”的那一刻。   现在她对舒宁已经没有很激烈的感觉了,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想来想去,或许用那句形容爱情的话来形容才合适——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没想到彻底告别的这一刻,竟是在这么平淡的中午,平淡到气温都是适宜的。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她先开口,心平气和的说出这么平淡的和解,和再见。   但姜之栩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也相信舒宁相信。   -   放学后姜之栩被项杭拉去给谢秦买生日礼物。   谢秦长得人高马大的,实际上比她们俩都小,还没满18岁。   社会印象那么刻板,动辄扣上“姐弟恋”标签,这三个字好像在暗骂女人老。但项杭却因为自己比谢秦年纪大而开心了很久。   项杭是这么说的:“我比他先成年,正好替他先探好成人世界的路。”   姜之栩心想这丫头什么时候变文青了?   面上却淡淡的:“既然你这么有心,难道不应该自己给他挑个礼物嘛。”   项杭一跺脚:“你少绕我!我就是要你陪!”   于是姜之栩还是没逃过,被项杭生拉硬拽带去商场。   还好项杭有列计划单,谢秦是篮球特长生,她想给他买个篮球或者球鞋。   挑了一大圈,最后看中了一双橘白色相间的球鞋,两千多一双。   项杭把自己这几年攒的压岁钱都花光了。   买完鞋之后,项杭开始变得阴晴不定,一会说钱没了肉疼,一会说被爸妈知道了少不得一顿骂,可过了一会,又念叨,这鞋真的太适合谢秦了,还好买了下来。   姜之栩笑而不语。   任女孩沉浸在满心欢喜里。   出了商场,项杭说要请姜之栩喝奶茶。   姜之栩说,你饭钱都搭进去了,跟我还客气什么?   项杭嘿嘿一笑,说,就是因为饭钱搭进去了才得请你嘛。   姜之栩反应过来,忍不住拧了项杭的胳膊一下:“你休想蹭饭。”   话刚落,冷不丁看到路旁咖啡店里的男男女女。   李衔九一行人就坐在那面澄亮的落地窗后面,阳光透过玻璃,毫不吝啬的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常灵玉离开位置到高航旁边,李衔九恰好和高航挨着,从姜之栩的角度看,常灵玉的胸离李衔九的头很近。   她明知道他们之间还隔着高航,一切都是角度问题,可那一刻竟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项杭寻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好巧。”   姜之栩转身:“走吧。”   “不去打个招呼?”   “每天都能见。”   “可是李衔九好像已经看见你了。”   姜之栩恍然转头,只见李衔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往门口来。   项杭得意一笑:“肯定是来找你的。”   姜之栩忽然间心跳快的不正常,这一刻没有风,天地间静悄悄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李衔九推门而出的那刻,空气就变得汹涌起来。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不紧不慢走过来,阳光照到他的脸上,他特惬意的眯了眯眼,问:“来干嘛?”   她说:“买东西。”   他自动解释:“我来伺候他们学习。”   姜之栩捉到敏感的字眼,心里想笑,偏过脸:“哦。”   项杭说:“就高航还学习?”一看就是没少被谢秦吹耳边风。   “他学英语。”李衔九说。   姜之栩说:“那你们学吧,我们先走了。”   她去拉项杭的胳膊,走了两步,李衔九说:“等会。”   她不解。   他离她近了一步,然后忽然蹲了下来,姜之栩心一紧,项杭直接惊了一句“我的乖乖”。   他在给她系鞋带。   一侧是车水马龙,一侧是相熟的同学,他在四月的阳光里蹲下,将她系的歪扭七八的鞋带细心解开,再熟练的重新系上好看的的蝴蝶结。   在这个过程中,姜之栩还以为他会讲两句顽话,比如“怎么这么大了连鞋带都系不好”这般温柔的吐槽。   可他没有。   他就只是自然的帮她把鞋带系好,熟练的仿佛已经做了无数次,随后直起身子,很平常的问:“要不进去坐一会吧。”   姜之栩只觉得这一刻他说什么她都会答应。   于是点点头随他进去。 第34章 约定 初夏,滚热,汗液,拥抱……   “还是九哥场面, 出去一趟还领了两个美女回来。”张家兴这个人永远是第一个臭贫的人。   李衔九不爱搭理他,他自顾自又说:“栩栩,到我这来坐。”   姜之栩脚尖顿了顿。   李衔九拽她的胳膊, 把她一把拽到这一边的沙发上,说:“往里去。”   于是姜之栩往里挪了挪, 李衔九在最外面坐下。   姜之栩注意到李衔九面前的饮品好像是长岛冰茶,她喜欢听杨千嬅, 因为那句“要是回去没有止痛药水,拿来长岛冰茶换我半晚安睡”,而对长岛冰茶念念不忘很久。   后来想去喝, 才发现长岛冰茶不是茶, 是酒。   她问:“你喝的什么?”   李衔九果然说:“长岛冰茶。”   她急了:“你没喝吧, 这是酒。”   他没事人一样:“喝了啊。”   “你不是过敏吗?”   “嗯。”   “那……”   “我心理过敏不行?”   “?”敢情儿以前都是她会错意了。   对面项杭在和高航他们斗嘴。   “你们偷摸学习, 怎么不喊谢秦?”   “他早和学习这俩字老死不相往来了, 你不知道?”高航说。   “你们不能帮他重归于好?”   “我们?”高航笑,“我们还想帮你俩凑成一对呢,我们成功了吗?”   “噗……”张家兴喷了。   高航一惊:“混蛋, 吐我书上了!”   常灵玉恰好瞥见, 悠悠一笑:“报应啊……”   张家兴气得呲牙:“拜托!你是谁那边的?”   “拜托,我是女生诶,女生不帮女生帮你们臭男人?”常灵玉显然故意气张家兴。   张家兴噗嗤一笑:“你少来。”   常灵玉哼了一声:“少来?我看你刚才在我这开黄腔可没少来。”   姜之栩微顿, 怪不得常灵玉要让张家兴吃瘪。   转念一想,又一顿, 她不知道李衔九是否也和张家兴一起说了荤段子,却已经在想象男生放肆的样子……   那边项杭和张家兴还在吵。   动静有点大了,惹得其他桌的人频频侧目,姜之栩小声叫了句:“杭杭。”   项杭撇撇嘴, 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眼李衔九,激动地掩不住:“那个,你……”她顿了,又看了眼姜之栩,挠挠下巴,“额,我是说,算了,我闭嘴吧。”   姜之栩捏了把冷汗。   关于她和李衔九的事,她谁也没告诉,包括项杭。   可是刚才李衔九给她系鞋带,项杭就一副脑补偶像剧的表情。   她真怕项杭察觉到什么。   想到这姜之栩不动声色看了眼常灵玉。   李衔九忽然在桌下攥紧了姜之栩的一只手。   她转脸,见他没事人一样在用另一只手刷手机,待她转过脸,他却又捉弄的挠她的手心。   常灵玉忽然凑前,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该在这里。”   姜之栩:“……”   因为添了两个人,位子不够坐,服务员就搬了吧台椅过来,常灵玉坐在桌子一侧,椅子高,看什么都一清二楚。   常灵玉瞄了眼他们紧扣的手,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拿起书本和笔,冲着姜之栩,点了点坐标图:“这儿,X。”   她顿了顿,看姜之栩的反应,而后意味深长一笑,在纸上写下两个字:许桉。   阳光恰好落在书页上,像某种神谕。   姜之栩知道常灵玉在给自己解释。   她心一暖,接过书和笔,在X坐标轴旁,写了八个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常灵玉呼吸一滞,失神了片刻,随后对姜之栩一笑。   姜之栩也回之一笑。   都说一笑泯恩仇,想来一笑也会知音。   后来姜之栩回忆,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她推开了常灵玉的心门。   -   五月下旬。   高考前最后的冲刺期,学校广播站每天都会放一遍《北京东路的日子》。   姜之栩彻底放弃了和李衔九冲同一个学校的理想。   她成绩稳定,无论试卷难易,分数基本都在660分到680分之间浮动,姜学谦常开玩笑,说她的成绩比死人的心电图都平。   而李衔九就不一样了。   他成绩已经足够亮眼,是冲清北的好苗子。   可要是非挑个毛病,大概就是在作文上,但凡作文偏一点点题,至少十分就下去了。   听裴宣儒说,那次上课,语文老师凶李衔九,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扣个十分还能稳坐前五挺牛啊?你现在是没有吃大亏,万一高考扣个50分,有你受的!   李衔九那个气啊,上着课就把试卷都给撕了。   他不爱听批评。   可不代表他听不进批评。   这不,语文老师说完之后,他就上火了,嘴角起了个火泡,吃饭都不敢大口吃。   孟黎特意去抓了副中药煎给他喝,为了预防,让姜之栩也喝一碗,最后李衔九嫌苦一碗也没喝,姜之栩觉得预防一下也不错,连他那份也喝光了。   真正能解决李衔九心火的是其他消息。   比如李青云的一通电话。   “我今天把协议签好了,王律师陪我去还得钱,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一共多少?”   “算上利息,一共是七十万六千八。”   “……”李衔九沉默了。   “我这一年的工资是12万多一点,刨去我的开支,还剩11万左右。我打算先给王律师10.68万,你九月开学,在这之前我应该还能再攒点。”   李衔九听完,忽然想抽烟,尼古丁入肺的那刻,他对李青云说:“前面有光,人知道该往哪里走就行。”   李青云想说什么,被人叫住了,她匆匆做结:“不说了,老太太又拉了,我得过去看看。”   讲完这句话,她顿了一下,竟没有挂电话:“唉,要我说啊,人有什么别有病,只要身体健康,万事就都有希望。可要是生了病……其实人吧,活一辈子最大的风浪也就是生老病死了,得病之后拖累家人不说,自己也没尊严。”   话讲完,李青云匆匆挂断电话。   李衔九想了想,把刚点起来的那根烟,从嘴上拿掉,摁灭。   后来李衔九抽烟的频率渐渐变少,进入六月,他已经控制在一天一根。   那会儿距高考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该回莱城做最后的准备了,没想好回去之后还要不要回来。   按照李青云的意思,既然当初来青城是为了高考,那高考结束之后,还是不要麻烦孟黎一家了。   李衔九也不是不懂这个理,只是还有些道理之外的事需要考虑。   回莱城前一晚,孟黎做了很多好吃的,吃饭的中途,开了个家庭会议,主要是说,孟黎决定陪李衔九回莱城,等他考完试再回来。   姜学谦说:“原本是我要跟你去的,但是我走不开,高考一结束就中考,学校净是事儿。”   李衔九看着满桌子菜,根本咽不下去,他想说“不用”,却明白孟黎肯定不会让他自己一个人回莱城的。   静了静,就没有说话。   吃完饭之后,孟黎收桌子,姜学谦去看电视。   姜之栩给李衔九发了个消息:“聊聊吧。”   其实她不给他发消息,他也打算找她的:“去楼下吧。”   他先出门,她过了十分钟才出来。   她给他发消息,问:你在哪。   他没回。   她打算摁电梯先下楼,走到消防通道的时候,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拖进黑暗的楼道,接着便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被箍紧了。   紧得像是要被揉碎,没有喘息的力气,整个人因为缺氧而发晕。   可她没有喊停,甘愿埋进他的身体里感受他的温度。   初夏,滚热,汗液,拥抱。   姜之栩不是个喜欢夏天的人,却在黑漆漆的楼道里,第一次体会到夏天的美妙。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说:“我再抱你走一遍楼梯吧。”   她从他怀里缓缓抬头,因为热,碎头发黏在脸颊上,看得人心痒痒。   李衔九才不管她同不同意,干脆打横把她抱起。   她被吓了一惊,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再一秒就安静躺他怀里了。   下楼到一半的时候,她问:“你觉不觉得我们这半年和谈了也没什么区别。”   他忽然不动了。   把她往上抱了抱,喘粗气说:“妈的,差别大了。”眼睛直勾勾往她衣领子里边瞅。   姜之栩瞬间明白过来,把头又低下去。   他还是没动。   很久没有动静,声控灯暗下去。他这时开口:“我后来想了想,我对你,应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姜之栩微怔,想说点什么。   李衔九忽然跺了下脚,声控灯再次亮起来,他把她又往上抱了抱,继续往楼下去。   “但那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就觉得你这么优秀,有好感不奇怪,这不是后来张家兴想追你嘛,就……”   说到这,他忽然打住了。   但姜之栩什么都懂,她知道他不是个爱装酷的人,不会刻意收敛自己的感情,但也不是爱长篇大论的人,从来都是点到即止。   而这一点儿,已是柔情万丈。   下楼用了很久,他累的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但她没有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因为李衔九刚才那句话,姜之栩一路上都在回想高三这一年发生的事。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从来都没有聊过在知晓彼此心意之前的事。比如满娇跟着他回班那天她有多心酸,再比如元旦那天她见到常灵玉又有多难受……那些委屈和伤心,她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他知道。   可此时此刻,她反而觉得没有必要了。   因为知道他这么一个由着性子放肆的人,为了她,也曾压抑本心缄口不言过,她就与过去那个卑微的自己和解了。   ……   李衔九下到最后一层。   在踏上最后那个台阶的时候把她放下来,满脸都是汗,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姜之栩见他那样,忍不住洋洋自得的笑了。   他抬眼看她那幸灾乐祸的样,不由冷哼,伸手掐她的后脖颈:“还笑不笑?”   姜之栩忙说:“不笑了不笑了。”却控制不住,笑得更过分。   他骂一句脏,又说:“再笑待会你背我上去。”   姜之栩捂住嘴,憋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动画片里的那种傻兔子,把李衔九逗乐了。   他勾住她的肩:“这个告别还满意吗?”   姜之栩心一凛:“我不喜欢你这个说法。”就算明白他这个告别仅仅是指这一次,她心里也不舒服。   他冷哼一声:“毛病。”又问,“高考之后,去哪玩?”   “考完估计会学车,旅游的话,挺想去看海的。”   他点点头:“考完之后,我先去上海找趟我妈,再带你去看海。”   他们还在黑漆漆的楼道里,整个世界只有“逃生通道”四个字泛着绿光,那一刻姜之栩想,如果注定要和他在黑暗中拥抱,她就忘记什么是光,也绝不逃跑。   她扬起笑:“好。”   他讽笑一声:“AA啊。”   她还是说:“好。”   他半开玩笑:“住一间房啊。”   她顿住,他想笑她胆小鬼,她接着又说一句:“好。”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语言在真正重要的东西面前是多余的。 第35章 毕业 宿命感在指引   高考在6月7日这天准时到来。   考试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姜之栩竟然和满娇一个考场。   姜之栩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坐, 考语文的时候,满娇卡着点姗姗来迟,在安检的时候, 她们恰好打了个照面。   后来一场考完,在离场的时候, 满娇竟主动来和姜之栩打招呼。   “作文写得还好吗?”没想到时隔许久再说话,竟是这么自然。   姜之栩答的也没有破绽:“还行。”   满娇骂了声什么, 说:“出题的都是变态。”   姜之栩笑笑:“考完就别想了。”   满娇沉吟了一阵,忽然切入主题:“我真没想到会和你一个考场。”   姜之栩说:“我也是。”   她们不算熟悉,又因为一些间接的原因, 有些尴尬还没有机会化解, 可好在她们此刻正站在人生的分水岭上。   她们深知, 山前相见的人, 山后不一定重逢。即使做不到敞开心扉, 也实在不用再假客套。   满娇笑:“其实李衔九给我留下阴影了,这大半年我都躲着他,也躲着你。”   姜之栩笑笑:“感觉到了。”   “没办法。”她叹气, “刚开始挺难受的, 后来见不到面,加上身边也有新的人出现,慢慢就好了。”   姜之栩说:“网上说失恋的人都会有这么个过程。”   “唉, 可惜难受的只有我自己。”满娇呸了一声,“以后最好也有个人来好好虐虐他, 说实在的,我挺想看他被虐是什么样的。”   姜之栩微顿,想了半天,说:“想象不出来。”至少她才不会虐他。   满娇说:“就看他什么时候认栽吧。”   说着话已经来到校门口, 乌泱泱一群人围在大门之外,阳光曝晒下来。   姜之栩给满娇告别:“下午加油。”   满娇说:“不不,随缘吧,数学加不了油,只能随缘。”   那一刻姜之栩第一次觉得满娇还挺可爱的。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青春里都有一个这样的异性,她招摇的出现在生命里,你们因为某些原因而有了交集,却很少说话,也很少微笑,成为朋友,更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但你们都知道学校里有彼此这号人,听到对方的消息,也会留心一下。   她就像青春期时淋的一场暴雨,浇下的时候,你以为她会是记忆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实际上,这场雨只是来时凶猛,却很快放晴。   谁都没有对彼此的人生造成过实质性的影响。   姜之栩念及此,想在这一刻温柔一点,由衷笑笑:“那就祝你幸运。”   -   寒窗苦读十余载,用两天的时间一锤定音。   姜之栩觉得高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盛大。   考前没有撕书,也没有抱头痛哭,一切都很平静,大家把学校里自己的东西收的收,扔的扔,各自祝愿“高考加油”,再无其他。   真正让姜之栩感受到高考与众不同的,反而是考完之后。   她那两天没看手机,等最后一场英语考完之后,发现高考相关话题上了热搜,语文作文“丝瓜藤和肉豆须”被网友们津津乐道,不止是满娇吐槽,青城学子简直集体骂娘。   连李衔九都发消息给她:“幸亏我没在青城考,不然真要应了语文老师的乌鸦嘴,作文干脆零分得了。”   姜之栩笑:“我觉得没有那么夸张,找好切入点和平时一样写。”   李衔九回了个敲打的表情,又说:“你妈今晚就回去了。”紧接着又一句,“多谢您把母上大人相借。”   姜之栩藏不住的笑:“您不必客气。”   “也是,毕竟以后也是我妈。”   “……”姜之栩发了个“菜刀”表情,退出了聊天界面。   忍不住嘴角上扬。   有些人把青春的时长,笼统的定义为,从初中开始到高考结束。   姜之栩觉得不是。   姜学谦曾经同她聊起过从前的日子,他说儿时清贫,少年时一直在刻苦求学,等到了大学才第一次感受到世界的色彩,同年遇上了孟黎,他的青春才刚刚开始。   李衔九的东西没有全拿走,至少那盆雏菊就不好带。   姜之栩在阳台上给那丛雏菊浇水时,忽然也开始思考关于青春的问题。   想来想去,她终于肯定,她的青春是在高三才开始的。   某个霞光万丈的黄昏,看到他抽着烟从连廊走过,随意的瞥了她一眼,她的青春才被摁下开始键。   很稀松平常对么。   的确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但对于姜之栩来说,却有种宿命感在指引。   世界上只有那一个王子能吻醒沉睡的公主。   也只有唯一的那个公主能把野兽变成王子。   李衔九发消息给她。   是一张莱城去往上海的车票,定在6月12号。   从上海回来,就能去海上了。   姜之栩心里的雀跃藏也藏不住,尽管成绩还没有发下来,她却好像提前触碰到了清晰而明朗的未来。   -   高三最后的冲刺期,整天坐着刷题,坐的腰疼屁股疼,还得想着戒烟,没他妈一天过得爽。   考完之后李衔九没去王信家,而是去超市买了些吃的,又去便宜的小宾馆开了个单间,反正没人管,他在里头吃了睡,睡了吃,连着三天没出门。最后宾馆老板差点报警,以为他吸毒来着。   睡了三天总算缓过来了,他到理发店刮了胡子理了发,神清气爽的去上海见李青云。   他们母子快一年没有见面,这次李衔九来沪,李青云特意请了假来虹桥高铁站接他。   出了出站口走了许久,在去坐出租车的方向,两个张望的人,视线才对上。   李青云问:“路上还好吧。”   李衔九说:“坐高铁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李青云白他一眼:“你这性子随谁啊。”   李衔九笑:“谁生的随谁。”   李青云只能摇头,说:“随你爹!”   李青云出来不能耽搁太久,两个人边说了话,边去打车。   一年的时间,李衔九从未成年跨向成年,可无论是身高还是外形都没有什么变化。李青云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微胖,人到中年之后,身体呈现各种亚健康,李衔九劝她减肥,她减不下来,这一年反而更胖了。   李衔九问:“现在还没戒酒吧?”   李青云含糊其辞:“我没断过药。”   李衔九气笑了:“你以为你喝一口酒,再吃一片药,疗效和副作用能互相抵消?”   李青云叹气:“我压力大啊,拉扯你容易吗,伺候老太太容易吗,不喝酒,真是要死了,还不如死了……”   又来。   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话。   李青云又笑:“你别光说我,你烟瘾小?”   李衔九冷哼:“我戒了你就能戒?”   李青云一顿,看着儿子那表情,她半天没敢回话:“你……真戒了?”   李衔九不说话,好整以暇看着她。   李青云顾左右而言他:“戒了好,光抽烟得多花多少钱。”   李衔九默然不语,心想再聊下去,他就要发火了。   车子又开了五分钟。   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人打电话给李青云。   李青云看了眼手机接起来,笑眯眯喊了声:“王律师,怎么了。”   那边说了什么。   李青云脸色大变,紧握着手机,眼睛茫然失去焦点,话都说不利索:“我的天呐……好,好…早知道我就不该出这趟门!唉唉,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李青云早已经吓得满色苍白满脸是汗,哆嗦着嘴唇看了李衔九一眼:“老太太没了……”   李衔九心一凛。   李青云又说:“我不陪你去酒店了,你在路边下吧,等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再来找你。”   李衔九就这样在路边下了车。   马路上的车倏忽而过,像一道道疾风,也像无数人骤然转变的人生。   过了一个小时,李青云打电话来,声音哑了:“我走之前把老太太擦好身,喂好饭,换好衣服,王律师特满意,什么都不用问,在她旁边打电脑处理工作就行,没一会儿老太太睡着了,等王律师关上电脑,再看,老太太没气了,就这么两个小时不到的功夫。”   李衔九又问:“那边怎么说?”   “等葬礼结束我就收拾东西离开。”李青云叹气,“你说以后上哪去找工资这么高的工作。”   “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吧。”李衔九说。   李青云嗯了一声:“老太太瘫了这么多年了,她走了,她自己解脱,这一家子人也解脱了。”   伤心是一时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才是永久的。   沉重的是生命,残忍的才是人生。   李衔九明白,他说:“你这两天在那边帮忙就行,我随便逛逛,你不用操心。”   李青云又能说什么:“好,我也顾不上你了,忙的我头疼。”   “注意身体。”   “死不了。”   “……”   李衔九当时正在黄浦江边,挂断电话之后,他沿着岸边西走,这头人很少,只有几个的老人在慢悠悠散步,沿岸的水里还长有芦苇,远看江水茫茫,如滚滚红尘。   他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向来不是压抑自己的性格,十八年来仅有的隐忍,也都用在了姜之栩身上。当情绪陷落的这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也还是她。   不自觉先拨了她的号码。 第36章 窗帘 你该不会把孟黎闺女给搞到手了吧……   “喂。”她很快接通, 好像在吃什么东西,讲话含糊,“到上海了吧?”   他顿时觉得轻松了下来:“我没给你看票?”   “看了呀。”她咽下食物。   “那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到站?”   姜之栩顿了顿:“知道呀。”   李衔九提了一口气撒不出去:“非叫我说那么明白?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不找你, 你永远不会找我?”   ……   那头静了好一会儿。   “我怕打扰你。”姜之栩语气别提多认真。   “操。”李衔九恨不得现在狠咬她一口,让她体会一下她能把一个懒散到连气都懒得生的人气成什么样, “我挂了!你打过来!”   摁断通话,李衔九深呼了一口气。   她果然很快打过来。   手心震动, 酥酥麻麻,和江边芦苇上蹲着的那只蜻蜓翅膀震颤的频率一样。   李衔九点点头笑了。   点接通,她好久不说话, 他也不语。   过了一会儿, 她的声音被江风吹来:“你不说话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场诶。”   他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你傻不傻?”   她一听, 知道他没有生气, 也笑了,笑着笑着又轻咳了一声:“以后打电话你都先讲话吧,挂的时候我先挂, 好不好?”   李衔九默了默。   把对面的姑娘搞得心里没底极了, 刚想把话收回,他却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听清了,顿时无声地笑了。   他好像忘记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了。   她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见到青云阿姨了吗?”   那时天色已晚, 远处的晚霞是粉紫色的,这种绮丽的美, 专属于消逝之前。   李衔九虽然不温柔,但也不是个扫兴的人,这么好的景儿,说些现实的话干嘛呢?   他笑:“我就是觉得这边景色挺好看的, 给你看看?”   他不知道,他这句话,让她在千里之外心空了一秒。   被他浪漫到了。   “好啊,正好我这边正在下雨,外面雾蒙蒙的。”   “那你可别眨眼。”   他挂断,又给她打来视频电话。   江边粉紫色的晚霞,和远处船只、楼宇的灯火顿时出现在眼前,还有白衬衫的肆意少年,飞扬的头发像江边飘荡的芦苇。   那一刻姜之栩只想到四个字:地久天长。   -   老太太出殡的那个下午,李衔九去徐汇区的某幢别墅里,把李青云的行李搬出来。   如李青云所说,王律师一家似乎确实是好人,他们一家都信仰耶稣,常年捐款做善事,李青云六月的工资,是按照整月发给她的。临走之前,女主人将自己前几年坐月子时穿的几件大码衣服送给了李青云。   李青云满怀感激的在屋里和他们告别。   李衔九在屋外冷眼看着,犯了烟瘾,没忍住多抽了一根烟。   他不习惯被施舍,于是离开的时候他把背挺得很直。   这是他现如今唯一能做的事。   李青云行李不多,两个行李箱刚好装完,他们打算先回莱城一趟,毕竟之前追债的人将家里折腾的不成样子。   先重建家园,再开疆拓土。   离沪那天下了雨,天气顺着车行驶的方向而一路放晴,临近莱城却又开始变阴,到莱城之后,雨又落下来了。   家里的窗户还是破的,莱城夏季多雨,闷热潮湿,进家之后发现阳台上的地板都长满青苔了,家具墙面也多有生霉的地方,地上泥土很多,好像除了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没一处是干净的。   水电费是李衔九去上海之前交的,他果然有先见之明,否则这一屋子脏乱,想打扫都打扫不来。   他们把窗户补好,再把整间屋都清扫、晾晒一遍,花了两天功夫,第三天的时候李衔九去王信家拿之前寄放在他家里的行李,回去的路上到商店买了窗帘。   他站在一张蕾丝复古帘面旁边,摩挲着面料上的纹路,想到窗帘是每天闭眼之前要关上,睁眼之后要打开的东西,便给姜之栩打电话,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她想了想,说白色蕾丝的,有点旧的那种。   挂了电话,他让老板把他面前的帘子截一段下来。   在挂窗帘的时候,李衔九忽然意识到,他身体里某些部分似乎被她驯化了。   比如棱角,就正在被她慢慢磨平。   他以前很怕自己会沦为一个没有个性的人,但他才只有18岁,考虑平庸还为时过早,温柔却还能学来试试。   他对李青云说:“我得去趟青城。”   李青云问:“干什么去?”   他说:“带姜之栩看海。”   李青云惊了:“儿子,你该不会把孟黎闺女给搞到手了吧!”   李衔九特怪异看了眼李青云:“这用词,真带劲。”   李青云哪是跟他开玩笑的,说着就上手给了他一拳:“我说真的!”   挂好窗帘,从凳子上跳下来,李衔九拍拍手,似笑非笑的问:“那你希望真假?”   李青云怔了怔:“我……我当然喜欢栩栩了!”   “那就是真的。”李衔九笑。   李青云却犹疑了:“可是,咱们这个家庭,就算孟黎愿意,老姜能愿意?”   李衔九笑意滞在眉梢,顿了顿:“日子在变好。”   李青云静了静,笑:“是啊,咱不欠高利贷了,你只要考上好大学,以后永远都在走上坡路。”   他又笑:“再说了,是她姜之栩要跟我过一辈子,又不是姜学谦。”   李青云一怔,瞪大了眼:“我的儿嘞,你连一辈子都想好了?”   李衔九:“……”   李衔九决定在6月20号之前带姜之栩去看海。   因为再过不久,姜之栩就要去学车了。   在此之前,李青云决定去青城一趟,她给孟黎打电话:“我得请你吃饭!”   这话真敢说。   实际上去了青城,还不是要吃人家的。   孟黎觉得老姐妹大老远过来,那天都没有去上班,一大早就喊姜之栩去买菜,恨不得把菜市场都搬回家。   李青云和李衔九在中午12点多下高铁,姜学谦开车去接,到家之后还没过饭点。   李青云给姜学谦带了两瓶酒,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是家乡老酒馆里酿的,中午吃饭,姜学谦干脆打开了,给李青云一人倒一杯。   “他没给你们添麻烦吧?”动筷之前,李青云问。   孟黎说:“没有啊,我还说呢,你之前怎么也没提过他成绩这么好?”   “他也就成绩好一点,我告诉你们之后,你们把他想的太好了,到时候他胡闹起来,你们有心理落差。”   “……”   某人的脸色忽然变得阴翳。   姜之栩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硬生生忍住笑。   不知道说起什么,李青云忽然聊起她:“对了,听你说栩栩也去莱城接九儿了?”   孟黎说:“正好她暑假一直在上课,好不容易放假,带她轻松一下。”   李青云和姜学谦碰杯,姜学谦习惯第一口酒先倒出一点,李青云直接一口闷。   李衔九冷冷看她:“少喝点。”   李青云白了他一眼,转而给姜之栩说话:“栩啊,有空可以去莱城住几天,阿姨带你到处逛逛。”   姜之栩悄默声儿看了眼李衔九。   “她得学车。”姜学谦替她回答。   李青云“哦”了一声,又问:“栩栩,有男朋友了吗?”   姜之栩刚夹起来的鹌鹑蛋猝不及防掉进碗里。   孟黎笑:“她?她还没开窍呢。”   姜之栩脸一红。   不是因为孟黎的揶揄,而是桌子底下,某人忽然踢了她一下,抬眼对上他,他慢条斯理的喝着果汁,一幅松松垮垮的样子,不特意观察根本看不出他眼底藏着捉弄。   没注意李青云又问了什么,孟黎恰好说道:“不过之前去莱城的时候,她去梧桐街玩,回来之后,倒是和我说见了个帅哥,那可是她第一次和我聊……”   “那个,妈,吃饭。”姜之栩忙说。   孟黎一笑:“哎呦,还害羞了?”   李青云说:“女孩子脸皮薄嘛。”   孟黎对姜之栩说:“这有什么啊,不过就是在路上遇见的帅哥而已,我们又没多想。”   姜之栩干巴巴笑了笑,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不敢去看李衔九的表情,又有点好奇。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声。   她点开看:你妈说的人是我吧?   她偷瞥他一眼,又快速把视线回到手机上。   他又发:那时候就看上了?   姜之栩脸一热,赶忙回他:再见。   惹他忽然低低笑出声。   李青云问:“好端端傻笑什么?”   “有人夸我长得帅。”他把手机“啪嗒”一撂,懒洋洋靠到椅子上,笑意不深,但眼角眉梢都流淌着舒坦。   李青云用莱城话骂了声:“你脑子的事儿。”   吃了会儿饭,叙了会儿旧,李青云想起什么,起身去拿包,从里面掏了个红包,塞给了姜之栩。   姜之栩很诧异,一时愣了,下意识看向父母。   孟黎眼疾手快,忙把红包拿起来,急切问:“李青云,好好吃着饭,你这是干什么!”   “你干嘛呀,我这是给栩栩的,又不是给你的。”李青云又固执的把红包塞回姜之栩怀里,“李衔九这一年让你们操心了,不过咱们之间用钱表示不出来,我这一万块钱是给栩栩上大学的。”   孟黎说:“不行不行,这成什么了,不能要。”   李青云说:“你要是不要,我现在就走。”   “……”   姜之栩和李衔九互相对视了一眼,只一秒就移开,两个人都若有似无的笑了。   最后姜之栩还是把钱收下了。   姜学谦敬了李青云一杯。   李青云正要端起酒盅,李衔九冷冷出声:“最后一杯。”   姜之栩知道,李衔九之所以“酒精过敏”,完全是因为李青云嗜酒如命。   果然,李青云是不听劝的,紧接着仰头把酒一饮而尽,咽下去后回味的皱了下脸,又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生个闺女,生这么个儿子成天欺负我。”   李衔九把筷子撂下:“那随你。”   接着站起来去客厅了。   孟黎忙说:“小孩都这样,姜之栩气人的时候你是没见到。”   姜之栩筷子一顿,想了想说:“我也吃好了。”   孩子们都离席了,姜学谦笑:“不管他们,咱们接着聊。”   李青云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开始说上海那老太太的事儿:“老太太以前是舞蹈老师,优雅了一辈子,得这个病也是遭罪。要我说,我要是这样干脆死了。”   孟黎也说:“是啊,死了清净,自己不遭罪,家人也不遭罪……”   在三位家长侃侃而谈的时候,姜之栩和李衔九互相使了个眼色。   随后姜之栩回了卧室,等过了一会儿,门响了。 第37章 初吻 初恋   那会儿姜之栩才把空调打开不久, 屋里闷气未减,她正仰脸对着空调出气口吹风。   听见响动,她偏脸, 头发都被吹得飞扬起来,最后全糊在脸上。   拨开发丝, 看到他进门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把门锁上。   姜之栩心跳顿时乱了。   李衔九却在门口不动, 定定的看着她,两秒后,他特放肆的张开双臂, 神情嚣张, 好像在问“老子都在这了你还等什么呢”。   她迟缓了一秒, 接着飞奔着扑上去, 撞到他的怀里。   他把她单手抱起, 绕了一圈又稳稳放下来。   她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闻见他身上的味道,薄荷混烟草, 什么都没有变。   她扬起脸看他,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把头低下去。   他漫不经心的抬手,很使劲儿捏住她的下巴, 迫她扬起脸,冷冷淡淡睨了她几秒。   然后就把她放开了……   “我怎么觉得你一点没想我?”   “有吗?”   他冷冷瞥她:“进门之后你就这表情?也不笑一个。”   姜之栩人傻了:“有吗?”   她直勾勾看着他, 神情纯然,搞得他好像是个很爱挑刺的混蛋。   他狠狠点了点头:“行,你行。”   说着话,就转身要出门。   姜之栩一惊, 见他的手碰到了门锁,她慌了,上前扯了扯他的衣摆,他顿了一下,但好像并不在意,眼看着他就要把门打开,姜之栩咬咬唇,从后背环住他的腰,抱住了他。   李衔九背一抖,接着把开了一半的锁,又“啪嗒”一声关上。   “你怎么跟只小狗似的。”他转身,把她拉开一点,垂眼看她,“这时候知道急了?”   她脸变红了,像桃花的花瓣最边缘的那一抹粉,淡淡的,专属于小女孩。   对某些事,她是真的没有经验,他逗她,她还能还句嘴,可他撩她,她却没本事反撩回去,又不能像以前那样装淡定……   她眼睛亮亮的,看了他几秒,实在是难为情,要是推开他,他会不会生气?可要是再和他对视下去,她会疯吧……情急之下,干脆栽到他怀里。   又示好的靠在他胸口蹭了蹭。   某人差点石化。   这时候还能忍?   李衔九把她从怀里扒拉开,看她一副无辜良家妇女样儿,他就气得牙痒痒,心也痒痒,直接就把她推倒在床上。   他咬牙切齿:“说你是小狗,你还赖皮上了?”   他特想亲她,身子崩得要爆炸了。   姜之栩和他紧贴着,什么都感受的到。   这是她的初吻。   以往接受的教育告诉她,她应该矜持一点拒绝他几次,最后半推半就让他亲才行。   可内心深处的声音却在怂恿她,由他去吧。   他却停住了竟然问她:“我亲了?”   姜之栩愣了,他平时不是很霸道么,谁知他会在最后一刻忍住,来询问她的意见。   她一时不语,他眼睛在她唇畔上不住的流连,像流氓在挑衅:“我真亲了?”   姜之栩觉得自己很晕很飘。   她明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能愿意忍耐意味着什么。   可她宁愿他直接亲上来。   李衔九耐性没了,声音里带着警告:“姜之栩。”   姜之栩:?   “把初吻给我?”他悠悠开口。   他这人真是……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不就是你愿意我就名正言顺的吻,不愿意我就强取豪夺的亲吗?   姜之栩想了想,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是给他的信号。   李衔九只觉得,那一瞬间好像灵魂失重了,他急于抓住什么,想也没想就亲上去。   唇瓣相触,他急不可耐就撬开她的齿关,感受到她颤栗了一下,他使坏似的去咬她的唇,又用舌头去描摹她的唇形。   烟花噼里啪啦的炸。   真他妈爽爆了!   姜之栩慌得身子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她没有丝毫经验,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任他予取予求。   她身体渐渐变得奇怪,像在荡秋千,一股股的酥麻往身体各处涌。   她太纯了,此刻她并不懂得去体会身体异样感带来的美妙,只是在纠结是要睁眼还是闭眼。   这时候他的手开始不老实,从大腿根摸上去,捏了把她的臀,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碰上她的腰。   姜之栩要吓死了。   一急就睁开了眼,推了他一把。   他边吻着她,边眼睛半睁瞥了她一眼,顺带着将她往床上一推,他们从侧卧相对变成他压着她的姿势,她以为这样就是极限了,谁知他边吻着她,手边从她小腹往上滑,二话不说先使劲儿揉了几把。   “不行不行!”姜之栩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推他。   他起身一点点,挑了眼皮:“你不觉得晚了?”   他情欲不减,她很想配合。   可是她从小就被父母养成了含蓄的性子,她做不到:“太快了,不行!”   他哼一声:“进都没进快什么快!”   她呼吸紊乱,看到他笑意促狭,一下子明白过来,羞愤的要死,压着嗓子求饶:“李衔九……”   李衔九怔了。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   过去的一年里,她好像对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具体的称呼。   他笑笑,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像摆弄一个洋娃娃,嗤笑:“今天不动你!”   她一懵,接着小声反抗:“我又没多想!”   他却直起腰,手放在身后,撑起了身子,斜瞥着她:“在你床上刺激归刺激,但你爸妈还在外面呢。”   他讲话压着声,仿佛特别怕人听到,姜之栩知道他故意的,彻底没脸了,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闷声说:“你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李衔九心情舒爽到极点,笑笑:“你以为我不懂什么是仪式感?咱俩的初夜我不得找个大床房,给你铺点玫瑰花……”   话没说完被人一个枕头扔过来。   李衔九要笑死了,梨涡很深,腰都直不起来:“我说,你得谢谢我没早让你名正言顺。”   她顿了顿,把被子拿开,等他接下来的话。   “不然早他妈把你吃干抹净了。”他特放肆浪荡,那一刻整个世界他都不屑。   于是紧接着,又一个枕头丢了过去。   李衔九接住了姜之栩丢来的枕头,紧接着也接住她的手腕,把她轻轻一带,就拉到怀里。   姜之栩靠在他的怀里,而他的背靠在墙上,过了一小会,她问他:“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衔九像挠痒痒那样很轻声说:“你是说把你吃干抹净那事儿?”   她仰脸瞪他:“不说拉倒。”   他忽然有一种心被撑的很满的感觉。   于是他春风得意的笑了:“我说名正言顺,就是名正言顺了。”   这四个字让姜之栩没了脾气。   她默了一默,才问:“那今天是第一天?”   李衔九没回答她是或不是。   而是掏出手机,打开日历,在6月19号这天留下标注:脱单。   这两个字比那四个字杀伤力要大,姜之栩整个人彻底软下来,温柔不足以形容,好像是化了一样。   她笑:“你也初恋啊?”   他也笑:“看不出来?”   她抿抿唇:“看来你眼光很高。”   他也学她那样抿唇:“客气,你眼光也不低。”   她不再回话了,说不过,还不会闭嘴么。   他似乎很满意,也不再闹她。   窗帘开着,外头万家灯火,带着星星点点的温柔,空调的风上下吹着,将书桌上的《少帅》吹得纸张乱响,桌旁的架子有植物,那盆他亲手栽种的雏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搬进屋。   又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我是说真的。”   “嗯?”   “初恋。”   她静默了一瞬,随后说:“我相信。”又说,“不是也没关系。”   他偏脸过来。   她笑:“我对第一个没有执念,对最后一个比较感兴趣。”   他也轻轻扬了下唇:“你记得我说过吗,小时候我长得像只野猴子,压根没女的搭理,谁知道高一脱胎换骨了,高二那年直接他妈的帅爆表了。”   “……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要是我没有从猴子进化成人类,你会不会喜欢我?”   姜之栩一怔。   “说实话吗。”   李衔九僵了一下,坐直了,定定睨她,让她解释。   “我对你不是一见钟情。”   他目光沉沉。   “你的脸让我很惊艳,但不足以让我彻底喜欢上你。”   他还是不语。   “但如果你长得像只猴子……”她也不知道如果没有最初的惊艳,还会不会有日后的惦念,“想象不出来,要不你变丑一下试试?”   李衔九怔了怔,随后很粗鲁的揉了把她的头发:“老了就丑了。”   这话让姜之栩的笑滞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沉了沉。   看着他的眉眼,她扬起一抹讨好的笑:“才不是呢,你老了一定也是个很帅气的老头。”   他不领情的笑:“操,还是见色起意。”   她反问:“那我要是丑八怪呢?”   他看她,特大爷的仰在墙上:“那我尽量多挣点钱。”   “?”   “整容资金。”   “李衔九!”   姜之栩恨不得把他蹬到地上。   只闪过念头,却听“扑通”一声,仿佛有块巨石把地上砸了个坑。   下一秒就听孟黎高声惊叫:“青云!!!”   李衔九和姜之栩的笑都凝固在脸上。 第38章 噩耗 被漫长的黑暗冲散   直到许多年后, 姜之栩还是会回忆起这一天。   她千万次的想,也只有某种她从不了解的力量,像一场地震、海啸、山洪、火山、雪崩……这种野生的, 迅猛而不可收拾的自然力量,才能形容当时那一刻的感觉。   她对生命的理解和不理解, 都是从此刻开始的。   听到响声,李衔九想都没想, 从床下弹起来慌张跑去开门,姜之栩紧跟着跑出去。   只见李青云不省人事的躺在地上。   据孟黎所说,李青云嫌自己被李衔九管太紧, 好多天没有喝酒, 好不容易有了喝酒的机会, 多贪了几杯, 中途起身去上厕所, 上完厕所刚冲完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栽到地上。   拨打120,送去医院, 好一顿折腾, 诊断的结果不太好,是脑梗,紧急做了开颅手术, 随后李青云一直在昏迷。   到第三天的时候,李青云醒了过来, 当然,事情并没有因为她的清醒而变得更好。   李青云瘫痪了。   没有吞咽功能,也没什么自主的意识,不能说话, 眼睛只能向一侧看。   医生说,李青云的状况不算最糟,因为她的肝肾功能和心肺功能都没有问题,如果家人好好照料,后期多做康复治疗,能够长期的存活。   得知这个结果之后,孟黎在医院走廊痛哭,哪怕知道会惹李衔九伤心也忍不住。   李衔九则在旁边一声不吭。   医生说,瘫痪病人最需要家属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李衔九的强大,姜之栩从来没有怀疑过。   她曾经总觉得他散漫,游戏人间,把玩一切,江湖上走一遭只为当个过客。   可自从那次在天台上他把赵明从人生的悬崖边拉上来,她就知道,他虽然轻描淡写,但绝不是漠不关心。   这样的他,在面对病重的母亲,真的能淡定吗,真的可以像以前一样独当一面,把一切都处理的游刃有余吗。   生活不是小说,他也没有离谱的光环。   他更沉默了,烟瘾也更大了,成包的抽,一身烟味儿去不掉,胡子也不怎么刮,像个漂泊多年一身风霜的流浪汉。   姜之栩很难受。   胸口被一块嶙峋的石头硌着,把她每一寸肉都磨得发烂流血,可她不能哭,咬着牙死死忍住。   因为李衔九没有哭。   她得陪着他。   6月25号的16点,莱城高考成绩发布,那天恰好李青云从ICU转入普通病房,李衔九考了711分,稳定发挥。   但没人高兴地起来。   