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拍脑袋结婚》   作者:陆云云   简介   破产边缘苦苦挣扎的男霸总vs“精”白甜女投资经理,职场小甜文。   婚前,介绍人哥们问席烽:这个姑娘怎么样?   席烽脑子里没什么印象,答:平平。   哥们诧异:啊……这还平?   席烽濒临破产、月赔千万的时候,问已是席太太的慕黎黎:当初为什么和我结婚?   慕黎黎气:你觉得我看上了你的钱?对自己的魅力这么没信心?我是被你的表象迷惑住了。   等席烽警告她离别的男人远一点,再问:说说,你本来喜欢什么样的?   慕黎黎:必须帅,差一丁点也不行。   席烽:那我?   慕黎黎:及格而已。所以说,不要拍脑袋结婚。 第一章 离婚,就这周   二零二一年十一月。   月上柳梢头的冬日夜晚,从酒店高层的小阳台望下去,远远的几处夜幕如墨,几处霓虹闪烁,勾勒出城市若隐若现的轮廓。   席烽手指捻着烟,忙里偷闲地躲在阳台的角落里吞云吐雾。   包间内酒过三巡,正是推杯换盏最热闹的时候。今晚的客户来自北方某个以酒量著称的省份,一水儿的北方汉子。   他们这方陪客的销售估计敌不住,他已经叫助理小丁打电话叫了援兵。和客户硬碰硬、还碰输了委实丢人,席烽让小丁赶紧把销售部的几员女将叫来,能来几个是几个,也许还有两分胜算。   他抬腕看了看表,指针走到快九点钟。今晚这场饭局结束的不会早,应酬晚归对他一个公司老板来讲实属家常便饭。   五分钟之前,客户方的男老总手机上有视频弹进来。如同圣旨驾到一般,快五十岁的男老总一刻不敢耽搁地接起,反举着手机屏幕绕场一周— —   他低声下气的和家人解释,饭局只是“饭”局的时候,席烽忽然心里有了判断。这个客户虽然把价格咬得很死,一个点不让,但人品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吃饭就是吃饭,喝酒就是喝酒,饭后也没要求他们再安排第二摊。纵然放任手下调笑恭维在场的女士,男老总自己并不多言,看女人的目光也不会火辣辣的违和。   然后,一霎那间,席烽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他这样揣测酒桌上的别人,而别人,会不会也以同样的逻辑揣测他?   — —所以,话说回来,他也要给家里报备一声吗?   席烽在阳台抽完了一支烟,又想,左右不过打几个字、在微信上提一句的事,耽误不了多大工夫。   他垂下手臂,掸了掸烟头。指尖尽头火光一闪,复又暗淡下去。他的心思也随之忽明忽灭。   结婚时间不短了,到这个月月底,时间将将满一年半。而他家的席太太,从始至终不管他这些。   人在不在本城,回不回家,吃没吃饭,她比他更加不闻不问的洒脱。   许是习惯使然,席太太比他更加享受自由身的无拘无束。起码一年半下来,完全没有让他产生被婚姻束缚的自觉。   导致他这个有太太的,每回出来应酬,和公司里没结婚的单身小年轻差不了多少。   席烽自嘲的往包间里瞥了一眼,电话追过来紧张查岗的待遇,他反正从未享受过。   这么想着,他摩挲了几下刚刚掏出来的手机,屏幕都没按亮,又放了回去。   他和慕黎黎之间的楚河汉界,又何止这一条。   谁先踏破边界往前走,指望不上她,难道就一定是他么?   慕黎黎多狠的心啊。即便他席烽放下架子,和她主动地交代一句去向,难保她不嫌他突兀,嫌他惊扰了她的贤者时间。   说起来今天席烽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线搭错了,居然冒出了这个念头。而且特意借着抽烟的由头躲出来,对着夜景,犹豫不决的瞎想了好一会儿。   他这厢反反复复地拿不定主意,十分钟过去,见他还没返场,客户却等不及了。   几个人推开阳台门,端着酒杯来喊他,一打岔,他的犹豫也抛之脑后了。   进家时,刚刚过午夜十二点。   客厅的窗帘密密实实地拉着,室内一片漆黑,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屋子里没有人气。   席烽慢悠悠的换了拖鞋往里走。客厅里的沙发上扔着条毯子,大半拖在地板上。茶几中央是一盘只动了几口的水果,旁边摆着几团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巾。   垃圾桶就在一步之遥,却把凌乱不堪的东西摆在最显眼的地方。席烽直皱眉头,她这生活习惯没有一天让他顺眼过。   推开卧室的门,屋内反倒灯火通明的刺眼。   慕黎黎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袍,正坐在床尾的梳妆台前涂抹护肤品。   席烽停住脚步,视线从上到下逡巡一圈,眉头渐松,刚冒上来的气莫名又消了。   听见门响,慕黎黎两耳不闻,只专注手头的事。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继续拿起另一个巴掌大的瓶子,旋开盖子。   对站在门口的男人爱搭不理,眼角明明扫到了,头都不扭一下。   席烽自觉没趣,摘下手表扔在床头柜上,啪嗒一声。   慕黎黎早料到了似的,白生生的小手在脸上轻轻拍打,看水分吸收得差不多了,才懒洋洋的开口。   “最近挺忙的?”她问,照样睇也不睇他一眼。   “忙。”席烽拆下领带,解开衬衫的前几粒扣子。   “哦。”   慕黎黎把台面上高低错落的罐子随手一推,倒了她也不管,“不过,我今天问了,徐律师不忙。”   徐律师是公司的常务法律顾问,同时也是席烽的私人律师,负责处理席家上上下下十几口的个人法律事宜。   “他?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预约了他周六全天的时间,你让丁助理排一下,到时一起去律所找他。”   “ ?”席烽没懂。   “等你有空— —把婚离一下。”   慕黎黎停了一分钟,总算给了他一个正脸,口中重复道,“离婚,没空也得去,就这周。”   时间倒回到二零二零年二月,春天伊始。   慕黎黎此人,性子不算多乖张,有那么一点,也是闷声不响地埋在心里。   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分坐在桌面两端,中间像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席烽对她没留下多少印象。   不多言的乖乖女,拿餐具的姿势斯斯文文,刀叉划在瓷盘上一点声音也不乏出来。看人的时候眼底一片沉静,毫无半分世故之感。   让他很快把她归类为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也怪他表弟陆子程,见面前介绍情况时光说她家境不错,读书很好。这一铺垫,让他有点先入为主了。   当然也是因为,慕黎黎实在长了张小家碧玉的柔和面孔。一举一动软柿子一样的中规中矩,看起来容易让人迷惑。   那时,陆子程应席母的三令五申,正满城划拉适龄的单身姑娘,给他找对象相亲。   慕黎黎是他通过七拐八绕的关系,网罗来的相亲对象之一。正经人家的姑娘,家世、品行、容貌放在台面上,席家长辈一定挑不出来错处的那种。   见面结束的餐厅里,人前脚刚走,陆子程兴奋地问席烽:“这个怎么样?”   席烽被手边不断震动的电话分了心,一律掐断,才说:“就那样吧,平平。”   陆子程诧异得差点惊掉下巴:“啊?哥,这还— —平?”   他的尾音拉长,带出些不怀好意的意味。   “你仔细看人家了吗,哪里平了?”   席烽怼他:“你看了?人是你相还是我相?”   刚开始没相几个,席烽眼高于顶的毛病还没人治得了。温开水一样的女孩子,没有多少地方能让席烽上心。他想,再等等,多见几个也无妨。   陆陆续续见了一个月,走马观花似的筛选。不说挑花眼,也练就了席烽和女孩一照面,就眼光毒辣的把人看个通透的本领。   渐渐开始审美疲劳,比长途跋涉的奔波求人还让席烽有心理负担。大海捞针,看不到终点,分不清重点。   他和陆子程说,你这一茬不如一茬,广撒网捞鱼也不是这个捞法。   席烽叫停了相亲,白忙活一场是其次,主要是外界忽然急转直下,形势愈加迫人,他没时间了。   隔一周,席烽给陆子程打电话,不然最早的那几位,再安排我见一遍吧。   于是陆子程重新约见了第二轮,慕黎黎从中脱颖而出,被排在了第一个。   第二次见面在相亲中的意义不言而喻。也有别的女孩,一听说是上次的席总,十分乐意和他再约次饭续上前缘。   之所以第一个是慕黎黎,不光是因为席烽记起了她那张清纯恬静的脸蛋,更是因为陆子程说,这个姑娘好像行情挺火,另外,家里有点银行的背景。   再见面,席烽看慕黎黎的目光更犀利了一些。   过后,席烽在陆子程的车里抽完了小半包的烟,也没表态行不行。陆子程急了:“你倒是给句话,是和她再见,还是和别人再见?”   烟雾缭绕之间,熏得席烽眼皮半睁半闭。他许久才轻叹一声,坐直身体,摇下一侧的车窗。   边摇头,边说:“个子不够高,腿不够长,脸也不够让人过目不忘… … ”   “身材好也行啊!”   “ … …好得也不明显。”   陆子程噎住,不知说他啥好。   “学问是很有学问,顶尖名校的高材生。”席烽又琢磨了一会儿,幽然道,“不过,我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他过完年刚满三十二,女孩才二十五岁,比他堂妹席灿还小两岁。   这番答复让陆子程捉摸不透,这是看上还是没看上啊?   “她信教?”   席烽低头翻了翻手机,看到女孩朋友圈连续两天转发的内容,是本地一家基督教会唱诗班的视频。   合唱的童声直入云霄的清亮纯净,很适合最近焦头烂额的他听,至少荡涤一下他每日沉浸在生意钻营里、被金钱蒙蔽了的心灵。   陆子程探过脑袋,在席烽的手机上瞧了瞧,他也不了解:“信教的人好是不好?”   “至少不作恶。”   席烽甩出句评价,按灭了手机。也和女孩子乖巧的诗书气质相吻合,他想。   就这么一拍脑袋,定下了慕黎黎。席烽自诩看人独具慧眼,事实证明,也有稍微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时候。   后来结了婚他才转过弯来,慕黎黎有个根红苗正体制内的父亲,怎么会让闺女信什么西方教派。   慕黎黎只是帮忙转发宣传而已,她不是什么纯良老实的傻白甜。   她朋友圈再往前,还有转发佛经大悲咒求转运的。因为朋友劝她佛系一点,看开一点,投资赔钱就当是过眼烟云。   她也信“教” ,不过信的是金钱万能教。   慕黎黎收到介绍人返回来的消息时,正奔走在闪电式相亲的路上。   如同席烽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她面临的选择也不少。况且,她的要求本来就不高。   慕黎黎动员了周遭所有朋友给她找男人,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要快。   她已经下定决心,只要男人不太歪瓜裂枣,满足基本条件,就嫁。   当然,择优录取这一条还是保留的。总要让她挑一挑,选一选。草率也不能太草率,盲婚哑嫁的,她还是有点担心。   闺蜜黄苗苗被她催得每天像着了火一样,置工作于不顾,陷在各色男人堆里,东打听西打听,都是为了她。   恨不得三头六臂,赶紧完成任务。这个不行,那个不好的,何时是尽头。   作为大学同学兼多年密友,苗苗知她甚深。揣摩了一下慕黎黎的心里,苗苗给她提炼了三点需求。   从高到低排名,“一是颜值,二是钱包,三是眼神。颜值要养眼,钱包要鼓囊,眼神要— —不咋地。”   “怎么叫不咋地?”慕黎黎不认。   “你这人骨子里懒散,事儿还多,一般的男人伺候不来。得给你找个不较真的,不干涉你、眼里看不见你的最好。”   慕黎黎不置可否:“也行。生活上保我衣食无忧,足矣。”   “ — —所以你看,这位就很合适啊!”   苗苗打开某个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的征信APP ,搜索结果列表中,席烽本人注册的公司有一二十家。   还有一张他西装革履出席行业峰会的采访照片,“要财有财,要貌有貌,还— —换过好几任绯闻女友,每一任的风评都不差。”   系统自带的链接里,有几条不太显眼的八卦新闻。一个前任分手后夸他慷慨好施,一个前任怨他约会找不到人、是个工作狂。   更让苗苗笃定,此人符合慕黎黎的要求,不妨一试。   慕黎黎回想起席烽那张没有温度、表情并不丰富的脸,惜字如金,“凑合,不坏。”   连分别时开口要她微信,都表现得不卑不亢,游刃有余。意思表现在姿态上就是,你给也行,不给他也不勉强。   男人评价一个人好坏,往往凭理性的逻辑思维。而女人,大多凭直觉,外加观察那些抽丝剥茧的小细节。   席烽的风度无可指摘,说话言简意赅,听她娓娓道来很有耐心,沉稳而持重。   工作中是上位者,所以举止之间带着说一不二的果决。用餐时,又能安然接受她杂七杂八的口味。   筷子始终不往口味重的那几道菜伸就是了。在慕黎黎看来,这表示席烽不是那种骄矜霸道的富二代,也不会越位得过于殷勤。   她杯中的热饮见底,他抬头瞧见,隔着一张桌子,没有自己动手,而是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知情守礼的距离感,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距离感放到女人身上叫仙气,放到男人身上,则是另一种冷艳。   女人容易被这种看似分寸、实则疏离或不屑的情绪搞到心痒难耐。慕黎黎断定,他要是有意放钩子,身边绝对不缺被钓的女人。   这样的男人,隔了很久回来约她第二次,她其实很意外。   远超平均分,让她瞎猫撞上了个死耗子。巧合也好,缘分也罢。慕黎黎乐观的想,搭个伙不难的,就他了。   心态达成一致的两个人,顺理成章的很快安排了第三次约会。   仍是吃饭,从华丽优雅的西餐厅换到了接地气的中餐馆子。   快餐男女,目标是速战速决。意不在交心,也不在那些悠然甜蜜的风花雪月。他们之间的节奏,从一开始就和普通的恋爱情侣不同。   本着促成合作的意愿,慕黎黎试图了解他更多一点,便比以前健谈了些。   问他公司做什么生意,席烽答:“传统行业,加一部分人工智能的延伸。”   慕黎黎点头,大脑自动翻译,人工智能嘛,不就是做圈钱变现。   市面上人工智能这个旗号已经不罕见了。前几年海量的创业公司,四处拉私募投资。投完隔两年,不少公司相继倒闭、转做其他或是创始人套现,投资机构在屁股后面反而赔个精光。   慕黎黎又问,具体做哪个行当和场景?这个问题提的有点专业水平,席烽多看了她两眼,说:“酒店,和相关的上下游产业链。”   慕黎黎悄然挪眼,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他的穿著打扮。   手表、衬衫、皮鞋、发型,格调上仍是精致矜贵,丝毫不显一丝落魄。   “酒店— —还正常营业吗?”   “对,还开着。”   本来至少要关掉一半,他力排众议硬挺着要开门营业。这些席烽没有展开说,又不是事业上的合作伙伴,说太多工作没有共同语言,场合也不适合。   一顿饭吃下来,慕黎黎承认他皮相看起来不错,修养看起来不差,甚至比她想象的更为“精英” 。   性感突出的喉结和有棱有角的下颌线,很有成熟男性的硬朗气派。可她依然觉得,越吃越有点索然无味。   这么高段位的男人,为什么海选后挑上了她?慕黎黎没那么天真,她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另眼相看,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去而复返。   以己度人,很容易便推测出来。这个年纪的男人挑相亲对象,会看她这个人如何,可也不仅仅是看她如何。   有句话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的背后还有什么,相比他已然心明如镜。   席烽身上的西装衬衫是优雅的黑白两色,像白纸黑墨般对比分明。但是,一旦其中掺杂了灰突突的中间色,这味道就变了。 第二章 你会是例外   再次约见面,两人一次比一次吃得简单。   没办法,春节过后疫情蔓延,城内知名的餐厅倒闭了不少,尚有合口味的馆子开门营业已实属不易。   而且,再花哨再华丽的餐厅,吃饭的流程也不过是那一套。慕黎黎不是吃货,对这些无感。归根结底她并不热衷于享受,得过且过就行,她看重的是——目标。   短期内她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找一个能结婚的男人。   慕黎黎步子不停,这边见席烽,另一边又约见了几个条件尚可的男士。   不能把鸡蛋投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道理她太熟悉了。   她本科学的专业是金融,毕业后一直稀稀拉拉的做投资方面的工作。选男人和选投资目标,从本质上讲没什么区别。   白马绩优股价高但安全,只要本钱舍得砸。小盘成长股便宜但波动巨大,一不小心还会踩雷着了它的道儿。   席烽这头,纵有芥蒂,待慕黎黎回家细细地思量和对比过后,也没有下狠心断掉。   谁能料得到哪颗铁树开花,哪颗松树结果呢。放掉这样的优质目标,她也怕将来某一天回头,后悔自己当初格局太小、钻牛角尖了。   于是陆续又和席烽出去了两次。   两人之间看似没有太多的火花四射,可有可无的不太上头。但并不妨碍他们效率至上的突飞猛进,这也是慕黎黎最满意席烽之处。   见了五次面,一次不多一次不少。该婉转的事情绕着弯打听过了,该打直球的也随之而来。   送她回家的路上,司机开车,席烽中间花了一会儿处理手机上的公务,然后面对慕黎黎,回答她两分钟前提的问题。   “一季度公司忙着批新一年的计划,这周一直在开会。否则我会更早几天约你见面。”   与他相比,慕黎黎的手机一晚上没响几声,好像闲得过头了点,她回了句没关系。   “计划很重要,我喜欢做事前有个清晰可视的规划,比如时间表,比如重要节点的里程碑。”   席烽等闲不会聊太多工作,慕黎黎听到这,对他的下文已有预感。见面五次,对他来讲也许已是里程碑。   果然,席烽说:“很多事我喜欢开门见山,不想搞得太委婉。我想知道你对结婚有什么想法,更明确的说,有没有计划和时间表?”   她以为以他的强势,会直接把核心的问题直言不讳地抛过来,没想到他还拿工作铺垫了一下… …   慕黎黎心里一紧,进而一松。想了想,乖巧地反问他:“你的想法是?”   “下个月,最早的话。”   席烽语出惊人地回答,然后换了个询问的语气,“你觉得呢,太快还是也差不多?”   既然选择了相亲这条路,婚事自然而然的被摆上台面。席烽不认为唐突,这是他一早想好了的规划。   下个月略有点仓促,但从他的角度不算困难,可以克服。   慕黎黎听了,嘴角弯弯地一笑,表情还是那副温和无害的样子。   坦诚的人总能获得别人发自肺腑的好感,因为不用费脑子绕圈子。慕黎黎本来想提的时间也是越快越好,既然决定了,宜早不宜迟。   可这话让女方说,找个近期的日子结婚,从姿态上就不对。   她也急,然而她不好开口,席烽的话正中她的心声。   就冲时间表高度match这一点,嗯,值得给他加分。   两人一拍即合,彼此看对方愈加顺眼。   说实话没什么能挑出错处的地方,都不是新手,知道怎么扬长避短的在交往中展现自己优势的一面。   他们之间有的地方挺默契,固然这种满意和默契里,大半带着急功近利的匆忙。没有掺杂多少感情的成分,各自心知肚明,彼此期待都不高,凑合搭伙的意味浓厚。   比起手里的其他两个备选,席烽的条件优越,甚至从外貌和个人涵养上,优越很多。   慕黎黎心一横,再次确定就他吧,顺水推舟的往前走走看。   两人一起时,氛围常常是相安勿扰的平和。只有一次,出现了一点不和谐的音符。   慕黎黎见过很多男人,最近半年形形色色尤其多。有品的没品的,有钱的没钱的,要面子的不要面子的… …相亲从另一个角度开阔了她的“视野” 。   这天吃饭时问起席烽的生日,一算是金牛座,君子爱财的星座。买单时,慕黎黎试着问他。   “这家餐厅我正好有朋友的会员卡,这餐由我来回请好不好?”   席烽坐着岿然不动,慕黎黎却被他横过来的眼神蓦地煞到了。   相敬如宾的气氛像破冰一样,咔嚓一声,碎掉了一角。他用餐巾擦了擦手:“我是不是忘了说,我不和AA的女孩吃饭。”   语气中秋风一般的肃杀之气乍起,一瞬间锋芒毕露,差点刺伤她。   慕黎黎抿抿唇角,抬眼看他,“不喜欢吗?为什么?”   “对钱对事分得太清,很难共进退,不是一餐谁付多少钱的问题。”   这话说的,慕黎黎心微微一动。原以为他是直男癌,嫌女孩子太独立伤自尊。他这个角度,竟让她觉得— —好像也很对。   顺着他的话,她婉约一笑,口气虚虚的,“是吗,我其实也无所谓。”   风过树低头,她不喜欢凶巴巴的男人。他的凶倒也不在面上,只是爱答不理的冷淡。   “你知道吗,女孩子有时候很怪的。”慕黎黎软软地说,“公平起见,和男人客气地说要请客买单。一旦掏完钱,回头就会马上淘汰被她请客的男人… … ”   慕黎黎把自己说笑了,“不是陷阱,只是我们本身就很矛盾。你能理解的,对吗?”   有意思的论调,对他的话也透出另一种认同。席烽头回听说,挑了挑眉毛,竟不得不承认,她的温言软语确实有安抚作用,神色缓和许多。   如果她坚持AA ,吃完这场,他们也许就各自回家一拍两散了。   慕黎黎话还没完,自己给自己打圆场:“不过,也有极少数的人,在我们的眼里是例外。”   “怎么个例外?”   “即使我们买单,也不会被淘汰的那种。”   她低垂着头,学他的样子拿湿巾去擦拭食指,小扇似的长睫忽闪忽闪的,“比如你,在大部分女孩那里估计都是例外。”   “是吗?”   “嗯。”   慕黎黎目光偏开,清亮的眼眸望着桌角的鲜花,将枝枝叶叶看个清楚似的,小声说:“ … …包括我。”   席烽停顿了一下,瞧了一会儿垂眸的她,才想起来叫服务员买单。   这个女孩子,原来没他想得那么闷,也会套近乎的和人笑,甚至在似撩非撩的边缘试探。   而他并不反感。在她说他是“例外”的时候,脑中为工作紧绷多日的弦禁不住被轻轻挑拨了一下。   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他恍然觉得陌生。然后他思考了一秒,要不要顺着她的话往下聊几句,看看她更多藏起来的面孔。   年轻浪荡时,吸引女孩的那一套他不生疏,可放在要成为结婚对象的她身上,到底显得轻浮了。   慕黎黎和他常接触的女孩不大一样。席烽回想前几次,发现她对他从不拘束,言谈虽少但收放自如。不管是深藏不露也好应付了事也好,她打从第一次见面,就不怕他。   后续的事情很快提上日程,按部就班的一一往前推进。   慕黎黎看着慢悠悠的,效率不逊于他。见家长的那天,席烽亲自开车来接她。   周六上午,慕黎黎早早地出门,先去和闺蜜逛街。不知席烽提前准备了见面礼没有,她担心贵而不当,不合家里人的心意。   她父亲自诩是个文化人,传统的礼数门道多,和生意人的讲究和习惯不同。   慕黎黎一跺脚,刷自己的卡花了不少钱,在商场挑了件父亲最爱的手摆件,看书的时候可以拿来把玩。   和席烽约好,在商场门口的马路边等他。   一上车,席烽扫了一眼她怀里包装袋的牌子。价值不菲、长辈用的,已经猜中了她的心思。   他往后座指了指:“不用你买,东西我让助理准备了。”   慕黎黎回头看,后座被大大小小的礼盒占据。其中最扎眼的那个,和她手上的是同一个品牌。只是袋子比她的大多了,足足两倍大,恐怕不是个手摆件那么简单。   她低估了席烽的细心。慕黎黎愣了一下,眼神忽然放空,看着礼盒思路不知云游到哪去了。   席烽启动车子,副驾的安全带报警器响了,滴滴、滴滴的循环不停。   “怎么不说话,东西多了还是少了?”席烽问,按了按她的椅背,示意她系上安全带。   慕黎黎回神,低声道:“不用这么多,别吓着我爸。”   “是吗。”   他开车的时候一向目不斜视,此刻却分心瞄向她,缓缓说,“慕行长喜欢什么,我拿不太准,就各自买了一样。”   慕黎黎一秒就懂了。她没和席烽说过家里的情况,他却早已不点自通。   慕黎黎对工作和职业没什么概念,直到她上了大学。   金融学和货币学的课程学完,听班主任讲完学院师兄师姐毕业后的求职去向,她才知道银行的工作还挺吃香。   这几年虽然每况愈下,被民间支付工具搞得举步维艰,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多人毕业还是愿意去银行这个“铁饭碗” 。   她父亲从她一记事起,便做的是这份工作。多年经营下来,地位也水涨船高,现在是本城某家银行的行长。   不是多大的官职,钱也没挣下多少,仍有很多人上门求他办事。   慕行长的权势是她一向不屑一顾的。从小见多了曲意逢迎的客人,也见多了他们游走其中的长袖善舞。谈不上厌恶,但每次都避之唯恐不及。   所以她一毕业就成了闲云野鹤,坚决拒掉了他找好的支行职位。   席烽一提“慕行长” ,显然是提前做好了功课。而且不避讳的,光明磊落的告诉她知晓。   不是去看令尊,不是未婚妻的家人,而是慕行长。   该说他厚颜还是说他坦荡?还是看她年纪不大又好性子,生出了恻隐之心,不忍骗她?   车子飞快地驶上了高速路,在周末如织的车流中穿行。   慕黎黎沉默下去,她只担心一点,第一个领上门的男人优越成这样,后面再换人,会不会凭空制造了太大的压力? 第三章 我是闪婚主义者   慕家住在南城一个建成有些年头的家属院里,物业管理很严,席烽的车下不了地库,只能停在地面的访客收费区域。   慕黎黎在前头领路,带着手拎几大盒礼物的他穿过小区。路遇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在小区住了几十年的银行老同事,她不得不一一打过招呼。   连带跟在身后的席烽,也被众人围观打量。口罩遮住了他半张脸,但挡不住男人的英气挺拔。   相熟的大妈笑呵呵的连连打听,问这是家里亲戚还是朋友,慕黎黎但笑不语,含糊过去了。   上楼出电梯右拐,慕黎黎的钥匙不知塞在包包的哪个角落,一边敲门一边在包里乱翻。   大门很快从里面打开,替她开门的是章女士,慕家如今的女主人。   “终于来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有喜事的热络,章女士满脸堆笑地把人往家里迎。   楼道里光线略暗,等一进家门,豁然明亮的白炽灯光一照,口罩也摘下来,真人的面貌这才看清。   章女士脸上月季花一样层层迭迭的笑容,便陡然间落了几分,比她预想的出色多了。   玄关的过道狭长,站了三个人便显得有些挤。章女士的腰弯得低低的,打开鞋柜去里头找不是一次性的拖鞋,动作很是殷勤。   席烽说了句不必麻烦,自然不好去拦她。而边上的慕黎黎,退后一步没说话,也没有出言阻拦的意思,仿佛事不关己。   席烽看了她一眼,也没坚持。章女士蹲着把拖鞋放在他脚下,他礼貌地道了声谢。   厨房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章女士匆匆招呼他们落座,就折回厨房接着做菜去了。   宽敞的客厅里恢复来前的静悄悄。慕家的家具全部是中式风格,连沙发靠背都是坚硬深沉的红木色。   慕黎黎往里间瞧,慕岚岚果然出差没回来,她的心一下放回了肚子里。   没这个继姐在,今天的会面对慕黎黎来讲,不过是小菜一碟。   坐了一会儿,李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了壶热茶。同样的笑容可掬,从两人面前的茶几上取了一只青花瓷的茶杯,俯身给席烽倒上。   慕黎黎帮她把茶杯端到席烽面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晾在一边。介绍说,这是在我家做了十几年的阿姨,从小看我长大的。席烽颔首,说了两句客气话。   李阿姨朝他尴尬的笑笑,一把将慕黎黎从沙发上拉起来,拖到了不远处。   “你这孩子,在这傻坐着干什么?”   “不然呢,我去哪儿?”   头回带着未婚夫上门,一室冷清。继母打了个照面,亲生父亲却久久不现身。   李阿姨替她急,亏她还稳稳当当,没事人似的陪男方坐在这大眼瞪小眼。   “你爸在书房,你去喊他一声啊… … ”   “这么大动静,他听得到。”   “你就犟。”李阿姨压着音量说,“昨天你打完电话,你爸发了很大的脾气,太太吓得都不敢近身。估摸着大半夜才睡下,早晨起来心脏就不舒服了,一上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 ”   客厅空旷,纵然她音量放低,慕黎黎猜席烽也能听到些只言词组。   所以她没多说,只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不去就是不去。   李阿姨推了推她的胳膊,规劝她:“这么大的事,哪有不当面讲的?你也是,谈个男朋友一点口风都不透,突然之间蹦出个大活人,吓人不吓人!”   突然蹦出来的,那是猴子。慕黎黎眼尾轻挑,脸色镇静,话却说得桀骜:“这还吓人?又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儿,男朋友有什么呀,我又没直接去领证。”   “ … … ”李阿姨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干脆把我们一起气死得了,是不是?这又不是旧社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要私定终身?”   她在慕家帮工多年,对慕黎黎比自己的闺女还亲,也明白这姑娘的脾性。   “行了,找你爸服个软,先把今天的事对付过去,啊?”   未来的姑爷头回来家里,大家长不出现像什么话。   李阿姨越过她看了几眼席烽,还好这位准姑爷沉稳坐得住。   慕黎黎也是看在席烽的面子上,才努了努下巴:“您去吧。说一声,再不来一会儿直接上饭桌,吃完饭走人,他不嫌失礼就好。”   反正有人备菜,她张嘴等着吃现成的。礼数不周,心里过意不去的也不是她。   慕黎黎拧起来,李阿姨颇有些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转身自己去了书房。   慕行长出来时,外面特意套了件中山装的外衫,下身是一条深色的家居裤,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引荐完双方,再次落座。慕行长看也不看坐在沙发边上的女儿,只沉住气去瞧席烽。   他端详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了三个问题。大学在哪读的书,学历最高读到哪里,以后还打算再去深造吗。   全是关于读书的问题,过去、现在、将来都问到了。掉进故纸堆里了吗,慕黎黎腹诽。   席烽作答,语速不快也不慢。慕黎黎才知道,原来他本科是和她同一所大学读的。   只是他是理工科,两人中间跨了好几年。虽然她上学早,小时候还跳过级,入校的时候他已经本科毕业了。而她一直读到硕士,还是双学位,比他多读了好几年。   这成了慕行长的谈资,历数她的课业有多优秀,毕业论文发表的刊物有多权威等等。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她现在还不是待业在家的白丁一个。比起来,起码他家大业大,事业有成。   男女的条件哪有完全的对等,门当户对之类的比较,慕黎黎没细琢磨过她和席烽的情况。他觉得她不差,她亦不觉得他有所不足,就够了。   但慕行长看的更多些。慕行长今年五十七,浸淫官场多年,气势隐而不露,等闲的人很容易被他压过去。   接人待物方面比老狐狸还精明,很有一手。慕黎黎看席烽答的稳重,面上不敢有任何轻慢之色,稍稍一想便知道她爸的用意了。   她在电话里说过男方是个开公司的老板,所以,慕行长从一副老知识分子的架势切入,不说下马威吧,也要一上来就镇住他。   效果么,她瞧着席烽的态度,谦恭归谦恭,前后其实差别并不大。   没坐多久,餐厅里章女士布置好菜肴,叫他们过去吃饭。   慕家讲究“食不言” ,拿起筷子就谁也不许多话了。章女士为了表达她的好客之情,开头时招呼席烽多吃菜,并且用公筷给席烽舀了几块鱼肉。   眼看慕行长杵着筷子、眉心一拢,她的手又缩了回去。   沉默之间,一桌人都有几分不自在,只有慕黎黎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她巴不得谁也不说话,饭一吃、筷子一撂,把这个过场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完了。   吃完饭,屋子里仍然静到只有厨房热水壶嘟嘟水开的声音,没人主动挑起话题。   慕行长的不多言,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而席烽,他的表现很— —本分。   顺其自然,顺着慕行长和章女士的话往下说,不敷衍了事,也不阿谀逢迎。   慕黎黎算是看出来了,席烽的装腔作势比慕行长也不遑多让。   下楼送完席烽回来,慕行长坐在客厅的主位上,架着胳膊等她。   章女士也不钻厨房了,手里迭着从阳台晾衣杆上拿下来的衣服,在贵妃塌上陪着。   慕黎黎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地斟了杯茶,咚一声放下茶杯。   “我们准备下个月结婚。”   此言一出,慕行长气得眉毛直抖:“结什么结,我不同意!”   厨房里李阿姨探出头,担忧地看了看厅里的剑拔弩张。慕黎黎挥挥手,让她不用管,转头对慕行长说。   “这事儿我只是通知您,不是征求您的意见。同意不同意的,又不是您嫁过去。”   慕行长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忍住没对这个唯一的亲生闺女拍桌子。   “即便只是通知我,我也有权力反对吧,我也有权力表达我的观点吧?”   慕黎黎打断他越说越高的调门,反问:“您不同意什么?”   章女士急忙起身,小碎步的往两人中间坐:“都别着急上火,慢慢说慢慢说… … ”   “您不能带有色眼镜看人,他哪里不好?”慕黎黎骨子里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慕行长的反对不但没有吓到她,反而像回到了叛逆期似的,正合她意。   “你看他上门,哪里有一点低头求娶的样子?人这么精明,你哪是对手?”   慕行长挑了两句刺,再接下来给出的理由,完全是她预料之中的调调。   “士、农、工、商,我最不愿意你找个经商的。无往不利,看进眼里的全是利益和算计。我希望你哪怕下嫁一点,找个安分守己的书香门第,人人胡涂一点、平凡一点没关系,一世安稳的过日子… … ”   她的终身大事慕行长也曾上过心,介绍过两个银行系统内的同龄男孩。慕黎黎照片一丢,见都不见一面。   “您以为书香门第就不会?一样要么做官也么揽权,削尖脑袋往上爬,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得慕行长一噎。当着和尚骂秃子,眼看脾气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慕黎黎见好就收,站起来准备回房间,轻笑一声:“您这套太迂腐,人品这东西,和职业没关系。席烽的人品是我看好了的,婚事嘛,我只是先让您有个心里准备,等两家家长见面时再谈。”   听起来似乎退了一步。慕行长这几年很少和她逆着来,亲生女儿就一个,越大越不和他交心,弄得他也越来越不敢说重话。   家长在结婚这事上总有些话语权的。他只是不明白,怎么就忽然火急火燎的要结婚。   “你才多大,着什么急!不要冲动做决定,大事上更要有静气,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都是为了你好。”   “人是我认定的,好不好的您也看到了。现在是他,谈久了也是他,不会变。”   慕黎黎说得坚定,补了一句,“再说,您不急我急。”   这是她打心底里的实话。从个把月前脑子里有了这个念头,她就没停过。   两人话语缓和下来,旁听的章女士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在一旁假惺惺的惊呼。   “黎黎,你该不会是… … ”   眼睛往她的腰上扫,意犹未尽的停住了。   慕黎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贤良淑德的半分不乱。这时候火上浇油,章女士一贯看热闹不嫌事大。   顺着章女士往下说:“您说怀孕?应该不会。不过,我们没太注意这方面… … ”   慕行长眼见的一愣,他见多识广,年轻人的开放他不是不能接受。可真到自己女儿这里,哪个亲爹也受不了。   “你… … ”慕行长指着她,说不出口了。   慕黎黎勾起沙发上的小包,往胳膊上一挂:“我和席烽说了,日子赶紧看。下周末去他家,再下周末双方父母碰面,无论如何,肯定赶得及的,保证不让你们丢脸。。”   连章女士都被她风驰电掣的安排震惊到无以复加:“太快了吧… … ”   “不快。”慕黎黎说,“您看,慕岚岚那儿您说慢,到我这儿您又说快。”   说得好像章女士多不好打发似的。章女士急忙偷眼去看慕行长,生怕他有什么意见:“我是怕准备时间不够,委屈了你… … ”   十年前她进门时,慕黎黎已经是快十六的大姑娘了。按理慕黎黎的婚事她是不该置喙的。这么说也挑不出错处,慕黎黎点头。   “您比我爸思想开明,观念也年轻,有空帮我劝劝,他和我们有代沟。”   她温和的娓娓道,“上次不是您做了好久的工作,我爸才支持岚岚的嘛。你们既然支持她,也得支持我呀。”   “ — —她说她是不婚主义者,而我,是闪婚主义者,半斤八两,凑一起了。” 第四章 Plan B or Plan C   慕黎黎曾反复想过,结婚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大好年华,一头扎进婚姻的坟墓,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朝夕相对,有什么意思呢?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实在让她兴致缺缺。   ——所以,更不能找个面目可憎之人,颜值过关很重要。赏心悦目,起码给她一点迈进围城的动力和勇气。   对慕家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婚事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慕行长是,章女士也是。   章女士脑子不慢,凭她的市侩精明,不出几天就能猜到其中的弯弯绕绕。   事关切身利益,不为自己,即便为了慕岚岚,章女士也不会轻易放弃板上钉钉了十年的东西。   其实,慕岚岚本来不姓慕,是章女士从上一段婚姻带过来的孩子,和慕行长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慕黎黎母亲重病在床两三年后,在一个冬夜里撒手人寰。慕行长工作忙,顾不上慕黎黎,大部分时间她跟着段家姨妈生活。   小小的慕黎黎在母亲过世后一夜长大,对很多事情变得敏感细心。   她在房里的书桌上摊开卷子写作业,姨妈在外间厅里和人聊天。她支着耳朵听姨妈讲,章女士的前夫是个酒鬼,因为开车喝酒屡次丢了工作,穷到家里揭不开锅。   这样的女人,偏偏让慕行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嫁给慕行长后,前夫借着慕岚岚的名头,还来慕家堵过人。被街坊四邻看到,传得人尽皆知。   后来慕行长和章女士是如何解决的,没人知道。慕黎黎小心地探问过,段姨妈恨恨地说,能怎么解决,不外乎砸钱呗。   砸的都是慕黎黎亲妈半辈子节衣缩食攒下来的钱。男人升官发财了,糟糠之妻也病死了,一头是幸事,一头是灭顶之灾。   章女士不想慕黎黎早结婚,心里可能有N个理由。姐妹间的互相比较是一个,分家要分出去的财产是另一个。   慕行长的理由里有没有这个?以前慕黎黎觉得不会,现在她已经摸不准了。   “和家里PK的咋样了?”   隔天,慕黎黎出门去闺蜜公司溜达,苗苗朝她询问进展。   “还行吧,十拿九稳。”慕黎黎说。   两人在公司的隔间里闲坐着,白天公司人烟稀少,工位冷冷清清的空了很多。   春节后正是许多新项目立项的阶段,几个主力team倾巢而出,分赴各地下现场去了。   慕黎黎对这间私募公司熟稔无比,连老板办公室的名贵咖啡豆藏在第几个格子柜里,都能轻车熟路的翻出来。   因为这是她的老东家,效力了好几年,能不熟吗。   “其他男士还召见吗?”苗苗问,“做个Plan B之类的。”   说好听点叫Plan B ,难听点就是备胎。   慕黎黎撩了撩长发,精致修长的脖颈半掩在秀发之下:“周日还空着,可以给我约一两个。工作日只能约晚上,还是算了。”   苗苗对她的“三心二意“表示敬佩:“你这有时间管理大师的潜质,还真见啊?”   “见呗,反正我有的是时间。这边进展虽然符合预期,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出岔子。”   “会吗?”   “应该— —不会。”慕黎黎答。   席烽的靠谱程度超乎她的想象。搞定慕行长,一方面是她嘴上咬得死,慕行长不忍心和她反目成仇。另一方面,如果席烽的表现差出哪怕一点点,慕行长早就给否决掉了。   人家是神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到慕黎黎这里,刚好反过来了。   一想到这点,慕黎黎和刚打了胜仗似的,心情重又开阔起来。   “去年的年终奖发下来了吧?份子钱可以先准备起来了。”慕黎黎纤手一挥,“等大家回来帮我说一声,今年工作零创收,我可全靠大家帮 衬啦。”   苗苗不给面子,拍掉她的手:“去你的吧!不怕贼偷就怕你惦记,公司亏成这样,还年终奖,不让我们倒贴钱就不错了!”   慕黎黎抿嘴偷笑,料想她又要诉苦。年关难过,公司去年做的几桩投资简直一个比一个坑,掉进去就爬不出来的那种。   她才不听,施施然地站起,慕黎黎戴上口罩:“行,不耽误你贴钱了,我还有事呢。”   “这么早,干吗去?”   慕黎黎整整衣角:“逛逛去,楼下人应该都在吧。”   苗苗斜她一眼:“呦— —又去找钟师弟?”   “钟易就钟易,你能不能别叫的那么近乎?人家也是不大不小的老板一枚,愿意被你天天叫师弟吗。”   苗苗笑:“他愿不愿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你不愿意。”   钟易和两人大学同一院系,但入学比她们低一级,年纪也比她们小一岁。   大学毕业后钟易创业开了家公司,办公室就选在同一栋楼里的三层格子间。不算好的楼层,胜在租金便宜。   兜兜转转的,慕黎黎和他保持着联系,时不时串门过去看看公司的情况。   每次见钟易她习惯直呼其名,从没喊过师弟这个称呼。慕黎黎不愿意被苗苗说破:“你知道的太多了,以后少瞎说… … ”   “为啥,还避嫌啊?”   慕黎黎没理她,苗苗喜欢拿钟易来含沙射影的打趣,打从大学那会儿就这样。   钟易其人,刚进校时,学生证上的大头照一晚上传遍了女生宿舍。南方水乡男子的俊秀,加上温文尔雅的个性,多少师姐师妹专吃他的颜值。   难得的是,同时还兼有才华。开学半个月后,他成了系里少有的几个双学位学生,在经济学之外同时攻读计算器,对理工的学科尤其痴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慕黎黎和钟易上学时常见,研究生时跟了同一个导师,毕业后更熟,比至交好友还要更熟一些。   为什么避嫌,慕黎黎晃晃右手的无名指,虽还空空如也的什么也没有,确实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苗苗揶揄她:“得了吧,君未婚你未嫁,不用避得这样早。刚还说Plan B ,或许你再考虑来个Plan C ?啧啧,正好,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少女— — ”   “没有特意打扮,前几天逛街的时候新入手的。”慕黎黎在她面前踮脚转了一圈,裙摆飞扬,“款式是不是轻佻了点?”   公主袖,大方领,大腿往上的长度,中间的地方凹下去,巴掌大的腰掐的尤其贴身。   苗苗嗤一声,“不轻佻,很— —钓系。”   找到钟易的时候,他正在测试部和一群程序员讨论系统bug 。慕黎黎远远听了两句,发现一个词也听不懂,专业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于是悄悄绕回他的办公室等他,和门口的行政专员小夏闲扯了半个钟头,钟易才抱着笔记本回来。   员工们客气地叫她慕小姐,钟易则不同,叫她黎黎姐。   “这个月怎么样,缓过来一些了吗?”慕黎黎喝一口小夏点的外卖奶茶,亭亭玉立地倚在办公室窗台上问他。   “好多了。月活上来了不少,再加上园区的疫情补贴到位,房东减免了一半房租,勉强撑得下去。”   钟易在凌乱不堪的办公桌上翻找,从层层迭迭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递给她。   “这是上个月的报表,黎黎姐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慕黎黎和他不见外,也不是第一次了,拿过报表从头到尾把各项指标浏览了一遍。   办公室里很静,静到只有她翻动纸张的声音和钟易敲击键盘的声音。他们谁也没说话,气氛却自然安逸。   她的奶茶见底了,钟易也不说叫人端茶倒水的招待一下,也不会刻意停下,虚心求教她的意见,自己倒先埋在计算机前忙起来了。   “不错,帐上虽然还是亏损,经营现金流好歹由负转正了。投资人那边再说撤资,你可以拿这个理由先搪塞搪塞。”   钟易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行吗,能应付过去?”   “以我的经验,应付一时没问题。这是个转机,而且是很有说服力的转机。”   钟易连连点头,对慕黎黎的话深信不疑。   他的公司主营业务是做在线的大数据平台,专注在文旅类的垂直领域。从毕业时的三五人到如今的近百人,发展速度— —不算快。   大数据行业的呼声很高,前几年开始变得火热。钟易属于稳扎稳打的细节控,所以创业几年,公司业务量不见涨,眼看市场却奔着红海的激烈竞争形势一去不复返。   遗憾的是,现如今再投大数据行业,不是挖金矿,而是踩地雷了。   有人说钟易愚钝,有人说他贻误先机。钟易的心态始终平和,踏实地守着这家小公司的一亩三分地。   苗苗背后说他是“圈地自萌”的典型,但是是用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   慕黎黎又问了他最近几个投资人的动向,把刚刚从苗苗口中套到的消息,和他隐晦的提了提。   苗苗所在的私募基金,也是钟易的原始投资人之一。慕黎黎是当时负责这项投资的项目经理。   当时念在是同校、知根知底的师兄弟,基金公司的合伙人方辉平二话不说,给钟易投了pre-A轮。   两三年过去,业务的估值毫无起色,想退退不出,想转没人接。项目成了公司束之高阁的鸡肋项目之一。   方师兄几次当着苗苗和慕黎黎念叨,“慈母多败儿” ,看你俩拉来的活儿,光对着师弟的脸手软,害惨我了。   慕黎黎对钟易的公司有感情,也是因为这家公司是她担任项目经理后的第一个投资对象。   钟易问:“听苗姐说,你还在家里歇着?找工作的事要我帮忙吗?”   他羞涩的脸一红,“或者,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我这做做看?”   慕黎黎莞尔一笑,他是怕她入不敷出吧,过来这里给她发份工资,也不管她懂不懂业务。   “工作的事不急。”   钟易谦虚道:“我托大了是不是,我这所小庙容不下黎黎姐这尊大佛。”   “不是,是我懒。像你们年轻人一样996 ,日夜不分、争分夺秒的拼搏,我做不来了。”   “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也就比他大一岁,话却说的老成好几分。钟易笑起来很好看,温润到眼角似乎都闪着灿灿的星辉。   没有女孩子愿意从男人嘴里听到“老”这个字眼。慕黎黎知他不会花言巧语,口舌甚至笨拙,叹了口气。   “最近家里有事没完。等再过段时间,真找不到工作的话,一定来求你收留我,怎么样?”   “当然百分之二百的没问题。”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技术部门那边又有个新的点子,叫钟易过去看看系统跑通的结果。   “抱歉啊黎黎姐,新版本要上线,这两天有点忙… … ”   慕黎黎看他眼窝下青黑一片,眼白上尽是血丝,问:“熬了几天了?又在公司打地铺了?”   钟易长指一伸:“今天是第三天。不过,今晚肯定能release ,再战斗这最后一晚上。”   “赶紧去吧。”慕黎黎直起身,“别熬过劲,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我也回了。”   起立时她的裙摆层层落下,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钟易的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之色,却不狎昵,不吝夸赞地说:“这个月份穿裙子小心着凉,不过,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他忽然弯下腰,手探过来,在慕黎黎的裙角轻轻一揩。   慕黎黎后退了半步,觉得不对,又定住身子。男人温暖清爽的气息靠近,胳膊几乎碰在她的膝盖上。俯视之下,他头顶的发旋看得她微微发晕。   “滴上奶茶了,擦干再出去。”钟易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温柔细致的再度弯腰,帮她擦拭裙角。   褐色的污渍只有米粒般大小,不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身前半跪在地上,姿势怎么看都有点暧昧。   可慕黎黎百分百确信,他不是故意暧昧的人。   钟易和她太熟了,或者是发自内心的不好意思失陪于她,或者是强迫症发作,见不得她新裙染上污点。他的出发点不外乎这些,慕黎黎不用想也心下了然。   在她的记忆里,多年时光白驹过隙的飞逝,很多人变了又变,包括她自己。只有钟易一直是大学里初见的那个大男孩,阳光透澈、没有心机,让人念念不忘的怀旧。   可是对女人来说,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无心之举,往往是最引人神往。   钟易的专长在于,他从没有意识,自己无意之间曾收获过多少芳心。 第五章 我比你认真   另一边,席家的态度则简单很多。   席父席母对慕黎黎一百个满意,姑娘长得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看起来温柔似水。   而且工作不忙,尤其适合照顾家庭,和席烽刚好互补。   慕黎黎待业在家有一阵子了,偶尔有业内的猎头联络她,她也不太踊跃。工作几年小有积蓄,她并非坐吃山空,所以不急着找下一份工作。   这两年也邪门了,她在方师兄的公司里投什么赔什么。她想还是需要缓一缓,等她的财运再旺一点,再赔下去本钱都光了。   席母在厨房里指挥阿姨做饭,一字排开的冷盘热盘摆满了餐台。慕黎黎过去陪了一会儿,几句天聊下来,听着就是一副精于厨艺的样子,深得席母的欢心,左看右看的满意。   没给席烽掉链子,来之前席烽对她脸皮薄的担心,被证明是徒劳的。   知书达理、贤惠可人,这是当时他对慕黎黎的观感。   席母背后夸他终于心明眼亮了一回,找了个能过日子的姑娘。席烽少见的没反驳,她的出现确实是恰恰好,对于结婚,各方面难得和他都合拍。   后来婚后大半年,席烽才知道,什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她前二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大,唯一擅长的只有吃,是个煮碗面不是夹生、就是陀掉的主儿。   由此得出结论,年纪小和会伪装不矛盾。慕黎黎惯会装体面,小白兔的面具戴得牢牢的。   总之,席家的态度仿佛席烽是个烫手山芋,终于有人拿盘子来接了。婚期依他们小两口的想法,定在了下个月初。   结婚的大小事宜开始筹备起来,席烽没时间,大部分交待给了丁助理。   丁助理隔三岔五来找慕黎黎报道。婚房选哪套,家里怎么布置,新房要添置什么东西,全要慕黎黎拿主意。   慕黎黎特意把他约在了慕家,大晚上、全家人都在的时间。   她和丁助理躲进房间不合适,只能在客厅里一项一项地核对,比做项目尽调还认真。   家具家电全要换掉,席烽的衣帽间要腾出来给她用,床上用品她打算回头自己单买几套… …细节很多,她也不避人。   章女士半掩着门在卧室里看电视,陪嫁之类她这个继母不便插手,有慕黎黎的姨妈呢。   慕行长在书房里写字,却隔绝不了外面的杂音。时不时到客厅转转,有时索性坐在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分出一个耳朵听着。   几天过去,有天早晨,慕行长叫慕黎黎开车送他上班。   临出门时小声问她身份证带了没有,慕黎黎说在的,包里有。   半路慕行长把手机导航打开,说换条路,先去一趟房管局。   房子的过户手续不复杂,没有贷款、没有产权纠纷,红彤彤热腾腾的房本拿到手,不过花了一小时的工夫。   父女俩在车上一路缄默。慕黎黎猜到他事先没告诉章女士,不然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老房子坐落在南城的老城区,这几年房价飙涨,那一片的学区好、抢的人多,价格尤其金贵,比慕家现在住的房子单价还高。   送完慕父,本该乐颠颠去shopping的她,方向盘一拐,掉头回了南城。   老房子离慕家不远,是慕行长刚当科长那一年单位分的,距今快二十年了。   那个年月的住宅质量远比如今要好,系统内的物业也尽心,小楼除了外墙斑驳些,内里看不出多少陈年旧物的影子。   开了锁,慕黎黎浑身卸了力气一般,光着脚直奔露台而去。   她的童年全在这间屋子里度过。洋娃娃,图画书,温馨的小碎花窗帘,还有她的母亲。   回忆起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孩童时代,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   那时慕行长没有现在这样忙,每天早上七点,家里叮叮咚咚的便热闹起来了。   慕行长准备早餐,慕妈妈叫她起床,然后吃早饭上学。早上的时间紧张,她一起床,全家像要打仗一样。   她的眼睛都不用睁开,慕妈妈举着花裙子替她穿衣,慕行长挖一勺温好的粥,一口口喂到她嘴边。   小女孩的慕黎黎扁着嘴哼唧,爸妈两人齐声哄她,多吃一口也能把她夸上天。   吃好饭,妈妈一手公文包一手书包,爸爸将她一把抱起,急急忙忙的下楼等公交车。   下午下学回来,远远的慕黎黎看见她家的阳台上飘起长长的床单,或者晾起了潮乎乎的衣服,就知道妈妈已经下班了。   在楼下院子里玩一会儿,上楼吃饭。慕妈妈先开小灶让她一个人吃饱,等慕行长下班再和他一起吃晚饭。   一米见宽的餐桌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桌布,那个年代特有的砖红色暗格。两个大人聊着一天单位的见闻,小女孩趴在桌上看书写字。   大部分时候是慕行长说个不停,慕妈妈只听,间或慕妈妈顺顺她的背,温声的让她挺直腰,提醒她女孩子驼背不好看。   慕黎黎至今一记起来,常常是慕妈妈在灯下和她谆谆细语的画面。   从来与世无争的妈妈,多少年没和慕行长红过一次脸,街坊四邻无不羡慕他们这一对恩爱夫妻。   结果呢,妈妈去世后短短一年,章女士就进了门。一切物是人非,再回不到从前。   慕黎黎趴在露台上向远眺望,南面有个小公园,风景极佳。湖光绿树,枝蔓摇曳,在春日里轻吐嫩芽。   站了半天,入眼的景色油画似的明亮,她的心情却像枯萎的落叶一样,不见好转。   临近中午接到丁助理的电话,这次她饶过了晚上,把地方约在了外面的咖啡店。   别人几个月的准备工作,他们半个月紧锣密鼓的置办齐了。婚事箭在弦上,一切顺利的超乎想象,“未婚夫”的行动力惊人。   “未婚夫”这个称呼,来自礼服店老板,来自婚纱摄影师,来自很多人… …两个人直接跳过了男女朋友的阶段,所以,慕黎黎觉得这个称呼也还行。   显然席烽也是这么想。周末两人去挑婚戒,店面老板是他朋友,一见面席烽介绍的也是“未婚妻” 。   朋友让他们随便选,全场柜台里的钻石亮晶晶的闪亮,闪得慕黎黎一直心不在焉。   等人走了,席烽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眼睛盯在手机上不放。   慕黎黎没他那么大撒把,挑了两款,让柜面经理拿出来套在手指上试了试。一点没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投入,意兴阑珊地又放了回去。   回身问席烽:“款式上你有要求吗?”   “没有。男款素戒就行,女款— —你随便挑。”   慕黎黎走过去,低声问:“那预算呢?”   席烽抬头的瞬间,看出她的认真,直白地报了个数字。   不算糊弄她。慕黎黎猜他的个人资产状况不宽裕,六位数,比她刚看的价位高多了,足够让她给这个男人安上大款的标签。   她瞥了一眼几步外眉开眼笑去找新款推荐的柜面经理,犹豫地坐下,声音更低。   “你确定?挑好可就不能退了。”   席烽放下手机,扔在一边,手机在沙发上跳了两下,差点掉到地板上,“为什么退?”   她不像有选择恐惧症的样子,席烽鹰眼一挑,看出来了— —她动摇了,如果他没记错,挑人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踌躇不定。   慕黎黎没有躲开他的眼神,一汪清泉似的眸色中倒映着他的身影:“你想好了?”   想好买戒指,还是真的要结婚?她没说,可席烽一听便知。他承认,如果不是这双干净到真挚的眼睛、不是之前顺利到不可思议,他保不齐当场翻脸。   “这时候才瞻前顾后,会不会太晚了点?”   席家的亲朋好友知道他要结婚,这个礼拜恭贺他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他回电话都回烦了。   “这家店的牌子不够响亮,还是你觉得只一枚婚戒太寒酸?别告诉我,你要反悔— — ”   他们所在的商圈是一家全城最高端的商业中心,从店门口的透明玻璃外墙向外看,街边众多奢侈品的LOGO比比皆是。   慕黎黎摇头,他紧跟着问:“那你觉得哪里不够,婚前财产不该公证,婚房应该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还是你需要其他,恋爱、求婚、昭告天下?”   比起年轻小情侣的正常流程,他们省略了很多步骤。但席烽认为不重要,也一度觉得她也没那么看重。   字都签了,一周之内慕黎黎名下多了两套热乎乎的房子。她否认:“不,不是这些。”   “我以为我们在这方面早有共识。”席烽断然道,“我决定的事,没有反悔的可能。”   他脸上一冷,慕黎黎就像刚探出头的蜗牛一样,悻悻地往回缩。   “不是反悔,是……”   “是什么?”   慕黎黎说得期期艾艾:“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要做更多的准备… … ”   结婚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她很怀疑把事情想简单了。想必他也是,不仅仅是置办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而已。   “你准备,还是你需要我准备?”这个问题,席烽似乎早想到了她前面,犀利地说,“慕黎黎,如果有要求,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赶紧提。“   慕黎黎想说我对你没要求,话到嘴边改了口,她该拿出点镇场子的范儿来。   “提了你就会做到吗,万一我的要求很多呢?”   “说说看。”他倒没被吓退。   然而… …慕黎黎一时还真想不出来那么多。结婚又不是把另一个人据为己有,人身自由失去了,精神自由仍在。   背后柜台里的首饰在顶灯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她直视着他,想了想说。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知道这段关系会陪伴彼此多久,但在一起的时候,不需特意去恪守什么承诺什么,只希望彼此都能让对方过得去。”   席烽先是诧异她的标准如此之低,而后扯着嘴角一笑,笃定地说:“看起来,我比你认真。”   慕黎黎心说,话说得这样绝对,但愿你不后悔。   此时此刻她已是骑虎难下。她能怎么说,她这边差不多该拿的都到手了,所以单方面的不那么急了?   那就真成过河拆桥了。她不是这种人,拉不下脸做这种事。也但愿她自己,将来不会因为走不下去而回头吧。   没见过周围谁议起婚事来,像他们这样赶进度到手起刀落的快速。从某方面说,这不是他们独自一个人努力能达成的局面。   他积极、她也全力配合,再加上一点侥幸的成分,眼看大功告成在即。   慕黎黎说不出来了,抬手叫柜面经理:“不挑了,麻烦把背板广告上的经典款拿来,我们试试。”   经典代表简约,也代表不出错,还代表— —不用多浪费时间。   席烽面色不虞,抱着双臂观察了她好一会儿。   这会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淡然温顺的她,没有那股子畏首畏尾的小气了。女人大多有婚前恐惧地毛病,就当她是挑剔他一来就处理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吧。   席烽没心情多管,仍是低头看手机,这回左手伸出来,搭在她的右手腕上。全权交给她,随她把各个尺寸的男戒试了个遍。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两人很幸运,连婚礼仪式都不用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成了婚。   席母专门给慕黎黎打电话,说了一箩筐安慰的话。酒席办不了,当下只能选择一种简单的方式先凑合着。席母承诺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一定好好补偿她。   挂完席母的电话,手机收到一条转账短信,又是六位数进账。   慕黎黎找席烽要了席母的微信,客气的发了几句感谢和尊敬的话,哄得席母心花怒放。   五月初,在双方父母的陪伴下,慕黎黎穿着长摆的白色纱裙,和特意打上领结的席烽去民政局领了证。 第六章 我要的是货真价实   领完证,中午两家人聚在一起,在他们的婚房里开了第一次伙。   席母的意思是,简单但要隆重。家人盛装打扮,高薪聘请的摄影师全程跟踪拍照。   新郎新娘郎才女貌的上相,拍起来毫不费力。只是,同框照里两人动作举案齐眉整齐划一,身体却自动隔了一米远,抓拍都不好找角度。   下午慕黎黎和席母花了两个小时,甄选出十几张唯美浪漫的照片。一看连修图都不用,席母又夸了慕黎黎半天。   虽然没法办得很热闹,不少亲戚隔空发来了庆贺的红包。席母列了长长的礼单,给随礼的亲友群发了几张喜庆照片。而后等下礼拜再各寄一份喜糖和伴手礼出去,挨个打通电话,这才算完。   席家在人情方面很讲究礼尚往来这一套。喜糖是早包好的,伴手礼却因人而异有轻有重,轻的、小的席母反而更慎重,带着花镜对着本子查来查去,有些甚至还要席父确认。   带着慕黎黎一直忙到傍晚,她们才把要寄出的东西分门别类的忙完。   而席烽早被席父叫走了,在席家这是当仁不让的女主人的活儿。   席母在其他方面同样讲究,给儿媳妇的新婚礼物是一件高定的手工旗袍,出自闻名遐迩的工坊大家之手。   大红底色,绣艺精湛,华丽的金丝绣线和凤尾图案,贴合地包裹着身段。慕黎黎换好衣服一照镜子,恍惚间惊为天人,原来她可以女人成这样。   到底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不管女孩气质如何,只要穿起一袭旗袍,尽数凸显出绰约有致的古典美。   白天摄影师的闪光灯咔嚓咔嚓,几乎停不下来的取景,横看成岭侧成峰,哪个角度都好看。   从二人合照到吃完饭送走客人的时间里,席烽的目光数次落在慕黎黎的背影上。   有时是摄影师从旁指导要求,有时是不由自主的,他的眼神飘过去,明明是在看别处,落点总是回到她婉约的曲线上。   晚上媒人陆子程上门,拉着另两个表兄弟来讨喜糖吃。每人带的份子钱都不少,避开席烽,一股脑儿地把红包塞给慕黎黎。   慕黎黎笑得端庄文雅,背过手捏了捏厚度,招呼他们留下来吃晚饭。   席母从席家的别墅把厨师叫回来,给他们准备饭菜。表兄弟们从小和席烽穿一条裤子长大,喜酒是不能缺的,饭桌上不光把席烽挤兑了个够,顺便还灌了不少酒。   等一屋子人告别走了,新房里只剩下小夫妻俩,这一天的喧闹沸腾终于归于沉寂。   慕黎黎送完席母回来,看席烽在电视柜里东翻西找,把抽屉翻了个底儿掉,动静很大。   “你找什么?”她在沙发后头问了一句。   新房的东西是她和丁助理慢慢添进来的,他不熟悉情有可原。   “解酒药呢,放哪了?”   席烽揉了揉太阳穴,这帮兔崽子,两三个月不敢聚会,一来死命的灌他,一点不说手下留情。   慕黎黎说了个牌子,收在书架的医药箱里,问他行吗。   “劲儿小,我吃那个不管用。”席峰哼了一声,“换个别的。”   颐指气使的口气,当她是新来的使唤丫头么?慕黎黎不满,但新婚第一天就给他颜色看,未免有点太早。   特别是席母夸了她一天的秀外慧中,前脚人才走,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慕黎黎拉出衣帽间的行李箱,蹲在地上给他找药。   她带来的东西收拾得更乱,每次都是乱抓一气,任谁也找不到的狼藉。   席烽踱步过来,站在她身后。从背后看,她旗袍的腰线弯如弦月,盈盈一握的纤细。   慕黎黎不是干瘪的那种清瘦,骨架小更显得她身上圆润的地方圆润,平滑的线条平滑。席烽的醉眼微醺之下,看起来别有一番半熟不熟的味道。   “这个行吗?”慕黎黎扭腰,举起小瓶子,没说是自己常用的,“我爸认这个牌子,药效快。”   席烽站在身后不接,眼睛往下扫,看她腰上的衣褶和忽然弯下去的脊椎下方。   慕黎黎不知他什么意思,慕黎黎拿着手机犹豫:“要不,给你叫个送药的外卖?最多一个小时到。”   “不用。”   头顶晕黄的光线,笼罩在她朱红色镶着金丝的布料上,仿佛加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滤镜,让他有雾里挑灯看美人的迷蒙之感。   “会按摩吗?简单的。”   … …手法倒是会一点,真把她当使唤丫头啊?慕黎黎不情愿,合上行李箱的工夫忍了忍,回头往沙发的方向一指。   席烽闭眼躺在沙发靠背上,额头上一双柔滑的手轻抚而过,在他的鬓边短暂停留,然后指腹按压住太阳穴,微微用了几成力。   女孩子滑腻腻的触感和他自己按的感觉完全不同。贴上肌肤的那一刻,甜丝丝的花果香气浓起来,是她手腕上的香水味。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睁眼看,入目所及是和平常颠倒过来的方向。   他的视线正对着慕黎黎的下巴,从他的角度看前所未有的尖。再往上是白净的脖颈、流畅的锁骨,以及身体的另一处曲线和骤然收窄的腰……   她就在他的头顶近处,很近很近。   席烽又阖了眼。随着她的动作,头脑变得清明,香气也跟着似有若无的淡薄起来。   慕黎黎的手劲小,不一会就累了,从食指换到无名指,动作不复之前的精细。   想着敷衍敷衍差不多得了,本来这活她也不该揽的。手腕还没垂下来,忽然被人捉住,往身前人的方向带。   慕黎黎胳膊一僵,手即刻握成拳,稍稍扬起来:“怎么,不舒服?”   当然不是,她故意问。心说,这人平日看着不动声色的冷感,独处一会就想动歪心思?   让她霎时有种看走眼的懊恼,果然男人靠不住。即使母猪能上树,男人都靠不住。   席烽两三下把她拉近到身前,让她站在他两腿之间。慕黎黎不自在,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继续僵硬的动作。   席烽却不像在享受的样子,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这个力道可以吗?”她问。   “ … …重一些。”不知客气为何物,他说得很顺口。   拉她的大手整个覆上她的手背,试图把她团在手心里。同一时间,慕黎黎重重一按,他短促的“嘶”了一声。   “太重了?抱歉。”慕黎黎慢吞吞的,“现在呢?”   他哼了一声,她又问:“头疼好点了吗?”   “没好。”他没好气,“但比解酒药舒服。”   席烽岂是她闹一下就能打发的,说着话,他的左手悄无声息地爬上来,在她的腰侧停住。   旗袍的面料光滑如锻,他不得不用力,否则一不留神就握不住了。   皮肤的热度烘在腰间,慕黎黎看着席烽徐徐睁眼。她心里一突,对上他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戒备。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面对新婚燕尔的丈夫,更像是报警器响后的如临大敌。   席烽直勾勾地盯了她足足一分钟,搂着她的腰捏了一下,才出声打破沉默:“那天应该和你说得更透彻的,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有些事情当不得真,有些事情做不了假,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用了然的表情注视着她,“买戒指时你问我的话,我再郑重的重复一遍— —我们不是假结婚,你懂?”   慕黎黎先是面上一热,反应过来后“哦”了一声。   再没有其他时间,比今天这样适合两个人打开天窗说亮话。   席烽放开她,去茶几上找烟和打火机,“叮”的一声点燃,蓝色的火苗猛然扑上来,又灭下去。   “做生意你家里看不上,我也没有他们那种所谓的清高。我这人不做赔本的买卖,而且,已经开始的'买卖' ,我一定有始有终。   “结婚不是儿戏,不是半吊子的虎头蛇尾。没有弄虚作假这回事,我要的是货真价实。”   席烽偏过脸,朝边上吐了个长长的烟圈,“换句话说,有名无实的婚姻我不接受。”   他说得强势,不遮不掩的陈述事实,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子斯文败类的习气。   像他自己说的,不清高。人懒懒地靠着,衬衫的纽扣开到胸口下面,内里的线条隐约可以窥见,看着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   慕黎黎怕他再往下,说得太露骨,接过了话头:“行了,知道了。”   要说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肯定是假的,她没那么单纯和白目。只是原本不想这么快揭开底色,被他先挑破了窗户纸。   就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吧,别人看到的以假乱真,而他还得寸进尺的要求货真价实。   面对彼此还那么陌生… …男人啊,不知满足,人心不足蛇吞象。慕黎黎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所谓的货真价实,看的是眼前,长远不到哪里去。   甚至用“买卖”来定义这段婚姻… …慕黎黎不想承认,在某些点上他和她不谋而合,因为说起来太讽刺。   “知道了。”慕黎黎停顿了一下,“我也会认真。”   她的认真二字说得轻之又轻,刻意强调,但终究是有点睁眼说瞎话的心虚。而且悄然避开了他的问题核心,有偷梁换柱的嫌疑。   席烽听出来了,“是吗,很高兴我们达成了一致。”   慕黎黎立在他面前,他需要仰头才能和她对视,搞得好像她的姿态比他高一等似的。   脖子发酸,席烽的视线收回来,位置— —正巧是她前襟盘扣绕过的地方,撑起旗袍的布料,隐约绷得紧紧的。席烽叼着烟,又看回她的脸。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五月天的气温已经让人心里浮起几许躁意。   本着把隐患扼杀在摇篮里的原则,席烽问:“为了避免歧义,这次我们说明白— —既然认真,新婚之夜要做什么,你知道么?”   “今天很累,想休息。”   她要是正面响应才有鬼了,席烽把烟头一丢,掐着她的腰揽过来,“不做可以,认真要有认真的态度。”   不顾她猛然睁大的眼睛,抬起她的下巴,往近前一拉。在她认命闭眼的下一秒,吻上了她的嘴唇。   气息交织,席烽先是轻啄,逐渐裹住她的唇角含住,渡过去濡湿的液体。她的味道软极了,像他一年也碰不了一次的奶油蛋糕,软而滑。吃多了,让人想一次吞下一大口。   但他适时止步了,君子的没再往里探。慕黎黎的牙关紧闭,探也探不进去。   席烽后撤,她的口红糊了一大半,两颊的颜色和口红一样深。腰被他圈在怀里,丈量似的从一侧滑到另一侧。   “说明白了就好。”席烽盯着她的腰,视线黏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好半天才说,“换衣服去吧。” 