最后还是姜学谦问:“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李衔九闻言捂了把脸,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孟黎闻言,咬着唇又憋不住开始哭,怕影响李衔九,借口说去上厕所。   姜学谦接着说:“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你上大学是大事,你必须赶快做出决定,这样还有两个月可以准备,无论是钱还是你妈的安置,都得花时间。”   李衔九闻言只是耙了把头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又把头低下。   “李衔九,你得上学。”   姜之栩以往一直很安静,大人们忙来忙去,李衔九沉默以对,她就做一个影子,尽量把存在感降低,不去影响他们。   可这次不一样。   李衔九对她笑笑:“你就别操心了。”他瞥她,看到她眼底青了一片,不由沉声,“这边没事了,你回家休息吧。”   姜之栩想都没想:“我不累。”   姜学谦忽然开口:“我和你妈在这陪着就行了。”   姜之栩咬咬唇,声音低了几分:“我也得在这。”   姜学谦一头乱绪,眉头紧皱。   这会儿他独自面对两个孩子,满脑子都是李青云坠地之后,他们同时从卧室跑出来的样子。   他也不是刻意留意的,可打眼一看,就发现他们都没有穿鞋,心一沉,接着去看姜之栩,只见她头发凌乱,嘴唇殷红,他两眼一黑,几乎也要昏了。   姜之栩留下的态度很坚决,姜学谦沉默了。   李衔九站起来,扳过姜之栩的肩。   姜之栩身子被迫转过去,可却固执的拧着头,要她去看他平静的脸,还不如把她的心剜出来。   “让你回去睡个觉是害你怎么着?”   她很固执:“我不想睡。”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这有椅子可以休息。”   李衔九放开了她的肩,双手无力垂下。   “姜之栩,是我以前太惯着你了?”   姜学谦忍不住转过脸,他知道或许在这一刻,他不该插话进来,可他终归是一个父亲。   他去拽姜之栩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姜之栩往后缩:“我不。”   李衔九看着她:“回去吧。”   “我不……”   “你在这我心里难受。”   “……”   静了。   姜之栩的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是她咬牙绷紧那根线,勒出满手的血,或许正因如此,最后反而崩断,洒了一地泪珠。   她妥协了。   静悄悄离开。   她走之后,只剩下姜学谦和李衔九二人相顾无言。   又过了一会儿,李衔九想去抽烟,姜学谦说,你去吧这有我,于是他没客气。   转身的刹那,李衔九变得冷硬,越往外走脸崩得越紧,等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过道风吹了过来,他眼睛眨了眨,有水雾沾在浓密的睫毛上。   他只用一瞬就敛去多余表情,摸兜,掏出火机,可惜没烟。   他又转而去买烟,下了电梯之后,穿过一条很长的走道,他走得很急,迫切需要尼古丁。   路的尽头是急诊。   迎面,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被一群人慌慌张张推了进来,领头的护士大喊:“都让一让!都让一让!”   李衔九下意识往墙根贴了几步,视线追随着女孩,见她进了急救室,护士拉上了帘子,一群人焦急的堵在门外。   不一会儿,又有个左腿流血的男人嘶嚎着从大厅门口被推进来,接着是个口吐白沫的女人…急诊室里乱成一片,打架斗殴的,车祸的……一趟接一趟。   李衔九又往墙根贴了贴,最后直接靠在墙上往里面淡淡的看。   忽然,悲痛的哭喊声在急诊室里炸开。   等了一会儿,李衔九才知道,小女孩走了。   女孩的母亲在那里几乎要哭死,:“她命怎么这么硬!骨头都被撞碎了,来医院的时候还没有咽气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命要硬又不硬到底……”   这世上意外和苦难太多,谁能说谁的痛苦更多,谁的承担更少?   李衔九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往外走。   姜之栩就站在走廊拐大厅的拐角处,静静的看着他。   李衔九直接定住。   是她先过来拉住他的手,低下头说:“出来再说。”   他任她牵引着。   走出大楼,在花坛处停下,她才松开手。   他先问她:“怎么没回去?”   她说:“想离你近一点。”   他淡淡点头:“回去吧。”   她看着他:“刚才为什么在急诊室门口站着?”   他明显停了两秒,才笑:“比惨呗,看看他们,心里好过。”   她怕他强忍着会憋坏了,又怕他如果宣泄出来,她接不住。想叹气,没有叹,而是伸出手,去抚他的眉头:“李衔九,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呢?”   路口的照明灯坏了,一闪一闪的暗色橙光,在李衔九脸上投射出寂然的光影。   风把他的眼睫扯了扯,他后退了一步,没心没肺的笑:“警告你,别煽情。”   姜之栩抿抿唇:“好,我不煽情。”她只是想问,“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回来了?”   他看着她:“为什么回来?”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小男孩买气球,刚吹起来的大红色气球,他刚接到手里忽然就炸了。”   他舔舔干涩的唇,等她说完。   “我以前一直以为意外离我很远,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生活里到处都是意外。”她像在回忆,“像那天,我去楼下超市买鸡蛋,刚从筐子里捡起一个,它就摔碎在地上了。”   姜之栩的话戛然而止。   李衔九一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随后他伸手把她的长发揉乱。   她说的他都懂。   她想让他知道,意外无处不在,而意外之所以被称之为意外,是因为它不能被弥补,只能被接受。   她有心了。   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在急诊室,就是在想,生活真是一篇漏洞百出的作文,老天爷他妈的语文真不咋地,伏笔写的太深了,还不会写过渡段。”   “其他的我倒没想那么多,真的。”他缓缓说,“毕竟我还有妈,往后日子再难,我不是个孤儿。”   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他的正脸,被光覆盖又被阴影掩埋,最后又坦荡于光下。   姜之栩和他一样安静,任彼此的倒影映在彼此的瞳孔里。   那一刻羞愧掩埋了她,她在黑暗中无法自立。   刚才在病房里,她看到李青云插着呼吸机的那一刻,想到的全都是李衔九该怎么办。他才十八岁,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负债累累,父亲早殇,母亲重病……他都占了。   他该怎么办。   她以为他至少也会为自己的未来发愁。   可显然他在乎的只是,还好李青云活着。   姜之栩心里很不是滋味,李衔九却没觉得有什么,笑笑:“还有什么想说?”   姜之栩说没有了。   他在她头顶轻轻亲了一下:“乖。”   她默了默,心安了不少。   大着胆子上去环住他的腰:“那我回去睡觉,明天给你带早饭好不好?”   他说好。   于是她松开了他,接着她往医院门口去,他沉默走在她身后,直到把她送到车上。   车子驱动。   车尾的红灯模糊了他,而川流不息将她淹没。   刚入夜。   他们被漫长的黑暗冲散。 第39章 分手 每一秒都盛满了命运的波澜……   第二天姜之栩的高考成绩也出来了。   她也是正常发挥, 680分,在青城这个分数难上清北,但重点一本还是稳的。   她查了成绩, 第一时间就想把消息告诉李衔九。   她去医院的时候,李衔九不在病房。   她先把消息告诉父母, 又问:“他呢?”   得知姜之栩考得好,姜学谦和孟黎脸上终于展露笑颜, 问东问西:“到时候填志愿,学谦你记得给你朋友打个电话,让人家给个建议。”   姜学谦笑:“那是当然。”   似乎只有考了这个成绩的姜之栩漠不关心, 她又问:“他去哪了?”   姜学谦顿了顿, 说:“去和医生聊转院的事了。”   姜之栩闻言, 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这么突然?”她问。   “不是现在就转走。”孟黎说, “如果情况稳定, 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转走了。”   姜之栩心乱如麻,   姜学谦捕捉到她的变化,不由紧皱了眉:“你跟我出来一趟。”   孟黎狐疑:“你们俩怎么回事?”   姜学谦没应声, 三两步走到姜之栩面前, 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拽了出去,到电梯间的墙角才停下来。   姜之栩揉了揉被抓的通红的手臂:“爸, 怎么了。”   姜学谦看着她沉下了眼眸:“你和李衔九断了吧。”   姜之栩恍然抬头,有些艰涩。   “你不要觉得你对不起他, 咱们家和他家非亲非故,我和你妈忙里忙外,时间精力钱,都搭进去不少, 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姜学谦讲到这语气缓了缓,“也不用现在就断,等过段时间,他回莱城,慢慢的减少联系就行了。”   姜之栩安安静静听完姜学谦的话,淡淡开口:“爸,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不会让咱们家去填这个无底洞的。”   姜学谦听她这么说,不由神色稍霁。   “你们过你们的生活,他的路,我陪他走。”   姜学谦一时惊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他大惊失色,“你再给我说一遍!”   姜之栩看着他,态度坚决:“我想得很清楚了。”   “你不要胡闹!”姜学谦神色严肃,“他妈是全瘫痪。”   “我知道。”   “大小便不能自理。”   “我知道。”她没有等姜学谦说第三遍,“我真的都知道。”   姜学谦忽然失声了,他站在那,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电梯开了,有人出来,紧接着又叮的一声关闭。显示屏上的数字在飞速减少23、22、21……7、6、5……   姜学谦的心也跟着飞速降落下去。   聊不下去了。   他们父女俩相顾无言回了病房。   随后的两天,他们父女俩的关系都很僵。   孟黎渐渐也了解事情如何了,不由劝她,可劝不住。   事情的转折在七月来临的时候。   那天孟黎和姜学谦不在,姜之栩到医院之后一直傻站着,实在是觉得无所适从。   正好看到桌上的水果,就拿了个苹果,心想给李衔九削了吃。   李衔九当时正给李青云擦脸,打眼瞟了她一眼,眼见一颗苹果被削的几乎只剩个核了,就说:“你别削了,我都是直接啃的。”   姜之栩眼一亮:“不早说,我也是。”   李衔九摇摇头:“你像是拿着牙签一小块一小块吃的人。”   她哼了一声:“我吃苹果梨永远都是拿一个大的,一口口咔哧咔哧咬下去,我喜欢看苹果被咬下来的痕迹,也喜欢听咬苹果的声音。”   李衔九一本正经“哦”了一声:“随我。”   姜之栩只觉一头黑线。   刚转脸准备收刀,却不注意把指头划了一下,口子不小,血汩汩的流。她一慌,下意识瞥了眼李衔九,怕他看见觉得她笨,忙把刀子收好,又拿衣服前摆把手指包上止血。   李衔九没注意到姜之栩的伤,当他再转脸的时候,发现李青云竟然落泪了。   李青云没有自主意识,所以流泪不大可能是因为情感波动引起的,可李衔九还是静默了一瞬。   他把她的眼泪擦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忽然特别烦,直起身子把毛巾往盆里一扔,水花飞溅的声音藏住了他骂的那句“操”。   姜之栩也没有注意到李衔九的情绪,她一心想着赶紧去卫生间处理伤口。   刚迈步,孟黎和姜学谦一前一后推门进来了。   撞个正着。   姜之栩的白T恤单薄,被血刺目的洇了一大块,地上还零星落了几滴血。   她从小娇惯,蹭破点皮孟黎都心疼,何况见到这么多红。   孟黎要拉她去处理,姜之栩不愿意却拗不过,出门前转头看了眼李衔九,见他站在那,眉头紧锁看着自己。再看姜学谦,正幽幽盯着李衔九。   姜之栩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去处理伤口的路上一直在沉默。   等她把手指包扎完,回来的路上,孟黎憋不住,开口了:“栩栩,其实你爸爸都是为你好。”   姜之栩沉默不语。   孟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她一向没有丈夫那么条理清晰,她擅长在生活琐事上张罗,可但凡稍大一点的事,她已经习惯了丈夫去解决。   姜之栩也不忍看母亲担忧:“妈,从小到大,我喜欢的东西都不多,可但凡喜欢的,都是认定了的,我不想放手。”   孟黎怎么会不了解女儿性格里倔强的部分。   还记得她八岁那年,放学的时候丢了一个水兵月的钥匙扣,那天下了大雨,她不听任何人的劝,偷偷跑出去沿途找了一路,当天挨了批评,第二天第三天还要接着找,持续了一个月。   后来姜学谦干脆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丢在草丛里,假装让她找到这才做罢。   也是那次,姜学谦对孟黎说,你闺女看着性子淡,欲望低,但其实是个执着到执拗的人。   就像表面平整的水面,可风一吹就成狂澜了。   “就因为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人,你爸才这么着急……”孟黎说。   姜之栩果真温柔却执拗:“妈,所以你们也该知道,着急也没用。”   孟黎心一惊,默了。   -   姜学谦和李衔九在屋里沉默良久。   当着李青云的面,姜学谦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   姜之栩包扎的时间不长也不短,随后他们母女俩进屋,姜学谦才说:“小九,咱俩出去抽根烟吧。”   姜之栩心一紧。   李衔九面无表情,说:“行啊。”   姜之栩跟上:“我也去。”   孟黎扯住她,闪烁其词:“……你…你留下来帮我的忙吧。”   可是有什么忙好帮呢。   姜之栩眼看着两个男人走了出去,一颗心悬着放不下,在椅子上坐下。孟黎去开食品袋,给她说“刚才出去炒了点菜”,又说“给你带了风味茄子”……   姜之栩简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再也待不下去,起身夺门而去。   孟黎没有跟上来。   她在原地叹了声气,眼眶又红了,瞥了眼李青云:“你瞧你生了个好儿子呀。”眼泪扑簌簌而落。   姜之栩到楼梯间去,发现没人,她急急慌慌去按了电梯,下楼去吸烟区和小花园找了一圈,都没有人。   她只觉得胸腔要炸了,急得坐在花坛边上抓自己头发。   她是板正惯了的人,着急也只会为难自己。   平复很久,她才重新上楼,整个人浑浑噩噩。   回病房看到姜学谦已经回来了。   姜之栩没看到李衔九,顿时清醒,问:“他呢?”   孟黎看了她一眼,叹气,偏过了头。   姜学谦直面姜之栩,说:“在楼道。”   姜之栩淡淡说了个“好”字,转身往楼梯口去。   孟黎和姜学谦看着她的背影,两个人眼里都满是复杂。   孟黎问:“你给小九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孟黎看了眼李青云,小声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姜学谦沉声:“真没说什么。”   他们走到楼道,怕姜之栩跟上来,特意往上爬了一层。   刚掏出烟,李衔九就说:“叔,我怕麻烦,你想说的话就别说了,我答应。”   -   到楼梯口,姜之栩步子顿了。   她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脸,推门进去。   楼梯上下都空无一人。   她喊了声:“李衔九。”   几秒后,他从上一层的拐角处站出来,面对着她居高站着,她一级一级踏上台阶,走到他身边去。   她没有拐弯抹角的耐心,迫不及待问:“我爸给你说什么了。”   他到窗台上把手里的烟碾灭。转身看着她:“你爸想资助我上大学来着。”   姜学谦说,这钱和姜之栩无关,可李衔九还是拒绝了。   他那时还不够成熟,做不到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如果不能同等回报回去,他宁愿不要。   姜之栩问:“你怎么说?”   李衔九一嗤:“我说,钱太少了,我看不上啊。”   姜之栩一愣,噗嗤一声笑出来,嗔道:“你干嘛这个态度给我爸说话呀。”   他目光深深,看着她的笑颜不说话。   她笑着笑着停了下来。   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他果然还有更重要的话等着她:“要不我放过你吧。”   楼道挺热的。   没有刻意渲染什么情绪,天气已经足够让人发闷。   李衔九这句话姜之栩不意外。   就像阴云密布的天空,即使没来雨,可人们也有预感。   等雨之前的心情很忐忑,忐忑是因为知道雨一旦落下,就会被浇的狼狈无比。   可惜天公不作美。   “我爸到底给你说什么了?”姜之栩重重的问。   李衔九答非所问:“长篇大论不是我的性格,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和你断,就是这样。”   姜之栩只觉得喘不清气,太闷了,天气太闷了,她背过他去扇风,呼了口气又转回来。   片刻之间已经想好措辞:“我们有感情,不管是因为我爸,还是因为你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俩。”   爱让女孩勇敢而男孩胆怯,这话一点也不假,她早已在追随他的过程中,变成了一个孤勇的人。   “你爸或许不重要,可我妈也不重要吗?”李衔九笑,声音很轻很轻,带着疲倦,“宝贝,你是不是太嫩了?”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宝贝。   尽管只是无意识顺嘴带出来的,可却给了姜之栩倔下去的理由。   她一言不发,双目灼灼看着他。   沉默代表另一种语音,而她早就说了万语千言。   李衔九眉头紧锁。   眼前的女孩好像变了很多,或许他早该知道,她压根不是什么淡如水的人,表面看着纯净,其实是杯白酒。   烈,辣,香,有滋有味,只等有人来催发。   他恨自己就是那个人。   “我吧,不太想煽情,但要是什么都不说,未免对你太不负责了。所以……”   他顿了顿。   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把页面给她看:“今天是7月1号。”   他的日历备忘录上清晰的写着“分手”。   姜之栩只是看着他。   她知道他很认真。   可能连当着佛祖的面对她告白,他都没有那么深思熟虑过。   这一刻她真的很恐惧,恐惧到忍不住发抖,她拼命强忍着,说:“可是我们才第12天。”   他还是淡淡的:“已经足够长了。”   这12天已经够他受的了。   他的时间不能用天来计算,而是1036800秒。   每一秒都盛满了命运的波澜。   姜之栩试图挽回什么:“我可以多付出一点的,一加一等于二,一点五加零点五也等于二啊。”   李衔九被她弄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即便真的把她留在身边,他也一定不会让她吃苦,但也知道,她想帮他分担的心,他拦不住。   那么,又何必在真实生活里上演一出《麦琪的礼物》?   他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你记不记得之前你种多肉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对烂茎断舍离,就能割舍掉生活里其他烂掉的东西。   “可你不是我生活里的烂茎。”   她离他近了一步,没有流眼泪,可心却在淌血:“你说过的,哪怕以后你烂到泥里,还是希望我能爱你,可现在你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根本还是那个李衔九啊,你什么都没变,可为什么要剥夺我爱你的权利呢!”   心疼得厉害。   是疼,不是痛。   李衔九以前不是没对姜之栩说过一些,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情话,可那些话终究掺杂了少年意气在里面。   直到很多年以后,再回忆起来,他才确定之前他对姜之栩只是很深的喜欢,而直到这一刻,才变成爱。   他忍不住又掏出一根烟来抽,颤着点上火,脸颊凹陷狠抽了几口,才说:“妈的,就当老子要遭天谴下地狱吧,什么话都别说了。”   她点点头:“好,那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姜之栩!”他转过身喊。   “李衔九!”她硬顶回去。   硬碰硬,撞碎一地玲珑心。 第40章 青城 青春里为了一人倾尽一城   姜之栩的叛逆期好像比别人来的晚了一点。   自从李衔九和她提出分手之后, 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固执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谁的话都不听, 谁的理都不信。   她每天都会去医院,李衔九不理她, 她也不急,幽灵一样坐在角落看着他。   姜学谦看不下去了, 把她骂了一顿,她也不反抗,就浑浑噩噩到走廊椅子上坐着, 有时候睡着了, 又被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刺激醒。   孟黎不是个爱管束孩子的母亲, 见她这样也急了, 劝她回家, 也劝她放弃。   她一言不发,第二天照样到医院来。   “太年轻,有些女孩爱幻想救世主, 有些女孩爱把自己幻想成救世主。”姜学谦对孟黎说。   “反正小九也该回莱城了。”孟黎说。   “嗯, 栩栩也要上大学了,都会过去的。”姜学谦说。   ……   李衔九是在填完高考志愿之后才离开的。   他被清北同时录取,最后第一志愿填报了清华的金融学, 姜之栩则报考了北京外国语大学念英语。   志愿填报之后,姜之栩的情绪好转了不少, 她想着反正都是去北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7月10号那天,姜之栩记得很清楚,早晨起床之后, 奶奶打电话说爷爷生病了,闹着想见她,于是她就坐公交车去了爷爷家一趟。   当时爷爷还在咳嗽,打吊瓶把手背都打青肿了,但是老爷子性子倔,不肯让儿子操心,就一直没对姜学谦说。是奶奶总听爷爷“栩栩,栩栩”的念叨着,才给姜之栩打了电话。   那天姜之栩陪爷爷去卫生所打了针,拿了药,一直到下午才离开去医院。   可等她到病房的时候,只见护士正在收拾被褥。   整个房间空无一人,唯有姜学谦站在窗前。   她走过去,问:“他呢?”   “回莱城了。”   她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他。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每次都是这一句。   她急了,在原地直跺脚,恼的脸发红。   姜学谦静静的看着她闹。   姜之栩抬脸,愤怒的问:“为什么?”   “住院半个月,护工,单间病房,医疗费,医药费……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共两万七千块钱,这个钱是我们花的。”姜学谦给她算这个帐,“包救护车和高铁转运,一共三千多,还不算我和你妈跑前跑后花费的时间和精力。我们非亲非故,哪怕是你妈以前欠李青云的,现在做到这份上,也可以了吧。”   他把成人世界里的计较和利益摆出来给她看。   她不想听:“你有话直说吧。”   姜之栩这话很生硬,姜学谦顿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不了解这个女儿,她的叛逆期好像迟来了,这是她的第一次反叛,却那么强硬,那么娴熟,好像类似的争吵已经在他们的生活里发生过千百次。   他养了她十八年,才养成她这一身温润的血肉,可还不抵李衔九短短一年带给她的这一根反骨。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生活处处都是计较,磨难多到你想象不到!”   “那又怎样?”她吊起眉梢,冷如刀锋,“万水千山只等闲啊。”   “你……”姜学谦顿了顿,开始动之以理,“你真要把青春搭这里头吗。”   姜之栩便晓之以情:“爸,那天你也说了,谁也没法保证十七八岁的爱情能够走到最后,我没想那么多,起码能陪他走一天是一天。”   姜学谦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你真就打算陪他走一段路?”   姜之栩的声音被硬生生截断。   姜学谦讽笑:“我还不了解你!你就是个飞蛾扑火的烂性子,就算人家李衔九哪天不要你了,你也得一头往火里撞死!”   姜之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诚如姜学谦所言,她被看透了。   让天使降落的人,有资格主宰天使的生死。   他是火她也愿意扑上去,干脆烧掉她的翅膀,将她永远困在他的火坑里才好。   “你知道瘫痪是什么概念吗,她没有大小便意识,不会吃饭,以后保不齐就有并发症……你以为这是三两天就能变好的?以后受苦的日子长着呢!”姜学谦很是严肃,“以后李衔九要是想继续念书就得请护工,这笔钱从哪来?何况他还得还债!咱家不算穷,可你知道你爸妈攒了多少年的钱才攒够六十万吗?何况他还是个学生!”   姜之栩脸偏在一边,微扬着下巴,眼眸垂着,倔强的不像话。   “如果他自己争气呢?”姜之栩问。   “如果他运气没那么好呢?”姜学谦反问。   “那我可以争气一点去帮他啊!”   “你!”姜学谦气的发昏,“我把你养那么大,就是为了有一天你折在男人上头?”   姜之栩咬着牙,身子在颤。   “看来我这个坏人还真是做对了!”姜学谦严厉又痛心,“哪怕李青云她得癌症了,死了,我也不会这么阻拦!”   “……”   争论是没有意义的。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姜之栩生平第一次明白这个古老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后来的几天,姜之栩疯了一样给李衔九打电话,一直都没有回应。   她想去找他,却被姜学谦牢牢看着,最后还把爷爷奶奶都请到家里来轮流给她打感情牌。   也是那时候姜之栩才偶然发现,那天奶奶打电话让她去看望爷爷,也是姜学谦提前安排好的。   姜之栩变得更丧。   孟黎从莱城回来之后就生了一场病,急性肠胃炎引起的发烧,连烧了几天还是不见好。   姜之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根本不关心孟黎的情况,也不吃不喝,身体每况愈下,状态则更糟,用行将就木这样严重的词来形容都不为过。   姜学谦没有再对她发火。   常年从事教育工作,他看多了男孩女孩们的纠缠,知道姜之栩和李衔九到这个份上,基本定局。   他拿出一家之主的担当,越是这时候,就越是要沉住气,于是每早气定神闲的起来写毛笔字,下午则去钓鱼,晚上回家做饭给孟黎吃,常被孟黎念叨难吃的又要反胃,这便是家里唯一的热闹。   李衔九走之后项杭到家里找过一次姜之栩。   孟黎引她进来,看到姜之栩躺在床上蜷曲成一团,项杭半天没动。   并不是震惊,而是难以理解。   她傻傻看着姜之栩:“你这是怎么了?”   从小到大,姜之栩的性格都很稳,很少有失态的时候,何况像这次一样把自己折腾的瘦成皮包骨头。   姜之栩只瞥了项杭一眼,随后很缓的,像个迟暮的老人一样转过身去。   项杭吓哭了,跑过去抱她。   孟黎悄悄把房门关上,给女儿留出足够的释放空间。   项杭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硬是把她扳过来,低头询问:“你这是干嘛啊?”   姜之栩表情漠然。   项杭并不知道姜之栩和李衔九的事情,但在进门之前,孟黎误以为她是知道的,就和她交代了几句,项杭这才猜出了六七分。   她呜咽:“小栩,其实分开只是暂时的,以后念完书,有能力了,还是可以去找他的。”   姜之栩闻言把自己蜷缩的更紧。   “栩栩,所有的道理你都知道是不是?你只是太难受,怪自己不能陪他一起面对,所以惩罚自己是不是?”项杭哭了,“但是过了这阵子,你会好起来的吧?你说话呀?”   姜之栩依旧双眸无神。   她就是在惩罚自己。   凭什么他痛苦的时候,她还能好好活着?   书里说了,其中并无舟子可渡人,唯有自渡,她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谁来劝都没用。   -   转折在七月快结束才出现。   那晚她去上厕所,无意间听到孟黎和姜学谦在谈话。   当时姜学谦的话恰好说一半:“我特意买了商店里堆积卖不出去的那个,觉得颜色比较旧嘛,谁知道还是没瞒过她,但其实她后来给我说过,她知道那个钥匙扣是假的。”   “怎么看出来的。”   “她说重量不一样。”   孟黎沉了下来。   姜学谦叹气:“所以虽然我说过她很执拗,但还留有余地。”   “她的余地是我们。”   “……但愿现在还是。”   “学谦,我想了想,没必要一棍子打死,让他们慢慢断不行吗。”   “她的性子我清楚,飞蛾扑火都没她雄赳赳气昂昂。”姜学谦说,“我不怕栩栩吃苦,人生哪有不苦的,我是怕她吃不属于自己的苦……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事绝对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否则她看准了我们的软肋,更加一意孤行,事情反而不好控制。”   姜之栩听到这里转身欲走。   “你和李衔九小姑联系好了吗?”   姜之栩步子又顿。   “别提了,他就李美慧这一个近亲,还是个守财奴。”   “那我交代你的事呢?”   “我从莱城回来之前特意去池州找过她。”孟黎说,“不出你所料,她觉得咱们能给小九每月打一千五,却一点好处都不给她,未免太小气了。”   姜之栩呼吸一滞。   “你没按我说的给她说?”   “说了,我说,用你的卡资助李衔九,以后他感激的是你,往后如果他有出息了肯定忘不了你,要是没出息你也博个好名,不吃亏。”   “好,我也穷过,这钱烫手,不能明着给……”   姜之栩一直在门口站着,直到屋里的话语声渐渐归于宁静,又发出轻微的鼾声,她都没有动弹。   抬头看天,月亮很亮很圆。   到后半夜她终于回屋。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短几天她已经瘦的有点脱相,真的成了一块嶙峋的石头,不仅硌伤了自己,还硌伤了别人。   她自责于自己的低迷。   失恋伤心是难免的,她是凡人一个,未能免俗。因此她不强迫自己摆脱这种痛苦,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生活里不仅有爱情。   她终于决定结束这样的状态。   她想了又想,给他发了一个消息:李衔九,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没有多余解释,她知道他一定懂。   因为这是当初他对她说过的话。   在他心里占个座,等痛苦和悲伤都掀页之后,让我第一个追你吧。   让我以更成熟的文笔,重新续写这故事。   发完消息之后,她后走到窗台前,窗户大开,温良的夜风呼啸而来,她恍若未觉,静静看着这城市。   青城。   倾城。   青又有青春的意思。   青春里为了一人倾尽一城。   她在这座城,完成了她的成人礼。   她的故事放在偌大的红尘之中,并不算惊心动魄,可要是立足于一方烟火地,却是一个人全部的荡气回肠。   看着远方遥不可及的灯火,城市上空闪烁的飞机尾灯,还有难得一见的星星,人间本是黑暗的,但总有些闪光藏于黑暗之中,给人以期冀。   她知道,结束了。   她的青春以李衔九开始,也以李衔九结束。   可她仍然认死理的坚信着,结束是开始的序章。 第41章 信封 祝福不止十八遍   姜之栩渐渐恢复到以前的生活。   因为之前折磨自己, 她瘦了很多,头发也大把的掉,后来干脆将长发剪短, 只留到齐耳。   常灵玉差点没认出来她。   常灵玉和姜之栩在同一个驾校学车,夏天热的流火, 两个女孩在等车空挡,会在阴凉地挨着坐。   姜之栩和往日一样, 话很少,常灵玉虽然是个灵泛的姑娘,但姜之栩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拒的次数多了, 两个人也就不交谈了。   常灵玉在七月初给李衔九打过一次电话。   有些事李衔九不想多说, 只用寥寥数语相告, 但却足够让人理解命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常灵玉朋友少, 从小到大的热情都不过是一种社交手段。   当初她能和李衔九成为朋友,就是因为他们都年少丧父,家境微寒, 心里却都有股子想向上爬的劲儿。   然而她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好了, 可命运仍然没给他一个好的安排。   带着对李衔九的可惜,再见到短发的姜之栩,常灵玉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常灵玉有尝试想带动姜之栩快乐, 可总是使不上力。   科目二考试之后,张家兴和高航分别从外地旅行回来, 喊常灵玉聚会。   原来高航两天前给李衔九通过电话,也是三两句聊出了一些内情,这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大排档喝酒,忍不住像隔壁桌的中年人那般长吁短叹。   喝到一半的时候, 他们聊起了姜之栩,有些事其实是瞒不住的,常灵玉干脆把姜之栩和李衔九的关系和盘托出。   后半程大家都陷入沉默。   那次聚会是大家最低迷的一次,两个男生不断给自己灌酒,喝到最后,张家兴和高航竟抱头痛哭起来。   只留常灵玉一个人在旁边冷眼看着。   然后忽然之间,常灵玉心一凛。   她终于窥见了姜之栩万分之一的痛苦——她拒绝了昏醉的宣泄,平静接受了清醒的痛苦。   常灵玉再也忍不住,她给李衔九打电话,问:“你知不知道,有些女孩是心甘情愿和男生一起吃苦的。”   李衔九静了许久,回她:“男生为什么要祸害人家?”   “……”常灵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姜之栩剪短发了。”   “以后她的事都别告诉我。”李衔九挂了电话。   那会儿他正在一家摄影棚里拍摄。   挂了电话之后,他点了根烟到窗边抽。   香烟燃了指尖,疼得他缩了一下手,随后他又点上一根,外面风很汹涌,却托不起太多现实的东西。   她说:李衔九,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他打了个“好”字。   在发送之前,摁灭屏幕。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头蒙着眼的驴,看不到未来,只能闷头拉磨。   不如把她归还于人海,他再转身向另一片人海走去,在人生的波动里,他理应兀自扛起生活的难,不拖累任何人。   -   姜之栩学车很顺,每门考试都是一把过,在八月中旬就拿了证。   拿证那天,裴宣儒恰好打电话约她见面。   裴宣儒早在刚毕业的时候就找过她,问她去不去韩国玩,她一直都没动静,到最后裴宣儒也搞不懂了,给她发了好多消息,话里藏话,其实是想问她“我惹你了吗”,她还是没有回复。   这次再联系她,他已经从韩国回来了。   裴宣儒约她在一家新开的寿司店。   她的短发不仅让常灵玉惊讶,裴宣儒更是盯着她半天失语。   “怎么剪短了?”   “掉头发。”   “人家都是高考之前掉,你怎么是高考之后掉起来了?”   “谁知道呢。”   外头阳光刺目,姜之栩的半个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下,端起浸着水珠的桃气泡泡,她随意看向窗外。   裴宣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笑:“哦对了,我给你毕业照。”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赵老师让我给你的,之前分班考被淘汰的同学都有一张,毕竟有同学情谊,留个念想嘛,正好那天我去学校,他就让我给你捎过来。”   姜之栩接过来。   一眼就望见其中的一个少年,并不挺拔,校服松松垮垮的穿着,吊儿郎当的像还没睡醒。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就再也移不开眼。   “可惜最后没能和你出现在同一张毕业照上。”裴宣儒说。   姜之栩顿了顿,把照片装进自己的帆布包里,说:“是啊,有点可惜。”   裴宣儒看着她,没捕捉到她多余的情绪,笑说:“听说你考上了北外。”   “嗯。”   “我去的中国航天大学。”裴宣儒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   “哦,恭喜。”   姜之栩始终淡淡笑着,态度让人挑不出错,但气氛实在算不上融洽。   裴宣儒不是傻子,知道姜之栩情绪不高,等寿司上桌,两个人没吃几口就离开了。   从小店出门正对着一家古着杂货店,这家杂货店貌似开了很多年了,只是姜之栩一直没来过,她忽然想起项杭就要过生日了,于是就对裴宣儒说:“我想进去逛逛,你先回去吧。”   裴宣儒说:“那一起吧,反正我也没事做。”   于是一起过去。   风铃晃动,门开了。   老板是个年迈的老头,长得很像《飞屋环形记》里的爷爷。   老人当时正在给金鱼喂食,笑说:“你们随便看啊。”   姜之栩往里走,货物很多,但归纳并不工整,反而有种满满当当的充实感。   裴宣儒拿起一个飞鸽哨子给姜之栩看:“很精致。”   姜之栩笑:“是啊。”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一排明信片。   姜之栩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那些明信片也是没有规整随便挂在架子上,她凑近了去看,每个都很漂亮。   她知道项杭喜欢蓝色,挑了一张克莱因蓝的正方形明信片,问裴宣儒:“这个还不错吧。”   裴宣儒说:“挺好看的。”   她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可是颜色太深会不会不显字。”   裴宣儒说:“可以挑个浅蓝的呀。”他往货架上搜寻了一波,笑,“诶,这个天空元素的就很好看。”   姜之栩的笑容僵在嘴角。   裴宣儒拿起的那张蓝色明信片后面,恰好是一套白色的信纸,不知道被谁塞到这一栏,恰好是背面朝外,露出镌刻了一丛烫金玫瑰的信封。   她将信拿起来,裴宣儒还在说什么她没有在意。   她走到柜台前,把信封的背面扬起给老板看,问:“这张多少钱。”   老头抬了抬鼻子上的眼睛:“这张啊,这张是旧款了,只要十块钱。”   姜之栩想了想:“嗯……您这能火漆封缄吗?”   老头顿了一秒,抬眼皮看了姜之栩一眼:“你还真问对人了。”他笑笑,把鱼食放下,又说,“这信原本一共就剩两套,诶,奇了怪了,你们俩买的时候都要火漆封缄。”   姜之栩心跳快了起来:“这个还有别人买吗?”   “嗯,还有一张是春分那天卖出去的。”老头低头去找东西,声音忽远忽近,“没想到我这个老脑袋还能记住,哈哈,不过那天日子特殊,加上那小伙子长得帅,难免嘛。”   “那小伙子估计是找了很久,才找到喜欢的,我一看就觉得他是买给心上人的。”   “我还说,小姑娘哄哄就行,你还那么上心呐?他在门口,就是我那鱼缸前头,抽着烟,笑说‘信纸太差劲儿了,信封得买个好点的’。”   姜之栩在一旁怔怔的听,好一会儿都没有接话。   裴宣儒碰了碰她:“你要现在就写,然后封缄吗?”   她缓缓的舒了口气:“哦,不用了。”她笑着打断正在费劲找东西的老头,“您别找了,我不买了。”   “怎么了姑娘。”老头问。   “因为我已经有一张了。”   她笑笑,随后推门而去。   恰好孟黎打电话来:“今晚回姥姥家,你赶紧回来。”   姜之栩只好对裴宣儒说抱歉:“我有事得先走了。”   裴宣儒欲言又止:“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突然就讨厌我了?”   “没有啊。”   “那个,你是不是因为看了那本书?”   “什么?”姜之栩没懂他的意思。   “就是你过生日我送你的书。”裴宣儒说。   有辆银色迈巴赫从巷子那边开过来,他们都朝路边后退了一步。   杂货店门口的花架就在一步之隔的地方,一个没注意月季花碰到了肩膀,花刺从脖子那划了一道过去。   姜之栩下意识抚了抚后颈,这才想起来,那天他是有送书给她,只是当时还没来得及拆李衔九就来了,她后来就把那本书放在了书柜上没动。   姜之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说:“不是,我没讨厌你,我就是最近……学车后遗症,被教练虐的太惨了。”   裴宣儒讷讷说了个:“哦。”   两个人并肩走出这道小路,走到香港街主道上去。   裴宣儒要去坐公交,姜之栩则打车回去,他们互相告别,裴宣儒转过身去公交站,刚走没几步,又忽然转身叫住她:“姜之栩。”   她转过脸,看见裴宣儒远远站着:“那本书,你别放心上了,我掀篇了。”他说,“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姜之栩云里雾里,有点迟钝:“当然。”   裴宣儒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好。”他朝后指了指,“那我走了。”   姜之栩还是那样淡淡一笑。   回家后,她连包都没放,便去找裴宣儒送她的生日礼物,淡青色纸包装,她用剪刀剪开蝴蝶结和胶带,一本书映入眼帘——《爱你就像爱生命》。   姜之栩不自觉蹙起眉头,她打开书,恰好看到扉页:   “老同桌,高三有你在身边,学习一点都不累(你离班之后,我才知道什么是高考生的痛苦)。生日快乐,希望有机会一起去看星星。”   姜之栩合上书,静默了好一会儿。   她细细地回想,根本找不出裴宣儒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坐在椅子上,一直发呆,直到孟黎喊她“收拾好没有”,她才把书放回书架里。   却没急着出门。   她打开抽屉上的锁,拿出那封白色的信。   打开抽出那张演草纸,十八个生日快乐,笔力锋利,几乎割伤了她。   她扫了一眼就忍不住鼻酸。   忽然,她觉得不对劲,再一看,觉出异样。   她拿起纸,对着太阳,发现纸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印子。   全都是“生日快乐”四个字。   她顿时一怔。   就像有什么惊动了静谧山林,一群鸟儿挣扎着从森林中飞出,她的心也是如此惊颤。   原来,他不止写了十八遍。   这张纸不过是他选出的最满意的一张而已。   谁也不知道,在她十八岁的那个上午,他写了多少遍生日快乐,也不知道他究竟找了多少家店,才找出他看得上,而她也会喜欢的一张信封。   孟黎又喊:“还出不出得来哦?”   姜之栩捂了把脸,拿包出门。   姥姥家在青城另一个区,孟黎平时回去的不勤,因此每次去姥姥家,孟黎都会拎很多东西,什么补品,成箱的纯牛奶,水果……现在住新房子还好,以前住老单元房没电梯,抱着东西下楼特费劲。   孟黎把车开到楼底下,姜之栩把东西搬去后备箱。   孟黎问:“你拿证了,要不你开试试。”   姜之栩说:“到人少的路段再说吧。”   上车之后孟黎开了一段,姜之栩便仰在一旁闭目,没什么精神。   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孟黎去加油,加完油之后,姜之栩上了驾驶座。   自动挡的车没什么难的,姜之栩开的很顺,孟黎忍不住拍了小视频发朋友圈,夸她:“到底是年轻,比我强多了。”   姜之栩兴致不高,她的心完全被李衔九那张写满生日快乐的信占据。   她不确定自己还适不适合继续开车,告诉孟黎:“还是你来开吧。”   她想靠边停下来,车载电台那么巧切了一首歌——我想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唱那些故作深沉的话。   是《年年》!   姜之栩猛然刹车!   她在那瞬间忽然才惊觉,元旦的时候,他那首歌,是给她唱的。   孟黎喊她:“干嘛呢!别在实线停车!”   姜之栩回神,不由朝直行道急打方向盘,就是那一刻,身后急速行驶的小轿车直挺挺冲上来,刺耳的刹车声磨坏了耳膜,然后——   “嘭”。 第42章 伤痕 忽然读懂了金庸   姜之栩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到还是上高三, 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停电了。   在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有人忽然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她转过身, 那人忽然就欺身吻上来。   他的唇,就落在她的眉心上。   颤栗着惊醒。   姜之栩刚睁开眼, 便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和陌生的墙壁,静了片刻, 她又仿佛闻到了淡淡的水果香,偏过脸,看到床头全是果篮。   她怔了怔, 喊了声:“我妈呢?”   吐字很不清晰。   那会是凌晨十二点, 姜学谦迷糊了一会儿, 听到动静倏地直起腰, 怔了怔才说:“你醒了。”   姜之栩盯着他:“我妈呢。”   “你妈没事, 就是腿断了,你姥姥陪护呢。”   “腿断了……还叫没事?”   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虚,讲完这句话后意识到什么, 她动了动自己的四肢。   没什么问题。   她问:“那我呢?”   姜学谦面露难色:“你还好, 有点轻微脑震荡,不碍事。”   “你说实话。”   “……”   姜学谦明显挣扎了一下,转身去拿了手机, 开了前置摄像头递给她。   姜之栩很平静的接过来。   看了一眼。   她顿了下,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是反应不过来,还是不愿意反应过来。   想了想什么,又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一眨不眨。   她问:“我的脸怎么了?”   怎么全是绷带。   “划了一道。”   “划了一道?”她蹙眉, “我怎么觉不到疼。”   “麻药还没散。”   “我毁容了?”   “……”姜学谦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没那么严重,做几次修复手术就行了。”   姜之栩沉默了。   姜学谦安慰她:“我刚才给你许叔打电话了,他儿子在北京很厉害的,可以给你联系到好的医院,可以治愈的。”   姜之栩轻轻“嗯”了一声,沉沉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多长?”   “……三厘米。”   “哦。”她说,“横着的还是竖着的?”   