第七章 优质资源再利用   慕黎黎是个懦弱到无还手之力的人吗,不是。   她的反击来的并不晚,并且,比席烽的一番行径要心平气和得多。   新房里有两个洗手间,两人各用一间,洗完澡出来,慕黎黎在衣帽间开着吹风机,嗡嗡嗡的大声吹头发。   长发半干,蓬蓬松松的披散下来,映衬得她一张脸白如宣纸的木然。   她不是单纯到懵懂的小女孩,席烽满带侵略性的眼色和动作,让她适才有点失了方略。   她哎了一声,叫住正要去主卧的席烽:“那个,刚才你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   “权利和义务往往是对等的。”她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温柔,“虽然能省则省一切从简,有的东西还是必要的。比如,婚礼可以没有,蜜月我还是想去。”   席烽没料到她在这儿等着他,眼下他绝不可能放下工作,公司一天都离不了他。   “我没时间。”   “没时间啊。”慕黎黎说得像她对蜜月多看重似,遗憾地问,“一个星期也抽不出来吗?五天,三天?”   “不行。”他说得斩钉截铁。   黎黎黎惆怅下来摩下也捋一下子垮了:“好吧……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收你帮我订好就行了。”   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她的目光如水但比水更澄澈地对上他,“不去蜜月,我爸知道了会扣分的— —老一辈的仪式感比我们强得多。今天他说的时候你也听到了,婚礼还最好以后补上呢。”   “机票,你自己订不到?”   “不是你说不AA吗?”慕黎黎理所当然地反问,“现在没法出国旅行,国内只有那几个地方能去,已经是很俭朴了… … ”   这不是理由,席烽的敏锐似能洞察一切:“今天的礼金,我妈没给你?”   存在银行卡上的、微信转过去的、家人塞在红包里的… …席母的态度很开明,全让慕黎黎一个人掌管。   “那些存下来当家用。”   席烽不会在这些小钱上计较,点头:“好,把你的证件号发我。”   “你不去的话,我想叫上闺蜜一起去,一个人太孤单了… … ”   “她的也一起发我。”   慕黎黎在心里为他的慷慨鼓掌,“还有酒店、吃饭、购物的花销… …蜜月嘛,不能太寒酸,我也不会太奢侈。哦对,还有给两边的老人买礼物… …我自己来?”   席烽的眉毛越挑越高,这是— —刚刚亲她的代价?找补的立竿见影。   “ … …行,你直接联系我助理。”   “然后呢,下边就没了?”   “没了。”   “你那位新任老公就这么放过你了?”   “对。”   海边的沙滩上,苗苗横跨几个省坐飞机到此和慕黎黎汇合,应她之邀共度专属于闺蜜的悠长假期。   日落时分,海平面上洒下碎金一般星星点点的霞光,天海尽头一轮红日渐渐西沉,海浪涌到岸边,卷起层层白浪。   旅游景区虽然对外开放,但洁白的沙滩上游人杳杳,几十米之内寥寥没几个人。两人躺在遮阳伞下的休闲椅上纳凉,逍遥而自在。   “居然没有霸王硬上弓?没有动点别的心思?看来你老公是个文明人。”苗苗不可思议地感叹,“鱼儿到了嘴边,能忍住不沾腥,哇哦,定力不错。”   文明么,慕黎黎想起席烽那副狼看小羊的嘴脸,和亲吻时含吮的力道。结论是,现代人的野蛮,往往隐藏在衣冠楚楚的皮囊之下。   “不缺肉吃吧,不在乎那一点荤腥。”   而且,那天两人都累,纵使男人体力再好,也会力不从心吧。慕黎黎想。   她也不是好相与的,什么时候吃过暗亏。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天伸手管他要“赞助”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席烽眼中的镇定有崩塌的迹象。   货真价实的真也是真金白银的真,娶个太太,还要独善其身,想什么美事呢。必要的时候,她的脸皮一样厚得起来。   新婚之夜,慕黎黎以神经衰弱、睡眠浅为由,在他没上床之前,拐弯占了另一间次卧。   鉴于两人对婚姻的真假达成了共识,席烽没拦她,慕黎黎得以放心的酣睡整晚。   至于蜜月回去要怎么以假乱真,此刻正玩得开心,不考虑这些烦心事也罢。   “要我说,你就想开点,他不缺你缺啊— — ”苗苗飞了个媚眼,“我都记不清你上个男朋友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   苗苗敢打包票,以那位席先生的皮相,背后对他流口水的女孩绝不少,“我劝你呀,闲置的资源还是要利用起来,不用白不用… … ”   “我又不是回收站。”慕黎黎端起果汁,文文静静地吸了一口,“不过优质资源呢,利用无所谓,共享不行。”   “说不定没有共享呢?照你所说,这当口他公司焦头烂额,共享即便有也早跑路了!”   “跑没跑是一回事,有没有是另外一回事。”   苗苗听不下去,踢了她的躺椅一脚:“就你心里弯弯绕最多,想那么多,不怕未老先衰呀,可遇不可求懂吗?”   她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两人是多年挚友,说了也不怕慕黎黎多想。   苗苗把果汁的吸管嘬得滋滋作响,空杯后放下,人又躺回去:“要我是你— —大学毕业这几年,十个钟易也被我拿下了!”   … …   慕黎黎无语,过了一分钟小声地问:“没和钟易说我结婚的事吧?”   “哪敢漏一点口风,没你的圣旨,谁也不说。”   慕黎黎在席母的礼金单子上,看到很多席家的生意往来和朋友故交。有长辈一代的,也有不少是席烽平辈的。   但于慕黎黎而言,她结婚身边知道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算是隐婚了。   苗苗不以为意:“说不说的,没什么区别,我也不去给人家致命一击了吧。前几天楼下碰到钟易,聊了一会,他还打听你来着。”   “打听我什么?”慕黎黎侧过身子,神色不自觉的凝重。   “他们公司马上启动下一轮融资,投资部门急缺人手。我说帮他牵线介绍个猎头,他说不用。听钟易的意思,好像在等你?”   慕黎黎支着胳膊坐起来:“真等我啊?上次我没和他说死,他不会当真了吧… … ”   钟易是个心思实的人,对人对事俱是如此。苗苗酸溜溜地教育她:“你呀,没事少给人画饼。你自己不当回事,人家可是捧着一颗心,眼巴巴的虚位以待呢… …行就行,不行拉倒,你还等他三催四请的才肯给准话吗。”   当然不是。职位本身没什么好不好之分,钟易上回向她发出邀约的时候,慕黎黎一听就觉得是下下之选。   关系好是私情,公事则是另外一种性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微妙,近则不逊远则怨。她不想打破和钟易之间地距离,现在恰恰好。   “不是不给准话,你知道,我是个胸无大志扶不上墙的… …工作的事我怕耽误他。”   苗苗往她身上的比基尼瞄了一眼,坏笑:“我才是胸无大志,你顶多算胸大无志… … ”   “黄苗苗!”慕黎黎捡起手边的墨镜扔她,这人的个性和她的姓氏一个德行,不纯洁。   “去他那里,一起加班一起吃饭,多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保准你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以前慕黎黎也许会动摇,现在么… …慕黎黎只得悠长的叹了口气,婚都结了,更不用想这些。   苗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说你,怎么狠得下心抛弃人家哦,那么好的钟师弟……”   心是石头做的呗。慕黎黎也一度陷入迷茫,什么让她当时痛下决心呢,说变就变了。   “哎,你干嘛去?”   慕黎黎看苗苗突然两眼放光,甩开身上盖着的浴巾,精神十足的整装待发。   “看那个小哥怎么样?新来的那个。”   隔壁店的沙滩上过来一群男女,穿着大胆热辣,喧闹的嬉笑声随着海风传来。其中,个子最高像鹤立鸡群的一个男孩,全身只着一件泳裤,背部古铜色的肌肉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一看就是练家子。   苗苗麻利的戴上墨镜,遮住半张脸,把上身的泳衣往下拉了拉,踩着婀娜的猫步走了:“我去会会他,一会再陪你玩。”   慕黎黎见怪不怪,安逸地躺回去:“别说认识我。”   出去散心了大半个月,阳光沙滩小帅哥为伴,差点玩到乐不思蜀。   慕黎黎的行程卡得天衣无缝。度假结束、风尘仆仆的归来那天是周末,还来得及跑一趟两边老人家里,报个平安吃个团圆饭。   而此时,正是席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确切的说,在席烽的公司将将要发不出工资的月底之前,慕黎黎及时雨一样的回来了。   上午财务拉着几位老板开会,汇报下个季度的经营预测,一个会开了足足四个小时。   下午一群人刚补上午餐的盒饭,丁助理就推门进来了。附在席烽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席烽撂下筷子:“不用叫司机,我亲自去接。”   慕黎黎照着丁助理发的停车场位置和车号找过去,一拉开车门很惊诧:“咦,怎么是你来?”   “以示重视,welcome back 。”   席烽打开后备箱帮她放行李,上车先递给她一瓶消毒洗手液,再递上湿巾。   虽说他的车她确实不熟东西放哪吧,慕黎黎想着,以前他可是把矜持的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累了吗,舟车劳顿一天。今晚事情不少,会辛苦一点。”   看,连嘘寒问暖都出来了,这么高规格的无事献殷勤,能没有古怪?   晚上先回的席家,坐了不到十分钟,接着去慕家。   路上两人商量好的口径是,席烽陪她一起去度的蜜月,中间公司有事,不得不先回了几天。   为此席烽诚心实意的向慕行长表示歉意,说下个假期一定多排时间陪她。   慕行长没有发表意见。在工作上投入十成十的精力,任劳任怨是他这么多年一路平步青云的要诀之一。年轻人更要有工作狂的精神,他能认同席烽的大局为重。   相反,自家女儿一直待业在家,东玩西逛,一天到晚没有正经事,他才看不过眼。   坐了一会儿,慕行长叫席烽移步去书房说话。慕黎黎提醒席烽端上新沏的茶,料想谈话时间不会太短。   半小时之后,还没见人出来,她心里对他们要谈的内容猜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慕行长想知道的,席烽又感兴趣的,还能有什么。   只希望席烽胃口别太大。八字刚有一撇就狮子大张口,以慕行长的老道,一准鸡飞蛋打。有些事循序渐进才好,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不过席烽的事左右和她不沾边,慕黎黎并没有提醒或帮扶的义务。激进或者保守,她也没有规劝他的能力。   顶多一会席烽被慕行长赶出来,她能做到带着他全须全尾的从慕家走出去,不枉他亲自接她这一趟。   一个多小时过去,桌上的晚餐都快凉了,席烽才推门出来。   慕黎黎暗自观察,两人均神色如常,虽然不怎么说话,动作和表情却比进去时更加的— —和气生财。   席烽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搞没搞定不知道,至少在她爸面前临危不乱,不见怯场。   大家一起坐下吃饭,慕黎黎坐了一下午的飞机,胃口不好,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了。   章女士带着她惯有的热情,指挥李阿姨去厨房盛汤,说今晚煲的乌鸡汤很鲜,专门放了阿胶和当归,益气清热,老少皆宜。   一大篇文章说完,慕黎黎眼都没抬,刷着手机说别盛我的份了,最近上火,虚不受补,只想吃口清淡的。   李阿姨站在餐厅门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都是家里的女主人,她听谁的?   她最有苦难言,汤辛辛苦苦泡了一早上、又炖了一下午,被章女士拿来邀功请赏,接着被慕黎黎嫌弃火大伤身。早知道一人一碗白菜豆腐汤,省得吃力不讨好。   这时,慕行长住了筷,擦擦手对慕黎黎说:“无所事事几个月,我看,你该找份工作了。”   慕黎黎一听,心里的凉意和无名火一齐涌了上来。 第八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慕黎黎不会当着人面发火。不是她涵养好,是她把面子看的比别的事情重要。   当着继母和亲生父亲吵,笑话都被人看去了。当着席烽,她更不能把家底露出来。姨妈对她耳提面命过,娘家再差也是个支撑,她不想让人看作无依无靠的水上浮萍。   “才结完婚,累得我找不着东南西北,您也不说让我喘口气……”她轻声道,慕行长的脸上一下子多了些愧疚之色。   长途跋涉,慕黎黎的妆容显得没那么服帖,疲劳的肩膀微微窝着,说话都听起来中气不足,是该歇一歇。   章女士却不这么认为。   章女士却不这么认为。慕黎黎隔三岔五的在家,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不想婚后慕黎黎仍时不时地往家里跑,帮腔说:“你爸也是一片苦心。姑爷成天忙事业,虽说经济上肯定没问题,你年纪还小,现在这时代早不流行当全职太太了,长期和社会脱节不好啊,你爸是盼着你忙点自己的事。”   她自己还不是做了半辈子的家庭主妇,慕黎黎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男孩子,用不着出人头地。”   忍不住回怼一句,“再说,我在家也没几个月,不急。”   她姓慕,吃家里的大米旁人没资格说闲话,比其他人更该理直气壮,。   “我是怕亲家不喜… … ”章女士嘟囔了一句,声音小到边上的慕行长足以听得见。   “以前的工作确定不干了?”慕行长问。   “嗯,早交接完了。”   “新的工作还没开始找?”   慕黎黎解释:“年后往往是各个公司的离职潮,好机会一出来大家一哄而上,和抢不要钱的白菜似的,本来就不好找工作。再加上今年疫情,很多公司一波又一波地裁员… … ”   “歇了有半年了?”   “四五个月。”掐头去尾,慕黎黎说得尽量短。   慕行长喝了口汤,问章女士:“岚岚机票订好了吗,下个月回来?”   “希望能回。从国外回来很麻烦,落地要先去酒店隔离,到家不知拖到什么时候。这趟差出的,折腾死人了… … ”   慕行长点点头:“特殊时期还能熬住外派任务,不可多得,行里会考虑她的艰苦的。”   国外的形势比国内更险峻,病毒感染者每天数十万的增长。好多人春节前就找门路回国了,慕岚岚坐得住,硬是把银行的项目做完才准备打道回府。   出国之前慕岚岚刚升了支行的行长助理,再往上升… …慕黎黎晃了晃神,没说话。   章女士心疼极了:“到时候,你得多帮她往上递递话。岚岚这孩子,从小跟我吃了不少苦,做事比别人付出了成倍的努力,越危险越愿意挑大梁,不叫难不叫累……”   刚刚口口声声叫累的,不就是慕黎黎么。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可这话含沙射影的,绕了一圈,又绕回了自己身上。   “你看看岚岚— — ”慕行长果然对着她开始说教。   慕黎黎刚要开口分辩,席烽吃完拿餐巾沾了沾嘴,主动地递上了橄榄枝。   “工作机会不难找。我们公司最近人员流动大,有不少空缺,您要放心的话,让黎黎去我那吧。”   慕黎黎忽地转过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一打瞌睡,有人自动的上前递枕头。慕行长乐见其成,慕黎黎却如鲠在喉般的不适。   回程的路上,席烽开车,慕黎黎望着窗外夜色中的灯红酒绿,一句话也不想开口。   车子拐进新房小区的大门,扫描过车牌,地下车库一排接一排的灯管照得眼前乍然明亮。慕黎黎懒洋洋地摇上车窗,准备下车。   车停在车位上,席烽拉下手剎,没熄火,直接说:“工作的事,越早越好。”   慕黎黎不看他,脑袋一晃:“谁说去了?我最近没有工作的打算。”   “听得出来。”   她一顿,斜眼射出小飞刀似的瞥他:“那你掺和什么?”   席烽的手敲了敲反向盘,弹琴一样悠闲:“待遇随你开,职位你也随便挑。”   慕黎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痕迹,心中揣度他说这话的目的。   “多少钱一个月,都可以?”   “高的离谱不行。”席烽松开安全带,好整以暇的向后一靠,“两万到五万之间,我认为比较合理。”   “哪怕我只是去做个前台,每天磨洋工不干活也行?”   “待遇不变。这个待遇和职位没关系,和你的学历、能力和贡献挂钩。”   慕黎黎瞇了眼,连她干过什么都不问,哪看出来的能力和贡献?   “你真舍得。”   他自然不会高薪养个不干活、尸位素餐的员工,席烽直言不讳:“有舍才有得。人不是说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钱不是问题。”   慕黎黎一弯唇笑了。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人吧,说话说得这样坦率,做的却是暗处的蝇营狗苟。   “狼套着了?”   “没有。”席烽实话实说,“你爸没同意,只答应考虑。我猜他水深水浅的摸不准,有意晾晾我再看看。”   眼下宏观政策上各家银行的贷款都在收紧,席烽的公司规模大但需要的贷款额度也不小。贷款要想申请下来,内部手续没那么好走。   慕行长听完他描述的窘境,口头表示理解,但一上来先讲了几句爱莫能助的推托之词。   这种打太极的姿态席烽驾轻就熟,除了诉苦,当然也拿出了实打实、压箱底的干货。公司名下的土地、房产、专利,一应俱全,准备拿去做资产评估。评估完了随时可以抵押。   信任基础尚且薄弱,他也没抱多大希望能网开一面。手续上至少完备,审查起来不会有硬伤。   这份诚意,让岳父大人最终给了句活话儿。   “那是— —让你加码?”慕黎黎问。   她心思通透,不用说,席烽这头还要再加一出舍得孩子套狼的戏码,肯定是还不够。   “聪明。”他用赞赏的目光看她,读书多就是不一样,话不需说的太透,她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慕黎黎没有被恭维到,反问:“那请问,作为被人加上的砝码,我是不是有被商量和提前知情的权利?”   “你是怪我替你决定去不去工作?”席烽摇摇头,“这不是决定,是offer 。”   席烽此刻才发现,原来他的太太是很有主见的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随波逐流。从某方面说,他得承认,他低估了她。   他轻笑,“你也不是砝码。不要物化自己,砝码冷冰冰的不适合你。”   她的眼神不善,他视若无睹往下说:“换个角度想,你为什么不能是孩子?”   慕黎黎纹丝不动,她自视不高,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从你爸的角度,你进入我的公司,摸清方方面面的底细,于他多了一层保险— —万一公司经营不善,他要跟着受很大的牵连。你看,从这点上,你是孩子,我是狼,他用你可以套住我。”   赤裸裸的功利主义论调,从他嘴里说出来,让人心凉却又好似安适如常。   以慕父的老谋深算,突然拿慕黎黎找工作来说事儿,慕黎黎不敢断言一定没有递台阶的意思… …她闭眼想了几秒钟,脑子里一木,听席烽又说。   “从我的角度,你出山,既解决了工作,又换了你爸的心理安稳。不单单是孩子和狼的关系,这是三方共赢的好事。”   慕黎黎呵呵一声。说得这样巧舌如簧,不过是各为其是罢了。   在这条食物链上,她算得上什么“孩子” 。工作和高薪是他抛出的诱饵,她爸是他想套上的狼。而她,只是个居中调停、协助过渡的工具。   人有时候要认清现实,对自己的定位有清晰的认知。她这么想着,心中便有点啼笑皆非。   “三方共赢?那我的好处是什么?”一个月几万块钱么,寒碜了些吧。   席烽的手去拔车钥匙,“咔噔”一声,徐徐说:“ offer只是offer ,你有拒绝的权利,决定权在你手上。但是— — ”   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慕黎黎,我们是结了婚的,你是不是又忘了?现在是公司的最低点,日后公司好起来,增值的部分属于婚后共同财产,但愿你有这个法律常识。”   把慕黎黎说的呆了一瞬。完了,她动心了,对他说的“共同财产”搅乱了心房。他语气深沉而郑重,是… …真的要做到这个货真价实的地步吗… …   慕黎黎打开车门,散一散车里沉闷的热气。吹了会儿风,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那都是没边的事儿,你扯太远了。”慕黎黎转回头,手心向上,大剌剌一伸:“工作可以,加钱啊。”   隔天一早,收拾一通,慕黎黎去席烽公司报道。   早饭后,席烽问了句是否要搭他的车,慕黎黎拒绝了。   空降兵、关系户,她不想被扣上这样的帽子。她在职场几年的清名,不想毁在这么一份乌烟瘴气的工作上。   如果不是她的积蓄玩一趟回来很快要见底,如果不是席烽给的诱惑力太大,她未必会屈服到为“五斗米”折腰。   还有心底的那点责任感作祟,同在一个利益交缠的局里,中间牵线的是她和他的婚姻,说到底她也有点责任。   早高峰过后快十点钟,慕黎黎按照席烽给的地址,找到了烽火集团所在的大厦。   城中核心区优越的黄金地段,高达近三十层的独立楼宇,是烽火集团旗下产业的总部所在。作为一个三十出头的掌舵者,这是相当辉煌的成绩了。   丁助理下楼接他,惹得前台的姑娘们频频侧目,以为她是老板的重要客人。可一看打扮,又是看不出来路的低调朴素。   “席… … ”丁助理刚要弯腰叫人,慕黎黎小声堵回去:“别叫我太太,我来这不是玩儿的。”   放下包包,和他摆出握手的职业姿势,“我是来办入职的。”   “是,慕小姐。”丁助理清咳一声,“好的,慕小姐。”   慕黎黎和他打过多次交道,对他甚至比席烽还熟悉两分,“别贫了,带路吧。”   丁助理没想到慕黎黎这么认真,快走两步跟上去。席总早晨给他布置任务的时候,说工作的事全凭慕黎黎吩咐,他一听便不敢这位姑奶奶掉以轻心。   二十层是烽火集团总裁办的楼层。电梯门开,周围安静无声,慕黎黎诧异这一层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不成。   丁助理解释周一是二十层员工最忙碌的时候,例行的高层会议集中在这一天。   他带她进了一间没人的会议室,把提前准备的几个职位资料让她选。   前台、中台、后台,岗位挺全,应有尽有。职位不高也不低,至少匹配得上她昨天才出炉的薪水。   “不怕我不学无术吗,让我敞开了挑?”   丁助理但笑不语,慕黎黎瞬间意会了。公司这么大,一个岗位不过小如蝼蚁,不合适再换就是。   总有她待得住的位置。以席烽的大方,哪怕因人设岗,重新给她创造一个岗位,也是值得的。   慕黎黎不用费时间比较,直接挑了个级别最高的岗位:“就这个吧。”   “好的,慕经理,我带您去十九层。” 第九章 鞋子太小了   “唐总,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慕黎黎经理,以后由她负责您这边财务共享中心的工作。”   丁助理话刚说完,烽火集团财务总监老唐眼中的热情一下子淡了不少。   他下属的财务共享中心经理已经外聘了两个月,开始他想着不是多关键的位置,慢慢挑,从市面上挑个各方面比较均衡、可他心意的下属。被这波疫情一耽搁,拖着拖着到了今天。   突然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上上下下一点风声没透出来,人选就这么——定下来了?   老唐把手里的任命书往后翻了一页,不到三十岁?薪水却比同级的几个资深经理都高?   试用期没有,考核条件没有,再往后,个人简历一片空白。   老唐在其中一页的页脚处停留:“丁助,程序走错了吧?HR都还没签字。”   “没错,一会儿我顺路去楼下,找人力总监签就行。”丁助理说得更强硬了一些,“着急的是您先给她把工作安排一下。计算机、工位、需要了解的基本情况等等,帮助慕经理熟悉熟悉,让她尽快上手。”   老唐面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这个,不符合流程啊… … ”   “席总的签字您看到了?其他流程可以后补。”   “可是… … ”一句话就往他手下塞人,不由分说,老唐这口气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老板钦点,没有可是。”丁助理凑近,拍拍老唐的肩,算给这件事下了结语。   在烽火集团,别看丁助理级别不高,公信力却绝对的不容小觑。他对外代表着席烽,如果谁都来可以和他讲情,发号施令的活他早没法干了。   丁助理一走,老唐垮下脸,对着来路不明的慕黎黎,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英语会吗?”   “会一点。”   “以前做过财务吗?”   “没有。”   “考过证书吗?”   “ … …也没有。”   慕黎黎听做财务的朋友说过,每人手里至少一张专业证书,否则只能认命当小兵,升到经理一级是妄想。   老唐的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不过这回是每一个皱纹都带着嘲讽的笑。   他人四十多岁,长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看着人不错很nice的样子,nice里夹裹着经年的老道和挑剔。   开玩笑似的口吻问她:“席总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管我们财务部的事儿了,不会— —你是席总的什么朋友吧?”   慕黎黎无辜的张大眼睛:“什么朋友?”   女朋友呗,老唐没直说:“是的话也没什么,都晓得我们席总怜香惜玉。”   “真不是。我没见过席总真人,只是听丁助理提起过几回。”   老唐心说,难道是丁助理自己塞进来的关系?   很多人觉得财务的活儿轻松,随便什么人坐个班,喝喝茶看看报纸就过去了。老板往他上头空降人他来者不拒,今年这情况他恨不得有人顶雷,还比席总好应付。但在他下头安插人,就是另外一码事。   如果是丁助理,那倒无伤大雅,下次可以趁机和他攀攀交情。可丁助欠他个大人情,还那么强势的一句不解释,又不像那回事。   老唐狐疑的猜测着,对慕黎黎更没有好印象了。   晚上六点钟,格子间里的人密密麻麻,一点不见少。时间无休无止的被工作填满,仿佛越晚还越精神。   慕黎黎不喜欢加班,特别是低效无效的加班。   周围员工仍在埋头苦干,敲计算机的,通电话的,劈里啪啦打计算器的,贴发票的… …个个精神抖擞,反衬得慕黎黎像一条百无聊赖的咸鱼。   手里的数据看得她了无生趣,看看计算机右下角的时间,慕黎黎甩了甩小包,决定先走。   上午老唐随手指了个靠过道的工位给她,然后以开会为由,大撒把地走了。   丁助理让老唐带她熟悉工作,老唐直接把活儿甩给了一个比慕黎黎还小的女孩。   女孩名叫袁圆,带着厚瓶底的圆框眼镜,身材也圆圆滚滚的,自我介绍说是共享中心的主管。   那就是慕黎黎的下级了。新人入职,找个下级带上级,算是史无前例的奇事了。   慕黎黎不怎么说话,听她东一句西一句地介绍公司的大事小情。一说到公司高层,正经事说不上来几件,全是拈花惹草的个人八卦。   听了一肚子绯闻轶事,慕黎黎上工的第一天真是“收获”满满呢。出了公司大厦的门,收到苗苗的微信,约她晚上吃饭。   慕黎黎丧里丧气地回她:【不去了,我先回家,今天脚疼。】   苗苗问:【咋了,公司这么狠,还让你干体力活?】   【不是,鞋子太小了。】   苗苗秒懂,幸灾乐祸地嘲笑她:【看吧,叫你走后门… … 】   谁说不是,横插一杠子,还反复叮嘱丁助理不要让人知道她的身份,被人穿小鞋简直是必然。   但慕黎黎也不是光脚的,小小的绊子难得倒她么。   公司拿不到的数据,一回家慕黎黎便躲进书房,在她计算机里强大的数据库中四处搜索。   烽火集团,八年前成立,成立之初即发展迅猛。旗下拥有连锁中高端酒店若干家,分布在相邻的几个省份,还有几家独立运作的物业公司和科技公司。   主打年轻化的品牌和私人贴心的用户体验,这两年社交媒体上的品牌营销火爆,他家酒店的名号连没做过这个行业的慕黎黎也或多或少听过一点。   再往下拉,公司的股东名册里,合伙人之一即是席烽。还有两个其他的股东,慕黎黎不认识,看起来都不过三十几岁。   浏览完几个平台上的信息,慕黎黎渐渐有些兴趣缺缺。   古人说天时地利人和,一家公司的实力是可以打造和强化的,但是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天花板。这个天花板就是所在行业的发展空间。   酒店装修再奢华,服务水平再高,用户体验再好,说白了,也不过是再传统不过的“中年”行业。以加速扩大规模和压榨性价比取胜,论起潜力,和新兴产业相比便相形见绌了。   所以才会有烽火后台的庞大体系,来支撑全盘业务的运营。比如今天刚交到她手里还没热乎的财务共享中心,光处理发票的小组就有几十个人。   哦,烽火旗下也有一块新兴业务,就是那家所谓的“科技公司” 。相亲时席烽提他也做人工智能,想必说的是这一块。   可成立时间才不到半年,作用微乎其微。这种公司,慕黎黎猜,即使没有这场来势汹汹的疫情,发展瓶颈也将不期而至。   总之两个字,过时。   晚上快九点,席烽从外头回来,家里灯火通明,不复前几日的黑灯瞎火。   这几天他发现,婚姻生活的一大好处是,家里不再孑然一人,屋檐下总有一个窗口、一盏灯早早地亮了起来。   今晚他约了另一家银行的高层,希望能撕开口子,再筹措一部分贷款。但并不顺利。   对方常年在一线跑业务,对他们这些公司的要求已经司空见惯。不管公司大小,不管盛名遐迩还是岌岌无名,在他们眼里一视同仁,不见兔子不撒鹰。   公司仅有的几套房产,他早一步答应了慕行长作抵押物。今晚原想借着饭局,试探看看能否再多抵出来一部分。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对方和他长袖善舞的只谈风花雪月,一句不往正题上说。   时局特殊,喝酒应酬的操办很难,餐厅包间的大圆桌上人和人之间恨不得间隔一米远,有些话不好细说。   后续的私请活动也被拒了。要是搁在前几年,公司账户里躺着上亿的存款吃利息,都是银行的人上赶着找席烽揽储、推业务。   而今风水轮流转,账户空了,银行的人不露面了。等席烽主动出击,约人家,人家还不一定同意配合。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常年在钱堆里打滚的人最是熟谙这一套。   几个人用完简餐就散了,临别时销售副总把装红酒的白皮纸袋放在对方商务车的后座上,谁知又被对方不露声色的提了下来。握手告别时话不多说,尽在不言中。   销售副总还要劝,被席烽一个眼色拦住了。一群人在餐厅门口因为这个推拒,他们的姿态也低得太不象话了。   红酒被丁助理放在了他车上,席烽上楼时随手拿回了家。   一个人倚在窗前自斟自饮,看似很有闲情逸致,实则落寞像潮水一层层的从心里深处往上浮。   十点多,慕黎黎去厨房找水喝路过。客厅里极安静,如入无人之境,落地窗前却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   葡萄美酒夜光杯,醇红色的液体在杯影中晃动摇曳,扁了扁嘴,心说这人真会享受。她看了两眼,很快钻进了自己的卧室。   蜜月回来后,分床睡似乎成了两人默认的事。她一间,他一间,隔着长长的走廊,一关门隔音极好,互不干扰。合租室友似的相安无事,各处一隅。   席烽其实有点诧异,第一天进公司,除了丁助理早晨进来说了一声,慕黎黎没再惊动任何人,石沉大海似的安静。   养尊处优的女孩子,还有点势利,敢明目张胆的找他要条件。对照她拒绝工作时的逆反情绪,他以为慕黎黎总要找人帮忙,至少是要发泄一下不满的。   然而并没有。公司不是养闲人的地方,不适应、打退堂鼓太正常了。席烽甚至做好了准备,十天半个月后,放她继续去“祸害”下一个部门。   至少把人留在公司一个月,等贷款下来,走不走随她。原本的打算是这样,可慕黎黎一句没找他抱怨,显然是哑火了。   席烽咂了一口酒,望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冬天虽然过去了,这个春天的风依然很大,干冷干冷的刺人。   无数踌躇满志的计划,在刚过去的冬天和此刻的春天里,被迫搁置。疫情让公司业务急转直下,几位高层一筹莫展。   情况越来越坏,还会持续多久、还能坚持多久,许多人找他要答案。可是,他又找谁要去?   席烽知道自己喝到了一个临界点,再喝就醉了。自觉地倒扣酒杯,起身拉上厚厚的窗帘,低头去找手机。   一个小时前,陆子程在微信上问他,【哥啊,最近不出来玩了?新婚才一个月,就被小嫂制住了?】   看他半天不回,连着追来几条不正经的消息:【大晚上的忙什么呢,连兄弟都抛之脑后了?看来真是治得服服帖帖了。】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温柔乡英雄冢,咱姥姥说惊蛰前宜养阳气,忌过度操劳… … 】   什么玩意,估计又在哪儿逍遥,席烽手指轻点,两下拉黑了他。   一个得祖业荫庇的富二代,以为别人和他一样天天不劳而获,席烽不屑。再说,他什么时候被女人制住过?简直天方夜谭。   要制也是反过来,服从驯顺的那个不可能是他。   不过,今晚请客的遭遇让他认清了一件事— —假假真真、虚虚实实,有些事是要坐实了,才有脚踏实地往前走的基础。   席烽站起来,身体摇晃了一下,鞋也没穿,关掉客厅的大灯。踩着地板往里走,穿过走廊,在慕黎黎的门前停住。   他的脑子里有一种迷离的清醒,酒精麻痹了大脑表层,让烦恼没那么扰人心乱,好像战士脱去了铠甲一样轻松。   但心下也格外的沉淀平和,总归没到穷途末路,他还有坚持再撑一段时间的勇气和资本。   席烽在房门口停留片刻,靠在墙上仰头闭眼半晌。   想起慕黎黎听到“货真价实”时的畏缩,和她几次三番睁大眼瞪他、话却说得柔韧的神态,“哐哐哐”地开始砸门。 第十章 酒大伤身不安全   开门时,慕黎黎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的薄框眼镜,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书,样子有点像——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学语文老师,文绉绉但挺有耐性的那一种。   她只探出上半身,眼神飘了一下,问他:“我要睡了,有事吗?”   “还早。”席烽顺着她的动作看,还真是手不释卷的好学生。   除了看公司的报表、报告、计划书,他都多少年没捡起过正经的书本了。家里也有像她这个岁数的弟妹,猫在房间里不是打游戏就是追网剧,谁天天抱著书磨时间啊。   席烽的眼神涣散,靠近一步,捉起她的手腕才看清,封皮上写着:《一本书让你读懂投资周期》,股神巴菲特力荐。   他口中嗤了一声,包住她的半截手指没放开,手劲重了一些,“这么刻苦?”   慕黎黎起初以为他是撒酒疯,可细看之下,他的身形笔直如松,神态稳的很,不请自来的手还专往她软的地方捏。   “主卧在那边… … ”   “你也知道主卧在那边。”席烽扯她,“天天睡这,像什么样子?”   他这回没用劲,也没有不依不饶的去生拉他。但他的眼窝很深,全副注意力尽在她身上,直往她的心里瞧。   目光中的侵略性太强,凑得又太近,慕黎黎被看得脸皮直烧。整条胳膊像不是自己的了,不敢动,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又要有别的动作。   事实上,他也确实弯下腰,越来越低头。醇厚地酒气扑入她的鼻息,憋了一会儿,慕黎黎顾左右而言他地问:“你喝了不少吧?”   “一般。”   “喝酒不开车,家里司机住得近吗?”   席烽一停:“什么?”   “我从小酒精过敏,碰一点会全身起红痘痘,得去医院挂急诊才控制得住。”   席烽放开她,一时弄不清她是故意抬出来当借口,还是确有其事。   慕黎黎小声说:“而且,中医上讲酒大伤身,酒后不安全,各方面都不安全。”   她把“各方面”三个字咬得极重,生怕别人听不懂她的寓意似的,“不要透支身体,回去睡吧。”   多么贤淑的一句话,说得席烽— —心火一点点熄了大半。   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能让他在一心想干点什么的情况下知难而退,慕黎黎做到了。   他身体健康的很,她一提示他想起了别的,酒后… …他还真没试过。   危不危害身体不知道,会影响“发挥”他倒听人说过。男人有足够的自信,但关键时刻,盲目自信是不可取的。   慕黎黎随着他的脸色变换,慢慢把门板合上,关门前把书塞在他怀里,软趴趴地说:“书送你,一样可以助眠。”   一觉睡到早晨八点,清早红日初升,光线照进卧室才把慕黎黎唤醒。   睡眼惺忪地晃进客厅时,席烽刚刚从外头晨跑回来。   他是个自律且作息规则的人,不管前一晚应酬多晚,起床时间绝不会超过早上七点。   见到披头散发的她,第一眼直觉地抬手去看表:“公司后台八点半必须到岗,你确定你赶得及?”   慕黎黎一愣,她真不知道。   “可员工手册上… … ”写的是早八点半到九点半,弹性工作制啊。   “八点半是惯例,后台部门从公司成立起就是这个要求。”   慕黎黎一惊,昨天— —部门里没人和她提过这一点。   “迟到是要扣钱的,一个月内累积三次迟到,公司有权解雇任何员工。”   这才上班第二天。慕黎黎甩下一句“我不会” ,快步返回卧室,心算着时间,飞速的洗漱换衣。   粉都没敷,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收拾停当出来,时钟的指针堪堪过去五分钟。   幸好公司离新房近,慕黎黎一手挂着大衣和包包,一手抓着手机和口罩,路过餐厅,对刚端起碗的席烽喊了一声。   音量明显弱了下去:“你送我一趟?就今天这一次。”   席烽不动如山,喝了口粥,拿餐刀去切另一份盘子里的煎蛋。七分熟,荷包蛋的溏心金黄,淌出一点到盘边,看着便让人胃口大开。   “等我吃完早饭。”   家里雇了个钟点工的阿姨,是原来席家那边挪过来的。说在席家待了好几年,对席烽的口味。   这不,一碗清粥、一碟小菜都吃光了,还要等他吃完?她可是一口没动呢。   慕黎黎的话说得不卑不亢:“作为老板,不是都要以身作则?只有老板勤劳在先、身先士卒,才有爱岗敬业、不辞辛劳的好员工。你这样想想,是不是觉得早饭也不那么重要了?”   “你这是道德绑架。”席烽不吃她这套,“我更崇尚各司其职,自己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慕黎黎频频看表,着急地说:“ … …周围不好打车,早高峰尤其难,你知道的。”   也不说请求,也不说支使,只说事实。再磨叽下去,迟到是肯定的。   席烽衣服没换澡没洗,但也不能见死不救。推开椅子,拉开她身后门厅的抽屉,叮叮当当好一阵响。   取出几串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挑一辆。”   慕黎黎暗喜,很快的挨个扫了一遍,没动。   “或者我空个车位给你,你把自己的车开过来?”   慕黎黎有车,一直停在慕家原来的车库里。车位是带产权的,慕家有三个车位,以前慕父、慕岚岚和她各用一个。即使婚后,她怎么也要在慕家占上一个。   她没把车开过来,也因为她见过礼单,知道结婚时席家有个长辈送了辆车,车牌都提前办好了。   “不了吧。”慕黎黎稍抬手,摸了摸钥匙,又放下。   面露迟疑,“上班我不习惯开得太高调,惹人非议。但平常— —低调的车又不好开,我开不顺手… … ”   席烽听罢,嘴角扯出一抹笑。该说她矫情还是务实吗,一涉及钱啊车啊的,讨价还价得提要求,从不嘴软。   他从中拣了两串钥匙,一串簇新,一串磨得略有些破旧,“这两款适合女士,你先开着。”   见她胡乱套上鞋子,一点不讲章法的争分夺秒出门,临走前交待了她一句。   “丁助理办事很靠谱,公司里碰到问题,你直接找他。”   意识到这话显得过于生分,当初拉她进公司时不是这个口问,席烽又说:“实在不行给我打电话。白天尽量发微信,有空我会看。”   慕黎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心道今天如此啰嗦:“不用,丁助理很尽心。“   说完,人一阵风似的走了。   这是… …嫌他多此一举的意思?席烽把车钥匙收进抽屉,他这是多大的优待,十有八九慕黎黎一点没意识。   在一圈朋友里,他是爱车出了名的。新车抵达本城,他往往是最早从品牌店收到消息的一笑波人。圈子里竞价收车,他以阔绰的一口加到顶、绝无二话著称。   给她的一辆车,是去年他才入手的顶配版限量轿跑,他自己都没开几回。   其他的名车,他已经将报价发给了车行,和车行的销售经理说,不用高,差不离就可以签约。   委托他们卖掉前签字那一刻,他的心都在滴血。留来留去,只剩下唯一这一辆。   上午开部门例会,慕黎黎听几个部门经理窃窃私语,传出来一个坏消息。   烽火的一位元老级高层,在今早正式向公司提交了离职申请。   这是今年第二位了。烽火副总以上级别的高管总共就五位,还包括席烽自己。   百分之四十的高管离职率,堪称惊人的大换血。由于高层流失导致的基层动荡,更是难以估量。   老唐只安抚性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吆喝大家干活去,不要“妄议国事” 。简单的说辞显然堵不住悠悠众口。   三天以后,公司内的议论声愈加如火如荼,连茶水间阿姨逢人都要刺探两句八卦。   因为席总高薪聘请了一位外援,火速前来救场。消息早晨才放出来,下午人就走马上任了。   人力资源总监带着新副总到各部门引荐了一圈,慕黎黎得以见到这位风口浪尖的话题人物。   英姿飒爽的女高管,短发浓妆,扑面而来的金领范儿,气场强大到让人望而生畏。   “这位董小姐,以后千万别让我和她对接。”袁圆在人走后,和慕黎黎嘀咕,“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慕黎黎关掉手机上的搜索页面。从外企引入的人才,面貌确实不同,她笑笑:“我们说了不算。”   “资金部的小姑娘们把董小姐当成偶像崇拜呢!”袁圆怯怯的吐舌头,“都梦想着成为这样威风八面的女强人,可是也不想想— —我们是后台,哪里威风得起来?”   这两天,慕黎黎搞明白了一件事,她们这个共享中心的部门,不光是后台,而且是后台的后台。   说是各个业务部门提供支持服务,但烽火集团的办公系统并不强大,在线功能不多,导致共享中心说是“中心” ,其实更侧重于“共享” 。   职能弱化了很多,忙来忙去手里只剩下报销、薪资核算、文件归档等一系列琐碎的工作,说白了技术含量完全不高。   实权没多少,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所以她比任何一个部门经理都低调。   慕黎黎也很羡慕董小姐。锋芒外露的人有一种优势,先声夺人,吸引大家的关注和眼球。   可是,也有劣势。当能力和成绩被聚焦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大镜效应足以把小问题扩大无数倍。   资金部小苏经理的一句话让慕黎黎很是认同,“现在还肯来,席总想必下了血本!”   业务重创的危机时刻,铤而走险地加盟公司,在这种时候对提振士气是好事。至于高管匆忙上马,有没有埋下其他的隐患,不好说。   对个人而言,不管她干多久,这位董小姐的职业生涯已经和烽火集团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新闻上见诸报端的消息越来越多。损失最惨重的几个行业,均在生死在线苦苦挣扎,某家知名的电影院线、某家民营的航空公司、某家国外上市的旅游网站… …   而烽火这艘大船,亦很难逃得过去,谁也不知道情况会恶劣到什么程度。现在船里的水不知浸了多深,说不好哪天翻哪天漏。   慕黎黎的观点反正是— —看衰。她这人本身也自带衰运。   在基金公司的时候,方师兄嘲笑她投公司是富婆手笔,满世界撒钱,见一个、爱一个。   但投后麻烦了,几年不见一例退出,全部套得死死的,纯粹给公司当分母。   事实证明,不是人家方师兄和投资逻辑的问题。刚到烽火集团做个基层的小经理,这不也一样每况愈下… …   慕黎黎打死不能承认是她自己的运气问题。   来公司的初衷她记得。几个老唐手下同级别的中层里,慕黎黎先和资金部的小苏经理搭上了话。   公司楼下有家星巴克,慕黎黎有天在柜台等着取拿铁,随意张望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角落里的人。   午休时间,猫在咖啡厅里刷大盘行情。刷完股票刷基金,慕黎黎看他的脸被手机屏幕映照得直发绿。   过去拍拍他的肩,声音比人先到:“别看啦,比食堂的青菜还绿油油,短线白忙活。”   小苏比她大几岁,偏偏长了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寡言少语的他被慕黎黎一笑话,半边脸都红了。   “慕经理也炒股?”   慕黎黎不炒,但她偶尔看手机上推送的荐股视频。   接下来十分钟,她给小苏科普了金融货币政策对大盘后市的影响分析,以及热门板块的选股思路,把小苏说得一愣一愣的。   被她讲怕了,他一男的竟在她跟前露了怯:“其实我平常不怎么炒股,看这个主要是… …工作压力大,解解压。”   … …   “总之,不要追高,也不要杀跌,这两条是散户操作的大忌。”   慕黎黎合上话匣子,自己都觉得自己剖析得精深,专业到头头是道。   小苏频频应和:“是呢,你说的对。”   “大盘走势不行,现阶段的操作重点是防范杀跌,再跌也不要急于割肉。十字线一出反转很快出现,明白了吧?”   “明白。”   上课结束,慕黎黎说:“对你有帮助的话,下次咖啡你请哦。”   小苏一拍大腿,取了张桌上的纸巾,从胸前的衬衫口袋里抽出笔:“有帮助,太有帮助了。我得记下来,下午见席总汇报的时候用得上。”   慕黎黎瞬间顿悟:“啊?席总要杀跌— —卖掉烽火吗?” 第十一章 她是纯路人不粉   炒股票最忌讳在大盘下行的途中平仓杀跌,小苏说席烽用得上,慕黎黎一下想到了要卖掉烽火这条路。   小苏佩服她脑子转得快,解释说:“不是席总,是唐总最近在力推的一个方案。   ”作为财务总监,老唐掌管着公司的钱袋子。眼看着数据天天刷刷往下掉,亏钱像用粗针头抽他的血一样汹涌难止。万不得已,想出了这个釜底抽薪的主意。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慕黎黎惊愕地问。   小苏没有正面回答。慕黎黎是财务部的一份子,有些话他嘴严不能交底,但其他人都知道的消息,说给她听也无妨。   “唐总是职责所在,得为公司的资金炼负责任。他一直酝酿上董事会专题汇报一次,席总没同意,说方案不够成熟。”   “不成熟?意思是,席总不反对卖掉?”   “也不会赞成。烽火不会被卖掉的,大家的饭碗都在这里呢。”   小苏腼腆的神情忽而坚决起来,“咱们席总也不会舍得,他不是关键时刻弃大家于不顾的人。”   小苏的逻辑慕黎黎明白。说难听点,百足之虫、至死不僵,再坏也有个演变的过程。   烽火集团上下几千号人,公司易主的话员工安置将成为一个大难题。从员工的角度当然不希望这个时候首先成为弃子一枚。   慕黎黎笑他:“你对席总这么有信心?”   小苏的口气明显把席烽归类到了自己人的阵营。高高在上的大老板,级别上还隔着老唐,不见外的叫“咱们席总” 。   小苏说:“当然了。虽然今年情况不好,我们相信席总,一定会带领大家渡过难关的。”   又来一个,慕黎黎问:“你们又是谁?”   “财务部的人,后台的人,下面酒店的同事们… … ”为了证明所说不虚,小苏掰着手指头一一列举。   “公司里还允许搞个人崇拜这一套?”   “不是崇拜,是追随。”   慕黎黎听着新鲜,原来席烽在员工中间有这么多铁杆的支持者。   公司一把手的位置本身也自带光环,特别是白手起家的创始人。但光环之外,能有如此的威信,他还挺有群众基础。   “所以你要帮席总收集论据,准备开会时驳倒唐总?”   小苏苦恼的挠头,实际上他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能见机行事。   老唐这人一看就爱面子,慕黎黎点到为止,对着他幽默了一句。   “你也一把年纪了,还学人盲目追星哦,该说你是脑残粉还是真爱粉呢?”   “嘿嘿,我是死忠粉,起码还算理性,不掺和席总的任何工作。她们才是脑残粉呢。”   “ … …她们?”慕黎黎惊到,“我们”之外还有“她们” ,这是什么势力,到底有多少人?   “席总的粉丝团啊!有个专门的民间微信群,百十号人吧。你要不要加?假的话我帮你问问。”   “……”谢,她是纯路人,不粉。   “唐总较真起来很固执,我看席总也不一定能劝得动他。说到底,财务的专业权威在那里,席总毕竟是外行。”小苏说。   “财务的思路是现金为王,收回来一点是一点。老唐想的肯定是把出血的窟窿补上,不至于让股东赔个精光。   慕黎黎嗓音轻柔,帮着分析,“可紧要关头,纵然要壮士断腕,也不是胳膊啊、大腿啊,切得一个不剩。再下狠心,只剩空架子也是不行的。”   小苏眼中闪过一丝盲从:“你这观点,听起来十分有理。然而— —两边倒、两边不靠,不得罪不是没错,只怕也会被人当成墙头草吧… … ”   不是拍板的人,谁不是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呢。   小苏还挺聪明,慕黎黎笑起来,问:“劝不动会怎么样?老唐想说服董事会,那席总呢,在董事会上没有表决权吗?”   小苏哀叹一声:“按说是有,公司的原始股东有三位,二对一,席总可以说了算。这不,上周李总提出要拆伙,因为撤资的事董事会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慕黎黎在公开资料里查到过这位李总,李火亮,也是烽火集团的创始人之一。   据说三人并肩创业时是大学同学,李火亮和席烽还是一个宿舍上下铺的兄弟。   “另外那位股东呢,居中劝一劝,调停一下不行吗?”风雨飘摇之际,股东分崩离析是最致命的。   小苏干脆地答:“没法劝。”   “为什么?”   “原来的股东也退伙了,上个月刚换了新东家。”他大喘气的补充,“就是— —席总他爸。”   合着… …慕黎黎下午琢磨了半天,没费太大劲,便想明白了个中的巧合。   烽火对外号称是独立创业、白手起家的典型,标榜偏向年轻的文化和品牌。网络软文上说公司成立两三年时,遭受过一次重创,差点血本无归。但席烽拒绝了一切资本方的介入,声称要保持业务独立性和创始团队的话语权。   而席父是从事制造行业出身,曾经一次行业论坛上接受采访时,被记者问起和儿子的关系。席父的答案很明确,酒店业他不会涉足,重资产且没有协同效应,不是他的目标市场。   一直以来,烽火和席家的产业是泾渭分明的两条并行线。规模上,烽火对席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几年过去,跨界合并完全没有必要。   那么,席父为什么同意入资呢?慕黎黎翻了一遍公司的档案柜,找到了那份签着席父大名的股权转手协议,日期正是她和席烽结婚的那一周。   最大的可能是,席烽和席父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得不支持他、给他以这种方式来输血了。   慕黎黎记起结婚那天,敬茶前席母在角落里对席烽说的话。   “不是你爸逼你,是我逼他。痴心父母古来多,你也体谅体谅我的苦心,古往今来,男人都要先成家后立业… … ”   当时她还纳闷,他有现成的事业了不说,席父眼看要退休的岁数,能打他还是骂他,逼得了他甘愿婚娶?   这下恍然大悟,源头在这儿啊。   这桩婚姻对席烽的好处,可比她多得多了。   怪不得五次见面后,她尚余耐心静观发展,他先一步提出了结婚的时限。   一想到这其中的因因果果,慕黎黎扼腕不已,看来还是要少了。   晚上,迟归的席烽回家。慕黎黎听见门响,无声无息地溜出卧室,尾随人进了厨房。   她的脚步很轻,在他没发现之前,理直气壮地堵在门口,出声“请愿” 。   “今天几号了?”自问自答,“哦,这么快月底了啊… … ”   慕黎黎和人说话,除非实在压不住脾气,从来心平气和。此刻她的音色清润,尤为让听者有如沐春风的错觉。   席烽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冷水顺着喉咙沿路流到胃里,渗进骨头里的凉,是另一种痛快。   才合上冰箱门,一晃出现了慕黎黎的脸,“天天加班,这么忙啊?”   不着边际的嘘寒问暖,出现在同处一室、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的人身上,怪诞极了。   席烽进门时累到眼皮快睁不开,大脑麻木到接近停转,又是焦头烂额的一天。   她身姿楚楚的往那一站,让钻研了一晚上数据的他眼前豁然一亮。   会议室里一屋子男人和一屋子的烟雾缭绕,场景转换成夜晚时分婉约温柔的女人,提神的效果有一些— —但也有限。   他太累了,直接问:“有事?”   “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 ”慕黎黎的尾音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带着点如泣如诉的哀怨。   席烽睨她一眼,“我不管,问人事。”   “人事才不管呢,再说人事和我们不在同一层,我也不认识。唉,进了公司,才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 ”   席烽靠着流理台,静待她碎碎念的往下说。慕黎黎吸吸鼻子,“鼠目寸光,眼界狭窄,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现在看来,环境之多变、公司如今的情况之复杂,远远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   “ — —你觉不觉得,我的工资还是定低了?”   又是这个问题,席烽无语了一瞬:“何谓高低?”   “高和低是相对而言的,比如,和我为公司创造的价值相比,为你带来的各方助力相比… … ”   席烽不喜欢被人坐地起价,懒懒地反诘道:“如果我没记错,上班不到一个礼拜,你这已经是第二次要求调薪。死了这条心吧,一次已是破格,不可能再搞特殊。”   “可— — ”   “公司内部如何服众?人力那边也过不去。”他道,“再说,羊毛也不能光可着一只薅吧?”   逮着一只羊,都要把毛薅秃了,羊当然不能干了。   慕黎黎跟着他走进客厅,席烽倒在沙发上,合眼揉着眉心,再看不见她似的不发一语。   慕黎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丢丢的冷嘲和厌恶,但不妨碍她再接再厉地磨。   “公司里不好办,好,我理解你的为难,要把水端平、不好开小灶… … ”   嗡嗡的杂音不绝于耳,席烽攸地站起,擦肩而过越过她往里走。   她亦步亦趋:“可怎么办呢,时运不济,我本来就底子薄… …我也有我的难处,婚都结了,这事不找你找谁… … ”   席烽停在浴室门口,一手懒洋洋的解上衣纽扣,回头差点轻呵出声。   此时此刻,在他一晚上被资金搞得愁云惨淡之后,和他强调自己有难处,谁的难处有他的大?   “要什么?直说吧。”   慕黎黎早想好了,今晚她换了一件素净的米白色睡裙,扎起了长发,露出淡色的耳垂、光秃秃的脖子和细细瘦瘦的手腕。   看着和大学生似的,清水出芙蓉不假,但周身一点雕饰的东西都没有。闪闪发亮的、一看就拔高身价的、珠光宝气的点缀,空无一物。   “公司里小姑娘们天天争奇斗艳的打扮,一个赛一个的讲究。比起来我就太寒酸了… …以前的首饰都旧了,戴出去让人笑话。而且,我快过生日了— — ”   爱读书的人逻辑就是缜密,她的理由充分到不能再充分,把她能想到的拒绝理由先给堵回去了。   慕黎黎的脖子修长匀称,锁骨也精致小巧,领口瓷白,比身上的衣服更加亮眼,有一种脂粉未施的秀气。   席烽抬眼看了一会儿:“发工资再买来不及?”   “嗯。”   “今年没置办新首饰?”   “没有,过年都没有一件。”   这点小钱席烽没看在眼里,差一点就被她给说松口了。他慢条斯理地把扣子一解到底,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是吗— —婚戒不算?” 第十二章 世上没有免费的脱衣舞   慕黎黎提起的一口气忽的泄了下去,眼神躲闪:“……婚戒当然不算。”   他开始解袖口的扣子,这回是真的嗤笑出声。几克拉的钻石不算,一般的首饰反而算?   等慕黎黎憋好理由,抬头再看去,衬衫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男人已经上身赤裸,大剌剌的交叉双手,低头去转自己指腹上的戒圈。   他竟然一直戴着婚戒,慕黎黎以前没有注意过。她的眼神像被什么刺到了一样,盯住他修长骨感的手指,愣了一瞬。   某一个角度素戒折射出头顶的灯光,直晃人眼。视野里是一道锐利的白光,和背景里他古铜色、块垒分明的上半身。   慕黎黎的脑子里晕眩了一秒,不自觉地开了个小差。是… …她闺蜜见了一定会吹口哨的那种身材。   平日包在深色西装里只看得到宽阔的肩背,而现在— —突出的喉结,喷薄但不夸张的前胸,平坦但力量感的腰腹,再往下,西裤里的长腿,露出的赤脚… …   她刻意避开了中间的部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男人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房间里似乎一下子都是他的男性气息。   “为什么不算?”席烽摘下戒指,在手里把玩着问。   经典款有着内敛而低调的简约风格,隔着一段距离仍然不染铅华的好看。   慕黎黎错开眼,她的那枚也不错,钻石的大小更是可观。可惜一直躺在保险箱里,明珠蒙尘。   “又没法戴着去上班… …公司里已经很多风言风语了。”慕黎黎避重就轻。   已婚的身份在职场上偏敏感,入职的时候丁助理让她填表,个人情况一栏她一律勾选的“未婚” 。   而他,公司里首屈一指的单身王老五,就慕黎黎所知,几乎无人晓得席太太的存在。   “我从不反对公开。”席烽说,“想公之于众,还是隐姓埋名,随你。”   席太太的名头不至于一无是处,多少女人曾经趋之若鹜的觊觎,他不给机会罢了。以这个含金量,如果慕黎黎真要公开,在公司里尝尝呼风唤雨的滋味,他也不是不可以。   谁知慕黎黎比他决绝多了,“不要!那个,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只想好好地当一条咸鱼… … ”   一副扶不上墙的样子,让席烽鼻腔里溢出一声轻蔑的嘲笑。   他发现慕黎黎有点窝里横的潜质。咸鱼也不是普通的咸鱼,吃的是金豆豆,喝的是金汤玉露,没几天就要找他堆一座小金山出来,才养得起。   慕黎黎从他眼里读出了不同的意味,自己圆场:“嗯,不是咸鱼,是锦鲤才对。”   如此有自知之明,说得席烽反而不想浪费唇舌了。   “你真的天天戴呀?”慕黎黎追问。   充门面吗,也许戒指是和腕表一样的性质,象征着男人的身份、财富和阶层。   “已婚人士,戴是基本的自觉。”他瞟了她一眼,“同时,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话席烽一并拆下手表,当啷两声搁在床头柜上。   转过身体时,慕黎黎清晰地看见他的侧面,于是眨眼的速度迟缓得像电影中被拉长的慢动作。   眼睫覆下来的前一秒,视线不敢有任何落点的从肩头往下瞄。   手臂起伏之处,腰间凝练之处,腰带以下的突出集中之处… …   年过三十,男人的身材比二十岁的男孩要宽厚。见多了清瘦俊朗的男人,他却是另一种强悍和伟岸。   其实,男人比女人善变多了。白天在公司看着道貌岸然的肃穆,此刻浑身上下散发着肆无忌惮的懒散。   脱下一层衣服,能差出来这么多。慕黎黎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她还是不够见多识广啊。   她表现得像纯粹好奇,轻声细语的和他说:“那是说明— —不戴总有人误解,总有人找你的'麻烦' ?”   刁钻的角度,拐弯抹角地追问,席烽说:“误解不了,我有我的分寸。”   “真的?可不会,也挡去了很多机会吗?”   “别较真。有机会,我还急着去相亲?”   “那可说不好,现在就流行霸道总裁的戏码,公司小姑娘那么多,有喜欢的暗恋的很正常。”   慕黎黎没当真,一枚小小的戒指防得住什么。蠢蠢欲动的少女心和奼紫嫣红的野花朵朵,不在话下的。   越说越远,扯到这里,慕黎黎未语先笑,笑到略浓的鼻音被她带出来:“不过呢… … ”   刻薄的话起了一半,半真半假,忽然有了几分大太太的正室范儿。但她没那么嘴快,意识到话不太妥当,及时地剎住了车。   席烽道:“不过什么?接着说。”   “ … …不说了,不好笑。”   婚后两人鲜少碰头,聊上片刻的机会更是微乎其微。席烽最烦人话说一半,他倒想听听,还有哪些挖苦的话等着他。   背着灯光,他闲庭信步一般走过来。离她渐近,直到两人之间缩短到只有一臂之遥,“咚“的一下双臂撑在墙上,围住了她。   “来,把话说完。”   慕黎黎的眼睛都要直了,近景比远景— —更叹为观止。   “不要,不想说。”她撇开头,感觉周围的空气稀薄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压迫感。   “光看不说?”他的声音低沉,“那得额外加钱了,跟你学的。”   房间不大,她的小动作席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又不会掉块肉,脱是你自己要脱的,和我收什么钱… … ”慕黎黎的脸像有团火在烧一样,尖细着嗓子,试图盖住偷看被抓包的尴尬。   “世上没有免费的脱衣舞。”他沉沉的问,“我说的话,都忘了?”   慕黎黎抿起嘴唇,紧紧的贴向身后的墙壁,后脑勺磕到墙面,甚至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大半夜孤男寡女、衣不蔽体,她哪敢忘掉他的话。   “你这人好小气,男人还怕看… …看就看了,大不了,”她停顿,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嘟囔,“不从你这儿要零花钱了,旧首饰我也将就用了,抵账当是— —门票?”   她的手指囫囵的在他身前比划了一下, 死也说不出脱衣舞三个字。   在席烽看起来,她这会儿的惊慌无措有股子傻气的天真,亦或是羞怯的装蒜。   “你觉得抵得了?”   “绰绰有余。”她逞强,“没让你倒找就不错了。”   席烽眼角一挑,噙着笑耸了耸肩。   “让你吃亏多不好。“他的手往腰带扣上一搭,刷的作势去拉西裤的拉链,“我可以接着— — ”   “啊” ,慕黎黎一声尖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背过身去,趴在墙上不敢睁眼。   听他在身后得逞后的轻笑:“这就怂了?”   她是怂,真怂。慕黎黎趁他笑的工夫,脚下忽地跨出一大步,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几欲夺门而出。   然而,席烽比她更快,手臂以闪电般的速度再次按在墙上,把她重又划进了包围圈。   “还跑?屋子就这么大,你接着跑试试。”   男女之力量悬殊,从身高上已经高下立现。她不是对手,横竖逃不脱他的手掌心,慕黎黎羞愤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深觉他胜之不武,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敢挑衅,嘴巴一时闭得严严的。   席烽歪了歪下巴,从她身后欺上来,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顶瞧不上这种人。席太太是不是又忘了?我一向玩真的。”   慕黎黎松松落在墙上的手指一下子扣紧,舌尖咬上嘴唇。气焰收起,只剩乖觉,认错流利极了。   “ … …我错了。”   “错哪了?”   几百年没向人讨过饶的慕黎黎,这句话说得异常艰辛:“错在,不该怀疑你的洁身自好,不该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来找你揩油… … ”   “还有呢?”   他似是认同,气息后撤了些许,声音离她的耳畔远了一些。慕黎黎额头顶在墙上,想着如何应付过去。   见色起意这种错,她反正是打死说不出口的。   慕黎黎的身上是一件空荡荡的睡裙,因为转身抬臂的缘故,后背的丝质布料紧紧绷起。   于是肩和腰的线条被提起些皱褶,像他刚刚饮过的矿泉水瓶,流畅的地方流畅,玲珑的地方玲珑。   席烽脑中闪过一个疑问,他多久没碰女人了,几个月?大半年?好像还更久一些。   一股难以名状的气流直往上窜,鬼使神差之间,他的手轻触她的窄腰,然后顺势往身前滑去。   好像数十只蚂蚁密密顺着她的脊背,同时间往上爬。慕黎黎打冷战似的微颤,音量放轻:“趁火打劫、贪得无厌?只想着自己,不顾全大局?不尊敬你,不体谅你… … ”   实在词穷,她气馁地说,“好了吧?”   一个个问题检讨,自省得还挺深刻,可惜没一个说中他的下怀。   席烽低头在她发间轻嗅一口气,很香。再低头,微微扳着她肩膀,转过她半边脸,热气和烟草味迎面袭来。   慕黎黎的嘴巴被他自上而下地堵住,他挺直的鼻梁蹭到她的,他很快换了个角度,双唇相接契合地无比自然。   男人温存的动作似乎轻车熟路,力道越来越重,却循序渐进,并不让人反感。   慕黎黎有一瞬间的迷失,人被罩在他身下,裸身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背后包裹的热度更是和有冲击力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   湿滑的唇舌深入,有力地卷到她退无可退的舌尖时,慕黎黎猛地睁眼,偏了偏头。   席烽左手勾住她的腰,右手离她的脸颊不过十公分。食指指尖敲了又敲,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一下下无声的敲打,好像重鼓捶在鼓面上,捶得她的小心脏越提越高。   静了足足一分钟,他才了悟似的开口:“我当是什么,让慕小姐忽然这样子低声下气。”   收回手臂,提了提裤子,刚露头的人鱼线淹没其下。他用无比肯定的语气说,“ — —你不愿意,是不是?” 第十三章 月赔千万的霸道总裁   不愿意什么,席烽没说。但他确信慕黎黎不是傻子,隐晦的事不需挑明。   他早说过,这桩婚姻里他要的是货真价实。货真价实的利益,货真价实的连接。   这种连接关乎身家、事业、长辈,不是权宜之计,是他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   一纸婚书,把他和她绑在一起。他不会无欲无求地认为,娶个太太回家是供起来的摆设。夫妻的亲密行为,因为各种原因他们还不曾有,但早晚要有。他又不是和尚。   而他的席太太,恐怕不这么想。   身体上的抗拒是骗不了人的,也不是白纸一张的小姑娘了。   慕黎黎沉默下去,违心的话张不开口。她愿意吗,或者说她排斥吗,和他把关系贯彻到底?   强势不好惹的男人,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说他绅士吧,攻击性从来不屑于隐藏。说他腹黑吧,他对自己的目的从来不掩饰,正大光明的展现人前。   她很清楚,这个人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可是这张脸,这个身材… …说不清哪样迷惑了她,好像也没有特别之处。   但他刚刚贴过来的时候、吻下来的时候,那阵心悸让她觉得异乎寻常的陌生。   慕黎黎恍惚的同时,席烽打开床头柜找烟,不咸不淡地说:“不愿意,你要早说。也许你有,但我没留后路。”   床头柜里一堆杂物,偏偏不见了他常抽那个牌子的烟盒。烦躁地合上抽屉,听慕黎黎呼了口气,缓缓道:“新工作我还做得不熟,这几年没接触过公司实务。周围同事也是第一次打交道,至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上手。”   她清了清嗓子,“同样的道理,做席太太也是。”   迂回地给自己找理由,纵然听上去有点合理的意思。席烽说得更透,回应她先前的论调。   “戴戒指代表— —我没有婚外情的打算,你懂吗?”   慕黎黎的脑子似乎又天马行空起来,认真地问:“那一夜情呢,你有过吗?”   席烽没回避,直接回答:“短期的交往,有过。纯身体上的,没有。”   慕黎黎点头,用同样的坦诚对他说:“我也不喜欢一夜情,放纵只会让关系更加空虚和脆弱。可是在我看来,可是在我看来,没有铺垫、只是基于原始冲动的关系,即使在婚内— —和一夜情也没什么区别。”   烟嘴被席烽含在口中,点烟的手却停了下来。以前没发现,他的太太是个如此有辩才的人。   不是针尖对麦芒的尖锐,而像尖尖的长矛,最刺人的部位最外边包裹上了厚厚的一层海绵。   能冷静地说出这番话,足以说明她不是个任人摆布、没有主心骨的姑娘。   “你觉得,要铺垫多久?”   “ … …三个月?”慕黎黎小心翼翼地答。   席烽眼一横:“我是正常男人。你是觉得我天天健身,还不够频繁?”   “ … …那一个月?”慕黎黎捂着潮红的脸,为了显示正视的态度,软了口气说,“我这人慢热,你得对我有点耐心… …我不是你那些逢场作戏的女朋友,没怎么样呢上来直奔主题… …一个月,不能再短了。”   成功的猎人在狩猎中往往懂得等待的妙处。席烽低头,在床头柜里继续翻,过一会说:“别找丁助理。”   “啊?”   他递过来一张崭新的信用卡:“用这个卡,要买东西的话。”   丁助理手里已然入不敷出,每天找他签字要账的人在办公室门口排大队。窟窿一时半会堵不上,席烽不想再额外增加他的负担。   慕黎黎眼前一亮,居然就这么… …过关了?天上掉馅饼似的让人惊喜。   她美滋滋地接过,黑卡欸,额度肯定不低。脑中似乎叮的一声,小金库提示到账,金光闪闪的一笔巨款。   “你真是个宽宏大度的好— — ”老公。   大方到爆棚,怪不得前女友个个不出恶语。差点叫出最不该叫的两个字,慕黎黎又一次剎住了嘴。   这话太谄媚和逢迎了。今晚不知怎么,她不经大脑、不合时宜的话已经是第二次憋回去了。   大脑神经也许有愈夜愈脱缰的趋势,第一次席烽问她,她不肯说,也确实耻于开口。   那会儿想的是,搁以前小姑娘们像蜜蜂采花粉一样追逐着他,传说中高高在上的霸道总裁,而现在— —   他应该不用提防人家,因为,霸道总裁也是有门坎的,怎么也得家财万贯才行。他这种眼看大厦将倾、一个月赔千万不止的霸总,还有人上赶着追吗… …   慕黎黎对烽火集团的实际状况并没有真切的认知,直到工作的第三周。   老唐向董事会的建言最终没有通过,他窝在财务总监的大办公室里,几天没有露面。   据小苏报信,那天高层闭门会议开了整整一天,结束时几家酒店的负责人欢天喜地的走了。大伙背后议论,席大就是席大,关键时候给大家拍板做主的只能是他。   寡言高层不知道他们的周领袖们是不是在周班上谈一场高谈阔论和高谈阔论,第三纸兵推出了新的政策派出每周一一线,无论高层中层,全部下放酒店基层,去感受一下来自一线的“温度” 。   特殊时期,面对面的会议取消了很多,改成了冷冰冰的在线模式。危机之下,更需要上上下下的凝心聚力。   集团总部的员工被诟病最多的一点,是成天坐在四季如春的高楼大厦里,拍脑袋做决策。这次席烽下了决心,该准备过过苦日子了,让总部去到受冲击最严重的基层酒店,听一听群众的呼声。   行政部准备了几大箱的口罩、消毒液、洗手液,打算加上后台财务、人力资源几个部门的名头,一起送防疫用品下去慰问。   到老唐这里,赶上月底结账脱不开身,老唐问都没问,直接安排了最闲的慕黎黎去。   美其名曰新人没去过一线,给她个机会锻炼锻炼。   行政部经理孟伟是个人精,从二十层下来,穿过工区扯着大嗓门叫唐总。   “您和慕经理一起跑一趟吧!她人生地不熟的,头一趟巡店,您得给引荐引荐铺铺路啊!”   慕黎黎坐在门口不远,闻言笑不露齿地冲孟伟打了个招呼。   老唐桌上堆满了小山似的数据,全等着他一支笔来批,“月底了,几个领导催我要报表,我这真是忙不过来啊!”   孟伟说:“那不成,谁不去您也得去!预算这么紧的情况下,没有您给我们批款,我们一群人只能空手去,被他们笑话死!大家的谢意,您得跟我们当面去听听啊!”   老唐摆手:“谢就不必了。席总让大家下去是为了了解需求、解决问题,别搞虚头八脑那一套。”   “还是您有觉悟!大家对财务的需求最多、最紧急,您不去,光我们哪和他们说得明白?这次小组缺一位带队的领导,您得去给我们镇场子呀。”   老唐仍在推辞,孟伟没再捧,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现在都啥光景了,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了。”   隔天,老唐果然改了主意。   