姜学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姜之栩问:“不会满脸都是吧?”   “你别多想……就左脸一道子,然后下巴上有一点,你放心,爸爸咨询过专家,真的可以治愈的,我不骗你。”   “这样啊……”姜之栩喃喃。   偏过脸,看到外面一格一格亮着灯的大楼,就像俄罗斯方块。   灯光越来越少,每隔一会儿就熄灭几束,麻药的药效也像那些光一样一格格消失。   到最后只是偏一下脸,就疼的她必须顿住,缓一缓才能化解那抹尖锐的疼。那痛感从脸颊上传来,导致她的牙根,口腔,耳朵,太阳穴和半边脖子都疼。   捱到第二天早晨医生来给她上药。   她整个人脑袋都昏了,发着热一样,一股一股的胀疼。   医生打开纱布,上药的过程中她一声不吭,要换新纱布的时候,她说要照镜子。   医生第一时间去看姜学谦的脸色,姜学谦沉沉点了点头,医生才拿镜子给她。   第一反应是脸肿的像个猪头,左半边脸上沾满了黄色的药水,玻璃几乎把脸颊插穿,用黑线缝上的伤口,就像歪扭七八的蜈蚣。   姜之栩就看了那一眼。   往后直到出院都没有再碰过镜子。   姜之栩在九月开学季去往北京,不过却不是为了报道,而是要去看医生。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很好,孟黎因为还在养伤就没有去送她,姜学谦独自带她进京。   愈合中的伤疤很痒,姜之栩一路都在忍。   姜学谦很想找个话题给她聊,看到车厢里有拎着行李去学校的大学生,便问:“项杭考去济南了是吧?”   “嗯。”姜之栩转头看窗外。   “和你一起练车那小姑娘呢?”   “华北科技。”   “……”   绿油油的玉米大片大片掠过车窗,山头上的树黄绿参半,列车驶过,外面的景色就晕成一副油画。   姜之栩这个不喜欢夏天的人,和往常一样,再一次为夏天离去而感到难过。   这感觉可以用“最是人间留不住”来概括。   再炙热的温度也会变凉,再热血的少年也会变老,四季之中,因为夏天最嚣张,所以夏天消失时也最残忍。   项杭去了济南的一所二本学校,谢秦的特长没用上,最后去了济南的一所专科学校。二人在毕业之后,终于牵手成功。   高航去了美国,张家兴高考前那阵子被李衔九看得紧,居然冲刺上了个一本,去了青岛理工。   夏天走了,属于夏天的少年也都散落在南北东西。   姜之栩不觉得伤感。   青春终结了,生活还要继续,大家步履不停,为了去往更好的未来而所向披靡,有些人山前相见了,就已经是人生之幸,倘若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山后不相逢也没什么要紧。   在午后抵京。   姜学谦这次托了许丛伟办事,他儿子在北京混的风生水起,据说能请到最好的医生。   出了高铁站,有个叫陈清的人来接,他自称是许总的秘书,说是许总还在开会,先让他们去酒店歇歇。   姜之栩没想到他们入住的是宝格丽的套房,这家酒店,她找不出除了“贵”字更好的形容。   他们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见到许丛伟的儿子。   男人身材高大,五官很立体,带有混血的深邃感,傲而矜贵。   他讲话的时候始终没什么表情,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AI,不难想象他处理起工作来,会是怎样的严谨。   他给姜之栩介绍了一家私人医院。   主治医师乔治是一个中德混血,四十岁上下的样子,先是端详了她的脸,满意的说“幸亏没有伤到嘴唇,否则是绝对不可能恢复如初的”,随后又带她做了两个多小时精细的检查。   在晚饭之前办理了入住。   这期间那男人一直都陪着姜学谦在等结果,手续也安排秘书办的妥妥帖帖,随后乔治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喊了他一声“许桉”,姜之栩才猛地一愣,恍然想起常灵玉。   一切都是那么的凑巧,但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姜之栩在这家医院做了手术,随后又住了小半个月。   出院之后直接去大学报道了。   第一次手术之后,脸上仍旧留有很清晰的痕迹,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戴着口罩生活。   有一次上完课回宿舍,半路被男生要了微信,她没说什么,把口罩摘了下来,男生诧异,紧接着说了句抱歉,尴尬的转身就走。   那段时候她一直处于没有社交的状态。   常灵玉的学校在廊坊,离北京很近,偶尔会在周末来找她。   久而久之,舍友会问:“你都去见谁啊?”   姜之栩刚开始说是朋友,后来见舍友们实在八卦,干脆改口说“男朋友”。   这三个字才是她们想听到的答案,后来再也没打听过。   这样一直持续了三个学期,姜之栩的头发从齐耳长到齐肩再长到锁骨,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件事。   某天她逛知乎,里面有个问题是“你遇见过最惊艳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当时已是凌晨,舍友们都睡了,在夜晚情绪总爱作祟,于是她心念一动,留下一段话:   见到他那一刻,忽然读懂了金庸。   明白了纪晓芙“不悔”的倔强。   明白了郭襄“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滋味。   明白了李文秀那句“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的意思。   她在最末附上他十八岁生日那晚,双手合十的模糊的侧脸照。   关掉手机,辗转反侧,每每刚要睡着就惊醒,脑子里除了他还是他。   她以为那晚会梦见他的,可是没有。   她一直到早晨六点才算彻底平静下来,睡到七点多的时候却忽然被舍友摇床晃醒。   她懒懒坐起,揉揉眼睛。   听舍友问:“宝贝,你知乎里发的那人是谁?”   她顿时清醒,这才想起自己或许忘记设置匿名。   她打了个哈欠掩饰慌乱:“哦,我男朋友啊。”   “你男朋友和一个演员超级像!”舍友抢话道,特别激动的问她,“你还有他照片吗,我想看!”   她敷衍:“他不爱拍照。”   舍友有点失望:“这样啊。”又说,“可是真的好像啊!”舍友说着就要找剧照给姜之栩看。   姜之栩把被子一掀,倒头又睡,舍友又说了什么她没有听。   直到几天后放寒假,姜之栩又要进行一次修复手术,这次是到国外做,在去机场的路上,她看到了一张电影的海报。   那部电影叫《结痂》,一周前她和舍友去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也在候场区看到了这部电影的宣传海报,只是那张海报里的人物并不是他。   而这张海报,是张群像图,男主角后面的人,就是他。   剧照里,李衔九一身暗蓝色的衣裳,脸上带血,目光倨傲,仿佛在隔着车水马龙与她对视。   姜之栩不知道哪来的倔强,毅然决定改签机票,就近找了个电影院买了《结痂》的最近场次。   李衔九在电影里演了一个阴鸷而脆弱的冷血杀手,是造成男女主悲剧的关键人物,戏份不算多,结局不算好。   电影是悲剧。   观影途中不时有观众抽泣,姜之栩在人群之中,满脸也都是湿意。   他们哭得是戏,姜之栩哭得是人。   并不能看出差别。 第43章 感知 她呼吸变慢   姜之栩改签后, 比预定时间晚了七小时起飞。   到韩国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姜之栩很晚才到医院,而受了许桉的嘱咐,医生一直没下班, 一直等着给她初检。   姜之栩在医院住了三天之后,许桉飞到韩国来出差, 顺便来医院看她。   姜之栩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兴师问罪来的。   他一进门就冷冷扫她一眼,随即翻开她床头的抽屉, 把一盒安眠药拿了出来,无声看了一眼,随后狠狠丢进垃圾桶。   姜之栩眼皮一跳, 看到了跟着他进门的小护士。   许桉拧着眉盯她几秒:“你父亲托我照顾你。”   姜之栩挺淡漠的:“而不是叫你监视我。”   “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面容修复, 而是心理修复。”许桉说, “你得看心理医生了。”   姜之栩抿抿唇, 半天没动静, 许桉转身欲走,她才喊住他:“别给我爸说这事儿。”   许桉冷冷瞥她一眼:“早知道你这么麻烦,我就不该接手你的事。”   姜之栩轻轻笑笑:“谢了。”   其实姜之栩并不认为自己情况严重。   失眠早在李衔九离开青城之后就出现, 她没有当回事儿, 后来脸花了,她不止是睡不着这么简单,还总想哭, 心里空了一块似的,呼吸都觉得是种折磨, 这才去搜“抑郁症”三个字。   然后她发现自己的状况和网络上的其他人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就没有去看医生。   许桉是个严谨的人,他既然发现了姜之栩的毛病,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回国之后他并没有放任她回青城, 而是带她去做了检测。   查出是重度抑郁和中度焦虑。   这个结果出来之后,姜之栩恍惚了。   “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么严重。”   “你有过轻生念头吗?”   “从没有。”   医生默了片刻,才说:“每个人包容痛苦的能力是不同的,一块砖,孩子是拿不动的,可大人却轻而易举,但是砖的重量是不变的。姑娘,你的痛苦并不比别人少分毫,可你的承受力却比别人强。”   姜之栩把他这话咂摸了几遍,却有些不解:“医生,是永远沉重而痛苦的活着好,还是在痛苦来临时解脱好。”   医生明显怔了一下,旋即才说:“你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感受力吗?痛苦,也是活着的意义之一。”   姜之栩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从医院出来之后,许桉好心的请她吃午饭。   姜之栩没客气,只说:“下次让我爸请你爸,子债父偿,扯平了。”   许桉便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许桉这个人话很少。   她和他认识一年半,在韩国那次对话,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   姜之栩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独特的色彩,像项杭是活力橙,常灵玉是红,而一眼望去,就觉得许桉是灰色的,像一面生硬的冷铁。   在此之前,只听名字,姜之栩还以为他会是绿,茂盛的苍绿色,桉树。   果然在餐桌上也是一句话都没交流。   许桉比她先吃完。   姜之栩吃饭时没有被别人参观的习惯,于是很快也放下了筷子。   随后许桉回公司,陈清送她到高铁站。   姜之栩回到青城的时候正好是除夕夜,她这次在韩国待得时间并不算长,否则真是赶不上春节了。   这次过年姜学谦把爷爷奶奶接到家里来团聚,老人给她包了压岁钱,孟黎一个劲不让她收,遭奶奶数落了两声,等爷爷奶奶回老家之后,孟黎把姜学谦骂了一顿,好几天都生气没做饭。   初五那天,朋友们约姜之栩出去聚。   张家兴在大二刚开学的时候脱单了,大家都嚷嚷让他请客,张家兴刚赚了压岁钱也就没推辞。   他特意点了个包间,好让姜之栩没有顾忌的摘口罩吃饭。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肠太硬,她对这种暗戳戳的照顾没太多感激之情。   落座后,她揭开口罩,露出那块突兀的褐色伤痕,尽管以前聚餐他们也见过她的脸,但她还是明显感觉到大家都沉默了一瞬。   项杭是这帮人里最不会藏着掖着的,看到姜之栩脸上的疤,表情特别不忍和揪心。   姜之栩只当没有察觉,默默低头拆餐具。   开吃前大家寒暄了一阵。   随后常灵玉和姜之栩单独聊起来:“听说许桉也去韩国了?”   “嗯。”答完之后,又怕她多想,姜之栩解释,“他在韩国忙业务。”   常灵玉听罢竟一笑:“韩国屁大点的地儿,还轮不到许桉亲自跑一趟。”   姜之栩猜不出常灵玉要说什么。   “许桉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其实他和他父亲感情更深,但是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为了前途还是跟了他妈。现在他能年纪轻轻就管理一个公司,就是沾了他继父的光。”常灵玉停顿了一下,夹了块咕噜肉给姜之栩,“他这么一个事业心强的人,竟然能为了你,放下总部的工作专飞韩国。”   姜之栩怔了怔,把常灵玉夹的菜吃掉,说:“我们话都没说过几句。”   常灵玉疑惑:“所以我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姜之栩干脆直说:“我心里只有李衔九。”   常灵玉一顿,竟把自己弄尴尬了:“这么直白的吗。”   姜之栩看她:“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瞒着没劲。”   项杭也听到了李衔九的名字,脱口而出:“没想到他居然做了演员。”   大家的对话都停了下来,转到李衔九身上去。   “九哥那样貌,不当明星都可惜了。”谢秦感慨,“不过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联系过他,不然我也能要个签名是不是?”   “别说你了,他毕业之后就和高航还说过两次话,一次是借钱,一次是还钱。”张家兴也说,“每次想和他聊聊,他那边都在忙,我知道,他倒不是没义气,而是日子难,得花时间赚钱,所以久而久之也不太敢打扰他……”   “张家兴!”常灵玉眼见张家兴要感慨上了,不由警告出声,瞥了眼姜之栩。   满桌子人只有姜之栩一个在好好吃饭。   她嚼着菜,听到大家停了,如常的说:“你们聊你们的。”   可大家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天以后姜之栩决定不再出来聚会了,她不想大家都迁就她,说句话都得琢磨半天。   -   刨去了社交,姜之栩的生活变得孤独但轻松了许多。   一年复一年的枯燥生活,好像时光都凝滞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她脸上的疤没有想象中好得快。   姜之栩的大学生活只有两个关键词,“口罩”和“医院”。   带着这个伤疤生活,她的心态避不可免发生了很多改变。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担心她的状态,尤其是姜学谦,不止一次告诉她“想哭就哭,难受别忍着”,可她哭不出来。   她当时觉得,受这次伤,好像和李衔九扯平了。   不都说,爱要势均力敌吗。   你在吃苦的时候,我也在受罪,岂不是刚刚好。   然而那年在影院里看《结痂》,她忽然有一种伤口被撕裂的感觉,从那以后开始过分在意自己的容貌。   因为她深知,娱乐圈最不缺美人,然而她在普通人里,也算不上美丽了。   大学期间,她一共上了两次学校表白墙,每次都是别人偷拍她,然后问:这个总戴口罩的小姐姐好漂亮啊,不知道全脸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能不能加个微信,有没有机会一睹芳容。   下面总会有人附问。   当然也有些听到风声的同学在评论里解释:别看了,听说脸伤了。   跟评里,有震惊的,有唏嘘的。   姜之栩知道这些议论会让她心里难受,可总是控制不住去看。   她越来越敏感,有时候她走在校园里,总是会感觉自己收到很多别样的目光。   她明白大家都对神秘的东西有探索欲。   于是她更沉默了。   到后来,她连舍友都很少来往,她踽踽独行,恨不得把自己隐匿在人海里,就像水消失在水里。   毕业之后,她进入一家外企当翻译,和来京工作的常灵玉一起在五道口附近租了间房子。   每天早晨她们俩一起洗漱,当姜之栩看到镜子里常灵玉细腻白皙的面庞,总是会不自觉低下头。   常灵玉经常鼓励她:“恢复的挺好的呀。”   姜之栩自嘲:“漂亮惯了,也该丑一段日子体验体验。”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有多没底。   大学四年,她一共做了六次手术,这期间她不敢晒,不敢吃高糖食物和发物。每次手术之后,都渴望看到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可都四年了,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到淡淡的痕迹。   乔治让她相信,不用再手术了,最多两次纳米祛疤技术修复,脸就能完好如初。   姜之栩便笑说,我好像除了相信没有别的选择。   等吧。   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   九月份的时候,姜之栩在公司转正,部门领导叶青觉得她看着文艺,正巧手头上有一张成芳菲的摄影展门票,就送给了她。   姜之栩原本没打算去看,然而周末的时候,姜之栩去医院做了个近视眼激光手术,回程的路上乘错地铁了。   恰好是去798艺术区的方向。   既然如此,她想着最好不要白白浪费一张门票,这才过去看。   摄影展取名《芳菲》,以花为主题,拍生命的鲜妍和腐朽,衰败和怒放。   姜之栩没有可分享的人,就拍了几张照片发给项杭和常灵玉。   项杭没有回复。   常灵玉很快打电话给她:“这就是原价580元的摄影展?”   姜之栩问:“怎么觉得你那么不屑呢。”   常灵玉叹气:“同样是花,人家的花香气逼人,而我们家的花一身铜臭。呵,你可不知道,以前我和我妈天不亮就去花市,取货卸货,修剪花枝……”她说着打了个颤,“嘶——玫瑰的刺扎人最疼了。”   姜之栩很不会安慰人,想说“都过去了”,可她知道,常灵玉过不去,没有人能真正走出自己的童年。   于是她沉默了,垂了垂首,刚组织好语言想说什么,忽然看到右侧的展厅,有一个高挑的男人,就在那幅占据了整面墙的向日葵作品下站着。   身量太像了,她呼吸变慢。   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她起步的时候,那男人也迈起步子,她紧紧跟上去,跟着男人从左边出口走出去,走过不长不短的一条走廊,又见他拐到一面白墙里面。   艺术馆的设计总是复杂的,她紧跟着去了白墙,却见里面是弯弯绕绕的迷宫一样的路,她一时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往里去。   这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 第44章 重逢 我今天见李衔九了   她缩了下肩膀倏然转头, 冷不丁撞上一双利眼——居然是许桉。   他问:“找什么呢?”   她只扫了许桉一眼,眼底的光就熄了,很快恢复如常:“随便逛逛。”   许桉注意到她的神情, 顿了一秒。   再开口依旧冷冽:“你喜欢成芳菲?”   姜之栩不想多费口舌,于是点了点头。   许桉说:“跟我来。”   他总是那样不容置疑, 像在命令下属一样,姜之栩不情不愿跟上去。   他领她穿过几道白墙, 到主展区。   一个穿着Dior套装的女人看到他笑着迎了上来:“我就说,但凡是给伯母打过电话,她就一定会让你来。”   许桉板着脸, 一丝笑意都没有:“她喜欢你, 你给她合个影。”   女人打量着姜之栩, 目光带着审视, 却没有令人不适。   她问:“怎么带着口罩?”   姜之栩说:“感冒了。”   成芳菲笑:“合影也戴着口罩吗?”   姜之栩:“嗯。”   姜之栩掏出手机递给工作人员, 那女生接了手机,脸上写满了不确定:“确定用这手机照?”   姜之栩的手机一直没换过,旧手机的□□和相册里有以前的一些回忆。   “就用这个拍吧。”她说。   照没拍完, 就听有人喊:“芳菲姐。”   这声音让姜之栩瞳孔放大。   “逛完了?”   “我可是收了工直接来的, 困死了。”   “哈哈,看来我面子不小。”成芳菲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你这次的《vogue》封面我打算就给你拍花的主题。”   “……”   说着话, 他已经近在咫尺。   姜之栩背过他,死死咬住嘴唇。   原来刚才看到的真的是他!   许桉觉出什么:“你怎么了?”   不出声还好, 一开口成芳菲才想起介绍:“哦对了,这位是许桉,SARA副总。”顿了顿又说,“这位是……”成芳菲不知道姜之栩的名字, 别有深意的问许桉,“你还没介绍呢。”   “许桉!”姜之栩慌忙出声,“你送我回家吧。”   许桉没动静。   姜之栩偏了一点头,去拽他的袖子:“走吧。”   他顿了两秒,对成芳菲说:“告辞。”   许桉迈了步子,姜之栩的心才稍微放下一点。   李衔九并没有认出她。   她只觉得有点庆幸,又有点失落,分不清哪种情绪占上风。   刚走出门口,心已然放下来了,忽然听到有人叫——   “姜之栩?!”   他还是认出她了。   并且在认出她的那一刻,想也没想就跑过来拦住她的去处。   仿佛是一个时间很长的慢镜头,她见他在她面前站定,风把他的眼睛吹得眯了一下,发梢掠过眼皮,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那双眼因熬夜而充斥血丝,凌乱而浑浊。   好像在废墟里挣扎了很久才爬出来站到她面前来。   姜之栩身子僵成了石头。   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要从眼眶逼出来。   所以她低下了头。   李衔九刚才跑得急,忍不住喘着粗气,问:“不认识了?”   姜之栩不说话。   他又瞥了眼许桉,冷然笑笑:“这么急往哪儿去?我送你?”   姜之栩依旧没有勇气抬头,往许桉身后躲了一下,小声说:“能不能让我们过去。”   她没有去看李衔九的表情,只知道他沉默了,却没有动弹。   许桉低头看了姜之栩一眼。   随后攥住她的胳膊:“咱们走。”   李衔九没等姜之栩迈步便攥住她另一只手臂,许桉冷声:“你放尊重一点!”   李衔九冷冽瞥了许桉一眼,随即蛮横的捏起姜之栩的下巴,硬生生抬起她的脸:“这就是我的尊重。”   李衔九的眼神很锋利。   这股子锋利和少年时期不一样,少年李衔九是刀光掠春水,不经意的杀气腾腾。而如今的李衔九完全像是鹰在盯猎物,□□裸的攻击性,似乎下一秒就要弄死你。   姜之栩承受不住他的眼神,又生怕他扯掉她的口罩,忙说:“我回头再给你解释。”   李衔九不放。   许桉已经大喊:“保安!”   姜之栩心一凛,意识到李衔九是公众人物,不想闹出动静,干脆推了他一把,冷然说:“你别闹了。”   他踉跄一下,不再动了。   许桉带着姜之栩离开,那辆银色迈巴赫就停在路边,他们探身进去,没去看身后的人是不是还在原地站着。   成芳菲从展厅走出来,问李衔九:“你怎么和许桉的女人搞上了?”   李衔九冷冷扫了成芳菲一眼:“她什么时候成他的女人了?”   成芳菲一顿:“啧啧,你眼神不要太吓人哦,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们两个抢我一个。”   李衔九扭头就走。   -   回家的路上,姜之栩心乱如麻。   很感激的是,许桉什么都没有问。   他把她送回小区。   她下车给他告别,他才硬邦邦说了一句话:“你倒是出人意料。”   什么出人意料?   哦,不过是看她和今年最红的男星牵扯不清。   姜之栩笑,无从解释。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拉着我挡桃花。”   “没有下次了。”   他闻声紧紧盯她。   她不由感到压迫。   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丝毫不热情,却丝毫不收敛。   姜之栩只好先一步转身离开。   走到小区的健身区时,姜之栩看见捧着半块西瓜的常灵玉,她穿波西米亚风的长裙,头发垂下来,没过了秋千的横板,家常样子仍然美的惊心动魄。   姜之栩想了想,走过去。   “回来了?”常灵玉先开口。   姜之栩点点头:“你看到了?”   “你是说迈巴赫还是许桉?”常灵玉歪歪头,“迈巴赫是见了,许桉没有。”   姜之栩坐到另一只秋千上。   她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靠默契化解,有些误会,不解释是不行的。   “我今天见李衔九了。”姜之栩没有废话,平铺直叙说,“我这幅样子,没敢和他多说话,就借许桉脱了次身。”   常灵玉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个样子。   “你不怕李衔九误会。”   “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来想去,觉得误会比不误会强,误会代表他心里有我。”   常灵玉顿了顿,叹了声气:“这叫什么事啊,本来我想让你安慰我,结果你整这么一出,我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姜之栩笑了。   这几年她们二人能交好,就是因为她们都是心思很正的人,不会强求别人迎合自己的情感。   常灵玉仰头看了看天:“我以前的目标是嫁给有钱人,然后许桉就出现了,有时候我也会恍惚,我是爱他的钱,还是爱他的人……”她带着疲意,“其实都不要紧,因为比他有钱的,未必有他那样的样貌风度,比他帅的,基本都没他有钱。”   姜之栩没想到常灵玉会这么直白的跟自己讲这些。   按理说,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包装自己,即便真有阴暗面,也会竭力美化成有苦衷。   可常灵玉不是。   要么不袒露半分,决心袒露了,那便和盘托出。   姜之栩正是欣赏她这一点。   “阿玉,其实道理你都懂,我多说也不过是废话。我只知道你要的从来不是钱,而是爱。”   不凭别的,常灵玉这个样貌就能生财。   但她手上所有的钱,都是她辛辛苦苦赚来的,每一分都清清白白。   “如果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会怎么办?”常灵玉淡淡看她。   姜之栩恍然记起这问题曾有人向她提过。   她神色也淡,眉宇间却带着倔:“什么都可以靠努力获得但是爱不行,如果我爱上一个不爱我的人,我就永远都不会让他知道。”   “怪不得你当初会选择暗恋。”   姜之栩默了。   常灵玉笑:“其实第一次见许桉我就被他迷住了,一个那么年轻的男人,居然为学校捐了座图书馆。接近他比较难,我就接近陈清,你也知道,我看上的朋友还没有交不到的。可能老天爷不想看我爱情友情两得意……你说,声势浩大这么些年,最后没追上,丢不丢人。”   “可是放得下,比拿得起难多了。”真心爱过人的都知道。   常灵玉一顿,摇摇头:“我想好了,如果许桉真对你有意思,我就潇潇洒洒和他say goodbye,最好场面大一点,我冷冷丢下再见就扬长而去!”讲到这常灵玉目光桀骜起来,“搞什么,男人一定会让女人反目成仇吗?我就是要让许桉知道,他远没有我姐妹重要,老娘的爱他再不屑,那也只能拥有一次!”   姜之栩不是个爱煽情的人,可是听完常灵玉这段话,没忍住,抱住了她。   -   上楼之后常灵玉去榨西瓜汁了,姜之栩把自己摔到床上。   她掏出手机看,微博的开屏广告恰好是李衔九。   点进去,前十条热搜他占了两条。   热搜第一里,大家都在为他新戏的造型而津津乐道。   看来又会圈粉无数。   变了。   李衔九在《结痂》之后沉寂许久,终于在今年夏天爆火,如今不再是李衔九拖累她姜之栩,而是她姜之栩,高攀不上李衔九了。   姜之栩关掉手机后,抱膝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盯着窗台上的多肉久久未动。   从上大学开始,她就有了养多肉的习惯,多肉难养,就像一段感情,特别小心翼翼它才会扎根。   她看着那些多肉,情绪被怂恿了,莫名其妙又去搜索李衔九。   第一条内容就让她指尖停住:   今夜有约官博:你们的老公李衔九9月15日就要来录制节目啦,转发加关注,揪三位宝宝送入场门票哦。   她点了转发。   没别的,正如博尔赫斯所说,玫瑰即玫瑰,花香无意义。   她就是想去见他。   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老天爷都愿意成全她——她被抽中了。   她这天卡着点下班,戴好帽子和口罩,直奔电视台。   她躲在最边角,看舞台上有一束光为他亮起,底下的万千少女如她一样期待着他从光束中走出来。   终于,在导演录制了台下一些观众的镜头之后,主持人开场,随后音乐灯光一变,李衔九从后台走了出来。   台下登时大喊:“爱与衔九,长长久久!”   李衔九和大家打完招呼之后,主持人开始访谈,这个节目的老规矩是开场先回答网友提问。   正是在这些提问里,姜之栩窥见了他从前生活的万分之一。 第45章 访谈 他的人生,应该是滚烫   落座后, 主持人与李衔九闲聊了几句,随后才开始正式访问。   主持人问的第一个问题,是李衔九在此前无数个采访里都被问到过的:“都知道你是清华高材生, 能不能讲讲你为什么会选择做演员。”   李衔九答的很快:“穷呗,不然还想当艺术家吗。”   台下一阵笑。   主持人问:“能不能具体聊聊。”   “具体聊……”李衔九想了想, “事实上在我进入这个行业开始,清华学子这个身份就已经不重要了。我需要钱, 就当了模特,然后就进了美亚,再然后就试镜了《结痂》。”   李衔九知道, 一个人如果愿意倾诉, 会有太多的故事可讲, 但有些事讲了也不过是娱乐大众, 他不想把自己的经历掏心掏肺说出来, 就只为了娱乐。   主持人在他的采访中捕捉到关键字眼,紧接着问:“怎么能说清华对你不重要呢,高学历也是你的魅力点不是吗?”   谁都知道娱乐圈清华毕业的少之又少, 这确实是人设加分点, 但主持人的提问却让李衔九轻笑了一下:“我需要的是赚快钱,专心搞科研帮不了我。不过,考清华之前的那段时光, 确实很重要。”   主持人反应敏捷:“是啊,最近不是很流行一句话么,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想必高考之前的用功和努力,也影响了你以后做事的态度。”   主持人这话很鸡汤, 台下的粉丝们都在为李衔九骄傲,姜之栩夹杂其中,心思很沉——时光难忘,或许李衔九指的不是寒窗苦读的经历,而是鲜衣怒马的青春呢?   主持人又问:“我们再说回来,有个问题大家都挺好奇的,叫我一定要问,就是《结痂》之后你完全沉寂了,两年来一部作品没有,一直到《千秋岁引》才又接戏,这和学业有关吗?”   李衔九沉默了。   主持人不急,只等着他的回答。   静了一会,他才沉吟:“……各有因缘莫羡人吧。”   “网上有消息说,去年播的楚凡的爆剧《猎杀者》,你本来是双男主之一,但你进组拍了两天就不演了?”主持人试探着问。   “和我没缘呗。”   “有人说你和剧组工作人员吵架了,脾气不太好是真的吗?”   李衔九换了个姿势坐,闻言笑了笑:“真的。”   主持人自知问不出什么,继而转问其他:“前段时间你有一个热搜,我不知道你看没看,好像是你在出道前拍的成人纸尿裤广告,那时候是你最难的时候吗?”   姜之栩心一紧。   听李衔九很平静说:“都过去了。”   台上,主持人又问了李衔九几个问题,李衔九说话少,主持人知道他不好访,幸好留有后招:“其实今天我们还请了嘉宾。”   是李衔九的经纪人王信。   他刚出场,台下就有人喊:“美亚倒闭了!”   王信无奈一笑:“我就知道我来这是找骂的。”   主持人打了个马虎眼,又说:“来,先给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   王信做了自我介绍。   主持人紧接着便问:“网上说你还是他高中同学?”   “对。其实我比九哥进公司晚,我是专科嘛,大三实习那会儿,正好他这边工作没人负责,我就过来了。”   “刚才在后台也听到我们的对话了吧,要不要给我们粉丝朋友交代一下。”   “反正九哥在《结痂》之后确实挺难的,各种原因都有吧,主要是老板觉得九哥名导作品出道嘛,不能高开低走,给他推掉不少网络剧,美亚在对艺人规划上,还是很良心的,没想着赚快钱。”   主持人素来以犀利著称,听完王信的话后,一针见血问:“可是想法是好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王信怔了怔,点头说是:“网上有句话说得好‘这个圈子实力强人脉广的新人比比皆是,拖拉机上的诸葛亮再厉害,也跑不过奔驰上的臭皮匠’,美亚当初太弱,确实没给九哥什么好资源,不过呢,最重要的一点是,九哥性子太强,伏低做小的事他做不来,自然要得罪人,要走弯路。”   主持人忙问:“诶?是不是这个原因才错失了《猎杀者》的角色。”   王信看了眼李衔九,想了想,才说:“圈里各种事都有,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九哥这个人看着散漫,但有时候挺认死理的,有些事能打碎牙和血吞,有些事他做不到。”   镜头给到李衔九,他一言不发,神情如常。   而台下唏嘘一片。   ……   接着主持人又问到拍《千秋岁引》的契机。   王信说:“当时他挺缺钱的,之前家里变故,借钱给他的什么律师,好像是姓王哈,王律师要移民了,想把债务理清,就差他手上这五十多万。”   姜之栩不由提起一口气。   王信看了眼李衔九,接着说:“那会儿他穷得叮当响,恰好这部剧找到他,我们杨总想让他接电影,就直接毙了,他气急了就闹上了。”   王信讲话时,李衔九就在旁边慢条斯理的吃节目赞助提供的零食,仿佛这些经历与他毫无关系。   主持人问:“怎么个闹法?”   王信苦笑:“杨总就说,这是爱惜羽翼。九哥就急眼了,冲进办公室二话不说先骂了一顿脏话。”   讲到这王信停了下来。   姜之栩知道,他在琢磨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怎么说。   或许是知道李衔九走真性情路线,而这又是娱乐性的访谈节目,王信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当时九哥和杨总吵架,我吓得站那半天没敢动,我印象最深的就一句,他说,你把我羽翼养得再丰满,东风给我捂上了,我他妈飞个屁!”   “……”   “后来九哥和我说过,他都做好被雪藏的准备了,结果当天晚上通知他说戏接了。”   事实证明,李衔九那次闹得没有错。   历时五个月拍摄后,作品杀青,后又经过两年的制作,在今年六月播出。   这个夏季,整个娱乐圈都因李衔九三个字而震撼。   他现象级爆红。   惊艳了姜之栩的少年,终于也惊艳了其他人。   提问环节结束,节目组独家公开了一段李衔九的试镜片段。   屋里有七八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坐在人堆最后带着鸭舌帽的导演,对李衔九说:“你演第十页那段看看。”   那是李衔九生平第一次看剧本。   他翻到第十页,眉头不自觉便紧紧锁住。   全都是台词。   他自打上中学开始,就没有再念过这样长篇大论的句子。   对面有人喊:“怎么着,还为难啊?”   惹得其余人大笑,毫不留情的讥讽:“那就别浪费咱们时间呐,哥儿几个都忙着呢,出去呗。”   李衔九顿了顿,眼底蔓上一抹嘲弄的笑。   别说他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了,哪怕不是,来都来了,发现前边有堵墙,他也没有打道回府的念头。   南墙嘛,不就是用来推倒的?   他顿了顿,酝酿了一下,照着剧本给出的情绪和动作,演了一遍。   现场的反应并不算好。   这样的结果不意外。   他并非是科班出身,又是第一次接触戏剧,说是演,其实干巴巴念台词还差不多。   他挺直背站着,等面前的大佬们回话。   他们都不言语。   过了会儿,导演才说:“第57页。”   李衔九又去翻第57页。   好家伙,这次一个词儿都没有。   剧本描写了一段抽烟的戏份,男人杀了人,脸上都是血,走出案发现场的时候点了根烟,路过一家废弃幼儿园,他就躺在滑梯上虚脱的抽。   李衔九没有经验,不懂无实物表演那一套。   他把剧本随手一扔,从兜里掏出烟,按照剧本上所说,他咬上烟,摁开打火机,火影在鼻梁上晃了晃,随后烟气晕染开。   他脑海里想起姜之栩生病那时候,他背着她去卫生所打针,随后也是累的在一个滑梯上抽烟。   这简直不用去演,直接复制一番即可。   他点上烟,踱步几下,呼了几个烟圈,随后把烟从嘴上拿掉,虚脱的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喟叹。   印象中,躺倒的那一瞬间特别解乏。   太阳照在眼皮上,他眯起眼,觉得阳光还是强烈,又用手把眼捂上,另一只手则送烟到嘴边。   没有人喊停,他就把烟抽完。   等烟真的抽完,还是没人喊停,他只好先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停?”   导演说:“好了好了,这程度就可以了。”   李衔九从地上站起来,随意拍拍衣服。   导演又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李衔九微顿,心想你管我想什么,演完了不就行了,当然他没有莽撞到真的这么说:“您觉得我在想什么?”   他竟然反问回去,惹得对面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笑了笑。   导演沉吟了一声,对旁边的男人说:“像不像高潮之后,那种满足又空虚的感觉?”   李衔九目光闪了闪,拿手挠了挠眉毛。   视频在这里戛然而止。   现场掌声一片。   姜之栩坐在人群之中静静看着台上,看到李衔九演第二个片段时,她不可抑制的想起她生病那次,她挂完水出来,看到他特别颓靡的躺在滑梯上抽烟的样子。   所以当大家都在为他骄傲的时候,她忽然悲从中来。   因为她知道,那一刻的他并不是技巧高超。   他没有演。   他只是让自己回到那个中午,然后重活了一回。   主持人问李衔九:“剧组告诉你通过了的时候,你想过今后会拥有这么耀眼的人生吗?”   这个问题让李衔九沉吟许久。   最后还是王信举起话筒,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该用耀眼形容,他的人生,应该是滚烫。”   姜之栩默了默。   在节目结束之前,她起身离开。   她走出电视台。   那会儿天正下雨。   九月的空气中总掺有一丝温良的意味,缕缕清风吹过来,混着雨气,人的心不由就沉了下来。   姜之栩没有带伞,这正和她意,就这么沿着街道淋着走。   雨水让她清醒了一点。   很快到地铁站。   姜之栩随着人潮随波逐流,被涌到出口。   再出站的时候才发现雨下大了,真是很大的雨,地上都冒出气泡。   然而在浑浑噩噩之间,她竟白痴的坐反了方向。   节目录到很晚,刚才的地铁已经是最后一班,姜之栩决心打车离开,可是大雨把一切简单的事情都变得很难,打车软件上要排43位,路边的出租车也不停。   她打算去路对面的连锁酒店凑合一晚。   这个决心下了之后,她没再犹豫,把随身的斜挎包顶在头顶,冲进雨里。   然后,忽然,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有人打了伞下车,竟直接朝她走过来:“跟我上车。”   雨天视线不好,她反应了一秒才看出是李衔九,刚想说:“不用了。”   “不想被拍,就赶紧进去。”   他压根也不是给她商量的,架着她的胳膊,连拉带撵,把她带到车里。 第46章 雨浓 又他妈不亲你   等车子驱动了, 姜之栩才觉得无地自容。   她浑身湿透,脚底和小腿上还沾着泥,脏兮兮的, 把干净整洁的车内也弄上了雨渍泥垢。   可她没有说“抱歉”。   是车主人主动邀请她上来的,那么她就不算失礼。   李衔九丢了包纸巾给她:“擦擦。”   她无声接过来, 把额头,脖子和手臂都擦干净。   他斜眼看她:“不打算摘口罩?”   “感冒。”   他顿了顿, 伸手到她耳朵上,就要来揭她的口罩,她吓得缩了一下脖子, “啪”一声把他的手打掉。   李衔九眸光一暗, 不知道摁了什么键, 驾驶室和后座之间升起了一道隔板。   姜之栩警惕的往窗靠了靠, 直到退无可退, 才开口:“我都说了感冒了。”   “这么湿一大块捂脸上,不怕重感?”   “不怕。”   “你是木婉清怎么着,谁看你真面貌谁就要娶你?”他冷冷睨她, 极尽嘲讽。   “不好传染给你的。”她声音发虚。   “我体质强。”   “下次吧。”   “……”他顿了下, “我好糊弄?”   姜之栩极力控制,才很平淡的瞥他一眼。   只那一瞥,便把她冷的缩回目光。   她一直沉默, 李衔九并没有把时间的处置权交给她,直接问:“你别扭什么?”   她无力的反驳:“我没……”   他打断她:“你再说?”   他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否则不会一连串问这么多反问句。   姜之栩抱了抱臂,那一刻竟觉得有点荒凉。   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你把我放在路边酒店吧。”   他离她近了近,换了个姿势坐,一动弹, 身上的男士淡香便飘过来:“你想开房?”   “……”她无奈,“我要自己去住酒店。”   “那不可能。”他偏要气她,笑出讨厌的梨涡,“要么我送你回家,要么你跟我回家,要么我和你开房。”   他“好心”的给了她足够多的选择。   姜之栩颓了。   干脆告诉他她的地址。   李衔九又把隔板摁开,交代了助理一句,紧接着又把隔板放下来了。   他还是在纠结同一个问题:“我掀开看看怎么了。”   她慌张揪住口罩:“感冒,而且还没化妆。”   他眼睛在她脸上打转:“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   这话未免太有歧义。   她不经撩,三两句就糯成一团。   他乘胜追击,又离她近了近,浓厚的压迫感,让他身上的味道更具体,这才隐隐嗅到那股熟悉的烟味混薄荷香。   一个男人靠近一个女人,大概率是要玩暧昧那一套了。   果然,他忽然说:“想你了,真的。”   姜之栩整个懵掉。   她不懂他是怎么说出这些话的,好像四年的空白时光根本不存在。   她不敢鼓励他继续:“你这话好渣男。”   他闻言笑了:“操,他妈的别人求个欢都没我这么费劲!”身上的冷峻消失不少,“你知不知道你越是不给看,我越想看。”   他逼得太紧,她有那么一点点动摇。   但是只一瞬间又偃旗息鼓了。   她不再是小孩了,她知道普通人的感情里根本没那么多大风大浪,能不能走到最后看得是细枝末节。如果那些被他吸引的女孩拿她比较怎么办,如果他因为这道疤对她小心翼翼怎么办,她真的能不介意吗。   她无力的撒着谎:“真感冒了。”   “……”他眼睛在她脸上流连,话狠但语气温柔,“又他妈不亲你,传染个屁。”   她推他。   只求他别逼她了,至少让她缓解一下。   他却变着法的来,之前来硬的没用,这会又不要脸的哄她,轻呢:“让我瞧瞧我的仙女变美没有。”   就是这句话让姜之栩脑子轰一下炸了。   她骤然冷下来:“李衔九你离我远一点!”   他僵了。   她把脸偏到一旁,彻底背对着他,十分抗拒:“给我们彼此都留一点体面吧。”   车玻璃上映着李衔九沉默的脸。   想起上次在画展见她,他对她不是很客气。   她走后他后悔了,原本想去找她的,可无奈临时又有工作安排,他连家都没回,直接跑去拍摄,直到今天录节目才回北京。   这期间他无数次点开她的Q.Q,却又怕自己像重逢那天那样唐突,耐着性子忍住了,想的是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把心里话告诉她。   天知道他刚才看到她有多激动,一见她,他的理智就又没了。   他紧张,所以别扭,显得不太温柔,等他适应过来,她却不接受他的温柔了。   姜之栩看李衔九默然不语,有一丝落寞,心里很不是滋味,正想说点什么。   他却忽然问:“是不是上次见面我太鲁莽,惹你生气了?”   姜之栩讶异,咬了咬唇,说:“不是。”   “可是姜之栩,是你先惹我的。”他眉头紧锁,“我都站你面前了,你不认我也就算了,让别的男人送你回家是什么意思?”   姜之栩死死攥住衣襟,默然不动。   “你到底为什么抗拒我。”他急切地问。   他不明白,她到底是不愿意给他看她的脸,还是不愿意给他看她的心?   他狐疑的盯着她:“变心了?”   “不是……”她声音很淡,“我们四年没见了,我做不到就像四天没见一样。”   这句话让他们都陷入沉默。   又是静了好一会,他才看向她,又恢复那般冷冽的眉眼:“好,我暂且相信你还没准备好。我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一个猛子扎进去,求得是一个畅意,爱情没他妈让我畅快过,姜之栩,要是你变了就直白告诉我,我也把心收回来。”他冷哼,十分不屑,“感情嘛,没有也不会死,你不爱我,我就不爱你,多他妈公平,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儿了。”   他讲了一大推,到这停了下来:“但是要我一个人爱,那不可能。”   他这样说,让她恍然想起那个午后,他们刚刚得知彼此的心意,然后他说,我不会惦记一个不爱我的人一辈子,我定,你也得定。   他早在少年时期就已是这样霸道。   现在那股子跋扈更是野蛮生长。   姜之栩没法回答他,真的没办法。   那句“让我瞧瞧我的仙女变美没有”简直让她的心稀巴烂。   幸好目的地到了。   她飞速推门跑下去。   雨气濛濛,空气中浮着雾似的,她穿着细纱质地姜黄和淡紫混着的紧身上衣,晃在黑夜里,也像一捧握不住的雾。   -   姜之栩回到家之后就把自己关进浴室。   热水蒸腾出水汽,把她整个包裹住,她不断冲刷自己,直到手指都被水泡出褶皱,才感觉身上的凉意驱散了一点。   随后她去镜子前吹头发。   用手擦掉镜面上的水雾,露出她那张瑕疵的脸。   盯着盯着,她不明白哪儿来的情绪,忽然崩溃。   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又怕出声吵醒常灵玉,拿了块毛巾捂住嘴,才敢放心的痛哭一场。   一直脆弱到后半夜。   她想起自己还有药,也不管什么医嘱,倒了杯水就咽了两片。   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情绪才彻底平静下来。   可她不敢睡。   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以前,他眼睛暧昧的在她身上打转,流里流气的说“我怕再有人给你吹口哨”的样子。   他从没说过,但她知道,他喜欢她的脸。   可现在,岁月已经把她的脸刮花了。   姜之栩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乔治打一通电话。   她问他下一次面部修复是什么时候。   乔治便说:“要不中午见面聊吧。”   姜之栩下班之后就急匆匆赶到三里屯附近的一家德式餐厅。   进去之后,才发现许桉也在。   他们大概一家吃了有一会儿了,清豆汤、烤杂肉、肉肠、苹果酥……摆的满桌子都是。   服务员给姜之栩上了一幅新餐具,餐厅灯光昏暗,加上她有化妆,就把口罩摘掉了。   乔治是个特别有意思的男人,每次看到姜之栩的脸,都会叽里咕噜念一段德文,姜之栩听不懂,但知道是在称赞她好看。   “乔治,别那么夸张。”她说。   “很夸张吗?”乔治连连说no,又叫许桉评理,“这样的脸蛋,男人不该激动吗?”   许桉紧绷着脸默不作声,像极了欧洲宫廷剧里那些爱拿乔的贵族。   姜之栩接过乔治的话:“我的脸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乔治说:“你现在就已经足够美,恢复如初,我估计我旁边的冰山男就融化了。”   许桉的眼睫动了动。   乔治忙扯开话题:“其实我刚才正和许桉聊这事呢。”   姜之栩一愣,去看许桉,他挺背敛眸,在专心用餐,她便把目光收回来:“所以?”   “下周如果你没别的安排,我想应该可以再进行一次治疗。”乔治说。   姜之栩眼里漾起一丝欣喜:“敬您一杯!”   乔治摇头:“谢我做什么,都是许桉安排的好。”   姜之栩的笑容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自在,她看向许桉,许桉漫不经心抬了眼,生硬的对视上她。   她暗自呼了口气,然后举杯“嘭”一声先碰了一下他的高脚杯:“许总,我嘴笨,别的不多说了,我们家乡有句话,都在酒里了,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   她鲜少露出这样的江湖气。   许桉盯了她一眼,随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晃了晃,喝下一小口,看她:“上万块的酒,是这么喝的。”   乔治摊手:“有人就是天生嘴臭,没有办法。”   姜之栩心里在想,常灵玉从小地摊上长大,青春期又跟着她母亲混市场,烟火气那么浓,怎么会喜欢许桉这么不接地气的人。   念头刚闪过,又想,是哦,一直处在深沟遥望夜空的人,怎么会不为高高在上的星星着迷。   就像她,素淡惯了,忽然一抹刺眼的红闯进来,那么显眼,她想把他从自己的人生里擦除,却怎么擦都擦不掉。   吃完饭之后姜之栩要回去上班,乔治下午有手术,不方便送她,问许桉愿不愿意绅士一点。   姜之栩哪好意思:“我坐地铁挺方便的。”   许桉冷睨乔治:“我是什么司机吗?”随后坐上他那辆迈巴赫离开了。   姜之栩也忙去赶地铁。   这附近奢侈品店很多,她路过一家门店的时候,发现那家店的玻璃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李衔九的海报。   人群在眼前扎堆。   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印有“李衔九”三个字的横幅,路口都是扛着“大炮”的女生在蹲守,现场起码三四百人,把整条街围的水泄不通。   大白天的,她没有见李衔九的准备,哪怕躲在人堆里都够她怕的了。   正想赶紧挤出去,忽然有人喊:“来了!来了!”   人群忽然开始躁动,无精打采的女生们顿时像打了鸡血,全都乌泱泱围过去。   不一会儿,有汽车鸣了两声笛,人群像一道被劈开的海浪,向两边散开。   姜之栩被迫挤到人群后面,人太多,乌糟糟乱成一团,扛着大炮的女生们不断往前挤,人群也顺着车子行驶的方向浪一样涌过来。   然后一个不注意,有人踩了个空,大炮“嘭”一声掉到地上,那人想去抓,没站稳直接扑倒了她。   真倒霉……   姜之栩摔倒是没摔惨,就是觉得点子背,被撞倒之后也没人扶一把,全都忙着追车去了。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姜之栩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这才发现李衔九下了车,正往台上去。   她远远看了他一会儿,在他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时转身离开。 第47章 接吻 “姜之栩,你还要我吗?”……   李衔九站在台上, 台下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人们都聚集在台子四周,那个逐渐向人群远去的身影便尤为扎眼。   李衔九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主持人恰好开口:“给我们现场的朋友打个招呼吧。”   李衔九没多想,回神说:“大家好, 我是李衔九。”   这是他一贯的开场白。   他简单利落惯了,公司知道有些东西就像火, 纸是包不住的,就没有在这一块给他立规矩, 干脆让他走真性情路线。   这次活动在一小时后结束。   李衔九婉拒了饭局,让江建平把他送回家。   他原先在蓝旗营租老小区,今年夏天红了之后, 常有粉丝跟车, 堵门, 老小区安保系统不好, 公司给他在朝阳区找了个高档小区入住, 一切才归于平静。   进家之后照例先去看李青云。   欧阳说李青云刚拉完肚子,刘姨给她擦拭完,去清洗床单了。   欧阳是李衔九给李青云请得营养师, 正打算去拿食物用破壁机打碎, 喂给李青云吃。   她们都去忙活了。   李衔九在床边坐下。   这几年他眼睁睁看着李青云从健硕到皮包骨一天天的瘦下去,每天吸痰拍背扎针鼻饲还一天到晚瘫着,因为躺得时间太久, 即便刘姨每天帮她按摩,她的双腿还是因为肌张力高, 而扭曲变形了。   记得李青云刚瘫不久,八月,父亲忌日。   他做了个梦。   梦里父亲也是这样坐在李青云的床头,哭的满脸是泪, 请求他:“孩子,求求你,小云不想这样活着,让我带她走吧。”   等醒来之后,屋内空荡荡的。   一如他的心。   他有想过,要不让李青云死了,谁都不受罪。   可他一看到李青云对一切都浑然不知的脸,他就觉得他有这种念头,一定会遭报应的。   欧阳把饭端过来。   李衔九给李青云插胃管,用喂食枪给她喂饭,这些事情他做的次数不多,不是很熟练。   他其实没怎么照顾过李青云,几乎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维持生计上。   他最难的时候,在大一的期末,那会儿学业重,房租催交的紧,偏偏李青云因为肺部感染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他那时候的开销完全是几张信用卡轮番刷,这样一来,还款平衡都被打破了,连付医药费的钱都没有。   如果不是《结痂》的机遇,他早死了。   上帝一路关门,却又一路给他开窗。   或许喜忧参半,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现如今李衔九最不缺的就是钱。   从负债累累到日进斗金,他用了四年,这个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可是他得到他想要的了吗?   没有钱之前,钱真就是万能的,可有了钱之后才知道钱不能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   比如李青云的健康和他的青春,用钱也换不来,有些伤痛注定是绵长而深远的,随着年深月久,而愈发历久弥新。   给李青云喂完饭之后,他回自己卧室,准备冲个澡。   王信给他发来几段今天活动的视频,拥挤的人潮推推搡搡,他无意之间看到最后传过来的那个视频,封面上有个人很熟悉,他才点开看。   视频里有人摔倒。   他只看了一遍。   那一遍已经令他确认,摔倒的人是姜之栩。   他顿了顿。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嘭”一声把手机砸到墙上。   随后他去洗了个冷水澡。   从浴室出来之后,他神色已恢复清明。   地上的手机在振动。   是小姑打来电话。   李家人丁稀少,人情淡薄,亲戚之间一向没有往来,和小姑的联系是在他大学之后——小姑听说李青云患病,便每月给他打一千五的生活费。   之前拍《结痂》的片酬,除了还信用卡,少部分打给了姜学谦,还他在青城的住院费,剩下的全都给小姑打了回去。   今年他的剧爆火,他也没有吝啬,又打了十万块给小姑。   哪怕日子再难,活一天就要有一天的人样儿,恩情不能忘,人情不能丢,他死去的爹除了这点做人的道理,也没什么留给他了。   接起电话,听到听筒那头叫了声“哥”。   却是小表妹打来的。   《千秋岁引》播出后,表妹也成了他的粉丝。   他点了烟来抽:“什么事?”   “我有个惊天大秘密要给你说!”   “挂了……”   “诶!别别别!我以高考成绩发誓!是大事!”   青烟缕缕中,他忽然觉出有什么不对劲:“长话短说。”   “我要你和漾漾双人的二十张签名照,你俩都签名的那种!”   “如果有价值,可以。”   “哥,你不知道我妈多过分,我今天偷听我妈和我爸说话,他们居然想让你拿钱给我哥买房子!”小表妹愤然不已,“但其实当初那些生活费根本不是她打给你的!是一个姓孟的阿姨来我们家……”   忽然耳鸣了。   李衔九摁断了电话。   仰倒在沙发上,把烟抽得双颊深凹。   摁灭那支烟之后,他决定出去一趟。   地下停车场里摆放一辆崭新的大G,是王信上个月给他提的。   考驾照对于之前的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直到今年冬天才去考,考完之后没钱买车,七月份有钱了,买了车却忙疯了,一次没开过。   这是他第一次上路。   没想到竟是去找姜之栩。   路上他给孟黎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个问题,没等到答案就无所谓的挂断了。   -   姜之栩这天下午陪上司参加一个会议,对面的外国人磨磨唧唧,一直揪着合同里的最后一项不放,她翻译的口干舌燥,一直到七点半才结束。   坐地铁回家,出地铁站的时候常灵玉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快了,常灵玉便嘿嘿一笑,安排她——刚才在小区附近看到有阿婆卖花,挣扎了一会儿没买,上楼之后又心痒痒,你挑几朵上来。   卖花的地方在小区一角,接近红绿灯的位置,姜之栩恰好是从这边过来的,顺路就过去挑了一把雏菊。   阿婆取了透明的包装纸给她包装,等花的空档,看到对面有个拿了一大把氢气球的男人飞奔而来,一辆忽然驶过的吉普车差点撞倒男人,男人一躲,摔到地上,手里的氢气球尽数飞去。   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氢气球缓缓飞到夜空上,男人懊恼,路人惊呼,孩子们跳起来大喊,一时间所有人都仰头去看。   姜之栩再低下头的时候,忽然看到路对面那人的身影。   好像只有他无视这热闹,把视线落在她发梢肩头。   姜之栩傻站着,像入了定一样,早就僵成一块石头。   阿婆说:“花好了。”   她回神,接过花,手机同时响起来。   她掏出一看,是一则Q.Q消息:要是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你就乖乖过来。   她死死握住手机。   扭脸去看,他那样不可一世的靠在车上,一身黑,连口罩都是黑色的,仿佛是一滴墨,就这样自然的融进黑夜里。   这样的他,能做出什么事,她心里有数。   于是也不再矫情,过了马路,他早给她开了后座车门,她低头进去,他接着把她往里一推,也钻了进来。   “嘭”一声关掉车门。   她还没有坐稳,他就问:“感冒还没好?”   她心虚说:“嗯。”   他也没有摘掉口罩,似乎是在追求某种公平。   当然,他不止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戴口罩了,不怕传染了,你摘了我看看。”   他果然还是在意这件事的。   也是,感冒这个破理由拙劣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夜浓,车里没有开灯,路边老旧的路灯也并不亮,她为了下午的会议特意化了很厚的粉底。   挣扎了又挣扎,索性把口罩摘掉。   她穿一身得体的套装,V领的白色衬衫,头发又密又长,妆容是精心化过的,只看眼尾咖色的眼影和娇红的嘴唇就能知道。   她果然是长大了,从前就觉得她单看五官其实是浓颜系的,只是气质清冷,可她现在长大了,身上沾了几分烟火气,纯上加了一抹欲,以前是漂亮的让人想保护,现在是漂亮的让人想摧毁。   李衔九眼神暗的像深潭。   他不知道他这种毫不避讳的迷恋刺痛了她。   她又把口罩戴上:“我可以走了吧。”   他说:“不急,我们聊聊。”   说着把他们之间那束碍眼的花拿开,随手扔进驾驶室:“这花那么卑微,买它做什么?”   姜之栩眼皮一跳,反问:“这不是你以前种过的么。”   说完之后一怔。   只见男人的眼里好似有什么在翻涌:“那花还留着呢。”   “阳台上的花多着呢。”   “……好好和我说会儿话能要了你的命?”   姜之栩咬咬唇:“我只是想回家。”   “你想带我去你家我也不反对。”   “……”   她该拿他怎么办。   干脆问他:“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听着。”   他却变得沉默。   他把口罩摘掉,起身到驾驶室找烟来抽,把窗户打开了一点,青烟顺着窗缝袅袅飘散。   抽了快半支烟,他才掏手机出来,解了锁,胡乱一通乱摁丢给她:“输密码。”   是他的Q.Q登陆页面。   姜之栩心尖一颤:“我怎么知道你……”   “你知道的。”他说。   姜之栩喉头哽了一下,还是说:“我不知道的。”   他眸色在烟雾里变得愈发深沉,整个人都像没了骨头。   姜之栩把手机还给他。   他不接。   昂着下巴,神情倨傲。   “姜之栩,你还要我吗。”   姜之栩眼眶红了,偏脸过去不说话。   他拿起手机,用英文字母念出那段话:“lxjjzxin2015。”   2015年的李衔九和姜之栩。   时间仿佛没有往前走过,时光深处的少年,似乎也还在原地等她。   李衔九冷笑:“这下记起来了吗?”   姜之栩忍了又忍,拼尽全力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他都这样了,她怎么舍得再去伤他?   “我要的。”她说。   身旁的男人明显僵了一下。   两三秒钟没有动静,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像野兽一样扑过来,一下子撞上她的嘴唇。   隔着口罩,呼吸喷薄。   他舔了她唇瓣一下,很快偏了脸,嘴巴游弋到她耳畔,用舌头去挑口罩上挂耳的那根线,舌尖碰到她耳朵,一股子湿热黏在皮肤上,痒得她一颤,身子顿时软了,不由挣扎着往后躲。   她越躲他就越来劲,口罩早被他弄掉了,他一刻也没迟疑接着咬上她的唇。   她想说话:“你……”   他接着就吞掉她的声音。   他压得她太紧,可以说是严丝合缝,别说声音,真是要把她呼吸的权利都夺走。   这还不够,他太想她了,恨不得揉碎她。   不自觉就动上手。   他摸她揉她,姜之栩脑子轰一下炸了,这才惊觉他要失控了,很激烈得把他推开,他顿了一下,她才抽出空说:“我还没说完!” 第48章 心痕 他的味儿哪哪儿都是   他依旧压着她, 却停下了其他动作。   她偏了偏头,让没有伤疤的那一边脸对着他:“我们都分开四年了。”她喃喃,“再等一会好不好。”   他压抑欲气, 整个人显得很凌乱,深深盯了她两秒, 问:“你是不是对我还有不放心的。”   姜之栩摇头。   李衔九只当她对他还有疑问,自顾自解释:“之前混得差, 生活一堆烂摊子要处理,确实没有回去找你的打算,这不是今年夏天混好了嘛, 如果那天在画展没见你, 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不, 和这没关系, 我就是想再等等。”姜之栩不去看他。   李衔九怔了怔, 自嘲一笑:“你是说上床再等等,还是在一起再等等。”   “……都有。”她哑着音。   “都有?”他眉头微蹙。   车外零星的光亮落在李衔九的脸上,斑驳凝结像琥珀, 姜之栩眼见他目光深了深又变淡。   他终于起身, 又去拿了根烟。   打火机“啪嗒啪嗒”的响,他摁了好几次才打上火。   闷闷呼了个烟圈,问:“你有话直说吧。”   她低着头:“我不想你误会。”他沾过的皮肤都冰凉一片, 她不由抱紧自己,“我还没准备好, 我答应你,以后主动和你解释。”   “我不理解。”   “我只求你信我。”   “和那个叫许桉的有关?”   “当然不是。”   “……”   “呵。”李衔九不住点头,冷的像从地狱里刚爬上来,“你以为我说‘你不爱我, 我就不爱你’,我就能真不爱你了?”他骂了句脏话,“你忘了我在佛祖面前发过愿了,你不爱我,我他妈也得爱你!”   他亲口说的。   她是他永远的佛陀,而他是她一生的信徒。   姜之栩颤着,根本讲不出话。   她恨自己的懦弱,可偏偏懦弱绊倒了她。   静了一会。   李衔九说:“下车。”   姜之栩怔了一秒,随后拉开车门,没有停留的扬长而去。   怎么上的楼,姜之栩自己也不知道。   只知道进了门,常灵玉“呀”了一声,问:“你口红怎么花了?”   她偏脸去看玄关处的小镜子,嘴巴周围果然晕了一圈红。   “你见他了?”   这副媚气横生的脸,加上失魂落魄的眼,常灵玉琢磨了一下,再反应不过来就见鬼了。   姜之栩“嗯”了一声。   没有再多说什么,进了屋,靠着门滑坐下来。   烟草气沾了一身,他的味儿哪哪儿都是。   注定又是一个无眠夜。   -   那天之后,李衔九很久没有在眼前出现。   可是网上处处是他的消息,就算不主动去搜,手机的消息栏也会自动弹他的新闻给她。   9月下旬的时候姜之栩又去做了一次面部修复。   这次之后,脸上真的只剩下淡淡一道痕迹,之前用粉底盖上之后差不多就是这么淡,如果现在再扑粉底,估计会完全看不出脸上有疤了。   9月末领导叶青下了一个通知,说是十一小长假,美国总部的副董事要来京,需要留两个翻译陪同总裁去接待。   这是一个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姜之栩脸上有痕迹,以往有这些单独跟着总裁出去的机会,也都不会落到她的头上。   然而这次修复效果很好。   她大着胆子主动请缨。   叶青在午饭的点单独找到她,委婉的说:“我看你最近老是戴口罩,你修复之后是不是好久都不能化妆?”   “一个星期不能化,正好到十一期间就能化了。”   “这样啊……”叶青很为难,“可是咱也不知道能不能遮住是不是?”   姜之栩眼眸一黯,瞬间了然。   果然,叶青笑说:“下次吧,下次有机会第一个想到你。”   那一刻姜之栩很想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因为她脸上的痕迹,很明显是可以遮住的。   可她没有。   只是很懂事的笑了笑:“好啊。”   她知道叶青的决定是经过考量的,哪怕叶青选择了她,也是同情心而已,可工作上不能有同情心。   她也不想被同情。   最后还是如常收拾了行李回青城。   很久没回家了,她想给父母一个惊喜,精心化了妆回去,脸上的痕迹果然被遮住。   姜学谦和孟黎看她恢复的这么好,高兴的大半夜没睡着觉,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给许丛伟要请他来家吃饭。   许丛伟没有空手来,拿着大包小包的螃蟹,菱角,荸荠,莲子……   他说:“正好昨天刚回了老家。”   姜学谦不好意思:“老许,你这是逼着我请你喝茅台啊。”   许丛伟笑了笑:“行啊,咱们哥俩一醉方休!”   姜之栩在厨房帮孟黎装盘,端菜到餐桌上,喊:“来吃饭了。”   许丛伟赶忙走过来看她:“我瞧瞧,脸怎么样了?”   姜之栩虽然对人情世故上不上心,却也不是个不礼貌的人,她大大方方仰脸给许丛伟看,真诚说:“叔叔,这都要谢谢你和许总帮忙。”   许丛伟:“诶,哪有的事。”他不讲那些虚礼,“这都是医生治得好,和我和许桉都没什么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姜学谦说:“那哪儿成啊,老许,要不是你们对栩栩的事情那么上心,她不会恢复的这么好。”   孟黎给他们拿筷子,笑说:“老许,你可真是个好人,我都忍不住想把女儿认给你当干闺女了。”   大家都是一愣。   这时忽然爆发出一阵“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许丛伟去沙发上拿手机接电话,接通后顿时喜笑颜开——   “桉桉啊。”   “真的假的,你怎么有空回了?”   “好好好,我在姜叔叔家……好,你过来吧,开车慢点……”   挂了电话后大家都在看他。   许丛伟说:“老姜,看来你家要多添一副碗筷了。”   姜学谦说没问题,眼见孟黎进了厨房,他对许丛伟打哈哈说:“你先坐,我进去帮她。”   实则拿副碗筷有什么好帮的,他就是对孟黎有话要说:“谁让你乱说话的。”姜学谦压低声音。   孟黎不解:“我说什么了?”   “什么干闺女?”   “就这事?”孟黎白他,“老许不是挺喜欢栩栩吗,对栩栩的事也挺操心的,再说你和他私交又好……”   “得得得,你可别给我添乱了。”姜学谦皱眉,“许桉年轻有为,成熟稳重,给咱当女婿不好?”   孟黎一下子愣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姜学谦有这个心思。   “你忘了小九了?”孟黎问。   这个名字太长时间被刻意避而不谈,乍一说出,姜学谦恍惚了一下。   “有件事没给你说。”孟黎有点犹豫,“小九他知道我们给他打钱的事了。”   姜学谦默了默,才问:“他怎么说?”   “他问我……”   孟黎看了看姜学谦的脸色,沉吟:“他问我,他欠我们的恩,能报在姜之栩身上吗?”   ……   许桉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吃了。   许桉这天西装革履,格外绅士贵气,姜之栩则相形见绌,她穿灰色的家居服,衣领子那还有一滴没洗干净的油渍。   姜之栩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让他进门。   他真像个霸总,连个好脸色都没给她,走到屋里,面对孟黎和姜学谦的热情也不过是略一颔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领导来视察工作。   许丛伟问:“你穿这么板正,在青城也有工作?”   许桉说:“老同学结婚。”   “那你不好好参加婚礼,过来干嘛?”   “人多,太闹。”   冰山男是不是都这么说话?   姜之栩自顾自吃着碗里的糖醋里脊,孟黎给她使眼色示意客人来了别只顾着吃,她当看不见,又夹了一块凉拌藕。   姜学谦一直在和许桉道谢:“小许,叔叔敬你一杯,多谢你在北京照顾姜之栩。”   许桉抿着唇:“开车来的。”   “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嘛。”许丛伟忙说。   桌上没有茶,只有姜之栩跟前放着椰汁,孟黎撞了下姜之栩,眼睛瞥了下椰汁:“给许桉倒一杯。”   姜之栩只好拿了一次性杯子,给许桉倒椰汁。   姜学谦笑说:“那这样,栩栩也敬许桉一杯吧。”   姜之栩顿了,静了一会,才仰脸笑:“许总,我也谢谢你在北京对我的照顾。这份感谢用‘谢’字真的表达不出来,但好像也只能不断说谢谢。”   一段话说的真诚又客气。   随后她把满满一大杯椰汁一饮而尽。   嘴巴上还沾着一圈白色的痕迹,她浑然不知,对许桉说:“许总,几块钱一瓶的椰汁是这么喝的。”   许桉明显想到了什么。   随后端起杯子,也学她那样,一口喝光。   客套完了,大人们张罗着吃饭。   姜之栩偏过脸,舔了圈嘴唇,自然的去夹菜吃,根本没注意许桉一直在看她。   吃完饭之后,三个男人到沙发上煮茶,女人们收拾桌子和碗筷。   孟黎低声说:“闺女,你对许桉什么想法?”   姜之栩说:“没想法。”   孟黎问:“真的?”   “当然。”   “那就好。”孟黎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你?”   姜之栩顿了顿,把碗筷端进厨房。   孟黎紧跟其后,端了剩菜进来。   “我看许桉刚才吃饭的时候盯着你看,我的天,那眼神我瘆得慌。”   姜之栩一愣。   “太冰冷了,这样的人结婚怎么过啊,住冷宫似的。”   “……”   “刚才吃饭的时候,我都想小九了,以前他就坐在许桉的位置上,你俩一句话也不说,都闷头吃饭,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怪温馨的。”   姜之栩不由看了孟黎一眼。   孟黎也在幽幽看着她。   姜之栩开了水龙头,把筷子放在水柱底下唰唰地冲洗,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她知道孟黎在试探她的心意,可她不想接招。   打探有用吗。   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   洗完碗之后,姜之栩打算出门找项杭。她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恰好许桉也要走。   许丛伟连连说:“让许桉送你一段。”   盛情难却。   他们一起出门等电梯。   期间许桉一直板着脸,直挺挺站着,她在他身后就像是个饱受压迫的小秘。   等进电梯的时候,姜之栩实在受不了了,对许桉说:“那个……我朋友家很近的,我自己过去吧。”   许桉在电梯反光镜里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到了小区门口,她给他说再见。   他才问:“你说想谢谢我?”   姜之栩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许桉鼻音里“嗯”了一声:“那你帮我一个忙。” 第49章 舞会 我的头只低一次   天气很好。   玻璃晴朗, 橘子辉煌。   只有秋日的晴天,会让人想到北岛的诗。   姜之栩坐在许桉的迈巴赫上,酒红色的抹胸纱裙漂亮但并不保暖, 车窗外的阳光洒到手心上,握起来也是清凉一片。   许桉邀请姜之栩陪他参加一个名流宴会, 面上是消遣的活动,实则是他继父安排的相亲宴, 他推脱不掉。   姜之栩一开始是拒绝的:“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你是指常小姐?”他冷笑,“姜小姐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对她毫无感觉, 吊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的胃口。我许桉算不上清高, 却也不会卑劣至此。”   姜之栩便说:“可我……”   “你心里并没有我, 我并不需要对你负责。”他冷言道。   于是就这么同意了。   这个宴会在一家私人酒店举行, 下午就开始进场, 据说半夜才会结束。   这是姜之栩第一次踏进所谓的上流社会,起初她并没觉得这和电视上演的有什么不同,后来坐了一会儿, 不时有名媛上前找她讲话, 她才觉出一丝不对味。   这群有钱人玩的是高级社交,变着法套她的话,讲话一个比一个高深, 完全是高智商在打擂台。   许桉说:“这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拉你做挡箭牌了?”   “你的性格,似乎的确不爱和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姜之栩说, “可这里的女人也不一定都是左右逢源的呀。”   许桉喝了口香槟:“我只是讨厌被安排。”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把她扔在这片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姜之栩家教不差,但算不上名媛淑女,很多规矩她都不懂, 怕给许桉丢人再帮了倒忙,就坐在角落一直等到黄昏。   傍晚天凉了下来,大家便进到宴会厅活动。   舞会正是在宴会厅举行。   在舞会开始之前,许桉才来找她,一开口就差点令姜之栩落荒而逃——   “陪我跳一支。”   “我不会。”   “随便晃就行,别踩到我就好。”说完,眼看姜之栩又要拒绝,不由沉声,“就看你是不是真心道谢。”   姜之栩骑虎难下,心想这里谁也不认识她,这个圈子日后更是与她毫无关系,才答应了。   等两支舞曲结束之后,许桉才拉着姜之栩到舞厅中央。   他向她做邀请姿势,姜之栩学着其他女人那样,给许桉回礼。   随后开始晕晕乎乎的乱晃。   他们离得很近。   她这天是到高级会所细心打扮过的,化妆师给她喷了香水,可许桉从不用香,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他们之间萦绕的全是姜之栩的味儿。   姜之栩跳着跳着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硬找话题聊:“这首是什么曲子。”   “你只知道是贝多芬就好。”   意思是就算她知道,以后也用不上。   姜之栩不免吃瘪,又问:“你经常参加这种舞会么?”   许桉说:“不。”又说,“我的时间可不是用在这上头的。”   姜之栩顿了一秒,恍然想起曾经常灵玉给她讲过,许桉其实和许丛伟感情更深厚,是为了商业理想才跟了母亲改嫁。   她对打听别人的故事没有兴趣,于是沉默了下来。   许桉显然还有话要说:“为什么不接着问?”   “嗯?”姜之栩不解。   “问一下我的时间用在了哪里。”   姜之栩顿了顿,问:“那你的时间都用在哪了?”   他却罕见的勾了嘴角:“不想说了。”   他笑时也很冷峻。   姜之栩简直要被他冻成冰块了,干脆闭嘴。   一曲而终,人们纷纷下场。   许桉举杯去和男人们聊生意,姜之栩又被冷落,只好拖着长裙,走到角落。   刚走到沙发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手腕就被人攥住。   她转脸就对上李衔九凛冽的双眸。   这场景太像八点档的肥皂剧情节。   姜之栩懵了。   李衔九说:“跟我出来。”   四个字,字字咬牙切齿。   姜之栩心一沉,知道他误会了,随即提了裙摆,跟他出门。   在喷泉处,他忽然停下。   她没反应过来,撞到了他后背上。   他转身,她连忙后退。   他被她躲避的动作惹怒:“你就是这样让我信你的?”   她自知不能让他误会:“我只是许桉的女伴,仅此而已。”   “都女伴了,还仅此而已?”他讲话很重,“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议论你。”   李衔九今日随老板杨露来宴会上,实则是为拓展人脉。   他已经在圈子里赚够了令自己满意的数字,对社交并不上心,便和王信走到一边拿水果吃,接着就听到有人议论,“许桉带来那女人是谁”。   是“许桉”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旋即转脸去看,就看到他们二人相偎起舞的情景。   然后又听那群名媛对姜之栩议论纷纷,那些话全都与钱和性相关,不难想象是怎样的污言秽语。   王信和李衔九打小就认识,是知道姜之栩这号人的,不由拿话试探:“你的白月光,成白饭粒了?”   李衔九骂了他一句“你他妈别乱说”,可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那么亲昵,又听别人这么侮辱她,他就耐不住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便把她拉了出来。   这会儿更是控制不住脾气:“她们在打赌,你是能当未来的许太太,还是许太太的情敌!”他本来就不是压抑的性格,人家都说关心则乱,这会儿他更是乱的不行,“她们还讨论许桉是看上你的脸,还是你的身子!”   “够了!”她不想让他吃莫须有的醋,自己也不愿意受莫须有的委屈,稳了稳说,“我理解你误会的点,但这事没你想得……”   “够了?”他的理智完全在崩溃边缘,“还没说完呢,还有更难听的我怕你受不住!”   姜之栩简直要疯了。   “那个许桉,是常灵玉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李衔九又问。   姜之栩:“嗯。”   “哦。”他别有深意地沉吟一声,“看来我该叫常灵玉也过来看看。”   姜之栩只觉得喉头到胸前有一团火,缓和了半天都按捺不住:“她都知道。”   “她知道你们是不正当关系?”   她难以置信:“什么叫不正当?”   他一句比一句狠:“脚踏两条船还不算不正当?”   姜之栩怔然,凝视着他,讲不出一个字。   想起她生在春分,他生于立冬。   不止一个朋友曾评价过她的性子恰如初春,带有三分料峭七分温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是这样,然而这一刻却无比确定,李衔九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彻彻底底的冬天。   “我们早就结束了。”她被他的话刺到了,整个人都低迷下来,语气又轻又残忍,“是你不要的我。”   李衔九被她的话打到痛处,几秒后胸口起伏的更厉害:“可你没不要我!”   “上次见面,你说了要我等的!”他言及此,想起了什么,又掏出手机,眉眼利的恨不得杀了她,“你自己发的消息,自己忘了吗?”   姜之栩只扫了一眼,就看到屏幕上她发给他的那段话——你把我排第一位吧。   他接着把手机狠狠砸到喷泉雕塑上。   前两次见面,他们推拉也好,别扭也罢,都没有这样横眉冷对过。   姜之栩无法再面对他,转身就要走。   他三两步就拦住她的去路,刚要说什么,只听——   “姜之栩?”   许桉和王信一前一后从大厅出来,远远看到了他们。   许桉很快走到姜之栩身边,冷眼看李衔九:“你做什么?”   李衔九眼里只有姜之栩:“他来得正好,说吧,你跟谁走。”   她心态很差,低沉说:“你需要冷静,我也需要。”   许桉一直在沉默。   看姜之栩讲完话,眼底满是痛苦,他不由皱了眉,伸手攥紧了姜之栩的胳膊:“我带你回家。”   姜之栩看了他一眼,悄然挣开他,却没有推辞,说了声:“谢谢。”   李衔九笑了,讽刺更浓:“你既然真的选择他,刚才还摆出那副宁折不弯的清高样子给谁看?”   姜之栩一句话也不想多说了。   她转身,越过喷泉,许桉在她身后紧紧跟随。   “姜之栩。我的头只低一次。”身后传来一道又稳又重的声音。   姜之栩眼皮猛然狂跳,可脚步未停。   看着女生离开的背影,王信摇头苦笑:“你真信他俩有一腿?”   李衔九偏头瞥他,目光锋利。   王信从不怕他的冷和利:“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真信了,保准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可你这么闹,不外乎是心疼她被这么议论,却又吃醋,说不出好话。”他高深莫测笑着,“李衔九啊李衔九,你把人伤得透透的了,怎么收场?”   李衔九站在那,像一张黑白默片,所有的色彩都消耗光了。   “她也伤我了。”   他半天没动静,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王信一怔。   “她都跟他走了,什么都别多说了。”李衔九丢下这句话离开。   王信在原地感慨万千。   他知道,李衔九害怕了。   就在那女人转身的那一刻。   -   许桉亲自开车送姜之栩回家。   路上二人自然都是沉默的,一个向来冷漠,一个素来冷淡,碰到一起,除了沉寂还是沉寂。   是在车子停下的时候,许桉才问:“我对别人的私事向来没有兴趣,可是,姜小姐,你三番四次推我出来挡同一个男人,我想我有必要问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会姜之栩已经很疲惫了,倦的什么都顾不上,她有气无力的说:“许桉,你是不是一向这么讲话?”   许桉不语,眼睛盯在她身后的某处。   姜之栩缓缓转身,看到了常灵玉。   女人在阿婆的花摊买花。   扭脸看到了许桉显眼的银色迈巴赫,于是顿在那,遥遥看过来。   姜之栩一下子就更难过了,心像绑了大石头,一下子坠入深渊。   因为她深知,这日常灵玉不上班,没必要大晚上还打扮如此得体过来买花。   她是特意等在那的。   换位思考一下就觉得无比心酸。   姜之栩对上许桉的眼睛:“你看,可能咱们俩看起来挺有CP感的,不然怎么就接触这么一回,却惹得谁都不开心。我想,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保持距离吧。”   许桉什么也没说。   甚至没有抬脸。   姜之栩推门下车。   酒红色的纱裙在风中舒展开,一抹晕染的红,漂荡在天边,直到再也看不见。 第50章 失联 爱情放过谁了?   姜之栩的抑郁情况好像又严重了一点。   起码这次, 她是主动到医院看医生的。   医生问她:“这次不是因为疤了,对么。”   姜之栩这天没有化妆,脸上那道疤, 就像一抹灰,好像轻轻一擦就能擦掉, 但她知道不是,就像心上蒙的那层灰, 擦不掉。   她说:“我被人误会了,心里很不好受。”   医生顿了顿才问:“是你爱的人?”   “也是爱我的人。”   “哦。”医生沉吟,“原来是这样。”   姜之栩看着医生, 一动也不动, 就像隔着橱窗渴望壁炉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她现在也很需要有人能给她一点热气。   医生却很轻松:“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你还要白白花五十块钱挂号费来问我?”   姜之栩笑:“您讲。”   “天底下痴男怨女多了去了, 不外呼是你爱我,我却不爱你,现在你有一个你互相爱着的人, 困难就减少了大半, 你说简不简单。”   姜之栩摇头:“要真是这样,梁山伯和祝英台也不会成千古佳话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呦。”医生笑的皱纹都出来了,岁月的痕迹, 显得他特别睿智,“人家梁祝怎么就没在一起?人家是所有的法子都用过了, 最后选择殉情这一道,殉情也是一种结合嘛。”   姜之栩只觉惊雷劈进意识。   医生叹了声气:“现在的人,连说句我爱你都这么难,还好意思怪月老不垂怜?”   姜之栩呆愣住, 几秒后才笑:“医生,我觉得你在批评我。”   医生笑说:“我可不敢,你可是重度抑郁,我可不敢对你说重话。”   姜之栩笑意温婉:“听您说完话,我觉得人生的疑惑变少了很多。”   医生盯着她:“可却还是下不定决心对不对?”   “您知道?”   “否则你在我说前几句话的时候就跑去找他了。”   姜之栩低下了头。   医生说:“去吧。”   姜之栩不解。   他语重心长:“带着梁祝那样壮烈的,化成蝴蝶也要在一起的决心,去找他。”   姜之栩站了起来,没有说什么,缓缓走到门口。   抓住门把手的时候,她又转脸:“如果结局潦倒怎么办?”   “不会的。”医生准备叫下一个号,笑说,“如果他爱你的话。”   -   姜之栩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勇气已经接近饱和,她深知盛极必衰的道理,想在勇气减弱之前就联系上李衔九。   四年了。   她第一次发消息给他,心情忐忑又激动,复杂的无法用一两个词概括。   刚点击发送,却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弹出来。   他把她拉黑了。   她马上去打他的电话,不用想,根本打不通。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感觉就像迷路,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口,却发现此路不通。   她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   眼睛干涩的难受,却并没有泪意,就是很混沌的干坐着。   那一刻她想,大概李衔九永远都不知道,在他们这段感情里,她有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而下一秒,她又联想到,或许他在深夜抽着烟想念她的时候,她也毫不知情。   念头闪过,便觉得喉咙像被谁扼住,无法呼吸。   爱情放过谁了?   它让每个人都孤独过。   她总归没有忘记重要的一环。   掏出手机,打开Q.Q,娴熟的输入他的账号,然后又一键一键的输入:lxjjzxin2015。   登陆成功了。   她眼睛一亮,浑身都激动地发颤。   然后她快速把自己加回来。   添加好友时有设置分组这一项,她点开那一项,看到他只有两个分组,分别是“我的女友”和“我的好友”。   她呼吸一滞,一颗心又甜又涩。   她自作主张的把自己放在“我的女友”那一列。   再退出的时候,心里的涩然把其他感受都吞没了。   她很想去找他,可是压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她登上自己的号,给他发消息。   “那天我们都在气头上,但是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   “你不知道,我有段时间经常梦到你,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的,因为梦到你,我就会想起以前那些美好的回忆,想着想着我就会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分开了,然后我就会特别难过,所以我就默默许愿不要梦到你了,结果后来真的不梦了,我又反悔了,我好想你,好想你……”   “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你走之后,我出了车祸,脸差点毁了,哦不,根本是已经毁了。所以我不敢见你,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越来越自卑了,你去网上搜搜毁容的照片就知道那道疤多恐怖,可脸上的疤还能祛掉,心里的疤怎么办……”   最后这条长长的消息没有发送过去。   又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姜之栩却停不下来。   “娱乐圈的美女那么多,每当我看到她们,就觉得,就应该有这些美好围绕你才对。尤其是那个和你传绯闻的曲心漾,她太漂亮了,我甚至会偷偷点赞她的恶评,我变得好小气……”   “我再也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姜之栩了。”   “你让我变坏了,却又不对我负责。”   ……   统统没有回音。   她不知道在马路牙子上坐了多久,最后还是因为一通工作电话,让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情绪,赶往公司。   成年人就该有随时冲锋陷阵的觉悟。   领头上司叶青是个很有原则的女人,如果不是事发突然,她不会在员工休息的时候把人叫到公司来。   她见姜之栩的脸色很不好,拿了自己新买的香奈儿化妆品,到她工位上给她补妆,告诉她:“等会要出去见个重要的外商,我上次欠你一个机会,这次补上。”   刚给她交代完,秘书就来通知,十分钟后出发。   叶青又去自己工位上拿礼服,催姜之栩去换。那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名牌连衣裙,不会出错的黑色系,前面看着落落大方,后背却是裸露的。   姜之栩换的时候有点犹豫,想了又想,还是把衣服换好。   原本以为叶青这么火急火燎把自己叫来,是因为她有事情去不了,结果等姜之栩跟着秘书到酒店下车的时候,才看到叶青从老板车上下来。   姜之栩当时有点纳闷,但没有多想,等到客户来了之后,姜之栩才发现端倪。   饭局上的美国人是两兄弟,姜之栩紧挨着弟弟奥利弗坐,叶青紧挨着哥哥莱恩坐。   莱恩只谈生意,不问风月,奥利弗则只谈风月,不谈生意。   仅仅坐了二十分钟,奥利弗问了姜之栩无数乱七八糟的问题,比如“你喜欢吃什么”,“你的前男友是个怎样的人”。   姜之栩一度猜测奥利弗是不是认了中国大妈当干妈。   姜之栩后来都被他问的嘴瓢,干脆去趟洗手间。   她站在镜子前看自己,没一会儿镜子里出现了另一张脸。   “坐不住了?”叶青问。   姜之栩摇头:“口语没好到那个地步,交流不过来,出来缓缓。”   叶青从镜子里盯着姜之栩:“小姜,你有外貌优势,也是实打实的本事,不利用白不利用,只要掌握分寸,向男人展露一点美,不用多,勾人就行。”   姜之栩垂首,她明白叶青的意思,有时候做事点到即止就能获得许多好处,给得太多反而贬值。   姜之栩终于接话:“青姐,我是来工作的,卖的是知识,不是人。”   叶青想劝:“其实……”   可姜之栩又淡淡扯了个笑:“我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的手腕多了去了,女人利用一下男人的好色又有什么不行?”美丽没有错,觊觎它的人才有错,“只要不自轻自贱,大家各凭本事,没有谁比谁高贵。”   叶青实在想不到,素来看着淡然的姜之栩能讲出这么江湖气的话。   姜之栩转身,和叶青对视着:“我不会觉得长得好看是一种过错,对漂亮不屑是种下意识的嫉妒和有色眼镜。”她之所以有这种体会,不是毫无缘由,“何况……之前我的脸还遮不住,很多口译的机会根本轮不到我。”   叶青这才明白她能讲出这些话的原因,不由哑然:“咱们是正规公司,不会把员工分三六九等,也不会做卖皮卖肉那档子事。”   “这我当然知道。”姜之栩还是噙着那抹淡淡的笑。   人不能想当然,叶青向莱恩表现她的专业,姜之栩向奥利弗传达她的素养,最终她们展现的都是口语能力,没必要分个高低贵贱。   姜之栩说:“要是莱恩愿意和你聊前男友,我想你也不会拂袖而去。”   叶青顿了顿,笑:“好,那就进去吧。”   “好。”姜之栩说。   职场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成年人就要拿出成年人的态度来处理事情,不能太情绪化和小心眼。   姜之栩在饭局上表现的还好,进退有度,落落大方,没给中国姑娘丢人。在讲话的时候,又看似不经意的提起公司项目,最终也推动了合作的达成。   当然,没有一份工作会是完全合心意的。   在这样的场合,难免要喝酒,姜之栩不胜酒力,尽管喝得不多,还是晕晕乎乎,似醉非醉。   工作结束之后,叶青被老公接走,总裁没义务送姜之栩回家,姜之栩怕这样醉醺醺的离开会出事,只好先坐在酒店大堂醒神。   许桉就是这时候忽然出现。 第51章 拉扯 他低头去尝她的味儿   许桉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侧还跟着一位窈窕淑女。   姜之栩在那一瞬间只想得起这四个字来形容这个女人,她仅仅站在那,就已经无比的优雅从容, 气质好到完全掩盖了容貌的平庸。   当许桉站到姜之栩面前的时候,她问:“这位是……”   许桉说:“一个朋友。”   可真是引人遐想的介绍。   许桉眼睑微敛, 居高临下:“怎么在这?”   “谈工作。”   “喝了多少?”   “没多少。”   这对话好像家长在质问叛逆的孩子。   他冷,她也不热情。   许桉身边的女人看不下去了:“许桉, 我们要不要送她回家。”   许桉半天没说话,女人又问:“你说话呀。”   “送。”许桉说。   女人笑看姜之栩:“你家住哪里?”   “我送,你跟陈清的车走。”许桉打断了女人温柔的客套, “回家帮我向伯父伯母问好。”   女人顿了顿, 看了看姜之栩。   姜之栩忙说:“我不要你送。”   许桉却又下达了一次命令:“陈清, 送白小姐回去。”   女人没说什么, 笑了笑, 便跟陈清离开了。   姜之栩胃里翻滚着酒气,但意识还算清醒:“真不用送我,大不了在附近开个房住一晚。”   “你不要多想, 就算是普通朋友, 对醉鬼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姜之栩恍惚一笑:“说得好像你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一样。”   “……”许桉的嘴角紧绷。   姜之栩深呼了一口气站起来。   有点没站稳。   许桉没有扶她。   她兀自扶了把椅子站定:“那个是你的相亲对象吧,最好不要让她误会。”   “这是我自己的事。”   言外之意,与她无关。   姜之栩点点头:“好, 我得走了。”   许桉紧紧盯着她:“那我只好打电话让常灵玉来接你。”   “不要。”她忙说。   许桉看她。   她一字一句:“别伤她了。”   她往外走,不走路还好, 就是这么一走,整个胃都翻江倒海,还好这里的桌子下面都有垃圾桶,她没有吐得到处都是。   但还是挺丢人的。   吐完了之后, 许桉拉她起来。   “你这样怎么回家?”他问。   