卖掉酒店的建议是老唐提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下还图谋什么长期策略,赶紧把亏空的包袱甩掉是正经。   而且,这已是他第二次和公司正式提案。可是,被席烽坚决地当场否决了,不卖。   一开始老唐面子上过不去,巡店不更承认了他的想法有问题吗。可他在公司好几年,处事圆融很少得罪人。   被席烽一通说,几个酒店老总都知道席烽毙了他的提案,说不定背地里正看他的笑话。   所以,他还是得去。让他们知道,他和老板有分歧但不离心。他依然可以代表总部,不光比他们都高上一头,而且可以率领先遣部队。   从公司的商务车上下来,慕黎黎环顾一周。这家酒店的位置略偏,在城北的高新园区,外围都是写字楼,不乏全国知名的企业Logo明晃晃地立在楼顶之上。   园区的马路只有两条车道,路上人来人往,路口还堵车了一阵。可到了酒店门口,确实一副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景象了。   进门要扫码测温,酒店大堂的保安一边呼叫对讲机,一边让他们排队登记,安排得倒是井井有条。   接待他们的大堂经理是个高挑苗条的姑娘,陪他们在一层等酒店老总下来。   小组里几位大小领导只有慕黎黎一位女士,大堂经理不敢和老唐他们多说话,自然陪在她边上聊天。   慕黎黎指向玻璃门外:“旁边的空地是在建写字楼吗?配套看起来不错。”   “不是。”大堂经理说,“是烽火的工地,去年四季度开的工。附近的公司越来越多,协议方经常抱怨订不到房,本来要扩展一栋作为新的客房楼。”   慕黎黎眉头深锁:“现在呢?”   “已经停工了。前一阵总部下了文件,施工暂停,安排承包商撤场,项目部原地待命。”   怪不得偌大一片工地,一点机器的轰隆声都听不到。   慕黎黎十分意外。不止开酒店,还染指了基建?席烽是担心步子小、摔得不够结实吗?   基建工程是最吃钱的项目,投入大、回报期长。她心里默算了一下,开工的投资,原料辅料的进价,停工的成本,都不是个小数目。 第十四章 不要和大趋势作对   这家酒店的总经理姓范,人称小范总,据说是公司旗下酒店管理层中最年轻的一位。   欧洲知名学府的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回国,被席烽招揽进了烽火,成为集团内部的第一届管理培训生。   那些年管培生在老牌外企中很吃香,被求职者当成不得了的香饽饽,但谁也不知道具体是干啥的。   席烽不崇洋媚外,管培生的体制却一直沿袭至今。不同部门、几个岗位轮转下来,范总是吃上第一波红利的人。三年过去,回集团被席烽破格提拔到了部门一把手,然后又到下面来独自管理一家酒店。   这位高层少壮派的代表人物,慕黎黎曾在二十层有过一面之缘。作风很扎实的小眼睛帅哥,酷似韩国欧巴的外形让她印象深刻。   眼见小范总带着一行人下楼,团队一字排开,精神面貌昂然。小范总握住老唐的手,说了一些熟练的欢迎辞令。   老唐是核心,她这个小兵无关紧要。慕黎黎站在人群外围,觉得官腔官调的没意思,溜达到大堂一楼的咖啡厅和水吧,走马观花地瞧了瞧。   绕过半圈回来,年轻轻的小范总依旧没有松开老唐的手,殷殷切切地说着话。说到动情处,高大的七尺男儿竟泪汪汪地抹起了眼睛。   他身后几位也是几位革履的经理,好几个人低头驼的红了眼圈。_   慕黎黎不由驻足细听。不知怎么说到二季度例行的年中考核会,老唐让他们放心,大概率会取消,说席总既然让我们下沉到基层了解情况,年中再让大家回去汇报肯定安排不开了。   老唐到底有他的高度,他对小范总说:“汇报或者调研,都是形式,不要费心思在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上。我们来或者你们回去又如何,马上就能找到办法解决当下的困境吗?我敢替席总说这个话,现在的重中之重是顾好业务,守好本业才是你们的首要任务。”   当着总部、酒店一干人等,老唐的态度可谓十分务实,足以证明他的站位不低,连慕黎黎听了都竖起大拇指。   小范总内疚地说:“您说的我懂,可这本业的业绩… …从业这么多年,今年这情况我是真的问心有愧,对不起总部领导们的信任和托付… …”   几位从总部一道来的中层劝他,不用自责,这不是一间区区酒店的问题,总部理解大家的煎熬。同舟共济,办法总比困难多。   其他员工的发言则更接地气,客房部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没什么文化,嗓音很洪亮:“我们都是烽火的老人,总部的难处我们万分理解。前两天隔壁街道刚关掉了一家酒店,这么多年和我们抢客源打架,一下子说倒就倒了。只有我们,苦苦支撑到今天… … ”   有人附和说:“能撑到现在算是奇迹了,全靠总部领导坚持没有放弃我们!别人家停工停产,客房、餐厅员工工资一律打对折,只有我们还能领到每个月的全勤奖金!”   “可不是,很多服务员从外地来打工,今年这一闹,全家生计全仗着这一份工资,一个人要养一大家子。”   客房部大姐说,“但是,我们心里明白,负担最重的也是总部!我在公司干了五年了,还想在再干个十年、二十年呢,总部不能被大家压垮了啊!”   另一个经理说:“是啊,席总能挺住,不把困难甩给我们职工,我们也希望公司熬过这道坎,员工能保住这个饭碗!只要总部下指示,不管是让我们轮休,还是只发最低工资,我们都没意见!基层的思想工作,我们这些经理和主管来做!”   群情澎湃之下,慕黎黎和大家一起去看为首的老唐。老唐压了压手掌,示意安静:“怪不得我们酒店获选去年集团的示范店,我先代表席总,感谢大家的大局观和牺牲精神。”   他接着说:“危机意识是要有,但总部没提,就是还没到那一步。大家不要多想,只管安心工作。烽火的基石是我们的酒店、我们的客人,只有前方业务稳定,才能让总部放眼向前看、放手谋发展。”   稳定军心的调子,老唐拿捏得很好。虽然私下里,第一个提出来精兵简政、裁员减负的人就是他。   那会儿才一季度末,如果采用了他断臂求生的提议,现在烽火的情况能好上一半不止。席烽在这方面太固执,一次次把老唐的提议当成了耳旁风。   老唐和小范总不同,他不是和烽火一帮元老一路走过来的人。一年前公司资产规模第一次上十亿,席烽决定找一个象样的财务总监,从席家的下属公司挖来了他。   资历摆在那,老唐总有和席烽隔着一层的感觉。他接受不了席烽的当众反对,在他眼里那是一种变相的批评。在外人看来,还可能是另一种阵营的对立。   一开始他还和同僚抱怨,这年轻老板就是目光浅,好像裁员让他面子无光似的,比带绿帽子还难受。   几回切磋下来,虽然回回被席烽怼回来,他倒把席烽的想法摸了个大概。   他的出发点是千方百计地保业务、保团队。有句话说,大浪退去才知道谁在裸泳。席烽的执着让老唐觉得,他的格局没那么小,起码和他亏钱的本事不相上下。   寒暄了半个小时,一群人上楼去会议室开会。   慕黎黎落在队伍末尾,不着急地等下一班电梯,对陪她的大堂姑娘说:“忙你的去吧,别陪我们站着了。离岗这么久,客人要找你了。”   大堂姑娘眉眼妆容精致,却笑得像刚吃了苦:“没事的慕经理,我那儿不要紧… …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客人入住,不会有人找我的。”   室外日头高悬,大半天过去,慕黎黎吃惊地问:“那下午呢,客人会多一些吗?”   “不,今天周一,早晨一般是最多的。“   “ … …这么惨淡?”   整个一层挑空的大堂里空空荡荡,刚才的人群一走,更显得门可罗雀的冷清。   “是啊,客人很少,这两个月的入住率通常只有一两成。上个月我们还忙着处理一些退订的单子,这个月连退订都少了— —根本没人订啊。”   慕黎黎没有概念,多问了她几句:“一两成是多少?收入大概什么水平?”   大堂姑娘尴尬得脸都红了:“一两成就是… …我们服务员经常比客人还多,全程送客人到房间入住,都不耽误回来给下一个人check in 。怕人多 吓到客人,我安排他们错开值班,没事的凑一拨上客房检查卫生去… … ”   “流水呢,一个月有多少?”   “几万块钱?撑死了到十万就不错了… …这个月总部取消了指标管控,去年我们是淡季每个月八百万… … ”   慕黎黎望了望富丽堂皇的大厅和一尘不染、簇新明亮的地面,她也要听得眼泪汪汪了。   一间五星级酒店,地处核心园区,养着上百号员工,一个月的流水只有几万块… …   那真的不叫惨淡了,叫灾难。   老唐是对的。   这是巡店一天下来,慕黎黎想法完全改观的一点。   老唐的思维才叫正常投资者的思维。换成她,吓也被吓到急着关门大吉了。   趋势上偶尔波峰、偶尔波谷的周期性波动不可怕,断崖式下跌才是最危险的信号。代表市场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恶化,甚至毁灭性的全军覆没即将降临。   照这个颗粒无收的状况延续下去,烽火旗下的酒店亏到崩盘只是早晚的事。   她还劝小苏不要短视杀跌,寄希望于什么企稳反弹— —好吧,是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想不出来席烽还要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一路创业的情怀,企业老板的责任,还是男人的自尊心和事业心作祟?不过都是虚妄的理想而已。   慕黎黎只做过投资,确实没上手做过企业经营的实战。但她自认为自己看的角度更宏观,更为旁观者清。   投资失败的若干案例教会了她一个真理,那就是不要和大趋势作对。   周五下班,席烽在公司楼前一个隐蔽的路口等她,两人一起回慕家吃饭。   慕黎黎昨晚接到了慕行长的传召,没说什么事。从席烽果断地推掉了晚上的会议来看,也许是他在背后主导的也不无可能。   照例席烽开车,慕黎黎从后座拿过袋子,国风设计的包装,他倒是每回从不空手过去。   “这是什么?”   “你爸不是最近在练毛笔字?淘了方端砚给他。”席烽说,“端砚细腻出墨快,适合他这样的初学者。”   一个两个的附庸风雅,天天钻在钱眼里的人还要装文人骚客,慕黎黎撇嘴。但她的表情幅度极小,细微到开车的席烽根本察觉不到。   “多少钱?”   席烽没回答,打灯转弯,超过了前头的一辆豪车。   慕黎黎之所以觉得对方车豪,是因为上车时才发现他换了一辆车。牌子与他身份不符的低调,外头刚洗过看着车身锃亮,里面的内饰却有点发旧了。   她想,这方砚台,一看便知价格低不了。真是大手大脚惯了,这时候出手阔绰有什么用,还不省着点花?   “你买的,还是丁助理买的?”她回头去要个小票。   席烽如实相告:“都不是,前天从我爸书房顺回来的,没花钱。”   … …   慕行长和他们两人前后脚进门,家里的饭菜已经上桌,就等他们开饭。   慕黎黎一边怨李阿姨又做重盐重油的红烧肉和小排骨,一边坐下不客气的大快朵颐。   席烽来的次数多了,餐桌上的菜越来越家常了。李阿姨把盛着红烧肉的盘子换到她跟前,拿公筷剔了两块肥肉比瘦肉还多的红肉块,给她夹到碗里。   慕黎黎小口细细地品着吃,很快一嘴亮津津的油光。慕行长看她吃相一点没有女孩样子,从对面递过纸巾,让她擦嘴。   慕黎黎专心的低头没看见,没等慕行长开口,席烽接过来放在她碗边,在她能看到的角度轻敲了下桌子。   就这一下,慕行长再拿起筷子,脸色就淡了下来。   章女士觉得慕行长管得多,扶着他的手肘把人拉了一把。她的目光却在席烽和慕黎黎之间逡巡,眼尖到要把每个细节瞧个仔细似的。   慕黎黎过了瘾,口齿留香满足极了。饭桌上很安静,她扔了小排骨,想起来招呼席烽:“你也吃,这两道是李阿姨的拿手好菜。”   席烽另扯了条湿巾擦手,擦完自己的— —抓起慕黎黎的左手,摩摩挲挲的继续擦。   慕黎黎是个左撇子,正好挨着他的手臂,一根根纤纤的指尖,连指甲边缘都被擦得干干干净。她僵僵地翘着指头,错愕到差点没反应过来。   席烽矮身问她:“这么喜欢,要不周末让家里阿姨过来学学?顺着你的口味调调菜谱,多给你加几道,左右我吃什么都一样。”   李阿姨忙不迭地答应,章女士也积极表态没问题,周末随时来,她们夹道欢迎。   席烽擦完,就势握着她的小手扣在了大腿上。干燥而厚实的手掌包住她的,在手心里一小团压住。   慕黎黎想撤撤不回,脸上照旧是微笑,心里却怪他— —就不能晚点再表这个情,她还没吃完呢。 第十五章 碧螺春   饭后,章女士打开客厅的电视机,房子里嘈杂起来,打破了几个人都话少的窘境。   章女士按着遥控器调台,当屏幕上出现慕行长喜欢的戏曲节目时,停了下来。咿咿呀呀的老生唱腔,调子九曲十八弯似的唱个没完没了,慕黎黎最不爱听这种老年人的节目。   她闷头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东划划西划划,无聊地打发时间。她不是个沉迷社交软件的人,一会儿就看完了,但也绝口不提换台。   出头坏兴致的事她不做,她也忍得住,毕竟一礼拜就回来这么一次。   席烽陪坐在一旁,一样没看进去。视线虚虚地落在电视画面上,心里想他自己的事。   一屋子里,认真听戏的恐怕没有一个人。一小段折子戏过去,慕行长关小了音量,叫席烽陪他去书房下盘棋。   另一个老年人的爱好,在棋盘上排兵布阵,找一找赢过对手的乐子。慕黎黎小声提醒他:“你行吗?围棋,不是象棋。”   席烽说当然,似是不在话下的小事一桩。   下棋厉害的,绝对是洞察人心的有城府之人。慕黎黎不知他是一早就会,还是现学现卖。她没跟过去,心说等试过一遭,他就知道慕行长的厉害了。   连着几盘虚虚实实的对弈,大龙被杀到片甲不留,席烽甘愿弃子认输。   “和您相比,我不过懂个皮毛。再比下去,我成了无知者无畏、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谦虚了,你的功底不错,手生罢了。”慕行长微笑着捻了捻下巴上不过寸许的胡须,赢棋不笑,输棋不急,这副不慌不忙的态度首先就值得肯定。   慕行长的棋风是粗中见细,沉思慢想的琢磨布局。而席烽的棋着是另一个路数,落子快狠准,举棋不悔的坚决,细中也见粗,不拘泥在一步两步的机锋上。   长辈看晚辈,棋品鉴人品,这比席烽在棋盘上赢过他还让他顺心。   “黎黎从小学棋,下得算不错,你们俩切磋过没有?”   自然没有,席烽说:“不敢和她切磋,她是书里泡出来的学院派,段位比我高多了。”   家里的次卧快被慕黎黎的家什占满了,席烽让阿姨专门给她腾了两个书房的书柜。偶尔他用,角落里落灰的旧书一直没人收拾,他隐约扫到过几本棋谱。   慕行长同席烽一起收拾桌上的棋子,闲话问道:“她在公司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   “不会,她做得很好,勤快、踏实。”   没有水花的本分,换种说法就是踏实。朝九晚五的按时按点,嗯,算勤快。对关系户,大概的预期不超过这些。   “那很好,我劝过她很多次,年轻人不要耐不住性子,随随便便跳槽。在一家公司至少干上两三年,把一块业务学精学透,再去考虑其他的职业机会。黎黎这方面很听话,上一份工作干了快四年,也差不多到了很熟的阶段才辞职。”   “是吗?现在的年轻人里,一份工作四年算比较长了。希望烽火有这个荣幸能留住她,给她提供长远的发展平台。”闲聊似的随意说着,席烽顺着他往下讲。   有意思的是,父女俩好像都是说话非要绕个弯子才肯表达正题的风格,真是一脉相承。   慕行长对他满意之余,先挑起了核心话题:“上次说的资产评估,做得如何了?”   “做完了,评估报告上周刚拿到。”   起个头,慕行长便仔细理他的棋子,把接下来谈话的空白交给了席烽。   席烽直接报了个估值的数字,说:“无论和当年的买价比,还是和现在的市场成交价比,这个价位都是偏保守的,我认为合理。”   他把几处土地的位置和地上楼宇的翻新情况介绍完,慕行长重点让他说产权的情况。   烽火业务刚刚有起色时,原来租住的酒店房东要转手,虽然那时公司不宽裕,席烽还是下狠心花大价钱,把酒店所在的楼层带地都买了下来。   后来公司盘子越来越大,加上商业地产的租金迟迟涨不上去,他反而谨慎地收住了手脚。哪怕资金趴在账上,也要多存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导致近几年烽火拿地不多,还尽是高新区这些城边上有政策优惠的地段。   “资产质量还可以。”慕行长只给了一句简单的评价。   “是,做抵押物的话这几间酒店最合适。哪怕要求再严格也能满足,基本挑不出瑕疵来。我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周期,越短越好、越快越好。”   慕行长沉吟片刻:“其他银行想必你也跑过了,应该知道下半年银行额度会很紧张。而且,最近出台的政策主要针对普惠和小微企业,你们这种连锁的规模和重资产的特点,沾不上边啊。”   “是。”席烽知道,动辄审批也要三到六个月,而且还不保证能批下来额度。   经过几番托请的迂回,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一是靠实力,二就只能靠互相之间的信任了。所谓“信任”是升华之后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关系。   两人正聊着,书房门被敲响,慕黎黎端着一盘水果从门外悄悄闪进来。   在门口躲着听了两耳朵,感觉他们聊得告一段落,她才推门。   放下果盘她也没走,捏了个草莓,边吃边坐在了靠近窗口的单人沙发上。   慕行长停下话头,有些话只适合两个人谈,当着第三人的面不好深说,家里人也一样。   慕黎黎将窗户开了个小缝透气,见他们又没话了,空气静止得像不流动了一般,开口朝着慕行长说:“我看这两个月,来家里找您的人挺多的。”   她好好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涉世未深的乖巧和顺从,让听话的人容易对她放松警惕。   慕行长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的进来,静听她的后语。席烽侧过脸看了看她,对视时挑了挑眉,意外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去。   “ — —所以您说,今年这个情况,放贷的口子是松了还是紧了呢?”慕黎黎说,“有机会拿到贷款,大家才东奔西跑是不是?可如果口子不紧,又不用各出奇招地活动,您说对吧?”   “看情况。量化宽松,风险从严。”   “松和严,不是银行自己说了算吗?只要有额度,总行分行一级一级往下分,要的话总能调剂到的。”   慕行长哼了一声,沉了沉脸,训她:“你懂银行内部是怎么回事了?当年四处托人叫你进银行,你不去,现在说这些外行话,让人笑掉大牙!”   她的话一起头慕行长看得出来,慕黎黎不是来陪他们聊天的,也不是来围观他们下棋的战绩的— —里应外合,连手对付他的还差不多。   “看您,还急了,我又没说什么。”   一提起当年找工作的往事,慕黎黎比他还气不顺。她情愿趁年轻在外面闯荡。也担心她爸在单位被人指指点点的说走关系,所以那时她硬气地说,我有手有脚,不用您帮我找工作。   结果呢,三个月之后,慕岚岚沿着他找的关系,顺利地进了银行的大门。   慕黎黎指着慕行长,掉头问席烽:“他们给你的抵押率有多少?”   “百分之五十左右。”   “这么低?”慕黎黎继续问,“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接着做二抵呢?”   “很难操作。”   “一点门路也没有吗?”慕黎黎问完,秀气的眉毛拧成绳子,看着席烽,又看看慕行长。   一栋核心地带的高端酒店,地价加房价,总共只能抵押出评估值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直接变成了冻结的死物,烽火岂不要亏死了… …   当着慕行长的面,慕黎黎不客气地问:“那你还贷什么款,卖绝对比抵押划算,直接变现不好吗?”   席烽说:“这个不是问题的关键,其他银行的抵押率也大差不差。”   慕黎黎仿佛听了句笑话,冷下脸问:“ … …和其他银行比,能一样吗?”   每家银行都是如此的话,他随便找一家不就好了,和她结什么婚?这话她没法说,可是心里的气被慕行长挑了起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席烽说:“银行有银行的规矩,爸爸也有他的考虑。我很理解,差不多就好,不强求。”   “又不是空手套白狼,房本都押给他们了,怎么算强求?”慕黎黎骤然尖了嗓子,“你到底懂不懂,老唐没和你说?”   席烽讪然承认:“不大懂。”   这是财务总监的分内事,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他不会插手接管这些。   慕黎黎木着一张挂满了冰碴子的脸,所站的位置正对着慕行长,等他给个说法。   慕行长在女儿的逼视之下,态度渐渐软化。   儿女大概都是前世欠下的债。买卖还有个商量的过程,从慕黎黎进屋开始,一句话都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讲过。   “你们公司没有大额贷款记录,银行对新户的要求高,审批要过总行的风控部门。后面贷款循环起来,有了信用记录会好很多。”   席烽点头:“是需要经过这么个过程。我不需要一次贷出来很多,每个月循环用就行。”   慕黎黎诧异的瞪他。公司都要砸锅卖铁了,他连条件都不讲的吗?   如果说早前她还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看骄傲的他如何张口和慕行长卑躬屈膝地哀求,现下,她已经成了一个局中人。   陈年怨气上头,加上她正好了解那么一点烽火的窘境,她为他鸣不平,慕行长这确实— —不偏心,可他怎么能这么不偏心呢。   “多怎么了,流动资金谁会嫌多,当然是多多益善。”   席烽按住了她:“不能一口吃个胖子。”   慕行长赞同的肯定:“你这样想就对了。眼光要放长远,贷款多公司的杠杆就高,你再想一想,抽贷的后果你能承受吗?银行的钱是便宜,可也是带铁钩子的,一钩给你钩个底朝天。”   “您说的是,我都明白。”   慕黎黎瞠目结舌,从书房出来之后刷的一转身,死死盯住他。   “资金流断裂的下场,你知道吗?雪崩的速度有多快,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还往回缩?”她帮他说话,该他添把柴他却撤了火,弄得她成了最着急的人。   “不至于此。”席烽说得不温不火,“难是难,我还没穷困潦倒到那种地步。”   慕黎黎的话说得难听:“逞能不管用,公司还能撑几个月,你算过吗?现在是你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时候?”   席烽不爱听,冷言道:“我有我的判断,也有我的选择。”   “不用我多管闲事,是这个意思吗?”   “你别干涉。”   “我给你搅局了,还是给你搞砸了?”慕黎黎气到双手叉腰地仰头质问他,随即意识到动作不雅,又笔直地放下手,低声说,“好,总之是我吃饱了撑的是吧… …知道了!”   她甩头就走,手腕却被席烽一把攥住,仗着力气大把人往回拉。   两人还没拉扯清楚,身后书房的门打开,慕行长出来:“你们不去看电视,杵这当门神?”   席烽换了只手牵住她,另一只手搂住她的肩,把人揽进怀里:“说两句话,这就去。还是— —我陪您去试试那方新砚台?看看效果怎么样,写两幅字磨一磨。”   正中慕行长的心头好,他欣然去客厅拎了席烽送来的袋子,返回书房,还叫席烽也跟上。   慕黎黎在他肩窝里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啧了一声:“我爸叫你呢,还不赶紧伺候去?”   “你不一起?”   她凉凉地说:“不了,我给你泡壶茶去— —碧螺春,你最喜欢的。”   席烽入口的东西从不讲究,问:“什么意思,我喜欢什么?”   慕黎黎也是刚纳过闷来,没理他一拧腰走了。   他是不用她干涉,可也已经被干涉得达成了他的目的。她鲜少脾气急,今天却一急一闹,不自觉地成了他手里的枪。   而他顺水推舟,看着她扮黑脸,他自己唱红脸,越唱越把他在慕父心中的位置往高抬。枉她自以为聪明,到头来,在她的映衬下,慕行长对 他的识大体一百个认可。   这人,以退为进的策略用得熟熟的。绿茶中的绿茶男,说的就是他。 第十六章 不流行油腻那一套了   从慕家回来时天空中开始飘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初夏的雨丝带着芳草气息,将城市的空气洗涤得格外清新。   快十点钟,两人一起进门。慕黎黎手上提着带回来的吃食,李阿姨临走从厨房拿出来一大包冷食,让她拿回家吃,生怕平常两人不开火饿着她。   席烽十分沉得住气,一下车开始打电话,一个接一个,电梯里都不消停。对她手里沉甸甸的负重和绷紧的脸色,不知是瞧见还是没瞧见,任她在前头走。   不说帮着拎,也不说别的话。慕黎黎的手掌勒出一道道红印,红里透出惨白,把东西扔在餐桌上就进屋抹护手霜去了。   等席烽挂掉电话,低头瞥见玄关入口一只、出口一只的高跟鞋,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像两个喝到不省人事的醉汉,他没吭声,抬脚尖往大门踢了两下。好了,至少不挡他的路了。   帮慕行长磨墨时,衬衫袖口沾上了几滴墨汁,他先回房洗澡换衣。十分钟后出来,再往客厅里一站,越看越不对劲。   他耳闻过有些女孩的雅号叫“乱室佳人” ,在外光鲜亮丽,回家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卧室乱成猪窝也不在乎。   慕黎黎没到那种严重的级别,但同住后她乱丢东西的习惯席烽算是领教了,让他很难眼不见为净。   从前几天在书房抽屉发现半包拆封的薯片碎屑开始,席烽意识到,家已不是他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领地了。   就像此刻,沙发一角搁着她出门背的托特包,一看就是信手扔的,女孩子的口红、化妆镜、充电宝、甚至鼠标一堆零碎儿,哗啦啦全洒在沙发垫子上。   如果不是包里的笔记本计算机有点重量,东西更要洒得遍地都是了。席烽想坐都没地方下脚,公共空间,她就不能稍微清理一下吗?   慕黎黎也洗完了澡,披上浴袍出来找水喝。一眼看见他寒着脸,弯腰拾掇沙发的杂物,肩膀不由得一缩。   小心地旁观了几秒钟,然后无所谓地溜达去了厨房。倒完水她从厨房出来,后脚席烽进去。   热水壶里空空如也不说,流理台上一片显眼的水渍,而擦布— —阿姨就挂在墙上触手可及的地方。   慕黎黎从包里取出笔电,准备回卧室再看几份报告。脚下刻意慢了两步,看席烽出来,和她一个站在厨房门口,一个站在卧室门口,大眼瞪小眼,   足足对望了一分钟,然后,席烽打开了餐厅的灯:“李阿姨是该周末过来一趟,教教你怎么打理家务。”   席烽说,“不是让你事无巨细的家务全包,但你自己的东西总要收拾吧。”   他指指餐桌上带回的东西,“搁这就不管了?”   慕黎黎早忘在脑后,出门时李阿姨嘱咐来着,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没记住。   “怎么管?”   “ — —收起来,放厨房或者放冰箱。”席烽的嗓音冷飕飕的,似乎嫌弃她问了一个再常识不过的问题。   “哦,那你要失望了。李阿姨从小不教我这个,她说如果女孩从小做家务,一辈子都要做家务。 "   慕黎黎看他明明恼火,却忍住和她讲道理的模样,觉得格外解气。   “明早阿姨过来会收的。这才几月份,温度没那么高,隔夜菜不一定会坏的。”   她把计算机交叉抱在胸前,松懈地垮下了腰,“再说,我真的累,只想休息— —你不会连这也要干涉我吧?”   绿茶谁不会呢。她这话问的,分明是把在慕家书房门口席烽说过的话,原方不动还给了他。   席烽定定地看她一会儿,随即自己挽起衬衫袖子,三下五除二地解开袋子,一份一份地塞进冰箱。   家里阿姨每天都来,冰箱里并没有多少空间。他动手比慕黎黎利索多了,起码比慕黎黎更像是干活的样子。   慕黎黎有心拿话再怼他两句,谁叫一晚上她心里狗咬吕洞宾的怨气一直挥散不去。   可眼前的人,替她收拾完沙发又收拾冰箱,她看着、看着,居然有点自动熄火的苗头。   不动手的人没权利哔哔,付出体力的人有权获得尊重,以及不被怨怼的清静。   慕黎黎这回不好意思走了,倚着门框看他忙碌。她歪脑袋想了一会,要说他什么也不图的大公无私,她是不信的。   “下次… …我不管了。”慕黎黎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   席烽关上冰箱门,“你中立就好,没人让你跳出来。”   得,慕黎黎熄到只剩小火星的心火“噌”的死灰复燃。她深呼吸了两个来回,牙关里发出一个音节:“行。”   席烽从餐厅踱步过来,边走边说:“我不是逞能,也不是耍花枪。当然,说不定过两个月,我还得回来,低三下四的接着求你爸。”   “一步到位不好吗?”   “不好。”席烽捏了捏眉心的皱褶,抄着口袋问她,“你爸快退休了吧?”   慕黎黎算了下:“还有两三年。”   “会延迟退下来吗?”   “不会。”   “那你不替他想想?退休前绑着他一起往烽火的坑里跳,有这个必要?几十年如履薄冰过来,因为我坏了他的规矩,那我成什么了。”   说得好像他没有私心一样,慕黎黎板起脸:“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谁让他坏规矩了?但话我说在前头,我爸的渠道你可以走,但别提非分的要求,更别把他往沟里带,这是基本的底线。”   以慕行长的谨小慎微和行一步缓两步的四平八稳,慕黎黎从来都相信,他不会给席烽开多大的后门。而从席烽今天的态度看,他比慕行长弱势多了,要不然也不会借她的势了。   “我不会。所以现阶段更不适合冒进,稳妥一点对大家都好,你爸是对的。”   一夸起慕行长,慕黎黎努努嘴,又说:“他也不是永远都对。你光高风亮节没用,现在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时候。公司的困难你不用避开他,多一点是一点,贷款没坏处… … ”   横竖两边的话都让她说了,女人的优柔和反复,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席烽还是觉得受用,也明白了,为什么在慕家见她生气,他下意识的反应是拉住她的手不让走。   “我没那么高尚,可也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银行那边我需要的是信任,逐渐培养吧。”   男人的骄傲,席烽没法向她解释。   往远了说,银行内部的体系虽复杂,慕行长在当地银行不是多了不得的实职,婚前他就知道。解个燃眉之急而已,他难道要把人榨到渣都不剩吗。   今天慕行长有句话和他的想法很吻合,有些事要徐徐图之。等贷款一借一还的良性循环起来,才有长远可期的下一步。   此时此刻他心里仍旧认为,烽火的困境并未到要他孤注一掷的时刻。幸好他有先见之明,进不可攻,但退可守。   他的背后有席家,现在又多了慕家,他提前一步预见到了,已经为公司准备好了最坏的境况。   “你真觉得还有时间?”慕黎黎将信将疑。   席烽笑了,老气横秋地感慨道:“小学时学过一句话,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以前我是用时间赚钱,时间宽裕得很,今年真是风水轮流转,不得不用钱换时间。至于换多久,老天说了算。”   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不是身临其境谁也未必能体悟几分。   何况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她。席烽对听完发怔的慕黎黎自嘲道:“席太太想发慈悲的话,不如有空也帮我周转周转?”   “周转什么?”   “以后从我这里少讹点钱,就当接济我了。几十万不嫌多,几千块不嫌少,这时候了,苍蝇腿也是肉啊。”   慕黎黎攸地站直,观察他神情中认真的成分,眼尾一垂。他觉得可能吗,掏出兜的钱还有退回去的道理。   “天晚了,我看你是困了,还没睡觉已经开始做梦了。”   财迷劲十足,护着私房钱的样子像小狗护食似的忠诚,隐隐向他亮出尖利刺人的小爪子。   席烽的心情忽然愉悦起来。怪不得人家说,家里即使放个花瓶,也是赏心悦目的营生。   还是个怪可爱的花瓶。心软的时候,暗暗闹脾气的时候,回绝他时大义凛然无情的时候。   今晚他收获颇丰,以为要胶着几轮,谁知一次就和慕行长敲定了大致的意向。其中不乏慕黎黎的功劳,所以他也难得在她面前吐露了几句交心的话。   他不介意再和她多说几句。   “是该睡了。”他长臂一拦,再一次把她圈在了门口,故技重施。   慕黎黎没穿高跟鞋,身高堪堪顶到他的下巴,小小的身板太好控制了。   席烽压低嗓子,偏开半边脸:“ Good night kiss ,先来一下。”   慕黎黎瞬间耳根通红,欲言又止,举着笔电的边缘顶他,他靠得实在太近了。   “又喷香水了?”席烽鼻尖轻嗅,问。   两人都才洗过澡,他低头看下去,她领口的皮肤细如凝脂,淡淡的馨香没入呼吸之间。   “没有,是沐浴乳的味道… … ”   她手中当做抵御武器的计算机突地被他抽出来,举起胳膊不让她够到,他又往前欺近了一步。“还要我主动?”席烽笑,“我来的话,亲哪儿可就我说了算了。这次不许往回收… … ”   慕黎黎下意识地抵住了舌尖,眼神在他戏谑的脸上转了一圈,偷偷白了他一眼。   亲就亲,除了有点难为情,没什么下不去嘴的。而且男色也是色,她没吃亏。   慕黎黎蜻蜓点水似的,在他右脸上小啄了一下,沾唇后飞也似地收回:“晚安。”   “明天我得问问老唐,工作上你也这么敷衍?摆摆样子就完,声音没有,诚意没有,不及格。”   席烽微微侧过另半张脸,斜眼瞅着她,涵义不言自明。   慕黎黎擦了下嘴唇,又抬眼看他几秒,踮起脚尖去凑他的另一边。   在她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脑往上使力,结结实实的把她的嘴唇送到了嘴边。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咬住她口舌百无禁忌地交缠进去… …   几经沉浮,她的脚都酸了,才放开她。   慕黎黎直喘,气得握紧小拳头,在打他一顿和体力不支打不过他之间犹豫。   席烽的眼里有放松的欣赏,有得逞后的快意,还有星星点点慕黎黎觉得瘆人的,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在他近在咫尺的灼灼注视下,她压下脾气扯起家常:“你知道吗,男人一过三十步入中年,会天然产生一种新的气质。”   “什么?”   “油腻。”她停顿,“和浮夸。席总,骗小姑娘早不流行这一套了。” 第十七章 一语成谶的本事   慕黎黎确有一语成谶的本事。   席烽每天的行程表里满满当当地挤了无数个会,公司里的、电话上的、视频软件里的……至少每周见一拨融资机构,银行、私募、甚至民间金融。然而谈来谈去,似乎一直在原地打转。   在外面跑投资和融资,和实体经营一家公司,策略上天差地别。从强势优质的大甲方,摇身一变成为卑躬屈膝的乙方,很多事情吃力但遥遥见不到成效。   酒店是受疫情影响的重灾区。不光酒店业哀鸿遍野,同一文旅产业链上航空公司停飞、旅游景区关闭、购物商场关门,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的被重创,全部进入了数九寒冬。   兵败如山倒,公司的情况坏起来,比想象中崩塌的速度更快。   席烽一边在外找渠道,一边压着老唐在公司内部想办法。难关当前,与其寄望于旁人,不如当机立断先自己救自己。   开源节流,源是开不动了。节流上,裁员这条路早被席烽否掉了,剩下的只有砍花费、砍预算。   老唐提了个让员工很能共情的口号,叫“勤俭持家” 。席烽看到计划报上来,签字落笔的时候心里异常不是滋味。   理智告诉他应该签,心理却有点过不去那道坎。   多年前艰辛创业的宏图壮志,功成名就后的桀骜自负,如今高处不胜寒。烽火被广泛称道的优势之一就是对员工的厚待和老板的豪气。而今,他竟也成个堪比铁公鸡的老板了。   三十几年都不知道什么是捂紧钱包过日子,现在全公司张贴的文件上落款是醒目的他的大名。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前阵子席父入股的时候训他,危机时刻悲天悯人是顶不了事儿的。和慕黎黎说他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司节流到了什么程度,慕黎黎听到一桩新闻,搁平常会被业内笑掉大牙。   新来的董小姐高居副总之位,下去酒店考察端午节的装饰布置。检查完坐在会议室里,说等会再总结,先给我们来壶咖啡。   哪家酒店咖啡不是和矿泉水一样的标配,谁知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还真没有。   不一会儿后勤的人来了,十分抱歉地说,董总,总部才发的新规定,能不能请大家提供一下成本中心的编码,再请各成本中心的负责人签字确认一下… …因为,冲咖啡用的咖啡豆、糖包、牛奶,要摊成本到每个部门… …   把董小姐弄的极其尴尬,当着满屋子的人,手指翘了半天,说你还是帮我叫外卖吧,我请大家喝。   慕黎黎听后一笑置之。传统企业有很多降本的奇招,这是老唐让财务部集思广益后报上去的法子,追溯每一项细枝末节的开销。   有个好听的学术名词叫精益管理,说难听点就是周扒皮。   周五财务部接到丁助理的通知,席总亲自下令,以后逢周一加开一个小时的头寸协调会,高层全员参会。   时间往前提了又提,最后定在了早上第一场。部门内的员工纷纷猜测,看来缺口又大了。   公司的资金流即使对财务部的员工来说,也是个谜。除了小苏,一个人能看到所有账户的全貌。其他人近来越发深居简出,一个比一个三缄其口。   会议的首要议题是上半年最后一个月的供货商付款安排。起源是新店的土建工程一期,主体施工快做完了却被总部紧急叫停。   一个月后,总包商也看出了端倪。眼看复工无望,他们几次来总部逼宫,要求结算上千万的工程款。   老唐压了下来,只让工程部冲在前面去周旋。拿不到钱的总包拉上分包商和工地的工头,这周又来公司闹了一场。   他们扬言再不给钱,不怕撕破脸,下一步就是楼下拉横幅、叫工人来静坐,同时起诉到法院大家法庭上见。   “到底几千万?”慕黎黎坐在最边上,偷偷碰隔壁核算部经理的袖子。   核算部经理是个老好人,在桌子底下比划了几根手指头。一众高层难得聚齐在对面,严阵以待,财务部几个人战战兢兢地不敢多交谈。   会议室屏幕上投影了一张长长的表格,老唐站在会议桌前做讲解,最后一列是未来几个月所有需要安排的供货商欠款。   金额有大有小,到期日有长有短。老唐的鼠标偶然碰到,屏幕上的合计数一闪而过,触目惊心的一个数字。   “上次给总包结了多少?”席烽问。   老唐说有大几百万,工程部的副总补充,既然没法一次结清,每次总要结一点,先把人劝回去再说。   “其他供货商哪些是等不及、这个月必须要付的?”   老唐让小苏打开了另一张表,是周末他俩挤在小屋里加班到很晚鼓捣出来的方案。不能让老板做问答题,他给席烽拆解了好几个备选的排序。   可惜,席烽一个也没有发表意见。   拆东墙补西墙,资金再腾挪仍显得捉襟见肘。付谁不付谁,还不是挑软柿子和硬柿子的区别。   很多供货商的名字在座都耳熟能详,是跟随烽火多年的合作伙伴。至此搞以大欺小、以强凌弱的把戏,就是一点义气也不顾了。   小供货商是不会找律师告他,也纠结不了几个人上门闹事,最后的结果只会是— —关门倒闭。   老唐汇报完,几位高层炸开了锅。这个供货商紧急、那个也重要,义愤填膺地指责老唐乱弹琴。   老唐挺直腰杆理论回去,事急从权,现在必须整个公司“一盘棋” ,听公司的统一调度。   席烽等老唐高屋建瓴的一席话讲完,问他:“贷款的手续,走到哪一步了?”   “抵押登记的资料准备完了,上周给了银行,听说总行风控部在审核了。”   工程部副总的脸色一下放晴了:“不如再给总包多结一些?这次他们肯定来真的,几百万打发不过去。真的闹上法庭就是动真格了,不拿到全款他们不会撤诉的。”   “我倾向于大的供货商更要少付,家一多会挤掉好几家别人的份额,诉讼风险一样高… … ”   席烽既没站在老唐一边,也没站在工程部一边。   听完几个人吵吵的内容,说了他的结论:“按比例分配吧,每家适当结一些。剩下的大头,等贷款下来再说。”   “这… … ”工程部副总蔫了下去,“要是下周工地的人真来聚众静坐呢?”   “行政部接待,另外从下面酒店抽调保安,做好突发应对。”   其他副总一听却振奋多了,每人屁股后面都有一群债主,每天电话不断地催。不管欠债多少,付一点也是诚意。   席烽对老唐说:“这家总包的背景不浅,极端的情况也要提前有个准备。”   老唐这里僧多粥少,没钱就没底气,能有什么准备。他说:“这个要请法务介入了。”   法务部经理被点名,唯唯诺诺地说:“打官司的话,对我们并不利… …这种不是复杂的三角债或无头债,尤其里面涉及对农民工的拖欠,证据完整、事实清楚的话法院会判的很快。其他劳动监察部门也会介入,执行拖都没法拖,所以能不上法庭最好是别上。”   施工合同和每月底签好的工程量列表摆在那,监理公司和烽火几方文件确凿,判也是烽火败诉。   好像绕进了死胡同,不后退哪个方向都走不通。   法务部经理接着说:“如席总所言,我们要考虑极端的情况发生。如果供货商非要和公司鱼死网破,除了打官司,另一种极端的情况是— —他们会向法院申请破产。”   忽然,室内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下子全安静了,一片鸦雀无声。   法务部经理缄口不说了,破产这个话题太耸人听闻,他点出这一层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工程部副总捡起话茬:“所以我主张,还是不要按比例分配。先把大的窟窿堵一堵,其他的拖一天是一天,财务再想想办法嘛。”   小范总站在席烽这边:“每家酒店有几十家小供货商,一旦知道拿不到钱,断供影响更巨大。而且他们都是熟面孔,抱团起来一样可以集体诉讼或者申请破产,风险恐怕小不到哪去。我们知道财务资源有限,可是对供货商的诚意不能没有,也请唐总考虑先倾斜一下。”   人家有八八八头的商贩起来有很多头缠的儿儿难缠,供货商无烽火无供应,小本讨论更是肆无忌惮的刺眼虎舌。   众说纷纭,老唐身处风暴中心被众人施压。他说得口干舌燥,频频拿起保温杯喝水,并无意再多费口舌。   小苏忠心地替老唐讲话:“贷款没那么快到位,酒店的流水又上不来,供货商这边原本就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实在坚持走法律途径我们也没办法。破产的话… …或许可以试着劝劝他们?破产清偿顺序里供货商会排在员工和银行的后面,也许他们拿到的补偿更少。”   说是这么说,总是聊胜于无,小苏的角度并没多少说服力。   关键时刻,团结压倒一切。慕黎黎纯粹是作为财务部的一员,看老唐被众人逼到死角,待小苏说完,她双肘压住桌面,接着说。   “我同意苏经理的说法。事已至此,我们都能想到他们可能去申请破产,更不必对破产这个问题讳莫如深。破产并不可怕,起码流程上比一般诉讼复杂,光清产核资就要几个月,漫长的过程走下来,说不定公司情况已经好转了。”   “而且,破产未必就是绝路。除了解散清算,还有一种途径是法院裁定的破产重整。真到那一步,法院会召集债权人开会,确定每家的偿付比例,供货商一定会得不偿失。一方面这对公司反而也有利,另一方面可以用这条去说服供货商试试。”   虎视眈眈之下,慕黎黎说得不急不缓。席烽的目光远远横过来,皱眉瞟了她一眼。   像捅了马蜂窝,会场再次乱起来。一个经理说:“我们宁愿用公司信誉和个人信用做担保,也没法和供货商开这个口!破产的消息一传出去,谁还敢进我们的酒店?烽火也要关门大吉吗?”   另一个说:“没错,你们财务部一个两个的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们真的要往破产这条路上走?上周席总才做完全体动员,士气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提这个干什么,不是自掘坟墓?”   “供货商那会儿早急红眼了,怕钱款泡汤什么干不出来,才不会管我们生存与否,谁听你们和他们掰扯!”   被几个人疯狂抨击,慕黎黎的声音几乎淹没在众人的高声喧哗里。   席烽点了点桌面,看了眼丁助理。丁助理站起来解围:“大家自由讨论,不要互相攻击,慕经理要说什么?不如把话说完。”   “我的观点是,我们不用忌惮不同的可能性,即便极端的情况也不一定有听起来那么吓人。”慕黎黎说。   法务经理鼓起勇气补了一句:“虽然听起来实操难度比较大,但慕经理说的理论上可行。”   大片公司被倒下重整的时期要在这之后的再半年,所以这些论调听起来似乎只停留在书本的条文上,并不广为人知。   “破产重整时所有债务都要打折,最大的好处是公司的负担能减轻至少三到五成,其他部分供货商会自动放弃。而且同债同权,和席总提的按比例付款效果相同。”   “那也不行。”一个资深副总发了话,直接对着慕黎黎开火:“我们的问题是切实给人个交待,而不是有人在这里大放厥词!你是老唐手下新来的?你懂公司的业务战略吗,了解烽火的历史沿革吗?懂就不要胡言乱语,破产这种丧气的话,是能信口开河说出来的吗?”   当年她黎黎被当众面子,当年她投来打招呼的一个老字号,没有向她保护唐她的人指着不着用教训的老字号。   她抬眼转向座位中间,席烽的眼神投在屏幕上,没看她这里,显然是见死不救。   丁助理却眼尖地看到桌上的手指又动了,提醒大家:“离会议结束还有十分钟,讨论就到这。”   席烽仍是维持开始的结论:“就按比例分吧,一视同仁。其他的事法务先准备起来。”   他环视一圈,对上许多不忿中隐含焦虑的眼神,坚决地一挥手,“贷款已在路上,烽火不可能破产。我也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特别是出了这间会议室。”   那你们有能耐,就自己应付债主去呗。   慕黎黎晚上照常六点下班,心情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白天回来时被老唐拉着一路说话,穿过工区。下午部门几个中层见她便多了笑容,态度也亲切,外围的氛围十分和谐。   立场这东西,有时不经事看不清楚。平常嘻嘻哈哈的小事不顶用,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合,便足够体现了。   晚上慕黎黎一身轻松地从卧室出来,见客厅没人,直奔餐厅而去。   席烽从原来的住处搬来了半面墙高的酒柜,里面收藏颇丰,她垂涎已久。以为他没这么早下班,抱着两大瓶出来,却在餐桌上发现了他的手机。   慕黎黎把酒藏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终于在窗帘后的露台上找到了他的身影。   一盏孤灯相伴,人倒在躺椅上,长腿高高翘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再往脸上看,疲累中难掩满目的颓败,是她从未见过的一面。 第十八章 难伺候的老板   慕黎黎喜欢有露台的房子。老房子的木制露台是她从小最喜欢待的地方,蓝天、阳光、花架、俯首可拾的风景,彷佛一个与人隔绝的小世界。   心理学家说喜欢待在阳台的人心思细腻而感性,也许女人本身就有这样的潜质吧。   慕黎黎在窗帘后静静看了一会儿,把门悄悄推开一条缝。呵,呛鼻到喉咙发痒的烟味,随着晚风漫布开来。   熏死人了,她反射性地咳了两声,被人听见,回头赶她:“进去看你的书,出来干吗?”   还来倒打一耙,慕黎黎刷地拉开窗帘,迈着四方步出来:“看累了歇歇,吹吹风。”   席烽躬身把烟头掐在烟灰缸里,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仰头又靠回去。   慕黎黎大腿刚沾上另一侧的躺椅,他双手交握放在脑后,又歪头扫了她一眼,“你还挺识货。”   “ … …啊?”慕黎黎手指一抖。   “家里的红酒年份不错,上回陆子程要我都没给他。但红酒适合慢斟细酌,一次两瓶— —就太牛嚼牡丹了。”   慕黎黎咬了咬唇边,这人后脑勺上张眼睛了么,“我不喝,只是存着… … ”   “我见过有人酒精过敏,喝个五杯十倍的也没反应。”席烽无中生有,随意说,“你喝吧,我又不说你什么。”   对她当初拿酒精过敏当借口,也是不以为奇了。   慕黎黎便笑了:“我是想着替你消化一下。你要喝吗,给你也来点?”   既然放家里,就默认是随人用的,谁能说她不问自取是为贼呢。席烽兴致缺缺:“不喝。”   “借酒消愁,也不要?”   “借酒助眠,可以喝点。消愁,用不着。”   说得好像失意的另有其人一样,慕黎黎问:“这么晚了,你一会儿不睡吗?”   席烽赌气似的:“不睡。”   慕黎黎哑然失笑。多说无益,她把躺椅往外挪了挪,倒下去时能看到屋檐外面的星光。   暗蓝色的夜空,月亮不知躲到哪片浮云之后了,空中只有钻石般的星子闪烁。   躺着的席烽忽然开口,问起白天的后续:“老唐回去说你了?”   “说我干嘛,我实事求是。”虽然后来老唐和她谈话一句肯定没有。   “他这人就这样,对上对下架子端的高,但人很精干,待人也算公正。”   席烽沉吟了片刻,今晚百转千回的思量许久之后,说了句公道话,“你的想法,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会上你不说?”这时候肯定有什么用,她脸都丢完了。   “当着所有人,说烽火准备研究一下破产的可行性?”席烽反讽,“明天公司还要开门呢。”   今晚的他有些消沉,当局者的立场她一点就透,替他惋惜之余,现实地问:“你算过吗,还能再撑几个月?”   “你这个问题的前提,是我得知道,还有几个月这场风波结束,经济能够回温。我又不是预言家,算得出来这个?”   他颓然地把翘在栏杆上的腿放了下去,支在地面上,随波逐流似的,“看运气吧。”   “我以为你不是赌徒。”   “尽人事,听天命,是赌吗?是就是吧。”   重压之下,刚才的某一刻席烽想,算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没几分钟后他又不甘心,像她所说,也许还有可能性没有尝试。熬到现在放弃,等于承认这么大的烽火,脆弱到随时能被轻易地打垮。他亦然。   可出路又杳无踪迹的不知何时能看到。   慕黎黎被他的情绪感染,也觉得有几分压抑。转念半开玩笑地说:“反正退你钱是不可能的,我也要勤俭持家啊。”   成功地让他笑了,慕黎黎灵机一动:“投资的话,倒是可以商量。”   她忽然认真地坐正:“说真的,既然缺钱,烽火可以考虑新股东入股啊?银行贷款成本低,但门坎高啊,不如从股东层面注资,你觉得怎么样?”   席烽当然想过这条路,听起来很美,但现实给他无情地泼了好几桶冷水。新股东没进来,老股东一个接一个地闹着散伙。   “你那点钱,留着花吧。有其他人投的话,你跟投一点无妨,单独投的话太盲目了。”   有骨气地看不上她的小金库,慕黎黎却觉得这主意不错。   “老股东增资不行,瞄准外部新投资者呢?我认为可行,公司基本面不错,如果是我,毫无疑问我会投。这样,我帮你问问!”   她不由分说掏手机,拨通了方师兄的电话。   方辉平正好还在公司加班,她把简单的情况和公司名字一说,对方劈里啪啦的在计算机上一通查。   “业务太传统,科技含量不高,不是市场热点啊。”方师兄点评道。   “传统行业怎么了,就没有好公司了?你这是行业歧视。”   “传统行业天然的特点是重资产,这种业务投资回报率上不去,投决会过不了啊。”   慕黎黎不死心:“个人投呢?烽火的收益回报不错的,现在正是。” _ _ _   “你也说是正常回报喽,现在酒店这种边缘行业谁敢碰?不是烧钱就是扔钱,师妹,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吗?咱这不是扶贫办啊,劝你一句,别给我挂羊头卖狗肉啊,一个钟易不够又看上一个… … ”   慕黎黎掐断,听他胡说呢,岁数越大越爱信口雌黄。   席烽像看小孩玩闹似的看着她,直到她带着歉意说:“有点难度,不过我可以再试试别人… … ”   “不用了。”   “为什么?”   “行情我知道。”席烽摇头,没什么失望,早料到了结果,“好企业和好行业,如果我是投资机构,二选一的话我也会选行业有优势的那个。风口浪尖才值得追捧,已经摔在地上的,捡起来都嫌浪费时间。”   这是悲哀的现实,慕黎黎认可他说的,残酷且应景。   “资本嘛,追逐热点和热门题材是本能。不要把投资人想得那么势利,一定程度上,只有资本才有培育或者改造一个行业的能力。”慕黎黎宽解他。   “拔苗助长的不也很多?烽火旗下的科技公司设立时尝试接触过投资方,我们曾对它寄予厚望,想借此赶上一股东风,可惜时也命也,没做下去。”   那是在这场疫情来临之前,另一位合伙人李火亮牵头搞的重点项目,平台架构都有了,然而夭折在了这次的流动性危机之下。   男人专注谈工作时,有一种睥睨天下的从容和控制力。即便已经落魄,如同白天的会议桌上,他仍是值得众人瞩目和仰望的焦点。   “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席烽问。   慕黎黎转开脸,晚风拂起她耳后的发丝,她的手指穿过黑发,捋到他入目可见的这一侧。心里恍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很像我一个也在创业的朋友。不过,他没你这么成功,市场化的边还没摸到呢。”   “也是男的?”   “嗯。”   “你也是这么安慰他的?”   席烽看起来一派云淡风轻,话却说得不是那么回事,“那他肯定恨死你了。男人可以接受女人的关心,甚至帮忙、资助,但是不需要女人可怜,懂吗?只有无能的弱者才需要可怜,才需要拿弱点博取女人的同情。他也许是,但我不是,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   他的口吻苛责而严厉,让慕黎黎才冒出来的折服瞬间化为泡影。   没来由的一番夹枪带棒,其中某一句实实在在地刺伤了她。慕黎黎小刺猬一样杏眼圆睁,气呼呼地瞪了他一分钟。   抬脚要走,心里忿忿不平,跺了跺脚又回头,居高临下地压着嗓子对他说。   “老唐起码公正,你呢?给你打开思路吧,当着一群高层训我,也不管我以后在公司怎么立足。好心帮你问投资人吧,你又鸡蛋里挑骨头,觉得我看不起你。再没见过比你更难伺候的老板了!”   她胸前起伏,不求他领情,但也不能这么贬低他,还稍带上别人… …最讨厌这种高傲自大、不知好歹的男人,伤人的话她不惜说,慕黎黎脸色青青白白的变换了一会。   “人一旦自信太多也是自大,自负太多也是另一种自卑。别训我这些有的没的— —谁要同情你,我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工资!”   气急的慕黎黎,红通通的脸蛋、红通通的眼睛,连鼻头都是红润的,话说得没多凶巴巴,人却生动起来。   席烽注视着她,愕然过后低头按着眉骨直揉,他哪来的自大和自卑,拌个嘴都这么文气。   “没看出来,脾气挺大。”席烽好说话极了:“好,我不上道,我难伺候,不是好老板,OK ?”   不OK ,慕黎黎鼓着嘴不说话,只望天不看人。   席烽站起来,三两步到她跟前,“就为了一句话,还真生气?”   他踢踢她的椅子,吱扭一声。慕黎黎说:“怎么就同情你了,我是关心公司… …公司的收益也是我的,你说过的,我关心有错吗。”   席烽无言了数秒,想不出更多分辩的话,只好问:“最近,有什么花销大的地方吗?家里的,你自己的,父母那头的,尽管和我说。”   … …慕黎黎想,如果她手中有杯、杯中有酒,一定立马挥手泼他脸上,回他四个大字— —去你的吧!   借着夜色和阳台昏黄的灯光,席烽微弯下身,“不要钱?那没别的,只有人了。”   慕黎黎白了他一眼。席烽发现很有意思,她生气、不给他好脸的时候,整个人依然端庄淑女,脸上不见一丝扭曲,所有的情绪都聚集在一双眼里。   冒火的、冰冷的、不屑一顾的,眼神灵动且澄澈。   席烽突然问:“ … …几天了? ”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是你说怪不怪,他话里的转折、想问的意思,慕黎黎总能不言自通。   “ … …还有半个月呢。”她躲开目光,嗫嚅道。   知人不必言透,男女有时更是无需刨根问底。席烽还没说做点什么再走,慕黎黎小碎步退到阳台门口,抓紧最后一秒说:“别偷懒,手机震动半天了,该赚钱去了席老板。”   比他更有资本家的嘴脸。人走了,席烽看着门口残留的东西叹气。   乱摊子又要他来收拾。她有挑衅的工夫,不能把地上的酒瓶酒杯一起收走吗? 第十九章 金童玉女的搭配   开源方面,几经讨论,公司也准备尝试一些转型的举措。   出路在哪里,即便席烽想赌运气,这个问题他仍要回答他的股东,他的债主,和他的团队。   方方面面考虑下来,办法想了不少,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增加现金流。   有人提议砸钱进方兴未艾的直播,找头部主播带货,做在线引流。又有人说从市场上招几个网红文案写得好的年轻人,把时下热度颇高的自媒体做起来,吸引一波关注。   听上去很美,营销部这些五花八门的提案在公司内部引起了热议。新副总董小姐上任后,带来了一些快消行业的新概念,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手下的小团队活跃了不少。   但是,这种赚快钱的思路,被席烽无情的毙掉了。   前有某在线预定平台的创始人横空出世,走上舞台卖力扮丑突围。成功是成功的,可烽火的用户体量没到那个规模,问题也不是出在曝光量和渠道上。   反而是另一些朴实无华、没那么兴师动众的点子,被他大笔一挥同意了。   比如额外批一部分预算,做外送的高端餐饮到家服务,把餐厅和后厨的闲置人员和资源盘活。方向上符合董小姐擅长的薄利多销打法,而且投入少起效快。   公司几个部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几个月来烽火一直在收缩战线,终于有了一小块新战场可以操练。   然而席烽很清楚,真把这一块做大,并不简单。   一则不是主业,餐饮做得再好,治标不治本,他的创业初心不是做餐饮,长处也不在于此。二则用户群体不同,从头做起一摊子,别说质变,量的累积也是个工夫。   烽火需要有新的东西来对冲风险。所以,他同意一试。并且,把个人名下几套房子的房本一起给了丁助理。   慕黎黎所在的部门协助资金部办理这次的抵押登记,这天下午,老唐带她和小苏一起去银行交材料。   银行是现下烽火要重点攻克的关系,贷款已进行到关键的里程碑节点,公司派出的队伍十分庞大。   在地下车库集合的时候,慕黎黎看到七座商务车前面还停着一辆车。   熟悉的车牌,她问同在后座的小苏:“席总也去?要这么大阵势吗?”   “你猜?”老唐没在,两人说话随意,小苏面含笑意考她。   “银行领导在,老板露脸表示重视?”   “面签啊。席总是公司法人,不动产抵押这么大的事儿,你带的公章加上席总的现场签字,银行才能认可公司的身份。缺一不可,银行手续严着呢。”   好吧,她的问题外行了。小苏没笑话她,是慕黎黎自己觉得,光听八卦不管用啊,她对业务太生疏了。   车子开到银行门口,一行人坐电梯上楼。席烽的车先到,在电梯口等了一会儿,等人齐了才看见她也在。   文件大部分是慕黎黎部门准备的,原件复印件一式几份,过去几年的合同和报表都翻腾出来了。两大袋子死沉死沉的分量,慕黎黎提下车,被小苏自然地一把接过:“给我吧。”   她只给了他一袋,另一袋自己抱着。职场上女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是要被笑话的,何况是她要看顾的事。   慕黎黎手上还提着外套和女包,踩着高跟鞋便走得有几分摇摇欲坠的吃力。   老唐是断不会管的,目不斜视地走向席烽,扬着笑脸和他会合。就像席烽,到近前时斜了慕黎黎一眼,同样不会出手相助。   电梯上升到一半的楼层,老唐正说一会儿去行长那儿打个照面,他提前打过招呼。席烽不晓得哪根筋不对,终于看不下去似的,越过老唐叫丁助理,还不给女士搭把手。   丁助理正给席烽找名片,赶紧从慕黎黎手里接。老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来,我来!”   慕黎黎没那么柔弱,抱紧了谁也没给,说她来就可以。   “席总真是绅士,我就想不到这个。”老唐嘿嘿地笑,拍了拍小苏的肩膀,“幸好小苏比我懂怜香惜玉,不算把我们财务部的脸丢个精光…… ”   大家都笑,一行人里其他几个是四十开外的大老爷们儿,除了小苏还真没人伸手,公司也没这方面的传统。   几个人都夸小苏体贴,老唐又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小苏是我们部门硕果仅存的男经理,小慕是后起之秀,我看你俩这个搭配挺好,配合得不错。”   “是啊,工作上互帮互助,连外形也金童玉女似的合适。”行政的孟伟挤挤眼睛,调侃道。   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还喜欢干拉郎配的活儿。小苏白净的脸上微微泛红,和慕黎黎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哭笑不得。   落在别人眼里,却像极了男女传情的眉来眼去,默契十足。   丁助理盯着电梯数字,掩耳盗铃似的问:“我记得苏经理— —快成家了吧?比我早一年入职,工号比很多员工都靠前,早稳定下来了吧。”   “没,还没有。”   “有女朋友吧?有一年年会是不是来参加过,印象里小鸟依人很漂亮。”   这围是解不开了,小苏也不能撒谎啊,腼腆地道:“我目前单身。”   … …   上楼后有人来接,席烽和老唐先去了行长办公室。在会议室里等待的工夫,慕黎黎和小苏又争分夺秒地把所有文件理了一遍。   这家支行隶属于慕父工作的银行,但慕黎黎一个熟面孔也没见到。这几年银行业务被在线支付机构冲击,老人走了不少,景气的程度大不如前。   地处核心区,相比之下这家支行应该不愁揽储和销售的业务量,所以从中分出一些额度给烽火才成为可能。   不一会儿,客户经理过来和他们做交接,一项一项核对,数据繁多但分门别类的清楚,交接做得很快。   剩下的时间就是几个人一起在会议室里等面签,东拉西扯地寒暄。小苏和慕黎黎都不是陪聊的好人选,小苏还更不善言辞一些。   聊到话题几乎枯竭,席烽带着老唐才姗姗返回。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让慕黎黎始料未及的人。   慕黎黎再压得住脾气,也遽然间有点急眼了。   “她为什么在这里?”   从银行出来时天已擦黑,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几个人在银行门口就地解散。慕黎黎给丁助理发了条微信,等人走光后蹭进了席烽的车。   她出国大半年,她所听闻的只言词组完全来自章女士,和慕岚岚时不时更新的朋友圈。乍见到慕岚岚现身公事场合,慕黎黎一度以为眼前出现了幻觉。   慕岚岚——什么时候搅和进来的?慕黎黎心里像被突然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苦酸苦的。   席烽让司机换了一条小路,避开堵车路段,回头说她:“你能在这里,她为什么不能?”   原来他早了然于胸,甚至可能不是第一次碰面,“你见过她?什么时候?”   “一周前。”   慕黎黎瞬间胸闷气短,早晚都在家里打照面:“你就没有哪一刻想到,知会我一声?”   “有区别吗?”他松了松领带,“我不了解你和你继姐之间有什么嫌隙,但我不想千辛万苦谈好的贷款,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事端。”   “可是对我来讲,区别很大。”   光鲜亮相的慕岚岚,环视人群时视线并没有在慕黎黎身上停留,看起来和席烽一样处变不惊。   很明显,慕行长把其中的关节早交待过她了。在场惊到麻木的人,只有她慕黎黎。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也只有她。   其中的门道不难想清楚,既然避嫌不能在慕行长那贷款,与其把业绩拱手让给别人,不如直接给慕岚岚。   慕行长这么想,她可不这么想。凭什么她连结婚都搭进去了,现成的便宜却被慕岚岚捡走了?   席烽不了解内情,只站在他的角度说:“白纸黑字刚签完,想换也换不了了。这家支行效率很高,我看比别家靠谱。”   慕黎黎冷哼。那是,以慕岚岚无所不用其极的那股劲儿,帮他把事情办的迅猛风光不在话下。说不定连慕行长都不好办的操作,她也敢出面搞定。   刚刚她和席烽相谈甚欢,光握手就握了几个回合。场面上的应酬慕岚岚见得多,八面玲珑的圆融,客气话说得不要钱似的流畅。   而慕黎黎冷眼旁观,秉承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的原则,一概装不认识。   慕岚岚也一样,老唐拿到她的名片直呼无巧不成书,两人的名字双胞胎似的像。慕岚岚怎么说的来着?   不好乱攀亲戚,可惜你们慕经理的名字不是山字边呢。   到底谁攀谁,一想到这,慕黎黎肚子里酸到翻江倒海似的抽痛。   席烽一边把车窗开了个缝透气,一边说:“人我打交道不多,据说前一个月在隔离。本以为她和你差不多的不好对付,没想到— — ”   慕黎黎眉一紧:“没想到什么?”   “你这个继姐,比你… … ”   一句话挑起了她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几面之缘,在席烽心中慕岚岚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   “比我什么?比我漂亮,比我能干,比我有事业心?”   席烽看了眼她的脸色:“比你年纪大不少。”   他的话让慕黎黎从鼻孔里又哼了一声,神色却一下子多云转晴。 第二十章 你当我以貌取人好了   慕黎黎望着前车屁股的尾灯,手肘撑在车窗下沿,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晚高峰排长龙是城市的一大顽疾之一,核心主干道上,私家车一米一米的往前挪,半天才过了一个路口。   席烽看了眼挡风玻璃前的导航,问慕黎黎:“晚上在外面吃?附近找个馆子。”   照这个车速,穿城回家至少一个小时。慕黎黎同意,与其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还不如错错峰。   婚后两人鲜少有共同在外面活动的机会,各行各路各自回家,轨迹只在家里有交集,也挺无聊的。   哦,通俗来讲,一男一女共同在外活动,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约会。   车子停在路边一个商业广场,席烽让司机先回去。两人进商场里找了一家最寻常不过的餐馆,唯一的好处是人少不用等位。   事实证明,市场规律从不会出错,人少的馆子价格比口味更上档次。两人吃得草草,不到一个小时,出来见广场前的车龙一点不见缩短。   初夏柔和温煦的晚风迎面吹来,席烽没急着去取车,提议沿着马路散散步。   于是两人在街上信步游荡了一会儿,路边法国梧桐树干上环绕着一串串的彩灯,与繁华的大厦中亮如白昼的灯光相映成趣,流光溢彩的绚丽。   “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去转转?”席峰说。   “去哪儿?”两人一路有点违和,慕黎黎不太习惯。   “问你呢,你喜欢去哪儿。”   慕黎黎心说,我又不是玩咖,哪知道满大街的你突发奇想的有什么地方要去。   “我喜欢宅,晚上很少出门。”   本是临时起意,两人谁也懒得拿手机查。吃过饭慕黎黎懒懒的,“你一般带女孩去哪儿?”见他面露困惑,一撇嘴,小声说,“不会吧… …都直接回家?”   多会破坏气氛,席烽没好气地迈大步子,双手插兜走得飞快。   慕黎黎小跑跟上,“没什么呀,我是说过了花前月下的年纪,浪漫惊喜的花样很快都会腻的。回家吃饭看电视不是很平常吗… … ”   他面色稍霁,完全没欣赏到她的幽默,横了她一眼:“大街上,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个?”   “好啦,附近有幢新楼号称全城第一高塔,才对外开放,不如我们去看夜景啊?”   两人在一楼买了票坐缆车上去,工作日的晚上人不少,大部分是奔着楼顶的360度旋转餐厅来的小情侣。   可惜他们已经饱腹,顺着指示牌走向另一边。室外的观景台上反而冷清,玻璃幕墙边稀稀拉拉的几名游客,安静地举着手机拍照。   楼顶的风很大,呜呜吹得慕黎黎长发乱舞,直往席烽的脸上飞。   慕黎黎从包里找了个发圈,先一手捂住头顶,再一簇簇地小心拢起来,绕了两圈绑成低低的丸子头。   从蓬头散发变得顺从服帖的半垂在脑后,变魔法一般,整个人的气质却一下子娴静下来。   回头看席烽眼神怪怪的注视着自己,慕黎黎抚了两下额头的刘海,问:“怎么了?”   席烽转开眼看风景,没答她。   有的人平常看着清粥小菜似的不起眼,偶尔又让人觉得某一个细微处,好像有点不同。比如女人味,外形细腻柔软的人让人容易有这种错觉。   站在高处俯瞰这座生活的城市,夜的辉煌尽收眼底,灯光璀璨如星河。   壮观的景象让席烽的心情渐渐开阔。男人大凡都喜欢一览众山小的高度,得意失意时均不例外。   “景致不错吧,怪不得有口皆碑。”慕黎黎深深吸气,让清透沁爽的气息散遍五脏六腑,感叹道。   他分明陶醉其中,却反过来问她:“哪里不错?”   “上有星汉灿烂,下有万家灯火。”慕黎黎一晚上堵心的情绪好了很多,“站在高处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小事扔在人山人海里,便不值一提了。”   她有感而发,“那么多盏灯,那么多个家,也许温馨,也许寻常,也许冷淡甚至凄凉。看起来美好的生活,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谁知 道那一家是在吃热火朝天的团圆饭,还是正摔碗砸锅的吵个翻天… … ”   慕黎黎接着说,“我们的情况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差不多就该知足了。”   说的愈加发散,和席烽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和想说的话完全不是一回事,男女的角度有着天壤之别。   “ … …你看,我们住的小区是不是在那边?”她踮脚,指了个高楼的方向问他。   “那是东。”席烽往另一个方向示意,“我们在南。看了半天,东南西北都没搞清楚,你真行。”   不用他吐槽,女人的方向感比不了男人。慕黎黎撇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吐了吐舌头,“我说得太家长里短了是不是,你肯定和我没共鸣。那刚才,你在看什么?”   他看到的当然不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席烽往后撤了一步:“高处不胜寒,只觉得人生如蝼蚁,力量太过渺小了。”   慕黎黎在他的语调中,发现了一丝不自觉的感伤。她轻快地说:“你不是该高兴?贷款的手续跑完一大半了,曙光就在前方,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我今天,把我名下的房子也抵了。”   席烽没有打算瞒她,作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她有基本的知情权。   “什么?!”慕黎黎好险没有咬到舌头,“你说下午?至于吗,你— —真准备倾家荡产当穷光蛋?”   “放心,我们住的房子还在。房本在客厅抽屉里,回去你可以自己翻。”   慕黎黎心里呼了口气:“你不用这么破釜沉舟吧,真不知我是该劝你,还是该拦你… … ”   “字都签好了。”   得,那她还多说什么。席老板已经打算绑在烽火这艘船上,一条路走到黑了。   “你介意吗?”席烽转过身,背靠着白色的栏杆,此刻十分想来根烟抽。   “你说房子?婚前财产属于你个人,法律上原本也不属于我,从一开始我也没觉得和我有关,我介意什么?”   “是吗。”   “比起来,你是比我惨一点。”慕黎黎佩服他的决绝,肩膀一耸,话却说的站着不嫌腰疼,“虽然我预测大概率的— —你会一贫如洗、全赔进去,不过男人嘛,就该承担起责任。烽火是你的责任所在,该你挑起重担的时候你选择不留后路,我没意见啊。”   席烽轻斥:“性别歧视。你这话听起来,有点谁弱谁有理、谁强谁倒霉的意思。”   还不是怕你觉得被女人同情嘛,慕黎黎轻快地说:“想鼓励你两句,没听出来吗?我肚子里又饿了,心情也不怎么样,找不到别的安慰人的词儿了。”   他更尖锐的话还在后头:“说得这么豁达,那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慕黎黎,你当初为什么同意结婚?”   再怎么急不可耐,他相信,当时两人都没有到昏头昏脑的地步。从她的表现看,甚至她比他更清醒。   慕黎黎单手的手肘支在栏杆上,挺直腰,偏头和他的视线撞个正着:“你觉得,我看上你的钱?”   暗夜里男人的五官依然出众,额头宽阔,眉宇平展,浓眉间淡淡的川字纹路,挡不住外表的出类拔萃。   如果不是多次领教过他的直截了当,她会怨言这人太欠缺君子风度,话说得这样直白。   