姜之栩悄然挣开他:“我去住酒店。”   “我送你到酒店门口。”他一幅“总不至于再反对吧”的表情。   确实不好太矫情。   因为餐厅两百米之外就有如家。   外头挺冷的,姜之栩穿得又少,硬咬着牙才不至于失态,进到酒店之后,她去开房。   许桉就在一旁站着。   前台服务员问许桉要身份证,许桉冷冷扫她一眼,就差脱口而问,“我像是来这里住的人”?   姜之栩取了房卡,许桉看了她的房号才放心的离开。   他真是做什么都一丝不苟,考虑全面。   听常灵玉讲过,他是行业翘楚,想必在工作上也一定十分周全严谨,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只要开开会提提意见的霸道总裁。   姜之栩到酒店之后赶忙去洗了个澡。   一天下来,她身心都已经乏到了极处。   可忙起来总比闲着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白天那些被她暂时搁置的事情又全都涌入她的脑海里。   她不知道事已至此,还该不该再和李衔九联系。   大概是心有灵犀,这个念头刚闪过,李衔九竟然给她打来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姜之栩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手机都差点没拿住。   赶快点了接听,他的声音瞬间响起:“你在哪?”   他语气很冷,她不由一怔:“怎么了?”   “见一面吧。”   “去哪?”   “我去找你。”   “我在外面。”   讲完这句话之后,她恍然想起自己才刚洗漱完,没有带妆,脸颊那道痕迹就像一抹灰,很淡却很明显。她今天本来只有看医生这一个安排,包里没装化妆品,连刚才的妆都是用叶青的化妆品化的。   “你在外面干嘛?”他声音里有难以捕捉的隐忍。   她只顾想该怎么办,丝毫没注意到他语气并不如常。   顿了好一会,她才说:“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见?”   他好长一会都没说话。   姜之栩不是想一直瞒着他,就是还没有准备好。   她也很急:“或者……或者你等半小时后再来。”   “好。”他竟很快答应了。   挂了电话,姜之栩发了定位给他。   又急忙套上刚才的裙子出门。   11点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美妆店开门。   她在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就这么穿着两万块一条的裙子,和与它同等价值的细高跟,在深秋的北京街头狂蹬不止。   她体内的酒精还在折磨她,让她很是昏沉,外头又冷,冻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这样双面夹击,她真是很难受。   偏偏最近的商业街,商铺全都打烊了,又跑去商场,保安已经擎等着锁门。   她只好灰溜溜的,怎么来,又怎么回去。   到了酒店,离约定时间已经很近。   她忽然觉出孤独无助来。   停了车子,在门口仰头静默了一会,把眼眶里某些多余的东西逼回去。   她推门进大厅,李衔九打电话过来:“我在停车了。”   她挂了电话之后,急得在电梯门口来回踱步,都打算要么就戴口罩和他见了。   前台服务员过来问她:“有什么可以帮你?”   姜之栩看到服务员脸上精致的妆容,意识一闪,忙说:“能不能借我粉底涂一下?”   大概是酒精把她人搞傻了!   现成的人不问,还大半夜出去跑这么一趟。   她真是给自己气哭了,怕时间来不及,一直在扇风,希望眼泪不要掉下来。   偏偏李衔九这么快又打电话来:“我助理也在车上,很不方便,上去说吧,把你房间号给我。”   她报了个数字。   他接着挂了电话。   她火急火燎去打扮了一番,等她再上楼,他已经站在门口了。   他眼眸漆黑,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问:“你出去了?”   她看到他眉尾处有一道竖着血痕,将他的眉毛分成了两半。   也不知道是怎么受得伤,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嗯了一声,走过去开门。   他自动后退一步让空给她,她把门打开,再转身,却见他定定站那不动,脸色难看的不成样子。   她不解:“怎么了?”   他抬脚进门,反手把门关上,目光始终紧锁着她的脸庞。   他沾血的断眉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凌厉,她被他看得心发毛。   他走到屋里,将房间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   他不是迂回的性格,开门见山地问:“许桉走了?”   姜之栩一下子懵了。   见他坐到床上,平静的不寻常,深深盯着她,不紧不慢等她的回答。   姜之栩看着他,满心的欢喜和激动就像撒了气的气球一样,瞬间干瘪。   原本以为,他是想明白了,来跟她和好的。   可现在看起来是她想多了。   “你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姜之栩脑子嗡嗡的炸,她用尽了力气让自己稳下来,“你怎么知道是许桉送我来的?”   “王信拍到了你们进酒店的视频。”李衔九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刚才不让我来,是因为他吗?”   他说着话,掏了一根烟出来,倒放在烟盒上磕了两下。   他的指尖在颤,出卖了他的紧张。   可是姜之栩的火被拱起来了,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她深呼了一口气,指着门:“你要是想发疯,那你现在就出去,我累了,不想和你吵。”   李衔九咬上烟,狠狠抽了一口,两颊凹陷下去,喷云吐雾,那叫一个浪荡不堪。   他很疲倦,连续高强度工作折磨他的肉身,姜之栩折磨他的心灵,他累了,不想伤人伤己:“我只是想要一个解释。”   姜之栩很颓:“别的不说,要是许桉带我开房,他会来连锁酒店吗?”   “我不是要你解释今晚的事。”李衔九顿了一秒,语气低却重,“你知道的,如果我真的怀疑你,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就是疑惑,之前明明说了还要我……却还让我等?到底为什么等?等他妈的什么!……”   剩下的话,他没有讲完。   姜之栩眼皮一跳,却什么都懂了。   可是他想要的解释,她没办法给他一个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会让她自揭伤疤。   她故意让自己显得无理取闹:“反正你要是觉得我和许桉有事,我也无话可说,你走吧……”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李衔九眼神一分分阴鸷下去,一根烟抽完了,他又点上一根,“姜之栩,重逢这么久,你带了太多谜题给我,却又不给我谜底,我问常灵玉,问张家兴,他们都说我们的事他们作为外人不能插手,有些事未经你的同意他们也没权利让我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们都闭口不谈?你们把我蒙在鼓里,这对我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姜之栩以一种自卫的姿态,倔强的昂着下巴,眼睑向下,一言不发。   “我不会说我一点都不在乎许桉,更不想心上明明扎了根刺还要故作大方,说我从来没有感觉过。”李衔九很低沉很低沉,“但我不是混蛋,我不会把你往脏了想,我就是……”   当着她的面,后半句话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承认他在害怕?   李衔九不知道,他这样子只会更刺激姜之栩。   姜之栩精神濒临崩溃,心跳的越来越快,她知道,明明只要告诉他“我脸伤了”这四个字就好,可是她就是开不了口。   想起那天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发了那么多消息给他,可是他把她拉黑了,红色的感叹号就像一根针,戳破了勇气的气球。   从此她的勇敢一直干瘪,再也没能饱满起来。   她在心里那根弦彻底崩断之前赶紧开口:“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但不是现在,你别逼我好不好。”   李衔九看着她,烟雾弥漫着,衬的他很沉郁,很凌乱。   他知道话已至此,说不出什么来了。   静了片刻,他从床上站起来,迈步往外走。   姜之栩跟上去给他开门。   门打开,他把嘴角的烟拿下来,偏头看她:“我走了。”   她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   他往外面走,她想要关门,他却忽然转身,手拍在门上猛然用力一推,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又进了屋,又反手一推,只听咔嚓一声门又关上。   他接着把烟朝地上狠狠一摔,三两步逼近她,把她抵在墙上,铺天盖地的吻密密麻麻落下来。   他蛮横的钳制住她,把她双手扣压在头顶,另只手扳住她的下巴,迫她仰着脸,更方便他做坏事。   她透不过气,只知道胡乱的躲,不住喃喃:“不要……”只两个音节,剩下的声音都被他吞到肚子里。   他带着野蛮的侵略性,不知道是不是缺氧的原因,渐渐地她也有点意乱情迷。   吻了好一会,他终于舍得停下,身体还是压着她,鼻尖抵着鼻尖问:“你喝酒了?”   她早已洗漱完,也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闻得到她衣服上沾着的酒气。   她推他,让他起开。   他有点恼,他低头咬了她嘴唇一下,是真的在咬,疼得她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一颤栗,紧咬着牙:“李衔九,别过火。”   周围萦绕着别样的暧昧。   他的气息和她的气息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他欲气不掩,凑近她低喃:“宝贝,其实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总觉得我们没那么远,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那么近。”   他说着话,低头去尝她的味儿,她偏脸,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湿意沾了他满手。   她心里那根弦崩了,用尽了全力挣开他,又是连挣带踢,又是推他搡他,念念有词:“你别碰我……你走啊!”   她哪里能硬得过他,他只扣住她的手她就没什么反抗的能力了,接着又将她压在墙上,吼:“别闹了,弄伤自己我可不管!”   她眼泪模糊了视线,却怕妆花,不敢再哭,狠狠说:“那你就别再碰我。”   李衔九胸口一起一伏,眸眼眸染了红,一如他眉上的血痕,他忍耐着深深地看了她一阵,最终把她放开。   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又开口:“对不起。”   姜之栩一阵阵发晕。   李衔九整个人都低沉下来,他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透:“那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52章 后退 只是很安静的离开了她   两个人又陷入可怕的死寂。   他的状态深深影响着她, 两个人就像在打羽毛球,一来一回,而他是掌握节奏的那个, 刚才他意乱,她也情迷, 现在他沉郁,她也失落。   李衔九没有立刻离开, 他又点了根烟,狠狠地抽。   过了好一会,他忽然说:“我确实太糟糕了。”   他起身, 把抽了没几口的烟摁灭, 眼底一片清凉。   人家都说盛极必衰, 火烧到一定程度, 就要渐渐熄灭了。   李衔九现在就是这样的状态, 心一寸寸冷却下来,心火减退,唯余灰烬。   姜之栩心里何尝不荒芜。   在年少时, 他就是散漫轻狂, 不可一世的性子,成年后他又做了一份万丈光芒于一身的职业,这样的他, 该睥睨万丈才对。   让她亲耳听到李衔九说自己糟糕,比他拿话刺她还要让她痛苦。   李衔九的声音冷如刀锋, 一下下划在彼此的心尖上:“你不知道么,我一直都信你。可我感受不到,刚才我感受到了,但是好像, 并不重要。”   李衔九拿夹着烟的指尖,摸了摸眉上的伤痕,眼底满是自嘲:“就这样吧,我走了。”   他看着她,缓缓后退。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退后,转身。   她张张嘴,想叫住他,一开口就泪流满面,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看他走得头也不回。   并没有来时声势浩大,只是很安静的离开了她。   她气得抓了把头发,把头皮都勒了起来,还是缓解不了那一头乱绪。   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很早就离开,前台帮她办退房手续,问她:“现在还很早,不吃点早饭再走吗?”   她摇头说不了。   前台又笑:“那你也不等昨天和你一起办入住的帅哥?”   见前台神色暧昧,她一怔,下一秒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转身到大厅沙发上坐下。   许桉八点钟出电梯。   她站起来,他的目光恰好迎上来。   她走过去:“我请你吃早饭吧。许总。”   她客气又疏离,许桉抿唇不语。   几分钟后,长廊尽头的小厅里,姜之栩和许桉面对面坐着。   许桉先开口:“你不用有任何情绪,留一个醉鬼独自住酒店,不是我的风格。”   姜之栩把一切都搞明白了,许桉离开是真的离开了,不过只是虚晃一枪,实则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酒店,又怕光明正大陪着她,她会于心不安,于是等她上楼,他才又返回。   姜之栩很久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她才问:“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许桉面无表情,比任何时候都沉默。   姜之栩轻轻笑了笑:“我不会劝你珍惜阿玉,因为我知道不爱就是不爱,勉强得来的没有什么意思。”   许桉不说话,姜之栩就一直说一直说。   “你没有对我表达过,我之前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可今晚,我好像觉出一点点什么了,那既然如此,即便是我多想了,我还是要和你说明白的。”   “这几年,你帮我联系医生,预约医院,请专家会诊,甚至还帮我争取了乔治最便宜的医疗费……我真的很感谢你,但我在想,如果你想要的我永远没办法给你该怎么办?”   “你不要说了。”   许桉终究还是打断了她。   他一直都没什么表情,连语气都还是亘古不变的冷淡:“爱不是付出就有回报,这道理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了。”   姜之栩心酸难耐。   许桉淡淡扫她一眼:“你知道有一种树叫蓝桉吗?”   她一怔,很是茫然。   他很淡的笑了,又很快把这抹笑隐去:“这树像我,够孤独。”   许桉冷漠寡言,惜字如金,姜之栩知道,他突然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定别有深意。   可她不懂。   即便懂,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许桉看了她一眼,依旧冷然:“你不用太介怀,我是个生意人,早料到你心里没我,也就没有付出全部真心。”   他不是个没有世俗欲望的人,可面对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习惯了不期待,没有期待,自然没有悲戚:“其余的话多说无益,你我都是成年人,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姜之栩看着他,只一眼她就确定,真的不需再多言什么了。   于是先起身离开。   她打了车,进车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搜索“蓝桉”。   她曾暗自思忖过,许桉应该是苍绿色的,就像桉树一样。可是见到他本人之后,她迅速推翻了自己的假设,她觉得真正的他是灰色的,如一面生硬的冷铁。   可直到她查完“蓝桉”的意思,她才觉得她错了。   蓝桉是一种有毒且霸道的树,会杀死身边所有的植物。   许桉可不就是一棵蓝桉树么。   苍绿色的,越是茂盛便越显得难以接近,孤独的树。   姜之栩关掉手机,有些喘不过气,她深深地理解,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孤独的。   因为这样霸道的生命,唯有一个例外——它只允许释槐鸟栖息于它身上。   可他是蓝桉。   却等不来他的释槐鸟。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他的释槐鸟。   -   后来的几天,姜之栩一直很颓丧。   只要空闲下来,她就忍不住一直哭,她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病理反应。   她不解,爱情的情绪也是种病理反应吗?   什么都可以用医学现象解释吗?   她按时吃药,那些药有副作用,把胃搞得很痛。   半夜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的时候,她会分不清,到底是胃在疼还是心在疼呢,她实在太恨自己,恨到极点的时候,都想拿刀子往手臂上划几道。   她自我厌弃到了想要自残的地步,因为她深深知道,她和李衔九没什么大事的,明明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儿,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看她要死不活那样,常灵玉气得不轻,第二天上班摸鱼,她走到公司的阳台上给李衔九打电话。   打了好几个才被接起来,常灵玉想都没想,张口就骂:“你们俩一个两个都缺心眼吗,好好的干什么……”   “他现在在工作。”却是王信。   常灵玉懵了。   王信语气很不好:“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别来打扰他了。”   “他怎么了?”   “怎么了?”王信冷笑,“从宴会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屋里,烟成条的抽,没死算命大,好容易稳定了,这几天又开始作践自己,不眠不休的工作。你还敢来兴师问罪?我没有发火就不错了!”   常灵玉倏然提起一口气:“你冲我嚷嚷什么?要出气也该李衔九出,让他接电话!”   “你谁啊?”王信这才想起来问。   “他朋友。”   “姜之栩?”   “不是……”常灵玉怔了怔,“你知道姜之栩?”   “哦,不仅认识,印象可深刻呢。”王信笑笑。   “你少阴阳怪气。”常灵玉搞不懂了,“有话说话。”   “听话音儿,你和姜之栩认识?”王信啧啧两声,“那敢情好啊,你帮我问问她,她给李衔九灌的什么迷魂汤啊?”   “让你好好说话没听明白吗!”要是放以前常灵玉早挂电话了,可这次她有了解事情始末的冲动,“到底怎么回事!”   有现场的工作人员和王信讲话,他给那人回话,耽误了几秒,才接着说:“我本来对这姑娘挺有好感的,可是我亲眼见她和别的男人去开房了,知道么。”   “你少血口喷人!”常灵玉哪听得了别人这么说姜之栩,赶忙打断王信,“你他妈有病,她轮得到你骂吗?!”   “我给九哥发视频,他刚收工就跑去找她,为了躲私生,他妈的路上差点车祸,把脸都伤着了!”王信嗓门陡然变高,想压住常灵玉的火,“你知道脸对他有多重要吗?!”   “结果呢,从酒店出来之后,他心灰意冷喝了一夜的酒,肠胃炎发烧39度谁问过一句了?这都几天了,带着病没日没夜的工作,谁关心过一句……”   常灵玉哪经得住被王信这么骂,赶在吵起来之前,干脆把电话挂断了。   挂了电话,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阳台来回踱步,咬咬牙打电话给许桉。   他这次出奇的很快接通她的电话。   “宴会那天怎么了?”她问。   他许久不语。   过了会儿才说:“我请你吃个饭吧。”   他竟然约她到故宫吃四季民福。   她这天穿的是简单的米色裙子配风衣,嘴巴涂了点红,其余什么都没化,因为她深知许桉讨厌脂粉气。   烤鸭这种东西一向是她喜欢,而他不喜欢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记住的她这个爱好,以致于她忍了忍还是问出来:“我怎么觉得像断头饭?”   他迁就她的喜好,她动容,却并不开心。   被冷了太久,乍一暖,就让人心里不踏实。   许桉的脸色在不算亮堂的屋子里显得晦暗:“放心,吃完了,我保证你的命还在。”   常灵玉的心酥酥麻麻的。   她喜欢听许桉讲话,她觉得他讲话很像年代初台剧里的男主角,冷漠,毒舌,又不装腔作势。   吃完了一小碗杏仁豆腐。   常灵玉知道,到了该说话的时候了,她问:“宴会那天发生什么了?”   许桉看向她:“和我说说她和那个人的事。”   常灵玉一懵。   自知这顿饭的目的就在于此,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却还是把她知道的往事,捡重要的向许桉讲完了。   听完之后,许桉长久沉默。   常灵玉又要了一碗杏仁豆腐来吃,口齿留香的味道,让人上瘾。   等她吃完,许桉说:“我送你回家吧。”   常灵玉眼睫微动,垂首笑说:“好啊。”   许桉气场强,气质冷,这个特质在他认真做某件事的时候,尤为明显。常灵玉看他严肃的开着车,不由想象他工作时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他进来一通电话。   “让Melody出计划书。”   “可以。”   “三小时之后交给我。”   一通三分钟的工作电话,他只说了三句话而已,不能再简洁,平白如直线,很符合许桉的风格。   常灵玉跟他假客气:“要是忙,把我放路边我自己回去也行。”   许桉却问:“你喜欢我哪点?”   话题转的太突兀,常灵玉一时怔然。   缓了缓才说:“我没想到你会问我这个问题。”她看向窗外,“但是等你问出口,我等了很久了。”   许桉沉声:“我不喜欢太沉重的氛围。”   “谁他妈喜欢?”常灵玉嗤笑,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喷脏,“谁他妈犯贱要上赶着吃苦受罪?”   她这样说,许桉终于偏脸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恢复标准的开车的姿势。   “那你不喜欢我哪点?”常灵玉毫不避讳的盯着他问。   许桉这次没有沉默,他说:“不知道。”   常灵玉忍不住自嘲一笑。   许桉往左打了一圈方向盘,随后车子驶入小区门口的主干道,十几秒后稳稳停下。   常灵玉去解安全带。   许桉忽然说:“我可能让那个人误会了。”   “什么意思?”常灵玉心里隐隐约约泛起慌乱。   “那天她喝多了,我送她到附近酒店,被那个人知道了。”   常灵玉心里那股慌乱被证实,她缓了半天,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所以,所谓的开房对象就是你么?”   她话里的某些字眼明显刺激到许桉,惹他拧起眉头,很严肃的看着她。   常灵玉也迎上他的目光:“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许桉顿了顿,掏出一个水兵月钥匙扣递给她。   “我这有她一个东西,你帮我还给她。”   “这……”她不解。   “算了。”他又收回手,“有机会我自己给她吧。”   常灵玉咬咬唇,没说话,推门欲走。   而许桉没有喊住她。 第53章 见他 “那你跟我回酒店”   同一时间。   姜之栩烦闷的从床上坐起。   同事打电话问她要一份翻译文件, 她不得不去开电脑,把文件给对方发过去。   成年人连伤心都没法安安心心的伤。   这还不算完。   她鼠标刚刚点击发送,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接起来, 便听孟黎说:爷爷走了。   她立刻买票回家。   胡乱收了行李,出门换鞋的时候常灵玉恰好回来。   “怎么了这是?”   “我爷爷去世了, 我得赶快回青城。”   常灵玉诧异:“这也太突然了吧。”   姜之栩点头叹气,默认意外总是比明天先到来。   她当晚十一点赶到青城。   直接从高铁站打车去见奶奶。   后面三天, 爷爷家开始频繁来人,以致于丧礼总给人一种热闹的错觉。   亲朋好友相聚,吊唁吃席, 丧钟哀乐, 真正伤心的没几个, 唯有守在灵堂里的人才是真正悲痛, 却还要强忍着迎来送往, 操持后事。   爷爷丧事办完,姜之栩没有在家多待,便要匆忙赶回北京。   孟黎开车送她去坐高铁, 说巧也巧, 车载电台里恰好放到曲心漾的新歌专访。   曲心漾是和李衔九合作《千秋岁引》的女主角。   两个人CP大热,哪怕是单人采访,都避不可免被问到对方。   主持人问:“最近和李衔九有联系吗?”   这问题一出, 车里的气氛立即变得微妙。   曲心漾说:“昨晚恰好一起拍摄呢。”随后半真半假接一句,“他好像有受伤哦。”   主持人听到了惊天八卦, 不由问:“我没听错吧?是身体上有受伤吗?”   其实李衔九和曲心漾以往挺避嫌的,这次曲心漾主动提及,其实意有所指:“九哥是晚上收工之后被私生追车,他当时好像有事赶时间, 司机比较急,就撞车了,玻璃划伤了眉头,所以大家真的要理智追星……”   姜之栩闻言心乱如麻,抬手把电台关掉。   孟黎见她这样,顿了顿,才说:“以前总在网上看人家说,这世上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直到你爷爷去世,我看你爸伤心成那个样子,才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姜之栩看着母亲的侧脸,沉默不语。   孟黎淡笑:“咱们母女一起在鬼门关走过两次,一次是我生你的时候,还有就是车祸那次。车祸之后我一直想找你聊,但是你也知道,咱们家从小都是你爸教育你,我不过就是和你在一起吃喝玩乐,真不知道怎么和你长篇大论。”   孟黎偏脸也看了眼姜之栩,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几年因为脸上这道疤,你变了很多,具体哪里变了我说不上来,但这种变化我和你爸都心知肚明。”   姜之栩泫然欲泣,她从没有把自己抑郁症的事情告诉过家里,可他们都感觉得到。   她把车窗摁下,想让风把情绪吹走一点。   “看你这样,我心里并不好受,我很早就想和你说了,要不,就按你的心意来吧。”孟黎说,“人这辈子太短了,真的,孩子,你要知道遗憾是难免的,只要尽力做到不后悔就好了。”   姜之栩觉得脸上冰凉一片。   从记事起,她就很少在母亲面前哭,这次不是唯一一次,却也是屈指可数的一次。   姜之栩吸吸鼻子:“好端端的,说这些干嘛?”   “情绪上来了呗,要是再不说,更说不出口了。”孟黎笑,“我可告诉你,你妈从没给人说过这么多掏心窝子话,你可知足吧。”   姜之栩笑:“是是是,我无上荣光。”   孟黎嘁一声:“反正我也是自私,看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所以为了让我开心点,我只好劝你开心。”说完了又“呸”一声,“我这胡说的什么玩意。”   姜之栩心里什么都懂,忙说:“妈,放心吧,我都记住了。”   “那就行。”孟黎没再说什么,二十多年来都像玩伴一样相处的母女,乍一掏心窝子,总有点别扭。   …   姜之栩进了高铁站,按部就班的取票,验证身份证,过安检,排队进站……都已经走到站台上,她忽然反悔,扭头就要往外走。   地勤人员喊她:“你要去哪?马上开车了!”   她声音倔强:“我不坐了。”   她跑着出站,急切的打车去机场,买了飞厦门的夜航。   你知道,人生中有些困惑,只有母亲可解。   是母亲点醒了她。   爱总是会和嗔痴贪恋缠绕在一起,人们想要得到纯粹的爱,必须先清除心里的魔障,在这过程中,难免遗憾,但只要不后悔就行。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拥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自己,可这一刻,她起码有勇气面对他。   粉丝群里有消息——李衔九19号要去厦门参加一个公益晚会。   于是她一路向南。   晚会举办地在厦门观音山梦幻海岸度假区,姜之栩下了飞机之后就直奔那里。   她在附近找了家连锁酒店住。   行李是随意收的,没带化妆品,也没带漂亮衣服,好在时间尚早,她还有空去商场买新的。   当然,她自知娱乐圈里什么样的美女都有,李衔九什么样的也都见过,她没必要去争奇斗艳。   只是无意间看到一家卖JK的店里,有一套衣服很像高中的校服,三中的运动校服整套都是白的,没少招李衔九骂“你们这玩意不知道还以为是哭丧的”,当然,他也说过“幸亏正装校服还不赖”。   于是没有多想就买了下来。   白色衬衫,灰色格子短裙,如果再来一件灰色的西装小外套,真是和三中的校服没什么区别了。   她就穿成这样子到现场去。   实在没有办法,花了三千块钱,买的黄牛票。   入场之前她才给常灵玉打电话。   “我到厦门了。”   “什么?”常灵玉都没反应过来。   姜之栩说:“帮我转告他,我在出口等他。”   “你疯了?怎么到了才说!我要是联系不上他怎么办?”   她倒是很岁月静好的笑:“害,那就,随缘吧。”   没有不管不顾的冲动过,不足以言及爱恨。   她不想在试探口风之后再做决定,即便他不见她,她也是要来找他的。   …   姜之栩进了场。   落座才发现,她的位置竟在《千秋岁引》女主曲心漾的粉丝团中间,曲心漾的粉丝和李衔九的粉丝相看两厌,三天两头掐架。她坐在其中,就像误入狼窝的羊,别提多弱小无助。   可坐在这边,恰好能看到对面李衔九的粉丝团,他人气很旺,灯牌汇成灯海,尤其是“甜酒唯爱李衔九”的巨幅灯牌在夜空中发出显眼的橙光。   李衔九倒数第三个出场。   不知道是谁给他选的歌,他唱的竟然是《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   何苦惹我错付了情衷   难道看我失魂落魄   你竟然心动   听他句句真切,姜之栩的心一直发沉。   他唱歌一直算不上好听,可现场仍然坚持真唱,有几句走调了,周围曲心漾的粉丝都在骂他“废物”。而下一首恰好是曲心漾上台,她的歌很好听,除了假唱,没有别的差错,身边的粉丝发了疯的嚎,大喊“真是配不上我宝贝”。   在最后的环节上,主办方公布了慈善名单,李衔九捐了50万,曲心漾30万,那帮粉丝丝毫没有收敛,一口一个“作秀”,“心机”在骂。   姜之栩恨不得赶紧离开。   可一想到李衔九无时无刻都得在成千上万的谩骂和诋毁中昂起头颅,她就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坚持坐到晚会最后一秒。   结束之后,现场放起了烟花,人群朝着四面八方的散开,像极了吹落如雨的烟花碎屑。   姜之栩随着人流走到出口。   人们出场很慢,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人群才从密集到稀疏。等到整个场地只剩下安保的时候,已经又过了半个多小时。   安保大哥见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在那站着,好心来问:“天黑了,怎么还不走?”   “有人来接。”   “哦?男朋友吧。”   她缱绻一笑,安保也就懂了什么意思,便没有再问。   晚上12点,连安保也都离开了。   她的憧憬更甚。   大明星嘛,人少的时候过来才比较方便。   她站在原地,或是左顾右盼,或是垂首看脚尖。   就这样傻站着,直到后半夜,他都没有来。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的时候,常灵玉给姜之栩打来电话:“醒了没?”   “嗯。”她说。   常灵玉在刷牙,讲话含糊不清:“和九哥咋样了?”   姜之栩就知道她会问,很平静说:“就那样。”   “没谈拢?”   “没见着。”姜之栩说完打了个喷嚏。   饶是南方的十月,秋意也难掩,夜间很凉,冻了一夜的她,貌似有点小感冒,眼睛发热,喉咙发痛。   常灵玉给牙缸冲水,问:“你昨天等他到几点?”   “信号不好,挂了啊。”   姜之栩不会掩饰自己的痴情,但却不想把自己的落魄也一并展露出来。   她点开手机,又播了李衔九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女声告诉她,她现在还是被拉黑状态。   她去看微博,粉丝群里总是有最新的消息,她看到李衔九是今早的航班,厦门机场已经被粉丝围堵的水泄不通。   早晨飞厦门的航班只有八点多那一班,而现在已经七点过半。   她终于无力的蹲了下来。   她希望以最好的面貌与他相见,一晚上没敢坐也没敢蹲,这会儿忽然蹲下来,腰和腿都生出一股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解乏的胀然感。   她蹲了半天,说服了自己好一会儿,才确定这场旅程结束了。   她决定离开。   站起来的那刻头有点晕,她稳了片刻,才迈开步子。   越走她越觉得身体不适,喷嚏打不停,喉咙像吞了火,在路边买了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也不见好转。   走出度假区的时候,有辆车子朝她摁了摁喇叭。   她后退了一步,让车子先过去。   谁知车子却停下了。   李衔九走了出来。   他出现的毫无预兆,姜之栩却只诧异了一瞬,接着就恢复自然。   隔着雾霭霭早秋的晨晖,她望向他。   他并不与清晨相宜,反倒浑身透着深夜的冷光,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凛冽之意便一寸寸笼罩过来。   她对上他的眼睛,清楚看到他漆黑的瞳仁里有什么在翻滚。   细碎的痛苦浮浮沉沉。   果然,他的声音也是深不可测的凉:“姜之栩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感人,厉害的都能申请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他言语犀利,声音里却藏着一丝颤抖。   姜之栩偏偏捕捉到了。   这丝颤音连同他眼底的痛苦混合在一起,像一个化学反应,加起来之后合成了新的物质,心疼。   他在心疼她。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很疼,这抹疼让她记起这一夜孤零零惨兮兮的等待,她打算报复他一下,不由回呛:“没你伟大,都感动中国了还感动不了你,你多伟大。”   他眉头一皱,不想废话:“上车。”   她摇头:“不要。”   “不想被拍就上来。”   “被拍的是你又不是我,关我什么事。”她一幅不屑的样子。   他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转身要走:“我说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他一把抓住她:“你敢?!”   她转身想说话,却没忍住先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蹙更深:“要么你跟我上车,要么我跟你回酒店。”   她看着他的脸,晨曦笼罩着他,五官那叫一个俊美。   她的眼睛在他下半张脸流连,最后落在他眼角眉梢。   她看到了他眉头的伤痕。   那道疤划断了他的眉,也劈开了她的心。   好吧。   她来这一趟,终究是为了和他重归于好。   她紧盯着他,深沉呼吸:   “那你跟我回酒店。” 第54章 和好 他的吻就像他的人   李衔九吩咐江建平把车开到姜之栩所住的酒店。   车停了。   李衔九并不温柔的把姜之栩推下车, 接着自己长腿一跨,也下了车。   江建平一路上都提着气,这会更是担惊受怕, 小心翼翼问:“你确定吗?信哥知道了非得杀了我,这……”   “没事, 我给你报仇。”说罢把车门“啪”一声关掉。   接着攥住姜之栩的胳膊,把她拉到酒店里。   她胳膊都要被他扯掉了, 进了电梯才敢发作:“能不能放开我?”   他冷冷扫她一眼,警告:“你最好现在别惹我。”   她住三楼,出电梯后, 走了好长一段走廊, 才来到门前。   掏房卡开门的时候, 她顿了一下。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 露出梨涡讽笑:“你不觉得现在后悔晚了吗?”   她转身看他, 他们近在咫尺,她确定他能看穿她,于是将房卡靠近门锁——“滴”。   开门声已经代表一切。   他推她进去。   她想把房卡插进卡槽。   他先一步拦截她的动作, 接住了卡, 啪嗒扔在地上。   屋里一片黑。   他沉闷的呼吸忽然逼近,就喷在她后脖颈上。   她心一慌,不由转身, 支支吾吾说:“那个,感冒好难受, 我想喝热水。”   他不依:“喊我上来使唤我给你烧水的是吗?”   “……真的难受。”   “你也知道自己小身子骨不经折腾?!”他恶狠狠。   她蔫儿了:“那怎么办?你不来,我不等,那我们散了好了。”   他的冷冽忽然在黑暗中放大。   她感觉到了,心慌了一秒, 闷闷的推了他一把,转身去床上坐:“你要是先来了,感冒不就找不上我了。”   他默了默。   她以为他无话可说了,刚想去烧水,他忽然凑近:“那我赔罪?”   她下意识问:“嗯?”   他舔了舔唇:“我听说把感冒传给别人就能好。”   她看他。   他的脸在黑暗中仍然清晰:“传给我,罪我替你受。”   接着就蛮横的吻上来。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她不肯张开齿关,他的手从她后脑勺上滑下来,到脖子上流连,忽然伸进她的衣领子,捏了她一下。   她意料之中被吓得一叫,他趁机攻城掠地。   他的吻就像他的人,不肯温柔,也不肯迟疑和试探。   说是亲,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停。   只剩把她吃干抹净。   ……   他亲了好久,餍足了才把她放开。   两个人眼对眼安静的互看了几秒,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然后他放开她,去插房卡。   灯光是黄色的,她就坐在灯底下,衣襟微敞,长发凌乱,口红乌成一片,整个人都被他搞得凌乱地不成样子。   这都是他的“杰作”。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沉了又沉,她以为他会说什么,可他没有,只是拿了壶去装水。   水烧上之后,他靠在墙边,懒懒看她:“怎么,还没回味完?”   她抬眼瞥他,一副想翻白眼的样子。   他在她身上乱瞅:“穿这样也敢在外面等一夜?”   “这样怎么了。”她起身拿杯子准备去洗一洗,弯腰时衣服往上滑了一截,露出她盈盈一握的细腰。   他骂了声操:“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烦你穿这样。”   她从小发育的就好,校服尤其突显她的身材,尤其是腰,他每次见了都恨不得上去掐一把,看看两只手能不能握过来。   她诧异转身:“你不是说校服好看的吗?”   她显然觉得他不可理喻,走到玄关处的穿衣镜前整理着装,看那表情一脸纳闷,就差脱口而问“这不是挺好看么”。   他气得在她胸上狠狠抓了一把,二话不说从身后把她抵墙上了。   手贴着皮肤,肆意而为。   姜之栩这次被他吓到了。   拿手抵着他,不让他近身:“你别闹了。”   “你管这叫闹?”他眼又变利。   ……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他们大吵了一架,见面之后怎么着也得长篇大论一番,她昨晚甚至提前想了想词儿。   可他却只顾亲亲抱抱。   她心里发闷:“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只喜欢我的…身体。”   他一怔,笑:“你错了。”   她看他。   他幽幽说:“还有你的脸。”   她身体莫名一僵,随即低下了头。   他以为她是害羞,不让她躲,伸了手把她下巴挑起来:“看着我。”   姜之栩被迫仰着脸。   他眼里暗昧不清,姜之栩只觉得心理上这一关还真是难过,沉了沉,才找到别的话题:“我要喝水了。”   话刚落,传来水开了的声音。   他松开她,起身端来热水壶,拿来纸杯,倒了半杯热水,又开了瓶矿泉水兑上一小半凉水,才伸手递给她:“全喝了。”   她起身接过纸杯。   他到床上躺下,半天没动静。   各怀鬼胎。   她喝完水,觉得喉咙好受了一点,搁下杯子静了静。   折腾了这么半天,不知道有些话还有没有讲的必要。   他却先她开口:“我知道你有话想说,我也是,但我们都不是长篇大论的性格,刚才我感受到你的心跳了,你不用多说,我都明白。”   原来他刚才不是在摸她。   而是在试探她的心跳。   姜之栩心跳加快,可呼吸变慢。   忽然想起吵架那晚,他说她信她,可他感受不到她。   她此刻才感悟到,原来真心并不是拿来相信的,而是拿来感受的。   他从坐起来,手撑在床上,看她:“那你呢?你明不明白我?”   他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带着百转千回的力量。   姜之栩抿抿唇,笑问:“不是说了头只低一次?”   “我收回。”他抢着说。   他朝她伸出手臂。   她没迟疑,仿佛根本就是习惯了这样做,直接走到他身边,把手交到他手上。   他拉着她坐到他旁边,接着他转身跨坐到她腿上。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忽然探身亲了她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亲吻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   随后他额头抵到她的额头上。   “现在明白了吗?”   姜之栩忽然想到,他在社交平台上的个人简介一直都是那句歌词——不为日子皱眉头。   下一句是什么呢?   ——只为吻你才低头。   吻你,千千万万遍。   为你低头,千千万万遍。   她试探地问:“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他看她。   她轻轻说:“你删除我好友,拉黑我电话,眼巴巴看我等了一夜也不理,再有下次,我真是再也不要理你了。”   他不爱讲那些腻歪的心里话,轻哧一笑:“你知不知道苦肉计比美人计好用多了?”   她怔然:“啊?”   他在她身上肆意乱看,像是拿眼睛把她强.奸了一遍:“你两样都用上了,我还配生气?”   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我才没有。”   他不在意,又沉沉看她:“那你呢,等了一夜,气吗?”   她摇头。   他显然不信:“那你不正常。”   “我说真的。”她强调。   “嗯?”   “听你唱完那首歌,气不起来。”可能她真是为他的失魂落魄心动了吧。   他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太多过强的情绪。   她没有让气氛沉下去。   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来?”   他说:“我不知道。”   她一怔。   他解释:“常灵玉联系我的时候,手机在我助理那。”   “她今早是不是打电话问你了?”   “嗯。”他话里夹杂一股恨,“准确来说是骂我。”   姜之栩忍不住一笑。   她说:“其实我挺开心的。”   他挑了下那只断眉。   听她说:“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看《哈利波特》,邓布利多感叹年轻真好,还可以感受到爱情的刺痛。是啊,如果不是我们运气好,在那么年轻的时候被爱情所伤,等到老了,还能这样不管不顾跑来见彼此吗?”   “为什么不?”   他想也没想就问出来,反倒把她搞得愣住。   真的,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时光改变了他们,却从未改变他们之间的爱。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停止过,而是一直相爱,一直相爱……   正因如此他才会吃醋,误会,胡思乱想。同样,当需要低头的时候,他们不会比较谁爱得更深,不会计较谁先服软,也不用搞那些男女之间的推拉战术。   她用行动代替语言,守护了还差一片花瓣就要败光的玫瑰。   他看到了她的付出,自愿从暴躁的野兽变回王子。   他们都感受到刺痛了,明白有爱才会有痛,更明白有爱就没必要再痛。   姜之栩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把屏幕给李衔九看。   李衔九的眼睛一对上屏幕,立刻温柔了下来。   因为她分明在手机日历的10月20日上备注:复合。   -   两个人温存了片刻,随后姜之栩去收拾东西。   李衔九想起什么,拉住了她的手:“有些话我不知道这会儿说合不合适。”   姜之栩眼皮一跳,低下了头,没人比他明白他想说什么,因为她心里也总是装着这件事。   她想了想才开口:“我知道,之前我总是躲避你,话又不说清楚,你心里很疑惑。可我既然决定奔向你了,就不会再回头。我向你保证,以前没告诉你的事,以后都慢慢说给你听。”   有些承诺适合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讲,可有些承诺却要直视着自己的内心说。   他盯着她微垂的脑袋,觉出一股温吞的小女儿情,心想不软都难。   便伸了手,朝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把,北方话叫胡撸胡撸瓢,有安抚宠爱的意味。   他今天难得温柔,姜之栩很受用。   然而,十分钟后……   姜之栩去收拾行李。   李衔九躺床上像没骨架一样,看着她走来走去,没一会儿火气又上来了:“你把衣服换了。”   她看他:“不是吧。”   他沉声说:“就当我爹味,男权,大男子主义,反正你最好赶快给我换了。”   她心气儿上来了:“我要是不换呢?”   “我给你撕了信不信。”   他从头到尾没有笑意,眼里暗欲浮沉,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她叉腰:“你以后不会夏天不让我穿吊带吧?”   “我他妈有病?”他皱眉,“你穿什么轮得到我管?”   “那你现在管我干嘛?”   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你知道你现在穿这个像什么吗?”   他语气像在教她做题,指引她一点点解出正确答案。   “像什么?”   “像他妈的情趣制服!”   姜之栩怎么会知道,穿正装校服的她,是李衔九青春期的性启蒙。   也是他日思夜想的心病。   他暗欲难掩,在她身上打转:“妈的,四年前就想把这玩意撕了。”   