可现在她知道,他确实不一定称得上君子,君子的标准太严苛。可不做两面三刀的小人,不也很好吗。   慕黎黎心里一叹,她隐隐有点怀疑,自己对落魄不得志的男人是不是自带滤镜?回回心软在这上面。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一句话把他说犹豫了,慕黎黎眼波流转之间,似乎映照着夜空的星光,“我不傻,早有预见你的经济状况不佳,同意结婚当然是因为— —帅呀。”   “我不是恨嫁,也不是看重什么,只是一心想找个保护我、照顾我、迁就我的人。也许是被你的表象迷惑,那阵子我完全相信你是… …   “即便现在我也认为我没选错,你当我是以貌取人好了… … ”   挺动人的话被她说得不三不四,听起来有种欲语还休的难以言说,半分害羞半分怯场。   慕黎黎说话的弯子一向能拐到绕城一周似的长,此刻稍显扭捏,却像揭开纱巾似的开门见山。   席烽定定地看着她躲开的侧脸,直到她放下胳膊,手不知往哪放而去扣住栏杆,他的右手覆盖上,轻勾她的指尖。   “谢谢,我的荣幸。”   接下来几天,慕黎黎以不懂行为由,几次推掉了去银行的事。   只剩小苏每天来回跑手续,几乎天天要去支行报道。没事也去支行转一圈,这是老唐殷切交待下来的。   这天小苏刚从楼上办公室下来,想着去柜台窗口一趟,替同事把水单取了。到一层大厅的通道口才发现,没有门禁卡,他进不去一楼大堂,绕回去还得上楼换一个电梯。   正要敲门叫人,很巧合的,防盗门“嘀”的一声从外面开了,慕岚岚穿着银行的深蓝色制服从一楼进来。   “你是烽火集团的苏经理?”打个照面,慕岚岚问。职业关系她记人很有一套,只要见过面就像刻进了她脑中的数据库。   “是,您好慕行长,我是烽火的苏皓宇。”   小苏主动和慕岚岚握手,半躬上身姿态毕恭毕敬。慕岚岚手指微张,碰了碰他的手心算是礼貌。   “你这样喊可折煞我了,我是行长助理,大家给面子的叫一声行助。什么行长,你擅自给我升职了啊。”   她亲切且没有一点架子,笑容明媚耀眼,把小苏说得腼腆起来:“我不是… …我是弄不太懂… … ”对于他们体系内的称谓,他是个门外汉。   “看你急的,我又不会和你们席总告状。没人的时候,你这样喊我也行,我就是得先适应适应。”   慕岚岚开了个玩笑,发现眼前的小帅哥怪老实的,才一调侃,脸要红成煮熟的西红柿了。   不过几句话来回聊下来,陌生的距离拉近了很多,人都是这么熟络起来的。   看他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好半天找不到措辞反击,额头上亮晶晶的微微冒汗,不知是下楼跑的还是见她紧张的。   慕岚岚心头一阵不甘的情绪滑过,心里咕哝了一句,慕黎黎的口味真是千年不变,就喜欢温柔良家这一挂的。   “办完事了?辛苦你跑一趟,我知道从你们公司过来蛮远的。”慕岚岚说,“这样,你在这儿稍等我五分钟好不好?”   她没说什么事就匆匆而去,小苏不敢先走,在人少的大堂侧厅里等。   五分钟后不见人来,时间一分一分的延后,他刚刚静下来的心神又混乱了起来。慕岚岚玫瑰花一样鲜明的笑脸浮现在他脑中,他想是不是被人遗忘了或者放鸽子了?   身后高跟鞋敲击地面的铿锵声传来,这回是她。慕岚岚换下了制服,换上了一套更有气势的干练装扮。   白衬衫阔腿裤,简约张扬的黑色长马甲,飒爽的中性风穿在她身上蕴含着一股特有的熟龄女性韵味。   “走吧,请你吃个便饭,哪能回回让你白跑呢。” 第二十一章 还不是有个猪八戒的灵魂   见过慕岚岚之后,慕黎黎置着一股气,连着两个礼拜没回一趟慕家。   周末李阿姨打来电话,慕黎黎说半年底刚过,工作繁忙,说了两句就挂了。   慕行长那边没音信,章女士以前最爱揽这个活儿,彰显一家女主人的地位,当仁不让地把替慕行长张罗周末聚餐。   可这次章女士也是,一个电话没有联系她。   周六这天,慕黎黎做东请方师兄吃饭。结婚时方师兄包了个大红包,她一直没抽出空回请。出门前她穿高跟鞋的时候,想起来——礼貌上,是不是该叫上席烽一起去?   礼是随给两人的,一个人答谢好像有点怪。慕黎黎趴在书房门上听了一会儿,里面传出他说话的声音,不是在打电话就是在计算机前开视频会议。   没时间算了。正好慕黎黎也不是一定要他出席,去了都是陌生人,反而局面更诡异。   苗苗是个逢局必现身的家伙,跟着方师兄自动寻了过来。三人直奔海底捞,多年养成的默契,都爱麻辣火锅这一口。   哪怕现如今方师兄在不同的行业年会上,时不时混个杰出投资人的大奖回来,也算业内小有名气,口味依然大众。   慕黎黎把席总的信用卡拍在桌上,点餐的pad让给他们,豪气地让他们不用留情。   三个人都是无肉不欢的主儿,在吃上尤其臭味相投。等餐的间隙,慕黎黎问了问几个投资项目的进展。   她关心的很— —因为她也往里投了不少钱。从基金公司辞职后,不在那效力了,但投过的原始股还在。   省了投后管理的精力,安心当个坐收渔翁之利的小股东,慕黎黎觉得也不错,有专业人士打理还不用操心。   红亮亮的锅底很快沸腾,方师兄呼噜噜吃了一大筷子肉,忽悠她:“这次的项目特别优秀,号称某某赛道第一股,我和几个LP大佬拍胸脯保证,穿越周期、再创高峰就靠它这一把了!怎么样,考虑考虑,我们组团一起投一点?”   跟投很有诱惑力,可慕黎黎一边和苗苗抢着从锅里捞肉,一边说:“算了吧,让我缓缓,再攒两年钱… … ”   “不是说已经成了资产翻几番的小富婆吗,不投资把钱堆在床底下等着发霉啊!”方师兄奚落她,“还是女人都有这个通病,一结婚人就变 抠门了?”   “养家糊口的过日子,当然得学会精打细算。”慕黎黎辣的直呵气。   “养家糊口的过日子,当然得学会精打细算。”慕黎黎辣的直呵气。   “通常不够花才要算,有那么紧巴巴?你那位神秘老公呢,不上交收入,和你AA ,难道更差劲,还等着你养不成?”   方师兄难以置信,“不会吧慕师妹,千挑万选整的和选秀似的,最后挑了个吃软饭的?”   这就夸张了,慕黎黎为席烽说话:“即使吃软饭也不吃你家大米,何况他不是— —我未雨绸缪,不行吗?”   席烽哪天要是真吃软饭,估计也是被她左抠一点、右抠一点抠穷的… …   方师兄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门道,宽裕也宽裕不到哪儿去。   又问苗苗:“你呢,这次为什么也不投?”   “攒钱呢,刚交了新男友,开销比较大。”   “你开销大在哪?”   “他是大学生。”苗苗敲着兰花指,嫣然一笑。   方师兄倒吸一口凉气,连着对面的两个姑娘一起埋汰。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们呀,一个火急火燎的闪婚,一个天天倒在小鲜肉身上不可自拔,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盲目!”   “那是你没看到,我家小鲜肉有多俊俏听话,她老公有多帅气迷人。”苗苗神采飞扬地说。   “我不用看也知道,靠山吃山、靠女人吃女人,能是什么靠谱的对象!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 —是这个找法吗?”方师兄嗤之以鼻,“别光看脸,男人再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有一个猪八戒的灵魂!”   “噗” ,两人齐齐被他逗笑。   方师兄这人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三十几年没吃过颜值的红利,大学时好几年打光棍,后来转型成金融界成功人士,一谈女朋友没俩月准吹。   虽然前女友大半成了她们一样的女哥们儿,他自认深受外貌协会所害,个子不高、半脸痘印,让人忽略了他身上先天人品和后天财富的光辉。   但席烽,灵魂是猪八戒吗?慕黎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意停不下来。   吃完方师兄去洗手间,顺手抽了单子去结账。苗苗又叫服务员续了三杯豆浆,趁没人神神秘秘的和慕黎黎说。   “钟易那边,最近好像有情况… … ”   “什么情况?”   “公司内部疯传,有个富家小姐在追他,又是砸钱又是发动同事助攻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 ”   慕黎黎一惊,入口的果汁都不甜了:“真的?”   “不知真假。”苗苗手机里存了从乱七八糟的微信群里扒下来的图片,拿给慕黎黎看,一个穿着超短裙、白皮靴的高挑女孩,侧脸很浓的妆。   “不会。他不喜欢这样子的。”   “你又知道?”苗苗问,“你能保证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也许人家换口味了呢。”   慕黎黎没回答,把手机还给她,安逸地翘着脚喝东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们最近联系多吗?”   “他有时找我。”   “见面吗?”   慕黎黎点头:“嗯,偶尔。”   “他约你?”   “有时我也约他。”   钟易前阵子发消息,说这轮融资没成功,临门一脚投资方变卦了。慕黎黎从别人口中得知,那一整个月他几乎全靠吃泡面度过,实在不忍心,叫他出来了一次。   然后,下一次,再下一次… …钟易和她的联络又频繁起来。   “多么纯洁的革命友谊啊,太感人了。”苗苗暗笑,“让我想起刚投他们公司那会儿,你俩之间也是,近的时候谈工作谈到半夜,远的时候一层楼里绕老远避而不见,真是云遮雾罩的看不懂… … ”   正是那段时间,让慕黎黎尝遍了前所未有的焦灼滋味。左右徘徊下不了狠心,现在再回想,还是当时太年轻了。   苗苗问,“既然可以各自往前走一步,为什么一两年前,莫名其妙地断掉了?”   这是她始终不解的问题。看着两人从拉拉扯扯到原地踏步,退到不远不近但终究失之交臂。   慕黎黎回了玄妙的三个字:“没缘分。”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回去之后慕黎黎却一晚上没睡好。   工作以来她让自己养成不要感情用事的习惯,凡事抛开个人喜恶和爱憎。可钟易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尽量在工作场合躲避他,一旦碰到心里总要低落好几天。   苗苗的话再次让她辗转反侧,怀疑当年的错过是理智还是一场退缩。   第二天一早,慕黎黎顶着熊猫眼起床,打着哈欠出门,意外地看到席烽已然换好衬衫,等在客厅里。   “今天没去跑步?”她怀疑外面下暴雨了或是刮着五级大风,这人雷打不动的早起健身,一天都不落的。   席烽把早间新闻关上:“早回来了。”   看来是精力充沛,晨练得越来越早了,慕黎黎小心地和他错开了视线。   席烽看表,掐点掐比教导主任还严格,“按照正常的车程,你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但今天四九限行,车多一定塞车,我想你应该提前有预期。”   慕黎黎小口小口地迅速喝光一杯牛奶,嘴边沾上了泡沫似的两撇白:“我走小路,不成问题。”   她回屋换了一件宽松的文艺范长裙准备出门,正好席烽收好计算机包也从书房出来。   “一起走。”   两人前后下电梯,进车库,慕黎黎步行到自己的车头前停下来,席烽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慕黎黎怔了一下,席烽胳膊一伸,在她手里把捏着的车钥匙按了一下,车锁开了,他十分自然地去拉她副驾的车门。   慕黎黎眼皮一跳,像在家门口逮到小偷要入室抢劫一样质问:“你上我车干嘛?”   “顺路。”席烽大言不惭。   发什么神经,慕黎黎不乐意:“你司机呢?”   “兼职干别的去了。行政部送物资人手不够,白天借他帮忙,我这边给他减减工作量。”他拍拍车顶,“再说,老唐不是号召你们增收节支?早晚都顺路还一人一车,汽油不要钱?车子保养不要钱?”   把蹭车说得义正言辞。系上安全带,车子起步刚出车库,慕黎黎想起来。   “这和增收节支有什么关系,车不是你个人名下的吗,还能走公司的帐?不大对吧,一会儿我到公司查查去。”   “你不觉得天天分开走,太见外了吗?”   “没觉得。早上我比你早,晚上你比我晚,一起走才不好凑一起呢。”   席烽不理她,调低座椅靠背,闭上眼睛休息。   身为老板懒得开车,慕黎黎理解也有情可原。   慕行长刚上任时坚持不用司机,怕人嫌弃刚当上领导派头太大。有阵子临近年关,天天晚上应酬到半夜,早上行里还要按时按点上班,走路都是虚浮的。   章女士劝不管用,慕黎黎心细,说公司附近新开了一个项目,她被派去现场做尽调,“顺路”捎了慕行长一个月。   等她不送了,行里再有指标能配司机,慕行长也不拒绝了。   每天上了发条似的四处救火,席烽现在可能比慕行长那会儿还分身乏术。慕黎黎心一软,扭开音乐广播,算了,蹭车就蹭车吧。   下车时慕黎黎把他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位置,周围几根大柱子,把车门挡得严严的。   她自己兜了个圈,到远处找个空车位停下。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碰到停好车也疾步往里走的小苏,掐着点打卡的难兄难妹。   “苏帅今天没外勤?”   熟人之间小苏也开玩笑:“嗯,知道唐总和你离不开我,我一天不在都不行。”   慕黎黎是新手,工作上经常一头雾水,偶尔斗胆和老唐问几句,不好开口问下属,常常攒一堆驴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请教小苏。   小苏算她的半个入门老师了。老唐调头寸需要他,慕黎黎排忧解难更需要他。   说说笑笑的一起刷开门禁,到电梯口慕黎黎脚下差点绊倒— —席烽居然还在,而且摆着一张冰块脸等她。   小苏手快地扶住她,喊了声席总早。慕黎黎跟着小苏叫人,电梯合上,诡异的没人说话,静极了。   到十九层两人下来,小苏看着电梯升上去,余惊未定:“完了,席总不高兴了。”   “ … …你怎么看出来的?”   “眼里失去了一早开工的激情,看你像看空气,看我像是我多么多余……”   小苏忐忑地问,“是不是瞧我们都没去银行点卯,担心贷款没人盯出乱子啊?”   慕黎黎说:“对啊,你今天为什么没去?”   “把急的付款处理一下,下午我再去。”   老唐恨不得让小苏把办公室搬到支行去,二十四小时驻扎,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最早一步知道。   下午三四点钟,慕黎黎去档案室查陈年旧账,路过时看小苏还在工位上忙碌,不禁替他着急。   “还不去呢?再晚银行下班了。”   “马上走。”小苏说。   又磨蹭了大半个钟头,慕黎黎见小苏背起双肩包出门,心说,莫非懒也传染,小苏被她耳濡目染带坏了,也不爱动弹了?   人家打好了主意等人下班,趁机提出回请吃饭,慕黎黎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方面去。   日子车轮似的往前走,赔钱的生意依旧像个填下去闻不见声响的无底洞。席烽的运气,在一次次的颠覆中不断探底、再探底。   天还没凉,席总离破产还能再多撑那么几天的时间。七月初,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点点黑夜将尽的微光。   工程总包公司的老板闹了几天见不到真章,还是走了起诉这条路。所幸在法院未立案的前一天,转机来了。 第二十二章 一把筷子引发的告状   在工程总包公司拉下横幅、准备从烽火楼下一层大厅撤走的当天,席烽出了个短差到邻城,面见供货商的大老板。   号称已并入某字头的大型集团,真到不见钱的时候,总包公司还是露出了地头蛇似的真面目。先利诱后威吓,到后来几乎把席烽这辈子听过的最难听的话说尽了。   彼此都没有转圜的余地。席烽带着十二分的诚意过去,但诚意的安抚顶不了半点真金白银,隔天铩羽而归。   同行的法务部经理提醒,“我们最多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小城市全靠关系办事,假设他们有现成的律师,从准备诉讼到法院接收材料,最快一个礼拜就能跑完所有手续。”   席烽问:“银行多久能查到?”   “法院立案有了案号之后,两三天内连接的网上系统就会全部更新。”   那就是说,一旦信息上网,烽火在银行的征信出现瑕疵,批贷就可能功败垂成。   本来没太多变量的事,因为一场起诉而忽然横生枝节。席烽有预感,这家事可大可小,如果时间点卡不好,却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是他悲观,是他已经闻到了硝烟乍起的火药味儿。而解开这个扣的症结,还是慕行长。   进度要加快再加快,不太普通的施救一转眼变成了迫在眉睫急救,这次他欠慕行长的恩情大了。   恰逢这天慕家人终于凑齐,张罗在外头吃饭,地方定在了粤海阁,席烽让丁助理找的馆子。   八大菜系里,慕黎黎最不喜粤菜,精雕细琢但清淡无味。席烽不晓得,只听慕行长提起还有个南方的客人要款待,没来过家里几次,他在这上面便留了意。   粤海阁的排场大器里透着文雅,无论服务还是菜品,作为宴客之选绝对不失体面。约定俗成的规矩是,谁挑地方、谁定菜单,自然谁来买单。   席烽乐得有机会做顺水人情。回程高速公路出口发生了一起车祸,塞车塞出去五公里,席烽赶过去的时候晚餐已接近尾声。   服务小哥带着对讲机快步带他上楼,平常人满为患的大堂里走得没剩几桌,穿过再往里头的长廊走,席烽停住脚步。   “出来接我?”他一眼看到走廊拐角站着的慕黎黎,奇怪地问,“拿着这个干什么?”   慕黎黎一手抱着手机打字,不知给谁发微信,另一边却握着一只吃饭的筷子,戳头戳脑的累赘。   他一说,慕黎黎眼神微躲,就把筷子扔在了一边,“你来得好晚。进去吧,一会该散了。”   她带他往包间走,快到门口时折身问他:“你出差不用赶时间过来,是不是— —我爸让你来买单?”   再是招待座上宾,慕家的家底在那摆着,章女士舍不得定这么豪华的地方。   席烽轻揽她的后背:“走吧,其他的回家再说。”   “你别给。”慕黎黎说,“我又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谁大谁买单,不用你充冤大头。”   “这些都是小意思… … ”   “小意思也不许给。”慕黎黎愠怒似的瞪他,态度很坚决。   郑而重之的全家聚餐,迟到的人自该罚,哪有不给的道理。席烽没和她争辩,跟在她身后进了包间的门。   慕家人都在,主位是慕行长,一边是章女士,另一边副陪的位子上还缺了一个人,餐具也是被人用过的样子。   席烽坐在慕黎黎身边,和慕行长赔不是,此行出差不顺利,路况不佳又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慕行长微笑听着,这时包间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个和席烽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只是打扮更入时,休闲西装紧到包身,内里衬衫花哨,油头油脸的公子哥气质。   章女士给席烽介绍:“这是我们岚岚的男朋友杜先生,你们是同龄人,多认识认识以后别生疏了。”   两位男士隔桌握手,杜公子连呼失陪,解释说刚几个哥们说今晚也在这家餐厅,他出去打了一圈敬酒,没碰见席烽上楼。   说完杜公子一屁股坐下,眼角耷拉着往边上很快的侧目一转,称赞慕行长:“您真有福气,瞧他俩郎才女貌的多有夫妻相。可惜没办酒,否则我们一定要替黎黎闹一闹。”   席烽仍站着,闻言一笑,弯腰给慕行长的杯里添了半杯酒,举杯先碰了一盅:“迟到了,劳大家久等,我先干为敬。”   杜公子一看就是习惯了应酬场面的老手,健谈而且很会热场子,酒桌上劝酒的一套比席烽老练多了。   慕岚岚也会捧场,一唱一和的陪着调动气氛。章女士满意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笑容难得的发自肺腑的真切。   慕黎黎不爱听他们那套捧几句别人、接着逮住机会狂炫耀自己的说辞,在一屋子融洽的氛围里,有点格格不入的冷淡。   富二代她见过不少,家里产业再多、上市后再能一夜造富,里头又有多少他们自己的贡献呢。   他真正自己完成、可以拿来说道的,不外乎国内大学上了不到半学期,到英国还是澳洲留学读了几年书,拿了个商科的文凭。   慕行长不知把杜公子的吹嘘听进去多少,浅浅抿了几口酒,几轮还没有和席烽一杯喝得多。   慕黎黎剥了只白灼虾,白白嫩嫩的虾肉被她嫌寡淡又丢到盘子里,筷子头百无聊赖地左拨拨右拨拨。   上果盘的时候,席烽叫包间的服务员又加了几份广式甜品,餐厅最正宗的招牌,没有女孩子不被他家的地道口味征服的。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当杜公子把他编织纹的大牌手包拍在桌上、要喊服务员时,席烽说不用,他已经叫餐厅挂好账了。   慕黎黎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他皮鞋都凹下去了也没吱声。   出门的时候章女士挎着慕行长在前,慕岚岚和杜公子说着什么落在最后,慕黎黎在中间,主动地把胳膊勾进席烽的臂弯里。   席烽觉得怪,询问的看向她没看出什么,微微错开眼,在身后看到一双盯在她腿上的眼睛,湿湿黏黏的腻味。   天渐热,慕黎黎穿了一件斜摆的鱼尾半裙,一边长度及踝一边短到膝盖,走动间露出几公分白皙匀称的大腿,并不算夸张。   电梯空间不大,席烽牵住她手,按住电梯按键对慕行长说:“天热别挤了,您先走,我们坐下一趟。”   人走了他不急下楼,拉着她的手用了点力,严肃地问她:“他是不是骚扰过你?”   没人出了餐厅的包间还捉根筷子在手的,自卫还是虚张声势,总之不会是无意为之。   慕黎黎弱弱地挣了挣手:“反正人不老实。”   “是个惯犯?慕岚岚不管?”   “有人的时候当然不敢。慕岚岚不知道,再说知道了又如何,好不容易钓个金龟婿,怎么可能为了我得罪人家… … ”   慕岚岚其人忍辱负重第一名,巴了杜公子小半年,会为慕黎黎出头打抱不平?不可能,到头来再被章女士倒打一耙说她居心叵测… …慕黎黎对杜公子厌恶至极,但也不会去讨那个没趣。   “就任他毛手毛脚的对你?你的能耐呢慕黎黎?”席烽紧绷着唇线问,“这种人不给他来点真格的,和纵容有什么区别?等他哪天狗急跳墙了,别说一把筷子,就是一把刀也不管用!”   慕黎黎凭他黑着脸教训,底气不足地辩解:“没多久,就这两回… …故意在没人的地方堵我,我防备着呢… … ”   “你爸司机在?”   慕黎黎点头,席烽微挑嘴角哼了一声,拿起手机给慕行长打电话。   “爸,您上车了吧?… …嗯,我们这也走。”   “请客是应该的,身为晚辈的一点心意… … ”   “您不用多虑,没送您是我的疏忽,晚上酒喝得不多但聊得开心。”   他停顿片刻,忽然眼风扫向慕黎黎,“只是— —我不喜欢我太太的腿一直被人偷窥,人一直被人惦记,着实让人反感。”   那边慕行长自动消音,席烽又说,“也许视力不好,黎黎和姐姐长得像,对方看错人了?”   … …   他真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拐弯抹角,揭老底揭得自然而然。   “下次再被我看到私下接近她,可就不是和您说两句的事儿了。当然,不见面最好。”   车子快到家的时候,席烽瞇眼直起身子,问慕黎黎:“有这么好笑,还没笑完?”   慕黎黎一包饼干快吃完,笑意盈盈地评价:“你这人,话术不怎么样吧,还挺会告黑状的。”   他这状白的很,只差没有点名道姓。席烽看她心情似乎极佳,抚额揉了揉眉心,说起另一件事。   “刚刚你爸先挂,我没来得及说说。明天有事,我还要去家里找你爸一趟。”   慕黎黎的手便停了,不会还是杜公子的事,那就是公事上出问题了,“ … …要我去吗?”   “不用。”   慕黎黎想再嘱咐他几句,前两次已说过了,终是没说别的。   慕岚岚和杜公子也是单独走的,两人有几天没见,杜公子忙她也忙。   “说真的,你羡慕他们吗?”   慕岚岚一上车,便被他不规矩的手摸过来,前排司机还在,她按住了杜公子越来越往里探的手,甩开。   “谁,你妹妹和妹夫?”杜公子调笑,“你妹夫我很羡慕,你妹这眼光可不怎么样。我以为怎么着也得是个挖币的或是做区块链的,结果找个开酒店的… …黎黎妹妹啊,还是太年轻。”   “黎黎妹妹?”慕岚岚不乐意了,肃起脸,“对我家里人,别搞你自来熟的那一套。”   杜公子哄她:“这不是因为是你妹我才熟,别人我都不鸟她。对了,她的工作后来解决了?上次你爸不说还没着落。”   “解决了,就在席总的公司。”   “这是怕男人跑了,把人绑得这么死?啧啧。”杜公子说,“你别羡慕她,夫唱妇随到这种程度,吓死个人!”   “夫妻之间无可厚非,亲密一点不好吗。”   杜公子得瑟地扭扭脖子,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岚岚,你可别给我压力,结婚就太没劲了,我还年轻还想再玩两年呢!”   慕岚岚本来想说的是两人之间细致入微的默契,被他一搅和,成了好像她对他有所暗示似的。   她翘起腿,白色的阔腿裤拂过鞋面,洒脱地说,“你想结,我还不一定乐意呢。”   章女士从她回国起在她耳根就没断了唠叨,三十了,收收心吧。   大晚上她在外面游荡不回家,也是怕了章女士催婚催到急如星火的劲头。有一次说上火了,章女士气急败坏地骂她,你一个大龄剩女,丢人不丢人,寒碜不寒碜?有一点自尊心没有?   慕岚岚说,我衣食不缺,自己赚钱自己花,别人爱说丢人不丢人,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章女士说不过她,气得直拿鸡毛掸子抽她。在她的观念里,天然弱势的女人是必须依附于强大的男人生存的。   慕岚岚允许自己依着她妈的喜恶找男朋友,但结婚那一关,她不会轻易让步。   “晚上酒吧有个局,跟我去吧?”杜公子问。   “刚开的局呀,几点结束?熬夜我就不去了,明天早班。”   “请假呗,他们都带伴,你好意思让我单着过去?”   “这周领导在,不好请假。”慕岚岚看他刷的拉下了脸,哥们就是男人的面子,软下身段哄杜公子,“你知道的银行就这样,活多钱少责任重。我又刚回国,中间断档了几个月要重新熟悉。等过阵子你过生日,我们专门请大家一场,办得隆重盛大一些… … ”   三言两语把杜公子的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操持这种活动是慕岚岚的长项。   “真的?别太晚,这个月底怎么样?”   “行。”慕岚岚答应,“你再叫几个开公司的哥们,好久不聚了,人多热闹。”   正好,给她把三季度的指标冲一冲,业绩谁会怕多呢。 第二十三章 喜欢傻一点的女孩子   放款下来的前一天,慕行长给慕黎黎打来电话告知进展。   慕黎黎默默地听他说,嘴巴像被胶带黏住了一样,一语不发。   里头的关节不好打通,慕行长给她解释了一遍,一点响应没得到,停下话头也说不下去了。   手机听筒里一阵尴尬的沉默,慕黎黎站在十九层茶水间的角落,透过玻璃幕墙俯瞰,大厦地面出入口匆匆进出的人影像被缩小了无数倍,只有盲盒里的人偶般大小。   落日的余晖洒在对面的大楼上,折射出暖黄色的光影,夺目但格外刺人眼球。   听慕行长问他:“……你们也新婚两个多月了,婚前婚后我统共没见他几次,他到底对你怎么样?”   慕黎黎漫不经心地答:“您说哪方面?”   “夫妻之间,尊不尊重你,让不让着你,值不值得你托付?”   “这和您刚才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榆木疙瘩似的点不透,慕行长费劲巴拉扫清了障碍,到自家女儿这里好话没落着,还凉薄得好似置身事外。   “你说呢,我给他折腾这么久,别人几个月跑完的手续,他一个月不到就搞定了,比直升飞机都快,为的是什么??”   慕黎黎明知故问:“什么?”   “当然是为你!如果他对你不上心,我现在就可以把款子收回来!即使贷款到账,将来他若不规矩,我一样也可以收拾他!这些必须让他心知肚明。”   多威严的口气,掌握生杀大权似的。慕黎黎心里冷笑,在电话这头完全安静下去,跟话筒边上没人在一样。   慕行长挑明道:“我和他说不合适,你抽空告诉他,今天、此时此刻我问过你的意见。这句话带到,他自然明白。”   所牵涉的几个人里,谁不比谁通透,席烽人情世故上的通达远胜于她。慕黎黎不会传这个话,那不成了赤裸裸的索求回报。   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她不屑于祥林嫂似的卖弄。慕黎黎说:“是么,您确定,让他承我的情?”   听她话音不对,慕行长问:“什么意思?”   “批贷的人不是我,他未必认。如果您一开始就打算让他认我的重要性— —那让慕岚岚插手管这一摊干什么?”   反唇相讥的气势,把慕行长说得停滞数秒:“胡说,这和岚岚有什么关系?贷款谁经手不一样,最后的批贷函总归要我签字,我不签,你看他能拿到一个子儿?”   “经手了怎么能一样?没事您瓜田李下的讲究,一到她这儿您就内举不避亲了?”慕黎黎气道,“一个支行几十个管户经理,非她不可吗,她不是年年行里的优秀标兵,缺这么点业绩?”   慕行长的硬气明显有强撑的成分:“你和她计较这个干什么,是谁不一样,对你对席烽没有影响… … ”   慕黎黎停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   晚上九点多席烽下班,一回家看到家里窗明几净,入门的玄关地面亮得和镜面似的能照出他的影子。   平时阿姨早上搞卫生,晚上家里凌乱到有时他都看不过眼,这是— —进贼了?   他提高嗓门喊了一声慕黎黎,客厅的电视开着,里面放着古装肥皂剧,不会是别人。   慕黎黎应声从浴室出来,拦住他要换鞋的动作,从鞋柜里重新拿了双拖鞋给他。   “你穿这双,我刚刷好鞋底,别把地面弄脏了。”   席烽真不大敢接,狐疑的看她。要不是刚从外头进来,他都要怀疑天上下红雨了,慕黎黎转性了?   看看宽敞的客厅,又看看半开放式的厨房,“地板你拖的?”   “不是。”慕黎黎甩甩手里的抹布:“我一块一块擦的,用这个。”   “这是— —替我庆祝的意思?”席峰问,除了接到放款通知的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好事。   慕黎黎乖巧地点头,顺着他说:“惊喜吗?”   “很惊喜,有心了。”席烽感到受用,她这个惊喜,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新房有多久没有恢复干净清爽的本来面貌,席烽都快记不清了。   他用指尖抹了抹客厅白色书柜的表面,竟然一点灰没有,她的劳动成果比阿姨还到位。   “重活不用你来,明天让阿姨干。你只要再多保持两天,我就很欣慰了。”   慕黎黎呵呵一笑。她这人有个不算毛病的毛病,心情一烦看哪都不顺眼。恨不得把家里清空才好,疯狂地扔东西、大扫除。   眼看杂七杂八的东西各就各位,整理的过程就像帮她顺道整理了乱糟糟的心事一样。席烽以为是给他准备的,是就是好了。   席烽先提起来:“慕岚岚白天给我打电话,说明天可以提款了。”   席烽先提起来:“慕岚岚白天给我打电话,说明天可以提款了。”   一说这个,慕黎黎就酸酸的:“你有没有好好谢谢她?帮了你的大忙。”   当然免不了和慕岚岚说几句感谢的客气话。席烽看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亦听出了她口中的阴阳怪气。   “你这是试探我,还是提醒我?谢她不如谢你,我知道。”   人一定要这么精明吗,慕黎黎说:“要谢也该谢我爸,他才是劳苦功高真正出力的人。其他人不过是狐假虎威,包括我在内。”   厅里的电视剧演完,切换成了广告,音量变得有些嘈杂,席烽走过去关掉了画面。   “忽然这么谦虚?— —慕岚岚不会主动找你,所以是你爸找你了?”   生意人多可怕,惯会揣摩各人的心态。慕黎黎没否认,弯腰把茶几上的几本杂志收齐。   “岳父大人有何指示?总不会专门告诉你要专款专用、不要无故逾期吧?”   席烽的思维和慕行长简直如出一辙的类似,不用细琢磨就了然几分,“还是,让你敲打我?”   慕黎黎这儿还什么也没说,被他一猜一个准儿,她反问:“敲打你,你会听吗?”   “当然,老丈人的话,必无不从。”   说得和真的似的毕恭毕敬。慕黎黎更不好明说,席烽等了会没下文,只得自己表态。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点让他不用担心。这回时间搞得太紧张,我明白他在其中斡旋协调的难处,也感激他二话不说帮我这个忙。而他为什么出大力气帮忙,不提我也心里有数。”   周全到慕黎黎反而有点噎得慌,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   “别理他,他拿架子拿习惯了。只要,不管慕岚岚还是别人找你,你记得是谁给你做的人情就行了。”   席烽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她和慕岚岚这对没有血缘的继姐妹之间,敌意十分深厚。   “因为这个,和你爸闹不愉快了?”   慕黎黎侧过身子,眼睛看向别处,小声说:“我的事,不爱和她搅和在一起。”   “你爸平常对我总感觉有点儿敌意,你对他,看来敌意更重啊。”席烽笑笑,“这事儿你和他争执没有意义,你爸有决定权。聪明的做法是利用它来提你的要求,而不是和他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   慕黎黎一天的坏心情,大部分也是源于这个。她把手里的抹布一丢,气闷道:“是啊,你们都是清醒,就我拎不清。”   席烽拉住了她:“女孩子拎得太清,才是最可怕的事。我就喜欢傻一点的女孩子。”   慕黎黎眨眨眼,不知道他喜欢这个口味,“好骗是吗?”   “不是笨的那种好骗,是懒得和人耍聪明。”席烽有感而发地说。   她一晚上说了很多,可没说一句要他好好谢自己。挟恩图报固然没什么可诟病的,她自有一分清高在心里。   男女之间如果计算得太分明,再多的好感都会荡然无存。水至清则无鱼,小算盘拨弄一下不打紧,难得的是大事上心宽看得淡。   慕黎黎听着这话像若有似无的夸她,他夸人的时候不多,不由得定睛看了他好几眼。   “别这么看我,眼睛太纯了……”   素面朝天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似的脸,不张扬的长相有一股纯净的淡雅。席烽只觉得她的眼睛比刚擦的家具还更不染纤尘一些。   一月之期悄然已过,他忘了似的不提,慕黎黎也是,每天见他话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席烽拉过人来,轻抚过她的脸颊,悠然叹了口气:“最近穷,说起来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幸好有人觉得我帅,还能招摇撞骗一阵子……“   真真假假地说着,慕黎黎脸上一热,回他:“卖笑为生吗?那估计挣不了多少。”   轻声开他玩笑,“要舍得呀,公司全靠你撑着呢,豁出去才能有突破……”   “是啊,不能不舍得,所以怎么谢你我都想好了。”   “啊?”怎么又说回她了。   席烽边说边嘴角往上扬,“我有多穷你也知道,身无长物,看来只有以身相许了……”   慕黎黎拧起细细的眉毛,上身微微后撤,眼睫一搭:“那,不成我谢你了?”   “应该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席烽自大地说,“我相信以我的经验,不会。”   话里的男性暗示,让慕黎黎抬眼瞅了瞅他。然后,一抬胳膊,把刚刚拿抹布的那只手举到他鼻翼之下。   汗味,洗洁精的味道,还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油乎乎的异味……   席烽猛地打了个喷嚏。 第二十四章 一帆风顺都是障眼法   时间一转眼来到了七月份。七月的第一周对席烽来说,好似坐了一回过山车。   冥冥之中那位幸运女神好像忽然瞧见了被逼到角落的他,高抬贵手,总算给了他一点点眷顾。   烽火集团迎来了睽违已久的第一个大单,席烽的多日奔走终于有了点起色。   当地部门在新一轮隔离酒店的遴选中,几轮比选后挑中了烽火,并包下了旗下的两所整间酒店。   烽火的优势是内部管理规范,作风稳扎稳打,团队人员稳定因而服务水平毋庸置疑。价格虽偏高,作为境外的对接酒店却很合适。   对公司来说,听闻这个消息员工奔走相告,带动效应明显,然而也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光客房储备充足是不够的,隔离酒店的条件要求高,很多准备工作繁杂而细碎。酒店内部要分区,隔离区和非隔离区需要严格划分。服务员的无接触培训也要跟上,确保安全不污染是第一要务… …   席烽忙得脚不沾地,两间酒店一个在本市,一个在邻市。政府采购的好处是板上钉钉的牢靠,难处是时间紧、任务重,上马之前他要确保每一个微小的环节万无一失。   另一边,更加雪中送炭的是,银行的第一笔贷款在千呼万唤之下,也到位了。   慕岚岚上门做贷后回访,顺路把盖红章的文件送过来,席烽没顾上出面,连丁助理也抽不出时间。   老唐代表烽火接待,把她当成了尊贵的座上宾。楼上楼下带着走了一圈,还专门邀请市场部经理在一楼展厅候着,带慕岚岚参观讲解,可谓礼遇有加。   午餐也是提前安排好的,小苏陪着跑前跑后之余,定了一家附近新开的日本料理。   吃饭的路上问去哪家,小苏一说是居酒屋,老唐敛了笑意有点不喜。生冷海鲜之类不符合他的养生大计,嘴巴满足了肠胃要闹好几天的罢工。   慕岚岚呦了声,惊讶地问小苏:“说说,你定的哪一家?”   小苏一讲名字,慕岚岚忍不住拍手,遇上知音似的问:“知道,是网上夸说好吃到灵魂出窍的那家,对不对?”   当然是对。精挑细选,小苏人细腻,总能挑到她的喜好上去。   网上软文把这家店夸到美仑美奂,和式的帘幕和灯笼,深夜食堂风格的寂静昏暗,空运的新鲜食材,一切合心意的不象话。   吃完饭慕岚岚直说撑到了,她就喜欢这种精致小资的地方。   老唐拍了几次小苏的肩膀,意思是这事办得漂亮,怪不得在公司小苏身边总围着一群花里胡哨的小姑娘,苏帅、苏帅的叫得甜极了。   从店里出来,慕岚岚正要跟着他们去取车,想起件事,拉住小苏。   “跟我折回去一趟好不好?有个活动想问问他们店能不能接。”   两人返回,找到店里的经理。慕岚岚特意回来是要问杜公子生日宴的事,这家店的场地能容纳三四十人,大小正合适。   他们一帮公子哥的聚会通常在夜店,现如今夜店已不是她的主场了,满是比她小十岁的小姑娘。这种拖家带口的活动,慕岚岚想选个特别一点的地方。   她问经理:“你们店这么火,可以承接包场的活动吗?买断一个晚上,不接待外客的话。”   男经理穿着木屐和服,拿出预约表查了查,微笑说:“您提前两周预约时间,是可以的。”   “特色的主题可以指定吗?比如生日party ,团建party 。”   “没问题,您把具体要求在预约的时候发给我就行。”   慕岚岚翻了翻菜单和酒水的单子,对消费的价位心里有数了。留了一张经理的名片,在店里边边角角地逛了逛。   回转的餐台能坐不少人,大厅和包间的空间也很灵活,人来多了也不怕,还能隔得开。   慕岚岚才想着是不是不够豪华,小苏在旁说:“在这里办应该会很浪漫温馨,女孩子肯定喜欢。”   “那,男的呢?”   小苏愣了一下,他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慕岚岚对他不想挑得太明,只说:“我从小不招同龄的女孩子待见,所以没什么要好的闺蜜,朋友也大多是男士。这次是替一位客户家的公子操办,不想太张扬,但是还要有点排场… … ”   “很用心了。”小苏说。想必是银行的大客户,一掷千金在账户里存了大手笔的那种,值得她这样苦心孤诣地看场地、做功课。   慕岚岚俏皮了一把:“以后等烽火的业务稳定了,你们席总的生日— —我也管!”   小苏会心地笑,更是放下心来,:“你那么忙,我来帮你吧。布置场地、订位、配菜这些跑腿的活儿,尽管交给我,我离得近过来很方便。”   男人主动奉上的善意慕岚岚见过太多。头几回不熟,小苏约她饭局她一概应承。别看小苏人长得人高马大,言行举止却像猫科动物一样,润物细无声的妥帖,很难让人说出推拒的话。   他的殷勤不显山露水,可是蒙蔽不了她的双眼。当接近的频率越来越高,慢慢越过公事的范畴,慕岚岚惋惜地想,孩子是个暖男,可惜方方面面太普通了。   但不妨碍慕岚岚痛快应下:“好,到时候叫你。”   席烽这周在酒店里忙到连轴转,连周末也不得休息。   老唐一直在约他的时间,知道他周末在本市,非说来家里拜访,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   财务的事如今都是首当其冲的要事,怠慢不得。席烽给慕黎黎发微信,你领导要来做客,你是见还是回避?   慕黎黎很宅,也不愿意在老唐面前露馅,于是回他,我不想见,也不想回避,后面加上了一长串的省略号。   席烽便懂了,那就是叫他回避呗,近来慕黎黎是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和老唐约在家不远的咖啡馆,说好的一个小时,两人一坐下来,从下午不知不觉地一直畅谈到晚上。   如果不是这场绝境求生的危机,席烽在前头冲锋陷阵地管业务,老唐负责看紧钱袋子,委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顺风顺水的时候,有人值守就行,谁能想到会有触礁的一日。而今逆水行舟,老唐的效用经过大浪淘沙的冲刷,方显出至关重要。   贷款只到了第一笔,业务周转却不能停,尤其新的隔离酒店需要投入,这对资金链是个考验。   老唐着急催席烽的是,他要趁热打铁把下半年的预算推下去,从上到下来动员各部门和各家酒店配合,说白了大家都要瞅席烽的支持力度。   老板出面,加把劲;老板表态,再加把劲;老板耳提面命其重要性和急迫性,才能加油似的把马力加足。   以前席烽从不会过问这么多预算的细节,今天是把流程节点上的磕磕绊绊问了个巨细无遗。不是不信任,老唐也能从他的关切中看出来,他是要认真的往前推演,到底下半年的境况将会如何。   深挖到最底层的时候,渐渐有了些促膝谈心的架势。   席烽说:“八年创业,我很少回头看,上个月是我这些年追忆过去最多的一个月。”   少见他也有伤春悲秋的感怀时刻,老唐体察着他的心态,说:“没有人是永动机,八年啊,也到了公司脚步停一停、适当休整休整的时刻。”   “是啊,一直往前冲,掩盖了发展中的短板和缺陷。”席烽清醒地道,“沉疴旧病不少,这两年公司后劲明显乏力,如果不是这场危机,现在… …不会这么狼狈,但也进入了另一个阵痛期。”   “世上哪有完美的公司?精益求精没错,还有个词叫瑕不掩瑜。日本人不是有个概念叫持续改善吗,进步总是螺旋式上升的,只要有这个理念,问题都是一时的状态,意识到有病症的存在就好。”   席烽苦笑:“我意识到了要应对病症的阵痛,可没想到要应对的是一场比翻船更猛烈的灾难啊。”   他微微背过了脸,宽阔的肩膀之下骨骼的线条突起又落下,“只能感慨,轮回这东西客观上确实是一种定律。所有的一帆风顺都是障眼法,让人放松警惕而已,还有山重水复横在前头等着… … ”   他一个向来实用主义的践行者,竟说出这样悲观的言论。   这些话他不适合放在公司里说,也不是为了向老唐输出什么观点,只是相信这种起死回生的孤独感老唐比别人应该感触更深刻。   老唐说:“虽然我不是从公司创业起的老员工,纵观前些年的发展,离不开公司重业务、重运营的核心策略。一片丹心铺在拓展版图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业务起来的快速迅猛。可这两年为什么发展慢了,没有底气了?”   只靠自身累积的增长,爬坡阶段一过,天花板也是显而易见的。   “看看国内做大做强的连锁酒店,我们的规模为什么上不去,我认为重业务没错,资本运作也不能轻视。业务和资本是两条线,相辅相成,我们在资本方面的动作太保守了。”   今年才意识到融资能力这块竟然是白纸一张,资金链要断、使劲挣扎,唯一成功的资本交易— —只有席父人道主义的输血支持!   而投资方面,除了建楼建酒店,同业并购考虑过吗,上下游配套做过吗?更是几近空白。   一提起烽火,都知道公司基本面不差,酒店管理上业内数得上的优良,过去的几年再想复制下去,无论受内力还是外力影响,都是不可能的事了。   老唐走后,席烽一个人在咖啡馆又待了许久。   室内禁止吸烟,他连灌了两杯冰美式,等烟瘾的劲儿过去,在店里打烊之前回了家。   临近半夜,家里除了防盗门关着,其他的房门全部洞开。席烽在书房里找到慕黎黎,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大部分宅在家的时间里,慕黎黎喜欢钻在小房间,不知道鼓捣什么,每每席烽晚归看她的房门下面还透出窄窄一条光影。   书房的空调温度打得不高,待一会儿不觉得,睡在里面的话还是会凉的。   慕黎黎的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席烽把压在她手腕下的手机挪开,又把她右脸上沾着的白纸拿开,还好一片干燥,没有口水的痕迹。   半张桌子被她的书稿填满了,席烽不着痕迹的扫过两眼,却被书稿的内容吸引住了。   密密匝匝的数据和文字,隔几行的圈圈点点,签字笔在字里行间写下的小字标注… …是一份关于烽火的研究报告。 第二十五章 你相信天意吗   席烽站到双腿微微发僵,才把报告放下。   看得出文字上的功底,起码和财务部那些充斥着数字和表格的文件相去甚远,真材实料很足。   再看写出这份报告的人,此刻清丽素净的脸被胳膊挤得瘪瘪的,微张着嘴,鼻息悠长,睡得和小猪一样香甜。   她身上穿的睡衣是一件白色的半袖长裙,松软的款式,长发披散在背后更衬得她身量娇小单薄。席烽环视书房想找个毯子或是披肩,任她睡在这里不着凉才怪。   屋里的遥控器不知被她塞哪去了,放东西没个规矩,桌面又凌乱,席烽只用了一秒钟,就放弃了寻找的打算。   卧室里开着一盏落地的台灯,床头梳妆台上放着几本书,估计是她的睡前读物。   席烽把人蹑手蹑脚地抱进来,再瘦小的姑娘也不会身轻如燕,尤其她睡得死,他还要小心地用肩膀拢着她,防止脑袋掉下去。   这事他本不该插手的。所以席烽的动作很轻,弯腰单膝跪上床,却碰到了个难题。   慕黎黎的床头小山似的,东一个枕头,西一个抱枕,还有好几个半人高的玩偶公仔。幼稚不幼稚,多大了还沉迷这些东西。席烽一想起她确实小他足足七岁,心里就是一叹。   床上尽是鼓鼓囊囊的东西,人都没地方搁。席烽托起她放在床尾,几下腾开地方,再躬着腰把人挪过来。   屁股才沾上被单,怀里的人眼睫一动,忽然醒了。   触目所及,两人都吓了一跳。席烽臂力一抖,一下泄了劲,和正扭动的慕黎黎摔成一团。   他怕压着她,忙乱中支起手掌撑住床单,仍结结实实的扑在了她胸前。软塌塌的触感,不用想也知道那起伏的地方是什么。   慕黎黎刚从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中清醒过来,胸腔被狠狠挤压了一下,号呼出声。   “你,你,你抱我干吗?”兴师问罪的口气。   “你说干吗。”席烽凉凉道,“好心帮你。”   慕黎黎忙低头看自己的衣装,还好在家她一直裹得严实。她抓了抓衣领,又扯了扯裙摆遮住光溜溜的小腿,谁知道他是不是趁人不备吃豆腐。   “正人君子不兴搞背后偷袭那一套,你……”慕黎黎词穷地说,“能不能检点一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席烽早知道就不费那个劲了,“偷袭什么,人都是我的人。”   “谁是你的人… … ”慕黎黎低声反驳,抬眼瞄了瞄他满是讥诮的脸色,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太危险了。   她拽了个枕头挡在身前:“你刚回来?谈到这么晚啊,早点回去歇着吧。”   话语和软下来,动作却防狼似的防备他,席烽焉有看不出来之理。   “我还不检点?”多少天才抱她一回,偷偷摸摸的生怕她发现。看来这阵子他一忙,更“闲”得她无法无天了。   “我看我是对你太心慈手软了。天天和尚似的守着清规戒律,竟然让你连一点自觉也没有了。”   席烽刚撤下床的膝盖重新压上去,床沿下陷。他的眼睛他盯着她,手却声东击西地从下方抓住枕头一角,“咻”的扯开丢在一边。   这时害怕也为时已晚,慕黎黎推他,他却像一堵墙似的根本推不动。反被他拧住双手,腾地扣在头顶之上。   上身不由挺得更高耸,席烽垂眼看了一瞬,慕黎黎脸热得撇开了脸。   夏天的睡衣说厚也厚不到哪去。落地灯的光线拢在头顶这一片,里衣的颜色偏深,再加上布料的形状,大致都暧昧地落入了他眼里。   “你别流氓… … ”   不能白担了这虚名,席烽另一手从她腋窝下方穿过,扶住她的后颈,直接吻在她的嘴上。   重重地搅进去,秋风扫落叶似的残酷,然后贴上她的,寸步不离的肆意绕着圈勾缠。慕黎黎一疼之下节节败退,牛皮糖似的东躲西藏,却怎么也甩不开他。   要被他吞下去的感觉… …交融过一会儿,他的力道渐渐和缓,转成春风化雨的细吻,粘粘湿湿的要把人融化成雪水似的晕眩。   慕黎黎找回了点神智,唔了一声,似嗔非嗔地怨他:“疼,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席烽抬头舔了舔嘴唇:“我还不够温柔?”   于他这顶多算浅尝辄止,解馋吃个零食,塞牙缝都不够。   “你对温柔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慕黎黎手软脚软的被他欺在身下,想换个姿势都不成,“攥得我手疼,压得我肚子疼,还有,别老吸我舌头那样更疼… … ”   她羞得声音和猫叫似的绵柔,不像是控诉反而像是小脾气的撒娇。   “慕黎黎,你是不是没交过男朋友?”   “交过啊。”慕黎黎说。就是小打小闹而已,历届男友也没他这么如狼似虎的恐怖。   “那这么涩,以前的男朋友不调理你的?”   直接到唐突的问题,人随即俯身下来,几乎和慕黎黎鼻尖蹭着鼻尖。   慕黎黎硬着头皮没有躲,呼吸紧紧的屏住,“少拿圈套钓我,我没那么容易上当… … ”   “没见过你这么不主动的。还嫌我不温柔,谁说我帅到足够迷惑人的,还要什么温柔?女人啊女人。”席烽笑了,呼出的热气喷在她下巴上,扑过来潮潮的痒意。   慕黎黎脑子里闪过那个词,恃靓行凶— —他自负到以为自己够那么靓么。   “你不能谦虚一点吗?温柔是男人的加分项,谦虚也是。”   脾气秉性改不了,席烽不认输地问:“还有什么,嗯?有耐心不算,忍着不强求你也不算?你直接把我分数扣光算了,别和我客气。”   说是这么说,他的大手却按住了她的腰,顺着侧腰滑上去,再从肋骨上沿横穿而过。   堪堪避开了敏感的地方,却一直在外围抚摸打转。也让慕黎黎找不到婉拒推脱的借口,全身木木的,但也软到使不上力气。   他上头的劲儿,只会比她更强烈。席烽捉着她的唇又亲了一会儿,这次倒是和煦了些许,“就今天吧,别算日子了,赶到哪天是哪天。”   慕黎黎甚至有点沉醉其中,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摸她的手掌那样温热,沉下嗓子的低音都那么有磁性。   不管他刻意的成分有多少,男色当前,她的少女心真的不坚定地摇摆了好几下。   “你相信天意吗?”慕黎黎问。   “什么?”   “我不想拒绝你,但是… …我发誓这件事就发生在刚刚,真的是刚刚… … ”   慕黎黎双腿动了动,顶开他的,曲起来一个弧度,她不确定下面是不是已经染上了痕迹。   “日子还是要算的,我今天正好赶上那几天,恐怕,还得劳驾你帮我换个床单… … ”   … …   次日周一,慕黎黎开车的空档问他:“你昨天动我东西了?怎么我桌上的页码全乱了!”   席烽一早上出出进进的不理她,这会说话还带点火药味儿:“住在猪窝里,还不许别人给你捯饬一下?”   又没让他和她住同一个窝。慕黎黎避开锋芒,说:“你不要动不动就找我的茬,科学研究都证实了,桌子乱的人比一般人更有创造力。只有桌子足够乱,环境才能被营造的足够复杂,大脑神经元网络才能更被训练得更发达,刺激得人变的越来越有创造力,这是一个连锁反应… …”   昨晚和老唐喝的咖啡搅得席烽上半夜基本没睡着,今天半边脑袋发涨,懒得和她打嘴仗,忍下来她的巧舌如簧。   而且她那一沓厚厚几十页的资料,确实让他受益匪浅。从有别于业务和内部的视角出发,用疫情前后的各项数据做了投资模型,测算了各种情景下的盈利和回报,无论理论和实务分析都十分扎实。   让席烽记起早年间的一个副总,做市场营销出身,堪称公司的笔杆子,写东西深入浅出,给几个高层贡献了不少智囊。离职后干脆做起了自由职业者,创业一年后宣告失败,索性闭门开始写书。   为行业史、企业史著书立传,包括记录了几章烽火的创业史,作为独立品牌铸成之路的典型之一,赚了不少版权费。   公司一群老臣子,有的在有的早不在了,说是能人辈出完全不为过。知道他在烽火打拼过,业内都要赞一声席总会用人,知人善任。   半夜看到慕黎黎文件中横跨近十年的研究成果,没有那位那么感怀煽情。但在白天和老唐深谈过之后,她的文字给了他和老唐言语同样的震撼,丝毫不逊色,也让他几度闭眼平复澎湃的心海。   从头忆起几位元老盘下第一间经济快捷酒店的时候,草莽的几个毛头小伙子,一文不名。几年间复制、照搬,不断改良,事业风生水起。然后猛一下子,一落千丈。   岁月如歌,忆往昔峥嵘皆成过去。诚如和老唐感慨的,八年是一个轮回,而今面临的难度不下于再次创业。   席烽问:“你写那份研报干什么?不是老唐让你写的吧,他昨天没和我提起过。”   “以前写习惯了。”慕黎黎跟在前方车后,轻踩剎车,“我上一份工作是做投资的,天天伏案写报告都写成惯性了。”   “没写完吧?何时完稿?”   慕黎黎的半成品里有不少漏洞,还没到公开示人的阶段,不巧先有了第一个读者。她问:“你要干吗?”   “借我拜读一二,如何?”   “不如何,你不是我的目标客户群。”慕黎黎傲娇的一扭头,一堆专业术语他也未必能看懂。   “那我重金收购?付你稿酬,总行了吧?”   “什么酬不酬的,你变市侩了哦席总。”她不客气地奚落他。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席烽说,一品这话味不太对,“我没说你是墨— —当然,你也不是朱。我就是打个比方。”   慕黎黎额上几道黑线下来,白了他一眼:“那也不行,不能让你背上剥削人劳动果实的骂名啊。”   “这样吧。”席烽敲了敲中控台,“老唐手下准备成立单独的投资部门,你想不想去?比在财务部更对口一些。”   慕黎黎眼神晶晶亮:“ … …去!” 第二十六章 打谁的标签   席烽的行动力称得上“说风就是雨“,一个礼拜不到,慕黎黎的调令已经传阅到了各个部门。   投资部的架构还是设在老唐麾下,她连工位都不用换。老唐把她叫进办公室,面授机宜了一上午。   她是新部门的第一号员工,名为经理实为光杆司令。摊子有了她,算是支棱起来了。老唐把部门交给她,第一个任务就是招兵买马。   慕黎黎在圈子里广发招人启事,试着找有没有推荐的人选。从投行或基金公司里招人几乎不现实,光是到手的收入就差了一大截。以前接触过的客户团队里倒是有人有意向,慕黎黎又找苗苗打听,人在客户那边表现得怎么样。   “呦,晃来晃去,又回归了老本行!”苗苗说她,“不过做甲方比我们这好多了,起码不用一次轧N个项目、轧到精分了!”   曾经她们最忙的时候,每人手里同步follow五六个项目,都急,急着出方案、急着上投决会、急着和对手比拼谁先拿下项目。几心并用多线程的赶进度,一颗心掰成八瓣用,不是人干的活儿。   “希望吧。新部门难在从零起步,百废待兴,底子弱没什么基础。”   “啃难啃的骨头,不正是你的长项吗?还以为你从此要转行往CFO的方向走了,做生不如做熟,还是投资适合你。”   财务的活儿其实也还好,虽然看账目眼花缭乱的发晕。慕黎黎想,技不压身,趁着三十岁之前多学一些傍身总没错。   苗苗问:“做老板娘的感觉是不是很不赖?调岗说调就调,工资说涨就涨,你没问问你家那位,这是作为席太太的特权吗?”   不用问,席烽的答案肯定是大义凛然的否认。他的公司不搞特权、内定那一套。   他看上人自然是因为基本素质可以胜任。特权什么的— —慕黎黎私下觉得,也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明面上是老唐力保她出任新职位,实际上还费了一番周折。   那天她和席烽问调岗的程序,席烽在细节上很少纠结,大而化之的说,你整理份简历,我让丁助理再老唐就行。   学历背景和工作经验在前,一看就够得上门槛,老唐肯定二话不说接收了。   他是这么想,慕黎黎比他多动了些脑筋:“你把简历给他算怎么回事?空降,塞人?再一次让我打上老板的标签?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感,又被败光了。”   每间公司都是这样,越往上层走,做事能力所占的比重越小,而把人的站位越看得重。慕黎黎上回吃过被漠视的苦头,对老唐的所谓排除异己有了戒心。   “这就是我不爱用老人的原因,围着小团体的圈子不放,眼里还能看到多少大局。”席烽评价道。   是他要求高。在其位谋其政,现实地说,这不是老唐的错,是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作祟,上层路线的走法也是有讲究的。   席烽问:“那你想怎么办?”   “换一种方式。”慕黎黎苦思了一会,好像怎么做都会显得画蛇添足。   “怎么换,你想打谁的标签?”   “谁也不要,无名氏最好。”   “哦。”席烽冲她竖大拇指,走个后门还这么有骨气,“那就按照正常流程,竞聘上岗,三个月试用,试用期工资百分之八十— —你也可以?”   “我… …不太行。”慕黎黎吐舌头。光是准备答辩材料,当众presentation ,自吹自擂推销自己,一想还是颇有压力。   席烽早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说:“你要真顾虑怕被打压,那就跟着谁打谁的标签。我让人力安排一下,把这件事的主导权交回老唐去。”   “可,交给他,他要选不上我怎么办?”慕黎黎不无担忧。   “凉拌!直属领导都不认可,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怎么混到这一步的吧。”席烽加重了语气吓唬她,“选不上,说明我的眼光有问题。我看你也别在这做了,给你发配到下面审发票报销去!”   “我才不去!”慕黎黎拧脖子瞪人,看他老神在在的,却放心了。   有空逗她,说明他也觉得十拿九稳。嗯,主要是她本人优秀,没道理他觉得行老唐还挑得出骨头来。席烽在其中… …将将算个慧眼识珠的伯乐吧。   她才不怕:“不认可就不认可!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回家当全职主妇去!吃穷一个是一个,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 ”   席烽叹息,这威胁绝对有效:“别给家里阿姨添乱了,还是在我这委屈委屈吧。”   小苏这两天下班很准时,慕黎黎只不过晚了两分钟找他,人已经没影了。   他忙着布置慕岚岚的生日宴,赶在慕岚岚七点到场之前,在居酒屋和店面经理最后确认了一遍她曾交代的所有细节。   门口立着蓝白色气球塔,醒目得让来客很容易找到这里。边桌上燃起了一盏盏的红烛,慕岚岚进门时被外面的风一带,烛光摇曳涌起的波浪很符合夜晚的朦胧气质。   比她想象的还要雅致有意境,慕岚岚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杜公子和他那一群朋友从来没有守时的时候。   “店里安排好的话,你就先撤吧。”慕岚岚叫小苏,艳丽一笑,“幸好有你,帮我准备了这么多天。早点回去歇歇,明天我找你好不好?晚上也让我琢磨琢磨,该怎么重谢你的大忙。”   小苏功成身退,回家路上又和店面经理追了一个电话,嘱咐上菜和上酒的顺序。   等杜公子带着一群人吆五喝六的过来,夸的对象自然是身为女友的慕岚岚。贤内助、漂亮能干、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之类好一通夸,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很给杜公子在一众朋友面前长脸,杜公子勾着她的肩膀,往人群中心一站,酒喝得像白开水一样痛快。   慕岚岚也被劝了不少。日式清酒的度数偏低,口感也软,男人们喝不惯,闹着要换更有劲的白酒。慕岚岚早想到了,在前台备了好几箱。   杜公子好在买单方面从不打嗑呗儿,对慕岚岚的开销一样大手大脚。   送完客慕岚岚腰酸背疼,回去店里还要收拾善后,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寿星公半睁着一双喝到混浊的眼睛,勉力维持站姿,来拖她的胳膊:“走,家去… … ”   慕岚岚有时是真的心累,也许是她早先挣印象分时表现得太能干了,养成了他大少爷万事不伸手的习惯。什么都要人服侍到位,反正旁边有她呢。   “先让司机送你回家。我去把账结了,还得看着他们把现场清理一下。”   杜公子脸色不耐:“几点能完?叫他们快点。”   “一两个小时吧。”慕岚岚抱了抱他,安抚地拍他后背,“你喝得不少,回去赶紧睡。要不我晚上不去你那了,省得半夜打扰你休息。”   她私心想着回行里再小小加个班,把这两天耽误的文件赶出来。而且她这一晚上陪笑脸、周旋于众人中已是接近极限了,实在不想再跟过去伺候他了。在家里她慕岚岚也是四体不勤啥也不干的主儿。   杜公子转了转眼睛,可能今晚心情不错,没多说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慕岚岚性子里有点风风火火的引子,工作上但凡有什么没做完的,就像被鬼趋于身后催着一样,其他事都干不踏实。同事里她是最工作狂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年年的标兵都嘉奖给她。   迎着夜风从行里出来,上车从后座拿风衣抵挡凉意,才蓦地看到后座上给男友准备的生日礼物。   花了她小一个月的工资。银行的收入不低,她业绩好每年底奖金恨不得比工资都高,但和他们那些富家子弟相比,确是九牛一毛了。   所以说人的投胎和出身多重要,后天再努力,命运却不可能由此改写。富三代穷三代,从上一辈开始很多东西已经注定。   慕岚岚不愿绕路,可生日礼物的含义到底不一样。一晚上的周全不能毁于一旦,这么想着,她还是决定往杜家跑一趟。   输入密码锁的时候她有过一瞬间的迟疑。她出国前怕有变量,没多久便和杜公子确定了恋爱关系,并且在熟人间大方公开。这都快满一年了,哪还有什么了不得的隐私可言。   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有—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亲眼确定一下不应该吗。   这个本不该存在的念头稍纵即逝,快到她几乎没有捕捉到。不确定人是否睡了,她开锁的动作极轻。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幕— —让她瞬间打脸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男女的衣服不堪地散了一地,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可她依然一件一件的看过去。然后静静往里走,在卧室门前的角落里停住脚步,支耳细听。   “杜哥,今晚喝酒时王公子问我你是不是耙耳朵,你猜我怎么回答?”娇滴滴的女人声音。   “他才耙耳朵,他全家都是耙耳朵!”   “就是,杜哥才不是!姐妹们都看得出来,明明是慕大姐巴着你,生怕你换人!王公子啊道行太浅,我差点直接说他眼瞎,没好意思。”   女人调笑了一会,问:“慕大姐什么时候再出国啊?人家晚上想你啊杜哥,能不能别让她一直霸着你啊?”   “出不出国有什么关系,我们照旧不就行了。”杜公子狂妄道。   “嘻嘻,还是和我在一起更舒坦是不是?我就不信她比我在床上放得开,比我会让你爽快… … ”   “当然不如你。”杜公子怨气十足,“天天装得和贞洁烈女似的,没意思的很。”   “那你还不换人?多长时间了都,我们在后面排大队等呢,你前女友可没处这么久,再不换小心人家缠死你!”   “爷想玩就玩玩,抽身也是分分钟的事,急什么。”   女人不依:“都传她是正宫娘娘,不是怕在她前面惹她不快嘛。哪天你们结婚了,她一气之下把我们赶尽杀绝… …杜哥,我一心一意地跟你这么多年,那么多公子追我都没动心,你可不能那么狠心啊… … ”   杜公子为了让女人宽心,下一句话像针一样刺到了慕岚岚最软的那根肋骨上:“正什么正,也不看看她家什么条件。结婚也不会和她结,连个正经的亲爹都没有… … ” 第二十七章 你想约我吗   如果慕岚岚是个血性十足的人,大可以踢开门当场捉奸,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抓一双。把羞辱她的话成倍奉还,还要多加一句,我再没有正经的亲爹,也比你们一对见不得光的狗男女强。   外表上,同事朋友一概夸她干脆利落、敢想敢拼。慕黎黎私底下对她凡事占上风这一条,从小深恶痛绝。   然而实际上,她没有那个底气。她也想轰轰烈烈的、指着他们的鼻子像痛骂落水狗一样,把他们折辱到泥里去,可到底她选择了灰溜溜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近乎窝囊的退场。   隔天晚上一个人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游荡,她今天没心情加班,更不想回家面对章女士那张脸。   慕岚岚不觉得心里有多痛苦,懵懂初恋时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失去感,在她这个年纪已经早就风吹云散了。杜公子是什么货色,朋友圈有多鱼龙混杂,要说她完全没有预料,也是骗人的。   只是没想到龌龊到这种卑劣的地步。要知道她在杜公子一群朋友面前,一直努力维持着精英的名媛形象,有颜值有家境有出类拔萃的工作……   但慕岚岚经过一晚上也想开了,挑中他当男朋友不就是各取所需。彼此动机都未必纯粹,就当被狗咬了一下,谁叫她玩不过别人呢,左右损失不算大。   事已至此,和杜公子谈不谈下去的关键,不在她,而在她妈。   敞开车窗绕环路兜圈,这时接到了小苏的电话。慕岚岚才想起来,昨晚说好要重谢他的。   “去酒吧消遣消遣,你来吗?”   小苏到的时候,慕岚岚已经在吧台点好了酒。不是女孩常点的鸡尾酒或者啤酒,是单开了一整瓶的威士忌。   偷觑她的神色,一点笑容都无,说不出的怅然。小苏陪着倒了半杯底,虽然酒量不差,但他打定主意今晚就这杯了,晚点好安全地送她回去。   “昨晚活动还好吗?”小苏问。   “很成功。”慕岚岚一杯接一杯地和他碰,“效果不错,客户很满意。”   “满意就好。”小苏穿了一件细格子的短袖衬衫,举手投足之间很识内敛,朴素到和酒吧的光怪陆离格格不入。   慕岚岚知道他比她小两岁,单从俊秀的脸看他绝不超过二十五岁。她想起他的全名叫苏皓宇,初见时他和慕黎黎比肩而立,秀气到一眼望去只有两字评价,那就是登对。   慕岚岚好像有点明白,她的继妹为何容易被这种类型所折服了。细心体贴的男人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祛除那些不着边际的浮华和焦躁。   而这种安定,有让不安分的人格外想破坏的冲动。慕岚岚斜斜地靠着吧台,问:“晚上出来玩,女朋友不管你吗?”   小苏摇摇头,在高脚椅上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哪来的女朋友。”   “上回追的女孩呢?你们公司那个。”慕岚岚故意说。   “你说慕黎黎?我们只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是吗?我看着不像,要么你对她有意思,要么她对你有意思… … ”   “真没有。”小苏忙不迭地解释,“我俩私下约都没约过一次,工作上配合的多而已!”   慕岚岚好似信了,又好似没信,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却略带轻佻。   “那— —你想约我吗?”见他冻住,又说,“不是约会的约。”   这个补充的问题真的让小苏张口结舌,“那是… … ?”   两人谁都没点破。上了车慕岚岚把车钥匙递给他,她出门酒气涌上来,脑袋垫在副驾的车窗上吹风。   小苏开车速度不快,歪头看了看她,把车开回了他自己住的房子。本城之内她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不少,这种事情… …抛头露面并不合适。   连他在小区门口便利店停下的时候,慕岚岚也没问什么。   进了卧室,小苏还在踯躅不前,犹豫问她要不要先洗澡,慕岚岚已经回身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勾住脖子,她的吻主动迎上来,舌头带着烈酒的浓香,鱼似的滑溜。几度交缠,小苏被动地承受着她突如其来的热情,直到慕岚岚扳过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小苏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起这是自己的主场。   他别开头,克制着喘息在她脸上端详了一会儿,好像要确认她真的没醉,这才拢起她的腰,用力推倒在床上。   衣衫凌落,慕岚岚解他衬衫的动作很快,涂着蔷红色的指甲在他腹部划出浅浅的痕迹。解完上身朝他下面扫了一眼:“你自己脱。”   小苏无法抑制的脸烧起来,他的反应立竿见影,太丢人了是不是。   他嗫嚅着开口,慕岚岚赤裸的肌肤热热地贴上来,食指压在他唇上:“别说话,这时候不需要说话。”   他听命,模样看起来略显无措的乖顺。两人滚在床上,小苏扯了条被单盖住他,也盖住她。   “你是不是… …不太会?”慕岚岚问。他的手只敢在她腰上木木的不动,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 …要我教你吗?”   小苏酡红着脸,吭哧了好久才说,嗓子哑到几乎失声:“不用。”   男人在这方面有本能的探索精神,暖玉温香在怀,迷失只是暂时的。他轻轻抬手,覆盖在随着她说话而在他最近初颤抖的顶端。   慕岚岚配合地挺起了腰,两人贴得严丝合缝。她也很久没有过了,刚刚一瞥之下立马有了绮念和期待。不过蹭了两下,他额角居然冒出了汗珠,而她的大腿硌到一股锐痛… …   到底不熟练,第一次慕岚岚还没品到滋味,便像坐过山车突然在半空中倒挂住了一样,草草收场。   慕岚岚闭眼吁了口气,扬起的脖颈长而细,颈上一根细细的链子,前头的坠子慢慢滑进她的锁骨窝里。   她睁开眼要去够床头的手机,被小苏紧紧抱住:“别走,等我再一会儿… … ”   他很快卷土重来,趁着她春潮未散,不顾分寸地猛然闯进去。   “苏皓宇… … ”慕岚岚推他,在他鼓起的胸肌上拧了一把,没使上力,指甲嵌进去反而更刺激了他。   “要我快,还是慢?我不知道… … ”男人此时的急切已经让他分不清楚,尽他最大的力气讨好着她,低喘着问。   也不知道了,慕岚岚在他单一但强劲的攻势下几乎叫出声来,浑身的毛孔疏散开了,像被最热烈的蒸汽熏烤过一样。   一波又一波的快意聚集起来,“好了… … ”慕岚岚终于软软地塌下了腰,小苏却像一定要证明什么一样,手脚并用的压住她,沉沉地不停歇… …   慕岚岚的这个男朋友,没多久还是散了。   章女士自然还是那套论调,让她打碎牙往肚子里咽。横竖没结婚呢,还怕使不出手段打散吗?棒打野鸳鸯,她不出面章女士出面也一样稳操胜券。   最后是慕行长垫了话,说杜公子差在人品,即便继承了家业也不一定走得长远。家里又是兄弟几个,倾轧争斗将来只会无止无休。   这话比灵丹妙药都管用,章女士又提了两回,见慕岚岚软硬不吃,还是收了声。   慕黎黎听说了,没有多幸灾乐祸。以她们娘俩的心思,这个纨绔二代甩了,下一个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她真正介意的是另一桩事,这次着实又被他们气得不轻。   连席烽也没知会,一下班开车横冲直撞地回了慕家,坐在客厅里也不说话,冷若冰霜地危然端坐,只等慕行长回来。   “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的大事已经没我参与的份儿了?”慕行长才放下包,女儿的排头已经阴恻恻地来了。   慕行长在厅里看着她不说话,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着三堂会审的势头已经约莫猜到了她要问的事。   章女士从厨房出来,还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瞧你说的,家里哪儿不是头一份的紧着你,嫁不嫁都一样… … ”   “那要买房的事儿,没人记得知会我一声?”慕黎黎冷笑。   同小区里进进出出都是熟面孔,一个邻居看到他们跟着中介一起去看房,告诉了段姨妈。段姨妈转脸就说给她听,你去问问,鬼鬼祟祟的准不是好事。   慕黎黎一打听,买房的正主不是别人,是慕岚岚。看房却是三人一起次次不落,章女士从来自诩买什么东西都比别人精打细算,拉着慕行长干什么呢。   如果里头没有猫腻,为何慕行长如今一对质,一个字说不出来呢。不用再问,他肯定是被人掏了钱了。   慕岚岚花费上一贯不知道什么是节约,说不定慕行长还是出的大头。   一想到这,慕黎黎心火腾腾地烧,旺到脸色青白,好一会儿才收了厉色,慢慢地说:“最近房价松动了?那是好机会啊,我名下还能腾出指标,不如我也买一套,您支持不支持?”   章女士早就心里搁了事,这会也不怕明言,先抑后扬地说:“黎黎你比岚岚命好,学校好、工作好、嫁的也好,你让着点她,别和她计较……你不像岚岚没有根基一穷二白,再说你也用不着买,婚房比我们家还大不说— —你爸不是婚前刚给你过户了一套?”   这才算揭开底牌。章女士说话时小心翼翼的面对着慕行长,完全不和慕黎黎对视。   慕行长摸摸脑袋,尴尬地更没法说话了。这是他瞒下章女士的事,眼下两边穿帮了。   慕岚岚工作光鲜优秀,放在同在银行系统的小区里却是个异类。大龄未婚,还号称自己不婚主义,章女士为此快急红了眼。   谈了大半年的男朋友又吹了,背地里章女士哭哭啼啼了好几回,说自己耽误了好好的孩子,前程上经济上支持不了她,连同慕行长也有点内疚。   章女士提出慕岚岚买房、家长要添点首付的时候,作为一家之主慕行长不便多说。他以为章女士这些年体己应该不少,等她报了数才知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慕岚岚事后对慕行长说,您要不问问黎黎的意见,不然将来难做。慕行长嘴上说不用,心里想着应该说,却拖到了现在。   慕黎黎的话同样不善:“是啊,是过户给我了没错。我妈的老房子不该过户给我吗?将来我想住就住呗,那不是天经地义。”   她也有她的底牌,不亮出来,当别人都是随便就可以糊弄的傻子。   “买房子劳心劳力,这大热天的,你们何必出去跑呢?”她比划了下脚下的房子,“这套不是几个月前也才加过您的名字吗,一个意思,岚岚将来也不用买啊。” 第二十八章 舍命陪君子   话说到了,慕黎黎一甩衣袖走了。   她来一趟不过为了表明态度,买房这事在她这就是过不去。至于还是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反对有没有效力,她不会当场要个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不是一场谈判,她要的是彻头彻尾的一笔勾销。   她阻挠慕行长总要掂量掂量。她知道章女士会被她最后的底牌气得呕死,慕行长在全家都会脸上无光,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两年慕行长没早年那么忙碌,在家的时间多起来。随之而来的,章女士的枕头风愈吹愈烈。   慕黎黎刚待业在家的时候,某一天突然发现家里的房产证居然加了另一个名字,神不知鬼不觉。绕开了她,要这么鬼鬼祟祟?她心里思忖了好几天,似乎再重新体会了当年慕行长把章女士第一次领进家门时的绝望。   慕黎黎不说不代表她不斤斤计较。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同样没征求章女士的意见,另一套老房子好歹也落到了她的手上。   可现在,猝不及防地再来一套房子,她怎么忍得了— —难道要她再结一次婚吗?   席烽连续多日每天往返两个城市,为隔离酒店的改造工作忙碌。这天从邻城回来得早,难得一回赶上家里的晚饭,餐桌上却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给慕黎黎打电话关机,晚上再打仍是冰冷冷的自动回复,于是他把电话打到了慕行长那。   他上门来接人,慕行长却又告知人早走了。不过慕行长知道慕黎黎的去处,给了席烽另一处老房的地址。   慕行长留席烽在书房,三言两语把傍晚的情况一说。没提前情,只说了这回买房慕黎黎不乐意的事。   然后一副尤为无可奈何的样子,对席烽说:“黎黎这孩子心重,从小有什么事放在心里不愿意对我们讲。家里人多事杂,我也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要是可以的话你帮我多劝劝她… … ”   翁婿之间慕行长要给自己留面子,席烽听毕一口应下。想了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多言了几句。   “我是晚辈,按理说长辈的安排不便过问,偏心不偏心的更不该评价。但您这样,会让黎黎心里相不通的。您也知道她,不会把怨言和难听的话讲在明处,有不痛快都藏在心里。”   席烽也不管厅里的章女士会不会听见,继续说:“家里的事虽说清官难断、情大于理,可也最忌讳一碗水端不平,何况这都歪到洒出来了。外头还号召各部门政务公开,您偶尔的体恤无所谓,大事上秘而不宣专门绕开她,就太伤黎黎的心了。”   “我本意并非如此… … ”   “我理解。可不明不白的,也不能怪黎黎误读。所以问题的核心不是我怎么劝她,而是您想好愿意为两边妥协多少。手心手背都是肉,长辈的做法我们尊重,但至少要有个说法。”   席烽这一番话说得温和,言下之意却不是支持配合慕行长的意思。慕行长又是一声叹息:“亲闺女和没有血缘的闺女,远近差别哪里能比,我还不至于分不清… …三个女人一台戏,我也是有苦难言。这家务事啊,哪里有平的时候。”   席烽循着地址找到南城旧屋,老小区连个门禁系统都没有,停车位紧俏到主路的马路中间都停满了家用车。   慕黎黎正席地坐在露台上吹夜风,开门前确认了两遍是谁,打开见到他先耷拉下了脑袋。   席烽在房子里参观了一圈,房子面积不大,木地板上的岁月磨痕明显,家具上大都盖上了白布防尘。   倒是在卧室的小圆桌上发现了一张中学生的生活照,豆芽菜似的小女生,满脸胶原蛋白,个头比现在还矮。   “傻乎乎的小书呆子。”席烽在慕黎黎啪地扣下相框后,指点道。   “现在也是,你才知道呀,晚了。”慕黎黎傲娇地扬了扬脑袋。   “在外面吹了多久,手这么凉。”席烽拉了她一下,环顾一周,“回家吧,这边东西都是旧的,住不了人。”   慕黎黎偏偏作对,“不,我今晚就想住这边,清静清静。我也没让你来接我,分开住一天不行吗?”   席烽在桌角拾起她的手机,果然早就没电了。屋内不像有充电器的样子,露台的风呼呼吹进来,仍能闻到一股闷闷的味道,多少年没住过人的感觉。   找不到坐的地方,席烽从门口的挂衣杆底下拖出一个小板凳,用手撩了撩土,又嫌不干净,踢到一边。   慕黎黎自顾自地踱步到阳台,坐在一个有些年头的草编蒲团上。旁边还有一个破了洞的蒲团,看着还算干净,被席烽捡在手里。   “心情还没调整过来?”他问,悠然地盘腿坐下,“刚从你家过来,和你爸聊了一会。”   “你聊什么了?”慕黎黎语调一高,吓了一跳。猜到他是问去了家里,慕父不会从头和他交了底吧?那可糟了,看他闲适有余的样子,又不像。   “你不便说的话,我都和你爸说了。”席烽说,“以前只知道不亲近,没想到你们家关系这么复杂,买个房子能引起一大堆纠纷。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毕竟在我爸那,他那些公司啊厂房啊,给我我还不爱要。”   慕黎黎眼刀飞过来,“和我凡尔赛有意思吗?好吧,我也想这样高尚洒脱,可惜生不逢时没你命好。”   “逗你的,我是说… … ”   他还未启齿,慕黎黎打断:“你是不是也要劝我看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呵,你的见识和我家李阿姨一个水平啊。”   席烽闭上嘴巴,话术看来还得雕琢一下。   “事不关己当然说得容易。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但也不能任他们得寸进尺,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席烽不想再把她的恼怒勾起来,固然受人之托,“要不,我来给你赞助?他们买,我们也买一套?首付一起找你爸解决去,公平合理。”   和她用的借口不谋而合,慕黎黎眨了眨眼,一言不合就撒钱的套路,这才缓过来几天就开始得瑟了?他可真敢说出口,从指甲缝里往外抠吗。不过,确实比李阿姨的陈词滥调新鲜。   “先把你抵押的房子收回来,再充大款吧。”慕黎黎毫不留情地说。   席烽也不觉得被挖苦,“你看,结婚起码有这个好处,我和你二对二,不信老爷子不动摇。”他冷不丁地停了一下:“说实话,你结婚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离他们远远的,摆脱家里这个乱摊子?有吗?”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天天看他们虚情假意的烦了,搬出来眼不见为净。”   外面看来齐齐整整的小家,内里的纷乱慕黎黎多年来无人可说。家丑不可外扬,现今席烽已经一脚踏进了门里,被他知道倒也无妨。   “你说我爸怎么想的,不到六十还没退休呢,房子说给就给,事业上的衣钵传给慕岚岚不够,好几年的工资这样偷偷摸摸的往里搭… … ”   胡涂也没这么早的,这么刻薄的话慕黎黎咽回了肚子里。当着席烽她不愿意把细节掰开了揉碎了的抱怨,只说个大概。这点上和慕行长的话说一半很相似。   说完,她抱起双膝把脸埋进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落寞冷清。   “所以我和你爸说,什么事不能摊开了说,瞒天过海、厚此薄彼是大忌。他听进去多少我不知道,但他回答得很肯定,亲闺女在他心里一定是不同的。”   “不错,你可以当我的代言人了。”慕黎黎苦笑,“可是不同又如何?”   她看了看席烽,“男人的心态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不知该说是务实还是天生凉薄。”   她爸的历史她不好明着指摘,只拿席烽打比方,“比如,如果哪天我和你… …离婚,你是不是也脚步停都不停,该找女人找女人,该迎新人进门便进门?反正温柔乡遍地都是,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自己。”   席烽不喜欢这个比方,戳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又不是流水线作业,天天只想着去哪搞女人。挑你结婚就够费劲了,我没精力再折腾下一回。”   “哼,只是让你设想一下。十年后你功成名就,让你面对半路夫妻的新太太和上一段婚姻的子女,你如何平衡孰轻孰重?”   “那得我们先生个孩子,我才知道。”席烽说,“行了啊慕黎黎,我不是你爸,你这些假设在我身上不成立,别给我下套。”   狡猾的男人,慕黎黎也发觉自己有点迁怒,“那不说假设,就说现在。他是不是怪我了?太平无事的故意挑起事端,闹得全家不宁… … ”   越说越心虚。当时在气头上,一鼓作气就去了。冷静一晚上后慕黎黎已然气竭,发泄完了又如何,人家三口在家其乐融融,她成了最不懂事的那个。   “争是对的。”席烽说,“我支持你,这不是能大事化小的问题,不要留给自己怄气。”   他话锋一转,“但处理方式上,我觉得可以更好。老爷子年纪大了,平常跟前说个不字的人都没有,你这样当面一弄大家都下不来台,不利于稳定团结。”   慕黎黎默默听着,暗含的批评在她听来— —何尝不是她晚上刚刚反思过的。   “你能绷住不撕破脸,也算厉害了。点到为止的冷处理是一种很好的战术,但你知道你最大的战术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   席烽的手又来戳她,似是嫌她愚钝,“你应该等我一起。这种事情让我出面,隔了一层既给你爸、也给你留点余地。你在后头躲着就行了,我来居中调停,即使不成也让你有路可退。”   慕黎黎呆了一瞬,不错眼地看着他。   他确实比自己有阅历,应对复杂的关系能考虑得面面俱到,连说教起来也让人心服口服。   更重要的是,他愿意挡在她前面,给她遮风挡雨。   她小声说:“给我代言你不怕得罪我爸?小心他不满,后面在贷款上卡你的脖子… … ”   “这不有你在?我们是一队啊慕黎黎,只要我坚定地站在你这边,你爸那有什么搞不定的。你才是我的王牌,你爸不是。”   “ … … ”听起来又好现实,慕黎黎有点哭笑不得.   “王牌小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决定今晚舍命陪君子— —我也睡这,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你让我寄予一点点希望   慕黎黎没有拒绝。不是不想,而是气氛正好,她说不出来打破和谐的话。   “你想好了,不怕这里环境脏乱差吗?”   “你自己住不是一样脏乱差?无论如何都要收拾, 一个人住两个人住又有什么不同。”   好吧,听起来在理。慕黎黎从杂物间中淘宝似的拉出一个大块头的吸尘器,慕家空间不够搬过来的。   客厅和卧室的面积各二十几平,家具需要用到的不多。要搁慕黎黎自己,不过换一条床单的事,在席烽这儿标准就高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污垢尘埃。   汗如雨下地收拾妥当,常用区域勉强能住人了。然而,最大的问题是,卧室只有一间。   慕黎黎不无侥幸地想, 也许他纯粹是为了安慰她陪伴她,不会有什么叵测的心思。只是看房子里陈旧萧索,担心自己一个人住害怕也说不定。   干完活她的肚子咕咕作响,才想起晚上气得饭都没吃,叫席烽:“点份外卖吧,我的晚餐加你的宵夜。”   席烽短发蓬乱,长身玉立地在厅中喘气,优哉游哉一摊手:“怎么点?我不会。”   “ … …自己研究!”慕黎黎把手机扔给他,受不了身上粘腻的汗味,一头钻进了卫生间。   一会儿,是不是要去隔壁邻居家借点吃饭用的餐具,他估计不会用外卖的简易包装。还有床单,不知道邻居家有没有新的。   慕黎黎洗澡的时候有点神思不属。如果让他打地铺,他会怒到打她一顿吧?算了,睡一起就睡一起,也许她不应该一味逃避,早晚要过这一关… …   正想到一半,头顶的灯光一闪,陡然之间灭了,卫生间里一片黑暗。下一秒花洒的热水也停了,凉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慕黎黎啊一声尖叫,惊慌地一躲撞上了淋浴间的玻璃门。   席烽在外头敲门:“没事吧?好像停电了,电表在哪你知道吗?”   “在楼道里,不太好找,等我和你一起去。”   她摸索着扣好扣子,扯着湿漉漉的衣服出来,头发裹在白毛巾里一边走一边滴水。幸好室内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席烽也不会看见。   这个小区还是用的十几年前的老式电表,席烽举着手机照亮,表盘上闪烁着红灯,没电了。   这个小区还是用的十几年前的老式电表,席烽举着手机照亮,表盘上闪烁着红灯,没电了。   “要去营业厅交电费,二十四小时开门,但开车过去要二十分钟… …还得回家找电卡,不知道塞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 ”慕黎黎推他,“一会你去啊。”   “不去。”来回折腾一个小时,累傻小子呢,席烽说,“我找不到地方,你去吧。”   “晚上不安全,路又黑,我也不去。”   “ … …那怎么办,一晚上没电就这么凑合?你确定吗,我能洗冷水澡将就,你能吗?”   “不能。”慕黎黎说,湿湿的发尾一甩,小狗似的把水滴全溅在他脸上,“但我刚刚已经洗得差不多啦。”   凌晨已过,两人默契地谁也没说要不回家吧。新房离这里单程也要一个小时。   席烽决定去小区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洗漱用品。慕黎黎在这点上很女人,要他帮带东西,出来和他细细地交待护肤品的种类和牌子,听得席烽头大不已。   她换了件衣服,是落在衣柜里高中时的白T ,长度不短,上身却紧巴巴地像小了两号。   慕黎黎大开着阳台的门窗,月色中她披着海藻似的头发,周身一片素白,只有胸前鼓鼓的,生生撑出了下方的一排阴影。   席烽的视线停顿了几秒,对她反复嘱咐的事情便漏听了许多。   在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手机已经付完了款,他却没收回付款码的页面。从款台旁的小架子上取了个方盒子,推到结账台上。   这一晚势必很多地方要将就。席烽的手机是室内唯一的光源,摸黑爬上床的时候慕黎黎问他:“你的枕头借我可以吗? 我怕黑,抱着睡会好一点。”   “那我睡什么?”她对他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人可以借你,要吗?”   … …慕黎黎忍气吞声地默默躺下,背对着他撇了撇嘴。   没一会儿枕头从另一边飞过来,同时飘过来凉凉的声音:“算了,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   慕黎黎“噗嗤”乐了,一时难以入眠,回头看他:“之前让着我,也都是因为我比你小吗?算你还不太差劲。”   屋里没装空调,连风扇也罢工,只有从窗户和厅里钻进来的凉风习习,吹到人身上和缓轻柔。   “因为你是我太太,我身不由己。”席烽这样说,嘴角在黑暗中也弯起来。   口吻听起来很是板正:“你爸这事你管没问题,毕竟是你的娘家。不过你心里有这个意识吗,在你这— —你也要一碗水端平。”   “什么?”   “我和你现在也是一个家,娘家和小家都是家。”   把慕黎黎说得默下声来,席烽抖了抖被子,天热他盖不住,一把兜过去盖在她身上。   “挺聪明的姑娘,想不明白?你的后盾不光是你父亲,还有我,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妈以前有个理论,夫妻关系和父母关系同样重要,甚至 更优先于父母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不明白?”慕黎黎不服。   “你明白什么明白。”她的手忽然被人捏住一掐,没用几分力和挠痒痒差不多,“婚都结了,天天过家家似的,躲我远远的当我不知道?”   在这件事上慕黎黎的瞻前顾后席烽看在眼里,搪塞他几回了,他什么时候当过没有原则的好好先生。   上床前他嫌便利店买的短袖贴在身上不舒服,脱下来扔到了一边。此刻他光裸着,月光下男性的蜜色肌肤有着雕刻一般的轮廓。   因着光线幽暗的关系,气氛竟没有之前的古怪和压迫感,反而像谈心似的亲近许多。   慕黎黎看着他侧脸挺直的鼻骨,轻道:“我一直觉得男人靠不住… …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还可以寄予一点点希望的男人… … ”   不会揪着她的错处不依不饶,即便今天把家里闹得人仰马翻,也不会怪她无端生事坏了他的人际关系。而是……在她脆弱的时候,确实像个比她成熟的大人。   “一点点?慕黎黎,我只值得一点点吗,你抠门不抠门?”   虽然听起来不怎么顺耳,可比起其他男人… …他的评价似乎远高于预期。席烽心里软了下来,快速地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好,知道你还没适应席太太的身份,我再等等也不迟。”   真是大善人啊,应该给他颁发爱太太人士特别奖章。慕黎黎压下油然而生的雀跃,故作淡然,“嗯,不会很久的。”   “ … …别误解,我是说心里。其他方面,当然不行。”   不过是他不想表现得太咄咄逼人,把人往死胡同里逼似的,耍的回马枪而已。   慕黎黎咬了咬牙,眼神从和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闪烁了好久:“明天上午你不是还要去巡店… … ”   “本地,不出差。”   “可房子里这么乱这么黑… … ”   “有床能睡就可以,不需要别的。”他越说越露骨,“你对这间房子那么有感情,在这里很有纪念意义。”   “你… … ”   “准备齐全。”他不知从哪摸出一盒东西,往枕头中间一掷。   “你这人,真的是急功近利… … ”慕黎黎把脚丫啊手啊嗖地收了回去,防范登徒子的狼子野心。被单底下,她悄悄蹬了蹬腿踢向空气,一半微恼一半气他。   也许慕黎黎也不是个拖延症候群患者,也许是她最近被狂撩小鲜肉的黄苗苗带坏了,当男人比夏夜还湿热的吻压过来的时候,她只第一次偏头让吻落在下颌,第二次就乖顺地就范了。   她要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至少几年内不会结束和他的关系。早晚有这一天,躲不过去的这一天,那就别躲了。   何况… …慕黎黎感觉到男人伏在她身前舔舐,比亲吻时吸她舌头的力道毫不逊色,但怪异的是,电流从那处难以抑制地扩散开来,脑子里似乎还能听到嘶嘶的响声。   他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应该不疼吧… … 第三十章 差评   在某些方面,席峰是个好老师。   不敢睁眼的慕黎黎像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软趴趴的挺着身子,白皙的皮肤比羔羊更惹人怜爱。   席烽捏着T恤下摆往上提,一口气卷到了胸前,慕黎黎不自在地动了动:“不脱行吗……”   “你喜欢情趣?”   “不……不喜欢……”   席烽终于不咬她了,手里罩住她的松软,像把玩什么称手的对象似的揉捏。   慕黎黎从没见到他的目光里有过这样的神采,实在是……狂放不羁到近乎露骨。慕黎黎侧开身,下一秒腿上一凉,他的手……直接在最隐私的地方捻了一把。   “那头一回就老实点,我会帮你适应。” 没说是适应席太太的身份,还是适应别的,也没说这头一回到底是哪回。   他花了足够的耐心在她的身上四处点火,特别是将火力集中在慕黎黎躲来闪去的地方,轻揉慢捻。可惜慕黎黎就是不肯的让他好好厮磨,直到他狠狠掐了下她的腰:“再蹭下去,一会有你哭的!”   慕黎黎在他浅浅前进后,急促地尖叫了一瞬,划破了夜的静谧。没有她害怕的那么疼,心理上的恐惧大于身体,于是便开始没事找事。   “窗户没关,你去你去… … ”她蹬他后腰,谁知反作用力在自己身上,深到她提口气,又哎哎呼痛。   “窗帘拉上,对面能看到… … ”席烽不着寸缕地回来,还没沾上床又有了新的指示。现在是她发号施令的时候?   席烽深深吐纳了几口气,从床边捞起她,突地往上举。让她像无尾熊一样环抱住自己,边走边找他的出口。   慕黎黎被突然的腾空而起吓得直抖,连声怪他:“不舒服,不行不行… … ”   话音未落已经被他得逞,像是钻头生生凿进了她的身体里,酸到她眼泪飙出来:“你出去,出去呀… … ”   她瞪着小鹿一样的圆眼睛,含着欲流未流出来的泪花,睫毛被打湿,眼尾暗红,月色下很有一股脆弱的破碎感。   慕黎黎发现席烽的力道一下子粗野起来,架着她大腿的手指几乎深陷进去,纵情地摇摆着她、冲撞着她。   她的呜咽声被捣击得支离破碎,没用的泪水更加泛滥,满脸可怜兮兮的水痕。而他脸上的快意那样明显,甚至主动去舔她的眼角。湿湿的,咸咸的,有夏日海边迎风吹拂而来的味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又倒回了床上。   那股起初的不适感早已被滑润的畅通无阻所代替。但酸酸的麻意越垒越多,像高楼被平地起青云似的盖起来,直至耸入云宵。   明明她下意识恨不得马上离他远远的,可手臂在回到床上之后,依然挂在他的脖子上,缠得紧紧的。   陌生的渴望游荡在身体四肢,她不确定要什么,只确定要他。几度在浪尖抛起又落下,失重感层层迭迭地汹涌蔓延。终于,席烽全身重重地压下来,捕捉到她的唇,同时动作猛然加速到剧烈,然后… …渐渐归于平静。   事后的他格外和颜悦色,大剌剌的当着她的面拆下东西扔进垃圾桶,“别怪我照顾你不够,天知道今天怎么回事,你一哭我特别有感觉… …”   “变态,流氓,神经病… … ”慕黎黎把所有能想到的骂人话往他身上招呼,枕头被她攥在手里,可她的胳膊已经沉到抬不起来,想砸过去都不一定够得着他。   “只要你不哭,我完全忍得住。”席烽还在嘴硬。   虽然他旷了许久,知道女孩子第一回 不该这么渣男的快刀斩乱麻。今晚他的发挥实在有失水平,引以为傲的控制力出了差池。   “是你哭得不对,怎么那么能流眼泪,娇气!”他俯下身,在她眼皮上轻轻一弹。水龙头似的涓涓细流几乎从开始到末尾,和她平常的样子判若两人。   慕黎黎把脑袋更深地埋进枕头里,对他的贼喊捉贼不想反驳,自己也觉得丢脸。   很快感觉后背一热,人又贴上来,从上到下抹了把她后背的汗。大手却没拿出去,在她皮肤上流连不去… …慕黎黎顷刻间翻脸不认人:“你睡地板去!”   不管怎么说,心头长时间压住的大石头被清掉了,慕黎黎这夜沉沉入睡。连席烽后半夜嫌地板太硬,悄悄爬上了卧榻之侧也毫无察觉。   天亮起床她冷脸示人,一不看他,二不回答他的问话,面上一片结着霜的冰碴子。   “要不休息一天?和老唐请个假,我给你打招呼。”   他在身后按了下慕黎黎的后腰,“这里疼?还是… … ”手顺势往下滑去,被她“啪”地一巴掌打下去,清脆响亮的一声。   公司规定年假要提前二十四小时申请,病假按天数和小时数扣钱,他还假惺惺地问。   果然对男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无情,慕黎黎懊恼不已。昨晚怎么就胡里胡涂地觉得,这人做为老公还不差呢。   闪神之际手里的钥匙被他收过去:“你坐副驾,我来开车。今天我们换一下。”   慕黎黎脸色一缓,给他开了小一个月的车,今天终于换了待遇。   “明天呢?”   “明天还来这边?也行,住几回我就习惯了。”他低头微微一笑,眼睛里又带了钩子似的睇她,“黑灯瞎火的也没什么不好,你其实更喜欢这种气氛对不对?”   … …慕黎黎很后悔,隐忍了一早上用沉默来抵抗,坚持到底不好么,偏偏搭他的这句话。   下车的时候席烽不让走,拖住人手不放。   “为昨晚和你说声抱歉,正式的。”他摸了摸鼻子,”让你感受不好,是我的责任。”   慕黎黎脸色不善地看他,嘴唇轻启,给了两个字,“差评。”   “不怕,我会不断修正的。”席烽不当回事,“主要是我没想到,你这么乖… … ”   说得欲语还休,初见相亲时慕黎黎和男人斡旋的收放自如,让席烽以为她至少有过一些经验。   “为了奖励你,来— — ”他从驾驶座探过身来,扳着她的脸,在她颊上落下一记goodbye kiss ,“今天我来服务你一回。”   慕黎黎做贼似的急忙四下张望,斥道:“你能不能注意点,这是在公司!”   他提起她的下巴,“啵”地再一次亲在嘴上,还包住她的嘴唇使劲含了一口,洋洋自得的嘴脸:“公司是我的,你也是我的,有什么问题?”   … …   隔离酒店正式开放那天,慕黎黎没去。公司明令除了酒店内的服务人员和管理人员,谁也不许去现场扰乱正常秩序。   有几天席烽成了名副其实的“救火队员” ,一有新问题酒店一个电话打过来,和他报告方案,不管晚上还是周末。   他的指示总是言简意赅,批评人的时候疾风骤雨似的严酷,吓得人腿哆嗦。满意的时候虽然只有短短一句“做的不错” ,可他从不吝惜向人说出来,特别是在人多的场合。   这种驭下之术,慕黎黎看得分明,真的用起来却难以得心应手。她想,要么是她年轻动不动爱心虚,要么是她的脸皮还不够厚,起码比他差远了。   她的小team已经基本人手到位,四个人的团队,新人搭旧人。部门的正式名称定下来叫投融资部,顾名思义既要管投资也要管融资,融资尤其紧要,可谓使命重大。   慕黎黎之前的潜心研究派上了用场,以烽火的现状,融资方向不外乎公开发债、运作上市等几条路。还有一条,是刚刚展露苗头没两年的REITS ,房地产信托基金。   跟着老唐把初步想法和席烽汇报完当天,回家慕黎黎和席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专业判断来看,几个方向均是艰险重重。   “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有倾向,融资不是坑蒙拐骗,是要实现你和投资人的长远目标。作为老板,你想把公司带到什么规模、什么前景?是要做大,做强,还是小富即安?这是留给你的家庭作业。” 第三十一章 司机小姐   老唐觉得最近和老板的交流愈加顺畅,席烽神清气爽的好说话,给他们投融资部下放了不少权限。   让他和下属在工作上有更多可以发挥的空间。特别是慕黎黎这块,新部门上任三把火,是老唐下半年要重点打造的腹地。   投资现在烽火不具备条件,日常现金流还要靠省、靠挤,没有富余的池子。所以摆在老唐和慕黎黎面前的首要难题,是融资。   五花八门的融资渠道被慕黎黎列了满满一块白板,老唐带着她一条一条、用排除法筛选下来,答案只有四个字,任重道远。   “债还是股,这是个核心问题。”   再次讨论时,老唐在白板上用刺目的红笔划了个圆圈,对席烽和另一个股东李火亮总结说。   李火亮是个面相比实际年龄老几岁的技术男,中间一直插话问各种问题,慕黎黎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李总原来这么— —碎嘴。   “我们有选择权吗?”李火亮问,“是人家选我们,不是我们选人家吧?你觉得我们有和资本家讨价还价的资格吗?”   “我和慕经理讨论完,认为都可以尝试。可做就可协商,主要看公司倾向于选择哪一条路。”老唐说。   “哪条成功选哪条,我们这时候还挑肥拣瘦啊。老唐,只要能融来钱,条条大路通罗马,不管要多少资源我们都要把罗马建起来。”   话都被李火亮说了,老唐好脾气的解释:“都有成功的可能性,也都有风险导致出现失败。”没有人能给出这种保证。当然,不努力、不尝试肯定没结果,钱不是大风刮过来的,不去融资拿不到钱。”   席烽说:“有细化的方案吗?不要仓促上马,还是把优劣势分析清楚,这方面你们是专家。”   慕黎黎提前准备了,闻言把手里打印好的PPT分发给在座的高层。老唐虽然数次被打断,但开了个好头,融资势在必行这一点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   老唐示意开始,慕黎黎把屏幕滚到第一页,按照自己的思路介绍起来。   对面端坐着公司位高权重的几位大佬,她站在讲台上,开口时难免有点小紧张。声音缥缈虚无的轻,语速却越讲越快。   慕黎黎停顿了一下,再发言的时候就从容多了。尤其在后面的问答环节,侃侃而谈,回答得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负债率再增加,银行那边能接受?”李火亮问。   “这个得和银行聊,这种问题不好摆在台面上说,只能先探探他们的口风。我预测再高三到五个点,也许可以有空间… … ”老唐说.   “不用探了。”席烽说,“烽火自己不能接受,现在的负债已经到顶了。”   烽火的资金链从年初一直绷得很紧,这个月有所缓和,但从上到下大家已经缺钱缺怕了。   俗话说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公司能撑住主要靠贷款,资金链上不允许再出娄子。席烽清醒地说:“在其他路径没有眉目之前,银行这边不要再增加负担了。”   “好吧,那就专注走股权融资的路子。”老唐让慕黎黎把PPT快进到某一页,“目前投资规模远远不够,增资扩股是必须的。一轮融资看起来很吃力,后面还需要几轮融资还说不好。”   李火亮兴趣浓厚:“融完资之后呢?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吧,公开上市?走得通吗?”   老唐回避了这个问题:“放长远了看,不管将来上不上市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   “增资扩股意味着摊薄我们手里的股权,那烽火算谁的、听谁的?”李火亮耸耸肩,“我无所谓,看席总。反正现在烽火的股份已经跌到底了,说实话没有什么意义。” _   慕黎黎看席烽沉吟不语,补充说:“股权融资确实有这样的弊端,成本低、条件宽泛但代价高昂。对老股东来说,股权多元化必然带来分权的问题,到底要公司的经营权还是所有权,答案就不同了。”   席烽答道:“稀释成多少我不关心,我要的是控制。我希望未来至少五年内,烽火的经营稳定不被干扰。”   外界频发新股东引入的“野蛮人”乱局,或是几个股东合伙罢黜高管的纷争,他不想苦心创立的烽火陷入两难的境地。   “这个问题可以用两种办法来解决,一是倾向寻找纯财务的投资者,只关心增值或上市,而不做太多的战略性并购。二是前期引资我们可以设计成同股不同权,来保证投票权不被稀释。这两年海外市场很多机构支持这种方式。”慕黎黎说。   听起来可以解决席烽的顾虑,老唐接着说:“如果向外部机构融资,我们面临的最大问题就变成了— —如何讲故事。”   这就要群策群力了,李火亮问:“一般别的公司怎么讲?”   “业务、技术、团队,总要搞点名堂出来。黎黎,你给说说。”老唐说。   这是慕黎黎擅长的,她面谈过的创业团队太多了,特别是男性创始人。   言必谈C轮、D轮,经过不同基金进退的洗礼,对投资人或是顶礼膜拜、或是痛恨至极,表现为两个极端。   口中一堆“黑话”云集,成长赛道、死循环生态、商业化落地。先包装公司,再包装自身,这种创业公司老板太普遍了。   个人履历上最光鲜的不外乎上过一个或几个商学院的EMBA ,获得一个听起来不错的title 。然后自以为广交名流,边上学边纠结三五成群的机构,开始浩浩荡荡的运作。   一头粉饰公司业绩,一头巧舌如簧的托关系,管它什么背景的基金,约上、画饼、鼓吹,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套路纯熟了,话术精进了,早晚有一天撞到个钱袋子富裕的金主爸爸,走上积累财富的快车道。论起来,融钱的速度比苦哈哈地做业务快多了。   “我们现在去读个学位,还来得及吗?”李火亮指指他和席烽,在场几个人都笑了。   “不晚,只不过这几年镀金量大不如前了。你们不用读,气势上也压得住。”   团队是烽火最扎实的基础。慕黎黎说的是心里话,席烽只要在投资人跟前一站,已经能说服大多数了。   比起她见过的那些,席烽不说是异类,也相当独树一帜。不比别人,只比她最熟悉和曾经最看好的钟易,已经高下立现。   人的判断是会发生变化的。当初和钟易密切的合作完一轮融资,也在圈子里见多识广后,慕黎黎对他其实是改观了的。   她开始不确定以钟易的“资质” ,是否能走到最后。他缺乏一些特质,比如说领导力。   上线之前连续两三个月压着全部技术部门加班,闹得怨声载道。而他的本意不是压榨,是他以为大家都像他一样,加班、解决bug 、上线产品是个人成就感和事业心所在。慕黎黎欣赏他的痴,可也知道这对他的将来是一种局限。   这点上,席烽已经走过了八年,格局和视野均不可比拟。慕黎黎足够中立客观,他仿佛天生就该站在人群的中央。   席烽点头:“那就讲故事。过去的历史翻篇,我们讲将来,讲发展,只要描绘出来烽火未来的蓝图和愿景就行了,对吧?”   “对。但光提转型是不够的,要有一些具体的、最好和热门题材结合的亮点。”   慕黎黎给他启发思路,“比如,如果有人愿意重金砸进来,请你们畅想一下,烽火会大力发展哪方面。除了规模效应,和其他酒店相比,让烽火unique的又是哪方面……”   上礼拜才和席烽深谈过,李火亮正色说:“之前试过技术突围,但夭折了。我的意见是,接着往下论证可行性吧,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亮点。”   为了这个延伸的问题,几个高层头脑风暴了一下午,各抒己见。   开完会出来,下班时间,慕黎黎人却不见了。只有微信上简短地几字留言:【我有约,先走了。】   自己跑哪躲清闲去了?约了谁,连他都不管了?席烽毫不了解她的朋友圈,慕黎黎也没有往家里带人的习惯。结婚几个月,认真算起来,她的朋友他竟一个没见过。   席烽内线叫丁助理:“我一会下班,司机人呢?”   丁助理说:“稍等,我来问下。”   不一会儿,丁助理敲门进来:“司机怕堵车,半小时前走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地方了。”   席烽一皱眉:“去哪了?”   “听说是城西。”具体什么地方,丁助理也说不上来。   “那我怎么办?”他早上没开车。   丁助理跟着他几年,对他的意图洞若观火,早把问题想到了,“司机小姐说,今天不太方便,让您… …自力更生。”   席烽不死心,“正好,晚上我也要加会班。你再问问她,几点能来接。”   慕黎黎生活简单、作息规律,十天半个月也不怎么出门一回。偶尔找不到人,他还不习惯。   两分钟后丁助理又进来:“司机说九点半,也可能十点,不定。她可以绕个路停一下,让您搭个顺风车。”   “早一点呢?”   “不太行,不过让您随时等她的通知。”   瞧瞧,到底谁是谁的老板。席烽说:“告诉她,我很忙,没空看信息。”   “我也会关注时间,随时通知您的。”丁助理清了清嗓子,“因为她说太晚了,在楼下只等您五分钟,过时不候。”   … …   同一时间,慕岚岚也在行里加班,但是她决定早退一会儿。   小苏说他在家温了一锅营养汤,问她要不要过去尝尝。   一个男人勤快而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在这个年代,早已无损男性魅力,反而让女人更想贪图安逸,只等着享受就好了。   慕岚岚的馋虫没被勾起来,另一番心绪却有点蠢蠢欲动。   自从那晚以后,两人见面的频率渐渐被她固定在一周两次。   中间小苏会以各种事由约她,她大多不会回复。小苏不气馁,摸到了几个她空闲的时段,嘘寒问暖地发信息,她则能回就回几个字。   慕岚岚应酬晚归的时候,有人来接。加班到肠胃叫嚣的时候,有地方吃口热饭。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时候,有男人火炉似的抱着… …   因为房子的事,家里最近气氛消沉。章女士装病好几天了,需要人端茶倒水的照料,显然慕岚岚不适合当这个电灯泡。   小苏习得一手好厨艺,中餐西餐、煎炒烹炸均不在话下。所以说男人在这方面绝对比女人有天赋。   唯一的问题是,两人还没过食髓知味的热乎劲。本来说好她过来先加会班,或是先填饱肚子,总是忍不住… …   今天依然。冷了他几日,他便多了几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紧迫。   没亲几下,直把她往沙发上带。年轻的鲁莽让他难以克制,天还没黑透,两人上衣完好,下身的衣物却先失去了踪影。   慕岚岚被他磨得起了兴头,分开唇的间隙,推他的肩膀:“你坐边上去。”   小苏扯起T恤脱下来,刚坐好,慕岚岚分腿跨上他,悬空轻摇:“想我,就得听我的… … ”   第一次用这个姿势,深入到受不了,小苏像是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全集中在向上发力、没完没了的冲击里。   … …慕岚岚舒爽极了,懒懒得瘫在沙发上,看他一会进厨房热饭,一会端着出来招呼她。家常的温馨感包裹在她周围,她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你平常也自己做饭?”   “很少。没时间,有时候加班很晚,回家不想折腾,打打游戏一晚上就过去了。”   “怪不得厨房那么新。”慕岚岚问,“这套房好像都挺新,一直你一个人住吗?”   “嗯。刚住进来时想过找一个合租室友,后来不了了之,中介带来看房的几个人都不合适。”主要是邋遢,自己刚装修好的房子谁愿意扔给别人去糟蹋。   “是不是我这里,太简陋了?”   “不会,地段很好。烽火的待遇看来不错,这个小区房价不低吧?”慕岚岚问。   “这不清楚,让我买肯定买不起… … ”有拆迁补偿那就另说了。   “看我,怎么说起这个。别介意,当我没问。”慕岚岚讨厌别人觉得她势利,虽然她随口的问题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小苏心思质朴,“你住的地方是一个人吗?我还不知道。”   每次他送她回家,仅仅到楼下便止步。偶尔在她那里住一晚也行啊,小苏想。   “我和家人一起住。是不是没想到,这么大了还在家里啃老。”告诉他实情无妨。   慕岚岚不怕在他这里跌落凡尘,在他面前她从不用太多的武装。她对小苏无所求,所以也不用隐瞒,一切都是真实自在的。   但她不会在外面堂而皇之的和他约会,也不会和他多交换几句心事。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小苏迟疑地问:“可他们都私下传,说你父亲是…… ”   “是啊。”在行里这是公开的秘密,“那又如何,我还不是从零开始,每天忙得像陀螺。哪里都内卷,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还要卷。”   都是挣工资的打工仔,没什么云泥之别,谁也用不着敏感自卑。小苏听她这么一说,摘下围裙,碗筷都给她摆好:“饿着你了吧?来吃饭啊。” 第三十二章 奋斗吧席太太   “为什么拉我一起去?”   周六早晨,慕黎黎哈欠连天地坐在车上,问坐在驾驶座的席烽。   往常的周末她一定还赖在床上,好梦正酣,一礼拜的劳顿全靠这两天的补觉解乏呢。   可如今的待遇简直堪称惨无人道。昨晚席烽应酬回来得晚,各自睡下相安无事。   大早上慕黎黎尚在清晨的浅眠里,身上先是一阵蚂蚁爬似的痒,而后一阵刺骨的冷风裹挟进来,冻得她一瑟缩。   还没来得及团起身体取暖,一座热烘烘的火山重压下来,牢牢地困住了她。   男人积蓄了一晚上的火烧得极快,慕黎黎刚睁开眼恢复了点意识,又被他很快瓦解,拖入了另一个绮丽的漩涡里。   这种时候席烽对她从来不手软,肆意起来她直躲,腰软地面条一样被他捞着,声音都变了调似的抖。他便更起劲,不逼出她的哭腔不罢休。   囫囵折腾了一早上,慕黎黎出门时高跟鞋都不敢穿,腿上肌肉不听话的打颤。气得她想打人:“你是属狗还是属狼… …就不能温柔一点?”   “你见过几个吃不饱的狼还能细嚼慢咽的?晚上你说要早睡,早上你说要晚起,我能怎么办。”席烽搀了她一下,接过她的手包,拿在手里,和他杀伐决断的形象实在不搭。   “席妈妈上次还说,要我盯着你规律养生,不要忙起来过度… … ”操劳。   “我没到那个岁数。”席烽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捏,“你对她这么言听计从?她还说让我们早点要个小娃娃呢,你愿意?”   慕黎黎瞬间消音。   席母说过这话,小心地试探她的态度。没轮到她表态,被席烽当场挡回去了。   至于为何非要早上去席家,席烽给的理由是他爸中午约了别人。   所以慕黎黎就没明白,觐见席父这事为何拉上她。   “我包里有份文件,还缺我爸的签字,一会你拿给他签。”席烽说。   他的计算机包整洁的一如他本人,连多余的纸片都没有。慕黎黎看了眼,是她帮老唐写的A轮融资计划书。   落款的股东签字页上,他和李火亮龙飞凤舞的大名赫然在列,第三行却是空的。   “这份还没签?那我们现在干的活儿不成了先斩后奏?”   她这几天神速地把中介机构找好了,合同在老唐那儿顺利地走完流程,下周一中介就要开始进场尽调了。   “急什么,少数服从多数,不用怕。所以说这事,你不去谁去。我和老唐去么?不合适。”   “为什么?”慕黎黎不解。   “开动脑筋自己想。”   车子开过两条街,慕黎黎晃了晃脑袋:“是有个传闻,说老唐是席氏的老臣子。难道你爸派他来盯你的梢?”   “我爸应该没那么无聊,老唐来时席氏还没参股呢。”席烽撂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席父不像是控制欲强的那种父亲,慕黎黎进了烽火几个月,任公司业务急转直下或是风生水起,席父面都没露过。   “老唐从中传小话,没和那边断干净?”慕黎黎猜,“那你心挺大的。卧榻之侧,容得下这样的下属共存。”   “他做事还算兢兢业业,经验也够丰富,专业上挑不出毛病。其他方面容忍一些无妨。”   慕黎黎琢磨了一会儿里头的门道,人和人的关系说白了都是琢磨出来的。   “今天他不去,是因为他觉得身份尴尬不便冲在前面,还是,已经提前帮你和席氏打好了招呼?”   “都不是。这次,他没和那边联络。”席烽说。   慕黎黎抿嘴笑起来:“看,你的包容策略奏效了,我们唐总被你光荣地收编成自己人啦。”   做投资的人都像她这么人精吗,一点就能猜个七七八八。席烽说:“所以我不强求他出面,以后席氏那边你多跑跑。”   “你这是作为老板命令我吗?那我岂敢不从。”   “一半一半。公事上你的职位合适,席氏作为股东将来有很多决策程序要走。当然更重要的是— —我爸不可能对你疾言厉色,毕竟儿媳妇就这一个。”   她的知书达理和高学历,让席父席母一直很尊重,对外介绍的时候不知道多满意。慕黎黎一嘟嘴:“哼,物尽其用的资本家。”   “人尽其才而已。”   栏杆抬起,席烽把车开进别墅区的地库,停好车才说,“虽然我过去包容了老唐,但我不希望你和他学。”   “你怕我去谄媚你爸坏了立场?想多了吧。”   “不是这个。老唐人在烽火,那边一直断断续续地维持着关系,特别是前一阵子。”   “他酝酿着有机会再调回去?”慕黎黎问,果然席烽点头。   “不怪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给自己留条后路很正常,谁都希望进可攻退可守。但是,”他语气很重,“我作为老板尚且要死马当活马医,守住一条路坚决往下走,何况你们?这不是一条腿还是两条腿走路的问题,不能有第二种选择。”   “这里面是个悖论啊。”一边是人性,一边是老板。   席烽停下车,看她的目光略显严肃:“对。但你,不能三心二意地来做,我也相信你不会。”   老板的迷魂汤吗,提前给她灌好?慕黎黎问:“这么信我,是因为烽火的一半是我的吗?这话还算数吧?”   前车之鉴,多少年轻老总上市前夜折在了这个问题上。丑闻倒地者有之,身家暴跌者有之。   “当然。如你所言,年初结婚时是烽火的最低点,法律上讲所有增值的部分都是共同财产。”席烽看得很开,“所以,欢迎你继续添砖加瓦。融资是公司今年的头等大事,你在甚至比老唐在更让我放心。”   他的事业心远大于对金钱的渴望,慕黎黎深知,问他,“如果失败了呢?”   “总不会比年初时更坏吧。所以,好好奋斗吧席太太。”   席父刚打完早场高尔夫回来,慕黎黎轻声细语地介绍完,他接过笔,三两下刷刷签好了字。   “你得感谢你媳妇,有她背书我才问都不问的合眼签字。”席父说。   “是,她比我专业。”席烽答。   “第一轮打算找谁投?我看融资额也就几千万,我一笔给你们投了得了,省得费劲。”   慕黎黎明白席烽的大方继承自哪里了,席父的口气比他土豪多了。   A轮嘛,只要看好前景,都会想入局分这第一杯羹。目前商定的计划是管理层小一半、公开找的投资人多一半。   席烽拒绝:“行业差异太大,席氏和我们在上下游几乎没有重合,不合适。黎黎他们已经在找投资方,倾向于有产业协同效应的基金。”   席父直接问:“团队还入股?你还有钱投?”   … …一句问在了他的七寸上,席烽老脸一红。幸好慕黎黎在旁边接下去:“团队先认购,出资可以往后拖。”   还有一套房子两台车,这老底差点给揭穿了。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底,可喜的是政策放开,酒店的入住率在慢慢回升,周围大小公司终于全线复工。   甚至有专家预言,市场将出现一波消费的报复性反弹,诸多行业因此受益。烽火会吗?席烽的回答是,不会。   商务活动的客流多起来,休闲度假的人群依然寥寥。即便在商务用户中,烽火的品牌优势也不算突出。   网红酒店、特色酒店越来越多,只靠跑马圈地的开连锁显然越来越难以在酒店领域打开影响力。   在慕黎黎的商业计划书做到第五版的时候,对于竞争战略的规划还在一改再改。   做规模、做效益、还是做科技?公司总要聚焦在一个精细化的起点上,最后席烽一锤定音,其他往后排,按照原定的轨迹,先把技术短板补起来。   在运营的效率和团队的管理上,烽火已经做到了一个上升的瓶颈。人力所不能突破的,那就让智能化的平台来做。常态化的防控背景下,人和人的接触方式受限,那也让自动化程序甚至机器人来做。   这和烽火长久以来关注用户质量和体验的目标,同样一脉相承。是时候摆脱作坊式的思路了。   恰好李火亮的数字化方案雏形出炉,前台、中台、后台,用户画像、行为分析,软件、硬件,一个宏大的系统工程呈现在了大家面前。   一匡算初期投入,虽对现阶段来说是个天文数字,用前两轮融资的资金来负担却也绰绰有余。   “技术含量高的话,对融资会是个积极的乘数效应。”慕黎黎说。没有一种力量的提速作用比技术更强,没有一种成本比技术投入更能有高增长的驱动力。   李火亮作为未来的CTO ,信心饱满:“时间不等人,我们已经落后了一年,现在要做只能奋起直追了。原来的团队建起来又叫停,士气大不如前。这次我建议走个快捷方式,我们从市面上搜罗搜罗,能找个现成的开发团队最好了。”   “五六十人最好,七八十人不多,最好有一些开发酒店平台的经验,直接把团队挖过来,保证事半功倍。”   负责招聘和猎头的人力总监一听就挠头,问了好几个需求上的问题。挖人简单,一锅端地挖团队,又不是挖现成的白菜… …   慕黎黎忽然说:“我倒有个合适的目标,可以去问问。”   苗苗听她讲完,不停摇头:“你这个凑法,真是… …别具一格。”   “公司做不起来,不如趁早另寻出路,不是吗?”   “说是这样说。可钟易的公司半死不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是在盘活业务,还是在活活气死人呢?”   慕黎黎不说话了。苗苗啧啧称奇:“我以为我会玩,原来更会玩的在这里!慕黎黎,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左拥右抱的雄心壮志!”   什么呀,慕黎黎白她。苗苗对她神奇的脑回路惊叹不已:“旧情人有难,你无私支援。地下老公有难,你也无私支援。最大公无私的是— —你居然给他俩支持到一块去了!”   慕黎黎幽幽叹了口气:“我和钟易不是那种关系,我和席烽,也不是那种关系… … ”   “哪种?”   “刻骨铭心,非卿不可。”   两个男人都没到那种程度,神魂颠倒到眼里只有他一人。在慕黎黎这儿刚好相反,一说工作要事半功倍,她真的心无旁骛,没想那么多。   “你确定hold得住?两个男人,你老公就不是善茬了,再加上钟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小心玩脱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慕黎黎不怕吓,油然而生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浩然之气:“我可以!一切为了工作,只谈奋斗不谈感情。至于男人,都是工具人而已。”   牵线搭桥的活也不是没干过,两面三刀嘛,谁不会。融资成功才是真的,风花雪月一边去吧。 第三十三章 遇到理解   最近席烽的应酬频繁起来,从一礼拜一两回到隔三差五,这周已经连续三个晚上不着家了。   慕黎黎安生的自己找事做,没人要她接送,没人洗完澡就过来霸占她的卧室,耳根清净,好像又有点无所事事。   她的论文已经完稿,请方师兄拨冗指教后又改了一稿,尽善尽美到她给这份心血打了九十的高分。   为了发挥它的最大价值,也有点显摆的心理,慕黎黎专门订了一本装帧优美的白皮书,送给了席烽。   她想在扉页具个名、留下自己的墨宝来着,一想算了。回头还得涎着脸央求他,能不能掩掉公司名字、允许她找个期刊发表篇论文啥的,她将来动心去读博士的话,一定用得上。   席烽后来又把文件影印了几份,发给董事会和副总们,要他们传阅研读,应她“深藏功与名”的要求,只提是外部顾问的大作。   席烽的原意是把她往前推,正好让她借此亮亮相。慕黎黎说她不想那么高调。   不是她胆小畏缩,老唐刚准备全面铺开搞活投资这一块,做事尚有些如履薄冰的不踏实,她把风头盖过去算怎么回事呢。   “人太精乖,就成了滑头。”席烽评价道,对这类雕虫小技不屑一顾,“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点考虑也许放在眼前是对的,但小节不宜太多,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我不管。我又不想做多大的事业,把当下的人情顾好就行了。”   “不知该说你精明还是傻。”席烽摇头。   慕黎黎撇他一眼:“我只是不乐意行事那么霸道,惹人生厌。”   席烽一听就不对,反驳说:“我霸道?再没有人比我更民主了。你自己想,家里什么事没有征求你的意见,最后不都是尊重你的想法。”   好像确实如此,但那是她凡事周到且口才从不输人好吧。   一个人在大房子里难免空虚寂寞冷,但也有另一种没心没肺的自在。慕黎黎时不时有一种恢复单身的错觉,多么美好的错觉啊。   席烽进门时她正抱着薯片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沉迷于悬疑剧情中难以自拔。   席烽人还没瞧全,先看见一地的碎渣渣,嫌弃她:“慕黎黎,你多大了,要不给你也整个小孩的围兜?”   “好呀。”慕黎黎眼睛黏在电视上,一伸手,“给我吧。”   多气人,席烽收拾一番出来,她歪着的姿势一成不变,嘴里“咔哧” 、“咔哧”像土拨鼠一样,津津有味的嚼个不停。   他擦着半头湿发,站在沙发后头看了五分钟,没看出来名堂。   一年中看电视的次数屈指可数,席烽胳膊撑在她身后,指着霸屏的小鲜肉问她:“这种白痴的片子你也看,是剧情好看,还是— —他好看?”   慕黎黎翻翻眼皮:“他比剧情好看一百倍一万倍。”   慕黎黎翻翻眼皮:“他比剧情好看一百倍一万倍。”   “好看在哪?”席烽虚心求教。   “双眼皮,深眼窝,浑身少年气的暖男… … ”优点数不清,但听起来并不顺耳。   和他完全大相径庭的两个极端,席烽突然产生了怀疑,扭着她的下巴把人转过来,盯着她花痴的眼神问:“这么专一,就喜欢好看的是不是?”   “是,反正我喜欢帅的,差一丁点儿也不行。”   “那,”席烽舔了舔嘴唇,问,“我帅还是他帅?”   慕黎黎看了看他额角若隐若现的皱纹,敷衍:“类型不同,他比你… …差不多吧。”   席烽没说话,但心里暗忖,她的年龄都喂狗了?他明明比小鲜肉成熟潇洒多了,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晚上自然不能饶过她,拼着一股劲非要她承认点什么,比如某方面的爆发力、耐力,怎么也犹胜于小男生吧。   延长的快感让两人都有些颠倒其中,不知今昔何昔的着迷。很久后他才出来,慕黎黎更是腿软成了一滩泥水。   纸团一股脑儿地被她丢在他身上,可惜半路没了力气掉在床上。口中倒没怨他过程中话多,非要她痛痛快快地分个高下,又是那句骂他的老词:“ — —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席烽反手拉住她手腕,按下就去亲她的眼窝。今天她的样子实在可怜:“知道了,一会给你好好补补水。”   慕黎黎抖着腿踢了他一脚,趁他躲避的时候翻身溜下了床,拖鞋没穿就钻进了洗手间。   他在身后咬牙切齿:“慕黎黎,我身上是有刺扎你吗,完事了一秒不能多待?”   女人需要事后温存,男人亦会贪恋这样的时刻。可她不喜欢汗液的味道,尤其是两人相贴时的湿腻感觉。   席烽抽完半支烟,屋里水声潺潺迟迟没停,他去拧洗手间的门,被她从里面锁住了。   慕行长主动打电话给席烽,让他俩周末回家吃顿饭。   大半个月过去,上次的事早已消弭如云烟。席烽的日程安排满了,但把话带到,传给了慕黎黎。   亲人再吵也终归不会生分,况且又是慕黎黎喜闻乐见的大场面。   慕岚岚的相亲局,她再忙也不会缺席,一边看门道一边看热闹。   这次的男士姓沈,长得比上一任周正,举止略显严肃。李阿姨上菜的时候偷偷说,男方年纪奔四而且离过婚,也不知道章女士怎么挑中的。   还用说。慕黎黎先看到对方的皮鞋,再扫一眼袖间的腕表,男人的好品味大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位的身家绝对不菲。   而且为人平和有礼,大热天规矩地穿着西装三件套,有一种英式老派绅士的观感。如果她的继姐能看上这位,慕黎黎还真不会觉得讶异。   当一起来做客的介绍人提起和前妻的孩子都上高中了,慕黎黎手中的勺子一磕碗边,清脆的一声响。   抬眼去瞄当下慕岚岚的神情,慕岚岚只是低垂眼帘,端着肩膀平静地听着。   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便要受到不平等的歧视吗,还是来自自己亲妈。慕岚岚心里替自己可悲。   章女士的热络一如既往,在饭桌上旁敲侧击地打听沈先生的情况。家里几位老人,别墅几名佣人,孩子住不住校… …   无论怎样一个老太太,碎嘴地多问几句,谁也不觉得她冒失。慕岚岚听来听去,却觉得渐渐兴味索然。   她妈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抛头露面的工作,嫁到慕家后更是养尊处优,整天只绕着慕行长转。但章女士有着超越她个人经历的眼界,那就是高。   前几年主动给慕岚岚介绍男朋友的熟人很多,这几年也不少,条件却大不如前。   章女士不会碰到一个大概齐就应下相看,她的标准精益求精,首要一条就是必须有经济基础。如今应该是不得不加上了一条,离异也行,只要孩子足够大没有累赘。   一晚上慕岚岚都不怎么插话,临走时章女士暗暗掐她,“你去送送,傻站着干什么!”   小区路灯很亮,她不知道沈先生的车停在哪,反而是他在前面带路。转过弯,两人长长的影子迭成一条,停车的地方也到了。   “慕小姐比我想象的要文静得多。”沈行远说,“很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从未听过的全新评语,慕岚岚说:“谢谢,沈先生也很有绅士风度。”一晚上对她妈的刁钻问题对答如流。   “听说慕小姐不着急结婚?”   “是。我觉得相处一段时间,深入了解后再谈下一步比较好。”   三十岁的女孩,即便是因为矜持,也没有对着男士直说自己着急结婚的。   章女士深谙此道,请人给她介绍对象的第一句话准是:“我们岚岚条件好,不着急结婚,有合适的先谈着就行… … ”   沈行远说:“我也不急。我认为了解一个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彼此都是,慎重是对的。   一年,那真是要全面考察了。慕岚岚还没问他要了解什么,他已开口:“希望慕小姐不介意,给我这个了解的机会,可以吗?”   慕岚岚没法对一个和顶头上司一样年龄、一样肃穆的男人说不。   不怪章女士对他客气备至,沈行远身上有一种天生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忤逆而下意识地屈服。   但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很冷静、很四平八稳,手里经营一摊不小的生意,和慕行长一晚上说得十分投契,足以让慕岚岚佩服。   隔天周日,两个人单约,慕岚岚又见识了他另一个让人不讨厌的长处,出手阔绰。   比杜公子那群富二代们的几个小钱有底气多了。她对有钱人总有种莫名的敬畏心态,也许是职业病使然,也许是从小被章女士影响,说不上来。   连着两个周末,两人相约出去,看展览、听交响乐、到没有招牌的会员制餐厅品尝饕餮美食… …慕岚岚受到了最高的约会礼遇。   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司机还没送她到家,她的朋友圈已经快被点赞挤爆掉了。   她们这个级别根本不缺宴请客户老板们吃大餐的机会,多贵都见过,可这个规格连客户也自愧弗如。   “平常是不是很忙,没机会出来?”慕岚岚忍不住问。   周一到周五沈行远顶多给她打个电话,人是肯定见不到的。每天十分钟的通话,分不清对方到底是上心还是不上心。   “开会,加班,应酬… …十点结束算早的,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他打开手机日历,让她看今天的schedule ,“一会儿晚上秘书还约了一个会,周末人齐,时间也不怕拖。”   又是一个卷到极限的老板… …慕岚岚关心地说:“那也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才能更高效地工作。”   沈行远很满意她这样讲,这证明他们是同道中人,对工作和生活的平衡看法一致。   他合上手机,第一次说了句带感情色彩的话:“和你在一起,就是我这一周最好的放松。”   “我也是。”慕岚岚说。   是谁说过,遇到美、遇到爱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   遗憾的是,直到下车,沈行远翩翩地给她开车门,翩翩地并行漫步送她进院,可并没有想起牵她的手。 第三十四章 幸运女神   慕黎黎在前台小站了一会,然后从公司大堂的旋转门里看到了钟易挺拔的身影。   他的头发剪短了,比板寸稍长些许。剪掉刘海后露出了大半个额头,更显得人清瘦,五官中一双眼睛闪亮,让她直觉想到“明眸善睐“的形容,放在男人身上竟也合适。   “黎黎姐。”他远远地和她打招呼。   “没开车来呀?”慕黎黎迎上去。   “没,这几天休息得不好,路上养了会儿神。”钟易问,“这栋楼全是烽火的吗?很气派。”   慕黎黎点头,没说前几个月前上面几层出租给了一家业务正蓬勃的在线教育公司。二层三层租给了银行,慕岚岚给联系的,他们银行另一个网点正好要搬迁。   她带着钟易上楼。自己把人引荐过来,虽然昨天电话里聊了很多,上场前总要再多叮嘱几句。   “一会儿见到他们实事求是地回答就行,觉得不好答的问题就示意我,我会给你圆过去的,放心。”   “嗯。”钟易手里提着一个手提袋,里头放了几本彩页的公司宣传册。他伸手进去,机器猫似的掏了一杯热饮出来,“路过喜茶,给你买的,喝吧还热着。”   慕黎黎摸了摸,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陪她时总拦着不让她喝冰水,即便盛夏天也是。   “你刚才那么说,让我想起几年前第一次和你去见投资人那回,还记得吗?”钟易温温地笑着问。   慕黎黎当然忘不了。那是她的第一个独立项目,也恰逢他最举步维艰的时期。口袋光光,全公司发不出工资,只等着那把米下锅才不至于饿到散伙。   上完投决会,几位大佬同时投了反对票,项目接近流产。方师兄疏通了关系,说动了一个LP让钟易去见,但只给他三个问题的时间。   钟易紧张得头天晚上一宿没睡,一晚上给慕黎黎打了快十个电话,清晨五六点便等在了慕家楼下。   两人坐在小区中央的小公园里,迎着冬天初升的一轮红日,一个一个地模拟投资人会问什么问题,又要如何作答。   周围是早起遛弯晨练的大爷大妈,看他们的眼神像看偷偷谈恋爱的高中生。那会儿钟易连领带都不会打,身上的装扮永远是格子衬衫牛仔裤,面嫩得像个邻家大哥。   “如果投资人问你,公司的价值何在,你怎么回答?”   说起公司钟易饱含深情,把商业计划书里的优势和成长空间一一列举。   勉强过关,缺一点王婆卖瓜的热忱。慕黎黎让他调整成更外放的身体语言,接着问:“下一个问题,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启动融资?”   缺钱,支撑公司活下去是第一要义。钟易面露踌躇,“这么说太直接了吧?”   “当然。你要从宏观的、发展的动态角度来解答这个问题。比如公司正处于火热提速的市场环境中,为了实现和驱动高增长,需要不断加大投资来应对挑战。多少要投资在新技术和新平台,多少要投资到打造团队,多少要投资在新的垂直领域… … ”   钟易受教地点头,在她的启发下重新更确切地复述了一遍,慕黎黎在纸上画了个勾。   “最后一个,如果他们反过来,问你希望选择什么样的资方,你会提什么要求?”   钟易老实说:“有资金实力,对公司不干涉过多,又能在市场拓展上帮到我… …就这些。”   “ No ,换个说法。”慕黎黎说,“新股东需要对公司的愿景有包容度,有更开阔的视角和价值聚焦的重心,最好和业务具备一定的战略协同,用生态的力量来赋能经营… … ”   … …   一番一对一的培训做完,慕黎黎开车送他。   路上钟易像背书似的把答案翻来覆去的念叨了好几遍,把慕黎黎都念得有点紧张了。到了地方,一进老总办公室钟易就犯了个低级错误。   按照礼节,慕黎黎先介绍他再介绍LP的老总。老总姓张,人长得肥头大耳,见人板个脸皱个眉面目不善。   钟易手心出汗,冲着张总的第一句话就变成了:“您好黎总!张姐和我说过您,久仰久仰… … ”   话一出口三人同时一愣,真成“张”冠“李”戴,闹大笑话了。   钟易脸紫得和茄子一样,整场不敢回头看慕黎黎的眼睛。幸运的是他的羞涩淳朴相对有特色,不知哪里还真的打动了张总,给他pre轮融资开了绿灯。   忆起旧事,似乎就在昨日,相依相伴的情景历历在目。出了电梯,慕黎黎笑着问他:“今天不紧张吧?你也该熟能生巧了,应付这种场面很有经验了。”   “有你在,我有底很多。再说,这家公司你肯定帮我把过关,我相信幸运女神依然会青睐于我。”   他说的幸运女神,会是… …她吗?慕黎黎心下一荡,嘴里还是说:“你现在有选择的资本啦,一会儿多提问,还是挑一个最优越的选择才好。”   初创公司无路可退,几年后的今天毕竟不比当日。钟易却直接给她交了底:“恐怕难。下一轮再融不进来,公司那边又快揭不开锅了。这几个月还撑得住,明年初的一大笔年终奖恐怕不好兑现… …我的工资也已经几个月没从公司拿了… … ”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这是不能不急的现实。   慕黎黎心里叹了口气,心急在谈判之初不是件好事,强势也变成了弱势。   都是疫情闹的,最后… …估计又便宜席烽了。   烽火这边出面主谈的人是李火亮,技术这块的工作席烽大多数会放权给他。   钟易走了大伙也就散了,李火亮几乎问到了每一个细节,但没有当场表态。他的评判如何慕黎黎无从得知。   眼看快到中秋节,节后还有黄金周,城西的星级酒店挂出广告来打响了价格战,席烽没确定烽火要不要跟,和市场部门出去下酒店调研了。   晚上回家又开了一个远程的电话会,布置完策略,刚回了两天手机上的消息,书房门开了。   慕黎黎端着一杯牛奶进来,和她身上睡裙的颜色一样纯白无暇。   今天真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席烽玩味地敲了敲桌面。小白兔主动请大灰狼入瓮,能有这样的好事?   “明天晚上我要出去,和你说一声。”   自打上次被他找到老房子之后,席烽说她不在家的时候必须让他或者家里阿姨知道。慕黎黎对他所谓的规定爱答不理,这还是第一次报备。   “干吗去?”席烽不太感兴趣。   “请人吃饭,订了间餐厅。”她说得轻描淡写。   “去吧。”席烽看了看表,时候已然不早。本不想多问,刚站起身又觉得不对,“什么饭局,和谁?”   正问中她的下怀,“就是今天李总见的科技公司创始人钟总,搭进去的人情总要还啊。今天他要加班,我们约了明天晚上。”   “所以,”席烽看了看她,有人的狡诈都被这张兔子脸掩盖了,“你是想打听— —他们聊完李火亮评价如何,有没有结论?”   他也变精了,被她“训练”的。慕黎黎俯身放下牛奶,拢了拢微微敞开的领口:“你和他聊过了吗?老唐催得紧,我这也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   “老实说,不是完全对胃口。”席烽说,李火亮下午和他足足讨论了一个小时,“技术上适配,他甚至觉得高山流水终于遇到了知音。但是,我不太看好。”   慕黎黎的心情被他说得一起一伏:“为什么?”   “有点拉郎配的感觉。他们公司研发了几年,目前最缺的是行业应用案例,确实可以先紧贴着一个行业,深耕下去把系统走通。而我们缺的是技术中坚力量,要的是专注在酒店领域的技术团队。”   “那不是正好互补,你犹豫什么?”   “看事情要有前瞻性,眼下似乎一拍即合,再过三年、五年呢?”席烽点了根烟,“他们的出路不应该局限在烽火一家酒店,甚至不应该局限在一个酒店行业里,这对他们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慕黎黎想起钟易的困局,还是多争取了几句:“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嘛。烽火也可以借机做业务多元化啊,或者撤资减资,把他们释放出去… … ”   “不是一锤子买卖的事,长期的战略不坚定,会害人害己。”   “谁能料得准那么远的事,先把现在的阵痛度过去再说。转型要趁早,数字化的机遇稍纵即逝,等全面复苏、各家酒店的实力都开始强壮起来,再着手就晚了… … ”   老生常谈的话题,席烽当然门儿清。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干嘛这么积极?怎么,对方答应了你从中抽成?”   呸,慕黎黎一拧腰:“不识好人心,不是为了帮你嘛。”   席烽的手背轻碰了碰桌上的牛奶杯,凉的。   “真帮我的话,先给我做点夜宵去,饿了。”补充能量,一会儿更晚还有重要的体力活。   慕黎黎想也许他晚上吃工作餐没饱吧,偶尔席烽对她也不赖,便问:“煮面可以吗?”   “行。”   “清汤面?”   素是素了点,勉强也能入口垫垫。席烽不确定地问:“你会?”   “就白水烧开了煮呗。”慕黎黎不自然地吐了吐舌头,娇娇俏俏地说,“不大会。”   … …席烽好一阵无言。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不低,但对慕黎黎的家务水平委实不敢抱太高的希望。   有时他总有意识无意识的想管她,让她多动手干点事什么,但慕黎黎完全不上套。大概率的情况是,她也不会。   “你这个贤惠啊… … ”与众不同,纯粹的闲在家里什么都不会。   慕黎黎的芙蓉脸一拉,挑着眼尾等他往下说后一句。   席烽把烟头熄灭,拉过人按坐在腿上:“也很宜室宜家。”   “真的?”   “嗯。”他贴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卧室的室。”   慕黎黎挣不过他,捶他的力道毫无攻击力,被席烽箍着腰武力镇压。手从领口直直地探下去,捧起来,“不吃面,吃别的也行… … ” 第三十五章 心灵自由   慕黎黎很少有失语的时候,不管面对什么大人物,她一般都能情绪自如地娓娓道来。   但男女袒裎以对、完全靠原始欲望来驱动的这一刻,是例外。   神智在漫长的动作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呼吸都被他卷走了似的。过程中她是“打”死也不吭一声的,不像他,咬着她的唇耳语不停,一会问她这,一会问她那。   有的问题她只摇头,撑起胳膊推他。至于其他没羞没躁的问题,她恨不得合上耳朵装做失聪的聋子。   一个多小时才鸣金收兵,席烽拾起书房地板上的男式白衬衫,裹起人来往卧室里抱。   “真疼了?”他扯开下摆要往里看,慕黎黎倒在床榻一边,瞬间蜷成了一只虾米。   “给你揉揉?”隔着衬衫他的大掌包住她安抚,手劲在他看来已经放得很轻,慕黎黎却仍是轻“嘶”了一声。   过一会儿,枕头里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也不是疼… … ”   席烽回想她的反应,自己反省了一下:“那是,前面时间不太够?”   慕黎黎默认,他一笑:“我是真没想到你的小体格这么弱,傻不傻,刚才问你的时候不说… … ”   这种事要她说什么说,明明是他自己没耐心!慕黎黎拉过被单盖住自己,同时把他的胳膊踢出去。   满足后的席烽心情极佳,去床头柜里摸烟盒,叼起一支烟又怕熏着她,俯身把她往床里抱了抱。   “羞什么,这件事上不用那么乖。别压抑也别不好意思,不喜欢的地方告诉我,想怎么做也和我说,下次才能越来越合拍… … ”   这话也就他说起来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的教诲她,听起来不正经里好像又有点正经的意味。   慕黎黎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睛,转了转,别扭极了,小声说:“别说了行不行,我做不到。”   其实他们已经渐入佳境,最极致欢愉的感觉她已经不怕了,但抵不住他凶狠放肆的花样多啊。   “在我这儿你可以大胆地做,放下思想包袱,正视自己的内心,这事得多体会多磨合。”他引导她,捏住她下巴亲了亲,“今天呢,感觉比前几回舒服了吗?”   慕黎黎拉起被单挡住脸,看向别处装哑巴。她的脸庞微泛着红晕,身体上激情的余韵还没消下去。   刚落了汗,憋在被子里黏黏的沾身,她蹬了蹬腿,白衬衫一角露出来。席烽帮她抖开被单,入目所见是她玉白圆润的大腿,再往下小巧的膝盖上一片通红。   刚才在计算机椅上跪时间太长了,本来地方就逼仄… …他眼神炙热,手又下意识地贴了上去,轻按慢揉,然后从外侧流连到内侧。   那股像一群蚂蚁爬上来的痒意又来了。她承认今晚的感觉十分新鲜,新鲜到让她觉得感官上似乎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但… …慕黎黎圈起腿躲他:“适可而止吧,有完没完,铁打的人也得缓一缓啊… … ”   前两天视频,苗苗说她看起来皮肤水当当地润泽,问她是不是偷偷去做医美了。   对着闺蜜她没瞒,“可能是和荷尔蒙波动有关系?不说那啥是最好的化妆品吗?”   “你— —从了?”苗苗嗷一声叫,随即变脸比翻书还快,挤眉弄眼地问她,“怎么样,分享一下用后心得啊?”   “很… …老练。”慕黎黎想了半天,挤出一个形容词。   