姜之栩哑口无言。   她第一天认识他吗?他是什么品行高洁的暖男?   她嘟囔一声:“刚才的温柔哪儿去了?”   他没听清:“能不能大点声,每回都有贼心没贼胆。”   她正打算去换衣服,闻言把刚拿起来的衣服往床上一撂:“我说,你温柔不过三分钟!”   他怔了怔,贱嗖嗖的笑了:“你才发现?”   这一笑啊,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她随手拿起床上的纸巾朝他丢过去。 第55章 真甜 想过那种蜜里调油的小日子   机场里到处都是来送机的粉丝, 姜之栩和李衔九兵分两路到机场去。   随后二人坐同一班航班飞去北京。   李衔九紧接着就有活动要赶,姜之栩回家收拾了一番,也赶去公司。   两个人忙到晚上都没有联系。   姜之栩九点半下班, 常灵玉这天和公司的同事团建,吃饭的地儿恰好就在她公司附近, 就来接她一起下班。   常灵玉说:“喝了点酒,怕路上遇见色狼, 只好赶紧来找你和我搭伴走。”   姜之栩很自然的挽上常灵玉的手臂:“我严重怀疑你是想来打探消息。”   常灵玉薄醉,闻言娇憨一笑:“如实招来,到底和李衔九怎么样了?”   姜之栩说:“和好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   “那可不, 我等了他一夜诶!”   “你还知道?”常灵玉恨铁不成钢, “要是他真不来呢?”   “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话说完之后, 两个人默然走了一会。   姜之栩想了想才说:“可能以后他缓过劲儿来了, 会来找我, 但我却不会那么轻易就点头了。我不点头,他又要生气,我既然放不下他, 肯定又要去哄他, 可我再去哄,他又要拿捏我了……”   常灵玉停下来,打了个酒嗝:“我同事刚才也说, 他老婆生气不做饭,他哄了几天没哄好, 自己就生气了,他老婆气消了又来哄他,结果他在气头上说话也难听,又把他老婆惹生气了, 现在绕了个圈,他还得回头去哄他老婆……”   “所以啊,绕那么些弯子干嘛呢,见好就收也是种本领嘛。”   姜之栩温柔缱绻,惹得常灵玉“咦”了一声:“瞧瞧你那幸福的样子。”   她们很快走到地铁站。   常灵玉扫码进站,问:“对了,我还没说,你有没有解释许桉的事儿?呃……就是……之前他送你去酒店,我是听王信说的,好像闹出误会了。”   姜之栩也在扫码:“没解释。”   “啊?”常灵玉讶异,“那李衔九也没问?”   “怎么说呢。”姜之栩耸肩,“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许桉。”   常灵玉点点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话。   进到车厢,她们挨着坐,一人一个手机刷着玩。   姜之栩这才看到项杭给她发的消息,十几条,其中还夹杂着两通电话。   都怪她手机静音了,没有听到。   她赶忙给她回电。   项杭很快接起来,哼哼唧唧喊:“宝贝,你怎么才回电话啊?”   姜之栩问:“你发那么多消息,一口一个你完了,你要死了的,话又不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了?”   “我怀孕了。”   ……   姜之栩懵了。   “我没听错吧?”   “谢秦这个王八蛋,都怪他!”   “你这,你这消息,说句难听的,比我爷爷去世都突然……”   “都怪谢秦!”   姜之栩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由提高了声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常灵玉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小点声。   姜之栩注意力完全放项杭身上,没管那么多,又听她说:“哎呀,你别急,我现在都不急了。”   “?”   “下个月23号,你来当伴娘呗。”   挂了电话之后,姜之栩摁了摁太阳穴。   常灵玉问:“谁又出事了?”   姜之栩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把这件事再讲一遍都挺辛苦,干脆苦笑:“喜事,喜事……”   常灵玉也并不想真的打听,便说:“喜事就好。”   姜之栩察觉到什么,不由戳戳旁边女生的胳膊:“喂。”   “嗯?”   姜之栩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提许桉未免有点微妙,想了想,说:“回家煮泡面吃吧。”   常灵玉眨眨眼,莞尔一笑。   姜之栩知道她接收到信号了。   点到为止就好,太煽情,反而缺失了温情的真意。   于是她塞了只耳机给常灵玉,耳朵里充斥着脸红的思春期的声音,这短暂的一首歌的时间,好像弥补了少女们青春里没有成为朋友的遗憾。   -   晚上到家都已经十点快半。   那时候李衔九估计还没完成工作,一直没个动静。   姜之栩和好是跟他和好了,但一切都很匆忙,连联系方式都还没来得及解除拉黑。   下午忙活的时候,乍一想起这事,都会心一颤,仿佛和好只是她的癔症。   常灵玉在煮泡面,姜之栩把卧室收拾了一遍,吃完饭之后,她又吞了两片感冒药,刷了碗,把客厅打扫了一遍才去洗了澡。   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之后才看到手机在亮。   她忙不迭接起来。   是他。   “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以为你反悔了。”他说。   她嘁一声:“一天都没人影,我还以为你反悔了呢。”   他笑笑:“下来。”   “你在……”   “嗯。”   姜之栩心里噼里啪啦炸了烟花。   她赶忙涂了遮瑕液,套了个方便穿的针织长裙,飞奔下楼。   他还是开那辆大G来的。   她小跑过去。   他从车里给她开了车门,等她一条腿踩进去,他就自如的托着她的腰和屁股,把她拥了进来。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跌到他身上。   他手在她腰线那边上下摩挲,暗昧不明说:“洗完澡了?这么香?”   她说:“就因为洗澡才没接到你电话。”   他像大狗一样凑她脖间嗅嗅:“你换洗发水了?”   “怎么了?”   “换得哪家?我也买。”   “你还缺这些?那些品牌不是上赶着要送你吗?”   他掐了她腰一下:“怎么这么没情趣?”   她痒得一哆嗦:“这和情趣有什么关系?”   “今天录节目刚学的,‘闻着你的味儿,好像你就睡在我身边’。”他说完,还没等她回过味来,自己先觉得恶心了,“妈的,这些人上赶着倒胃口,闻得见摸不着,岂不是打手.枪都空虚。”   姜之栩推了他一把,脸红的从他身上下来,坐到一边:“说得像你懂一样。”   他懒懒仰着,没说话。   她问:“你每天都这么晚收工吗?”   他说:“有时候比这早,但有时候比这还晚。”   她点点头,又问:“你这么开车出来,不怕私生和狗仔跟车呀。”   他偏头看她:“怕?”   “有绯闻出现,粉丝会脱粉吧。”   他嗤笑:“我努力工作,正常生活,没赌没嫖,还做慈善,碍着谁了?”   姜之栩默了。   他揽过她的肩:“我已经给公司打过招呼了。”   她难以置信:“你是说——我?”   “嗯。”他轻哼,“都知道我谈了。”   姜之栩心里窝着暖,说不清道不明的,想问“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但一想到他刚才的话,就觉得没必要问。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   他舒坦的挑起那只断眉,捏她的耳朵:“我现在觉得当初买这车买对了。”   她:“嗯?”   他手从耳朵,摩挲到嘴唇:“空间大,干什么都方便。”   她一僵,起身捶了他一下。   他看她不经逗,靠在那痞痞坏坏的笑了。   看他笑得浪荡,她心情也很好,但还要装作在生气。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借着掏手机的功夫,掩盖了小心思。   一看来电显示,怔住了。   是姜学谦。   她看了李衔九一眼,接起来。   姜学谦先是问了姜之栩的近况,姜之栩不想和他寒暄,就借口说“我正洗衣服呢”。   说完心虚的不敢抬头,垂首闷声问:“还有别的事吗?”   姜学谦说:“你说说多不好意思,那天你许叔和许桉来家吃饭,我不是用茅台招呼了他们吗?许桉好像是看那瓶酒快见底了,居然给我又买了两瓶,今天刚到,你说这孩子怎么那么有心啊?”   姜之栩:“……”   打了五分多钟才挂电话。   “你爸?”   姜之栩去看李衔九,他靠在车座上闭目,如果不是忽然问她这一句,她甚至以为他睡着了。   姜之栩说:“嗯,打电话关心我一下。”   李衔九睁开眼:“我过两天要去客串一个戏,等结束之后,带我回家吧,我想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姜之栩看着他,很清晰地说,好。   过了一会又想起什么:“谢秦和项杭下个月结婚。”   李衔九有些诧异:“这么快。”   “嗯,关系好的老同学好像只有他们结了。”   “怎么着,羡慕啊?”   姜之栩撇嘴:“谁羡慕啊。”   “我羡慕。”李衔九却说。   姜之栩一怔。   他接着俯身亲了她一下,又抬眼:“想过那种蜜里调油的小日子,你有意见?”   他语气很拽。   姜之栩抿抿唇笑说:“那我回头偷偷给项杭说好,让她把捧花直接给我。”   “妈的,你跟谁学的这么多鬼主意?”   “跟你呗……”   “你再说……”   月亮半圆,斜斜在天边挂着,透亮的黄色,像一颗成熟的果实。   风景虽然还没有都看透,但细水已然开始长流。   -   李衔九工作安排很密集,通告一场接一场,拍完广告之后又无缝衔接进了组。   他接的是一个战争片,戏份不多,但全都集中在打仗上,成天在战壕里窝着,别提多灰头土脸。   姜之栩给他视频,他说:“这帮老戏骨,一个比一个敬业,我既然挣这份钱,当然也不好意思用替身。”   姜之栩听完之后就说:“嗯,挺有你小时候那味儿的。”   他一懵。   她提示:“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又瘦又黑就像只野猴子。”   “操。”李衔九笑骂,“化妆师说了,我这是战壕妆,早晨四点起来化的,有这么丑吗?”   姜之栩故意摆出腔调:“不丑不丑,你最帅啦,九哥勇敢飞,甜酒永相随。”   他听出她在说反话,咬牙切齿道:“姜之栩,再气我,信不信我回去操.死你。”   姜之栩被他搞得脸一下子就红了,干巴巴说:“信号不好,我挂了。”   “这会儿知道怕了。”他满意笑了笑。   她还在装:“听不见,我挂了啊。”   “诶,别。”他喊住她,“有事给你商量。”   “嗯?”   “在外地没法顾家,你帮我回去看看我妈吧。” 第56章 生活 “我也想你”   姜之栩心里很清楚, 李衔九提到李青云,不是像表面上这么轻描淡写就说出来的。   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负那么重的经济压力,以前也得出去跑工作, 怎么照顾李青云,肯定都是深思熟虑, 仔细安排过的,哪里还需要她特意跑一趟替他照看。   以往他在意的, 就是怕她进入到他这一团乱的生活。   现在他之所以让她过去,显然是告诉她——我准备好了,欢迎光临我的人生。   姜之栩在周六一早便到李衔九的公寓去。   有两个护工招待了她。   她礼貌拒绝了茶水招待, 先进卧房看李青云。   和四年前相比, 这时候的李青云已经瘦了一半。   姜之栩走过去, 只见李青云歪着嘴, 眼睛斜着往一边瞥, 皮肤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她忍不住鼻酸,问年纪稍大点的护工:“她身体都还好吧。”   问出口又觉得这个问题好傻。   护工刘姨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说:“怎么说呢, 瘫着的人避不了一些并发症嘛, 比如她双腿扭曲变形,肌肉会萎缩,呼吸道感染过……总之就是这些吧。”   姜之栩光是听着就已经觉得承受不住。   人生实苦, 生老病死就占了大半。   姜之栩又问:“李衔九回家次数多么?”   “反正只要在北京,每天都得回家, 不回家也是早中晚三个电话打着,对他母亲很上心的。”   刘姨又指指天花板:“还装了摄像头呢”   刘姨顿了顿:“不过这摄像头装着也好,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个护工比较懒, 当时小李大二暑假,跑去云南录野外求生的节目,那个没良心的,估计平时就照顾的不好,不然不会害得青云身上起褥疮,等小李回来一看,那些疮都要生蛆了。”   姜之栩瞠目结舌,被刘姨的描述震撼的头皮发麻。   刘姨也叹气:“青云可是受罪了,但是她感受不到痛,这件事怎么说也是小李更苦,欧阳比我先来,她当时在场看得可真切了。”   那个一直在旁边看食谱的胖女人点了点头,叹息着回忆:“当时还是住的老小区,我是被江助理找来给云姨管理营养的,正好李衔九那天从云南回来,大家就一起到家里来嘛,结果我总觉得云姨不太对劲,然后去查看了一眼,就发现她后背和腿上的褥疮了。”   姜之栩握紧了拳头,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听欧阳又说:“你是不知道,李衔九一看他妈那个样子,又气又恨呐,眼睛都红了,人家总说嗜血,大概就是那样子的。”欧阳回忆着,眼眶也红了,“他当时撸袖子就要去揍人,我和他助理两个人都差点没拉住他,他就像挣命一样,后来见护工跑了,气得朝墙上砸拳头,砸的血肉模糊,手都快废了……”   讲到这里的时候,李衔九打电话来。   姜之栩深呼一口气,接电话的时候指尖都在抖。   她不想表现的太沉重,便笑问:“查岗呢?”   他“嗯哼”了一声,流里流气。   她抿抿唇:“刚才我们正聊到你呢。”   “说我什么?”   “反正都在夸你。”姜之栩故作轻松,“你是不是给的薪水很高,不然怎么那么得人心。”   李衔九沉沉一笑,嫌弃道:“得了,你可不是个爱说俏皮话的人,那么生硬。”   姜之栩忍不住做了个鬼脸,又说:“我看青云阿姨瘦了很多,但是气色很好,就像……睡美人。”   李衔九顿了一秒:“不愧是高考题目写‘丝瓜藤和肉豆须’的人,有文化。”   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姜之栩不由撇嘴,心里却在感慨,他怎么总有能力用三言两语,就让气氛好起来?   挂了电话之后,姜之栩一直待到下午才走。   刘姨送她:“栩栩,往后还过来吗?”   姜之栩笑:“常来。”   刘姨心领神会:“哦呦,常来好啊,常来好……”   -   姜之栩坐地铁回家。   路程不近,她在地铁上开始搜李衔九的名字,微博上的内容都太琐碎,她又退出到视频网站去。   打开APP,主页上便自动给她推送李衔九的相关内容,她恰好看到一个不是粉丝剪辑的安利向视频,点开看,才发现是昨晚才上传的一个纪录片。   《结痂》是李衔九的出道作品,纪录片也绕不开要提这部片子。   记者问:“拍摄时有什么困难吗?”   “全都是困难。”李衔九对自身的不足从来都坦荡,“我不是科班出身,走位台词微表情……没一个准确的。”   镜头随着他的声音,切到当时拍戏的幕后花絮。   再切换镜头,就是导演的备采:“我骂他最多的还是动作戏,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但是运动细胞不咋样,据说已经练到疼得连穿衣服都困难了,还是缺点火候,那能怎么办呢,还是得练,但他从没喊过一声累。”   镜头又切换回来:“导演说你肯吃苦,你怎么看?”   “也不是肯吃苦,就是有机会给到你,你没有不抓住的道理。”李衔九很闲适的样子,仿佛过去已经离他很远,“就像你掉落悬崖,上面有人扯了绳子捞你,那能怎么办?掉下去也没人会怪你,甚至会为你惋惜,可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放弃自己,累死也得爬上去。”   听着他不缓不慢的讲这些话,姜之栩心窝莫名发暖,连带着眼眶都热。   “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   李衔九皱眉想了想:“呼巴掌吧。”   “哦?这和导演说的一样。”   李衔九乐:“看来导演看我被扇,他很过瘾。”   随着李衔九的落音,镜头缓缓切换到《结痂》的一段幕后花絮上。   节目组为了效果,特意将李衔九被甩巴掌的那几段剪在一起,就像加了特效,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清脆的刺耳,让人忍不住揪心。   亲眼看到美好被摧残,是很残忍的事情,而如果这份美好,还恰是你心爱的,便更是诛心。   有人碰了碰姜之栩。   姜之栩转脸,并不认识那个人。   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得什么,哭得眼泪哗哗的?”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意。   她接过纸巾说谢谢,却怕再次失态,而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晚上等李衔九收工,她给他打电话,绕了好多弯,才问:“之前拍《结痂》,被打巴掌的戏,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明显顿了顿:“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她说。   那头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了摁打火机的声音,李衔九应该是点了根烟。   想起那天早晨,男主角楚凡摆明了心情不好,连着卡了七条,李衔九半边脸被扇的肿老高。   喊卡之后,化妆师小跑着过来给他们补妆,看到李衔九脸上泛着红紫色的掌印,有些不忍:“妆越来越厚,等会儿该接不上戏了。”   楚凡不偏不倚听到了,凑过来问:“怎么,打疼了?”   化妆师背一僵,吓得不敢吱声。   楚凡向李衔九笑了声:“想当年我拍戏,前辈发火,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泼脸上那也是一声不吭的。”   李衔九平静看了他一眼,说:“不疼。”   楚凡摆出前辈的架子:“不疼就好,你演技还得提高,现在这个程度很难激发对手演员的创作力,收工后多琢磨琢磨。”说着拍了拍李衔九的肩膀。   “我看他就是觉得你一个连戏剧学院都没念的新人,却能接到这样的角色,他难受。”男主角去演员椅上坐着看剧本了,化妆师这才敢打抱不平,“他吃过苦,所有人就都得吃苦,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光又掩不住他的光,他着什么急?”   李衔九默然不语,化妆师往李衔九脸上扑了扑粉饼,因为愤怒而加重了手劲儿,疼痛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半边脸撕扯着疼。   再开工还是一样的NG。   最后被扇了十七个巴掌才收工。   男主角装模作样连连说“抱歉”,导演更看重戏的效果,打马虎眼说了句“都是为了戏”。   李衔九用舌头顶顶那半边脸,懒懒一笑,拿了东西走人。   戏就在北京拍,他没理由不挤时间赶去学校上课。   导员一看他半边脸都红肿发紫那样,大惊失色:“你不会出去跟人打架了吧?”   他从包里找了一片消炎药,没有水,只好生吞了,皱着脸抬眸问:“我这像是打架的样?”   “可你的伤看着都快出血了!”导员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心一揪,又觉得不对,“你这伤,该不会是单方面被揍吧?”   李衔九:“……”   苦没有白吃。   后来在首映礼上,导演把这场打巴掌的戏拣出来夸他:“其实这场戏拍到第 七八回的时候,李衔九的眼神就已经很有戏了,那种克制隐忍,杀气腾腾的感觉,嘶——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倒抽凉气。我一看不得了啊,得让他顶上来,后来这场戏拍了十七回,孩子最后眼里全是血红的,跟个困兽似的,真了不得。”   ……   李衔九没给姜之栩讲得太具体:“我当时能被选择,就没什么怨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之栩知道他在避重就轻。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入圈三四年,出道作品这么火,长相又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今年才大红呢?   除了公司拖后腿,资源差,肯定还和他的性格有关。蛋糕就这么大,谁都想来分一口,他没资本撑腰,不露锋芒,不会有人看到他,锋芒毕露,别人又容不下他。   或许别的艺人也受过新人的委屈,大多数人唉声叹气几下也就麻木了,顺服了。可姜之栩知道,他不是,他不会顺服,只会忍耐,他心劲儿高,得把牙咬碎了和血吞,才忍得下来。   姜之栩咬了咬唇:“你之前本来有机会和楚凡搭档拍《猎杀者》,是不是因为他为难你,你才……”   “不是。”李衔九轻飘飘一笑。   姜之栩等着他说。   他笑笑,仿佛那些事与他无关:“当时制片人想睡我,妈的,老子能同意?”   “啊……”姜之栩难以置信,“那个制片人,他……他不是……”   “嗯,男的。”李衔九冷冷一哼,“操,关键他还是个攻,讲话用词儿那叫一个少儿不宜,妈的,我能做受?”   姜之栩干咳了一声。   李衔九又说:“因为得罪他,那几年没少吃苦,不然娱乐圈早就有我一席之地了,还等得到今天?”   姜之栩怔了好一会,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为什么王信在访谈中说“他的人生不该用耀眼形容,而是滚烫”。   想想就难过啊,她轻呢:“李衔九,做你的女人,是不是也得和你一样,有颗强大的心脏。”   听到李衔九似乎是猛吸了一口烟:“不用。”   他笑笑:“我不需要强大的女人,我需要的是我爱的女人。”   她心尖发颤,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紧接着又一句:   “小时候我经常摔倒,我妈告诉我,摔得越多长得越快,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妈说长得快,就是指长个子。可现在我才发现,不是的,受苦会让人加速成长。”   “可成长呢,也会产生生长痛。受过苦的人,可能对人生的感悟会更多一点,人也看着更有深度一点,可是如果能一生都平安顺遂,幸福和乐,那还要所谓的感悟做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去磨砺自己的心,咱们之间老天爷磨练我一个就够了,你最好身上连个皮都不要破,连眼泪都不要掉,就这么安安乐乐,笑笑呵呵的活到老。我想,我会很有成就感。”   他不是没有表达欲的人,只是几乎没有事情能激起他的表达欲。   如果不是听他说那么多,姜之栩几乎要忘记了,他其实曾经好几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过。   她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有人说过你脾气差吗?”   他说了这么一通,没成想她竟然给他扯这个,不由恼火:“你就不感动一下?”   她心里窝着暖,忍不住笑:“瞧瞧,我就说你一点就着吧。”   “挂了。”他说。   “别。”她急切,“不要,我不想挂。”   “为什么不想挂?”他语气暧昧。   “就是不想挂。”她话里藏羞。   李衔九轻笑:“那要是我一直这么问,你一直这么答,可就真的挂不掉了。”   姜之栩咬了咬唇,想了想,笑:“那你先回答问题,我就告诉你。”   “嗯……”李衔九沉吟了一阵,其实他拍了一天戏已经疲惫到极点了,不过就是觉得她这会儿太小女儿心肠,惹得他心发软,就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开心,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勉强说,“那好吧。”   她握紧听筒。   听他说:“这几年混这行,要忍气吞声的时候多着呢,人哪能憋着火不撒呢,保不齐对亲近的人控制不住脾气,助理他们没少看我脸色。”   讲到这,他不再说下去。   面对自己的缺点,他可以坦诚对待,但没必要将那一面倾数展露给她。   她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那你以后对我发脾气吧,别对你团队的人发火了,人家也不容易。”   他久久不语。   她以为他还在等她回答“为什么不想挂”这个问题。   刚想回答他,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也想你。” 第57章 婚礼 是青梅竹马,也是命中注定   李衔九接的这个戏, 条件是真的艰苦,大冬天在荒山野岭挖战壕,一天到晚扛着机关枪“突突突”, 爆破炸的漫天飞泥。   原计划11月初杀青,谁知各种状况都出现, 一拖再推,竟然拍到11月底还没结束, 连生日都是在剧组过的。   他生日那天,原本姜之栩计划去剧组探班。   李衔九没让她过去。   一来是路途远,天气差, 就怕到时候下雪, 在雪天走山路实在太危险。二来是戏份难, 这是他第一次拍战争片, 要学的太多, 不敢分心。   姜之栩的工作性质虽然和李衔九的相差甚远,但是工作上的某些难处是相通的,她过去一趟不要紧, 李衔九的工作人员肯定会里里外外忙活, 而他要分神陪她,就不能全心投入创作,她拎得清, 不想给他添乱。   恰好11月公司有出差的安排,她被叶青推荐, 跟着老板去了美国。叶青有意提拔她升职加薪,姜之栩心里门清,工作上也不敢不仔细。   这样忙起来,与李衔九分开的时间倒也不显得长了。   她在美国一直待到22号, 回国后,直奔青城参加项杭婚礼。   项杭和谢秦的婚礼在山间一个民宿举行。   他们不想受人情世故和繁文缛节所累,只请了双方家人和要好的几个朋友,虽然低调,但并不简单。   项杭特意选了带玻璃墙的民宿,站在温暖的屋子里就能看到外面的湖光山色。   十一月的青城已经完全入冬,可远处的山叶还没有完全掉光,金黄一片就像火海,湖水呈现青碧色,水面上有鸳鸯和天鹅在戏水。   屋外一派野逸,屋内却全都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彩带和气球,项杭不爱繁琐,但喜欢热闹,谢秦就在屋里搭了个简易的舞台,放了音箱,还借来了舞台上喷的泡泡机和烟雾机,准备怎么热闹怎么来。   有人抱了一个红塑料袋过来,吆喝:“领花了,还没戴花的抓紧。”   姜之栩走过去,恰好看到袋子里的“伴娘”襟花,刚想去拿,恰好也有人伸手,就这么碰到一起。   姜之栩偏头,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先。”   舒宁也回之一笑,干脆把“贵宾”和“伴娘”的襟花都拿起来,把花递给她的时候也在打量她:“项杭的伴娘礼服选得真好看。”   姜之栩是项杭唯一的伴娘。   项杭图喜庆,选礼服一律定的红色系,伴娘服是一件缎面的吊带曳地长裙,新娘服则是一条红纱短裙,头纱曳地,别致又简单。   姜之栩别上襟花,笑笑说:“今天开心,大家都好看。”   舒宁胖了很多,和少女时的气韵完全不一样了,但女孩子只要收拾一下,都是很美的,姜之栩说:“你的头发烫得好好看。”   舒宁说:“来之前特意弄的。”   姜之栩说:“我想等头发再长一点,也烫个大卷呢。”   舒宁已经把襟花别在胸前,点头笑说:“挺好啊,长得好看弄什么都好看。”   姜之栩捂嘴笑,张家兴站门口喊她出去一下,她指指门外,说:“我先过去一趟。”   “好,你快去忙。”   “……”   她们没有说什么叙旧的话,再见面真的已经像普通的同学,聊点场面话,互相夸一夸,疏远但不失体面。   高中毕业之后,她们就没再联系过。   但项杭和舒宁毕竟没出现“喜欢上同一个人”这样的尴尬事,还是保持着联络。   项杭问过姜之栩:“也没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就真成路人甲了?”   姜之栩想想,走出青春之后,再回头去看,有些曾以为地动山摇的大事,其实不过芝麻般大小。   可是千里之堤,往往毁于蚁穴,她和舒宁之间一直都不是外患,而是内伤。   当然,现在再聊那段友情,其实是扯远了。   项杭的大喜日子,当然要想些开心的事。   张家兴喊她出来其实是问:“等会婚礼,你要不要给项杭说点话?”   张家兴是婚礼司仪,他玩得开,仪式刚一开始气氛就被带动的很好,而到比较煽情的环节,他也是只用三言两语就止住了项杭泫然欲泣的泪。   最后新人喜喜庆庆,和和美美的互说了誓词,互换了戒指。   捧花项杭是直接交给姜之栩的。   这件事姜之栩早有预感,并没表现的很惊讶,惹得项杭连连说:“不是吧,你能不能再淡定一点?”   其实姜之栩一直在组织语言,张家兴要她给项杭说点话,可她们太熟了,哪有什么话好讲?   她接了捧花,紧张了半天,才说:“希望他永远比我更爱你。”   项杭顿了顿,随后哇一声哭出来,骂:“妈的,这什么爱而不得的苦情戏,姜之栩你以为你在给我搞拉拉哦!”   惹得项妈项爸忙打嘴巴,“都结婚的人了,说的什么话”。   谢秦倒是正经回了一句:“你放心,要是我对她不好,我把自己吊起来让你打。”   -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大家开始吃饭。   一共就来了二十几个人,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就吃完了。   这场婚礼的重头戏在下午。   长辈们都去另一间屋休息,只剩下七八个年轻人在这边闹。   男人们开了音响,放了一首很炸的歌,大家都上去跳舞,项杭怀着孕,不能太闹腾,反倒摆出款儿,一会点这个人唱这首歌,一会又点那个人唱那首歌。   男人们都放得开,该玩该闹都不客气,谢秦甚至和张家兴合唱了一段RAP,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难听……   到场子完全热了,女人们才上去玩。   后面轮到姜之栩了,她唱歌一般,就唱了首很大众的《小幸运》。   唱完这首歌之后,李衔九才姗姗来迟。   李衔九终于不用再苦兮兮的躺在战壕,他提前杀青,之后从片场直飞青城,随后租了辆车开来。   除了谢秦,没人想到他会过来,连姜之栩都不知道。   看他风尘仆仆,谢秦的大学同学傻眼了:“兄弟,原来你真认识李衔九啊?”   谢秦那叫一个骄傲:“爷们是那种吹牛逼的人?”又解释,“不过我倒没有那么大脸能请来这尊大佛,人家是过来接媳妇的。”   “谁?!”不知道内情的无一不激动。   项杭卷着头纱,哼声说:“谁长得最好看就是谁喽。”   站在姜之栩旁边的是项杭的大学舍友,闻声左右看了看,一讶,指了指姜之栩:“不会是你吧。”   “小婷猜对了!奖励一个枣!”项杭朝那女生丢了个大红枣。   姜之栩狠狠剜了项杭一眼。   不注意却看到项杭身后的舒宁。   她们对视上,彼此的目光都很平静,但有时候平静比喧闹有力量多了。   舒宁扯出一抹生硬的笑,随后低下了头。   也不知道,这抹笑是还没放下,还是单纯尴尬。   但不重要。   有时候人应该自私一点,如果总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大家都不会快乐。   “你瘦好多,也黑了点。”姜之栩打量着李衔九,“但眉毛也长好了。”   他懒懒笑说:“你该不会又要拿猴子来调侃我吧?”   她莫名缱绻,不由哄他:“你要是猴子,我就是紫霞仙子。”   他一怔,目光柔软下来。   不过很快又隐去,换成赤.裸.裸男人对女人的欣赏:“紫霞仙子有你这么带劲?”   他目光在她衣服上打转。   她领他到一旁落座:“项杭选的。”说完提起一小截裙摆,“你看,这双高跟鞋是项杭给我的十八岁礼物。”   “这么红。”   “对啊,我当时还说呢,这么红怎么穿出去。”   “看来就是为今天准备的。”   “……”   他们在台下闲聊,台上的人仍在闹。   到六点钟的时候天黑了。   可大家都还没尽兴。   张家兴鬼点子多,问大家:“要不要玩点游戏?”   “玩什么?狼人杀?”   “那多没意思。”张家兴摆明了冲某人来的,“来次坦白局吧,怎么样?”   说罢冲谢秦递了个眼色。   谢秦心领神会:“诶,我看行……”   大家围在一圈,边嗑瓜子吃零食,边玩游戏。   张家兴第一轮转酒瓶,也不知道他练了什么功,居然一下子就转到李衔九。   期待值在刚开始就被拉满。   张家兴也不负众望,问道:“姜之栩是你第几任?”   李衔九连眼都没抬:“一。”   “第一任啊。”有人惊呼。   紧接着有人插话:“哦呦,不会是第一且唯一吧。”   姜之栩脸上泛热气,忙对张家兴说:“好了,赶紧下一个。”   李衔九瞥她一眼:“脸皮还那么嫩。”   惹得众人发出看热闹的起哄声。   她低头推了他一把。   李衔九站起来,拿了酒瓶接着转。   好巧不巧又转回张家兴那边,谁也没看到他一闪而过的坏笑:“知道为什么高中的时候你追不上姜之栩吗?”   话一出,空气瞬间变得凝固。   张家兴骂了句“操”,有点躁得慌:“你几个意思!”   李衔九悠哉悠哉拿酒起子开了瓶汽水:“要我替你说?”   他笑得欠揍,悠悠自得:“因为她早看上我了,我们打小就见过,我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命中注定!知道差距了吗哥们儿?”   “……”   原来被他爱是这么甜。   可他到底是公众人物,项杭连连说:“那个,九哥,咱不保证没人录视频爆料哈……”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这下只有张家兴一个人是小丑。   姜之栩也不好让他们再讨论下去,赶紧说:“别闹了,接着转吧。”   张家兴气不打一处来,撒气似的,猛地把酒瓶子一转。   瓶口掠过三四个人之后,忽然转到舒宁。   姜之栩提了口气。   听提问者问:“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会回到什么时候,为什么?”   舒宁想了想,说:“我选择不回去,因为,我觉得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人总是会重复选择自己喜欢的东西。”   姜之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喝了一点。   李衔九没说什么,倒了杯汽水,陪她一起喝。   ……   直到最后,酒瓶的开口才指向姜之栩。   谢秦嘿嘿一笑:“可逮着你了。”   李衔九说:“别留情。”   姜之栩正吃橘子,闻言失笑:“你怎么还坑我啊?”   谢秦早准备好了:“有没有什么秘密,是瞒着李衔九的?”   姜之栩明显一愣。   张家兴很不满:“你这问的什么啊,一点都不劲爆。”   “有。” 第58章 曝光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姜之栩说的极其认真。   大家都愣了。   李衔九转脸看她, 眼睛漆黑如深潭:“哦?”   姜之栩看似在认真吃橘子,闻言神情自然,看他:“想知道?”   他倒吸一口气, 气得牙痒痒:“你说呢?”   “哦,那你想想吧。”姜之栩挑眉一笑。   “啧啧。”张家兴说, “能不能收敛点。”   “……”   大家也都以为这是小情侣在打情骂俏,都没放在心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是不是该放烟花了?”   “是啊!快快, 出门!”项杭喊。   大家都披上外套要出去看烟花。   姜之栩走在最后,被李衔九攥住后脖颈,姜之栩忍不住缩脖子:“干嘛啊你!”   他冷哼一声:“瞒我什么了?”   她眼珠转到别处去:“现在不告诉你。”   “你……”   “以后都会告诉你。”   李衔九不再问了。   抓起她的手腕, 带她出去, 扑面而来的冷风瞬间将人冷的一颤。   他从后面捂住她的耳朵, 也拥住她。   他还记得她怕响声。   空中的烟花却绚烂的人想哭, 闻着烟火的硝味儿, 姜之栩觉得,很多记忆扑面而来。   上次和他一起看烟火的时候,绝没有想过, 他们还能有今天。   或许命运早就安排好了。   看完烟花, 基本就收尾了。   大家互相告别。   舒宁是自己开车来的,车就停在李衔九租来的那辆车旁边。   姜之栩想了想,先去和舒宁说再见。   舒宁坐在副驾驶上, 笑:“刚想起来没和你告别,你就过来了。”   姜之栩说:“你路上慢点。”   舒宁点头:“放心吧。”   姜之栩又朝她点点头, 转身欲走的那刻,她喊:“等等。”   姜之栩看着她,见她笑意温婉:“你拥有了我梦寐以求的爱情,所以请你带着我少女时期没完成的梦想, 幸福下去。”   姜之栩微微错愕。   舒宁又说:“知道为什么我在坦白局要那么说吗?”   姜之栩知道舒宁有话想讲,于是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再次看到他,我还是觉得他很令人心动。”舒宁笑,“尽管我已经放下他很久了,可还是这样觉得。”   姜之栩深深看着她。   “所以,我喜欢他这回事,即便回到过去还是不会改变,那么干嘛还折腾一次?”舒宁撩了撩头发笑笑,“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已经放下了。”   姜之栩相信舒宁说的。   如果不是放下了,以舒宁的性子来说,她不会这么坦荡。   “舒宁。”姜之栩很久没这样叫她,“我们都能拥有幸福。”   -   明月高悬,西风烈烈。   这景象让人想起一首诗——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姜之栩把这诗句念给李衔九听的时候,他车子刚发动,车灯把路旁的树枝照出好看的孤影。   下山的路蜿蜒却平坦。   李衔九说:“你欺负我没文化?这诗,太不合时宜了。”   姜之栩说:“好像的确是。”说完“呸”了几声,伸出手对李衔九说,“你快打我一下,去去晦气。”   李衔九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还没上年纪呢,就迷信了?”   姜之栩努努嘴:“那怎么了,你没听歌里唱——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李衔九摇摇头,无奈的扬起手,姜之栩闭眼说“你轻点啊”,他却一把把她的手握住。   她睁眼,心突突在跳,他专注的看着前路,并没把刚才的动作当回事。   她忽然就安静下来。   有个念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脑海盘旋,或许几十年后,她和李衔九都人到中年,他可能胖了一点,她也生出几道皱纹,两个人吃完饭出去遛狗散步,抬头看到月亮,没准会忽然想起这一刻。   这放在人生几十年的长度里,无比渺小的一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李衔九停了下来,原来从这里能看到城市。   姜之栩看山下万家灯火,头一次觉得,人类的建筑也是如此壮美的景色。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静静地眺望远方,能把相同的景色尽收眼底,就已经是一种交流。   -   从青城又回到北京。   李衔九照样很忙,有广告要拍,也有活动要赶,姜之栩一连好多天都没有和他见面。   而在这个时候,许桉忽然又联系上她。   “我明年调任美国,接下来可能会很忙,提前吃个散伙饭吧。”   许桉话少,但深谙说话之道。   去赴约的路上,姜之栩想,倘若他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告诉她他要出国,她还会不会那么干脆的过来见他。   许桉约姜之栩在前门吃铜火锅。   一家不怎么有名,却在胡同里扎根了十几年的店,店面很小,只摆放了七八张桌子,她赶到的时候,位子都坐满了。   许桉就在靠墙角的地方坐着等她,他是刚下了班来的,一身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西装,尤其显得他贵气逼人,与这四方烟火格格不入。   个中差别,类似于另一种意义上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   姜之栩走过去,笑说:“来晚了。”   边说边把羽绒服脱掉放进收纳箱,随手取了皮筋,将头发随意绾了个髻,几绺碎发随意散下,又被她轻轻拂到脑后。   她坐下,有点拘谨:“点好菜了吗?”   许桉说:“你来。”   姜之栩扫了码,又看他:“你也扫。”   许桉顿了顿,拿起了手机,对着桌角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点好了菜,他们变得无话可说。   周围不时有人往他们这桌瞥,惹得姜之栩更加局促,干咳了一声,说:“你太显眼,小姑娘都在偷看你。”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你来,给那个人说了?”   他还真是一句话就切到重点,姜之栩原本胳膊放在桌子上,这下不由一怔,将胳膊放下,端坐着:“嗯,他脾气差,不说会生气。”   许桉的眼眸好像敛了敛,也好像没有,总之他很快就问:“有多差?”   姜之栩摇头:“只是偶尔脾气差。”像一只猫,一毛躁就要来挠你,却不坏。   “他怎么样?”许桉又问。   “……”姜之栩不答了,问,“什么意思?”   服务员来上锅底,许桉顿了一下,才说:“临走了,当然是想知道自己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之栩端起桌上的茶喝:“他…虽然一点就着,但是也一哄就好。”   许桉紧抿着唇,没说话也端起茶喝。   服务员陆陆续续把菜端过来,姜之栩把火调大,将一盘牛肉下了锅。   看着咕嘟咕嘟沸腾的锅底,姜之栩问:“阿玉也知道了吗?”   “你是说我要去美国的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嗯。”   许桉噙着一抹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笑:“你是不是在腹诽我明知故问?”   姜之栩慌张抬脸:“没有。”   ……真是此地无银。   许桉取了筷子,边说:“她不需要知道。”   姜之栩隐约觉得他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了。   他果然冷情:“我没有向外人交代自己行程的习惯。”   姜之栩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多余,干脆去捞肉吃。   许桉自然也不会继续聊常灵玉。   两个人无声吃了会儿饭。   许桉忽然说:“我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了,也很少吃火锅。”   “你们霸道总裁都吃西餐么?”姜之栩笑笑。   许桉说:“不是,我只是习惯戒掉对我没有帮助的爱好。”   姜之栩夹菜的手一顿:“能让人快乐的,都是有用的呀。”   他冷笑:“你知道我最讨厌的电影是什么吗?”   “什么?”   “《死亡诗社》。”   她一怔,瞬间想起电影里的台词:医药,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是维生的必需条件。但诗,美,浪漫,爱,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显然,这与他的价值观明显相悖。   他喜欢的都是那些崇高的追求:“所以没有爱情我还是可以很好的活下去,我有商业梦想,虽九死其犹未悔。”   姜之栩这下完全怔住,干脆放下筷子。   她垂了垂眸,再开口声音淡了几分:“许桉,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幽幽看着她,仿佛在说,“我已经似锦了,还用得着你祝”?   当然,他不是李衔九,不会这么放肆,他从来都是克制的。   他只是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   一枚发旧的有点褪色的水兵月钥匙扣。   姜之栩呼吸一滞,那一刻深深的震惊淹没了她。   “你……”   “或许我比那个人还要早认识你。”   ……   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锅底又加了一回汤,许桉把一盘竹荪下锅,少有的说了很长的话:“但我习惯戒掉多余的爱好,你曾经也是列表之一,我们正式认识之前,我一直保持的很好。”   后面的话无须再说。   显然,她是他没戒掉的那个。   姜之栩只感觉艰涩,外加万分愧疚。   以前也有过男孩子喜欢她,千方百计讨她欢心,可是她一次也没有因为不爱对方而感到愧疚。   看她那样子,许桉露出一抹轻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断舍离对我没那么难,如果你觉得欠我的,不如付了这顿饭钱。”   他这么说,她反而更难受。   但她深知,这份难受,如果变成不忍,无论对谁都是伤害。   爱情最忌讳拖泥带水。   她索性对他笑笑:“许桉,谢谢你。”   仅此而已。   许桉或许知道,这已经是她能给他的最多了,于是如常的说了句:“不谢。”   话已至此。   他们之间竟真的无话可说了,连道别都可以省了。   姜之栩觉得自己需要离开去平复一会:“我去趟洗手间。”   她刚要起身离开,就看到后边吃饭的小姑娘正偷拍许桉。   那女生见她起身,慌张的把手机收起来。   她恍若未觉,进了洗手间,没一会听到外面有人讲:“刚才那女的确定是和李衔九一起被拍的那个吧?”   “拍的那么清楚,还能有假?”   “靠,她不是那种脚踩两只船的女人吧。”   “保不齐……”   姜之栩心一凛,猛然意识到今晚那些一直往他们这桌瞟的人,不是看许桉的,而是看她的。   她接着掏出手机。   微信上都是消息。   她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赶紧点开微博,看到热搜第一,瞬间慌了——   李衔九恋情曝光。 第59章 明了 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热搜居高不下的挂着。   记者一共公布了两段视频, 一段是姜之栩上了李衔九的车,随后二人一起去酒店的视频,另一段是李衔九到姜之栩小区门口的约会视频。   每一个视频都把人拍的无比的清晰, 让人无从否认。   当然,尽管如此, 李衔九这边还是没有发声。   李衔九身上带着太多的合作,利益盘根错节, 公司并不敢轻举妄动。   姜之栩无疑承担了更多的火力。   因为在热搜冲到高位的当晚,她还毫不知情在和许桉吃饭,结果又被人拍到传到网上, 现在李衔九的粉丝都在骂她不知检点。   而李衔九原本就是因为大热仙侠剧爆火, 粉圈里CP粉也是中坚力量, 恋情这么一曝光, CP粉反应更强烈, 脱粉的,转唯的,比比皆是, 加上对家和黑粉从中搅和, 李衔九的话题下面,全都一片乌烟瘴气。   这是姜之栩第一次这么具体的感受到李衔九的热度,因为事情曝光的当天, 姜之栩的微博就被扒出来了,第二天一醒, 就看到微博三十多万条的消息。   常灵玉原本还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她先姜之栩出门,走到小区门口傻眼了,忙给姜之栩打电话:“姑奶奶, 门口全是人,丧尸围城似的,我估计都是来找你拼命的。”   