苗苗老地道分析:“这方面吧,有的男人无师自通,但你老公这个年纪,不排除更可能是… …身经百战。”   慕黎黎趁席烽抽事后烟的工夫,将原话转述给他听,“你是吗?”   “你这个闺蜜,唯恐天下不乱。”席烽朝向窗口吞云吐雾,女人之间还会讨论这个,不过远远地笑话她,“怎么,终于开始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了?想知道的话直接问我,和别人瞎讨论什么。”   “问你你会告诉?”   “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过去的事就是过去式。”   慕黎黎还真没有这个心,也没真的纠结过他所谓战果几何,一边系衬衫纽扣,一边懒洋洋地说,“放心,我很善解人意的,不该问的我不问 。结婚不是为了绑住你,也不是要你舍弃过去,你的心还是自由的。”   下床光着腿去浴室洗澡,想想做太太也不能这么大度,回头扒着门廊,“但前提是,你的身体必须专一。婚前牵牵扯扯的关系… …哼,别让我发现。”   席烽微微愣了一下。以为她会逮住机会,多问些有的没的,挖掘历史是女人的特长。可她这个态度,实在是很懂事。   女孩子嘴巴硬脸皮薄吧,他深深嘬了口烟,看她的目光和手里的烟一样带着热气:“我顶多是厚积薄发,这么多天你不清楚?等你多久你自己说。”   … …   营销部最近又有了新点子,在周一的大会上提出来要做一个酒店的微信小程序,接通大平台的用户入口。   烽火一直和几家在线预定平台有合作,但依赖性比较强,小程序做起来可以扩充渠道,并且推出一些更有特色的marketing活动。   董小姐还是没放弃加入直播带货的念头,双节在即,入住的客流量眼看越来越大了。平台营销加上直播引流,双管齐下,流量引领销量,效果想必可观。   李火亮直抒己见,一句顶回去:“做不了,技术部没人。”   董小姐不放弃地问:“外包呢?市面上定制开发公司挺多的,用外面的公司做也行啊。”   会议室最边上的小苏看了眼邻座的慕黎黎,传递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前台部门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定制,还外包,没钱啊。   老唐发言,但没直说:“外包也得在公司层面先立个项,不然后期不好管理。”   一立项就要论证可行性、上报告、开立项会,再几个老板联签,手续至少要走小一个月。   李火亮说:“外包只是单点开发,脱离公司的大系统设计,我认为不可取。我们自己开发的话也很难,周期至少要一个季度。不光是一个应用界面,还有前中后台的维护、其他系统的对接、长期的系统规划等等。最关键的还是,现在的团队不具备设计能力,称手的开发工程师还没招上来。”   董小姐气道:“那要等到猴年马月?错过双节就等于错过了今年的最高峰,我们等不及啊… … ”   “所有的需求都急,投资部不也喊紧迫紧迫,再怎么着也得一个一个来啊。”李火亮不当回事。   以老唐为首的部门大气不敢出,其他部门的人隔岸观火。说到这,后半程慕黎黎他们就没参与了。   不好当着一众下属PK争执,席烽把两位高层请进了老板办公室,不知道最后是哪股东风压倒了西风。   下班前慕黎黎拿了份文件当挡箭牌,去席烽办公室点卯。   “老唐韬光养晦沉得住气,我晚上还约了人吃饭呢。一句准话没有,我这饭怎么吃得下去。”   人规规矩矩地立在老板办公桌前,无论谁推门进来都看不出异样,说出的话可不和他客气。只差没问,两位大佬争锋到底谁赢了。   席烽转了转脖子,长期伏案下来颈椎咯吱作响,对她说:“基调大致定了,先谈起来再说。”   松口了,那就是有门儿。慕黎黎一喜:“昨晚你的拉郎配理论呢,又想通啦?”   “没想通,和你说的是我心里的理想状态。现实是现实,敌不过业务上叫的欢。”他拄着额头往椅子上一倒,无奈道。   她就说嘛,慕黎黎莞尔,有点恭维他的意思:“领导有英明的指示,我们这些小兵就好去谈了。”   席烽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早晨出门时套着薄风衣没注意,这会才发现她今天穿得很不一样。   窄窄的西服裙,不光裙摆包身,小V领、细腰带均把她的女性优势显露无遗。长发飘飘,更添了几分清雅的气质。   欣赏片刻,他说:“女孩子还是要多打扮打扮,别天天犯懒,邋邋遢遢的没精神。”   慕黎黎自动忽略他话里的贬义:“这一身还行?能出门见人吧?”   平常她走舒适风,长及脚踝的裙子、宽松肥硕的衬衫几乎找不到腰线。她管那叫日式盐系风,男人只觉得小女孩似的,缺了点靓丽的女人味儿。   他一度认为她的气质偏清粥小菜,够纯但不够艳,也是因为这个。   席老板没答,坐着勾勾手,“来,我看看。”   慕黎黎身后的玻璃墙上是一片百叶窗,垂到地面,外头应该看不到什么。她绕过办公桌,在他近处美美地背身过去,又转回来。   “你该把衣柜里的衣服扔一扔,多买几套这样的,白色浅色最好。”   直男审美啊,“这一套可贵… … ”   “置装费我出。”他豪气地伸手,“款式让我帮你挑,我也不介意。”   这比直接夸她漂亮更让她心动。慕黎黎任他的手在腰肢上下游走了一会儿,拍开他走了。   晚上下班去赴约。和钟易约晚饭有个惯例,每次少不了等待,从来没有早过八点钟。   这次快九点他才姗姗来迟,跑得一头汗,手里不忘拿着一盒包着红丝带的费列罗,送给她:“等急了吧?同事结婚送的喜糖,原谅我没时间买礼物,只能用它来借花献佛了。”   慕黎黎怕胖,一两年不碰一次巧克力、蛋糕之类的甜点。但他忙乱之中还能这样贴心,慕黎黎接过来,小心地塞进了包包里。 第三十六章 Lucky star   钟易叫来服务生:“加一瓶红酒,口味偏甜一点最好。”问慕黎黎,“来点酒吧?晚上回去有助睡眠。”   慕黎黎推辞:“别了,我开车。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以茶代酒陪你喝。”   “我就算了,你知道我的酒量,久经考验但还没练出来,和你喝一定出丑。”   慕黎黎喜欢没事小酌几杯放松心情,亲近的友人都知道。这家店的情调很罗曼蒂克,红酒一定不便宜,慕黎黎不想他多破费。   感谢席烽临走前给了准话儿,她这厢和钟易便好交待多了。   “你说是不是很巧,我在基金公司时你是我的第一个投资项目。到了这边,你又成了我的第一个并购目标。”慕黎黎笑道。   “我早说过,你是我的lucky star 。”钟易细心的给她布菜,“正式入场之后,后面全由你来跟进吗?”   “不一定。我在你们公司有股份,按说会要求回避一下,特别是商务条款的谈判。不过我们team的同事会跟全程,他们很专业,你放心。”   钟易问:“股东的意向明确了吗,要把股份全部卖给烽火?”   “方师兄主张留下一小部分。”方辉平是原始投资的GP ,慕黎黎和他一说,他倒是不急脱手,“其他基金的股东大部分会清盘退出,不再持股。”   “你呢,会留下吗?”还是转手卖掉,钟易望着她问。   “当然留。你在我就留,再说方师兄都不走,我怕什么。”   他的神情瞬间松懈下来,呷一口茶,脸色发苦:“黎黎姐,谢谢你愿意给我信任。如果所有股东都退出… …我会觉得这几年特别失败,没有给你们带来一点拿得出手、能够被认可的价值。”   “我反正是打算跟投到最后一轮的。你也不要悲观,一拨投资人退出,这不马上要有新的一拨了?利益不同而分道扬镳,是很正常的事。”   慕黎黎给他举例子,“你听过李家小超人卖掉腾讯股份的故事吗?20%的风投股份,在商业化模式成型之前,区区一千万美元就卖掉了。价值投资从来不是短期内就能显现结果的,退出不是否定,只是代表暂时无法同行。”   开导完,问他:“团队的份额也需要处置一部分,烽火才能拿到绝对控制权,你对交易价格有什么预期吗?”   “没有,你们接受就好,我跟随大股东,价格都OK 。”钟易说,“只是烽火真的会掏腰包买吗?据我所知他们的情况也不妙,而我们等不了多久… … ”   “只要两方有意愿,交易总能促成。”中间找一个平衡点不难,慕黎黎没法和他明说的是— —烽火目前也是空架子,席烽和老唐打的主意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   兜里现金就那么几个子,最后百分之八九十要靠股份。两方换股,烽火拿下钟易的公司,钟易他们翻上去成为烽火的新股东,但份额会大大稀释,控制权近乎没有。   从此与烽火深度绑定,同船共存亡。交易操作上没问题,但对钟易来说,一方面并没解决他紧巴巴的实际问题,另一方面其实相当冒险。   这点只能他自己入局后慢慢思量,慕黎黎心中浮上一点愧意,劝他的话更加真挚:“烽火也急,流程会比一般的基金快很多,希望早日有个结果。”   有人说投资人的嘴骗人的鬼,骗完甲方骗乙方,天天西装笔挺的和房产中介堪为一丘之貉。她想,起码烽火的股票安全系数高一些,行业排名在那里,帮他解决了找不到应用场景的燃眉之急。   一顿饭吃得心累。对脱离技术的陌生领域,钟易虽然没有自怨自艾,明显有些焦虑,还有些一目了然的灰心。   最后慕黎黎鼓励他:“你比我还小,成败功过别多想,不妨往前走走再说。悲观者也许正确,但乐观者才能成功。”   男人和男人也会截然不同,不仅仅是年龄差异而已。她想起席烽潦倒那会儿,她好像想鼓励都鼓励不到点子上。他才不需要什么知心姐姐,他认定成或不成的事,内心早已十分笃定。   而钟易,会阶段性的反思自己的存在价值,甚至每每怀疑自已,在她面前展现他阳光之下的忧郁和脆弱。   也许这就是自信和不够自信的分别,亦或是成熟和年轻的差别吧。   她的话对钟易总是有效的。钟易把车停在餐厅,开她的车送她回家,路上说:“我说你是我的lucky star ,也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是你给我打气, 听我发这些牢骚,从来没有一点不耐烦。”   “我是star哦,你这样说很flattering … … ”慕黎黎展眉而笑,话没说完,钟易放在导航支架上的手机忽然响了。   有电话打进来,两人都看过去,他却没接。慕黎黎等第二遍响铃停下来,侧头问他:“不回不太好吧,是不是上次那个追你的姑娘?”   “你知道?”钟易挠挠短发,很不好意思。   “好几层楼都有所耳闻。”   “她就是个游手好闲的大小姐,无聊逗我玩罢了。我很少见她,因为根本不可能,她一直不放弃我只能不回应… … ”   他解释得很多,如何认识、互加联系方式,后来联络过几次等等。慕黎黎静静听完,看向窗外道,“你是该考虑女朋友的事了啊,单身时间太长,就更不想谈恋爱了。”   “不想谈,再等等吧。也不是不想谈,是实在没条件。”   “等什么?”慕黎黎复杂地看向他。   “至少等公司打开市场,我才会有心思认真地谈。”   “等你飞黄腾达,还是等你财富自由?那是多遥远的事啊。”而且虚无缥缈,不知何夕,哪个女孩子耐住性子等得了呢。   “我没有那么贪心,是时间上不允许。既然谈,我就不想辜负她。现在这么忙,留她一个人孤单,让她跟着我受苦、陪我在低谷中煎熬,对她也不公平。”   “ … …你想太多了,总会有姑娘愿意。真喜欢的话,不一定会在乎这些。”   “可我于心不忍。”他瞧她,温声说,“你看,现在我想多陪陪你,早一个小时都抽不出身来。每周都想着一定要约你出来一次,可常常日子都过乱了… … ”   没有急于解释,只是慢慢地陈述,柔和地注视着她。说着说着姑娘,忽然就cue到了她这里。   钟易的眼神里有适可而止的理智,但也藏着不难发现的希冀。仿佛他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又很期待她能从中读懂什么。   慕黎黎没法再接话,回头躲开了他的注视。   “听苗姐说,你又谈了个男朋友?”钟易问,并不惊讶。这么多年,一茬又一茬,慕黎黎的前男友他陆续见过好几个。   “嗯。”她出声。   “在一起多久了?”   “问这干什么,别瞎打听。”慕黎黎回避。   “就,问问满三个月了没有。”钟易停下车,失笑道,“听苗姐他们背后议论过一回,别人是三分钟热度,你是三个月热度… …我想算下,你这一任大概坚持到什么时候… …你别黑脸,我开玩笑的。”   她不是黑脸,是不知道怎么说这次的“男友”不一样。   钟易很怕她理解错的样子,急忙解释:“我知道我不该问过你的私事,别真恼啊黎黎姐。下次我不问了,你想说就告诉我,不想说就不说…… ”他拿着她的手包,追着她下车。   “没恼。”他对她嘘寒问暖惯了,关心也是自然而然的。可惜这份关心,现在已经不合时宜了。   他小声求饶,可怜地说:“别因为我嘴笨,又几个月的不理我… … ”   慕黎黎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自家明亮的窗户,时间已经很晚了。   她能怎么解释呢,你的问题没有过界,几个月不理你是因为她受不了苦行僧似的生活,决定把迈出去的脚步收回去?   “回去早点睡。”慕黎黎说。   钟易试图去拉她垂在同一侧的手,却临时迟疑,换成了另一侧的手。两人和商务告别似的,一触即分。   “睡不着call我好吗,我随时待命。”   简单的男人相处起来平平淡淡,但自有另一种安稳感。世事不易,年届三十,何不先放过自己。这是慕岚岚最近的感悟,也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   如果是刚工作时碰到男人,说自己的优点是简简单单,她大概要嗤之以鼻的马上挥手拜拜。   年轻时都期盼着一场轰轰烈烈、浪漫甜蜜的爱情,简单等于单纯,等于幼稚,等于笨拙。男人的野心呢,筹谋甚至厚黑的手段呢,对名利孜孜不倦的攫取呢,都不搭边了。   厮混一段时间以后她发现,小苏的生活还就是这样简单,上班低头干活,下班回家打游戏,其他的碎片时间,全用来给她发消息。   收入不高,花销不大,压力中等,他是典型的经济适用男。够不上她妈和她的门坎,怎么就一周又一周的维持下来了呢。   大抵是对她真的太好了吧。人家说选择一个男人,最没意义的标准就是对她好。   其他条件一无是处的话,好是最靠不住的优点。因为男人的心比女人更多变,一旦他得到或者不担心失去了,卑微的讨好也变成了有恃无恐。   慕岚岚深知这一点,随时警惕着,可她又找不到机会和他说分开。   他给她任劳任怨地准备丰盛的晚饭,在她跳健身操的时候二话不说切掉了游戏频道,给她买了半个衣柜的睡衣。每回晚上她拍拍屁股就走,他送她下楼,然后回家接着手洗她换下的内衣… …   早知道当初直接去酒店了,唉。 第三十七章 周末恋人   沈行远这边,和慕岚岚成了一对周末“准”恋人。   窗户纸暂时没人捅破,但默认把周末的休闲时间留下来给彼此。一般约一顿饭,再加上半天的消磨时光,缓慢的节奏让两人都觉得不适,但也新鲜。   最长的一次共度周末,沈行远定了头等舱的机票,周六一早两人飞到邻省的一座海滨城市,周日下午再飞回来。   慕岚岚陪他参加晚上的饭局,约请当地一位政府官员吃饭。介绍两人关系的时候,沈行远很自然地说:“我是慕小姐的追求者,正排队等她转正,今晚大家还请手下留情。”   一晚上慕岚岚春风得意,多年应酬场合的浸淫练就了她的长袖善舞,要酒量有酒量,要口才有口才,为沈行远作为宴请方添彩不少。   结束时慕岚岚得体地站在他身后半步,挥手送客,对方赞不绝口:“这么多年,回回见沈总孤家寡人,原来是在等这样的贤内助!才子佳人,般配般配!”   第二天上午沈行远陪她逛免税店,她对着名牌包包挑来选去、和店员磨折扣,这时他指了指里间货架,一款外观略显繁复的新包:“去,试试那个。”   不得不说他的品味是真的好。慕岚岚的衣服一般是大气的纯色穿搭,烘托她干练优雅的职业形象。这款包搭她仿佛画龙点睛,中和了单调和暗沉,皮肤好像都白了两个度。   沈行远叫店员和他挑的衣服鞋子一起结账,大手笔地签字刷卡,说是一点小意思,作为招待客人的回礼。   包包的钱对慕岚岚不是小数目,但她没有推辞,绽开甜笑当着一群店员的面大方致谢。   心里说服自己却之不恭,预备男友嘛,不宜打击他买单的积极性。   另外,她手里才这一个包而已,而沈行远— —衣服、鞋子、皮带,几乎把这家店的新品买了个遍。   shopping完之后比她还满载而归,一个她不敢列入选择范围的包,对他来讲简直是毛毛雨。   “经典款也很好,但新款更能体现个人与众不同的价值,不是么?”   沈行远和她并排坐在贵宾区的沙发上,等司机过来把东西拎回去,“别嘲笑我是暴发户,我没时间逛街,买东西都是秘书挑,所以直接选一季的新品最简单。”   店员殷勤地把几本当季画册放在他手边,他推给她:“你也忙,以后我让秘书连着你的一起挑,随你的喜欢。”   他不多言,却每句话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说得恰到好处。慕岚岚挺直腰背,坐姿十分淑女,低头含蓄地饮茶。   两日游的其他时间和度假无异。第二天一早出海看日出,海风凛冽,吹得人透心凉。日头出来绕海环游,晒够了日光浴,中午在船上吃了一顿现场捕捞、现场烹饪的海鲜大餐。   大船的餐厅能容纳一个小型宴会,可他包下了整条船,偌大的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行远不是个浪漫高手,可奢华本身,就是最极致的浪漫。   短暂的行程处处有人服务,慕岚岚只要接受就好,不需要自己动一个手指头。   她明白,这些一应俱全均不属于她,只是她偶尔感受一下富人阶层坐享其成的安乐罢了。   但她不禁遐想开来,如果这只是预热,将来这些真的属于她呢?那将会是一种脱胎换骨的改变,不亚于章女士带她走进慕家大门的那一天。   “以后每个月我们都出来走走,好不好?和你在一起,很放松。”回程的飞机上,沈行远问,甚至不需要她的回答。   陪他见客,陪他出差,陪他单纯的游玩,慕岚岚都是最合适的人选。知晓分寸,懂得迎合,也懂得见缝插针,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引导话题。   慕岚岚这么多年的眼力不是白练的,沈行远对她越来越随和,她对沈行远也越来越上心。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吸引,男人的地位和阅历是征服女人心最有力的武器。精神层面的共鸣,她认为她和沈行远是很多的。   不过,要说没有遗憾,也不尽然。   自始至终,沈行远十分绅士,一起约会,一起出门,一起过夜旅行,他顶多牵她的手,从没亲过她,或者碰过她的身体。   中年男人,清心寡欲的也大有人在。不比小年轻腻味,工作的重压,家庭事务的繁杂,离婚多年不近女色,这样说来,对她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尊重和克制的体现。   慕岚岚这样想着,对他反而更加信服,不去深究。   可况,她接触沈行远也不是为了男女那点事… …她不缺亲不够她、陪她过夜、每天翘首等她的人。男人嘛,只要她愿意放下架子、软下身段,没有几个能扛得住。   她不急,急得火烧眉毛的是章女士。   每周问她进展,耳提面命地让她主动出击,“他不找你,你不会寻借口找他?他不见面,你不会去公司堵他?等靠要,男朋友要谈到猴年马月去!”   章女士的这套理论隔三岔五就要洗脑一番:“趁现在还有人挑,矮子里拔将军,选个差不离的。你也瞧瞧你的岁数,再过两年,看男人还理你不理!到时候你就打一辈子女光棍?”   “您不是天天给我找吗。”   “那时我找也找不到,只能天天跑公园相亲角,往那一坐、把你大头照往上一贴,等着人家挑肥拣瘦地埋汰你!”   那个场景说得慕岚岚心里一寒,章女士还没完:“你想想那会儿还剩下什么货色,不光二婚的,只怕还有上一段出轨的、父母重病的、孩子正小等你拉扯的,要么就是没房没车等着傍富婆的… … ”   章女士的话有点耸人听闻,却对慕岚岚很有震慑。   三十岁对女人是个分水岭,她的身材越来越难维持,眼角的皱纹、双颊的斑点浅浅的都出来了。   她自信于事业的成就和职场的认可,但生活上,仿佛谁都认为单身是大逆不道的原罪。   章女士的价值观不一定正确,但有一点慕岚岚认同。早期的鸟儿有虫吃,男人这事不能拖不能等,手里的这个不行就别将就,行就一把抓住别犹豫。   这天沈行远在一家胡同深处、没牌子的会所见客,慕岚岚也去了。   送完人回来,两人想在包厢里单独坐会,穿过布置得古香古色的大堂,和刚从混餐区出来的两人碰个正着。   慕黎黎和席烽加完班出来吃饭,正要回家。这家会所的蟹黄豆腐堪称一绝,席烽正笑她食不厌精,非要来这里杀鸡用牛刀。   “你们也来吃饭?”慕黎黎抿嘴不语,圆话的是慕岚岚。   席烽和沈行远握手,“沈总也在?恭喜又拿下本市一个重点工程,上了几天的新闻头条。”   “客气客气。”沈行远和席烽聊了好一会儿生意经,直说在店里碰见很巧。   胡同里不让停车,两人拉着手溜达出来,慕黎黎道:“一点也不巧,你俩倒聊得有来有趣。”   席烽眼里有问号,没明白她语气这么酸是什么意思。   “这个老板,就是之前在家里相亲那位。”   席烽顿住了一瞬:“相亲?和慕岚岚?”   “不然呢?”慕黎黎晃着他的胳膊说。   席烽微惊,上了车还在问:“你确定他们在交往,而不是公事的应酬?”   “百分百sure 。”人前看不出来,人后章女士有多紧张,她还能不知道。   他迟迟没发动汽车:“这位沈总的公司比我大多了,而且主攻政府项目,一本万利。但是… … ”   “什么?”   席烽面色不明,斟酌着说:“曾有传言,他人很长情,只是… …如果我没记错,他有过男性朋友。” 第三十八章 婚前的可能性   睡前席烽过来主卧的时候,慕黎黎正窝在床头的靠枕上,直直地盯着窗帘发呆。   他拎小孩似的把她从床中间抱到一侧,收了她枕头上的手机,然后踢了拖鞋上床。   刚躺下他自己的手机又响,助理发来明早的日程提醒。席烽扫了一遍,一上午至少排了五个会。   他给丁助理发语音,问中午的饭局大概要多久,换个近点的地方吧。转头问慕黎黎:“明天李火亮约了你介绍的开发公司,中午吃饭,你一起来?”   慕黎黎眨了眨眼:“不了,你们去吧。我和李总说了会尽量回避,我在里面有股份呢。”   “那老唐改派谁了?只给你们两个月,到时我要看到结果。”   慕黎黎说了个名字,“我不管尽调和谈判,但撮合和协调还管。放心,我们部门全力盯着呢,不会出差池的。”   席烽点头,随口问道:“听说你对这家公司的历史很了解,和对方有些交情?”   “他们底层基础挺扎实的,是个很钻研很专精的团队。在技术上有想法有抱负,算是有短板、但长处也很突出的公司。”慕黎黎认真说,又有点拿出了在公司作报告的架势。   夜深人静的,席烽挥手:“行了,在家不谈工作。”   好像是她先提起来似的,一说起工作的事半夜还和人打电话的人是她么。   慕黎黎“啪”的关灯,躺下来安静了片刻,在他大手从被子中间钻过来的时候,忽然幽幽地说。   “我是不是太傻了,婚前从没想过,你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 ”她欲言又止。   身边的男人也不是没有那方面特殊一点的,但她压根没往这上面想过。平常的女孩很少会有这根弦。   “那是因为我根本不是好么。”席烽没好气,“我有一点点像的地方?你哪只眼睛觉得我像?”   “像不像的,谁知道呢。那位沈总看着也不像啊… …我又没安雷达,分辨不出来。”   “所以就是傻。他们那些人肯定有地方不同,你们女人的第六感呢?看不出来?”   “有可能啊,男人惯会伪装。”而且取向也有深浅之分,出柜不出柜之分。   慕黎黎心有戚戚焉地说,“故意隐藏的话,骗过众人耳目也不难,谁能辨认是直是弯… … ”   在男人眼里,那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席烽一翻身,从背后压上她:“婚前干吗去了,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不是晚了一点?”   慕黎黎侧身躺着,两人交迭得和两只汤匙似的,他眉毛皱的死紧,恶意地顶了她一下:“这事能含糊?说你傻真不冤枉,你该庆幸,幸好擦亮眼睛遇到了我… … ”   谁说不是呢,慕黎黎听他说完沈行远的情况,惊得小脸煞白,这要真结了婚… …   席烽蹭过几下便有了感觉,不容她发呆,利落地剥了她的睡裙,姿势都没换,抬起她的腿从后面滑了进去。   征服感十足地覆盖下来,泰山压顶似的把她笼罩在身下。慕黎黎呜咽一声,他又停住,在里头浅浅地打转。   力气只敢用在咬她的耳垂上,勾着胸脯把人往上,按在怀里,“你后怕个什么,我是不是,你真不知道?几个gay像我这样天天围着女人转的。”   “轻一点… … ”她的膝盖被他撑起来,没两下受不了冲击,软软的又塌回了床上。   慕黎黎不乐意配合他的花活,踢他跟打在棉花上似的不管用。没想到他惯会因地制宜,任她鱼一样躺着,弓腰往里,竟比以往还要入木三分的深… …   再开灯的时候,慕黎黎被压得有点咳嗽,席烽抽完纸,主动下床去厨房倒水。   回来时慕黎黎已经裹上睡袍,坐在另一边的床头打理她的乱发。席烽这个伺候的举动便显得有点多余。   他递给她,自己躺回去:“刚才说累,现在又不累了?你恢复得还挺快。”   慕黎黎的腰要被他卡断了,在脑后手指翻飞编了个麻花辫,没吱声。   “想好怎么和慕岚岚说了?”他又问。   她把发尾用头绳缠上,慢悠悠爬到他这一侧:“要不— —你去说?她对你没戒心,你点她一句,她肯定不会怀疑。”   “我和她不熟,家人不算家人,朋友不算朋友,没理由多嘴说这个。”   她还不是一样。骄傲如慕岚岚,不会接受来自她的提醒,等于把慕岚岚的自尊心踩在地上摩擦。   慕黎黎从他身上横跨过去,擦着他下床,“那算了,不说就不说。”   席烽烟头的灰落下来,诧异道:“不说,当不知道?”   “嗯。万一是没影儿的传言呢,最后闹得我里外不是人。再说,火坑也不是我让她跳的,让她自生自灭好了,祸害也祸害不到我们身上。”   “你告诉她,让她自己决定,不就好了?”   “得了吧。真吹了,再找不到条件更好的,大大小小都会反过来骂我居心叵测。章女士的口水仗你没领教过,我爸都怵,他们一家人不离心,出来背锅的还是我。我闲得慌吗?忙死了,谁爱和他们瞎掺和!”   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一番话说完,慕黎黎抬脚便走,一脑门子怨气。   席烽的一口烟呛在嘴里,许久没吐出来。   同是女人,如果换做他是慕黎黎的位置,他甚至不会让这消息过夜。   继姐不同于亲姐,但能有多大的仇呢。传句话伸把手的事,他做是僭越,她却选择这样决绝,翻出来这么一摊子新账旧账。   口才再会讲,用在这里就有点不招人待见了。时间长了,慕黎黎的脾气席烽也摸透了一点。   就像在男女之事上,她的抽身之快回回让他心里不舒坦。用完就丢,结束就走,比男人还穿上裤子不认人。外表软绵绵,但极少见她对什么 表现出来真正的驯顺和留恋。   席烽看看床头静静躺着的手机,这种事也置身事外?希望她只是温吞慢性子,而不是真的冷到凉薄。   中午午休吃饭,慕黎黎手里的文件剩一半没改完,叫小苏:“今天搭个伙?我饭卡找不着了。”   小苏等了她快半个钟头,下楼时员工餐厅已经门可罗雀。餐台上只剩下几盘菜,摸起来倒还温乎。   慕黎黎引着他走向角落的盆景后方,落座时警惕的往四周乱瞟。   “做贼呢?”小苏笑呵呵的,“说吧,啥事,不会是— —要我给你介绍男朋友?”   小苏的红娘业务开展的不错,财务部就是这点好,单身小姑娘奇多,特别是小苏手下的几个出纳姑娘。   来往的员工都喜欢到他们那去唠嗑,唠着唠着就擦出火花了。   “嘁,介绍个像苏帅一样手里至少几套房子的,也行啊。”慕黎黎挑着青菜开玩笑。   烽火总部的员工之中真是藏龙卧虎。前两天老唐让手下部门统计员工入股的意向,慕黎黎偷偷看到了小苏交上来的结果。好嘛,放眼全公司,他的额度都是遥遥领先的。   和他一问,小苏以为不够,问她:“缺得多吗?要不,我把现在住的房子也抵押一套?”   … …傻白甜的拆二代,慕黎黎瞬间折服。   “找男朋友可是个技术活,有钱是一方面,知根知底的靠谱是第一位。”   慕黎黎自顾自地说,“说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有这个感慨吗?和你偷偷说个八卦,真事儿,但你要替我保密,和谁也别说是我传出来的。”   “什么?”   “听唐总讲银行那边你特别熟?我记不大清了,和我同姓那位行长助理,叫什么名字来着?前两天出去,看到她和她男朋友了。”   小苏始料未及,男朋友?他和慕岚岚同框在外的机会很少,这也被人窥见了?   “然… …后呢?”   慕黎黎绕口令似的低声说:“她男朋友有男朋友,许多人都知道,偏偏她自己不知道。” 第三十九章 姐姐教你一个道理   慕黎黎千叮咛万嘱咐,不许说消息来源是她。小苏中午从食堂回来,就找老唐请了假。   晚上快八点,慕岚岚下班到车库取车,被车门边突然蹲着的黑影吓到,差点尖叫。   “你怎么来啦?”   小苏起身,双腿麻了,扶住车身仍是虚晃了一下。   他看她的眼神中有很深的探究,慕岚岚却无暇细想,左右观望,开门催他:“上车啊,愣着干嘛。有人看到了不好,我不想在单位被人指指点点的。”   小苏还没说什么,她钻进驾驶座,车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小苏垂头绕过车尾巴,似是重新积攒了很大勇气,才也跟着上了车。   路上慕岚岚一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按亮手机,“干嘛不先发微信,提前告诉我一声。万一我不在行里呢,万一我今晚加班呢?意外的surprise吗,我不喜欢,下次别这样了知道么。”   小苏更加沉默,目不斜视地看路,半晌问:“去哪儿?”   “能去哪,你家啊。”慕岚岚甚至不需要导航,“我换条小路,环路上这会儿估计正堵车。”   “你确定去我家,而不是… …去找你另一个男朋友?”   他憋了一下午想这个问题怎么问出口,可真说出来… …依然弱到毫无气势。   慕岚岚微微色变,下意识地轻踩剎车,被跟在后头的车辆滴滴地鸣了好几下喇叭。   今晚的晚饭看来是没着落了,慕岚岚按下开关打开车窗。   早秋了,这几天白天仍旧炎热,傍晚温度却凉快了不少。清风从车窗吹进来,沁凉怡人,她的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苏反手从副驾上又把车窗合上,这会他需要冷静,而不是人间烟火气的嘈杂。   慕岚岚擦边停下车,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男朋友。”   想来送他回家反而是画蛇添足,不如先把他想听的话说清楚。他周身的低气压同样让她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一句话把小苏说得心乱如麻,设想过她会痛快承认第三人,也设想过她会斩钉截铁地否认另一段,可没有— —是个什么概念?   慕岚岚把座椅往后调,让自己坐得舒服些,然后偏过头,不躲不闪地看他:“苏皓宇,我澄清两点。”   “第一,你不是我男朋友。第二,他也不是。男友的名份还在我这里,我现在顶多算空窗期。”   好似硬拳头打在了棉花堆上,小苏的一腔怒火被震慑住了,难以置信地问:“不是?为什么不是… …你这是自欺欺人… … ”   慕岚岚呵了一声,眉尾高高扬起,老练地说:“我挺喜欢你的,所以姐姐教你一个道理。不是有了身体关系就叫男朋友,也不是date几回,就代表女人认可的固定伴侣。”   这是什么滥情的理由,他的眼眶都被气红了,手掌紧握成拳,发抖着问:“那这么久,你天天找我,天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我们是什么?你别告诉我— —只是玩玩?”   “是陪伴。”慕岚岚坚定地说。   小帅哥的泪水半含在眼里,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动容。何况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第一次带着谴责直直地注视她。   慕岚岚又改口,低低地劝,“你要硬说玩,我也没意见。所以,别那么… …玩不起,好吗?”   她的态度,好像无理取闹、不讲道理的人是他。小苏咬了咬牙:“可我没和你玩。我把我的所有感情投注在了你身上,大学毕业后我就没对一个女孩这么好过… … ”   “我对你也从没回避或欺骗过什么。苏皓宇,感情的付出本来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你不能要求我给你绝对的平等,我做不到。”说得很是问心无愧。   “我没有要求平等。”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的是真心。我用了真心,但你没有。”   小苏就这样和她闹翻了。   慕岚岚如释重负地掉头回家,沈行远这边既然要往下谈,和小苏分开是早晚的事。   只是每晚她在回家和去他家之间犹豫,大脑自动替她做了选择。从小到大,没有哪一个小窝比他那里更让她耽于安乐。   去着去着养成了习惯,甚至新欢在前她也下不了决心改变。慕岚岚想,真的不是玩,这几年即使名份上的男友,没一个走得像小苏这样近。   算是男闺蜜?好像也不恰当。   然而弃我去者不可留,舍不得也要狠心慧剑斩断,成人谁不做取舍。   她这样说服自己,停好车进了电梯。鱼和熊掌终究不可兼得,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一回忆起那双连爆发都是隐忍的眼睛… …心里好像被什么坠住了一样,一会洒脱地像风筝飞上半空,一会又像勾住了树杈似的往下落。   手机被她攥在手里,电梯门内信号不佳,只有短短一格。她摁灭屏幕,刚要放进包里,屏幕却又亮了。   “你和他也有身体关系吗?别骗我,这是我最后的问题。”   男人啊,在乎的还是这个。慕岚岚照实回:“没有,只有和你。”   同时约两个男人上床,她还没那么渣。她想加一句,“我发誓这是真话” ,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   回家草草吃过饭,才看见新的消息进来:“你确定,他喜欢女人吗?”   席烽九点多从饭局出来,代驾已经在路边等。   李火亮从后头跟上来,说要一起蹭他的车。今晚几个人都沾了酒,但浅尝辄止没人喝醉。   “小伙子不错吧?我本来以为是个绣花枕头,聊过两回发现肚子里还真有点东西。”李火亮说。   “可以。”席烽评价,“底层逻辑解释得很透彻。”   “要说缺点吗,也有一个。”李火亮嘿嘿笑,“就是人长得忒帅了点,你看今晚的小姑娘,被迷倒了一大片。唉,长江后浪推前浪,推来推去还是帅哥最吃香!”   席烽往后靠,头枕在座椅上,没搭他的闲言碎语。   想起刚刚初见钟易的第一面,瘦高的个子,深深的眼皮,清俊的轮廓。一上来就自述是慕黎黎的大学师弟,没往下听,他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样也叫帅?”他反问。   “不然叫什么,柔情似水?”李火亮直笑,“你嫉妒人家?哈哈,现在的小姑娘偏爱这一款,没看她们眼里直冒小星星,今晚我俩都被人家挤成陪衬喽!”   席烽高冷,李火亮平易近人但长得谈不上帅,敬酒的时候显然他俩都不是被主攻的对象。   “缺点确实有。”席烽沉了沉嗓子,“作为公司CEO ,人太专了。”   李火亮不否认:“技术上研究得精深,全身心地扑上去,其他方面自然会出现一点短板嘛。这是人之常情,对年轻人我们宽容为怀,不必纠结在一点上。”   “一点儿还是很多,现在说为时过早,深入谈谈看吧。不过你要manage他的预期,我们在技术上只做从零到一这一段,暂时用不着从一到一百那么遥远的事情。”   李火亮叹气:“他说得我真的心动。如果做到一百,我们就是全国酒店业独一份的翘楚了,技术实力绝对无人能敌,说是世界先进水平也不为过… … ”   “不可能,投资上受不了。”席烽打断,一句话否决,“我们要的是添砖加瓦,不是颠覆全局,几年下来反客为主地帮他打工。”   烽火只是要增加一个科技属性,并不是全面转型成专注技术前沿的公司,主业方向不能变。这是席烽一直以来坚持的定位。   好吧,李火亮说:“他唯一的要求是我们承诺不裁员、不砍项目,那是不是也要拉锯再谈?按他讲的规划,项目全铺开的话投资少不了,怪不得过去几年那么烧钱。”   “一年可以,再长了不行。”   “投资部小慕经理说提前打过招呼,我们往换股的方向上谈,尽量不出钱。省下来的,你看给他适当投点?不投他肯定不卖啊。”   “这个可以聊。”   席烽心说,你还怕到手的鸭子飞了,小慕经理可比你精刮。要投也是用大家未来一起圈的钱投,投不出去还不行呢。   李火亮三句话不离八卦,车子开出去,贱兮兮地捅席烽,“老席,你注意没有,这位钟总和我们小慕经理好像挺有渊源的,不会— —是他男朋友吧?”   席烽闭着眼不理,他兀自说,“老唐说她要回避,没关系的话,无缘无故的回避个啥?不过女大男小的,又不大像。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按说应该也不是?整得云山雾罩的… … ”   “为何不是?”席烽突然发问。   “我这儿发散思维自己猜的。小慕经理号称单身嘛不是,再说,公司里追她的男同事,前仆后继的还有别人呢… … ”   席烽乍然睁开眼。昏暗的商务车车厢里李火亮并没注意到,只顾自言自语:“听说没,下面酒店的小范总,这个月一礼拜跑两回总部,回回去十九层转悠。工作上八竿子打不着,去投资部逛街吗,醉翁之意不在酒哦… … ”   车子经过减速带,整个车身摇晃了几下,把席烽晃得一下坐直:“还真没听说。” 第四十章 叫你一声师妹夫   李火亮这人简直是烽火集团的八卦集散地,说着说着,又提起另外一桩事。   “话说公司现在也不用勒紧裤腰带了,广告部的预算是不是可以放开了?董小姐急得不行,人都求到我这儿来了。”   国庆假期将至,旅游度假的需求旺盛起来,董小姐申请了一大部广告预算,一直卡在席烽那没动。   “问题在哪儿,她自己知道。”席烽道。   “和我透露一下?你知道她是个急性子,一天不批,她一天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天天盯着我不放。”   “她没和你说?”   董小姐和他们是大学一班同学,当初被席烽挖来救火,还是李火亮给搭的桥。   两个人也逗得很,因为一点小事可以吵得翻脸不认人,一有什么事又拼命地总往一块凑。   李火亮呵呵两声,“因为她选了小田师妹那家广告公司?这我觉得董小姐做得没毛病,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大家都是老同学,你俩还更近…… ”   他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尾音,“给你们制造一个久别重逢的机会,别不领情嘛。”   席烽轻抬右手,戒圈在车中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一闪,刺眼极了。   “毕业快十年,没走散的老同学区区几个。”李火亮喝了酒话更多,“董小姐找我来问,你这不批的架势有什么暗示没有。我琢磨半天… …是给小田师妹的报价不够高,还是没张罗你们好好见个面?”   “想多了,都不是。一年上百万的广告费,至少我要看到三家比价,只报一家过不去。公司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就说不货比三家,也要有个压价砍价的态度。”   经过这大半年的疫情一闹,他是真变了,以前哪会纠结于这种花费。   李火亮拍着胸脯说,“以你和田师妹的交情,不用搞这那种假把式吧,内定也没啥… …放心,我作为股东之一,一定大力支持!”   “我不支持。”席烽坚持。   道貌岸然的样子,李火亮腹诽,前女友还不要这么严格,这是… …怕老婆吗。   当晚,慕黎黎也被问了同样的问题,来自刚从饭局出来、回公司加班路上的钟易。   大致情况聊完,钟易忽然问:“ … …你们席总,真的结婚了吗?”   这是什么问题,慕黎黎回:“现在对未来的老板要考察这个哦?”   “不是,我看你们公司的高层,都挺年轻。”钟易也意识到问题不寻常,解释,“几位副总夸了你几句,只有席总酷着脸不说话… … ”   这个回答前言不搭后语,慕黎黎一时抓不住他的重点:“结了。他属于偏稳健、重业务的那种老板,个人生活上没有瑕疵,现有股东结构也很稳定。”   他竟还追问:“那李总呢?”   李火亮是光棍一个,公司著名单身贵族,慕黎黎照实说。钟易又道:“李总人挺幽默,他提你提得最多,感觉和你很熟的样子。”   到底想问席总,还是李总?背景调查似的,慕黎黎笑:“嗯,他是很幽默,对下属也宽和。今晚他对你应该比较nice吧?后面有事你可以直接找他,他也不爱推事儿… … ”   钟易听了许久,话仍没问出口。所以,那位新男友是哪一个?   并购项目如火如荼的开始了。慕黎黎不用驻扎现场,着手开始准备烽火这边的第一轮增资。   商业计划书被广泛的散播出去,她犹豫要不要雇一个专业的FA ,给公司包装包装。   又肉疼那几百万的中介费,问老唐。老唐天方夜谭似的看向她,好像在说,小姐,雇你来就是干这个的呀。   先在市面上撒网试水吧。日子过得飞快,国庆假期慕黎黎歇了几天,席烽却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只一个白天在家,还被慕黎黎拉到书房,塞给他一份长长的问题清单。   “节后第一波投资人来考察,仓促上阵可不行,给你先培训培训。”   席烽读了两个问题便没了耐心。假期还布置家庭作业,真是好学生的作风,把他也当成书呆子了。   “这能管用?”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你别告诉我,你到时候全靠即兴发挥— — ”   密集的填鸭恶补当然有效,被无数先例验证过的方法,可他的态度稀松极了,慕黎黎有种不祥的预感。   席烽手里拿着她辛苦整理的清单,在桌沿上敲敲,卷成圆筒状又在手心里敲,气定神闲:“这些雕虫小技,没必要。哗众取宠,我也不喜欢。”   “不是……”她急道。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烽火我做了八年,功夫足够了。”   是,他口才是不错,控场能力也不错,可,“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啊席总,我们做的是口碑啊口碑!”   “回答别人的问题,我认为思路比文采重要,积淀比扯淡更重要。你这整的一篇扑朔迷离的黑话,和谁说谁也听不懂,一点不接地气。”   慕黎黎气个倒仰。得,这还是位反套路达人。   席烽看她吃瘪更是神采奕奕,握着她的肩膀把人往外推:“小长假要劳逸结合,好不容易空出一天。离午饭还早,我们换点别的活动?爬山去?打球去?”   慕黎黎扭头:“那路上和你说?问题不多很快的… … ”   他抽出她攥在手里的卷筒,扔回书桌,就是他给出的答案。   她犟嘴:“那我不去了。和你说过的,我干不了体力活,只能做静态的运动… … ”   “属乌龟呀你!”席烽轻骂。出门前,到底又把文件拣进了包里。   节后上班第一天,日程密集起来,公司迎来了第一批投资人。   不是别人,正是方师兄带着他的基金投资团队。   “黎黎很早和我隆重地介绍过烽火集团,我当时就说,这么稳步发展的企业凤毛麟角。而今验证了我的判断,特殊时期经受得了考验,更能体现企业经营的韧性和质量。席总,你这家公司是不可多得的优质资产啊!”   慕黎黎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再假也不能拆他的台。苗苗在方师兄后头对她挤了挤眼睛,那意思是悠着点,他多能忽悠你不知道吗。   席烽却是旁听了很早慕黎黎和方师兄电话的全部内容,方师兄甚至没给她多少介绍的余地,毙掉毫不留情。   风向转得如此之快,资方嘴里不知有几句真话。席烽不至于被捧到得意忘形,但心情很是不错。   情形已算好于预期,方师兄不光带来了团队,还带来了十分的善意和热情。慕黎黎管见投资人叫“接受资本的洗礼” ,而感兴趣、有诚意、有资金,就是烽火目前最珍贵的投资人。   两个小时的介绍会,再到下面一家酒店参观,中午招待午餐,足足耗了大半天。   送人上车的时候几位老总都在,聊得意犹未尽,话头久久收不住。   方师兄和席烽很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席总,我方某人的眼光在业界出了名的准,复工复产一来,你们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我相信后面来看的基金前赴后继少不了,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绝对是最靠谱、最能给你招揽全盘融资的一家!”   blabla一顿吹,看席烽微表情几乎没变,反响平平,又换了套词。   半侧过身体挡住别人,压低声音:“不多说,不多说!咱们是自家人,互信的基础无人能比,不然也不会是我来给你开这个局了。黎黎精得很,把我算得明明白白,咱们尽在不言中哈哈!”   魔性的笑声惹得慕黎黎咻地眼风看过来,方师兄抛了个飞眼过去,点头不迭冲她示意。   席烽正不揣度方总这暗话何意,他又按着席烽的胳膊,窃窃说:“回去咱们私下多联系,自家人有什么随便说!你也别叫我方总了,老方就行。我嘛就托大,斗胆叫你一声师妹夫— — ”   席烽要撤手的动作便顿住了:“你知道?” 第四十一章 保温杯里泡枸杞   “他们都知道?”   晚上在家,席烽开完一个会出来,站在厅里扭了扭脖子。   薄薄的一层白色窗幔随风飞起,慕黎黎的背影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阳台上。他挑起窗幔,想起白天的意外,问她。   今晚有些闷热,空气中有股子黏稠润泽的气息,是秋雨来袭的先兆。   栏杆上慕黎黎支着手肘,一只脚丫在身后的地板上翘起来,穿了一双纯白色的短袜,疏懒地回他:“当然,这本就不是秘密。”   看了一天电子屏幕,双眼干涩发痒,她正从阳台往远处眺望,脚步声就到了近前。   中午的宴请上,席烽替慕黎黎挡了好几杯白酒。方师兄是个酒腻子,酒量一斤开外,越喝越兴奋,而席烽也没少喝,即使近日酒局频繁,一上酒桌已有几分厌烦。   假期里慕黎黎说他,酒店业绩不见涨,餐饮消费先反弹起来,绝对少不了你们天天拉动的功劳。   她特正经地嘲讽他:“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温杯里泡枸杞,要不给你们酒里也泡点?别不信,我一中医的朋友说,比热水泡的效果还好。”   席烽其实对酒已经很少多沾,谈的是生意,摸爬滚打多年,酒量或真或假早就“不行”了。   慕黎黎趴在栏杆上,细数今天基金公司来的几个人,谁和她交情到什么程度,和方师兄过去合作过哪些项目。又说方这两年的风格大变,从逗哏变成了捧哏型,业内送他绰号“跟投小能手” 。   说白了就是紧跟大基金的脚步,小鳄追随大鳄,旱涝不保收但亏也亏不到哪去。为此和被收购方的关系处得极好,快成甩不开的牛皮糖了……   她缓缓说着,手肘两边不知何时多了另一双手臂,身后热乎乎的温度遮盖上来。   话题又被他绕回去,“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乖,终于不把我藏着掖着了?”   “没有藏着掖着啊。我只是不爱学人家幼稚地秀恩爱,低调是美德你没听过吗。”她说。   难得见到她的朋友,更难得的是朋友竟然知晓婚讯。听说的那一刻他有种错觉,类似于… …小三转正的豁然。   也许这样说有点过头,但正因为他知道慕黎黎是隐婚主义的践行者,才有云开月明的意外。结婚快半年,一起上下班躲得比特工克格勃还隐蔽的,就是他这位太太。   个人风格上,她确实各方面都偏爱低调。做得再是出风头的事,不显山不露水的谁都要夸一句稳当。   “亲近的朋友全知道我不是单身,你嘛,在我朋友里是一个传说,不露面但大名如雷贯耳。高深莫测的传奇大佬,是当下最流行的人设好吗。”   “ … … ”   “所以你看,只有积攒够了神秘值和期待值,才有今天这样重磅出场的好效果。这也是一种套路,下回别再怨我金屋藏娇了… … ”   后头的男人忽然大狗似的舔她后颈,颈间一阵湿湿哒哒的触感。慕黎黎战栗了一瞬,缩了缩脖子,胸前紧贴栏杆侧过身去。   “看你的,别理我。”耳边他说。   她忍了一会,两分钟后跳脚:“你这样子啃我,我哪儿还看得下去!”   慕黎黎向后踢他的小腿,声音微弱,“你是还没醒酒吗,就说让你少喝。”   “这叫什么啃。”他某一下突然用力,“啵”地吸了一口,“这才是。”   拉扯间压住了她的长发,他不管,换到另一边又重重吸了一口,慕黎黎恨恨地磨牙:“都是口水… …席总又狗上身了?专知道欺负我,烦不烦。”   男人的恶趣味暴露无遗,手从后环抱住,同步捏她肚子上的软肉,不满道:“刚说你乖你就反水,慕黎黎,在家你不能换个称呼?别整的和在公司似的。”   他自己连名带姓的生分,却倒打一耙的来挑她的不是。男人纠结在一点的时候可以极其挑剔。   慕黎黎在家每次不是席总就是席老板,好像从没叫过他的名字。她被他挤得脖子长长地探出去,上身却城门大开的失守。   “你要求真多,我叫顺口了改不过来。你想让我叫什么嘛?我听听。”   “你说叫什么,该是什么就叫什么,你的聪明劲呢。”他的大手专往上边的圆软上掐,怪她木呆呆的不解风情。   男人在双唇紧紧黏在女人身上的一刻,当然是想要她的服从。慕黎黎却不,扭着小腰试图从他手下逃开,但被他扳着肩膀转过来,吸住的地方换成了嘴巴。   深吻片刻,人被他抱住,按着屁股往他腰上压过去。席烽沉着气教她,直白说:“叫老公,以后晚上都这么叫。”   “ … …不要,好肉麻。”可去他的吧,给她再多几层脸皮,她也叫不出口。   席烽托着屁股抱起她,不急,一会儿自然有不想叫也让她叫的办法。她悬空而起,大腿勾在他身后,两人的视线才终于齐平。   得不到服从,他的心情仍上佳,口气就没那么哄着她了:“看你老得低着头,我脖子都要折了。第一次见面没发现你这么矮呢,一在家就变成了小矮人,不穿高跟鞋能差出来这么多… … ”   慕黎黎最厌烦别人拿她身高开玩笑,一瞪眼,他马上改口,话里的颜色却不正经:“好好,个子小有个子小的好处,吃得少好养活,抱起来省力,什么姿势都方便… … ”   方便个头。他一说话,慕黎黎的脖子里好一通发痒。她怕掉下去紧紧攀附住他的脖子,还得分出一只手来捂他的嘴。   “又在心里偷偷骂我呢吧,慕黎黎?”他边走边说,捏她屁股,“看你眼睛就知道。”   还会读心术,慕黎黎心照不宣地问:“你不开会了?这还很早。”   “下个会一小时以后,我快一点的话,来得及。”   呸。不知为何他今天特别急色,明明她完全没有配合他刚刚的调情来着。   席烽进了客厅,刷地拉上窗帘,几步把她压进沙发里。拨开领口在她白花花的胸前含了几下,然后抬头来亲她,只用指腹磨来磨去。   那是她最敏感的部位,开会中间来真的,慕黎黎没想到。她的澡还没洗呢,牙齿也没刷,不知道有没有晚餐的味道。   他竟也将就了。长袖的睡裙剥掉,他却单留了脚上的白袜没脱,手圈在视觉纯而欲的袜筒上,从小腿摩挲到脚趾,又从脚趾抚至脚踝,然后慢慢举起。   唇舌分开之际,慕黎黎往上挺了挺,错开他,讲条件:“你保证今天温柔一点,才可以… … ”   “男人这个时候的保证能信?小女孩才要温柔。”席烽把蹬地的脚收回,轻松地让角度重新嵌入进去,“我只保证你有高chao ,轻轻慢慢的做不到。”   … …谁能缝上他的嘴啊。   四季度刚开头,银行的额度渐渐有松动的风声,给市场带来了流动性的积极信号。   慕岚岚光临烽火做贷后管理。银行最近要做一笔新的银团贷款,名额还有,也顺便来问问烽火的意向。   帐上不动产已然没法再做,但浮动抵押还可以有点额度,而且条件简单,批贷也快。   老唐一听便接连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盛邀她到公司来实地看看,慕岚岚欣然应下。   “双节期间,客流如何?”   “恢复了至少六七成,旅游的客流上来了,商务客流也有望节后回升。”老唐介绍,“我们下的功夫还是做到了点子上,几家主题酒店假期几乎满房。给你留了体验券,周末你也可以带朋友来玩玩!亲子带娃主题、小众网红主题、桌游聚会主题,都很火,时下年轻人最喜欢!”   慕岚岚精心选了一张,转念又觉得没意思,给他推了回去:“我单身一个人,还是算了。别人都拖家带口的,我去就太鹤立鸡群了。回头您找人带我去转一圈,拍几张照片给你们宣传宣传,带货效果有了就行了。”   她最近有意无意地放消息,和周围人强调自己的单身。因为沈行远那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她了。   按慕岚岚的性格,即使分手也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谁骗了谁谁嫌弃谁。可这次的沈行远,她提不起精神。   她从大学的初恋到现在,谈了小十年的恋爱,没想到熟手也有被鹰啄了眼的一回。说出去都没人信,她还美滋滋地觉得俩人工作和生活那么平衡、有距离有美感,人家的相敬如宾根本不是那个调子。   她只一周没联系对方,下周再点开沈行远的朋友圈,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深夜正常人都睡了,她试着发消息过去,讽刺一句他的虚伪,发现在早被他拉黑了。   她想不通沈行远不辞而别的理由,凭什么先拉黑的人是他?只恨自己没有果断地早一天、早一小时动手。心里的刺更深地扎进骨肉里,刺得她的骄傲隐隐作痛。   至于席烽背后托人转了个弯给沈行远带话,她当然毫不知情。 第四十二章 一点也不sexy   慕岚岚和老唐说,美国的总统大选马上拉开帷幕,为了使经济从低迷中反弹,势必还要大举发债,并且降息再降息,市场普遍预期流动性和通胀都会加强。   难得碰到可以切磋的内行人,老唐兴奋不已。公司内找个小年轻,一听这种政治话题就退避三舍。男人的民间政治家神经被挑动,光和慕岚岚聊总统候选人的新政就聊了大半个钟头。   总体还是市面上贷款会好转的意思,临走时老唐连夸她爽快,亲自送她到十九层的电梯口。平常老唐接待客人摆谱得很。前台小姑娘只管把人从一楼带到他办公室门口,   资金部的几个出纳姑娘是他的半个后勤。端茶、倒水、送下楼、提前找行政要免费停车票,一条龙服务。有时还要帮他定餐厅、结账、开发票、准备纪念品,不是精细人干不了这个活。   小苏在客人来时,便指定了下属候着,没想到今天领导没用别人。   出来时老唐和慕岚岚在办公室门口又说了几句。眨眼到年底,老唐提议冬季到来之前两个单位搞个联谊,泡泡温泉、自助烧个烤什么的。   按道理说,谁提议、谁出钱,老唐这次是葛朗台开了窍。离门口远一点的几名员工嘁嘁喳喳直偷笑。   小苏正站在工位上帮慕黎黎看数据,低头撞了下她的胳膊,用极低的声音说:“黎黎,能帮个忙吗?”   “啊?好呀。”慕黎黎也有点分神。席父那边的情况她好久没打听了,想着周末抽空还是问一句。   话音才落,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双手,用了几分劲把她往怀里揽。她的头顶磕到小苏的下巴,“碰”地一声闷响。   这… …小苏低语:“就一会儿,帮我假扮一下我的女朋友。”   “ … … why ?”慕黎黎不解,小幅度地环视一圈,心中一动。   不用说他的目标肯定不是老唐,那就只能是另一个。   小苏身高比席烽还要高个几公分,她的脑袋恰好倒在他肩窝里,严丝合缝得贴合。慕黎黎一抬头,和他低下来的角度刚好脸对着脸,爱情剧似的画面,她甚至听到了一声手机相机的咔嚓声。   两人相对无言,慕黎黎看傻子似的瞅着小苏,怪不得上回他的反应那么大。   孽缘啊,她轻叹了口气。   周三,公司约来了第二波投资人。   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国外私募基金旗下的人民币基金,在国内刚刚组建,正是人傻钱多、遍地找项目的前期。   对方负责人很坚持,他们的团队遍布本城、香港、新加坡,时间上协调不过来,请烽火团队直接到基金的办公地址。   会议时间只给一个小时,要求略显苛刻。慕黎黎不敢怠慢,提前到CBD写字楼里和对方负责人对接。   席烽要讲的PPT她删了又减,和他说最多不能讲超过二十分钟。   席烽在提到公司未来规划时超常发挥,多讲了三分钟,慕黎黎不停看表给他示意。讲解是一方面,互动交流起来印象会更深刻。   席烽讲得效果不错,不说跌宕起伏,也是有轻重有案例,生动而有感染力。慕黎黎给他打九十五分。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正中间端坐的合伙人姓郭,年纪约三十三四岁,戴着一副金边的细框眼镜,一开嗓炮火猛烈,把烽火批了个一无是处。   “你们这种推介方式太平铺直叙,一听就是业务思路,缺少资本思维。让这块资产听起来毫无想象力,一点也不sexy 。”   老唐急忙要打圆场,却被郭总一个跋扈的手势摁了回去。   “不用解释,先听我说。酒店企业我们做过很多,在我看来只有三种竞争优势可以拿来说服出资人,一是冠以国际品牌,三是迅速复制扩张,三是用户黏性极强。”   听起来这位郭总似乎对酒店行业了若指掌,但细想之下,却有些放之四海而皆准,普适性过了头。   李火亮谈了几句技术方面的想法,说将来会是烽火的核心亮点。   郭总对照着桌上的名片先看了看他的职务,翻到背后又瞧了眼他的博士学位,不屑地讽道:“你这个point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可惜回去还得好好编一编。你讲的时候没发现自己都不死循环吗?产品化是怎么考虑的,代码开源不开源是怎么考虑的,一问一个漏洞啊。”   外行指导内行,现场的火药味让慕黎黎连咽了几口口水,和老唐隔着几位老板频频对视。   李火亮再次答疑,把云原生的逻辑细说了几句,连慕黎黎都觉得是对方的概念弄错了,又被人拍回去,这回讲得更不客气。   “不要一讲技术,又把作用无限夸大成万能钥匙,觉得投资人都是傻子,狮子大张口的钱说来就来。你们的所谓技术能形成壁垒吗,有解决方案吗,有成功案例吗?”   郭总镜片下的眼中俱是冷光,高高在上道,“你们要向国际化的大公司对标,不能光自己说自己要做成如何如何,看看人家,多找找自己的能力和差距!”   转头和前期交流最多的老唐说,“你们这个PPT也不行,发展链路和价值转化写得和小学生似的。颗粒度太粗,没有爆点,达不到击穿心智的效果。”   慕黎黎瘪嘴,就说拽几句冠冕堂皇的小黑话吧,被席烽嫌虚浮,有的投资人就离不了这套。   后面的三十分钟基本全是对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抨击,老唐和李火亮还试着插话辩解,而席烽从听完第一个问题便一语不发。   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出来,一个脸黑,一个脸绿,老唐更是没有笑模样。   地处城市最繁华的金融圈,一楼大堂的墙上贴满了各大基金公司的名牌,一家比一家知名。老唐面上过不去,提议大家去旁边的星巴克坐坐,商量商量。   席烽摇摇头:“回去吧,不用在这儿浪费时间。”   席烽很少有这么情绪低沉的时候,虽不外露,慕黎黎看他绷紧的眉头就能窥见一二。   回公司尾随他进了办公室,丁助理在门口要汇报工作,她悄悄在身后摆了摆手。   “这家基金比较新,下半年刚在本城建立起管理团队。他们的喜好,确实我们之前没摸清楚。”   已有的投资没做几桩,打听也打听不出来。也是光看重了有钱这一点,慕黎黎抱歉地说:“没想到这么… …三观不合。”   席烽手里签着堆积成小山的文件,听她这个形容,挑起眼皮看了一眼,继续忙他自己的事。   摆明了此刻不想理她,没有开口的意愿。   慕黎黎往跟前凑了凑,软言道:“选资方也讲究个双向奔赴。那种要你走九十九步、他才走一步的人,我们不选就是了,这就好比男女相亲— — ”   这个比方想必他也能感同身受,“比如,我对你一厢情愿,你对我特别冷淡,那能怎么办,就一拍两散呗。没有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向付出,情感有错位,适可而止就是了。”   “但相亲这个过场,对于门当户对、有意步入婚姻的两人,还要走一走的不是吗。”   逗得席烽终于肯理人了,白她:“你倒想得开。”   “道理可不就是这个道理。”慕黎黎帮他把下一份文件展开,殷勤地放到他手底下,“只是,遇人不淑,说话过于刻薄了。”   何止刻薄,席烽气道:“你什么眼光,选得也太眼瞎了一点。”   话说得重,签好字,他“啪”地把文件赌气似的摔在她手里,力气反而轻。   慕黎黎笑道:“还成,偶尔走眼,整体不瞎就行。我的眼光不差啊,这不是全用在慧眼识珠相中你上了嘛。”   他把厚厚一沓文件刷刷处理完,一伸手她递上咖啡杯,再一伸手她又乖乖端过计算机。   顺手极了,看席烽神色逐渐平和,她又扶着他的椅边劝:“左右不过耽误你一两个小时,别打击到你才是真的。你想想啊,每家基金背景不同,投资人的风格也千奇百怪。对烽火尚谈不上了解,批判又怎么能中肯精确?听过就算了,别想太多。”   “我自己的公司,缺点一大堆,不说我也知道。但大家努力多日的成果,绝没有那么不堪。”   慕黎黎忙点头。还好,他的心态仍稳,不用她来给他重做信心建设。   “当然。做投资的人都精明,如果差,他们也不会答应今天大阵仗的来谈了。”   路上她想了许久,也和对方的负责人又沟通了好几个电话,“也许对方是为了把你的预期先压下来,以后好谈条件。也许他们只是压力测试的手段之一,看你临场应变的反应… … ”   席烽幽幽说:“说得那么头头是道,不就是PUA吗。” 第四十三章 垂帘听政   资本本身就是控制,精神控制也是控制,PUA无处不在。   慕黎黎想起那位郭总的嘴脸:“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有时候不能和钱过不去……”   席烽说:“不想与此类人为伍,打击士气、耗费感情比浪费时间更可怕。你刚才有句话没说错——三观不合。”   “那就pass吧。”她从他身边绕出来,往椅子上款款一坐,“你其实也挺清高的,心里清高的人往往对别人标准更高。”   乱扣帽子,他问:“要是你,你会选?”   “山穷水尽的时候,也许会啊。”不为五斗米折腰,得有那个真本事才行。   席烽没拣话茬,就是盖棺定论的意思,和这家基金不用再谈。慕黎黎为自己前期的心血小小缅怀了一下,随即释然。   她“咳咳”清了清嗓子,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扫了一眼:“老唐没催我回去,肯定以为我特别来找你道歉了。”   “道歉?和你老板说去吧,不用和我说。”   出来那会儿他被人怼到恼羞成怒,一路上车里谁也不敢和他交谈。李火亮和老唐在后座用听不清的气音说话,就怕撞在他的枪口上。   全公司上下最怕席总发火,拉下脸的时候好似乌云压境,不会劈头盖脸的训人,光脸色和眼神就能吓退一大票人。   但慕黎黎不,不知哪来的直觉,她就是认为席烽不至于因为这一个投资人和他较真,也不会对她乱发脾气。   说这人气性大吧,没真的看他怒发冲冠过,唬人也是男人的气场使然。估计在家板脸的次数多了,对她早没有威慑力了。   “现在不生气了吧?”她趴在桌子上,支着脑袋瞅他。   半天不在,案头堆积下来数不清的工作。席烽手搭在电话上,准备按内线叫人,对她说:“没事回去干活。”   完了,这就赶人了,慕黎黎嘟嘴:“别装听不懂,老唐等着要你的态度呢… …我可不想辛苦半天,回去还要加班写检查。”   “我一句没说他,也一句没说你,态度还不明确?”   风雨交加,还是烟消云散,可不都看老板的脸色嘛。她说:“他这会儿估计正在办公室坐着,一门心思琢磨上意呢。你和他打个电话,私下垫句话呗。就说大海捞针,难免遇到不靠谱的投资人,拒掉这个、再接再厉,不是你们的错。”   到底谁是老板,席烽忽然产生了疑问。慈禧太后搞垂帘听政,她有这个惑乱朝纲的潜质。   慕黎黎把电话听筒拿起来,轻轻往他手里递,一点没有越俎代庖的自觉。   … …   席烽真就当了个昏君,从头到尾一字未改地说完。   听筒那边,老唐听完有点语无伦次:“谢谢,谢谢您的理解,我还担心… …理解万岁!”   扣下电话看她抿嘴笑,又顺口严肃地训她:“错没错,你们自己反省,光不够审慎这一条,不是插科打诨能过去的!”   “ yes sir ,老板!”上层路线搞定,谁还在这装孙子,慕黎黎转个圈就要走。   “听没说完… … ”他敲桌子叫她。   人没回来,手机先响了。下属说有人在工位上等她,等到两杯咖啡都见底了,催她快快回去。   慕黎黎更不便多留,“忙呢,有话回家再说。”   听筒漏音,办公室里也安静,席烽问:“谁,男的女的?”   她没正面回答:“被收购项目的团队。五点钟约了碰头,想看看我们的IT系统,我作陪。”   “钟总那里?”   “嗯。”慕黎黎说,“系统的问题一时半会聊不透,老唐让我们私下多交流。”   “行,去吧,别让他等。”   席烽以为是… …李火亮那天满嘴跑火车提起的小范总。喝完两杯咖啡人都不走,着实有耐心。   他偶尔听几个助理背后叫小范总韩国欧巴,少壮派里他算相当出色的一位。有心点她:“和男领导保持距离。”   慕黎黎张口结舌,他又敲桌子,咚、咚、咚三下,“离小眼睛的男人远一点。”   吓得她不轻,走前朝他吐舌头:“谁说我喜欢小眼睛的了,讨厌。”   钟易最近主动很多,工作时间、私下时间常常约她。大多数时候两人聊烽火,也有时聊他们共同记忆里的往事。   在绿树成荫的校道上初见,推着自行车迎面相遇,同学向他介绍,他笑吟吟地问:“是离离原上草的离离吗?”   她光顾着装娴雅矜持,掩饰自己怦然跳动的心脏,甚至忘了回答。回宿舍收到一封电子邮件,一看开头才知他唤错了字。   彼时他们还没交换微信,慕黎黎敲了一晚上的计算机,比写论文还字斟句酌,“不是,是静候黎明的黎。”   多酸的信啊,少女百转千回的心事,不敢言说只能隐匿在字里行间。   钟易是那届的高考状元,遣词造句比她更斐然华美,文章像他本人一样才华横溢。他们通了一个月的邮件,教学楼里再遇到,反而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比第一次见面还拘谨腼腆。   后来上了研究生,渐渐无话不谈,钟易毫无保留的信任于她。但身边事也复杂起来,牵扯他要到开公司,牵扯到同门导师下头学生间的勾心斗角,他们的心其实都乱了。   … …慕黎黎在二十层又耽搁了会儿,小跑下楼梯回到工位时,钟易已经被IT经理拉走了。   桌上倒扣了一张便签纸,纸背上透出笔锋的棱角。正面用飘逸隽秀的字迹写着她的名字,还写着明天会他再来。   除了工作,慕黎黎的心境早不复当年的细腻。   看了一遍,夹在书里,怀念了不到两分钟,桌上计算机的邮箱提示音便响起了。数十封未读邮件等她处理,不少邮件后头跟着紧急的感叹号。   一天下来惊心动魄,还要找老唐和李火亮去善后,至少露面打个卯说个客气话,所以她一转头就把钟易忘了。   晚上给自己放空情绪,歪在客厅沙发上追剧。这次换了一个不烧脑的爱情片,亲亲抱抱的甜宠镜头走马灯似的上演。   看得慕黎黎满脑子全是粉红泡泡。第一集 男主角从天而降,第二集女主角以身相许,从此一路狗血一路甜。虽然剧情吸引到让她追得停不下来,但她想,这也太小儿科了。   男女之间生活全围着情情爱爱,那是天上的神仙眷侣,不适合人间的苦命上班族。大城市中哪有那么多深情可寻,放眼外围,浅爱久伴才是常态。   要啥自行车,海誓山盟的爱情是比爱马仕更难遇的奢侈品,这方面慕黎黎一直悲观。   倒是提醒了她,席烽最近对她有越来越忍让的趋势。对男人,揉捏塑造必不可少。   晚上等他进卧室,问他:“白天的账,还算吗?”   席烽早忘了当时说到哪儿了,看她扬眉吐气的样子,就知道她已然从几个副总那儿顺利过关。   “下次一起算,这次饶你一回。”   他看她的样子像看自家不成器的孩子,无奈而宽宥。这也是慕黎黎几年职业生涯里少有的翻车事故,搞不好会丢饭碗的那种。   还好今天最后摆平了,还在老唐面前重新立下了军令状。   慕黎黎裹着一件厚厚的睡袍,手里捉着腰间的带子,脸红红挡在他身前,说:“谢谢老板大人有大量,能理解我们的不易。”   和老唐的口吻并无二致,却硬生生地厚着脸皮问了第二句:“下次随你和我算账,只要你也像今天这样,帮我圆一圆就成。”   席烽倒吸气,食指戳她脑门:“你这是走快捷方式走上瘾了是吧?哪有这样的好事?”   “不行吗… … ”慕黎黎楚楚可怜地抬眉望向他。   与其说是无理要求,不如说是装乖做小。老唐今天被他一说多激动啊,人都需要适当地被体恤和被鼓励。   可席烽也确实顽固不化,捏起她半边脸颊:“不行,下次一定严惩不贷。”   慕黎黎任他把脸扯得变形,指尖收紧,在他视线盲区的地方一拉带子。   睡袍像打一开始没系紧、被他手劲带到似的,松松散散地开了。上边是一件紧身的白色小吊带,下头是同色系的纯棉小裤,学生款式但清纯至极。   形状甚至清晰地凸显出来,因为没垫胸垫的缘故… …彩衣娱亲,她能做的顶多、顶多也就这样了。   人家说打蛇打七寸,不行便当是个意外,糊弄也糊弄的过去。   席烽的手停了半天。在自家卧室里,他当然看得肆无忌惮。视觉冲击过后,目光中大剌剌的表达着男人的激赏和沉迷。   改口也改得从善如流,“看你想干吗了。不过分的话,也可以考虑。”   “想… …哄你开心啊。”被看得浑身发烫,慕黎黎软着手掩上衣襟,准备收工。   席烽不让,拽住她肩头的领口阻止,把宽松的袍子从后往下褪,念她:“老唐说是你就当是,笨不笨?我对他是理解,对你— —是爱护,明不明白?”   不需要她回答,因为她的嘴唇已经被他吻住了,比以往每次都热烈大力,像要把她吞吃入腹一般。   让慕黎黎在男女这件事上主动示好一次,可比登天还难。   有时候调动男人的激情,一个画面就足够。席烽把她推倒在床上,她身上还没反应,他已巍然屹立起来了。   事后,席烽半躺在床头,慕黎黎要下去他不让,长腿横压过去她便寸步难行。   “给你倒杯水,还是来杯牛奶?”   没那个污糟糟的意思,问完自己也先笑了,没搂住的下场。   她在被子下头蹬得厉害,他哄她半天:“弄在身上怕什么,给你擦了一会再洗洗,又没弄… … ”别的地方。   言多必失,等他洗完澡出来,被子枕头全扔在地上。慕黎黎绝情地赶他去次卧睡,不依还不行。 第四十四章 别扯我后腿   十月底,慕黎黎来来往往接待的投资人已经突破十家,计划下个月赶工大干三十天,再凑几家,同时启动正式的摸底甄选。   好消息先从另一边传了出来。钟易公司的case先一步落袋为安,在十月的最后一天签好了意向书。作为烽火近几年为数不多的并购案,落地速度堪比闪电一样快速。   职位上烽火给了他副总经理的title,科技公司保留独立运营,但CEO的职务撤掉了。主管领导仍是钟易,上面新加了一层李火亮,作为科技公司的唯一执行董事。   烽火为了欢迎钟易加入,在二十层单给他布置了一间办公室,坐北朝南,面积虽不比席烽和李火亮的大,日光却是几个老板办公室里最充裕明亮的一间。   为此行政部大调了一次工区,把楼下某一整层腾空,原有部门打散塞到其他楼层,专为了迎接科技公司员工的新迁入驻。   大堂里铺上了红地毯,搭了个简单的红舞台,摆上好多饮料点心,届时会有个欢迎仪式。   钟易搬进来的前一天,慕黎黎独自上楼去参观了一圈。   秋日苦短,室内的阳光格外明媚温暖。家具和计算机都是崭新的,书柜里空无一物,房间角落里立着一颗一人高的发财树,可见行政部准备得用心。   可惜慕黎黎一看便知,钟易不会喜欢。   他不喜欢封闭的墙,不喜欢和他的技术团队分开,不喜欢照进办公桌的暖阳。因为他习惯了三台显示器连成一排,会反光。   在别人看来,豪华办公室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可对钟易来说,他不需要私密,需要的是随时找得到人的方便。   慕黎黎把窗户上的百叶窗拉下来,又拉开抽屉,把给他买的礼物悄悄放进去。   是一个护颈枕,上千块的电动按摩款,适合每天超负荷工作的他。   慕黎黎自认不算勤勉,生活上得过且过,这些年在工作上的弦从来绷得很紧,里头少不了钟易的缘故。   他拼命三郎的风格很大程度上也影响了她。慕黎黎一开始便学他的劲头,埋头专注、不畏高压,这个习惯在工作上一直受用至今。   席烽最近在投资部获得了一个新的雅号,叫“工具人”席总。   拉投资的关键时刻少不了老板亲自出马。参观酒店、工地一般是慕黎黎带着跑,日常开会、商务会谈有老唐领头,高层的重要会面就必须他粉墨登场了。   疫情没过,催生的很多说明会变成了在线的方式。不幸的是,到老板这个级别,要的全是show face的效果。   用部门小朋友的话说,“白天介绍,晚上陪笑” ,一个个基金流水线似的程序,连闲扯的时事新闻慕黎黎都能倒背如流了,可不就是工具人么。   一个月的工具人当下来,席烽愈加收放自如,慕黎黎却有了后遗症。   有天早晨突然迟迟不出门,席烽进卧室找人,看到衣帽间地上堵了满地的衣服。   慕黎黎也知道时间已晚,忙乱之下更失了方寸:“完了,完了… … ”   席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表:“你完什么?我一早的会,再不走我才是真的完了。”   她扔了衣服,坐在中间的小沙发上生闷气:“我工伤了,你得赔我!”   枉她最近下单买了不少新衣,试来试去,不管裙子还是裤子,腰围全部紧巴巴的。而同席吃喝无度的他,西裤裤腿照样宽松利落。只臀部包得略紧,因着肌肉的关系。   多气人,凭什么压力肥只长在她身上。慕黎黎的脸色比天塌下来还难看,她的少女婀娜,难道就此告别不见?   “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   “你是说,一群人喝酒的时候提醒你?哪儿顾得过来。还是晚上抱在一起的时候提醒你?— —做不到,那会儿更顾不过来。”   席烽眼角眉梢泛起恶劣的笑,每晚耳鬓厮磨,他当然发现了。但他认为细腰有细腰的韵致,软肉有软肉的手感,他也不喜欢抱一身硌人的骨头。   “真那么发愁,明天早起和我出去锻炼?”他问。   