姜之栩一惊,差点忘记了,曝光视频里有拍到她的地址。   她那会已经打算要出门的,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衔九恰好打电话问她:“你还好吗?”   姜之栩怕他为难,说:“我没什么事。”   李衔九沉默了一阵,冷声说:“这件事昨晚公司开了一晚上的会。”   姜之栩“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   李衔九很无力:“我不是一个人,我背后有太多的利益牵扯,所以这件事没办法立刻发声,要等公司商议结果。”   姜之栩说:“我知道。”   她很平常心:“我都知道。”   两遍重复的话,像在安抚。   只听李衔九那头又点了根烟。   这些年,他习惯了把尼古丁当镇定剂。   姜之栩说:“我要去上班了,你放心,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生活的。”   他说好,又说:“我帮你叫了车,司机手机号我发你微信。”   挂了电话,姜之栩好像平白生出了许多的勇气。   这日姜之栩本来要陪老板出席一个小型派对,打扮的很是显眼,可既然知道外头有人蹲她,就不宜太招摇,又怕给李衔九跌份儿,也不敢穿得太随意,干脆换了黑色系的衣服,又拿了帽子口罩戴上。   不能走小区的大门,她给司机师傅发了短信,要他在别处等。   她另辟蹊径,打算从小区车棚处翻墙出去。   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踩着树墩往上爬的时候,虽然狼狈,但还算顺利,可当她真正坐到墙头上,往下看,觉得好高,紧张的心惊肉跳腿肚子抽筋儿,又怕被人看见,干脆闭眼咬牙跳了下去。   好在没有崴脚。   却在落地的瞬间听到一阵车喇叭响。   再抬眼,便看到一辆黑色的路虎停在路边。   手机瞬间振动。   “那是陈清的车,你什么话都别说,坐上去,他会送你到公司。”是许桉。   姜之栩心一紧,自知不能再承他的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可以自己去上班。”   她不能再对他有愧了。   恰好李衔九帮忙叫的车到了,她赶忙上车离开。   刚坐下,姜学谦便打来电话。   “你和他怎么回事。”   听到父亲低沉的声音,姜之栩轻轻说:“在一起了。”   又传来孟黎焦急的问候:“我今天出门被邻居拦着了,问我你到底是和小许谈还是和小九谈,刚才微信都快炸了,亲戚朋友都过来问。”   姜之栩不自觉鼻酸,抱歉说:“对不起啊。”   “都是一家人,说对不起干嘛?”姜学谦听着有点生气,“咱们终归不是公众人物,被骂也只能受着,你告诉李衔九,我等他给我一个交代。”   姜之栩咬唇:“爸……”   却传来一阵忙音。   叶青走到姜之栩桌前敲了两下:“怎么,最近走桃花?”   姜之栩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皮耷拉下去。   叶青轻声嘱咐:“总之不要耽误工作。”   “嗯。”姜之栩答应着。   谁也不想让麻烦事渗透到生活中。   可是李衔九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姜之栩的想象。   不过一上午,就有粉丝找来公司。   一群人堵在公司的大楼底下,像是农民工要账似的,报警都赶不走。   与此而来的是新一轮的爆料和热搜。   高中时李衔九和姜之栩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他们当时以兄妹关系示人,本是减少闲话的好法子,可没想到如今风口一转,媒体给他们打上“未成年同居”的标签,再添油加醋一描绘,清白都成了龌龊。   这还不算完,到快下班的时候,“李衔九女友毁容”的词条忽然被顶到热搜前列。   姜之栩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心情点进去的,只知道退出之后,四肢百骸都发冷。   热度那么高的绯闻,有的是愿意花钱买爆料的娱乐号,而大学那么多人,谁不知道姜之栩成天戴着口罩,连上课也不摘。   顺着这一丝藤,就能摸出大瓜来,那些娱记都不是吃素的,哪怕没找到证据证明姜之栩脸上有事,也已经编造了无数个版本的故事出来。   ……   这些新闻,随便挑出一则,对人都是致命的打击,可这些偏偏都在一上午就发酵完毕,速度之快,简直如同核爆。   下了班,所有人都出去吃饭,唯有姜之栩一个人坐在工位上。   她给李衔九打了无数个电话,一直都没有打通,她知道他在忙,可还是心里发慌。   一秒被掰成十份过。   等到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了,姜之栩才收到李衔九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开口,就让姜之栩想到“满身风霜”四个字。他说:“网上的消息我全都看到了。”   她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他说:“下午的拍摄推后了,我想和你见一面。”   “……”   于是姜之栩请了半天假。   他们的确应该见面。   正处多事之秋,姜之栩像演谍战剧一样,找来叶青掩护,才躲开那些记者和私生。   姜之栩到李衔九公寓的时候,李衔九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是刘姨给她开门,告诉她:“他在给青云擦脸。”   姜之栩悄然走到李青云的卧房。   远远看到他拿着毛巾,很耐心的为李青云擦拭着面庞,窗外的白光倾数泄在他身上,那一刻姜之栩想到的只有“虔诚”二字。   他察觉到她的凝视,却没有看她,开口说:“你到我房里等我。”   她抿抿唇,不语,转身去到他的房间。   打开门,闻到熟悉的薄荷混烟草味儿。   姜之栩一直都觉得,他的味道就像他的性格。   他的房间是简单的灰黑色调,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个衣柜,连椅子都没有。   姜之栩在他床尾坐下。   没一会他就推门进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不知道他怎么想,但她的眼皮跳了一下,接着就坐不住了,局促站了起来。   他扫她一眼,清清冷冷说了句:“坐。”   她不动。   他走过来将她摁到床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下来。   他的手一直搭在她肩上不动,盯着她仔仔细细看了几秒,随后伸手试探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向后缩了一下。   他顿住,放开她,问:“我也不和你弯弯绕绕了,之前让我再等等,是因为脸?那天谢秦结婚,你说有事瞒我,也是因为脸?”   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想哭。   听他这么问,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泪意直逼眼眶,可她不是软乎乎倒在男人怀里求安慰的性格,只是忍着,说:“嗯。”   他缓缓喟叹了一声:“怪不得。”   她安静看着他。   他眼底一片晦暗:“我打电话问过常灵玉了。”   “然后呢?”   “对不起。”   姜之栩的眼泪扑簌而落。   以前姜之栩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爱你”,“对不起”这样的字眼会这么催人泪下,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万语千言都滚在喉头,最后只可用三个字概括的意味。   李衔九当然是要接住她的泪,只是他并不温柔,胡乱擦着她的脸,把她的粉底都擦花了,露出那一道很淡,却怎么都抹不掉的痕迹。   李衔九沉沉看着那道痕:“我问常灵玉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将我骂了一顿。”   常灵玉是这么说的——栩栩都难以开口,我们外人怎么好主动跟你提这么敏感的事?再说了,一开始是谁和我们这帮人减少联络的?是谁说她的事以后都别和你提的?   他几乎快忘了,他曾这样推开过她……   姜之栩颤抖着抑制住哭意:“你没跟人家发火吧?”   “你又把我当混蛋了?”   姜之栩噗嗤一笑:“他们都知道咱俩的事,那时候你也难,谁会眼巴巴跑你面前告诉你,‘喂,李衔九,姜之栩毁容了’,哎呀我想想都觉得这人不是傻子就是坏……”   他忽然倾身而来,一吻封唇。   尽管只是蜻蜓啜水那样在她嘴上碰了一碰,可她还是颤栗了一下。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没发火。”   他谢谢常灵玉还来不及。   被骂一顿,他心里还能好受点。   他摩挲着她脸上的疤痕,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她怕他误会,解释说:“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可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不在乎相貌,更不理解那些喜欢整容的女人,可自从脸伤了,她才知道不在乎不是因为她淡然,而是因为她本来就有。   直到上帝把她的容貌收走,她才发觉原来长得漂亮曾给她带来太多好处,之前她身在其中,所以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真的理所应当吗。   不是的。   自卑就像一种隐形的蛊,随着血液渗透到五脏六腑,平时并不会觉得怎样,可它却总在关键时刻出来吞噬你的意志力。   姜之栩说:“多疑最让人痛苦的点在于,有时候别人一句话一个眼神,忽然让你觉得不舒服,可是你又不确定究竟是自己太敏感,还是别人真的有那个意思……”   李衔九点点头:“所以这几年心理压力挺大么?”   她眼眸闪了闪:“嗯。”   李衔九问:“最开始见你的时候,你还戴口罩,那时候脸恢复的没这么好吧。”   “那时候疤是褐色的,还遮不太住。”   李衔九长吁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能遮住了,你是不是不会去厦门找我,也不会跟我和好?”   姜之栩一下子心虚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对不起。”   李衔九许久不语,就在姜之栩以为他要这么一直默然下去的时候,他忽然狠狠骂了句脏。   “你知不知道你说对不起就像在抽我巴掌。”   “……”轮到姜之栩无话可说。   他又问:“要是好不了呢?”   姜之栩抿抿唇:“你真想知道?”   “嗯。”   “我有设想过,永远不让你知道。” 第60章 拥抱 然而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姜之栩的话, 让李衔九眉眼间积攒一片燥闷。   他下意识摸兜找烟。   这些年太多无能为力的时候,他纾解不开,都要做一个点烟动作, 烟上的火点燃了,心里的火才能略微压下去。   可是掏出打火机的那刻, 他忽然想起她闻不惯烟味,和好之后, 她舒缓了他的烟瘾,这次他也是心甘情愿丢下尼古丁。   他很想问她:“你是想让我稀里糊涂的就被你扔了吗?然后还要误会你,埋怨你, 一辈子都恨你?”   她摇头:“最近我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的……”可他一直在拍戏, 仅有的独处时间, 要么她忘记了, 要么就是觉得时机不对。   他眉眼都很冷。   她面上淡淡的, 心里急得不行,越急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伸手去抚他紧蹙的眉头:“别气了。”   他很平静的拿掉她的手, 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你以前就这样。”   她犹疑:“怎样?”   “以前就是我不主动找你, 你就不会找我,我不朝你勾手,你就不知道到我身边来。”他压着气, 声音很沉,并不温柔, “厦门那次是你唯一一次主动找我,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那么轻易就不气了,你说为什么?”   姜之栩只觉涩然。   他完全成了一个受气却要硬撑着的孩子,谁能忍心伤害一个孩子呢?   她去寻他的眼, 希望他能透过她的瞳孔看到她的心:“我以后不这样了,行么?”   他讲话依旧冷冷的:“自己受那么大罪,为什么不躲我怀里撒撒娇?”   她心窝一热,接着眼眶也热了,哑然说:“你自己受罪的时候,不是也把我的手松开了。”   她这不是埋怨。   而是想让他知道,一切都是因为爱,在一起是,分开也是,然而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   李衔九被她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姜之栩想了想,往他跟前凑了凑,拥上他的腰,头就枕在他肩窝上:“你怎么总要人哄啊?”   他往后仰了一下,瞥她:“你不乐意?”   “没。”她笑,“就是觉得像在给狮子捋毛。”   他板着脸把她推开。   她以为他没理解她是在缓解气氛。   刚想说什么,只听他很认真开口:“我怕麻烦,不喜欢做一句话掰三份说的事儿,姜之栩,你的心思我懂,但或许你和我都不太明白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和你想要的一样。”   时间仿佛凝滞了。   他们对视着,两秒后,李衔九忽然拽了姜之栩一把,让她狠狠撞在他胸膛上。   他的声音像闷钟,颤在她的心口上:“就是这样。”   被需要。   姜之栩怔然了两秒,随即瞬间想起这三个字。   连野兽舔舐伤口也需要找个安全的角落,既然在哪都是疗伤,为什么不能在爱人肩头安心索取抚慰呢。   谁不想要爱人无条件信任自己,以致于对方最虚弱,最难堪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然后毫无顾忌的投入到自己的怀抱里?   姜之栩淡淡笑了笑:“我答应你。”   李衔九抱着她不动。   时间沉默了好一会儿,细密的幸福在狭小的空间流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衔九才闷闷开口:“我想了,要不,承认吧。”   他们这才放开彼此。   姜之栩问:“你是说绯闻?”   “嗯。”李衔九抓了把头发。   有人渴望宇宙,有人渴望红豆。   宇宙很大,红豆很小。   可总有人愿意拿宇宙换红豆。   “公司那边怎么说?”   “我去说。”   “不同意怎么办?”   “我总有一天要娶你,如果这时候否认或者不发声,等到时候再让她们知道,以我的性格,会觉得太不体面。”   他看来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姜之栩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好,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想陪你一起去,让你的老板见见我吧。”   李衔九看着她,两秒后说:“走。”   李衔九驱车前往美亚大厦。   王信等在公司楼下接应,王信办事一向稳妥,李衔九把车一直开到美亚侧门,王信早在那等了,引路让他们从地下车库进去,随后直奔十七层。   李衔九和美亚的老板杨露在办公室等着姜之栩。   一看到人,杨露沉吟了一声:“怪不得啊李衔九。”   李衔九歪头看了杨露一眼。   杨露哼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看上的这位,要是进了演艺圈,还有她们什么活路?”   又瞥向姜之栩脸颊处,顿了顿问:“脸恢复了?”   杨露直白,姜之栩也不好忸怩,大方一笑:“起码粉底可以遮住。”   李衔九不想让姜之栩面对容貌的审视,走过来牵她的手,将她带到杨露面前:“叫姐。”   姜之栩很乖:“姐。”   把杨露都给叫懵了:“臭小子,你一个来劝我还不够,还得两个来?”   李衔九吊儿郎当:“整个娱乐圈也就你护着我,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   杨露叹了声气:“但是公司领导们考虑的不是没道理,你想过脱粉带来的资源流失吗,想过以后要遭受的质疑吗?”   李衔九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公众人物势必要把一部分隐私权让渡给大众,我恋爱,外界的祝福我收着,谩骂我也收着,这是我他妈应得的。”他淡淡噙着笑,“不过,老子不谈恋爱网上骂我的就少了?”   “那她呢?”杨露点了根女士细烟,冲姜之栩抬抬下巴,“现在舆论对她很不利,公开之后,她势必要被推上风暴中心。李衔九,舆论的罪你每天都受,也想让她受一回?”   李衔九竟被杨露说到哑声。   姜之栩盯着脚尖,在想要怎么开口。   她知道她接下来说的话,对在场的每个人都很重要,甚至会决定这件事的走向,于是想了又想,才看向李衔九:“我什么都不怕。”   只有六个字而已。   也只需要六个字而已。   李衔九看着她,温柔一寸寸驱散脸上的凌冽。   春风过境压倒凛冬。   杨露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扇了扇面前的青烟,冲姜之栩笑:“看来你心态一直都放得很平。”   姜之栩笑而不语。   李衔九补充:“我进这行,没觉得牛上天了,就是正常上下班,演好我的戏,对得起吃的这碗饭就行。”   “九哥想做演员,不是明星,否则不会寒冬腊月跑荒山野岭拍打鬼子的电影,而且还不是主演。”王信像个捧哏的。   杨露想了想,说:“其实我从来不信恋个爱就能糊了的道理,小红靠捧,但是能爆红,靠的是作品和人格魅力。”   王信适时接话:“是吧,那些吸毒的嫖.娼的,不照样出来挣钱?九哥和他们不一样,谈个恋爱又没违法犯罪。”   遭杨露狠狠瞪了一眼。   再回眸,只见李衔九和姜之栩正十指紧扣,像罚站似的这么看着她。   她不由敛眸,想了想,又点了根烟,火苗窜上烟尾的那刻,她说:“作为小九的老板,我没什么疑虑了,但作为他的姐姐,有件事,你要解释一下。”   她掏出手机找出什么,随后把手机递给姜之栩。   姜之栩伸手去拿,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后,眼睛一黯。   杨露喷云吐雾:“这是狗仔传给我的照片,我花了五十万买断。”   李衔九闻言,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那是几张偷拍的照片。   他静了静,无所谓的笑了:“这能代表什么?”   杨露不答话,只看着姜之栩,等她解释。   姜之栩很平淡,她盯着杨露的眼睫,不紧不慢,不卑不亢:“今天早晨小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我只好从车棚那翻墙出去,我并不知道许桉派人来接我。我没有上许桉的车,早晨没有上,以后也不会……”   “停停停。”李衔九胡乱耙了把头发,把手机甩在桌子上,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他反手抓紧姜之栩的手腕,看着杨露说,“露姐,别误会,她早晨去公司是我帮她叫的车。”   杨露看着他们。   到底是年轻,才能爱成这般不可阻挡的样子。   她摁灭了烟,缓了缓说:“得了,我都清楚了,你们回去吧。”   李衔九和姜之栩对视一眼。   一起退出杨露的办公室。   王信和他们一起下楼。   因为之前许桉送姜之栩住酒店那事儿,王信对姜之栩的态度就变了。   别看他刚才替李衔九说话了,可心里还窝着火,并不给姜之栩好脸色。   李衔九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见状朝王信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少来。”   王信摸了摸自己的寸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平时挺智慧,沾上这女人就跟个昏君似的。”   李衔九顿了顿,低头看了姜之栩一眼:“信哥夸你呢。”他不想她难受,笑意轻松,“你得多厉害啊,只有你能让君王不早朝。”   姜之栩垂首,眼睫扯了扯,笑:“你身边有这么多真心对你的人,我很高兴。”   这话让王信一下子没脸了。   几秒后胡乱撸了把自己的头:“靠,你这么说搞得老子好不是个东西。”   电梯的数字飞速变换,叮一声门开了,他们走进去,李衔九伸手摁了电梯。   王信变了语气,接着说:“其实知道你去厦门找九哥,我就明白那晚是我误会你了,但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   王信情绪顶上来了,也不管当着李衔九的面,哼声:“那段时间你快玩死他了知道么?”   “好了。”李衔九沉声说。   “你继续说。”姜之栩仰头对视李衔九,颇有要和他对着干的心,又说一句,“我要听。”   可李衔九都发话了,王信却不好讲下去,只简单一提:“他这几年都没舍得生一回病,可那段时间天天高烧不断,把四年的病都生完了。”   姜之栩默住了。   有什么在心头萦绕,就当这种情绪要被放大,要变得具体的时候,她的手忽然被握住。   李衔九的手温暖而包容,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她身上的郁气,便尽数散去了。   -   公司的决定在傍晚公布。   杨露打电话给李衔九的时候,李衔九正和姜之栩一起在家包饺子。   姜之栩住的小区实在围着太多的粉丝,加上老小区安保并没那么好,李衔九干脆接她到自己家里来。   是姜之栩先听到手机响,李衔九当时正和面,她便拿了手机举着让他听。   杨露说:“公司同意你公布恋情了。”   李衔九动作没停:“嗯。”   “文案组帮你写好了一段微博,发你微信上了,如果有要改的,务必改完之后再发来审核,不要直接发布。”   “好。”李衔九把面团扯成长条。   杨露顿了顿:“有压力么。”   “没有。”李衔九准备拿刀把面切成小块,动手之前,顿了顿,“给公司添麻烦了。”   杨露一怔,想了想说:“哪个艺人不需要公关?再说了,你粉丝不都说么,你是美亚的爹。”   李衔九笑笑。   杨露怕他多想,又说:“李衔九,你放心吧,你还没到走下坡路的时候。圈里那么多正当红就回家结婚生子的女星,坐完月子再复出,该红还是红。何况你是男明星,粉丝包容度更大。”   李衔九看了眼姜之栩,见她一直姿势不变的举着手机,不由说:“好了,挂了吧。”   挂了电话,姜之栩看着李衔九的侧脸,问:“要官宣了吗?”   “嗯。”李衔九揉了把她举手机的胳膊,沾了她一袖子面粉。   姜之栩没在意,笑:“我忽然很感激。”   李衔九又替她把面粉打掉,却因为手上都是面,反而越打越多,干脆说:“你自己来。”又问,“感激什么?”   李衔九继续鼓捣面团,姜之栩也继续去调馅子。   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样,姜之栩不紧不慢的说:“感激命运没有太弄人,你这一路跌跌撞撞,但好在遇到的人都还不错。”   念及此,他忽然想起什么。   “饺子下回吃?”   “嗯?”   “我们回趟青城吧。”   姜之栩一怔,手上的动作停了。   李衔九干脆也停了动作,看她:“恰好我明天就没有通告要赶。”   姜之栩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好。” 第61章 故乡 我非他不嫁   五年前就是她带他到这座城市。   五年后还是。   高铁行驶速度很快, 山川树木,高楼矮房,都来不及欣赏, 一如某些感情,认准了一个方向, 便极速前进,再也顾不了其他。   一生只朝着那一个方向奔赴。   他们在早晨七点半上高铁, 不到十一点就出了高铁站。   这一路,李衔九和姜之栩有着截然相反的心情。   在北京进站的时候,姜之栩紧张的不行, 李衔九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高铁一进入青城的地段, 姜之栩便渐渐平复下来, 近乡情怯的人倒变成了李衔九。   打车回家, 一路上李衔九都在盯着窗外。   到小区门口下车,李衔九往左右街道看了看:“来的路上就想说了,青城发展不行啊, 四年了, 怎么什么都没变。”   姜之栩脱口而出:“可能是为了等你吧。”   话出口,他们俩都怔了怔。   人有时候是会不自主就讲出一些妙语的,姜之栩很不好意思, 腼腆一笑:“嗯……就是让你别忘记来找我的路。”   这些年,李衔九独自在外打拼, 命运不允许他做成群的牛羊,他自己也不是泯然众人的性子,于是慢慢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独行的凶猛的野兽。   直到她出现,她就像一块柔软的能供他栖息的芳草地。   在她面前, 他永远是她驯化的温顺动物。   李衔九揉了把姜之栩的脑袋,哼声:“那真抱歉啊,最后却是你去找我。”   还是到特别容易迷路的,钢铁森林一般的北京来找他。   姜之栩抿唇:“不说这些了,谁找谁不一样。”   李衔九也不想矫情了,就说:“走吧,祝哥好运。”   姜之栩知道李衔九不可能不紧张,笑说:“没事,如果我爸不同意,我跟你私奔。”   李衔九眼睫被风扯动。   他没说什么,拉起她的手进了小区。   那一刻姜之栩猜不透李衔九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想什么,等会儿究竟是奔赴刑场还是奔赴殿堂谁也不知道,但他必须来这一趟。   因为他怎样都可以,但他的女人必须得到光明正大的祝福,坦坦荡荡的爱。   -   事情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   他们竟是在小区健身器材活动区,遇到孟黎和姜学谦的。   姜学谦脚踝上缠着绷带,拄着拐,一看就是伤着了。   姜之栩情急,喊了声:“爸,你怎么了。”   父母才遥遥看过来。   四道目光撞到一起,那一刻天地失声。   姜之栩走过去,又问一遍:“你脚怎么了?”   姜学谦闷闷看着李衔九,并不应声。   还是孟黎说:“哦,前两天下雪。你爸不小心摔了一跤。”   姜之栩问:“怎么不告诉我?”   孟黎轻叹:“你爸不想给你添心思。”   姜学谦沉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上楼吧。”   李衔九这才走过来扶他,姜学谦身子一僵,有点抗拒,孟黎忙说:“我就说你别下来,你非要下来锻炼锻炼,你又不能走,这不是锻炼我吗?一会儿我怎么把你扶回去,你重死了。”   说着话,给李衔九使了个眼色。   李衔九二话不说,把姜学谦的拐一收,姜之栩眼疾手快接下来。   “你这是……”   没等姜学谦说完,李衔九就把他扛了起来,说:“走吧,上楼。”   他说完就自顾自往前走。   每一步都都得踏实又坚定。   哪怕进了电梯,李衔九都没有把姜学谦放下来。   他一路把姜学谦背到客厅沙发旁,轻轻把他放下来。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姜学谦就闷闷来了一句:“无事献殷勤。”   李衔九眼皮跳了一下。   姜之栩走过来,和他站到一起,就像罚站一样,看着姜学谦:“爸,你今天怎么跟个倔老头一样?”   姜学谦一抬眼,满是愠怒:“谁倔了?”   “你!”孟黎去倒了水,把杯子塞姜学谦怀里,“咱闺女就随你。”   这一句话就差把一屋子人都数落一遍。   但也缓解了僵硬的氛围。   姜学谦不耐烦的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瓷器磕到大理石,发出一声脆响:“你就别在这插科打诨了。”他说孟黎,“你带栩栩去做饭,我听听他要跟我说什么。”   “我不。”   姜之栩半开玩笑的语气,但那神态,就如四年前一样。   姜学谦和李衔九都沉默了。   他们都想到同一个场景——李青云刚瘫那阵,大家都聚在医院,姜学谦让姜之栩回去休息,姜之栩就是这样倔强的说出“我不”。   孟黎想了想,拉姜之栩:“走吧,让他们爷俩聊。”   姜之栩猛摇头,神情坚决。   四年前就是她没有倔强到底,让姜学谦和李衔九单独出去说了会儿话,回来之后李衔九才要和她分手。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斩钉截铁告诉姜学谦:“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这句话让姜学谦的眼眶红了。   因为他深深知道,父母给了她踏实温柔的血肉,可李衔九给了她宁折不弯的骨头,从此她才完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面对子女?   姜学谦又端起桌上的茶水来喝,掩饰掉泪意。   只听李衔九沉沉说:“叔叔,今天我来,不是请求您把女儿交给我的。”   姜学谦猛然抬头,目光深沉。   姜之栩和孟黎也同一震。   李衔九自认从没有这么认真过:“我是想让您点个头,让姜之栩收了我吧。”   屋里很静,一如大家的目光。   只有李衔九的眼神,是如此的清亮,坦诚的可以一眼窥见他的真心。   他正对着姜学谦:“我不会说什么没了她我活不下去的话,但是我很清楚,没了她我再也尝不到活着的滋味。”   姜学谦深沉的目光,也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困惑。   “刚火的时候,我很懊恼,如果早知道能红,我肯定不会和她分开。但是我转念又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和她分开,因为前两年日子过得没有指望,闭眼是我妈的病,醒来是钱,但我从来没想过辍学,您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姜之栩说过,李衔九,你得上学。”李衔九缓缓说,“她当时那语气,那神态,我永远忘不掉。”   李衔九坦诚到了极点:“有一件事姜之栩也不知道,大一暑假那会,有人劝我去做鸭子,月入十万轻轻松松的那种,当时卡里是负数,但我拒绝了,我就是觉得爱情这玩意在我这已经破烂不堪,但身心至少为她守着吧。”   孟黎眼眶红了,别过头,不忍再听下去。   姜学谦的眼神也没有开始时那般防备和拒绝。   只有姜之栩,一动不动,异常平静。   仿佛站了上千年。   她没有任何想法,大脑甚至是空白的,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心绪平和的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但这不是因为他的话打动不了她。   她还那么年轻,竟然体会到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原来动容到了极致,竟是这样的平静,接近死亡的平静,仿佛下一秒就可以上天堂。   姜学谦一直不开口。   李衔九便继续说:“我拿李衔九三个字发誓,我会把命和她拴在一起过日子,我会做个比你好的丈夫,我会让她过得比孟黎阿姨还幸福。”   他连发誓都带着一丝桀骜,好像在跟命运叫板。   “好了。”   姜学谦终于打断他。   姜学谦叹了声气,看看李衔九,又看看姜之栩,眼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姜之栩,你真的要跟他好?”   这句话把姜之栩从平静之中拉了出来,她抬眼正对着姜学谦,眼里的光一寸一寸晕染开。她忽然扬起一个很明媚的笑。   “我非他不嫁。”   姜学谦先是顿了下,随后重重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看向李衔九:“你都听见了?”   李衔九再开口竟有些嘶哑:“听到了。”   姜学谦问:“之前你打电话问了孟黎一个问题。”   犹记得他问:可以把恩报在姜之栩身上吗?   现在姜学谦回答他:“不可以。”   李衔九看着他。   他句句肺腑:“我好容易喂大的女儿,就这么跟了你,我不可能放心,你今天就算把心都掏出来,我还是这句话。”他顿了顿,补充,“不过,她说得对,她不是孩子了……”   “李衔九,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没有什么恩情,你也别怪我当年棒打鸳鸯,你好好爱她。”   恩情算什么。   爱情就好。   李衔九没有迟疑,拉起姜之栩的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向姜学谦鞠了一个深躬。   许久后才直起腰板。   又转身向孟黎深深鞠了一躬。   孟黎眼眶一直红,又一次转身不再去看他们。   姜学谦腿脚不方便,孟黎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下车之后,她想了想,喊住了姜之栩,说:“其实你爸的脚不是下雪滑倒摔的,前两天有记者找来,你爸想躲,不小心踩空台阶。”   姜之栩心一紧。   孟黎语气平常:“我说这些不是想给你们添堵,而是想让你知道,你爸不是对李衔九有意见,而是担心你。人气是双刃剑,他再厉害也管不着别人想干什么,你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姜之栩顿了顿,定定说:“好。”   -   官宣微博是在回程途中发布的。   他没有用公司给的文案。   因为他自己写的内容,被文案组一致通过:   “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底下配了一张他们唯一的合照。   那张照片是他十八岁那天,孟黎随手一拍传上Q.Q空间的。孟黎本意是拍他,却没想到连她也拍了上去。   画面里,他双手合十,闭目许愿,她则偏头看着他,目光中有股沉静的力量。   姜之栩看到他的微博,莞尔笑了:“这是你自己写的句子?”   李衔九摇头:“一句歌词。”   姜之栩沉沉看向他:“怎么会想到发这个?”   《故乡》是许巍唱给妻子的歌曲,他把这个原本属于母亲的地方,用来形容自己的爱人。   李衔九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在一个普通的良夜,他寂寂无名,不得不去野台子上表演,当时在他前一个出场的歌手唱的就是这首歌。   当时听到这首歌,他满脑子都是姜之栩。   而现在想到姜之栩,他立刻想起这首歌。   她在他的心里永远是故乡。   他四处流浪,却没有一天不渴望归乡。   李衔九仰靠在座椅上,思绪纷飞,但他这一天已经煽情太多次了,他想轻松点:“文艺点符合我清华学子的水平。”   看着男人那闲散的样儿。   姜之栩笑得更深。   她什么都明白。   “九哥。”她第一次这么叫他。   “嗯?”他心动的好厉害。   她忽然凑近他:“你想要我吗?” 第62章 触碰 You Touched Me   《芳华》的英译名是《You Touched Me》, 严歌苓说,她很喜欢这个译名。因为:你触摸了我,我一生的故事由此开始。   李衔九温热的手掌触摸到姜之栩温软的腰肢上。   那一刻, 感官放大,他们在意乱情迷中抬起头, 触碰到幸福的边缘。   下了高铁站,他们狂奔到最近的酒店, 从进房门那刻接吻。   李衔九像一头发情的狮子,连姜之栩的羊毛衫都给硬生生撕烂了。   姜之栩并不抗拒,只是实在不懂怎么回应, 眼神茫然没有焦点。她的纯情偏偏取悦了他, 他把她死死压在墙上, 亲吻揉搓, 明明离床只有几步远, 可他就是等不及。   要么永远都没沾过爱这个字。   可一旦要是尝了爱的滋味儿,就戒不掉了。   别的事儿也一样。   ……   夜深了。   姜之栩熟睡后又醒来,她坐起来, 身子像散了架刚被装好一样。   他听到她起身的动静, 扭脸看她,把烟摁灭,又扇了扇青烟, 关掉窗户:“醒了。”   她点点头:“几点了?”   嗓子哑的可怜。   他走过来,坐到床边:“十点多。”   她惊讶:“我睡了多久?”   他“嗯”了一声, 过来亲了她一下,接着便倾身去床头柜上拿了手机,打开后指尖飞快摁了几下。   随后丢到她怀里。   姜之栩没有拿起来,就已然看到, 手机日历簿的11月28日,清楚写着:初夜。   这……   “你可不可以换个词?”她给他商量。   他吊着眼梢睨她:“这不是事实?”   她一头黑线,觉得难为情:“我觉得太那个了……”   “哪个?”   “就……那个啊。”   “初经人事的夜晚,不美好吗?”   “……”她竟然找不到话反驳。   他拉她的手,揉搓她的掌心,凑近她耳畔说了句什么。   她抬手就要打他。   他佯装没反应过来,一头栽到她身上。   夜还长。   野兽最爱夜晚出没。   -   官宣恋情之后,姜之栩有小半个月的时间都住在李衔九家里。   住进来的第一晚,她发现了一件事儿。   她在浴室洗澡,看到架子上放了一排他代言的洗发水和护发素,但是全都没有拆封。   只有潘婷,是他一直在用的。   洗完澡之后,她在对着镜子涂涂抹抹,他则走过来,拿了吹风机,要帮她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的响,把人的心吹得都乱了。   他拥她很近,她身体一僵,微微偏头,问:“要不要精力这么旺盛?”   他答非所问:“没想干坏事,就是觉得你挺香的。”   她想起什么:“你之前问过我换的什么洗发水,还说你也要换。”   他“嗯”了一声,懒懒的:“怎么了?”   他关了吹风机,她才说:“当时我好笨,怎么没想到问你,你怎么记得我以前用的什么牌子?”   他在镜子里沉沉望着她。   她也回望着他:“我看到了,你现在用的,不就是我以前用的么。”   他愣了,从她身上起开一点,笑:“你想说什么?”   她只是想起他吐槽过的那句话——闻着你的味儿,好像你就睡在我身边。   他当时还大言不惭地说这话肉麻,可他不正是这样做了么?   而且还一用就是好多年。   他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吃吃笑了:“所以我没撒谎,我知道闻得见摸不着有多空虚。”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一直在用,因为比起忍着欲.望,忍着不想她的心瘾更难。   他挑眉,特轻狂:“怎么样,是不是该夸夸我……”   话没说完,姜之栩转身面对他,勾着脚尖,蜻蜓点水的飞速亲了下他的嘴巴。   爱让他的女孩变得越来越勇敢了,即便只是迈出一小步,于她而言也已经是横跨了从前难以逾越的沟壑。   -   12月初,李衔九要去上海拍戏,有姜之栩在,他不用太操心李青云的事情,全心投入到剧本里。   姜之栩没有一点敷衍,很认真地在学习怎么照顾李青云。   有时候吃完饭,她会坐在李青云的床头默默守着她,那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李衔九坐在床前的样子。   看着自己被病魔折磨的日渐消瘦的母亲,李衔九会想起什么呢?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想,只有这么安静的坐在母亲身边,他才可以不用去想那些现实的东西。   ……   12月过半的时候,常灵玉打电话来:“你再不回家,我就领野男人回来过夜了。”   那会儿风波已经平息不少,姜之栩想了想,决定从李衔九家搬回她和常灵玉的那间出租房。   常灵玉瘦了很多。   姜之栩有点吃惊:“你背着我减肥了?”   常灵玉摇头:“为情所困呗。”   她讲得毫不避讳,姜之栩反而怔了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常灵玉去厨房拿锅准备刷锅做晚饭,边忙活边对姜之栩说:“你不用尴尬,或许只是命运安排的不合理,没有让我成为许桉生活中的女一号。”   姜之栩靠在厨房门边,想了想问:“你从没想过放弃他吗?”   常灵玉肩膀僵了一下,像被人定住,三五秒后才说:“有。当然有。”   她转脸,扯出一个千帆过尽的笑:“不过放不下啊。”   “有点不甘心,有点赌气,但更多的是喜欢,越了解越喜欢。刚开始觉得他有钱又帅,这两年却觉得挺心疼他的,觉得他很孤独,看他爱而不得,即便是输给李衔九,我还是觉得好心疼。唉,所以女人不能圣母心……”   姜之栩看着她。   常灵玉赶忙收回情绪:“害,不说了。”   她又去接着刷锅。   姜之栩说:“他之前说要去美国了。”   “嗯,我知道。”常灵玉长呼了一口气,“去就去吧,去了正好,老娘爱上别人,皆大欢喜。”   姜之栩抿抿唇:“阿玉,我很感谢你。”   常灵玉又顿住:“嗯?”   “我体会过友情的背叛,我知道,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的朋友,有多难受,可你没有一点伤害我的念头。”她讲着讲着差点哽咽,“你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还处处为我着想,我很感谢。”   水龙头哗哗的响,常灵玉关掉它,再次转过身来。   吊灯是暖黄色的,将她照得无比温柔:“你从不炫耀许桉的爱,也没有把我的善良当成理所应当,我也很感谢。”   女孩子之间,有时候是需要这么暖一会儿的。   事实上常灵玉这天很落魄。   但她不愿讲出来破坏姜之栩的心情。   之前她被人赠了一张高级健身会所的会员卡,眼看快过期了,今天下班之后就打算去运动一会。   说巧也是巧,平时处心积虑想见许桉,却都见不着,这次不是刻意的,却撞个正着。   她想了想,上去给许桉打招呼。   当时许桉已经运动完了,坐在沙发上喝可乐。   许桉喝可乐?   这真是奇了。   如果常灵玉没记错,许桉应该从不喝除纯净水之外的任何饮料。   她走上前第一句话就是问:“消耗完卡路里,再加倍补充回来?”   许桉斜眼看她一眼,依旧冷漠,不给回话。   常灵玉尴尬,便笑:“喂,好歹我也是个美女吧。”   许桉没说话。   眼睛看向她身后。   常灵玉笑意凝固在嘴角,顿了顿,转头看过去。   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装的女人微笑站在那。   常灵玉当时第一念头是,不会又是个想钓凯子的吧?   可下一秒,她就知道她错了。   那女人看到她微微点头,随后很自如的朝许桉走过来,依旧带着那抹淑女味儿浓的笑,问:“桉哥,你的朋友么?”   许桉目光很轻的落在常灵玉身上,介绍:“嗯,这位是常小姐。”   那女人便自我介绍道:“你好啊,常小姐,我叫白薇薇,许桉的女朋友。”   常灵玉仔仔细细把那女人打量了一遍,一流的气质,三流的脸。   很适合娶回家当太太。   常灵玉怔了怔笑了:“白小姐好,我打个招呼就走。”   她这样讲,他们都没有留她。   于是她也不好再待着不走。   借口去厕所给陈清发短信:许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陈清很快回复她:不是女朋友,是未来妻子,他们元旦订婚。   “嘭”一声,常灵玉一个没拿稳,手机砸到地面上。   多贵的手机啊。   她的心被砸得好疼。   她约陈清出来见面。   陈清匆匆到健身房旁边的咖啡厅来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说:“小玉,有什么想说的得抓紧了,许总让我等会儿送白小姐回家。”   常灵玉闻言就有点生气:“你不是许桉的秘书吗,什么时候成保姆了?”   陈清露出成年人那种笑:“害,管他秘书保姆,有薪水拿就得伺候着。”   常灵玉听他这么说,也不想废话,问:“许桉和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陈清喝了口卡布奇诺,有点烫,他皱了下眉:“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直接给你说了吧,就是家里介绍的,许总以前一直没松口,你姐们儿公布恋情之后,他也就同意了。”   原来是这样……   常灵玉压住心头酸涩。   点了点头,没什么想问的了:“你走吧。”   陈清又试探着喝了口咖啡,说:“许总因为你那个姐们儿变了挺多的,他现在开始喝碳酸饮料了,也抽烟了。”   常灵玉不想听下去,又说一句:“你不走吗?等会儿白小姐不着急?”   陈清用洞悉的眼神看了看她,站起来,没先迈步,说:“许桉说真正难戒的,根本戒不掉。这些能戒掉的,不会对人生产生大威胁。”   他说完转身欲走。   常灵玉倒不乐意了:“你几个意思?”   陈清转头,无奈的耸耸肩:“意思是,许桉真不喜欢你,放手吧。”   陈清走后,常灵玉在咖啡厅呆了很久很久。   她是在准备回家的时候,收到那则陌生短信的。   发信人是白薇薇:   常小姐:刚才许桉借我手机用,我无意间看到你的号码,想对你说元旦的时候我们订婚,到时候给你发请柬哦。白薇薇。   白薇薇真是大胆,她压根不屑见她,这些话就这么光明正大发给她,根本不怕她到许桉面前多嘴。   常灵玉想到这,忽然心念一动,很想看看许桉是什么反应。   她把短信截图,发给了许桉。   本来已经做好了不会被回复的打算,谁知他却头一次秒回:多谢。   常灵玉一怔。   她恨自己长了颗玲珑心,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许桉的意思。   见到短信,才知道白薇薇并不纯良。   这正和他意。   要有世家淑女的教养,外加野丫头的手腕,才配做许太太。   --   常灵玉决定放手了。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姜之栩的时候,她们正一人一个手机,躺在沙发两端敷面膜。   姜之栩闻言从沙发上半坐起来。   又听常灵玉说:“他都要订婚了,我还能巴着人家不放?”常灵玉讲话不敢太用力,“到时候宴会上肯定有单身男性吧,没准老娘就勾上哪个公子哥了呢。”   姜之栩笑笑没说话。   她不想说那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这样的假话,她心里清楚,断舍离是常灵玉现阶段最需要的。   各人各有各人愁。   任何人都无法分担你生命里本该出现的任何烦恼。   正如姜之栩的心理状况。   和李衔九复合之后,她以为自己好转了很多,可病理性的问题,哪是这么容易就根除。   抑郁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敷完面膜之后,姜之栩还窝在沙发上懒得动弹。   手机新闻自动弹出消息给她:李衔九和许桉都爱上的女人究竟什么样……   标题显示不全。   但看得到最右侧的推送图,用的正是姜之栩之前被狗仔拍到的照片。   许桉都要订婚了。   网上还是有许多他们的绯闻。   这其中猜测最多的谣言是:姜之栩是被许桉玩剩下,找李衔九接盘的。   悠悠众口堵是不堵不住的。   姜之栩微博里的消息是几万加,几乎全都是谩骂。   她不是没有小号,但人嘛,有时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知道大家会议论,她便想看看那些人是怎么说的。   一打开大号不要紧,消息多到手机都快卡了。   私信内容五花八门,更多的是那些威胁和辱骂的声音。   【你不是毁过容吗,再毁一次怎么样?】   【脚踩两只船好玩吗?贱女人,信不信找人轮.奸你。】   【朋友在美容医院工作,看过你毁容照片,你好丑啊,真的能恢复吗?你卸了妆会不会像鬼啊?】   ……   姜之栩又开始严重失眠。   上下班的路上,也都疑神疑鬼的,她通常都是打车走,确定司机到了门口,她才会飞快跑下楼。   只为尽量避开陌生人。   李衔九不在身边的日子,她每天都像惊弓之鸟。   平安夜那天,李衔九终于请假离开剧组,到北京参加一个拼盘演唱会。   