慕黎黎望望腰上被挤到微微溢出的一圈肉,下了好大的决心:“好!说到做到!”   隔天毫无疑问的没起来,天气渐冷,床上被人黏了胶水似的爬不出来,慕黎黎醒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已经冷冰冰,一看时间又躺了回去。   席烽跑步回来,看她心虚的在那儿对镜描细眉,没嘲笑她懒虫,也没质问她肥还减不减了,倒是把门口挡路的体重计默默收了起来。   早饭慕黎黎不要粥、不要面食,仅仅剥了两个煮蛋的蛋白,可怜兮兮的蘸着碗底的酱油吃。   “周末你等我,我一定起得来。”她信誓旦旦地说。   “你那点体力,我更愿意你留在晚上。”   慕黎黎白他一眼:“我体力不差,是白天事情太多了。”   即使晚上他大发慈悲不干什么,她也显得怎么也睡不饱似的没精神。   过敏季来了,她昨天后半夜还有点咳嗽,把他都吵醒了一回。   席烽慢条斯理地吃着,说自己的逻辑:“工作有工作的节奏,该急则急,该缓要缓。积极努力没问题,全力以赴也没问题,但没人让你像男人一样,玩儿命不分昼夜地蛮干… … ”   金融圈的人普遍是夜猫子,半夜十二点常有手机电话进来,不管她方便不方便。另一个海外背景的基金,夜里一两点还安排了在线会议,席烽怨言颇多。   他一站在制高点上,满嘴大道理,比她爸还会压人的旁征博引。慕黎黎奇道:“人家老板都是恨不得我们马不扬鞭自奋蹄,牺牲所有非工作时间起早贪黑,你这— —怎么净扯我的后腿呢。”   “老唐想借此做出业绩让我瞧瞧,你慢慢来就好,急个什么?”   她这不怕公司撑不住吗,责任心使然。慕黎黎忍不住到底还是从他盘子里抢了一口油条:“我要的是一鼓作气,赶紧把资方套进来。你别在这给我轮胎扎漏了,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   不留情地数落他,“换股才做完,你一会到公司打开股东名册看看,排在第一名的是谁。这方面你就不如老唐,具体工作上全权放手给我们,最苦最累的时刻轻易不说一句批评的话,每天只要不遗余力地激发我们的战斗力就可以了… … ”   拉踩不够,还把他排在老唐后头,席烽把一根油条整个扔到她的牛奶里。   “我不如他?慕黎黎,动动你的小脑瓜子想一想,我可能不如他吗?”   她没揭发席烽,要论说话好听,他肯定不如人家。   她简直要怀疑席烽是不是年纪大了,中年人的畏难情绪上来,否则怎么热火朝天的工作,还踩起剎车了呢。   慕岚岚也正陷在大龄畏难的情绪中难以自拔。   章女士在四处托人安排她的下一个相亲,可是她这个月,她几乎能躲就躲。   在上一个男人那里得到的挫败感,重到她一想要盲心盲眼地去相看陌生人,就乏力到身心俱疲。   这世上总是山外有山,她的慧眼识人也有破功到一塌糊涂的时候。终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野鸡啄了眼,提起来她就忍不住爆粗口。   晚上加完班不想回家,又没地方可去,只好趁年底轮班约不同的客户出来饭局,偏偏行里今年指标不行,招待客户还新出了预算上限。   东一顿西一顿、有一场没一场的,感觉自己风餐露宿似的可怜。   这个时候就暴露出没男朋友的坏处了。从左右逢源变成孤身一人,夜里十点多开车在马路上兜风,清静是清静,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慕岚岚是个不怕折腾的人,感情上屡战屡败,停便停,她很快找到了新的焦点——男人算什么,先把房买了。   依章女士的想法,既然钱不够先算了,省得平白浪费一个购房指标,只够买个不点大的蜗居。她好不容易说服章女士,买房比男朋友重要多了,房子小不怕。   一则一线城市的房价再稳也不会跌,投资不会贬值。二则,她顺应了章女士的心态,说婚前财产越多越好,几个点的银行理财收益再妥当,婚后也是共同财产。   隔两天章女士就把她的积蓄全部取了出来,金九银十的旺季,慕岚岚又开始忙着研究房市走向。   周末电话响起的时候,她正在地毯式扫房的路上,中介小哥被她问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插翅快快飞到下一个业主家里,这位大姐真不好说话啊。   慕岚岚却停住了,走远两步接起手机:“喂?”   “听说你要借钱?我想和你见个面。” 第四十五章 静候黎明   “去哪儿见?”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说:“来我家。”   如果苏皓宇约在外面,慕岚岚可能还会犹豫。上次两人闹得并不愉快,工作中偶有交集,他几次想方设法绕开了她。   被慕岚岚发现,便知道他心里仍介意,也可能是已经对她生了怨恨。这个心结不好解,但去他家的话……就可能是另一种解决方式了。   慕岚岚不排斥,甚至有点沾沾自喜。主动询问是否要藉钱,又是孤男寡女,如果真要划清界限的话,约在哪里不好呢。   上楼的时候她脚步轻快,拎着一盒在小区底商买的进口水果,安全到让她可以进退自如的礼物。   “进来吧。”小苏开门,眼神虚虚地看着她的发顶。   慕岚岚把礼物放在鞋柜上,找她常穿的那双软毛拖鞋,好一会儿也没找到。   “穿我的。”他把自己脚上的鞋子脱下给她,光着一双脚踩在地板上。   这… …她怀疑她的鞋子被扔掉了。慕岚岚也学他脱掉平底鞋,但脚上棉袜足够了:“你穿吧,别着凉。”   小苏放下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她还斜背着挎包站在原地,一时嘴拙不知从何问起。   一个多月没有单独见面,他家里没什么变化,刚吃过晚饭的餐桌还没收,可两人都觉得对方尤其陌生。   慕岚岚一笑,说:“我来是想谢谢你,上次告诉我那件事。我和他不联系了,没想到他会那么… … ”   她找不到形容词来掩盖自己的愤怒,同时让她的坦然显得不那么难堪,“家里介绍的,长辈夸得十分可靠,没想过会碰到这种人。也是因为只见过几面,没有过多的深入接触… … ”   这事她有苦难言,甚至不敢告诉章女士真相。如果被她妈知道是那个原因,章女士不去掀翻介绍人的房顶不算完。   小苏似乎比她更不愿过多提起,走近问:“你要买房?钱还差多少?”   他是听银行的同事八卦的时候说的,慕行助找了个贷部的领导,想在自家银行做房贷,还想做一笔信用贷。听说也不是买豪宅,看吧,平常大手大脚的非名牌不穿,原来家底也不怎么样。   “大几十万。”慕岚岚说,“本来差不多,后来出了点状况。”   她此行并非为钱而来,“钱的事我自己能解决,我来见你是想把话和你说清楚。”   “别东拼西凑的,我借你。”小苏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卡,“昨天我把理财赎回了,活期里的余额应该够。”   递给她,她推开,脸上的笑意却直达心底的真挚:“谢谢,但你每月辛苦攒下来的钱,我不要。你得为长远打算,将来你结婚,不用买房子吗?”   上次分开他那么伤心,现在却和她为了这些推来推去。小苏的目光躲开她的:“不买,就用现在的。”   租房结婚?慕岚岚摇头:“人家女孩子不会同意的。你的钱自己留好,心意我领了。”   她笑到浅浅的酒窝浮出来,索性直言,打破两人都别扭的局面。   “我们之间,我不想弄得那么复杂。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但情人关系尚可,再牵扯到金钱关系就会变质了。”   听起来极有原则,小苏反问:“在你看来,金钱关系不是最牢靠的关系么?”   “有所求的时候,是。但苏皓宇,我没有找金主的打算。如果要找,现在也许不一定结婚,但孩子绝对满街打酱油了。”她身边太多这样的机会。   “ … … ”小苏突兀地问,“那情人关系呢,还会继续找人吗?”   慕岚岚想起酒吧里她邀约的第一次,也是面前男人青瓜蛋子的第一次。   “我没那么开放。在你之前没有,在你之后… …大概率也不会。”这是实话,“和你的开始是临时起意,我不觉得是个错误,只是后悔离不开你,反而伤了你的心。”   他对她有种喜欢而不敢紧逼的放纵,而慕岚岚与其说是喜欢他年轻冲动的身体,不如说更沉溺于他的照顾,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粘人但不烦人的温存,小苏很会把握那个度。   “我是特别的?是吗?”   “是,你是我交往的第一个弟弟。其实我们不合适,你适婚的另一半大概是慕黎黎那个样子,我知道。可是— — ”慕岚岚脚尖轻挑动了动,模糊地描述,“抱歉我没办法,是感觉在推着我往前走。”   小苏猛然抓住她的手:“我想过了,我也不好,是我自己没有多走那一步。”   男女朋友那层纸,他从未主动地捅破,没有女孩会接受默认这种求爱的方式。小苏一脸懊恼,“你喜欢自由,我总怕束缚到你,只想安然地在原地等你。你的一切选择我都尊重,所有决定我也不干涉,所以… …要恢复吗?”   他依然没说名份的问题,让慕岚岚意外地搞不清楚他的用意。这是什么神仙男孩,退而求其次抑或给她自由随她飞翔,都太男德了。   她真的捡到宝了,是有多爱才会如此无原则的回头找她。慕岚岚向前一步,踩在他的大脚丫上,抬头吻住了他。包包滑落她不管,也不管他被冲劲撞的后退一步,手直接滑进了他的白T恤里。   慕岚岚从没被人这样在乎和迁就过,心里对他的喜欢在这一剎那像春花乍放般浓郁起来。从他的嘴唇亲到微扎的下巴,再到鼓起的喉结,吸吻的动作近乎妖娆。   “你特别好,你知道吗。”空洞无依的心底忽然被填满似的,她真的想念他了。   在被他事无巨细的圈养照顾之后,没有他她的生活好像都失去了滋味。   慕岚岚投入地挑起他的情欲,却没发现他顺从地抬起头、迎合她吻的角度,漆黑的眼睛反而更加茫然涣散。   钟易在烽火亮相这天,慕黎黎不在公司,因此无缘欣赏他的风姿。只微信群里有小姑娘发了几张现场照片,几位老板手握金剪刀齐齐剪下红绸,画面定格,席烽和钟易站在正中央。   一个温着脸站得青松般笔直,一个笑到露出白牙,自带滤镜一般的柔光。而小群里发出来的超近正面怼脸照,只有钟易获得了这种殊荣。   刚进烽火肯定不轻松,慕黎黎打算过几天再找他,钟易却在第二天就单约了她。   他的办公室摞着几个打包的纸箱还未开封,收拾细软是个大工程。慕黎黎帮他拆了一箱,全是书,有的年代久远书页的边缘都泛黄了。   “借我几本?你这两本我前阵子在找,专门买了电子书,但感觉不对一直没看进去。”   他们是同好中人,专业以外的书口味很相似,箱子里有几本书还是钟易以前从她那里顺走的。   “最近缺书看?先不急看这些,给你推荐一本我刚看完的新书好不好,看值不值得你插个队。”   他打开计算机包的夹层,细心地从里面拿出来,怕被窝到边角似的保护着,“给你。”   慕黎黎看到封面一喜:“啊,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他的新书!”   她听说才上市,正想周末从网上凑单订一本,“你已读完了?好快… …天啊,这是?”   慕黎黎打开扉页的手停住了,扉页上手签的墨迹遒劲洒脱,“静待黎明” ,落款是作家本人的名字。   她难以抑制的激动起来,小粉丝的心愿被极大的满足:“是— —特别给我的签名吗?本人给我的签名?”   “对。”钟易说,“你不是追他的作品追了很多年吗?这本书的出版社里正好有一个朋友的朋友,我问他要了一本特签书。”   慕黎黎看书看的杂,这个作家的特别之处在于他出版的作品是博学惊艳的散文或杂文,真人却是业内的一名资深投资人。文学家的清风傲骨和商人的铜臭味糅合于一身,文章既讽刺又务实,慕黎黎几乎本本必入。   “谢谢你还记得… … ”   钟易把她送的颈枕放在脖子上试了试:“礼尚往来。”   并不一样。买个礼物不过等两天快递就到了,他这个签名书中间不知道托了多少人,那位作家以神秘不办公开活动而著称。慕黎黎心里怪怪的,这礼物的心意太重了。   “中午一起吃饭?”他问。   “还是… …不了,我们中午经常加班,唐总不午休的。”   “那晚上?时间充裕,顺便麻烦你带我熟悉熟悉附近。”见她还想推辞,钟易的眼色暗下来,“还是,你有安排了?有人给你庆祝生日?” 第四十六章 任君处置   “没有。”慕黎黎说。   她的生日连自己都常常忘记,每年都在年底最忙的时候,太多事情的优先级高于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慕家的人不爱过生日,二十五岁之后亲密的朋友也很少给她庆祝,因为大家都忙,很难赶到休息日。   今年又是个工作日,苗苗这个月出差,估计还没记起这档子事。成年人孤独的过个生日本也司空见惯。   难得钟易有心,她没有安排,能有什么安排呢。慕黎黎爽快答应:“没问题呀,晚上八点钟,我们楼下见。”   晚上钟易定了桌,一家川菜馆子愣是让店里准备了六寸的小蛋糕。怕她不敢下嘴,钟易订的是低糖低脂的原料,酸甜的水果分量超足。   慕黎黎终于有了寿星的感觉,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低眸浅笑的瞬间被他手机抓拍到,看起来无比的岁月静好。   “你这几年谈吐沉静了许多,但为什么我又总觉得你哪里一直没变。”钟易想了想,“大概是笑起来那种美好安心的感觉,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她给钟易的印象应了那句话,静水流深。在不经意的时光中渗透到坚硬的山岩里、枯荣的树木间。他曾想不如远观,悄悄保存这份美好,然而一次次的遗失错过。   慕黎黎弯下眼睛,笑道:“你看,这就是老朋友的好处。相处久了缺点被自动屏蔽,只剩下闪光点被人惦念着,留在彼此心里,多好。“   她在钟易面前格外注意维持自己的女神形象,万幸到现在形象还没有坍塌的一天。他欣赏什么样的女孩子,她太了解了。   “你对我也是吗,我默认是的哦。”钟易狡黠地眨眨眼睛,把蛋糕上的水果悉数分给她,“虽然我觉得幸运你陪我一路走来,但我又私心地希望,你忘掉我最拮据、最傻气、最窘迫的那几年。只记住我现在的样子,好不好?”   慕黎黎抿了抿嘴,忍不住笑,倒不知道他还介意这个:“有情怀有梦想的人,什么时候都有独特的魅力,怕什么。”   钟易坚持:“我不想你一看到我,就想起从前的一事无成。好吧,是我自己没自信。”   男人顽强的自尊心啊,她冲他比了个敬礼的手势:“是,钟总!”   两个人都笑了。   蛋糕吃得饱饱的,慕黎黎回家停好车,心里很是内疚了一下下。   她的减肥大计啊,运动迈不开步,吃又毁在嘴馋上。想着一会儿要换身衣服,下楼走几圈消消食,这一晚上的热量够她消化好几天的。   一进门,看席烽坐在餐厅,这个点了刚要吃晚餐。身上的西装还没换,满脸倦容掩不住。   她在玄关换鞋,瞥见他的计算机包,鼓鼓囊囊的塞了件换下来的衬衫,问他:“又去邻城出短差?”   “嗯。几点了,又和人吃饭?”席烽随口说,也不是真的要问,“乌烟瘴气的饭局,你少参加。”   慕黎黎在餐桌旁停了一会儿,看他吃了几口便胃口不佳地放下筷子,于心不忍道:“饭菜冷了吧,给你热热?”   “吃完才想起来问,有你这么做太太的?”他兀自收拾碗筷,也不在乎她光看不伸手,不痛不痒的回了她一句,表情却是调笑居多。   慕黎黎很难维持好声好气,哼哼了两声。   “哦!想起件事。”席烽忽然醒悟过来,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等一下。   他走到客厅,在计算机包里找东西。包里好像没有,又转身进了书房。慕黎黎心中的期待值急速攀升,心说果然是老手,脑子快什么都记得。   然而现实很快打了脸,席烽东翻西找,最后拿出的是— —一份签好字的文件。   “明天丁助理跟我接着去另一家酒店,我就不找老唐了,你直接给他吧。带句话给他,后续的流程不要拖,尽快往下推。”   “ … …哦。”谁说不在家里谈论工作的,屡屡破戒的又是谁。   慕黎黎心愿落空,但并没有提醒他今天的特别之处。她的生日重要吗?不重要,男人在这些细节上往往大而化之,本来也没有抱有期待。   也许结婚了更不该有,何况他们这么塑料的一桩婚。   可是隔日早晨起床,席烽照常出门跑步;后一天,照常要她开车送他上班,慕黎黎心里又隐隐不得劲。   就算是同一屋檐下的室友,也要有个表示吧?婚后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平静无波的就这样被遗忘了,仪式感为零。   还笑她这个太太不合格,他这个丈夫就合格了?慕黎黎在心里默默减分,用意念在他背后打个大叉叉。   说起来可笑,每年被人忽略掉的日子,往往先被提起的人,反而是章女士。周末叫席烽和慕黎黎回去吃饭,没说什么原由,只说这周人聚的齐,不好改时间。   慕黎黎猜是李阿姨提醒的,反正不会是慕行长,他在纪念日上的敏感度还不如席烽。   两人刚出发,席母打来电话,不知道车载蓝牙已经接通了,叫席烽把电话转给慕黎黎接。   “黎黎呀,你们出门啦?哎呀,我晚了一步,本来想一会儿去家里看你们的,顺便把礼物带过去给你。”   “您客气了,我们回来会比较晚,不然等我们下次回家?”慕黎黎看了席烽一眼,用口型问他明天要不要再去趟席家。他摇头,没时间。   “不要紧,我一会直接给你们家里阿姨,生日礼物哪有等到下回的!你回来看看喜不喜欢,尺码不合适的话我再给你换,样式也能换,虽然费劲些… … ”   一听就知是订制的衣服,席母絮絮地说了很多。席烽这时才意识到,脚下放慢车速,惊讶地望向她。   “谢谢妈妈。”慕黎黎真诚道。席母的眼光值得信赖,送东西从不出错。因为选的都是最贵的。   车子里异常安静了一会儿,他干笑一声,清了清嗓子:“还有点时间,要不我们先去趟商场?”   慕黎黎不吭声,没听见似的刷刷划手机。   席烽涵养极好,再次问道:“我和你爸说一声?我们晚到半个钟头,你想挑什么都来得及。”   “下次你生日,我也装失忆。”慕黎黎出其不意地说,错开腿,躲掉他伸过来安抚的手。   “没装。是丁助理忘了,回头我批评他。”   慕黎黎一记轻飘飘的眼刀横过来,席烽说:“我也大意了,最近忙不过来。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嗯?”   “今天不能晚,下回— —怎么补,席妈妈刚才怎么说来着?”言犹在耳,平常的礼物和生日礼物能一样吗,没有等到下回的。   “项链?包?手表?你选一样,明天一早商场开门我去买。”   他的回答流利,慕黎黎非但没有减少怏怏的不快,反而更加不满:“看来你经常送啊?这么懂得女孩子的喜好,磕巴都不打的就知道选什么。”   不假思索,都是又贵又百搭不出错的东西。这个问题是个雷区,席烽不理睬,直接升级:“是我的预算不够?既是送你,再翻一倍也可以。”   慕黎黎更不想理他,翻两倍也不行,不是钱的事。   他等了又等,见她还傲娇地要人哄,反过来将她一军:“慕黎黎,见好就收吧,一个生日而已,忘了补也不行,就那么罪无可恕?话说回来,我的生日你能保证记得?来,复述一下给我听。”   她勉强开口:“如果我记得呢?”   “ — —任君处置。”   慕黎黎还真的只记得个大致的月份… …但这东西好记性不如赖笔头,她不服输,点开手机日历,拨来拨去找到四五月份的界面。   除了公众假期,另一个被标记成每年重复的日子一目了然。举到他眼前,让他看清楚:“没错,是这个。”   … …席烽顺势握住她的手,搁在方向盘上:“我不会用日历,所以我说,还是丁助理的错。”   呵呵,关人家什么事。慕黎黎歪头,看他强弩之末的嘴硬:“惩罚是什么,我都想好了。”   “憋好几天了吧?你真行,光自己闷着,早不和我说。”席烽这会儿很好说话,“什么惩罚,你说我照办就是。”   慕黎黎是最生气的时候产生灵感,此刻有点难为情,看向窗外:“席总不会言而无信的,对吧?”   “当然不会,说吧。”   慕黎黎哼唧:“ … …叫姐姐。”   席烽拧她手腕,很紧的一下:“什么东西?再说一遍。”   “ … …那个的时候,叫姐姐。”慕黎黎强撑着告诉自己别怂,重复道,“就今晚。” 第四十七章 水土不服的阵痛   十二月是公司里最焦头烂额的一个月。慕黎黎忙到四脚朝天,但还不是公司里最忙的一个。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钟易这位初来乍到的新副总,成了员工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一群人等着围观他的几把火烧得旺不旺,能不能大面积地烧起来,在烽火现存三足鼎立的局面里站稳脚跟。   当然,很多新人也会选择韬光养晦,浑水摸鱼的先把情况摸清楚再说。一味胆大不要命的烧,地位没烘托起来,自己眉毛胡子一把烧个精光的,也不罕见。   而钟易更保守,蛰伏对他来讲是常态。可惜形势不如人愿,他不烧别人,别人有火会主动来烧他。   并购看似和结婚一样结成了两姓之好,背后的冰山一角很快显现。   烽火对钟易的新公司承诺过合并后不裁员,但成本的压力迫在眉睫,IT后台人员上总有职能重迭的部分,只能牺牲烽火的原有团队。   疫情严重时都没动的小组,在这次融合的前奏中被裁撤了。李火亮和钟易商量又商量:“你看确实没法交代,都是兢兢业业的老员工,全裁这边IT的员工不行啊。”   不得已留下了几名骨干,到底从钟易公司这边重新砍掉了十几个岗位。   随后两边的员工各有反弹,沸沸扬扬地闹了几出,钟易成了被群起而攻之的众矢之的。一方怨他过来搅局,烽火挺好的架构全乱了,另一方怨他背信弃义说话不算数,跟着他的自己人说扔就扔了。   幸好烽火的人力资源部经验丰富,人力总监出面主持大局,该谈话的谈话、该补偿的不偿,雷厉风行地压了下来。   “钟总,你这样处理不行。”人力总监替他擦屁股,一肚子火,话说得很不客气。   不到半个月,又出来另一桩事。市场部发过来一个方案,要新公司更换品牌,起了个响亮耐听的名字叫“云住科技”。   响应席烽上一周动员会上的要求,新公司建平台,要把伸向不同垂直领域的触角收回来,优先专精在烽火旗下酒店这一块业务上。   “钟总,品牌跟着战略走,烽火的战略是全盘一体化,您的品牌必须换,原封不动可不行。”   品牌一变,相当于过去几年的历史和影响力一并抹杀。终于把好脾气的钟易惹毛了:“我不换。好好的,怎么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烽火集团各部门对下面酒店发号施令惯了,但他却水土不服的厉害。   以前小公司他一人拍板,决策上简单直接几乎不受干扰。而今一堆部门一堆要求,谁都跳出来指点几句,他一个副总竟然不如一个部门中层说话顶用。   官司打到席烽这里,问他支持谁。席烽更不含糊,肯定的话没说一句,各打五十大板,两边都不留情面地拍回去了。   李火亮一点就透,对钟易说:“老板的意思还不明显吗,让你们自己解决去,他谁也不帮谁也不站,保持中立。这种小儿科的矛盾争到他面前,证明你们的协调能力都有问题,明白吗?”   钟易深觉力不从心,席烽之后也单独找过他一次,说:“拟任命书的时候,有人说既然IT部门划给你,直接让你做IT部门经理就行。而我坚持让你做公司副总,希望你明白我的用意。”   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更高的责任,钟易安静半晌,无奈说:“可是,烽火的条条框框太多了… …席总,技术团队的自由度最重要,心气上不能被压的太多太死,项目进度打乱还好说,员工流失的话确实不好补位… … ”   他的语气一显迟疑,席烽更加铁面无私:“刚开始不适应很正常,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尽快调整步伐。流失不用过度担心,只要团队真正融入进来,心自然散不了。”   所有老板得心应手的应对方法,加压加压再加压。指明方向,一径让下属去拼力执行。席烽的不偏不倚,让钟易听后心态上多少有些不适。   周一公司中高层开早会,几个部门的汇报内容中不免又涉及到新公司,压轴总结时席烽意有所指地展开谈了谈。   烽火多年的文化是上下一心,凝心聚力奔向同一个目标。眼下并购刚完,融资箭在弦上,公司的内部变革必须大刀阔斧,和风细雨是不可能 的奢望。   短期阵痛在所难免,但大家必须迎难而上。   李火亮公开场合很少和席烽唱反调,对老板的意见绝对拥护,老好人似的满口答应了好几件事。   钟易垂头敲键盘,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应和,情绪略显低沉,却也没反驳。   看不下去的是慕黎黎。虽然她全程不适宜发言。看着钟易被左右夹击,弱势到毫无还手之力,心里酸酸的难受。   “你来干吗?我一会儿有客人。”席烽叫助理送杯咖啡进来,一开门来的是她。   一早晨的会,慕黎黎正好渴了,咕咚咕咚把他的咖啡据为己有。   “你是不是不太了解外面哪些科技公司?不然,明天我给你联络两家,一起去参观参观?”   “想说什么,直说。”席烽把杯子拿过来,好嘛,一滴没剩。   “我们以前投过很多行业的科技公司,交割完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换团队。高层里所有人甚至换个遍,但有一个角色轻易不会换,你知道是哪个吗?”慕黎黎自己揭晓,“ CTO 。”   “基层团队也一样。中台、后台甚至前台都能换掉,但研发团队不行,替代成本高、自主意识强。无论上层怎么变,研发员工都被大熊猫一样供着,就怕影响他们的创造力。即使研发出来的产品失败,公司也要容许他们不断试错,宽容他们继续尝试,为什么?因为他们的产出是一家公司的核心竞争力。”   “所以?”   “他们没我们这么皮实,研发人员的心理普遍脆弱,理应受到保护。”   原来是这个,席烽蔑视道:“我心理更脆弱,你不一样在这数落我。”   “嘿,能一样吗?”简直孺子不可教,慕黎黎试图耐心一点,“我是说,很多部门的安排明显不合理,闭着眼睛喊冲锋— —搁那儿瞎指挥。其他部门还好,研发不一样,不能乱动。”   “动什么了?”   “从头动到脚好么,这也管那也管!人家本来各方面很完善很独立,为什么非要横插一杠子呢?”   “你就不是横插一杠子了?”席烽看表,时间没剩几分钟,“新股东、新业务、新同事,怎么可能继续维持原状?没那么严重,变一变不是坏事。”   “你说得轻松!好好一块业务平稳过渡不行吗,下面有多动荡你知道吗,公司内部天天各种流言你又听到多少?”慕黎黎有点动气。   “我不需要知道。这些问题,钟易必须自己摆平。说白了,内部的拉扯顶多是个权力再分配的问题,这时候往后缩,将来大权旁落甚至被各部门边缘化的,还是他自己!”   她讨厌这些厚黑的论调,在她看来完全是不产生价值、光浪费心力的内耗。   “新公司是收购来做技术的,不是来摆平你们的内斗的。既要他们沉下去潜心做平台,又要他们浮上来和一群人扯皮,你— —也太得陇望蜀不知足了点!”   席烽沉下脸:“面面俱到、把条条大路给他铺到办公室门口,到底我是老板,还是他是?慕黎黎,你先搞清楚,你站在什么角度和我提这个问题!”   “我介绍来的人,被你们这样贬低磋磨,不许我路见不平吗?”   这一个月,席烽已经收到了N起关于新公司的抱怨,他直言:“钟易自己也有问题,进进退退太容易被人左右。再说得难听一点,能力撑不起野心,扔到油锅里练一练不正好吗?”   “你这是偏见!阴谋家的偏见!”没想到他对钟易得评价这么低,慕黎黎嚷道。   “再大呼小叫,就给我出去!”席烽一指门口,脸拉得长长的,“以后没预约别来插队,干扰正常秩序。”   居然赶她,慕黎黎气得嗓子冒烟,跺跺脚走了。   丁助理早已守在门口,见到她不太自然地说:“席总的客人来了,等下午他空了我再叫你。”   慕黎黎白着一张脸,扫了眼旁边的等待区域,目光稍微停驻了一下。   一位高挑明丽的女士正在沙发上喝茶,袅袅娜娜地低眉抬手,端坐如画。身材和皮肤均看不出年纪,五官却极出众,符合当下的浓颜系标准。   还真有客人啊。慕黎黎又看了一眼,没多耽搁,一肚子气地回去了。   要下班的时候,丁助理下楼来,在她工位旁磨蹭了一会,语焉不详地说:“还得一小时。司机今天可没在啊,我让他出去送货了。”   慕黎黎手头的活还没完,“哦,随便吧。”   不是随他的便,是随她自己的便。司机不在正好,丁助理前脚走,她后脚甩着小包回家了。谁要送他,敢那么凶,自己打车呗。 第四十八章 非暴力不合作   同一件事,人和人的看法千差万别,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没什么。   可是慕黎黎一想到席烽的样子,就咽不下这口气。说到底还是两人的交锋中,不知何时开始,她占上风的时候居多,无论公事还是私事。   忽然他这么寸步不让地扳回一城,她心里很不舒服。小性子一上来,想起他便觉得哪都不顺眼,郁闷怎么能志不同、道不合到这种地步。   晚上她不想待在家里,好像眼巴巴等他回家似的,于是一个人下楼遛弯。   小区中央有个绿化不错的小花园,环境清幽,绕着花园铺了一圈的健身步道,早晚健身的人都喜欢这里。   慕黎黎在外侧慢悠悠的闲转,脑子里轮番闪过钟易和席烽的脸。她替钟易不公,也替他着急,钟易一直待的环境太简单了,而烽火,慕黎黎入职几天就知道,人多的地方自然关系实在复杂。   此刻冷静想想,这次出现的问题,对钟易确实挑战很大,他应付的不够从容也正常。但从长远的角度,慕黎黎不怀疑他破茧而出的可能性,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哪里都是香饽饽。   而席烽,在用他的雷霆手段加速这个进程,只是,也太粗暴了,近乎残忍。   又独裁又冷血,慕黎黎默念道。初冬已至,室外刮起了微微的北风,穿透她的外衣,吹得她寒噤噤地抱紧身子,赶紧兜上大衣的帽子。   路灯的亮光倾洒下来,照在她前头一对老先生和老太太身上。七十多岁的年纪,走得和她一样慢。   她听到两人说今年冷得这样早,寒流早来的一般不是个暖冬。说着说着两人越靠越近,老太太的左挎上老先生的臂弯,像做过无数次一样自然熟稔地挽在了一起。   老先生还解下围巾,缠绕在老太太的脖子上,念叨着:“看,出门的时候不听我的… …我不冷,一辈子不爱戴这些累赘… …为啥戴,就是偷偷给你预备的呀… … ”   慕黎黎疾步超过去,遛个弯而已,为啥非要喂她这碗狗粮。   毛躁的心情却安定下来。也许耄耋之年才会有这种暖到心底的温情吧,相依相伴,平凡而浪漫。   年轻时他们也会有这样的小确幸吗?慕黎黎觉得未必。感情像一杯醇酒,初饮浓烈,继而平淡,很久之后才有无穷的回甘。   又走了几圈,步道上的人渐少。慕黎黎看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下。这个点席烽该到家了,可是手机上一个未接来电也没有。   顶着寒意接着走,索性戴上蓝牙耳机听歌打发时间。两首歌听完,第三首的前奏悠然响起的时候,耳机一松,音乐突然断了。   背后的脚步跟上来,有人扯她帽子上的绒球:“这是终于伸开懒筋了,还是在和我闹脾气?”   慕黎黎在心中呵呵两声,转过身从他手里躲开,心无旁骛地走到里侧。   “不回答,那就是第二个答案了。”席烽笃定道。   公司里找不见人,回家也不在,他自然知道起因是公司里那场争执。那会儿他是急了点,于是下楼寻人。   同走过大半圈,慕黎黎没忍住,抄着口袋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大概是在你身上安了窃听器?”他倒有闲心开玩笑,“你要不要找找。”   慕黎黎放慢脚步,由着他胡说八道,一颗心却落回了肚子里。   女人有时候就是矛盾,出来想晾一晾他不让他找到,却又希冀他循着蛛丝马迹主动来下这个台阶。   她出门时留了痕迹的,鞋柜里她常年唯一的运动鞋就这一双,耳机是从他放晨练用品的抽屉里顺来的。她把他的抽屉翻得一团糟,然后大敞着不关… …   “我进门连口水都没喝就找来了,你确定要这样一直不说话?看不出来,还挺难哄。”席烽的脸色也臭,关键是他也不擅长哄女人啊。   “ … … ”慕黎黎忿忿道,“以后少和你说话,免得又被人说大呼小叫的喧哗。”   “不光难哄,还记仇。人不大脾气不小。”   她的步速骤然加快,健步如飞。没两步被他按住两边的肩膀,往他那边拖。   席烽只用了两分劲,不痛不痒却也不容她反抗。慕黎黎不自在地挣了一下,被他揽得更紧,整个人嵌在他的肩窝里。   “话顶话说到那罢了,你至于真和我动气?工作上的分歧,各抒己见而已,说说你还恼了。”   席烽也不禁反思,最近是不是各种事情太顺着她了,一点重话听不得,即便不是针对她。   “真知灼见还是个人偏见,我们没必要争执。新公司才刚起步,大家共事时间尚短,往前走一段再论你我的对错不迟。”   这点上席烽没退让,但以防再次针尖对麦芒,缓了缓说:“知道是你师弟,又是你牵的线,总归不让他下不来台,行了吧?”   慕黎黎躲开了他的注视,他又说:“对谁有偏见,我也不会对你有,OK ?别上升到个人层面,不是那个意思。”   这即使不算低声下气,也是席老板最大的耐心了,在她面前他的自大越来越有纸老虎的倾向。   “哪有上升,我纯粹就事论事,你们犯不着那么难为人家。”   “还给'人家'说情?你是真觉得我不会多想,是吧?”他的语气泛酸,钟易的美誉在公司女员工里有多高,不止一人讲过。   慕黎黎心里发虚,但白天她真没有私心,抬眼瞥他:“不是我要说情,是你听不进去。往远了说,历史上听不进臣子谏言的,再英明也是个昏君… … ”   “是,你的意见我收到了,刚刚路上还和李火亮讨论来着。不过,钟易有老李和他惺惺相惜也够了,都捧着他我怕他摔太狠,明白吗?”   老板的驭人之术是平衡为贵,不难理解。慕黎黎忽地一顿,抱起胳膊瞥他:“你下班怎么回来的?”   “老李送我回来的,顺路。”   … …怎么哪哪都有李火亮?慕黎黎努着嘴,面色不虞。   席烽握住她的手,凉的冰块似的,看她表情就猜到了:“等我电话找你接我来着?”   “没。”   “等电话没等到,气得自己跑下楼了?”   慕黎黎抽手打了他一下,席烽把她两手一起捂住:“想给你打来着,一想你一定不接或者挂断,我多没面子。”   再加上他也没那么快消气,被人指着鼻子责难半天,回头又追人屁股后头。好像多离不开她似的,不如两人的气性都冷一冷。   慕黎黎被他搂着暖和多了,仰头瞪他:“那你下楼来干吗?”   是啊,他怎么就连客厅都没进,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就下楼了呢。   “可能是司机的面子可以不给,太太的总要网开一面?”   慕黎黎嘴角抑制不住的轻挑起来。席烽没说,实则是冷到家才发现,慕黎黎更行,又“冷”了他一步。   他的手落在她腰上,拢了拢,这回话上留了分寸,“慕黎黎,你这个习惯是不是— —适当改改?一言不合人说跑就跑,非暴力不合作并不可取。”   “不改,你的习惯才要改。一言不合就凶我、赶我出去,难道就可取?”   她得寸进尺,戳着他腰侧,喋喋不休地开始讨伐,“作为老板可以双标,作为老公才不惯你这个毛病。挑别人错处习以为常,到自己身上却灯下黑,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 … ”   “办公室里发生的事,能扯到作你老公的事上?”   “那是我亲疏有别,人多的时候坚定地站在你这边,没人了才关上门和你说。你看你又挑我错处… … ”   得,再次话顶话,女人在狡辩方面的天赋不逊于男人。她要说有理,囫囵的能讲出十条来。席烽这次聪明的选择闭嘴。   白天在公司大道理都让他说满了,这会儿不妨让她叽叽喳喳的也发挥一下。慕黎黎的嗓音纤细,软绵绵的上身挤着他,小手不时在他腰上点两下,吐气如兰似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除了出口的话胡搅蛮缠了一点,这感觉,比一回家的万籁俱寂强多了。   所以席烽竟然觉得,让她把心里话说完也不错。本不是大是大非的问题,男人和女人的较量,赢在口舌之争上似乎也没什么益处。   当然,要真辩起来他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不过说累了老实了,回家安安生生的就行。话说回来,要是晚上在卧室里她也能这么能言善辩,他何止求之不得… …   席烽从她另一边摘下耳机,背过她戴在自己耳朵里。又遛完半圈路过单元楼下,她也没了话,半抱着把人拐回了家。   所谓好男不跟女斗,这话也许有偏颇,但男人懂得让步确是珍贵的质量。   见多了睚眦必报的男人,慕岚岚在小苏这里亦深有同感。   同龄的女友听说她重新投入了弟弟的怀抱,揶揄地笑她:“呦,活儿就那么好吗,分开了还值得你上门求复合?”   慕岚岚一口闷掉一杯酒,得意的撩了撩新烫的大波浪卷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你遇上就知道。”   小苏的体力当然好过她,每回到最后都是她各种理由求他。腿酸了、腰断了、没劲了… …总之又开始涝大发的趋势。   实际上,和好以后小苏反而渐渐减少了频率。但好几天的攒到一起,往往她更受不住。前两天周末她和章女士说去加班,路上一心痒又去了他家,两人直接胡混到日暮西山… …   小苏这人虽不怎么擅言辞,更多用行动代替,但慕岚岚已算了解他七八分,他的生活相当随遇而安,活得透彻释然。他执着的似乎只有她。   身体上的愉悦可以让人舒心到忘却烦恼。可慕岚岚和女友说小苏好,不光是床上那点事,更重要的是他一次次让步,从不和她计较。   她曾以为有了前次分手的体验,他不会再那么百依百顺地待她,可他依然故我。最近为了早晚接送她,小苏专门约了陪练学车,还贷款提了一辆代步小车,连她的早饭也一并包揽了下来。   历任男友和他的二十四孝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沉溺在蜜罐子里的小日子,让慕岚岚安心地做她的事业女强人就好。比起那些婚后女友们的老公,小苏更像坚实的后盾。   这样的时光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浑浑噩噩到她早忘了情人是不同的这回事。   直到圣诞节前某一天,小苏破天荒的下班没去接她。只用再平常不过的口吻给她打了个电话:“我今天不过去了,在家里等你,记得开车回来。” 第四十九章 失去比得到更容易   慕岚岚到小苏家的时候,大门没关,留下一条缝隙,好像早早等她过来似的敞开着。   小苏总是这样贴心,说不定在家鼓捣什么好吃的?慕岚岚吸吸鼻子,倒没闻到饭菜的香味。   她负手关上门,刚要轻快地把车钥匙扔在壁柜上,却被客厅门口挡着的两个整理箱吸引了目光。   卧室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慕岚岚探头问了一句:“怎么忽然收拾这些,房东让搬家吗?”   被问到的人抱着几件衣服出来,从她面前经过,却躲开了她询问的眼神。小苏找出一个手提袋,把衣服装进去,然后塞在最上头的箱子里。   那是她的睡衣,和内衣。昨晚被他亲手晾在小阳台上的。   … …   “什么意思?”慕岚岚脑中轰地一声,空白了数秒,“苏皓宇,你在干什么?”   她噔噔的快步过去,翻开箱子查看,全是她的日常用品。再看另一个箱子里,也是。   “这是你让我开辆车来的原因?”慕岚岚简直不敢相信,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天晚上两人还在做最亲密的事。她靠在他怀里提议跨年出去找点乐子,他说城中心喷泉广场的烟火最好看,去吧,你一定喜欢。   此刻的小苏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陌生人,半转过身体,对着箱子低声说:“你的东西我都收在里面,还有一些是网购到货的化妆品、周末超市买的零食,和你爱吃的水果… …过几天的跨年夜没法和你一起过了,但我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也放在里头… … ”   他始终不看她,但肩背直立如松,浑身也像冬日的松树一样,有一股死沉死沉的气息。慕岚岚愣了好一会儿。   “你这是— —赶我走?”不然还能是什么,她从震惊中纳过闷来,“从上次你找我来你家,说可以恢复关系那天,就有了这个打算,是吗?”   小苏没有否认。男人的不甘心可以有很多种回馈的做法,他只是选了最遂心的一个。   “既然你来去自由,我想我也有结束say no的权力,这是公平的,不是吗?”   “苏皓宇… …你是好样的!”她憋很久才憋出这一句。   满心爱怜地觉得他是只纯良温顺的小绵羊,万万想不到从他这里打回来的巴掌比狼的狠劲亦不差。   慕岚岚想大声地挽回一点面子,却发现出口的声音虚到毫无气势,他竟敢来这一招。   在过的她,又回到了他遇到的那个人,明明他一直很喜欢转身之间的爱恋的那个。   “你不觉得你的反应过激吗?”慕岚岚压下心头的恼羞成怒,垂眼看到小苏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一副没勇气面对她的样子,可见他也未必狠得下心。   她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上次分开是我处理得不妥,你想闹一闹也情有可原。但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不容易,你一定要搞得这样决绝,有必要吗?”   小苏身上穿了件磨白的连帽衫,挡住了他大半个后脑勺。他的脸缓缓转过来,刘海长到遮挡住一半的眉眼。   “我有我的原则。马上三十岁,我要的不是身体关系,而是正经八百的女朋友。你那套理论只能骗你自己,没名没份的炮友,哪有像我这样天天傻子似的包吃包喝包住的?图什么,只图你晚上过来陪我睡一觉吗?”   慕岚岚咬唇,看向别处:“早就为了报复我,是吧?”   “我是爱你,但并不代表我默认你可以同时找别的男人。绿帽子没人喜欢戴,再爱也不行。”   这话他放在心里琢磨了不知多久,“你喜欢玩陪伴的游戏,我就陪你玩,但现在我想退出了。对你我从一开始就用了百分之百的真心,你明知道的,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女朋友。你不是看不见,而是… …觉得我的真心太廉价,可以在上面肆意地践踏。”   “所以你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让我尝尝被分手的滋味?”   再乖的人也有触底反弹的任性,小苏缓了口气,徐徐道:“我身边不缺女孩子,单身好几年,只是想等我真正喜欢的人。我可以让她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但前提是,她必须专一待我。”   “我承认上次我有负于你,这次呢,我对你不够专一吗?”   “不够。你的人在我这里歇脚,心随时准备着寻找更好的目标,对吗岚岚?”小苏说。洞察这个真相对他来讲并不容易,夜晚白天他花了太多时间琢磨她。   “我的工作不比你轻松,收入不比你少,家庭条件我也不差… …作为男友我认为自己足够好,你也说我很好,可是— —你不爱我,你的心在我这根本定不下来。那不如,就好聚好散。”   慕岚岚的嗓子忽然涩起来,被什么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心中的一团火刚才还旺盛到要和他说个清楚,此时却被冷水猛浇下来,悄无声息地灭了。   “这叫好散?对你,也许是吧,对我… …算了,只要你不恨我,随你吧。”她自暴自弃地说。   小苏认真地看着她,骄傲如她,甚至放弃了和她辩论,可见被挫伤的打击有多大。   她颊边的长发滑了下来,他习惯性的抬手想帮她理到耳后,然而这种亲昵已经不适合他们,小苏收回手,不自然地放下。   “我不恨你,只是没放下。”这一个月他屡有心力交瘁之感,中途几次犹豫徘徊。但作为男人,他得下这个决心。   而慕岚岚,比他预想的反应好很多,没有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直接走人。   “现在我放下了,也还你自由。”他停了许久,“我不在你身边,好好照顾自己,晚饭别老对付,不要一减肥就不吃主食,没事少去外面喝酒……退回到朋友的距离,你有急事依然可以找我。”   她有多心大才会还来掉头找他,而且他不能少说一点吗,既然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还有什么可说的?慕岚岚挪动惯了铅似的双腿往外走,那就这样吧。   这次心如刀割的人,轮到她。被连人带包地请出去,难堪到她想怪他也怪不起来,因为是她咎由自取。   慕岚岚关上车门,看着后视镜里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圆点,心底的酸意终于在没人的车里倾泻出来。   失去他,又要过回一个人的日子了。   年底到了商务酒店的忙季,几家酒店低楼层的会议室几乎被订满,连带客房部也接了几个大的团单。   起码这个月的业绩高枕无忧。所以当慕黎黎看到公司中层团建的邮件发出来,并不觉得太意外。   大风大浪这一年,总算有个机会犒赏三军,加上要大家和新公司的骨干熟悉融合,团建是个好机会。   周六一早慕黎黎上了公司派出的商务车。人力资源部安排的行程是郊区温泉酒店两日游,一车坐了将近十几个人。   小苏坐在她邻座,情绪不怎么高昂。慕黎黎看他居然带了个十八寸的行李箱,问他:“住一晚而已,要带这么多吗?”   “有备无患。”小苏看了眼她的双肩包,很小瘪瘪的,打开后除去计算机没剩多少东西,叹口气,“你带这么少,不够用的话别找我打秋风。现在的女孩都怎么了,生活技能完全不修炼的?”   “嗯,对啊。”慕黎黎答得理所当然。   “ … …泡温泉的衣服没忘带吧?晚上是自由活动时间。”   “带了。”不在她包里,都放席烽车里了。   小苏也只提醒到这,闭目养神听歌去了。   到了地方,一群人等在大堂办手续。这家酒店很有特色,依山傍水,郊野风光和西式建筑完美结合。   交通上半小时车程,下高速十分钟就到,很合当下短平快的市内“微度假”概念。   据说酒店是市场部选的,不乏考察别家的意图,学学人家独树一帜的鲜明特色。这不一下车,几个人迫不及待地先奔着楼后的休闲区域逛去了。   半个多小时后入住手续办完,负责组织活动的人力姑娘分别把证件和房卡发放到每人手里。中层经理一级全是清一色的标间,双人合住。   “慕经理,您的房间两张房卡一起给您吧,另一位没在。”人力姑娘不好意思地说。   慕黎黎一看名字,诶,怎么是她? 第五十章 交换口水   公司的团建活动大同小异,上午开总结会,席总发表讲话。下午内外部的讲师培训,分小组做破冰和team work作业。晚上所有人一起吃吃喝喝, 热闹热闹,堪称大小活动一条龙。   烽火的惯例还更狠一些,中高层的活动一律占用加班和周末时间。要是基层员工早就怨声载道了,也就中层人少,可着劲的压榨。但慕黎黎只敢在心里发牢骚。   聚餐给有些人提供了表演的舞台,觥筹交错之间来来往往、推推让让,似乎这一年不聚,彼此的话说也说不完,尽在开怀豪饮的美酒里体现。   他们要了个大包间,席开两桌,慕黎黎这桌女士多一些,另一桌则是一水儿的男士,包括主位上的席烽。   中间几次隔壁桌哄然大笑,全体站起举杯祝酒,比她这桌热闹很多。老唐拍着酒桌和席烽嚷了句什么,慕黎黎不免侧目,看过去的时候他俩已经推杯换盏,干掉了满满的酒杯。   这边好几个人离席过去敬酒,慕黎黎不想格格不入,吃得差不多,小声问边上的小苏:“你去吗?我们一起啊。”   小苏没喝几杯,人却呆呆的心不在焉,反应了一下说:“去吧,转一圈意思意思就回来。”   慕黎黎留了个心眼,分酒器里拿的是雪碧伪装的白酒,被几个领导要求碰杯,回来人还安然无恙。   中间有人挑破,打趣她这是什么好酒,怎么一倒酒、酒杯里直冒气泡?席总一句简短的轻斥“行了” ,帮她逃过一劫。   小苏就惨了,老老实实半盅酒下肚,脸上要爆炸似的赤红,回座没待一会儿就撤了。   慕黎黎这桌人散得早,不得已只能回房间。一看,董小姐比她还先回来。   对于和董小姐被分到同一间房这件事,慕黎黎有点畏缩。   怕董小姐不好相处,毕竟她对下属的严苛高压可谓名声在外,公司里不少人遇到她自动绕着走。   慕黎黎决定减少存在感,反正两天稍纵即逝,同在房间里的时间不会太多。   屋里只有一张书桌,董小姐正打开计算机处理白天积压的邮件,慕黎黎只好坐在靠近洗手间的床上。她回来晚了,另一张靠窗的床铺上已经放好了董小姐的东西。   从级别上她比慕黎黎高,先来后到,白天慕黎黎也是考虑到这个,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门口,没碰床,也是让董小姐先选位置的意思。   很快对方合上计算机,把书桌腾给刷手机的慕黎黎:“你要用吗?”   “没事,我用手机处理完了。”   董小姐指向房间自带的小阳台:“汤池呢,你先还是我先?”   温泉酒店的最大特色就是每个房间配的私人汤池,面积不大但很风雅隐秘,在实木隔断隔开的小阳台上。   “哦,你泡吧,我不用。”慕黎黎摆摆手。   当着不熟的人… …她不适应,哪怕对方是女孩,心说这趟温泉怕是白来了。   小木门被拉上一半,室内响起淅沥的水声。她的手机同时呜呜震动,是席烽的微信:“房卡在丁助理那,自己去拿。”   慕黎黎只犹豫了不到五秒钟,换上鞋子轻悄悄地开门走了。   老唐准是又卡预算,堂堂席总的房间也不过是普通的大床房,真是把勤俭节约贯彻到底了。   天上黎顶而一抬头,就好像有一些奔着汤池去的地方。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 _能看到星空!   她开心地一边放水,一边跑去翻席烽的行李箱。小苏说得着实不错,瞧他一个人带了多少套衣服,西装、衬衫、运动装、睡衣,还塞了双专业的跑鞋… …   这年头男人果然比女人精致多了。在最底下找到她的泳衣,咦,他什么时候狸猫换太子、带的这件?   慕黎黎扯开巴掌大小的白色布料,要冻死她吗,她找出来的明明是另一件。   当时席烽路过说了一句,“换一件,只有高中女生才穿连体款。”她当成了耳旁风,谁知他自己动手了,这人… …多讨厌。   慕黎黎调暗室内的光线,打开手机中最舒缓的歌单,然后把酒店准备的半篮子玫瑰花瓣天女散花似的撒入水中,做足了准备。   往身上淋水适应水温后,坐进池子的瞬间热流从皮肤周围涌入,实在是至高无上的享受。头顶闪亮的满天星辉仿佛在对她俏皮的眨眼,也在羡慕这惬意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不知不觉,慕黎黎迷瞪地靠在池边闭上了眼睛,脑子里还记得一会起来散散热气。   再次醒过来,是被叮咚叮咚的门铃吵醒的。   席烽开门时,房间里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黑乎乎的廊上却没有人影。   合上门,才瞧见门后白茫茫的一团:“躲这干吗,藏猫猫?”   不用回答,一看这情形席烽也懂了。慕黎黎上身用浴巾包得密不透风,大腿以下全光着,脚下一滩水渍。一旦被门外的同事看到,堪称活色生香的暧昧。   被他一说,她把浴巾往上裹了裹,蹦蹦跳跳地小跑回去,白兔子似的。   却不知道她的动作等于掩耳盗铃,兜得住肩膀、盖不住圆嘟嘟的屁股。席烽在身后看到那一抖一抖的肉感,眼皮便一跳。   下了水,慕黎黎透过隔断看他慢吞吞地解衬衫扣子,问道:“我再泡一会儿,不打扰你吧?反正你也不泡不是吗。”   “为什么我不泡?”   “没有泳裤啊。”说完她忽地意识到,屋里就他俩,以他的厚脸皮,好像也未必需要… …   男人轻扫过来的视线摆明了也是这个意思。她还是天真,这会儿才开窍。   他款款地走过来,慕黎黎往水下矮身,涟漪层层迭迭地散开:“对了!酒后也不能泡,加重心脏负担,很危险的!”   席烽懒懒地倚在木隔断上,衣领大开,好整以暇地看向她。   很少男人热衷于泡汤,娘气过重,暖玉温香作陪则是另一回事。从他的高度正好可以大饱眼福,清澈翻滚的水流,嫣红粉白的花池,美人出浴,红扑扑的脸蛋不施粉黛也自成媚态。   受不了他色迷迷的眼神,慕黎黎留了个后背给他:“走开啦。”   细细的肩带在黑发和大片的肌肤间穿过,一扯就断的脆弱。更引人遐想。   “咚”一声,水面上溅起一窝水花,吓得她轻呼出声。回头才发现,是个小小的木勺,舀水用的,被他扔进来,而他人已经迈步进屋了。   出水后她冷得受不了,光脚去洗手间冲澡。浅灰色的地毯上流下一路水渍,痕迹十分醒目。   席烽探照灯似的目光扫过来,直射在地毯上,慕黎黎当没看见。   婚后有了默契,他不开口她亦能意会,怪她弄乱了他的房间呗。席烽龟毛,对她的不修边幅常常诸多挑剔,冤家路窄似的不顺眼。   其实这种小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难得胡涂。只是她过得去,他那里过不去。   也有进步,席总现在学会了能忍着就闭嘴。慕黎黎任莲蓬头的热水洒下,心想他到底比以前好说话多了。   潺潺的水声掩盖了浴室推拉门被移动的声音,等她发现闯进来的男人,慕黎黎再次被吓得不轻。   幸好泳衣还在,她下意识地挡住上身的沟壑:“你土匪啊,进来干吗… … ”   不能空担骂名,席烽脱下浴袍扔在洗手台上,两步就跨了进来,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   慕黎黎咕哝了一句:“酒醒了吗,就乱来?”   对内的场合他很少多饮,但他没解释,斜她一眼,满是挑衅之意。这次再故技重施地拿喝酒做借口,他是听不进去了。   提着她的下巴狠亲,一旋身把人按在墙砖上。她身上的几片布料将脱未脱,可怜得不成样子。   “穿着吧。”白色穿在她身上很纯,席烽的嘴唇啄吻至耳侧,大手往下不知按进何处,感觉了一下,“好像更滑了。”   大理石的瓷砖凉的像初晨的薄冰,蒸发了她的热气,慕黎黎被激得直扭,简直有冰火两重天之感。   他哄她,“乖,今天我们换个新的…… ”说勾完托着她,起她的腿往上拉到离地。   慕黎黎绷着身子躲,奈何背后靠不得,前头……越扭越烈,直地轰出人。_ _   最后双手双脚全部盘在席烽身上,树袋熊一样。他摁着她腰向下,她使劲摇头,缩起肩膀不依,小脚丫踢他后背,死不肯往下坐。   席烽有的是办法,牢牢架住她猛地一晃,趁她惊乱一举攻城略地。   坏蛋… …水汽弥漫之中,慕黎黎闭紧双眼,眼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半身悬空的随他起伏游荡。而席烽衔住她的唇咬了几下,进而目光向下盯住不放… …   事后慕黎黎趴在床沿又困又累,强打精神:“我就歇一会儿,晚点回去。”   “不错,比以前适应多了。”席烽夸她。把她的长发理在一侧,在她额头上轻吻,然后下床找药。   慕黎黎的鼻音瓮瓮的,呼吸也开始不通气,说话都难受,“我一年到头很少感冒的。都怪你乱折腾,不然我不会这么热还着凉,烦死人了你… … ”   喋喋不休,席烽翻箱倒柜,回头笑话她:“是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我发现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好像刚刚站着出力的人是你一样。有空要不要反省反省,我和你一起着凉一起折腾,为什么感冒的人不是我呢?”   她踢床单表示不满,他翻脸就不快吗。贴上她的时候一口一个乖,提上裤子就不是他了,男人啊男人。   “来,坐起来把药吃了。”   “你带来的?没过期吧?”慕黎黎看着他手心里的白色药片,又散架似的趴回去,“换一种行吗,这种我不吃,太大颗的卡嗓子。”   席烽把枕头垫在她身后:“我不是大夫,没有别的药让你挑肥拣瘦。凑合吃吧,回去给你换种别的。”   “要不你找找,有没有饮料?让我能把药顺下去,不那么难吃的。”她作作的指挥,很不好伺候。   席烽打开门廊的小冰箱:“可乐?橙汁?酸奶?”   “好呀,我都行。”   身后传来关冰箱的声音,他踩在地毯里的脚步声。然后安静了一会儿,慕黎黎被他捞起来,— —一大片阴影覆盖上来,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巴。   “行什么行,乖乖吃药。”药片被他掰开成几小瓣,含口水一起送进她嘴里。这才第一颗。   连着几口下去,吃完慕黎黎捂住半边脸,龟毛劲也上来了,嫌弃地指向他,“ — —恶心不恶心,好多口水!” 第五十一章 玩得挺开   第二天一早,慕黎黎回房间时动作放得轻之又轻,做贼似的心虚。   她昨天真没想夜不归宿的,无奈吃完药只瞇了一会就睡过去了,还睡得比谁都死。早晨席烽出门晨练的响动唤醒了她,她气到把他从头怨到脚。   考虑到前一天聚餐不知道要喝倒几个,今天上午的会议安排到了十点钟开始,还来得及再歇一会。   慕黎黎换上睡衣,直到靠在床上才看到六点多钟易发来的一条微信,静静的躺在未读信息里:【起得来吗,开车带你去看日出?】   郊区的日出必定有它山明景秀的壮美,可他……也太高估她了,工作日慕黎黎也是赖床到八点不起的主儿,比起钟易他们的勤奋自省,差距显而易见,她实在不爱动。   再说众目睽睽,两人私下约着活动… …也不象话。慕黎黎正编辑回复,董小姐从楼下回来,一进来踢了高跟鞋,瞅了她一眼。   “吃早饭了吗?”没管慕黎黎的答案,继续说,“刚在早餐厅碰到席总了。”   “哦。”不知深浅,慕黎黎不敢多说。   “老唐我们几个都在,席烽当场布置任务了,说请我来加入你们后续的尽职调查小组,配合你们和潜在投资人见面访谈。”董小姐脸上是一贯的神采飞扬,自信地说,“又接活了,年尾的事情一宗接着一宗,每年年关都不好过。不过我这人就这样,越是挑战越喜欢。慕经理,以后合作愉快哦。”   慕黎黎心道,老唐昨晚给席烽灌了多少迷魂汤,效果立竿见影。酒桌上的言语有时比公司里更管用,因为感情到位之下更易打动人。   “先谢过董总。投资人的范围刚刚圈定,后面估计至少会安排个四五轮,少不得要麻烦你。”   “客气。席总让老李和我打前站,就是给你们撑门面、赚吆喝呗。这点你放心,都是配合默契的老搭档,公开渠道的发言我轻车熟路,保准叫你们的项目事半功倍。”   她说得过于热络,慕黎黎莫名其妙之下,脑子一转弯,大致想通了点关节。不过事后还要向席烽求证一下。   见投资人这事有它的内里门道,面对将来的股东谁来代表烽火第一拨“上朝面君” ?此时可谓占尽先机— —新股东往往意味着高管层的全新更迭,烽火目前的高管格局是一正六副,将来改头换面,出来几个CXO ,没人说得准。   除了席烽的位子算稳,其他人都是后话。老唐主管投资,天然挤入了第一线,其他副总谁有这个心思,慕黎黎起码从董小姐这里,先嗅到了一点不同的味道。   往激进里说,越早抛头露面越容易出彩。不一定是媚上,做做关系的先机可以有。董小姐来公司的时间还没慕黎黎长,算是被席烽委以重任了。   “公司给我们配的阵容这么豪华,连您都出动了,简直太给力!您来的话肯定能助我们马到成功。”慕黎黎吹完几句彩虹屁,打听道,“那其他老板呢,也会一起加入尽调小组吗?”   “还有一位,你最熟的那位。”董小姐说,略带深意地看她,“ — —小范总,代表公司旗下的主打酒店,也代表高管团队中的海归人士,展现公司的优秀潜能和蓬勃朝气。”   慕黎黎分神了一下,她以为是钟易… …然而这个“熟”分明是另有所指,连董小姐也跟着八卦了吗,她汗颜极了。   “你不好意思什么,说小范总的原话不是我讲的,是席总钦点时的评语,一字不差。老唐本来说不用基层团队参与… … ”   “那— —钟总呢,他不一起来吗?”   “没提,估计是忙不开身?”董小姐和她一样倚在床头的软靠上,又往背后垫了个枕头,“他也没在餐厅,谁知道哪去了。昨晚上酒喝得还不如我多。”   她受不了安静似的打开电视,屏幕一亮,房间里响起电视节目的话外音。慕黎黎的目光虚虚地转过去,心里一突。   没有钟易?忙不开身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理由,特别是应付投资人的套路钟易比他们都有经验。   到了真刀真枪上阵和投资人搏印象分的时候,市场口的实体广告怎么做、自媒体怎么引流已是陈词滥调,再好听也很难吹出花儿来。   最不容含糊的,是酒店的完善管理,还是职业化的管理团队?都不如技术上更不容含糊。光李火亮不过是个万金油的半吊子,席烽这个安排,要么是保护多年守业的李火亮,要么是一时还用不顺钟易… …   但慕黎黎认为不合理。这么关键的环节,不拿出点看家本领怎么行。反正到时候她要稳妥,总得想办法把钟易拉上,否则功败垂成大家都丢人。   她暗自打定了主意。   董小姐换了一圈的电视台,没看到感兴趣的,想来慕黎黎刚才的几句话说得她心里舒坦,她调低遥控器的音量,和她聊起天来。   “听说昨晚开了好几个局,你去的哪个?也没喊我一声。”   慕黎黎的借口是下楼的路上编好的:“有人叫打牌,三缺一我就赶紧去了。晚点被人占上就凑不齐牌搭子了。”   “呦,一玩就通宵,玩得挺开啊你!真是人不可貌相,你不像这种人呢。”   慕黎黎哭笑不得,她也看出来了,董小姐的盛气虽重,却是个挺… …直不楞登的人。心思不一定不缜密,也许只是不稀罕和她这种没有攻击性的下级耍心眼。   这是老板们的通病,席烽亦然。偶尔也亲民,就像在昨晚的酒桌上,也和下级甚至再下级打成一片,但气场言谈中始终带着从上至下的俯视感。   “打牌时间过得快,两轮打完天就亮了。我怕回来打扰你,和人挤一屋睡的。”   “谢啦,让我睡个安稳觉。”董小姐摇头自嘲,挺感慨的语气,“好几个局也叫我来着,我没去。以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爱玩,出来聚一回必须要拼到睡都不睡的主儿。如今真的很少了。”   “为什么?”慕黎黎和她攀谈。   “三十以后都少了啊,很难理解吗?远的不说,你看咱们席总、李总,不都收敛了吗?昨天你不在我们桌不知道,最早撤的就是席大老板。老李随后走的,还搞尿遁那一套,生怕人绊住他不让走。其实和我一个道理,熬不动了,熬一天恢复至少三天,还长不可逆的黑眼圈。”   “以前他们也贪玩?不像吧。”   “以前— —并不。我是玩局常客,老李是确实孬,刚毕业那会就精力不济,喝酒没有不作弊的,组局没有不早退逃单的。”   董小姐看慕黎黎听得投入,揭人老底不嫌埋汰,旋即话锋一转,“咱们席总嘛,他也不熬— —有女朋友要陪啊,不像我们孤家寡人,一年总共和我们玩不到几回。” 第五十二章 秋天的童话   慕黎黎和人聊天,大多秉持着凡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想法,很少背后议论或是谈及个人隐私。   董小姐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她的异样情绪。眼睁睁地翘首等她往下说,心里想知道又反感,有点回避又怕错过机会,眼神十分矛盾。   “想听八卦啊?”董小姐只觉得她文静,面子薄得很,口气松松地道。   “可以吗?都说席总已婚,所以以前的事说说也没什么吧。”   “谁知道婚没婚,反正我们都没见过他太太,神秘的很。”   慕黎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枕头底下东揪一下,西揪一下,想了想措辞:“不用见也能猜出来吧?很多男人的审美从小一贯到老,喜欢的样子出入不大。席总在公司八卦挺多的,只是— —大家都不知道真假。”   董小姐扑哧一声:“是不是公司里还传过,我是席总那位?刚来时几个部门老大一路绿灯,一问丁助理才知道坊间有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   慕黎黎点头,那阵子员工离职的多,她临危受命,小话飞短流长传得很凶。   “澄清一下,我可没当过他女朋友。他喜欢高的艳的、脾气顺从的,我连边都沾不上,不信问李总— — ”   慕黎黎的引导起了作用,为了自证清白,董小姐说,“我绝不夸张,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起见证过他好几段恋情,找的女朋友无一例外是这种类型。再说,席总也不是我的菜,仪表堂堂不顶用,难说话的要死,我不喜欢平常习惯对我说不的男人… … ”   太有道理了,慕黎黎深有同感,她也一样。每逢席烽挑刺的时候,她会生出此男人只适合远观、不适合近处的感慨。还好,他对她倒是刺得不多。   “有… …很多段吗?”她期期艾艾地问。心里明知不该多问,嘴上终究还是不吐不快。   “不多不少吧。男人不就那样,偶尔深情、实际薄情,心里有谁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来。我们都以为他长期的关系只有早前那一个,谁知今年初他突然宣布结束单身,新娘子的影子都没见过。听说是圈子外头的人,估计是没有感情的家族联姻吧,谁叫他家家底厚。”   慕黎黎心里乱了一下。两人的对话出现了短暂的空场,她又问:“公司里很多女孩号称是席总的真爱粉,他好像挺花的吧?”   起码董小姐的短短几句描述,在她听来立即浮现出风流浪荡的形象。   “要说后来换女朋友的速度— —算花?”董小姐不确定,“你以前做投资,也见过很多公司老板吧。男人到了那个位置,屁股后头追着的小姑娘自然多起来,这端看他把持不把持得住自己了。”   慕黎黎把她的话隐隐咂摸了一遍,那席烽到底是把持得住、还是没把持住呢… …   “你看,正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屋内陌生的手机铃声响起,电视的嘈杂声淹没了来自听筒那端的声音。慕黎黎只能听得到破碎的只言词组。   “喂,田田… …对,这周末我出不来,上次和你说的公司活动… …你看看找别的姐妹陪你去。”   “你也不去啦?怎么问这个,上回找他那事,还没死心哪… …啊,你要今天过来?别了吧,席烽估计不喜欢你来公司的场合掺和… … ”   尽管慕黎黎支着耳朵使劲听,头绪并没理清多少。董小姐似乎也意识到兹事敏感,按着话筒拐进了洗手间。   而她也没再往下听,开会的集合时间差不多到了,微信群里已经开始喊人了。   中午是自助餐,半个中餐厅都是烽火过来的人。慕黎黎的鼻子像被东西堵住似的仍然不适,头也开始发沉,自觉戴上了口罩。   两天的行程,掐头去尾时间并不长。冗长的会议开下来,眼看下午只剩一点尾巴,大伙显得有些疲倦,但精神上格外活跃。   慕黎黎选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细嚼慢咽,吃什么都觉得味觉不够。同桌的两位大姐七嘴八舌地讨论下午回去再去逛街,打个时间差不急回家陪老公和孩子,热情地问慕黎黎去不去。   小苏没听见似的不搭腔,她更是摇头。传闻在耳,怕什么来什么,远远的小范总朝着这边走来,慕黎黎急忙埋头往小苏身侧躲。   不想被他瞧见,小范总却专门为她而来。端来一盘小山似的水果放在餐桌中央,在同桌人的窃窃嗤笑中落座。   “吃好了吗?来,再尝尝这个,郊区的水果比城里甜多了。”这么一说,两位大姐会意地笑笑,打过招呼很快便走开了。   他的群众基础不错,在各部门里很有年轻有为的名声。而小苏不走是迫于无奈,慕黎黎在背后猛拽着他的外套,他还真怕衣服忽然“咔嚓”一声扯成两半。   “准备出门转转吗,口罩都戴上了,一起去啊?”小范总熟络地问她。   慕黎黎把口罩捂得更紧,鼻音重重的:“不去,感冒呢。”   “发烧吗,还是咳嗽,症状大概有哪些?得看看是病毒性的,还是伤风着凉导致的。”小范总凑近她,“你摘下口罩好吗,我看看。”   慕黎黎连连推辞说不用,恨不得搬开椅子躲到邻桌去。心里却一阵熨帖,看,这才是看到感冒患者的正常反应。昨晚那位男士的表现,哼,说白了就是狗。   “真不用,多喝热水就好,不麻烦你。”   慕黎黎对小范总的接近颇有些束手无策。这人追女孩最大的特点是不退却,也不挑明,装作若无其事的温水煮青蛙。   “你中午是不是没吃好,我再去给你找点素淡的菜。”他退开一个让她讨厌不起来的距离,“下午回去别坐商务车了,又慢又颠的,坐我车吧?路上还能让你睡一会儿。”   他人是真的nice ,慕黎黎道谢再次说不用。另一张椅子被拉开,丁助理从另一边的角落里冒出来:“不行!席总吩咐了,外出活动安全第一。所有中层一律拉回公司,该加班的加班,该记考勤的记考勤,按原来的车次走别捣乱。”   理由也是够扯。小范总和小苏听完一头雾水,慕黎黎越过对面的小范总往后看,正好和席烽瞥过来的锐利目光撞个正着。   不由得手盖住额头缩回来,在口罩底下直吐舌头。平常不在一层还好,今天么… …公司里和漏风的筛子一样,完全兜不住秘密,这晚上回去少不了一顿解释,希望别被席老板揪着训一顿才好。   小范总最服气席烽,看丁助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避开了。慕黎黎等人走了问:“丁助有事要交待,找我吗?”   “不然呢。唉,这年头工作不好干啊,我们做助理和保姆也差不了多少。”丁助理佯叹,“听说过管人吃喝、管人玩乐,没听过还有专门监督人吃药的活。”   他手掌一翻,把拿着的药盒露出来,抽张纸巾倒出药片给她,大小均匀的四小瓣,“来吧,你懂的,别让我催你。”   然后,小声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唠叨,“我没动,老板亲自动的手,掰好了给我的。你真行,这种精细活儿也敢指使他… … ”   慕黎黎脸一热,好像她多娇气似的。四小颗一股脑全倒进嘴里吞下去,利索干脆,咳嗽都没有一声。指指嗓子,“你知道就好,别和他说。”   丁助理:“ … … ”   小苏:谁能告诉我,这是个什么状况?   有的事是机缘弄人,慕黎黎怎么也想不到,躲过了这个人,却没躲过另一个人。   返程回公司,被老唐叫住去办公室探讨几个他不放心的问题,为此之后又搭上了几个小时的加班整理资料。病号又如何,在老板们眼里一视同仁。   等全部做完发出去,天都黑了,十九层的工区里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人。   还有另一个人也一直在默默地等她,当她看到电梯间小沙发上的人影时,感动了一瞬。   “你还没走?”钟易的办公室不在这层,慕黎黎迟疑道,“在等我吗?”   钟易摘下耳机:“看你上楼来了,想来撞撞运气。”   他摸摸鼻梁,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前几天我们推出的内部通讯工具很好用,一开机就能看到在线状态… …所以我过来等等你,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等多久了?”   钟易抬手看表:“并不久。”   慕黎黎不信,平常手机信件都处理不完的人,闲到开始听歌,肯定百无聊赖了好长时间。   两人一起下楼,钟易坚持开车送她。副驾驶上放着的颈枕被他扔到后座,反应过来又问她:“你需要吗?看你一天状态都不好,要不要靠一会儿歇歇。”   他一向善于观察细节,慕黎黎微微一笑:“从郊区带回来的?我在会场看到你用了,常用就好,看来我的礼物选得还算合你心意。”   “当然,特别舒服。前排好几个领导饱受颈椎病的困扰,坐久了难受,都羡慕我的未卜先知。”   他的话让慕黎黎忽一下记起来,席烽也常说脖子不舒服,说得频率还很高,一定也是颈椎病无疑… …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同处一家公司后共同话题更多,观点上常常十分投契。   不是刻意地迎合或顺着谁说,是真的在对人对事的看法上不约而同。很早以前慕黎黎就知道,所谓人以群分,走走散散依旧能携手同行并不易,难得的是他和她是同一类人。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钟易绅士地开车门,却在车门边堵住了她的去路。   “早晨醒来很想约你出去转转,你没回我就自己去了。”他顿了顿,神色怅然,“范总这两天一直找机会缠你,是不是?”   慕黎黎苦笑:“你也知道了?怪尴尬的,他不表态我也不好认真和他摊开讲。好几次拒绝,也不见他知难而退……”   “你来。”猝然间钟易握住她的手腕一带,把她从车里拉起来。   跟着他的步伐走到车尾,几步的距离而已,钟易抬起另一手打开车后盖,慕黎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满满一后备箱的落叶,层层尽染的铺起来,一片小地毯似的满眼锦绣。褐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淡绿的梧桐叶,片片饱满而脉络分明,有的叶片上甚至带着薄薄的冬霜,仿佛能让人想象它们轻悠悠散落在旷野中的样子。   “早上沿着山路捡的,知道你喜欢,今年也没来得及出去吧?看,帮你留住你最爱的秋天。”   慕黎黎一时百感交集。他们大学校园主干道的落叶蔚为一景,秋冬之交的风景之美常常让她驻足。   她喜欢在自己的书页里夹上叶子做的书签,每回钟易还书回来,书签便多了几片,后来都被她收进了小盒子里,留作纪念。   他的手不知何时顺着手腕落下来,牵住她的手心,在微寒的天气里带着热热的汗意,“黎黎,如果是我和你表态,你能… …不要拒绝我吗?”   慕黎黎看着他,神思恍惚,甚至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这么多年了,两人靠近又疏远,错过又因工作而搭在一起。她以为以他的理智和克制,早已不可能对她有再动心的那一天了… …   十分突然的,身后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沉沉的浑厚的男声。慕黎黎一抖,回身过去,这下头“嗡”的一声,麻烦大了。   。 第五十三章 就喜欢温柔伪善的男人   钟易同样目瞪口呆。席烽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世上哪有这样不期而遇的巧合,何况这席总一开口,话里都要往外掉冰碴子了。   席烽黑着脸走近,先一步“啪”地一声,结结实实打在慕黎黎的手背上,瞬间一片红印。两人牵起的手被分开,慕黎黎心里一垮,一见席烽她完全忘了还被人拉着手这回事……   “我出来看看,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席烽的脸上看不出多动容,刻意忽略钟易,朝着慕黎黎问。   