本来早在一个月之前,常灵玉就约好和姜之栩一起过平安夜的,而李衔九的通告是临时加的,姜之栩两个人都不想辜负,问李衔九:“我们都和好那么久了,你还没见过阿玉,要不这次咱们聚聚。”   李衔九哼哼:“你还挺会安排。”   姜之栩说:“你没有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李衔九恨不得吃了她:“常灵玉来了晚上你也别想逃,不信试试。”   姜之栩:“……”   李衔九与老朋友们确实很久没见。   再见到常灵玉,和再见到姜之栩的感觉很不同。   常灵玉也感觉到了,尽管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说,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羁绊。   这次聚餐,李衔九把王信也带来了。   他留有后招,怕对姜之栩歪念一起,就把常灵玉扔了,搞得他见色忘友,于是找个陪常灵玉说话的。 第63章 放手 骑士为公主拼杀   他们吃饭的地儿就是王信找的, 一家很安静的鲁菜馆,名吃是枣庄辣子鸡,那叫一个地道。   常灵玉不能吃辣, 几块鸡肉下肚,辣的嘴巴都红了, 问李衔九:“你朋友是不是和我有仇?想辣死我。”   王信不乐意了:“姐姐,我就在你旁边呢, 你吐槽我能不能收敛点。”   “……”   他俩竟像是相熟的老友一样,斗起嘴来。   一旁,姜之栩正安静的吃着糖醋里脊。   她模样安然美好, 可谁也不知道, 她在刚刚又受到了威胁私信。   她情绪容易低落, 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注销大号了, 可是没想到连小号都被扒了出来, 她想不通,这帮人现实中都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那么神通广大……   心思一多, 不免沉默。   李衔九一直在盯着她, 在桌底使坏的碰了碰她的腿。   惹她一颤,抬眼问:“怎么了?”   李衔九问:“还真是正儿八经吃饭来了?”   她不想在今晚破坏大家的好心情,温和一笑:“我饿了嘛。”   “嗯……”李衔九眼底泛着细细碎碎温柔的光, “那你好好吃吧。”   他上个月和一对刚结婚不久的明星夫妻一起上节目,有嘉宾问男艺人, “你觉得老婆最漂亮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男艺人回答说,“吃饭的时候”。   李衔九这会忽然理解了这个答案背后的缱绻。   吃着饭,聊着天, 外头一片寂然,他们不在闹市,平安夜的氛围不浓,可屋里却一片安乐。   饭吃到十点半结束。   他们是在离开的时候遇见陈清的。   陈清只穿单薄的西服,冷得哆嗦,常灵玉问他怎么到这来了,他苦笑:“和许总在加班,他忽然要吃这边的糁汤,说是明年到美国去,就都吃不到了。”   “许桉”二字一出,大家脸色都变了变。   李衔九先一步走去车里,姜之栩顿了顿,紧跟其后。   王信和常灵玉倒是不着急走。   “当着他俩的面,你提许桉做什么?”常灵玉说。   陈清“害”了一声:“没想那么多。”   王信冷哼:“也不是不能提,他俩如果到现在还为许桉芥蒂,倒也长不了……”   外边的人在讲话,车里的人仿佛陷落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   李衔九先于姜之栩进去,等姜之栩上来关上车门的那刻,李衔九立刻倾身而上,拨开她的头发二话不说亲上去,边亲边含糊不清说:“想死老子了!”   他手也不老实,姜之栩推他:“他们来了看见不好。”   他顿了下,抬头:“那你今晚跟我回公寓。”   姜之栩咬了咬唇:“……好吧。”   其实她也想他了。   他盯了她两秒,忽然又亲了她一口,便宜讨到够本,才把她放开。   不做这档子事,李衔九自然想起别的。   “那个许桉,还联系你吗?”   姜之栩说:“不联系了。”   李衔九“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揉捏她的掌心。   姜之栩想了想,闷闷问:“你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不高兴?有情敌说明你优秀,而你选择我,说明我更优秀。”他斜眼看她,“我倒觉得不高兴的是你。”   姜之栩确实恹恹的,但不是因为许桉,是因为最近收到的各种私信。   但她想好好过个平安夜,以后再跟李衔九讲。   于是低头,沉默了。   李衔九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他:“两个那么优秀的男人抢你一个,怎么还不高兴了?”   她去拽他的手:“我没有不高兴。”   他显然不信:“你得有点觉悟,骑士为公主拼杀是骑士至高无上的荣幸。知道吗?”   姜之栩心一暖,笑笑:“我什么时候成公主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尊号?”   她淡淡的,特稀松平常的说:“项杭不是说么,姜之栩是天仙。”   “你这家伙……”惹得李衔九又爱又恨,俯身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同一时间。   许桉的办公室发出明亮的光。   这日是平安夜,大家都早早的下班去过节了,唯有他,还在盯着电脑。   他在看李衔九的纪录片,画面里正播到他出道时辛酸的经历,许桉一直没什么表情,看到他被抽巴掌的时候,许桉才拧了拧眉。   这两天他把李衔九所有的作品和访谈都看了一遍,他想知道,这男人哪里比他好。   看了三天,都没有找出答案。   他得承认,有时候他是个很傲的人,因为傲慢,所以对别人的优点并不感兴趣。   直到看到李衔九被抽完巴掌之后的眼神,有股子淡淡的狠厉感,就像是,他已经接受了一切磋磨,但并不屈服。   才忽然懂得了她选择他的原因。   门响了。   许桉移动鼠标,点了暂停。   以为会是买糁汤回来的陈清,谁知却是白薇薇。   她带着那抹像面具一样的笑:“桉哥,今晚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到老宅过节,看你还在加班,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许桉这个人好像天生就不会笑,闻言只是点一下头:“圣诞过了,元旦就近了,你没事不要来找我,准备订婚宴就好。”   一句话把什么都说的清清楚楚。   他要她知道,婚照样订,许太太是你的还是你的,但其他的你不要肖想,也不必在我面前晃悠。   白薇薇笑意滞了一秒,她向来懂事,旋即说:“好,那我先回家了,你也不要太晚。”   许桉说:“不送。”   对这样的女人,许桉谈不上满不满意,他只是很清楚,这样的媳妇儿是继父和母亲都满意的。   只有生父许丛伟,在得知他订婚的消息之后,问过一句:“孩子,你真的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许桉记得当时他回了一句:“还好我最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爱情。”   许丛伟就苦笑,问他:“儿子,你说实话,心里有没有过栩栩那丫头。”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讲。   因为在此之前父亲从没有提过姜之栩半个字。   许桉嘴硬:“从来没有。”   许丛伟静了半天,豁然笑笑:“你不要以为你不说就没人懂,你伪装得再好,天底下要是只有一个人能发现你的心事,那个人就是你爹我。”   许桉还是没什么表情,想说“没那回事”,顿了顿又改口:“都过去了。”   曾经无数次,在焦头烂额的工作中偷偷喘口气的功夫,许桉也思考过,为什么会爱上姜之栩。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在路边找钥匙扣,她打小就漂亮,穿着裙子美好的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当然,公主不会有她这么倔强。   那会儿他对她印象挺深的,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他记住她根本无关风月。后来几年,断断续续的偶遇,也都是蜻蜓点水,心上涟漪一下,很快就消失了。   他从来就是个冷硬的人,因此也并不觉得她有多特别。   直到她的脸花了,像个脏兮兮的布娃娃似的来到他面前,用那一双蒙了雾的眼睛淡淡看着他,他才发觉,蜻蜓点水的痕迹再轻,可只要留下印记,就抹不掉了。   许桉觉得自己很奇怪,一般来说,人们总会因为具体的事情,而彼此靠近。可许桉对女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来自于某一个特质上的吸引。   她身上有股特别吸引他的气质。   她不知道,一个被女人宠惯了的男人,是忍受不了被美丽而纯真的女人忽视的,这种忽视,就已经是极大的勾引。   他就是陷落于她这股子不把他当回事的淡然里。   说来也是贱。   这世上贱男贱女大都一个样。   ……   许桉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可以允许自己在生活习惯上放肆,但不能允许自己在情绪上放纵。   白薇薇离开之后   整个大楼又恢复寂静一片。   电脑屏幕暗了下去。   许桉再点开,却觉得索然无味,干脆关掉了页面。   他起身,去壁橱里拿了瓶红酒倒上。   喝下去,像是饮了安神药水。   -   圣诞和元旦挨得太近,街上圣诞树还没有撤下,这边眨眼间就到了新年。   许桉正是在2020年的元旦订婚。   这天姜之栩和常灵玉都起了个大早。   她们很多化妆品都共用,于是挨在一起化妆,常灵玉精致的连假睫毛都贴上了,姜之栩没她那么夸张,但还是认认真真化了个熨帖的底妆,又把眼影腮红唇釉一样没落下的抹在脸上。   化好之后,两个人面面相觑,对彼此的妆容都很满意。   随后二人一同出门。   常灵玉要去参加许桉的订婚宴,而姜之栩,要去上海探李衔九的班。   她们都是去找各自的爱人,但是心境完全不同。   常灵玉祝姜之栩一路顺风,姜之栩祝常灵玉一往无前。   ……   姜之栩落地之后,是李衔九的助理江建平来接。   那会儿恰好快到中午放饭时间。   她虽然对人情世故不上心,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便让江建平带她去附近的奶茶店,点奶茶犒劳剧组的工作人员。   江建平神秘一笑:“不用买了,九哥都打点好了。”   姜之栩问:“他也买了奶茶?”   “奶茶和肯德基,早就点好了,以你的名义请的客。”江建平笑。   姜之栩心下一暖。   垂首腼腼腆腆的笑了笑。 第64章 探班 有个女孩用全部青春爱你   拍摄地离机场不算远, 他们到的时候,远远就见一群私生围在旁边。   姜之栩在车上和她们擦肩而过,她们都认出来这是李衔九的保姆车, 纷纷走上前往车玻璃上凑,一点也不怕危险。   江建平鸣了喇叭。   她们还是不肯散。   他叹气:“你来的路上是不是被认出来了?她们知道你要过来?”   姜之栩想了想, 摇了摇头:“我没觉得有被认出来。”   ?   江建平说:“行吧,反正这是单向玻璃, 她们也看不见你。”   姜之栩攥紧了背包带子,沉声说:“还是想办法快走。”   江建平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来了几个保安, 叫嚷着把人撵开了。   他们进入拍摄地的时候, 李衔九还没有收工。   她下了车, 在众人的目光中穿梭而过, 去和导演打招呼。   导演是个短头发的中年女性, 见她之后眼前一亮,说:“这个形象真好啊。”   她这天穿剪裁利落的大衣,扎高马尾, 不仔细看还以为她也是剧组里的女演员。   导演冲着对讲机喊了一身:“告诉李衔九, 他女朋友来了,问他是再拍一条还是收工。”   没一会对讲机那头传来一句:“导演,李衔九说拍完这条再收。”   原来李衔九在另一间屋, 和监视器这屋离得其实也不算远,但没有过来一趟的必要。   导演喊action。   姜之栩比工作人员还专注。   这是她第一次在监视器里看李衔九演戏, 镜头将他的五官放大,每一帧都是美感。   他长得并不秀气,可这一刻姜之栩只觉得用“美”来形容他才最恰当。   这一段戏,主要拍他的独白, 特别考验台词。   以前他拍戏,网上骂他台词的不少,这次他下了苦功夫,怎么咬字,怎么用轻重音,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一条过。   导演激动到鼓掌:“好了,这下咱们大家都可以吃一顿好饭了。”   话落没多久,就听外头有跑步的声音。   再抬眼就看到门口闪现李衔九的身影。   备受瞩目的男主角,却这么毛躁的跑着过来见她。   屋里的人都在打趣。   姜之栩心里甜的能挤出蜜。   李衔九下午没有戏份,在黄浦江畔订了位子,只等换了衣服,就能和她一起去吃午饭。   姜之栩跟着他一起去化妆间。   剧组待遇还不错,给他专门搞了一间单独的化妆间。   他进屋之后关上门,很正经的让姜之栩随便坐。   屋里还挺热的,姜之栩脱了大衣,坐在沙发上,随手拿了一张娱乐报边看边等他。   他到帘子后面换衣服,忽然喊:“姜之栩?”   姜之栩回:“怎么了?”   “操,你快帮我看看,扣子解不开了,烦死了。”   当时姜之栩看的报纸上,恰好刊登了许桉订婚的新闻,上面有提及姜之栩和他的绯闻,她整个人都沉浸在那则文章里,不疑有他,拉开帘子,问:“哪里解不开。”   还没说完话,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秒就被人抵墙上了。   他眼里有烈火在烧,拉她的手往下探,暗昧不清的说:“这里,或许你一解就解开了。”   ……还是被他算计了。   后来磨磨蹭蹭快一个小时,他们才走出化妆间。   江建平早就开车过来等他们。   门口依旧有粉丝蹲守在那。   看到车出来,大家丧尸一样围过来。   江建平恨得牙痒痒:“这些私生都他妈富婆么,不用上学上班的。”   李衔九说:“你别急,慢一点注意不要伤到人。”   江建平应了声好:“我心里有数。”   后来又磨蹭半天才把车开走。   可是那群人留有后招,租了车在后面紧紧跟着。   江建平想甩开她们,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追车了,竟然赌气杠上了,有辆奥迪竟然侧方超车到前面堵江建平,想把江建平逼停。   江建平没想到这司机真敢这么玩,差点撞上去,只好猛打一把方向盘,急急的踩了刹车。   姜之栩坐在车上一动不敢动,某些可怕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往上涌,终于在江建平猛踩刹车的那瞬间把她淹没。   她死死握住安全带,浑身都在抖。   李衔九扶住她的肩,焦急的问:“没事吧?吓到了吗?没事没事……别怕……”   他安抚的话一句接一句,可她都听不到,根本无法让她平静下来。   她颤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掉,不想哭出声,就死死咬住唇。   李衔九解了安全带从座位上下来,跪在地上,从下往上去看她的脸,给她擦眼泪:“你哭就哭,出声也没人笑话你,别咬嘴巴!”   她听不到任何话,又怎么做出回应。   李衔九原本脾气就爆,这下一下子急了,扭头喊江建平:“他妈的,报警!”   江建平问:“要不要……”   “操!立刻给老子报警!”他吼出来。   再转头,又凑姜之栩近了近,说:“再咬嘴巴我亲你了,当着江建平的面我亲你了!”   她这次好像有了点意识,眼睛终于瞥向他。   他眼里的心疼浓到化不开:“想怎么哭就怎么哭,没人笑话你!搞伤自己算怎么回事?傻不傻?”   她抽噎,因为隐忍,额头上暴起了一根青筋。   李衔九凑上前吻了吻那里,又把她紧紧揽在怀里,什么话都没说。   他就这么抱着她,直到警察过来。   他们到警局去,一切事情都是李衔九在处理,姜之栩坐在长椅上,女民警给她倒了热水来喝,笑问:“怕了吧?”   她怔怔点头,还没回过神。   女民警摇头:“我看监控都吓一跳,跟拍电影似的。”   姜之栩闻言捂脸低下了头。   她实在是不能再回忆刚才的情景。   大约一节课的时间,李衔九做好笔录出来,喊姜之栩:“走吧,饭还是要继续吃的。”   这时候,姜之栩才看见李衔九额头上有红痕。   她静静看向他,指了指他的额头:“你这……”   “没事。江建平刹车太猛,撞到车玻璃上了。”他没在意,把手伸出来,“起来,去吃饭,饿着呢。”   姜之栩面上平静,心里却滚了热油似的。   又红又肿的一块,怎么能不疼呢,可是一见她哭,他就来不及疼。   姜之栩暗自平复了一秒,走过去挽上他的手臂,浅笑:“走吧。”   李衔九敛眸看她,没说什么,和她一起离开。   都说“情深说话未曾讲”,真是一点也没错。   -   同一时间,在北京,许桉的订婚宴恰好到入席环节。   常灵玉强装淡定一上午,终于觉得待不下去了,就拿了桌子上不知道是谁的烟和打火机走出宴会厅。   到随便一个角落里点了烟抽。   她从没抽过烟,第一口就把她呛得涕泗横流。   然后忽然听到有人冷硬的损她一句:“不会吸就别吸。”   常灵玉转头,有什么在心里涌,挑眉笑:“呦,男主角居然也跑出来解闷儿?”   许桉看了眼手里的雪茄。   没说什么,点了火,抽了一口。   他连抽烟都像个机械人在抽,没什么纨绔之气,也没贪恋的痕迹。   常灵玉心里那股暗涌更深:“不在里面陪白薇薇?”   “她不需要我陪。”   “哦?”   许桉冷淡扫她一眼:“她正享受未来许太太的光环,不需要我打扰。”   常灵玉顿了顿,笑了,转脸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比上次强了那么一点,起码没咳嗽。   许桉盯着她:“不冷?”   常灵玉怔了怔,她穿单薄的包臀红裙,踩长筒靴,典型的夏天打扮。   可许桉哪里是关心女人冷不冷的男人?   常灵玉怔了好一会,才扭脸看他笑:“身上可比心里暖和多了。”   许桉冷漠的脸庞终于染上一丝耐人寻味的表情。   常灵玉捕捉到了,问:“怎么,许总反悔了?”她半真半假的笑,“还没扯证,要是反悔还来得及。”   许桉瞥她一眼,并不搭话。   于是他们又都沉默下来。   常灵玉的烟很快燃尽。   她也没有什么继续呆下去的理由,心思晃了晃,将那只沾了唇印的烟蒂攥在手里,朝许桉走过去,伸出手:“喂,送你的订婚贺礼,要不要?”   许桉撩起眼皮看她。   常灵玉真是美,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一尘不染,她有种风情万种的美。   在这样的凛冬里,一身红裙,长发如瀑的站在一个男人面前,那样的言笑晏晏,可眼睛里却浮着细碎的痛苦。   可能是因为今天是许桉人生中的“大日子”,他说是不在意,可到底一只脚跨向了婚姻的坟墓,又怎么能全无波动。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动了恻隐之心。   伸手把烟蒂拿下,放在西服的上衣口袋里。   常灵玉被他这个动作深深击中了。   她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要这个烟蒂。   常灵玉笑得很难看:“那个……没想到你会收……”她咬了咬唇,她知道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许桉,你知道有一种树,叫蓝桉吗?”   许桉眼睫微动,没有讲话。   常灵玉依旧微笑:“蓝桉是种很嚣张霸道的树,只允许一种鸟儿栖息在它身上,那种鸟叫释槐鸟。你知道吗,我以前很想当你的释槐鸟,但是你比我想象中还霸道,因为释槐鸟可以有千千万,但你只肯呵护唯一的那一只安睡,而那只鸟明显不是我。”   她笑得自嘲。   许桉神情淡漠,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的打算。   静了那么一会,她看了眼他握着烟蒂的那只手,才又开口:“……这个烟蒂,就当是告诉你,你也尝过被爱的滋味,有个女孩用全部的青春爱过你,她是真心的。”   她就像一只拣尽寒枝不肯栖的鸟。   现在不打算在一棵树上盘旋了,终于决定要飞向更大的森林。   讲完这句话,常灵玉觉得够了。   刚想离开,许桉却忽然喊住她:“抱一下吧。”   常灵玉一怔,眼眶立即红了。   她犹豫了三秒钟才转身,然后环腰抱住了他。   就是这一刻,许桉深深地理解了常灵玉。   记得他们初次见面她还是在高三。   他对女学生没有兴趣,她说喜欢他,他也总觉得她只是三分钟热度。后来她用时间证明了她的决心,他还是不理解,明明两个人的交集那么少,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故事发生,为什么她会爱他?   他唯一一次请她吃饭,问她,你为什么喜欢我。   是真心的在求一个答案。   但当时明显连她都说不出来。   可现在他什么都理解了。   他们的爱太相似,都是不经意被某种气质吸引,然后爱上一个人。在追逐对方的过程中,他们都没有得到回应,连创造的回忆都是那么少。   可他们就是放不下。   所以他想给她一个拥抱,也是在这一刻与自己和解。   常灵玉当然也懂这个拥抱的意义。   她从他怀里出来,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只好拎起裙摆,转身,她知道背过身的她是哭是笑许桉都看不到,她心里难受的想哭,可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要笑。   于是她扬唇笑了。   她不知道许桉是不是还在看着她。   却挥了挥手。   如果有陌生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以为这是个潇洒的故事,而她是比他更潇洒的那个人。   许桉看着女人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雪茄,随后闷闷将雪茄摁灭在墙上。   他到底是给了她一个结局。   可是他想要的结局呢?   他深深知道,姜之栩甚至不会给他一个告别。   而这已经是他们的结局了。 第65章 很爱 祝你早日破茧成蝶   姜之栩情绪很不好。   到餐厅之后, 她拿着叉子,却好像不会吃饭了。   李衔九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走过去把她手里的刀叉拿掉,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拎起来:“咱不吃了, 带你回去休息一会。”   她没说什么,乖乖跟他走。   李衔九带她回酒店。   酒店门口仍然有少部分聚集的粉丝, 李衔九叫保安清场之后,才牵着姜之栩下车。   到了房间里, 李衔九打算和姜之栩聊聊。   姜之栩忽然说:“总觉得浑身冷,我想先洗个澡。”   李衔九点点头,去给她放水, 等他把水温调控好, 再出来, 发现女人已经睡着了。   睡梦中眉头还是微蹙。   李衔九默了默, 把她的鞋子脱掉, 然后是大衣,当手伸到毛衣上的时候,她一颤, 惊醒了。   沉静如海的看着他。   他笑:“警惕性挺高。”   她抿唇:“我睡多久了?”   他起身, 说:“五分钟?反正水还热,你去洗澡吧。”   她点头说:“好。”   姜之栩进了浴室。   李衔九打开手机订饭,正巧有电话进来, 他关好卧房的门,到外厅摁了接听。   王信说:“公关部正放假呢, 你的词条可没人帮你撤。”   李衔九正烦躁:“随便。”   王信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大家都以为你进组不是工作的,是恋爱去的,粉丝的怒火怎么平息?”   “这和恋爱有什么关系?他妈的差点出人命。”   “可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姜之栩身上!”   “她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她又不住剧组, 为我一个人服务!”   李衔九很久没发火了,王信差点忘记他是一座火山,他试图制止他:“你冷静点,什么烂脾气?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要是发生点什么,谁来赔给我?”李衔九染上厉色,“她的脸就是车祸伤的,这事儿对她的阴影大到我和你都想象不到,懂吗!”   王信怔了下:“你还真当自己是痴情种啊,别担心过头了。”   “痴情是个什么破词儿,也配形容我对她的感情?”李衔九沉郁到极点反倒张狂起来,说着话把电话挂断了。   他是真的气,去拿了烟抽,手都在抖。   太久没发火了,可他的坏脾气压根没改变,这会儿挂了电话还是抑制不住想动怒。酒店有自带的开放式厨房,他走过去,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十二月,水很刺骨,他就这么把头放在水柱下浇。   默数了十秒钟。   关掉水龙头。   脑仁一抽一抽的疼,他粗喘了几口气,去拿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这行为看似很愚蠢,可他没有办法。   他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来平息心里的恼怒和烦躁,但又不想让姜之栩看到后担心,所以这么愚蠢的绕了一大圈,只为最后在姜之栩推开浴室门的时候,能佯装平静的在床上半躺着玩手机,淡淡一抬眼问她:“洗完了?”   姜之栩擦着头发“嗯”了一声。   问他:“吹风机在哪?”   他指她右侧:“这边柜子里。”   她俯身去拿,吹风机出气口热热的,她顿了顿。   他从床上起来:“我给你吹。”   姜之栩没说什么,就由他去了。   吹完头发之后,他指尖还是缠绕着她的头发不放。   他刚才兀自想了很久,还是决定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事情没告诉我?”   在浴室磨蹭了这么久,姜之栩也在思考很多问题。   有些事她原本打算等他拍完这部戏再告诉他的,可现在看来瞒不住了,她也不想瞒了。   “我这几年,其实一直都有抑郁症和焦虑症。”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无比平静,语调甚至毫无起伏。   李衔九把玩她头发的动作停了。   姜之栩抬头对上他的眼,天知道她多想像他一样,哪怕狂澜平地起,也能睥睨万丈深渊。   可她没有他那么大的力量。   “我当初没勇气告诉你我脸上有疤的事情,现在也没勇气面对那些议论和威胁。”尽管她很坚定的想和他并肩,可当情绪已经病理化,就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了。   李衔九呼吸变慢。   他看着她,静默两三秒,又伸手摸了摸她有疤痕的脸颊:“以前的照片给我看看?”   姜之栩眼眸闪了闪,沉默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那你不要有任何评价。”   “好。”他答应她。   于是她掏出手机,找到相册,输了私密相册的密码,才将手机递给她。   他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他真是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心疼,嘴唇紧抿,严肃的把那三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足有五分钟。   她不催他。   由着他看。   他终于看够了,把手机还给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问她:“听说过那个故事吗?女孩毁容了,男孩就弄瞎了自己的双眼。”   姜之栩没想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想了想:“好像是听过。”   “我才不要刺瞎双眼。”他抢着说。   姜之栩一哽。   “我是个普通男人,我爱你的脸,爱你的身子,这些我不避讳,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但是那些和你这个人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李衔九其实挺淡漠的,除非对人发火,否则大多数时候都懒得出声,除了念台词,就只有面对姜之栩,他才那么多话:“我知道我接下来讲得话挺肉麻的,但是我觉得有些事不能你明白就行,必须得我亲口告诉你,刺瞎眼睛算什么?哪怕今天你的脸没恢复,我也要看清你的每一寸样子,才是我的态度。”   他紧接着俯下身亲吻她。   她不知道,也不用知道,自从那年夏天,她倔强的说出“你不是我生活里的烂茎”的时候,他全部的温柔就都给了她一个人。   姜之栩懂,身边那么多人,只有他能对她讲出这句话,因为只有他经历过那般强烈的生长痛。   于是她也吻回去,去回应他给她的爱。   不是偏爱,而是第一且唯一的完整的爱。   看似是他在安抚她,其实她也在安抚他。   他们好一会才分开。   姜之栩看着他:“我答应你,会勇敢,会好好治疗。”   李衔九抚摸她额前的碎发,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世上勇敢的人太多了不差你一个,你不用刻意去勇敢,能坦荡的去软弱,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姜之栩看着他,莫名安宁下来。   比镇定药物还有效。   你知道的。   爱不是灵丹妙药,爱是止痛药水。   爱没法战无不胜,爱会一往无前。   她答应他:“好,日子还长,我不着急。”   慢慢来,不着急。   一步步往光明的地方去就行。   姜之栩在两天后回北京。   这两天她倒也没和李衔九多待,他拍戏时间紧,通常凌晨出工,晚上十点多才回来。   她过来一趟,仿佛也不是要和他黏在一起。就是想离得近一点罢了。   而恰好李衔九也要离开上海,到贵州去拍一个与留守儿童有关的公益短片。   他们一起到机场去,打算下车之后,再分开走。   到了机场才发现情况不妙。   全都是来送机的粉丝,还有少部分媒体记者,把机场挤得水泄不通。   而这明明是没有出通告单的行程,甚至连机票都是早晨现买的。   江建平说:“得让公司查查了,是不是团队里有人卖你航班信息,以往咱们也赶过这种行程,也没那么多人送机。”   李衔九没说话,神色紧绷。   江建平跟李衔九两年了,一看他这样心一咯噔,就怕他火窜上来再做什么冲动的事儿,忙说:“要不你先下,让司机带着她再绕一圈?”   “这些人没有一小时散不完。”李衔九说。   “那只能让她改签。”江建平小心翼翼。   李衔九陷入沉默。   姜之栩忽然说:“九哥,要不一起下去吧。”   这是她第二次叫他九哥。   他看向她,喉结滚了滚。   她目光很沉稳:“我知道她们想见我,而我也不应该继续躲在你后头。”   李衔九没有迟疑很久:“好。”   江建平:“要不还是再想想……”   “……”   李衔九先下车,姜之栩随后。   只觉得眼前忽然全都是白光,闪光灯不断,快门啪嗒啪嗒的响,人们惊呼着朝他们的方向涌来。   李衔九和姜之栩站在离车门不远的空地上。   姜之栩说:“我给粉丝们鞠个躬吧。”   李衔九目光沉沉:“我陪你一起。”   于是他们向那天给姜学谦和孟黎鞠躬那样,弯下腰来,向粉丝们深深鞠了一躬。   两次弯腰,意义是不同的。   但都有这个必要。   姜之栩知道,李衔九感激粉丝,也只会用作品回报,不会用其他方式去讨好。   可姜之栩却要给大家一个交代。   鞠这一躬,既是感谢大家支持李衔九,也是要大家放心,她也会真心对待她们所爱的人。   这是第一次回应,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样的举动无疑在网上掀起一片热烈的讨论。   姜之栩早就把微博卸载,她是在父母朋友关心的询问中得知这件事的。   在网上对他们两个人津津乐道的时候,姜之栩来到医院。   心理医生问姜之栩:“这些话,还能影响到你吗?”   “能。”她诚实说。   医生笑:“但你也知道,比起讨厌你的,更多的是不关心这件事的人,甚至还有支持你的人。”   姜之栩想了想:“道理都懂,可如果单凭道理就能说服自己,人就不会得抑郁症,您就要失业了。”   医生笑了笑:“你呀你,还能和我开玩笑,就说明你情况没那么差。”   姜之栩点了点头:“您之前说,身边人的鼓励很重要,我一直不信,因为我觉得生病是自己的事儿,就像我牙疼,别人再着急,也不可能陪我疼,但现在我发现不是的,身边人的鼓励很重要,比药还重要。”   “看来他很爱你。”   “我也爱他。”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嗯。”   医生笑笑:“所以,你才有勇气做出这么轰动的事情?”   姜之栩知道,医生是指在机场鞠躬的事儿,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了许久。   回想那天,她进浴室洗澡,没一会儿就听到李衔九接电话的声音,想了想,还是披了浴袍起来。   开了一道门缝,听到他在发火,她犹豫是否该打开门出去抱住他让他冷静下来,他却忽然起身,去厨房把自己放到水龙头下猛浇。   她好一会都惊的没有回过神。   待回过神后,却关上门退了回去,继续假装洗澡。   她知道他的男人,肯定不希望她看到他这一面。   即便一切的失控都是因为她也不行。   浴缸里的水很热。   她把自己全都浸在里面,等待热气蔓延到骨头里。   仿佛勇气注入血肉。   姜之栩问医生:“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给我提过一个典故?”   医生拍拍额头想了想,说:“梁祝?”   姜之栩一笑:“对。”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医生所说,可以为了爱一个人什么法子都试过包括殉情。   她只是知道,她心里有他,到什么程度呢,大概是,哪怕世人不容,她化成蝴蝶也要和他在一起。   他既然能理解她的脆弱。   那她也愿意为他强硬起来,去冲破厚茧。   医生显然理解她的话中之意,于是笑了笑。   “祝你早日破茧成蝶。” 第66章 完结 去看海吧   李衔九的新闻, 并没有想象中在热搜上占据那么久。   因为2020年伊始,忽然爆发出疫情,几乎各大平台的热榜新闻都被这件事刷屏了。   姜之栩和李衔九自从在上海分开之后, 就很久没见,她原本还想着李衔九能不能在除夕前停工, 和她见一面,就买了除夕下午回青城的票。   可直到除夕那天的中午, 李衔九都还在上海紧锣密鼓的拍着戏,没有回京的迹象。   姜之栩只好收拾箱子去车站等车。   她到高铁站去,候车厅不时有人在做消杀工作, 路上随便一个陌生人都戴着口罩, 手机客户端弹出消息, 说是, 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不再安排观众到场。   这样严峻的情形是始料未及的。   姜之栩给李衔九打电话, 想问他,“你今年是不是要在剧组过年了”。   李衔九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刚接通就抢话道:“我正要给你打, 我现在收工了, 马上就回北京。”   大屏上的列车号忽然变了颜色,最后一栏提示“正在检票”。   姜之栩看着屏幕,闷闷不乐, 偏偏她要走了他才来,这感觉就像寻找了很久的人, 却和你擦肩而过一样。   她语气不是很好:“我现在就要检票进站了。”   李衔九顿了一秒,笑:“那快走吧,路上戴好口罩,注意安全。”   姜之栩不舍得挂断, 牙缝里挤出一个不情不愿的“好”字。   李衔九听出味儿来了,轻笑了一声:“怎么,还没嫁过来呢,就离不开我了?”   她一怔,忙把电话挂断。   工作人员在催乘客进站了。   姜之栩拎着箱子,怎么也迈不开脚尖。   终于在停止检票的前一分钟迈开步子,慢吞吞的,像在思考。   工作人员催:“你杵这干嘛啊?还检不检票了?”   她看了那人一眼,没说话。   工作人员很不耐烦:“要走赶紧走,要不走赶紧回,别在这犹犹豫豫的。”   她被这话击中了。   推着箱子,往后退了两步。   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推箱子的声音,有人用方言说:“妈卖批,这就停止检票了,老子咋这么倒霉!”   姜之栩这才看到,显示屏上的信息变了,正在检票变成停止检票。   她心里浮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窃喜。   她掏出手机拍了照片往家庭小群发过去,又附带一个哭唧唧的表情包,说:完蛋,停止检票了,也没法改签,回不去了。   发完消息之后,她拉着箱子朝门口狂奔。   -   姜之栩到李衔九公寓的时候,李衔九还没回来。   她放下行李之后就没有事做,便去冰箱找食材,想着做个年夜饭吃。   刘姨把家里照顾的很好,只看冰箱就知道,日常的饭菜水果,都买的很全,而冷藏柜居然还有现成的饺子馅。   家里没有年味儿,她就到厨房找了面粉出来,准备包饺子。   快五点李衔九才回到家来。   客厅里静悄悄的,厨房里却传来隐隐约约的综艺节目声响,他觉得不对劲,拐进厨房一看,这女人正边看视频边包饺子。   冬日不算明亮的光打在她身上。   她低低的马尾辫贴在毛衣上有点静电。   睫毛那么长,鼻梁那么挺,侧脸浑然天成的温和平静。   那一刻李衔九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以前每次回到家,她都坐在这个位置,给他准备晚餐。   他第一次那么喊她:“栩栩。”   她很快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火花四溅。   异常的平静。   可他们的目光就像用胶水黏在一起,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连他们自己也不可以。   没有激情碰撞。   可谁都知道,平静的力量远比热情更深厚绵长。   “不是说回青城了吗?”   “去的时候停止检票了。”   他不知道信没信,走到她旁边低低笑,凑近她,想亲她。   她往后缩:“你别闹。”   他才不管那些,托住她的脑袋迫她迎上来。   她本能的咬了他一口。   他吃痛放开她,眼里憋着火,低低骂了声操:“亲一下都不行?”   她偏脸,继续去包饺子,不理他。   他点点头,气急败坏的出了厨房。   没一会儿换了身衣服又走进来,拉开椅子,闷闷坐那擀皮。   姜之栩抬眼看他,他越是紧抿着唇闷闷不乐,她越觉得好玩,心里藏着乐。   此刻外头正处寒冬。   而屋里,还有这样一小块天地,能够容纳温暖。   姜之栩想把饺子包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时间。   包完一屉饺子,姜之栩去拿锅烧水。   李衔九看了看她,忽然问:“以前不是连鞋带都系不好么?怎么这几年变厉害那么多?”   他看得出来,她饺子包得很熟练,早就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   她打开水龙头装水,声音被水声冲淡很多:“为了嫁给你做准备呗。”   李衔九一怔。   想抽烟了。   他起身出去。   姜之栩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示,把水装好,放到液化气上去烧。   水烧开了他才回来。   她正要把饺子下锅,他从后面拥着她,混着烟草味儿的呼吸都喷薄在她耳畔。   “我有点生气。”他说。   她动作没停:“干嘛?”   “我这几年拼命挣钱,想得是以后有能力了,让你过好日子,你他妈倒好,什么活都学会了,就等着陪我过苦日子了是不是?”   说着惩罚似的咬了她耳垂一下。   他是真的下狠心在咬她,疼得她一颤,拿手肘推了他一下:“疼。”   “我也疼。”他说,“被你搞的哪哪都疼,怎么办?”   她怔了,却也只能说:“好了好了,先让我把饺子下锅。”   他犯了小孩脾气,拿嘴巴摩挲着她的脖子不肯松开。   她无奈,转身揪住他的领子,亲了他一下,哄道:“李衔九小朋友,还疼吗?”   他被她搞得一愣,明显尴尬了,耳根子爆红,急切转过脸,冷冷说:“那你忙吧,我去看看我妈。”   丢盔卸甲而逃。   六点多开始吃饭,李衔九大概是想掩饰什么,面上蛮冷冽的。   也不讲话。   电视机里在播放疫情相关的新闻。   姜之栩看得入迷,感叹“人类命运共同体”这词儿真是伟大又温柔,并没有太注意李衔九的情绪。   于是吃完饭之后,这个人又闹上了。   她正在他卧房收拾行李,他从后面拥她,将她按在床上就要脱她的裤子。   她挣他:“你疯了。”   他身上热的吓人:“想要了。”   她不愿意:“我生气了。”   “我还疼呢。”他哼哼,手上的动作不停,“我妈说过年说吉利话,一年都顺利,过年说晦气话,一年都倒霉。”   “什么意思?”她真是被他箍的喘不过气。   他忍的要爆炸:“我和你一直做,是不是一年都□□?”   “滚啊……”她喘着。   屋外刘姨正给李青云唱歌,屋里自然有更美妙的声音。   两次之后,李衔九餍足的去吻姜之栩,眼皮,鼻尖,嘴巴……边吻边喃喃:“全都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嘴巴念叨的,心里想着的,都是我的……我也都是你的。”   他声音哑的像迷。   她实在是受不住,喊他:“九哥……”   他怔了怔,从她身上起开一点,眯眼问:“你第三次这么叫我。”   她“嗯”了一声。   “倒是奇了,别人叫我挺正常的,怎么到你这,感觉变味儿了呢?”   “你不想让我叫?”   “……”他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   她在床下这样叫他,他容易心软,在床上,容易硬。   他把她的乱发往后捋,让她露出整张脸:“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叫过?”   她一点点偷偷往外挪:“……以前关系好的人都叫你九哥,只有我不敢,觉得亲昵,怕泄露什么。”   那时候,她连“李衔九”三个字都是很少宣之于口的。   他怔了怔,把她捉回来:“那以后只给你叫。”   他又要不老实。   “九哥?”她发现叫这两个字很管用,于是多叫了两声,眼里蒙雾,“别闹了好不好?”乱扯了一个理由,“我想看春节联欢晚会。”   “妈的。”他骂了一声。   身体不想答应,奈何心不允许。   得了,不闹了。   他捏她腰一下,随后坐在床头鼓捣投影仪。   她穿衣起床,继续去收拾东西。   她的脸还没有完全好,护肤品就占了小半个行李箱,她很爱惜的把它们挑出来。   他找到春晚,摁了播放,又同她讲话:“来的时候,我看新闻说今年的春晚没有观众,我还想呢,万一要是隔离,往后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你怎么办。”   她把化妆品放到他床头的桌子上:“就是啊,居然停止检票了,老天都想让我们见面。”   他不置可否:“想过疫情结束后去哪吗?”   姜之栩没回答,而是问:“桌子快没空了,我把面膜放你抽屉里行么?”   李衔九闻声拧眉:“你还用问?”   她吐吐舌头,抱着三盒面膜去开抽屉。   抽屉里有个很旧的铁皮盒子,几乎占据了所有的位置,她说:“这盒子好大,我都放不开了。”   李衔九从床的另一端挪过来,把盒子拿出来,说:“你放你的。”   姜之栩把面膜放进去,见他摩挲着盒子不放,不由问:“这盒子有故事?”   他看她一眼,拍拍床垫,示意她坐过来。   她坐过去,看他打开盒子。   “这我爸以前放螺丝刀,小钉子这类小物件的盒子。”他说,“现在我放我的东西。”   姜之栩呼吸好像被夺走了。   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一个书签,蝴蝶样式,做工粗糙的书签。   她把它拿起来:“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点头,往盒子里指了指:“瞧瞧这是什么?”   一朵白色的花。   她迷茫:“什么?”   他神秘莫测:“你的东西。”   “我的?”她一片茫然,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提示:“去鬼屋玩,你袜子上掉了一朵花。”   她努力回想,可怎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他看出来了,摸摸她的头发,笑:“傻不傻,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反正咱俩扯平了。”   “啊?”她更懵了。   他讳莫如深:“我的雏菊不是在你那吗?你的花给我,我的花给你,交换定情信物。”   边说话边往她脸上瞟,去捕捉她的表情。   她当然是很无奈。   他适时又挑起一个透明的密封袋:“你看,这也是你的东西。”   她打开看,很惊讶:“多肉?”   “嗯,都皱巴的不成样了。”他懒懒说。   她咬了咬唇,有什么呼之欲出:“这是……”   “你之前扔垃圾桶的那些。”他看她,“原本捡起来想种活,给你露一手,可是失败了。”   姜之栩敛了眸,记得他当时明明不愿意帮她种来着。   她沉思着摩挲手上的蝴蝶书签,说:“没关系的。”   “嗯?”   “因为我现在种多肉可厉害了。”   她起身去拿手机,解锁相册给他看:“当时没有把多肉养好,我看着阳台上你种的雏菊,可不服气呢,所以我后来养了好多多肉。”   李衔九接过手机,看到她拍的多肉,有胧月、姬秋丽、川穹锦、玉龙观音、若绿、虹之玉……他竟然全都叫得出名字。   他又疼了。   他这几年真是错过她太多了。   春晚上主持人正在朗诵。   都是些令人闻之落泪的话,很深情,很鼓励,讲给无数平凡人听。   李衔九听着那些话,扭头看向窗外,万家灯火在寒冬的深夜里燃烧,就像在暗示着什么。   人生中总有至暗时刻。   可也总有人在点灯等你。   他又问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疫情结束,想去哪里?”   她陷入思考。   他其实早就想好:“我带你去看海吧。”   她心跳加快又变慢。   倏然想起少年时没有完成的约定。   他不知道。   这四年她有无数机会可以去看海,可她一次都没有去过。   那次去厦门找他,明明沿途就能看到海岸线,可她就是固执的把头偏到另一边,不去捕捉那抹蓝。   海很美,很壮阔。   可如果不是和他一起看,她就永远不期待。   她忽然想到,如果今天她上了回青城的车,受疫情影响,他们会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相见。   而假使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得了这个病,他们就再也无法相见。更罔提看海。   时间和生命,是最沉重,也最轻盈的两个词。   她尚未完好的脸和心理疾病,以及他病重的母亲和身上背负的负面舆论,都是时间的痕迹,以及生命的一部分。   以前这些让他们沉重。   可是当他们独自穿过时间的荆棘林,捧着完好无损的爱,站在彼此面前,一切又都轻盈起来。   她知道,有些事是不能等待的,而约定是最不能被辜负的。   于是她看向他,一字一句:   “好啊,去看海吧。”   海已经汹涌上万年了,我才刚开始为你澎湃。   你是像海一样的爱人,猛烈,自由,包容。   我会毫不犹豫扎进你的潮涌里,和你融在一起。   日落日升,深蓝把你填满,金色把我燃烧。   只要能在你怀里,不上岸也是可以的。   我们一起流浪吧,既然我是你故乡的话。   我们奔涌,纠缠,澎湃,用剧烈的潮声让爱发出回音。   再平静下来,呵护那一朵蝴蝶,逾越沧海。   我们的故事永不落幕。   正如大海,永远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