她确实没看。手机安静地躺在包里,一路光顾和钟易聊得投机,没有得到她的分神眷顾。   “不介绍一下?钟总看起来很惊讶,你吓着人家了。”席烽又说。   慕黎黎眼神闪烁极了,悄然轮流细观两人的表情,心虚到像被谁半吊在空中。这场面,还能更人仰马翻一点吗。   “赶个急活加班,晚了钟总说送我一程… … ”送到为何小手拉到了一起,慕黎黎说不下去了,转向钟易,“席总是我— —男朋友,记得吗,有回和你提起的那位。”   先不说钟易面上翻江倒海的震惊,很显然,她的回答席烽并不买账。   席烽差点直言,早就叫你不要把婚戒摘下来,痛快地揭穿她遮遮掩掩的把戏。然而钟易正一脸心灰地专注看她,似乎要从她脸上挖出更多更深的讯息。席烽到底稳住了,不想人前让她颜面尽失,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这称呼,倒是别致。”   慕黎黎咽了咽口水,一瞬间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但心里像翻倒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表情十分怪异。   三方对峙,先适可而止的人是席烽,他凉凉地说:“看得出来,你们还有话要聊,那就自便吧。”   抄着口袋往小区外面走,外套都没穿,慕黎黎小声叫他:“天这么冷,不回家你去哪?”   “买烟。”席烽留给他们一个挺拔的背影,人已扬长而去。   送走钟易,慕黎黎一身汗的回到家。席烽难看至极的脸和钟易颓靡的脸在她眼前交错出现,脑子里一阵混沌略微变得清明,取而代之的是精神上的疲累和难以释然。   她的心情比这两天的雾霾天还要糟糕,从被钟易表白那一刻起,就像连续在油锅上煎炒似的,缓不过劲来。   身体才靠上沙发,茶几中央的烟灰缸映入眼帘。慕黎黎心思一动,拉开茶几下方的小抽屉,几盒席烽常抽的烟盒静静躺在里面。   烟足够他抽,他去买什么了呢… …人给她气毛了?慕黎黎局促地跺脚,他下楼应该是特意去接她的。   现在呢,不会是— —刚给她留面子,然后内伤到离家出走了?她没见过他气极暴怒的模样,实在心里惴惴不安,坐下又站起来,到阳台上张望。   看不到人影,又忍不住在室内来回地踱步。手机被打开又关上,就这样熬了一小时过去,所幸大门终于传来了响动,还好,让她等待的时间不算长。   席烽的嘴角确实叼着一支烟,大步流星地进来,看来买烟的说辞不算假得离谱。   慕黎黎不敢妄动,在原地望穿秋水似的紧盯着他的动向。   他去卧室换衣服,出来进厨房倒水,再在沙发上落座。他没开电视,也没去碰那杯冒着热气的水,只坐在那儿交迭着双腿吞云吐雾。   半根烟下去,客厅里的烟味向四周弥漫开来。干等着的慕黎黎后退一步,轻轻打开了窗户。   听席烽在身后用不大不小的音量问:“晚上到底去哪了?一下车就不见了人,和我说实话。”   “回公司啊。不信你叫丁助理去调监控,我一直在十九层。”   “调什么,调你的行踪?我是生怕不够掉价儿是吗。”席烽用力吐了口烟圈,冷笑一声。   有些种子一旦在心田里洒下,只会日复一日的生根发芽,问清楚很必要。   慕黎黎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不放心我去找丁助理,可以吗?不看你不是不相信我吗,这不是掉价不掉价的事,是验证之后还事实一个清白。我对你没说过谎话,从来没有,今天的事是个意外… … ”   她憋了半天的话才开了个头,被他断然截住,面沉如水地说:“慕黎黎,别总拿你的巧言令色糊弄我,我不是什么时候都吃你那一套!”   突然尖刻起来的话语有点噎到了她,慕黎黎咬了咬嘴唇:“不是糊弄,我只是想解释两句。”   “不需要。”席烽说,从头看到尾的画面,难道还要再从她嘴里复述一遍吗,“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慕黎黎,他是你前男友吗?”   “不是。”   “以前喜欢过?”第二个问题。   很早以前了,慕黎黎不敢说,别过脸去。席烽登时心头火起,承认都羞于承认,在他看来还能说明什么,两人有过特殊关系,这就是铁证。   “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的,不用说。你呢,别告诉我你也喜欢过他?”他的脸色青中带黑,肯定道,“果然如此!”   她的沉默让他更加恼火,“慕黎黎,这样的人,你把他搞进我的公司来,你什么居心?   “不是… …我想帮他,也想帮你,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慕黎黎此刻尝到了百口莫辩的滋味,即使她的出发点仅是业务供需上恰如其分的合适。   席烽连连逼问:“不是哪种?黑灯瞎火拉拉扯扯是假的,你给他机会是假的,他对你说的那些肉麻话也是假的?”   成熟男人拥有洞若观火的本领,远远一看两人外围的氛围,恨不能把情形猜个八九不离十。   “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这还只是我看见的,背后我没看见的呢?”   一往这个方向想,他的酸水灼得五脏六腑都不对劲,“慕黎黎,倒回去说,当初你为什么那么急于促成这次收购,这次收购到底成全了谁,我很怀疑。几个月过去,事到如今,谜底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你们是有过感情,还是借此机会旧情复燃、享受暧昧,真相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可他已不愿看向她,“但是— —你把我当什么,什么都能欺瞒的傻子、还是白占你丈夫这个位置的摆设?”   “你这话过了些吧。”慕黎黎的口吻也凉下来,让他发泄不等于让他肆无忌惮地给她按罪名,“收购项目我全程回避,和钟易在公事上的交集也少之又少。私下里我是给他提供过意见,但只是恪守朋友的本分。我的朋友没有那么多,走得近的这几年也就几个… … ”   “朋友?”席烽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婚内的男朋友吗?连已婚都不能告诉的男性朋友,是,我忘了,你就喜欢这类温柔伪善的男人 ,我怎么能比不上他合你的心意?”   慕黎黎无从开口给出答案。但他是真的气急败坏,才会连贬低自己的话也脱口而出。   她纵然真有巧言令色的本领,让怒极的他一下子心软,何其容易。她才当了几个月的席太太,也摸不到其中的法门。   于是她一副如鲠在喉的表情,手指捻着衣角,垂头任他发落。   好一会儿,席烽狠狠地摁灭了烟,“之前你那么维护他,我就该想到。甚至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一口一个师姐,比谁叫你都亲热。怪只怪我盲目地信错了人,但我不明白,既然他那么符合你的标准,当初你何必多此一举… … ”   慕黎黎骤然抬眉扫了他一眼,其中的漠然不逊于他。   席烽的话略有修饰,但也十足冷酷:“我对太太的要求很传统,心不在我这里,人在我这里便也没有意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慕黎黎的眼窝一下就红了。   她呆坐到快十二点才起来洗漱,从洗手间出来,又磨蹭了半个小时做护肤程序,可主卧的门一直没有被推开。   慕黎黎从门口打开细细一条缝,厅里早熄了灯。她关掉主卧的灯,再拉开门无声无息的出来,没有人,只有次卧的门缝底下透着些许昏黄。   她在走廊里站了很久,久到双腿甚至有一点点发麻。   时间果然是最易腐蚀人心的毒药,这几个月的渐行渐近竟让她忘了,席烽也是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男人。   他对她的慈和妥协,和夜晚蜜里调油的缠绵,让她产生了无论如何他会迁就她的错觉。不,她错得离谱。   从结婚一开始,她没有期许过席烽的理解和忍让,可是现在,是她要得太多了吗? 第五十四章 她能理解什么   隔天周一,老唐早早的把一份新投资人的名单放在了席烽桌上。   慕黎黎交差时细心地给他排好了顺序,他考虑一晚上又做了微调。名单虽短,含金量却很高。   老唐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领导,所以当丁助理通知他带上详细资料、准备和席总开会的时候,他直接把慕黎黎的邮件转了出来。   邮件上的发送时间一望而知,席烽看过一眼便关上,还是让丁助理去打印一份出来。   “你推荐前面几家基金?”   “对,资质相对不错,投资周期上也于我们有利。”老唐说,“特别是这两家互联网巨头设立的基金,我觉得很有诱惑力。他们的投资风格一向是短平快,立项、过投决会时间上有保证,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另外,众所周知的是,他们出手也慷慨。”   “而从智能化的角度,互联网公司对所谓的数字概念也最追捧,是吗?”   “没错的席总,从我们和投资人摸底的情况看,众多赛道里面他们青睐的赛道和我们最为互补,也最契合。你知道,现在市面上的普遍观点是这场疫情会常态化的持续下去,在线业务这块是大家争相发展的重点,我们也必须选择能和酒店业务结合最紧密的一方。”   老唐的话颇有苦口婆心之感,席烽听进去了,而且观点和他大同小异:“可以,只要是有诚心的投资人,我都欢迎。但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对内概念只是概念,我们可以借助这个风口,不能无限跟风。”   他不是中庸,而是坚持不冒进,“这也是我不主张砸锅卖铁做颠覆性技术改造的原因。动辄云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听起来美妙,这些能力用户需要多少、愿意付出的溢价又有多少,是太玄乎的事,任重而道远。总之——”他敲敲桌面,“往下谈起来吧。”   “是。”老唐回道,“最近听客房部说入住率又下去了,我们融资的急迫性仍然不容放松,各方面的进度我也在努力加快。”   “尽调的团队给你配好,下一步就看你整体操盘的表现了。”   下午要开第一次的碰头会,响应速度极快,公司为这个项目可谓开了无数的绿灯。   席烽又说:“时间不等人,既然定好了对家,就争取早出个结果。你也不要太柔和,内部的事该push的要push下去,哪怕搅得鸡犬不宁有我在后面给你背书。”   “那我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老唐感激之至。   领导么,给一甜枣再接着加加压,总归要把人和事调动起来。两人各自坐在沙发两端,席烽接下来又泼了点冷水。   “前几次见投资人,每次都是大伙一拥而上集体作战,后面尽调团队进驻之后,细节工作多起来,恐怕不能回回如此。有些场合你们要代表公司独挑大梁了,投资部的作用更加重要。”   这也算打个预防针,派出的队伍再精干也不能让老唐无顾忌的调用,董小姐他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投资部还是融资项目的主key 。   “是,所以昨天大伙都在时我才说,拿到意向书虽说是值得庆贺,也只是万里长征开始了第一步。从别人口袋里掏钱谈何容易,艰苦打仗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我有这个准备,投资部内部的誓师大会下午也会同步召开,您放心。”   席烽心道,他是有准备,刚转了一圈市场、投资人还没怎么样,团队已经开始通宵达旦、不分假日的忙活。人都感冒了,还能熬到昨晚那个点。   “工作负荷太满的话,该招人也让HR抓紧招人。其他部门的新人招聘名额锁了,你知道,对你们部门我一直是放开的。”   老唐作为公司内部节俭第一人,推辞道:“也还好,都是年轻人,还能再坚持一阵… … ”   “招吧,为未来储备人员也好。”席烽拍板。   老板到底有先见之明,甚至开始为未来做长远布局。老唐当下应好,直说老板思虑周全。   慕黎黎自然不知两人在她身上还有这样的机锋,一上午她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似的没底,工作上也提不起精神。   老唐没再找她,于是她一个人对着计算机发呆,在心里细细琢磨席烽昨天说的每一句话。   昨晚她没睡好,昏昏醒醒地睡不实,早晨起来鼻塞喉痛,感冒还重了。   出门打算和席烽装装可怜,他早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上班去了。   昨晚的情形,少不了要慕黎黎好好哄哄席烽。可是老实说,两人之间他哄她的时候居多,而且这次,恐怕不是哄哄他那么简单的事。   慕黎黎没有多少处理男女吵架的经验。她身边很多是脾气nice到没有冲突的人,吵也吵不起来,比如钟易。   午休时间,她顶着一脑门子的怵意,想了许久还是不敢见他,决定给他打电话。   躲在茶水间里,第一个电话“嘟嘟”两声,被拒接了。慕黎黎换过号码,改拨座机,果然通了。   “哪位?”   “ … …还是我。”慕黎黎细声细气地问,“吃过午饭了吗?”   他没答,“我想了一晚上,今天头特别疼。打给你是想说— —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个道歉… … ”   “就这个?”席烽倨傲的语气一如他昨晚那张倨傲的脸,“还有别的吗。”   她的声音很低,听出了他的拒绝:“你别挂,还有事呢… … ”   “公事找老唐,私事回家说。”   她抢白道:“是公事。”   “烽火不鼓励越级汇报,中层更应该以身作则。即使发生特殊情况可以允许,你也该和老唐一起找我,而不是私自联系。”   无私极了,一口杜绝了各种后门的可能性。慕黎黎被训得灰头土脸:“私事呢?晚上我们再聊一下,行吗?”   “昨晚我说得不清楚?你认为还有聊的必要?”   慕黎黎的脾气也不是泥捏的,并不想被他挤兑得太过卑微。席烽曾说她一冷战起来“非暴力不合作” ,他这个态度又好到哪里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五分钟,有那么难抽出来吗?”   … …他忽然冷嘲道:“行啊,现在和你聊五分钟的,怎么样?早上行政部过来说,打算给每位高层送份新年礼物,东西都选好了,最能缓解长期伏案的亚健康症状,尤其适合我。我问你确定这么有效吗,你猜他怎么说?”   慕黎黎握着手机的手直出汗,听席烽口气更差:“某位钟总亲自试用过、好用得很。为什么这么好用— —因为有心人特别相赠,送到了钟总的心坎上!”   … …没预料到他提这个,慕黎黎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苍白:“一个小礼物而已,没有特殊意义。你昨天说的话不好听我理解,今天的不痛快我也理解,可是,可是… … ”   她脑子钝住,而且也已没机会再说,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巨大的门响,和紧接着一句“就这样” ,电话挂了。   李火亮吃完午饭,听丁助理说办公室里没人,没头苍蝇似的就进来了。   他的雷达敏锐得很,看席烽撂下电话表情不对,谁欠他百八十万的旧账不还一样,知道这气还一时半会消不下去。   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几圈,想要探讨的公事都先往后放了:“刚才谁找你?”   “骚扰电话。”席烽目中无人地瞧了眼手机,再没人打来,才解释,“不知道是谁。”   “骚扰?”李火亮大摇大摆的坐下,胡乱揣测一把,“公司的分机是仅限内部保密的,能畅通无阻地打到你这儿来,还把我们席总气成了乌眼鸡… …是哪个部门的姑娘找你表白了?”   “滚。”   “呦,多少年没见你在公司动过真气了,还真是?女孩子嘛,用这招接近你是蠢了点,但你也要珍惜。别的不说,你想想五年前追你的姑娘成群,现在凋零成了几个人,再过两年等你'人老珠黄' … …魅力和颜值随着年龄大滑坡,想要人追还没有了… … ”   “你眼瞎?”席烽一提就气,“我结婚了,还和别人搞暧昧,合适?”   李火亮嘟囔:“谁知道真假,都猜你太太在国外隔离,你俩是父母之命的假夫妻。再说,我是让你和女孩和平共处,谁说让你暧昧了?”   他说的这几句勉强但也有点谱,席烽扔下手机看他,“不一样吗?”   “我的意思是,人家姑娘倾慕你也是一片真心,不必把人家伤个透心凉,礼貌而友好的拒绝就行了。你也注意点自己的形象,注意点自己的风评… …唉算了,你过去收割的心意太多,早就对别人的真心弃如敝履,和你说也是对牛弹琴!”   唠叨一大篇,驴唇不对马嘴,席烽心头的重重黑雾倒是像忽的被扯开了条口子,照进来一丝光亮。   慕黎黎习惯嘴上说得好听,她能理解什么?不如他就让她理解理解。   摘自:《第五十四章她能理解什么》 — 陆云云 第五十五章 含蓄的女孩受不了你   “丁助,席总的客人到了,您看怎么安排?”前台小姑娘穿着灰色的古板套装,更衬得身后长裙裹身的女士风姿翩翩,自信得像一只秀美的天鹅。   丁助理让前台先走,手里的活没忙完,不忘起身招呼田若琳:“老板上一个会延时了,走,我先带你去休息区。”   “不用,我在你这儿等就行。应该要不了多久吧?”田若琳脚踩高跟鞋,和丁助理身高几乎齐平。两人也是老相识了,没什么可外道的。   “不好说,这两天事情特别多。”   丁助理叫同事准备咖啡,让她在边上的工位上坐会儿。十分钟过去,老板办公室的门依然紧闭。   田若琳摸出气垫补她的桃花妆,一路奔波颜色有点掉了。淡粉色的腮红徒手抹上去,妩媚之色便亮了几分,自觉斩男不在话下。   附近没几个员工在,田若琳没底地问丁助理:“你们席总现在什么喜好,不会嫌我妆太浓吧?还是我画的太嫩,看起来有点违和?他这人挑得很,我还挺怕他一上来久打击我的。”   “不会,你今年— —超越当年的院花风采。”丁助理说,嘴甜起来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田若琳便笑了,安心的收起工具,凑近他打探消息:“话说上回你老板明明把我推给你们董总了,挺不愿插手的样子,今天这大下班的,怎么又叫我来啊?你肯定最了解情况,和我透露一点?”   “席总临时加的会,兴许是心血来潮?说不好,一会儿您进去就知道了。”   正说着那边有了动静,丁助理推了她一下:“看,会议结束了。”   一群人抱着计算机鱼贯而出,男男女女至少七八个人,冗长的会议下来很是熬人,大家都有点疲态。   驻场的投资人团队提了很多紧扣估值的尖锐问题,要求从公司层面作答,慕黎黎收集了基础数据,但需要老板们再从高屋建瓴的角度改一改。   其实事情挺着急的,可也没办法,会议被排在了当天的最后一个,还临近下班。   她怕时间不够,找老唐出面协调了一次,愣是没改成。年底嘛,老板比员工更忙,也能理解。   可这忙… …慕黎黎一眼瞧见了等着的女客,手里拎着小坤包,人长得亭亭的高挑,脉脉含情地遥望着席烽的方向。   比起来慕黎黎的风格偏向于水乡的温婉玲珑,这位的气质则更像是北方女子的标致妩媚,很夺目很大气的漂亮。所以他— —就忙的这个吗?   席烽走在最后送老唐出来,又叮嘱了几句。看到田若琳迎面冉冉而来,轻描淡写地道:“等半天了吧?你先进去坐。”   说完很是歉意地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把她的后背朝办公室门口推了一把,动作轻微而透着亲近。田若琳一下子受宠若惊,眼睫扑闪扑闪直眨,周围的视线也齐刷刷的集中过来。   正要下楼的慕黎黎还在等电梯,就站在几米远的地方,眼神如炬地扫过来,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老板办公室复又关上了门。慕黎黎慢腾腾地踱回来,“哐”地放下计算机,咬着下唇一屁股坐在丁助理的工位上。   “这么晚还有访客?下班时间都过了。”她长出了一口气。   “很快能说完吧,我猜老板用不了半个钟头。”鸠占鹊巢,一转身的功夫位子被霸占了,丁助理只好可怜地站着办公。   慕黎黎好一会儿无言,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很久才走了五分钟,“那之后呢,他是直接下班,还是有应酬?连续加班好几天了,今天能休了吧。”   “估计— —够呛。”   要不都说丁助理是老板肚子里的蛔虫呢,摸脉摸得比谁得准。慕黎黎穷极无聊地坐着等,这回没多久内线就响了。   “您说… … ”什么都还没讲,丁助理先是怪异地瞄了慕黎黎一眼,才道,“好的,您想订哪家餐厅?… …包间还是大堂?… …包间啊,有忌口吗… … ”   一边说,一边猫着腰在笔记本上速记似的写下来,最后很响亮地答了一句,“好嘞,那我看着点菜,按田小姐的口味来呗。”   身边的人“噌”地起身,低眉耷眼地傻站了一会儿。听他们细细地布置完晚上的安排,失魂落魄地要走。   另外一个小助理刚从外面回来,怪怪地看向慕黎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黎黎顿觉失态,敛了敛神色,和丁助理假模假样地交代:“算了,明天我再来找席总签字,到时候你叫我吧。”   “诶— — ”丁助理叫住她,“那你把我签好字的文件拿走干吗?”   这两天天空刮起了北风,夹杂着枯叶和尘土,冷飕飕的往人的骨缝里钻,让人有一夜入冬的感觉。   慕黎黎关上车窗,隔绝了室外的寒意,但车里的沉闷感丝毫不见减少。她已经在车里足足坐了两个小时,眼睛紧盯着餐厅的出入口,生怕错过什么动向。   心里不止一次地问,叙个旧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久?   胸腔里有一股异常强烈的情绪,让她觉得陷入了某种盲区。这种情绪很陌生,像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烧得她如坐针毡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丁助理口中的田小姐人如其名,明明年纪比她长几岁,看向男人的时候却像眼睛里带着钩子似的发嗲。聪明的女人最懂得利用女性的优势,至于席烽吃不吃这一套,慕黎黎没试过,但她想,大凡男人没有不在这种招数下骨头发软的吧。   直等到花儿都谢了,她才见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那位田小姐黏在他身后,有说有笑地和席烽说话。   慕黎黎坐直身子,冷冷地看着,心里像有深深的一根刺扎进来,疼到了极点。   田若琳上了席烽的车,拉下后视镜补了补口红,确认满意后看了一眼席烽:“怎么了,还不开车?”   “等一等。”他说。   田若琳四处扫视一圈,相比餐厅的灯火通明,停车场里黑暗寂静,她狐疑地道:“你今天哪儿有点怪,我说不出来。”   “好心请你吃顿饭,怪什么。”席烽漫不经心,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   “请吃饭就很怪了,态度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像我求你办事,倒像你托我干什么似的。”田若琳咯咯地笑,“不过客随主便,虽然我知道你一定有圈套瞒着我,只是不知道圈套是什么… … ”   “我不会害你。”   “那你要害谁?”田若琳说话很爽利,敢想敢说,“今晚事情谈得异常顺利,不会… …你打算一会送我回家,再向我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吧?”   席烽很不屑:“我是这种人?”   “以前不是。但好几年过去就说不准了,识别三日还刮目相看呢… … ”   席烽见效果酝酿得差不多,启动车子,关上车窗。他能看见后视镜里另一辆的车内微光闪烁,司机俯下身趴在方向盘上,最后一动不动。   心里发苦,转头嚣张地对她说:“你这口无遮拦的脾气能不能改改?女孩子家半点含蓄劲儿没有,单独和已婚男人吃饭不够,大晚上拿这种没分寸的话撩拨,什么毛病?”   开出一段,又改了主意:“下个路口给你放下,你自己回家吧。你单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还要为我自己的名节着想。”   田若琳气道:“席老板,饭是你要吃的,送我也是你刚才说不顺路,也可以多开一段— — ”   好像他多有原则、她多上赶着他似的,田若琳撇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求你帮忙真的是单纯帮我公司的忙,不是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大家都是生意人,我感兴趣的只是你手上的单子… … ”   “那你更应该有觉悟自己回家,甲方送乙方不象话,别耽误我的时间。”   她自请下车是一回事,被人赶下车又是另一回事。田若琳心里不服,反正单子他都应了,话必须让她说个痛快。   “你真逗,以前谁常夸我心直口快、爱交朋友来着,现在居然挑剔我不够含蓄,男人啊,真是转性比翻书还快!再说,你就不适合含蓄的人,你知道吗— — ”   抓住话柄,田若琳说得起劲,“你自己毒舌刀子嘴不饶人,恨不得把理都占了,却要求人家女孩子含蓄— —那不是柿子专挑软的捏,以强凌弱欺负人吗?含蓄的女孩子找你,来专门被你怼吗,谁天天受得了你,你是不是太低估了你的杀伤力?”   身边一群麻雀喳喳似的吵闹不休,席烽停下车,脸比夜色还黑,“有人受得了,你管得着吗?”   慕黎黎晚上没回家,自己回了老房子住。睡前手机的来电音乐唱了好几分钟,她也没理会。   驱车巴巴地跟去空等几个小时,已是她的极限。事后又一口气闷在肚子里出不来,此刻她谁也不想理,只想自己静静。   每个人的心都有适度的弹性,打上去、弹回来,但这个伸缩来回是有限度的。打得深了便疼,留下伤痕,或者深陷成坑难以愈合。   慕黎黎忽然发现,再找他谈什么,好像都失去了意义。她不可能去低三下四地求他原谅,而他遇强则强的较着一股劲,态度上两人根本无法调和。   而他行动这么快,连备胎都找好了。慕黎黎想起董小姐说起的感情史,也说不定,是她自作多情,备胎不是那位艳压群芳的田小姐,一直是她自己… …   曾经慕黎黎有过多任短暂交往的男朋友,机缘巧合地结识,浅尝辄止地交往,又过眼烟云似的淡出。不是所有人都有长久相爱和相伴一人深爱下去的勇气。   慕黎黎觉得,要是没有这一纸婚书多好,她和席烽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第五十六章 不要指望一头猪能读懂一本书   无数的前人总结了一条规律,再心平气和的夫妻,一生中都会有两百次想离婚的念头。这是慕黎黎的第一次,但她无从判断是不是也是最后一次。   心脏猛然被人握住的感觉很难受,接下来的她彷佛变成了一个机械人,头脑和行动变得麻木而失去了知觉。   慕黎黎在老房子一个人待了几天,有时烦有时气,心里很不好受。烦她和钟易在各种接近中失了距离感,自己没有早一步看出钟易那天的不对劲。   又气席烽,八成带着恶意的嫌疑,给她来了个“现世报”。她和钟易早就时过境迁,而那位货真价实的前女友,谁知道两人走到过哪一步,以席烽的老练,绝不可能像她和钟易那样清白… …   男人的界限和度量呢,她出错,他便用更错误的方式来报复她,那这条路还怎么走得下去?   好,现在他的刺激奏效了,而且生根发芽,在她这里变成了一把烙铁,生生把她焊在了再不想往前进一步的原地。   就这样分居了一个礼拜,慕黎黎整个人精神越来越萎靡,连带着工作上的状态也散漫不佳。   最先察觉到的人是顶头上司老唐,“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这群投资人众口难调,每一拨都恨不得把公司翻个底朝天,我知道其中你身上的压力最大,你们部门的辛苦付出我也看在眼里。”   老唐使劲捧,“但是小慕,我们经过那么多坎坷和困难,现在只剩最后三个月。熬过这三个月,终点马上就在眼前!你是我们投资部的顶梁柱,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到胜利的最后一关!”   会吗?这鸡血打得慕黎黎很是怀疑自己。这一周在公司见到席烽的身影她都远远地绕着走,还有三个月,她坚持得住吗… …   所以说很多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的政策是有合理性在的,这种情况下不说影响合作、正常交流她都不想出面。   “要不您再预备个人吧。”慕黎黎蔫蔫地说,“我心情不好,家里出了点事,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别耽搁公司的进度才好。”   听着要撂挑子似的,老唐心急如焚。临阵换将不是进度不进度的问题,只怕要全盘推倒重来。融资项目从启动开始慕黎黎一直是他坚实的后援,指东不打西的人品可靠。渐渐的他越来越倚重于她,突然干什么都没了动力,是什么原因呢?   老唐回办公室闭门推演半天,怎么好好的慕黎黎这会掉了链子。年轻人嘛,重压之下偶尔崩溃也可情有可原,上战场还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   那就给她鼓鼓劲吧,真换人的话他敢保证,连席老板也得跟着心惊肉跳、睡不好觉。   老唐赶紧给丁助理挂电话,问他慕黎黎当时是通过谁招进来的,“你帮我也去做做工作,侧面打听打听,有什么要求可以向公司提嘛。烽火的制度再严也有例外,破格处理也不是没有口子,我来出面,这些都不是问题。”   从源头上确实谁招的人就该找谁,丁助理转头就把这话说给了席烽听。   每天上下班都要凑时间顺路的俩人各自为政好几天了,这晚上的应酬密集到都快安排不过来了。   “随便她,爱做就做、不做就辞职!工作不是儿戏,累了就放下、心情好就捡起来,那公司成什么了?老唐不说她反而由着她,堂堂副总还能被一个下属制住不成?”抻了几天不见反应的席烽,心里比谁都窝火。   丁助理顺着他问:“您的意思是,我去敲打敲打慕经理,让她端正态度、顶住压力,别和唐总有的没的乱发牢骚?”   要是以前席烽确会如此和慕黎黎说,教人的架子还能拿捏得足足的。可现在,他听后没吱声,坐在老板桌后头展开长腿,眉目间耸起几道竖纹,让他看上去肃穆而冷淡。   丁助理记下来,又问:“ HR那边正好年底空闲,大把社招的职位延到年后了,我让他们把替代人选也先物色起来吧?”   “ … …不着急。”   “对了,唐总还提到虽然慕经理入职不满一年,考虑到贡献突出能否适当涨涨薪,挽留下人才。这个建议肯定更是无理取闹、得寸进尺了,我代您批评他几句吧,让他长长记性?”   席烽忍耐又忍耐,还能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吗。也就是丁助理跟他多年,对他了解甚深,才敢用慕黎黎的事挤兑他。   “拿来吧,我来签。”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脆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时候不觉得,从慕黎黎不回家住的那一天开始,两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   公司里一周见面不到两三次,席烽要么出短差、要么成天在会议室开会,空下来会下去十九层转一圈,可慕黎黎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工位上。   席烽这边始终怄着一口气,慕黎黎更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心如芒刺。于是谁给谁打电话、打破胶着的僵局就成了难题。   男女之间,哪一方介意、哪一方真的在乎,自然就会先弯腰或者屈服。以前席烽给过慕黎黎台阶,慕黎黎也不会总那么固执地坚持己见。而今… …   跨年那天晚上,席烽回家发现家里灯亮着,他心里一突。慕黎黎想明白主动先给他台阶下了?进屋才发现,她依然没在家,是她不知何时回家了一趟,忘了关灯。   衣帽间里一团凌乱,还有几件裙子歪七扭八地掉在了地上。慕黎黎做家事就像身后长了尾巴一样,从来没有规规整整过。   席烽从地上一件一件捡起来,替她迭起两件,井井有条地放好。迭到第三件的时候,又面带愠容地扔了回去。   林林总总,过分的和先挑起事端的人是她。沾花惹草的是她,一动气就不住在家里的人也是她。   席烽记起件事,回主卧去翻床头的抽屉。要说客气,慕黎黎真的从不和他客气。信用卡被慕黎黎带走了,家里的车也被她开走了,连冰箱里钟点工准备的熟食都少了很多。   而人却好几天了,影子都不叫他见到。   元旦小长假很快来了,两人仍然分开过。   慕家打电话给慕黎黎,说让和席烽一起过去吃饭,她直接在电话里替他回绝了。席家那边她认为席烽也会照葫芦画瓢的应付过去,没想到却行不通。   席母善于瞅不冷子地突击,打人个措手不及。假期第三天,忽然给两人打电话,说她在新房这边,让他们别在外头晃荡了,赶紧回家。   等席烽搁下打了一半的高尔夫,推开家门一看,不光席母在,慕黎黎也真的现身了。   席母正拉着慕黎黎的手亲热的说话:“知道你们两个人工作都忙,假期里不想叫你们来回跑,所以我说要看你们还是我这个闲人过来。”   席烽一听便知是借口。席母的膝盖风湿是老毛病,秋冬季节最容易犯,一定是家里阿姨往她那边吹了风。   席母还是那三板斧,他听个开头就知道怎么回事。慕黎黎倒是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乖觉极了。   “新年放假也不说在家好好陪陪你,不会体恤人这点,和他爸一模一样。”席母指着进门的席烽责备,“工作重要,二人世界也同样重要,他们男人就是不明白!以前假期我会拉他们爷俩出门旅旅游,今年也是怪这疫情,想去也去不了,只能在家里闷着。”   “我知道你面子薄,他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不要憋在心里、有什么不满尽管说他!女人啊,嘴要硬心要软,我就担心你秀才遇到兵,说不过他再被他气出个好歹来。”   不然也不会席烽一进屋,慕黎黎先低下头红了眼圈。两人一左一右隔着八丈远,眼神完全没有交汇,席烽光瞄她但也不言语。   席母是过来人,一看这架势焉能不明白,拍着慕黎黎的手说,“每对小夫妻都是磕磕绊绊走过来,聪明的女人不会和男人一般见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人家说的好,男人是猪、女人是书,永远不要指望一头猪能读懂一本书!”   把慕黎黎说笑了。席烽走得更远了几步,自觉去给席母和慕黎黎倒茶。   “你说不动他的地方就告诉妈妈,妈妈来给你做主!他呀从小和犟驴似的,不逼他到悬崖边上他就不服软。但人家也说,男强女强、幸福不长,这句话妈妈不针对你们其中的单个一人,而是想把这个道理说给你们听。”   “夫妻之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谁和谁作对、谁比谁占上风,那样只会两败俱伤。而是吵架之后能够和颜悦色,共同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席烽,你总归比黎黎成熟,你俩因为什么事吵架我不问,总之你的责任一定更大一些。”   席母不仅十足中立,天平还偏向了慕黎黎一边。席烽心说,慕黎黎回来这一趟多值得,也只有席母请得动她。   再说下去他颜面无存,于是他说:“我们的事自己解决,您差不多得了。”   他一开口,席母有更多的话等着他:“你又不爱听!和你说过多少回,夫妻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风水轮流转的事儿都不要计较,不如想想,什么情况下两人关系最稳定?”   席烽皱眉,慕黎黎也直往后撤。席母是很开明,但每回绕不过去的话题又来了。   “我有时特别替你们可惜,与其你们把时间花在这上面东拉西扯,差不多是不是— —该考虑考虑下一步的事儿了?”   两人在此时最为默契,慕黎黎背过身从沙发另一端过去,接手了席烽手里的活儿。席烽坐在席母身边挡住了她,装胡涂:“什么事?”   席母小声说:“我天天晚上做梦都会笑醒的事儿啊。”   “你问她干什么,我自会给你答案。”席烽说得同样小声,“四个字,遥遥无期。” 第五十七章 你一尺我一丈   席母气饱饱地走了,出门时少不得细细嘱咐慕黎黎几句,望着她时仍旧慈爱有加,看席烽的眼神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谴责意味。   然而有人置若罔闻,只管三下五除二地打发她早点回去。两人一起陪着席母下楼到车库,然后送别老太太,又一起坐电梯上来。   慕黎黎从卧室取了几个瓶瓶罐罐的护肤品,装进包里。冬天的衣物都是大件,她在衣帽间乒乒乓乓地找她的二十寸小行李箱,找不到,只好用衣架撑起件羊绒大衣,打算一会儿直接带下去。   期间席烽去次卧转了一圈,换下运动装出来。空旷的房间里中央空调的温度高的让人烦躁,他冷不丁地开口:“你还要回去?”   慕黎黎照例去翻冰箱,语气淡的像搁了一晚上的白开水:“不好打扰你。”   席母话都说到那种程度了,席烽一句没有还嘴,她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态度,刀枪不入的沉静。席烽恨得牙痒痒,但可能许久没有仔细看过她了,内心深处却有另一种痒意爬上来。   “你想让她隔三差五的来视察一遍?还是,你想把你家那边也惊动过来?”他问,见她空手慢慢关上冰箱门,又问,“离家出走好玩是不是,冷静几天可以,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自己的生活能力如何心里没数吗,我就不信没人收拾、没人准备三餐,你能住得下去。”   慕黎黎觉得老房子的小窝挺好,青春少女的岁月里多少次在慕家经历难过的事情,她只盼着有自己的独立栖息之所,而今终于得以实现。   可席烽的激将法对她也起了作用,她平常需要一个小时工,迫切而紧急地需要。   “是你太小气,阿姨的封口费不能给足一点吗,不然为什么阿姨会跑去找席妈妈告状?”   “你大气,你去给啊。”席烽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不是你私下让她腾半天去你那里干活,她怎么能发现你不是出差、而是搬出去住了?”   “她怎么发现不了,公众假期谁还出差不回家,阿姨也不是傻子好吗?而且,我也没想到阿姨不是站你这一边,还会往家里偷偷打小报告啊。”慕黎黎喊冤。   这个问题重要吗,互相抻着不服输,只一个偏题地小事就要吵得不可开交。男人的自以为是发挥了作用,席烽冷哼了一声,以慕黎黎对人情世故的通达,她想不到才怪。   他把话题往回拉:“你能不能不要回回这么激进,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离家出走更不是个好习惯。”   她硬梆梆地道:“不用你批判我。你一尺,我一丈,是激进还是逃避,恐怕我们谁也没权力说谁。”   男女心理上的拉锯,这几天的杳无音讯让她体会得透透的。先低头这件事,在理性而平和的工作境况下,她不是没有那个心胸去做。   从刚进职场之初,方师兄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恶劣的环境里做个成年人,而成年人的正确决定之一就是和而不同、不要让对抗加剧。   但面对席烽,头痛的是她,不想消下这口气的也是她。慕黎黎就是斤斤计较起来,他不也一样开始斤斤计较了么。   也许席烽比慕黎黎更懂得如何避免对抗的方法,也是被慕黎黎顶得不想吵得更加难以收场,回家一趟,他的目的总不是再次把人气走,又是一两个礼拜的不回来。   席烽抬手叫停,口吻不佳,但做了个休战的手势:“说这些没用。互相指责从来都是最蠢、最于事无补的做法,这几天起码我想明白了这一点。”   他看表,“一会儿阿姨就过来了,你哪怕做做样子,也要给我妈一点反应吧?没有反应她很快会发动两家家长,我不认为两边的老人掺和进来是个好主意。”   听闻此言,慕黎黎也住了口。慕行长一旦知道,忧心的程度只怕比席母有增无减。   她看着他进了衣帽间,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找出她的小行李箱,把衣服又收了回去… …   午餐两人同桌,各吃各的。慕黎黎很久没吃到家里的饭菜,味道明明熟悉的很,吃进嘴里却一点不觉得香。   以外卖为生的这些天简直过得民不聊生,她的下巴颌都瘦尖了一些,在对面的席烽看来有点病病弱弱的气韵。   阿姨端菜出来的空当,他往慕黎黎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但慕黎黎捧起碗躲开了。   阿姨久不见她,热情地招呼她多吃些,慕黎黎也应得很勉强。   午餐过后,两人又各自钻进了不同的房间,半天没有响动。阿姨在厨房里直叹气,人说公鸡打架头对头、夫妻吵嘴不记仇,这吵不起来的小夫妻才更可怕。   下午慕黎黎出门,回老房子搬了一小半东西回来。   想来想去她还是没全搬,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住回来,她心里总是不对劲。阿姨做好晚餐,人还没走,和她说席烽走前交待了,晚上有应酬不在家里吃。   慕黎黎这一餐饭更是吃得味同嚼蜡,饭菜都没动几口,比他在时的别扭还不舒服。中午才说做做样子的人,这么快就忍不了了吗?   一晚上过得好像时间停滞了一般,直到晚上十一点多,门口传来毫无顾忌的开门声才将这种沉寂打破。   慕黎黎听他在厅里叫人,趿上拖鞋出来,见到席烽倒在沙发上的样子,明显是酒后的状态。不至于喝到七荤八素,但他双手手指都紧压在太阳穴上,慕黎黎便知他是头疼大发了。   其实她跟席烽也去过几次应酬的场合,从未见过他因酒而表现大失水平的时候,慕黎黎对他的酒量是有几分底的。也许喝了不少,但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到醉的程度。   软弱的男人沉湎于酒精之中找到痛快的发泄,而他属于一开始就会对酒精设防的那类,不会让外物控制住他。   慕黎黎给他倒了杯浓茶,又去洗手间拧了一条热到冒出水汽的毛巾,捏着手指递给他。烫得她指头一片红,在耳垂上快速捻了几分钟才消下去。   等了一会儿,她靠近些,从他脸上把变凉的毛巾揭下来。鼻翼翕动之间,却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味。   慕黎黎的化妆品里半柜子都是香水,对香水颇有造诣,朋友常笑谈她长了个狗鼻子。而这种甜丝丝而妖娆悠长的芳草香,是她最熟悉的一款,如果没记错,名字都带着甜心二字。   她俯身在他的衣袖间轻嗅,淡倒是很淡。席烽一抬手,差点磕到她的脸。   他也把袖口放到鼻尖,闻了闻,分辨了好一会儿,说话的嗓音像含着半口水似的不清不楚:“是对方的老板,非要往我邻座安排一位漂亮女士,搬出我太太这个理由也没有说服力,大家都不信。”   他的眉尾轻挑起来,眼睫上还带着水珠,收敛了冷硬却流露出一点恶意,自嘲地笑笑,“碰了几杯,香味就沾上了,不算什么大事。再说——你也不在乎这个,不是吗?”   就像他一心等着慕黎黎问田若琳的事,等啊等啊,石沉大海没了下文。比起来,这一点味道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慕黎黎站起身子,直视了他一会儿,然后一把将湿毛巾扔在他身上,“洗你的澡去。”   她的沉默和不反击助长了席烽的气焰,所以当慕黎黎坐在床上怨妇一样生闷气时,席烽洗完澡晃晃悠悠地进了主卧,腰上只围了一块窄窄的浴巾。   看她小媳妇似的盘腿坐着,苦着一张脸,一见他进来,合上眼转去了另一边。席烽算是懂了,他的气性再大也大不过这位。   其实,她靠在床头的背影纤细,细细的腰、细细的脖颈,比她正面的大义凛然显得脆弱多了。她的身体动作席烽是足够了解的,他在衣柜门边像模象样地翻了翻,长腿一伸,踢了踢床沿。   慕黎黎不理他,他走过去,话语耐心多了:“这会儿洗干净了,给你检查一下?”   席烽把赤裸的胳膊举过去让她闻,慕黎黎睁眼,触目所及一片男人的深色肉体,热烘烘的贴过来。   她一甩巴掌,“啪”地打在他手肘上,手心一阵酸疼。他却越靠越近,呼吸中还带着酒的浓烈,“你也不想想,晚上公司好几个人在,大庭广众的能有什么?我如果说她还当着一群人要我的微信,你不是更生气?”   席烽扳过她的肩,说得意有所指,“信不过她,你也该信得过我。放心,我没给。“   她“切”一声:“席总相识满天下,为什么不给,想给就给,还怕人多不好意思吗?”   “不想给。女人光一张漂亮的脸不稀奇,但是她— —没你身上的那种感觉,说不清的感觉。我也奇怪… … ”   席烽没说后面的话,以前喜欢的女人偏好省心的花瓶型,而今栽在这颗素净而心思百转的小白菜上。   一离开还觉得牵肠挂肚地放不下,婚姻的神奇之处,不能不让人感叹。说着,他张开手臂搂住她,把她往腿上抱。   期盼着她能说点什么,在多日不见稍见缓和的时候。可她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连挣扎都没有动作,似是要在他眼底看个分明、才知道他话的真假。   也罢,别又说出什么气人的话,难得假期的最后一个晚上。席烽想着,扶住她的后脑把人往前拉,擒住唇热烈而重重地吻她。   “你喝多了!”慕黎黎推他,但哪有触动得了情欲上头的他。   “想你了,天天想… … ”就是这一句呢喃似的软话,让她丢盔弃甲放弃了坚持。没有男人清心寡欲,她再想和他生气、发脾气,在这件事上她也会留有余地。   “疼… … ”几个深吻之后,席烽就着抱她在怀里的姿势,扯下她腰间的小裤就要往里闯。   久旱逢雨,他的动作急切,而她甚至还不够潮湿。即便他的手轻揉了一会儿,慕黎黎还是有点抗拒。   她仍是从心里不太配合他,可席烽也有他的办法。把她掀倒在床上,他紧跟着覆上去,跪在床单上,一边缓慢绵长的动,一边抬起她的小腿,吻她圆润的膝盖… …   顶灯明亮到刺眼,他斜眼看她,浑身散发的气息… …太色欲熏心了。无声胜有声,是慕黎黎最受不了的那种引人沉沦的男色。 第五十八章 拿别人当标准要求我   慕黎黎的心上明明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在独处的几个礼拜中,她无数次回头审视两人的关系,结论是和席烽之间缺角太多。   缺的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清晰。感情不够深的婚姻,就像一处漏风的窗户,冬天一来满屋的空调也挡不住那股寒潮。   他们结婚大半年,维系这段婚姻的纽带更多的是责任,而不是那些她不敢碰触的东西。比如深情,比如敞开心扉的爱。   她不否认两人一切渐入佳境,比决定进入这段婚姻时的境况好过太多。慕黎黎是个很现实的人,再多的东西在她眼里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奢求。她没想过从席烽身上获得,从其他男人身上也从没寄予过希望。   她就不相信爱这回事。   深情不及久伴,把所有爱栓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光现在的她做不到,早年曾走进她心里最远处的钟易,亦没获得过这种殊荣。   而她这位名正言顺的丈夫,慕黎黎在心里反复丈量,竟比钟易走得还要更远、更深入一些。   要不然也不会轻易地用男人的色相,一点点瓦解了她的阵地,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房间、她的床和她的身心。   慕黎黎在他的亲吻下控制不住的敏感起来,并紧身子闭目急喘了一阵,跌跌撞撞地仿佛悬在半空中。   席烽撩起她的长发从肩后拖起她,把人从床沿拯救到更安全的位置,制住她的小腿,继续滑入的节奏像重锤敲鼓似的,更激烈了几分。   慕黎黎感觉灵魂都要在他的猛攻下被卷走了,心里想着不要对他屈服,身体却收缩再收缩,腰拱得高高的成了一座桥… …终于受不了地塌下去,所有的意念在遽然之间支离破碎。   席烽却缓了速度,逼人的力量丝毫不见减弱,不到一分钟后再次迸发而加速。慕黎黎口中咬着的手指被他拨开,耳边席烽吻上来哄她,“没力气了?再来一会儿… … ”   她偏过头去,躲开他炽热灼人的呼吸,不想出声但压抑不住,只好咬住枕头的一角… …   慕黎黎怀疑他借酒发疯。一切云消雾散后,她的大腿酸得止不住发抖,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的后遗症。   他在床上的风格褪去了白日的严肃正经,常常是放浪形骸的想怎么来怎么来,十次里有八次让她受不了。今晚的后半段几乎全是疾风骤雨似的凶猛,比以前每次更加不饶人。   慕黎黎有点恼,伏在梳妆台上照镜子,看耳后和锁骨下方一排排红通通的印子。她把一头细密的长发松散下来,能盖住的很有限。   明天节后第一天上班,她没那么高的个子,从不喜欢高领毛衣… …身体的疲倦感似乎要蔓延到每一个毛孔里,慕黎黎嘴里免不了抱怨,仍是那几句陈辞滥调。   “你到底被灌了多少酒,合着酒疯都攒着、发在我身上是吗?本来下手就没轻没重,你不知道你酒劲上来会更离谱吗?”   席烽靠在小阳台门口抽烟,身后是厚厚的欧式窗帘。两人这一场开始的毫无预兆,连窗户的扇叶都没来得及关。   老话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席烽竟然有点信奉这句名言了。   身体上的和谐也许能解决很多女人的问题,比彼此大闹一场还留有余威。在两人都放下矜持的激情浪潮里,丢失和忘掉的不仅仅是感官上的四平八稳,也有潜意识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抵抗情绪。   “是喝了不少。没想多喝,耐不住灌的人太多。”   “你是不是故意的?”慕黎黎软趴趴地坐下,嗓门却尖尖的,问他。   “故意什么,喝酒,还是和你— — ”话还没说,先把人扑倒、自己吃个饱?   慕黎黎十分笃定地说:“都是故意的。”   席烽一边喷烟圈一边笑,算是承认,更让她的神情带了隐隐的不满。   他表现得过于享受这段贤者时间,从床上抽身得太快、而且一下子抛下她、离她那么远… …   只怪自己骨头轻,为难都没为难,便遂了他的心思。慕黎黎从桌上捡起一小罐遮瑕膏,用毛刷子在锁骨上扫过几个来回,印迹并没有浅下去多少。   心里更气,把东西一扔,碰倒了好几个水乳的瓶子。她指着领口最红的地方,问席烽,“这也是故意的,对不对?我没你那么皮糙肉厚,磕磕碰碰不算回事,明天还要上班,你至少让我明天能见人吧。”   她讨厌席烽一脸爽过之后的松快和目中无人,不免话说得尖刻,“回回说疼说不许,你从来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 ”   他不是控制不住,确实尤其喜欢这样,看着奶白色的她为他染上情欲的暗色。此刻辩驳是无心之举有点太假了,席烽没说话。   “真搞不懂,跟小狗学的吗,用这种方式来打标签、以示跑马圈地?怎么这么幼稚,还无聊、还霸道!”   “大凡男人都喜欢,没办法。要不让你下次还回来,也可以。”   “谢谢,我没这种癖好,和你们这种奇奇怪怪、自我主义的占有欲。”   “对自己的女人有占有欲,请问怪在哪里?”她的声讨有些没完没了,席烽渐渐听得不是滋味,“对另一半没有主权意识、没有占有欲,才是真的有问题。”   慕黎黎愣了一瞬,转头迷惘地看向他,落进他像窗外夜空一样幽黑的眼里。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积压的问题太多,他的怨气听起来也不小。虽然没给她仙人掌似的全身带刺的感觉,但只怕和她一样,刺都埋在了暗处。   “你别上纲上线,刚我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竟没听明白。”   慕黎黎皱眉:“我至少说过一百遍了,还要我重复吗… …我是肉长的不是铁打的,让你克制一点、斯文一点有那么难吗?”   寻常她也没少抱怨这个,今天不知触动了席烽哪根神经。飘窗上放着现成的烟灰缸,他却让烟蒂直直落在地板上,然后拖鞋捻上去,把光亮彻底熄灭。   “慕黎黎,你要不要回忆回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我是个克制的人、斯文的人?有吗?”   并没有。慕黎黎想,他一向不屑于披上绅士的外皮,连安静时都像蓄积着锐利和迸发的力量。不是狼就是狗,总之给人的绝对是尔非善类的印象。   “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有没有哪一刻,你是在拿别人当标准来要求我?”席烽的声音沉下去,低了好几度,索性变本加厉地说透,“比如那位公认最斯文不过的钟师弟。”   … …慕黎黎周遭的空气忽然冷下来,比他身处风口的冬风还冷。她的脸白里透着青色,凉凉道:“那你是什么,替代品?”   “至少我不想当别人的陪衬,或是退而求其次的第二个选择。”席烽说。   他错了,床尾和的前提是一方真的俯首称臣,或至少不计前嫌,他们都做不到。   “他比我更符合你的所有要求,在你心里,他排在我的前面不是吗?慕黎黎,既然我是你的下下之选,那你… … ”   “婚前干吗来招惹你,是吗?我直接选他就行了,是吗?”他要留几分的话,被慕黎黎道破。她的表情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下一秒就要摔个一地狼藉的紧绷。   席烽朝她走了两步,“我想,我有权提出这样的疑问。虽然提问的方式可能不恰当… … ”   “婚前早就是过去式,而钟易甚至算不上我的过去… …那你呢,你那么多花头花脑的把戏,我问过什么?”她咬牙道。   “你想问什么?”戳破窗户纸,让他肉眼可见的平静下来。   和别的女人,总不可能是无师自通… …重要的那一个,不重要的许多个又是怎么回事… …但以慕黎黎的自持,这些刨根问底的话她问不出口,太小气了。   她闭嘴不言,但席烽在慕家吵得最凶的时候,也没见过她这样灰败消沉的神色。   “想到便说,和我你还要铺陈、润色什么吗?不需要的慕黎黎,别把自己裹得像个蚌壳一样,你累我也累。最难的一年都过去了,我以为我们至少可以坦诚相待。”   一晚上耗尽了她的心力,有些话的杀伤力堪比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慕黎黎平淡地赤脚走到床边,掀开被角,关上顶灯。   然后请他出去:“我要睡了,等我想想再说吧。”   这一想又过去了两天,第三天席烽应酬到很晚才回家,慕黎黎终于亮出了她的爪子,她韧劲十足的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第五十九章 怨侣几多   “你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席烽恼火地说,“我以为你够懂事,至少知道什么话可以脱口而出、什么话应该经过脑子慎重地想想,看来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了!”   她的心硬得像块寒冰,里头婉转迂回,就是没有他。晾着她不管用,挑明了激她也适得其反,他的手段用尽又如何,生生被她逼到了死胡同。   席烽深吸口气,忍着脑仁疼问:“你认真地考虑过了?”   “律师周末的时间都约好了,你说呢?”   “你是大人了慕黎黎,要为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我最后问你一句,一拍两散固然痛快,你确定——将来不会后悔?”   她仰着脸望向他,眼神清明而凉薄,没回答但姿态已说明了一切。   她什么时候后悔认错过,百年不见得一遇。席烽初见时曾经很喜欢她的一双眼睛,温驯而不矫情,殊不知这位难缠的作都作在了心里。   “可以。”他点头。   慕黎黎眉目间骤然一紧,冷淡的表情上像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渐渐渗透出苦涩之意。心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后头的手续一大堆,我直接找丁助理?”   “他没那么有空,而且也不负责我的个人事务。”   听你胡扯,慕黎黎问:“那怎么办,我还是找你?”   “你不是找了徐律师吗,有事找他去。”   慕黎黎毫不做作的瞪了他一眼:“他能替你做主?”   “是的,全部。律师处理起来更专业,能省很多事不是吗。”席烽似乎意兴阑珊,有点到此为止的意思。   道理上应该是。两人对望,慕黎黎看起来无懈可击,内里已心乱如麻。   席烽在她房里又站了一会,不再多言,沉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他回家前慕黎黎已等了他一个晚上,倒在床上歇下,辗转反侧找不到睡意。   心里一会儿像油煎一样被人架在火上烤的焦灼,一会儿像浑身被人抽去了筋骨似的无能为力… …然后又忍不住哀戚的破罐子破摔。也许天底下的婚姻大都相差无几,看似华丽的袍、实则爬满了蚤。   世上的怨侣那么多,也不多他们这一对。不管怎么说,胆大先提出分开的是她,主动挥挥衣袖要走的人也是她。这场角力他们势均力敌,席烽终究没有赢过她。   可内心深处又有个声音冒出来说,不对,她这一步走错了。不是谁赢的结果,而是双输且输的彻底。   手机在深夜里响起,是徐律师的微信:“抱歉席太,周六忽然有个急事,你们能换个时间吧?下周有空我给你通知。”   慕黎黎反复看了几遍,这下倒是决定可以赶快睡了。睡前给他回复过去:“好的,不急。”   公司里,新年伊始,一个不好不坏的结果出来了。   好的地方是投资人的第一轮估值终于浮出水面。坏的地方是,估值比原先预想的水平降了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这— —差距有点大啊,为什么给砍掉了这么多。”老唐来回搓动着双手,在座位上唉声叹气。   高出来的是他的业绩,低了,却不好和公司交差。然而烽火毕竟是第一次在市场上公开融资,没有硬性参考的可比价格,谁签支票谁说了算,主观成分占到一大部分。   “和他们的项目负责人交流了一下,报审之前他们内部有分歧,所以估值被压低了。”慕黎黎说,“一方面酒店行业是消费受创的排头兵,回暖的信号向好但有限。另一方面他们对烽火的实力有信心,但对未来现金流是否健康仍持保留意见,长期看能否高倍数退出并不肯定。”   “说来说去,还是消费赛道本身的问题。大趋势是降温的,即使搭上技术、管理上的再多亮点,估值也上不去多少。这是烽火当前面临的现实,我来和席总解释吧。”   老唐到底资深,胸中自有丘壑,没把压力压给慕黎黎,就先让她走了。   从老唐办公室出来,看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埋头静思,慕黎黎身上的浮躁之气也静下来不少。   其实她是抱着后面和投资机构大战三百回合的准备来的,谁叫业绩第一呢。没想到老唐三言两语就甘心认了。   当初跟随老唐是因为她想做投资,而不是冲着在谁手底下效力去的。因为被穿过小鞋的关系,她对老唐甚至有点小成见。慕黎黎第一次觉得,和老唐这样的上下级搭配也不错,他在大事上的站位到底比她高、也比她稳。   快到中午的时候,丁助理来电,说席总在隔壁大厦二层的小南国做东,请你和唐总吃饭,好好聊聊估值的问题。   慕黎黎手头一堆活,问:“为什么不在公司谈,下午老板的时间全定满了吗?”   丁助理哪儿说得清,他只是听命行事:“大概是— —话题太倒胃口了,他想换个环境?”   “我要带计算机过去吗?如果他想知道细节的话,不然也不会叫我也参加了,对吧?”   “呃,”丁助理想了想,一言难尽地道,“不大好。餐桌上你还给老板放PPT ,只怕他饭都吃不下了。”   慕黎黎一想,也是蛮煞风景的:“那… … ”   “带嘴去就行了。”丁助理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说,“你大人大量,别和老板顶着干,我们都看了几个礼拜他的臭脸了… …别人不懂你还不懂吗,您人到场比什么都管用。”   这话说的,像劝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没劝,让慕黎黎心情瞬间变好。   她和老唐从公司出发的不晚,赶到餐厅的时候席烽却已经在等了。   “你们的意见呢?都说说。”席烽听完情况,问。   慕黎黎级别最低,理所当然先说:“这一波的估值比预期低不少,前期做了很多工作,所以我觉得有一点遗憾。但也没想好要不要硬抗一轮,再和投资人还还价,探探他们的心理价位。”   买家一般的原则是坐地还钱的把价格砍下去,手里总会留一点空间给对方。   “另一家基金的估值出来了吗?”   慕黎黎迎着他们两人的注目,摇了摇头:“基本不用寄予希望。这两家基金的尽调几乎同时进场,过程中进展相差无几,报价肯定不会有太大差异。第一轮融资多多益善,他们也清楚我们不会让他们竞价的心理,私下肯定互相通过气了。”   “没错。”老唐说,“这对我们来讲才更棘手,一家之言不可信,两家专业机构都是这个结论,这个估值里面即使有水分,恐怕也很难挤出来太多。”   服务生陆续开始上菜,暂时打断了老唐的发言。席烽举筷示意他们边吃边说,还给每人盛了碗热汤。慕黎黎早饿了,不客气地端起来就喝。   老唐可没兴致,等服务员退下去接着说:“我想是否还是时机更重要一些?上个月方辉平方总过来那次,他说的一句话我至今印象深刻,很多地方重提号召大家共克时艰,时局之艰难不是一时的,眼看春节前又有几波反复,国外已经是躺平的态势— —也许今年初形势还乐观,但年后未必敢维持这个乐观。”   一个产业的发展说到底光凭自身努力进取是不够的,宏观态势、经济政策的影响深远而剧烈,对动荡之中的烽火尤其如此。   “从未雨绸缪的角度来看,百年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抓住机遇缩短战线更为实际。我还是建议速战速决,尽快让公司轻装上路。”   这番话的高度和角度,与席烽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同意。当下有人买单、能筹到钱是第一位的,不必纠结于估值的高低。面对这些头部的产业基金,放低姿态不是坏事。我清楚烽火几斤几两,该让就让吧。”   一席话听完,慕黎黎仍然有点矛盾,擦擦嘴说:“一想到五个点就能差出来上亿的数字,还是挺难下决心取舍的… … ”   她的话在两人面前略显随意,至少相比之下,比老唐的庄重严谨要随意多了。不过正题说得告一段落,正好让桌上的气氛轻松一些。   三人位的圆桌,无论怎么坐席烽和她都相邻,闻言侧身瞅了她一眼。   老唐笑了,问她:“我也肉疼啊!听说你们年轻人有句话,叫成年人不做取舍、全都想要,哎,真能做到就好了!”   慕黎黎也笑,颊边浮现出浅浅的梨涡,人都娇俏了几分:“您说的太对了。”   “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全部都要、高低都占着,那就不一定是本事、而是太过贪心了。”席烽泼冷水。   隐隐影射什么似的,说完他也意识到怪异,画蛇添足地补充,“ … …纯粹就事论事,我没有别的意思。”   手下一动,将功赎罪似的忙给人布菜。舀了尖尖一勺,慕黎黎一抬头,视线扫过他,他心领神会,勺子半路拐到了老唐盘子里。   老唐一勺,慕黎黎一勺,几个主菜一一送到两人前头,礼贤下士的照顾到家。老唐受宠若惊:“席总太周到了,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 … ”   一桌菜色大部分是清淡细腻的本帮菜口味,只有新上的这道毛氏红烧肉,咸香油辣、腻得格格不入。   老唐观察了几回,见席烽完全不动筷子,脸上也露出嫌恶的神情:“这家店还做起川菜来了?这一道既不清口也不健康,吃了容易把血脂高、血糖高的毛病引出来,再去加工加工去去油才好。”   他招手叫服务员,被席烽拦下:“不要紧,少吃即可。”   有人就偏爱那一口肥腻的,在慕家吃到“油嘴滑舌” ,老唐当然注意不到这种细节。   “不好不好,厨师一定有改良的法子!”老唐锲而不舍,“让他们返工去,这道菜也太砸他们的招牌了,回头我找他们店长去,这还是我们的协议餐厅呢… … “   席烽没拦住,眼睁睁看着菜被撤下去,老唐还提了一堆要求,没个半顿饭的功夫端不上来。   回头再看慕黎黎,人家跟没听见没看见一样,吃得正欢。   家里的阿姨赶在春运到来之前请假回老家,家里几天不开伙了。他这番心意,算是付诸东流了。 第六十章 你也不要学别人   慕黎黎买完单回来,席烽和老唐的交谈也告一段落。时间不早,下午还安排了几个会。   她没入座,套上雾蓝色的大衣,一边系丝巾一边站在桌边等待。两位男士很快起身,席烽又改了主意,对老唐说:“你先回,慕经理留下,估值的事我和她再嘱咐几句。”   慕黎黎抄在大衣兜里的手不自觉僵了一瞬,老唐拍了拍慕黎黎的肩膀,在餐厅的出口消失不见。   席烽下巴朝着座位一点:“站着像什么话?坐下说。”   人来人往的食客都会瞟过来两眼,慕黎黎拉开椅子,刻意往离他远的方向挪了挪。   席烽眼神一变:“你们唐总巴不得我给你做思想工作,你这是不想听?”   “不用做我也能想明白,不会钻牛角尖。”大帽子压她她才不怕,慕黎黎环顾四周,好在并没有熟悉的面孔,“下午的事多着呢,不是说越级汇报不好吗,席总到底有什么指示?”   他这个留人的借口显然蹩脚,被她一刺一个准,“能有什么指示。我们之间你问我这个,要问也是我问你才对。”   事到如今,他哪敢指示她。席烽长呼出一口气,憋了一顿饭的时间,总算轮到两人独处,“是有个事情。”   他停了许久,却迟迟没说出来。慕黎黎看懂了他眼里的无可奈何,心里的期许慢慢淡去,道:“我倒想起个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席烽极意外,眼中有束光忽闪而过。   “老唐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往前多打算一步。”慕黎黎支着胳膊,架在餐桌边缘,倒是一副正经谈事的架势,“其实你需要做通思想工作的人不是我,反而是他。”   席烽不认:“何以见得?”   “你没发现,老唐最近越来越尽心了吗?给我们下面人很多压力不说,他一个快五十的人,跟着我们连续熬夜加班也不在话下。因为— —这个项目做完,将来能力保他的人,只有你。”   “是吗。团队每个人入的股份在那里,我以为这是他的本分。”   “入股是入股,也会有后顾之忧。他现在估计心里已经开始不安,如果互联网背景的基金进来,会不会— —他就被踢掉了?”   慕黎黎娓娓道来,类似的场景对她来讲不是第一遭遇到,“老唐的风格,更像是那种传统企业的财务总监,人保守稳健,管运营、管流程、管核算是他的专长。可是如果换了股东,一轮轮的融资做起来、甚至往上市的路上推一推,他的短处也会变得明显。”   “资本运作方面的经验不足,应对显得生疏,是吗?”   “嗯,只能说老辣的资方会有顾虑。特别是你知道,互联网公司的高管主力一般是八零后、九零后,他的年纪也会是不利因素之一。”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对我来说,他这个财务总监是合格的,并且是能对烽火产生助力的。”席烽说。   “但对投资人来说,未必。没有人会在这种多变且不确定的时期,还有看淡一切、不争不抢的平常心。”   言尽于此,再说就是赘述了,人事安排轮不到她操心,只是怕他太忙顾不到。   慕黎黎摊摊手:“反正你多想想吧,当前融资的第一关没有眉目还好,他会努力往前冲刺、体现他的价值。一旦后面进入关键环节,他会越来越迟疑,因为他心里需要对未来有明确的保障和动力。”   作为深度参与到如今这步的成员,慕黎黎当然不希望项目出事。外部的挑战尚且应付不过来,如果负责的老板再换人,她和团队的一切努力将成为彻底的白忙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唐是个善谋的人。他的想法我会关注,找个时机和他正式谈一回。”席烽说。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的手机已经滴滴响了好几次,他无奈地扣下屏幕:“你的提醒很有帮助,可是,唉,我更愿意你和我说点别的。”   对着别人谈笑风生,对着彼此却收回了那副温情大度的面孔,冷面罗剎似的相对无言。她是,他亦然。   “说什么,席总不也没事可说吗?”   慕黎黎想,也许她不应该期盼别的什么,他们和别人不一样,似乎从来没有过情侣之间亲密无间的片刻。   周围的服务员开始准备午休,催他们离桌,于是两人起身往外走。写字楼里恢复了上班的秩序,底商区域的客人寥寥无几。   两人坐扶梯下楼,席烽落在她身后,一抬手就能把她揽到怀里的距离。他能看到她的侧脸,低垂脑袋面无表情地发呆。察觉到他的视线,轮廓线像绷起的琴弦,但始终不看他。   楼里一层新开了一家奶茶店,生意红火到此时竟还有十几个人在门口排队。席烽终是不忍这样形同陌路,碰了碰她:“喝不喝,去买一杯?”   记得她是喜欢的,怕吃甜食发胖,但每回她吃得最香。   于是慕黎黎也记起来,最爱给她买奶茶的人是钟易,甚至被她传染的钟易一个大男人你自己也不少喝。迁就她的口味一次买上好几杯,剩下的他一边加班也就全给消化了。   可席烽… …他是一口糖分不会碰的人,对身材的自律和对工作的苛刻别无二致,讨厌到只会讥笑她约束不住自己。   “你喝吗?”她突然问。   “不喝,齁得慌。而且一杯奶茶的卡路里多高,说出来吓死你。”   “那你买来干什么。”   席烽嘴角抽动了两下,看她的眼神带着明知故问的不满。心说她对人明明比他敏感,头脑聪慧,难不成感情上却是个钝感十足的笨蛋?   慕黎黎替他答:“给下午来拜访的女客,还是给总办那群小姑娘?总不会是给我的吧?可是,我不缺人常常请我奶茶喝啊— — ”   所有的不爽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也不管自己的话说得有多胡搅蛮缠,“席总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吗。既然别人的标准不许拿来要求你,你也不要学别人啊,装温柔装伪善的招数多委屈你… … ”   心底有个声音对慕黎黎说,你不应该这样刻薄的对待他。可不知怎么,她的不理智、不温柔似乎在这一段时间里都集中火力,一见他就想喷发到他的身上。   谁能顶得住呢,男人的自尊心不容挑衅,席烽没等她说完,黑脸就走了。   丁助理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别和老板顶着干” ,慕黎黎这次再次有辱使命了。   春节前本是一年中最喜庆的时节,可惜正式消息传出来,大家满怀期待的烽火集团年会今年再次取消。   本城出台了新规,五十人以内的集会要向当地部门报备,五十人以上的则必须事先取得批准。而大家心知肚明,安全起见大概率企也不会申请,上面也没人敢批。   老员工互相聊天说起来,总感觉今年年头少了些什么。这一年里有人走有人留,几个部门的员工都经历了大换血,而旗下酒店业务更是大起大落,从年头到年尾就没稳定过。   欢聚一回,喝喝酒、吃吃饭才能找到对公司的归属感似的,然而毕竟还是没法实现了。   节前是很多工作收尾和落幕的deadline 。老板们“兵贵神速”的一声令下,废寝忘食、夜以继日打拼的是所有辛苦的打工人。   慕黎黎有种开着大卡车、长途赶高速路的疲惫感。下半年这一波又一波的工作好似无休止一般的接踵而来,充实是充实,匆忙也是真的匆忙。   所幸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估值有定论之后,后面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手续了。节前to do list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和新投资人谈下来Term sheet ( 条款清单),其他都大可以往后放。   偶有不顺,她要做的是加快节奏、压缩周期。同时在心里渴望一下,能趁着假期充充电,换一换状态,也再… …好好想想下一步她和席烽的事。   慕黎黎在放出离婚的豪言壮语后,又搬回了自己的房子。席烽在隔壁很安静,但她就是整晚整晚的睡不好。   有时半夜梦到他寻过来找她,穿着得体或是赤身裸体,惊醒后起来察看房门,根本没人动过,他房间的灯早熄灭了。   一晃又一个礼拜过去,两人在公司里很少碰上面,他们的时间都吝啬… …然后,慕黎黎先找的席烽。   和老唐吃饭那回不欢而散后没几天,慕黎黎加完班去楼下食堂吃饭。晚上八点多餐台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还好没关门,不然她又要以外卖填饱肚子。   本以为她就够晚的,端着餐盘才坐下,隔壁又坐过来一个人,不期而遇的竟是钟易。   “一起吃,介意吗?”   “当然不。”慕黎黎说,“前几天路过你办公室想去找你,里面空空如也,你助理说你特别忙… … ”   慕黎黎一直没碰到他,听他助理说他们的无接触平台demo要赶在这个月放假前出来,一群研发人员号称闭关一个月,钟易平常全和团队一起,老板办公室也就空置了。   她不好打扰他,总惦记着和他单独聊一聊,可他实在忙到抓不到人。   前几天行政部的春节加班名单出来,财务部、投资部、研发部位列加班人员的前三名,但研发最狠,七天的假期一排排了五六天。早晚两班倒,钟易尤其可怕,每班都由他领头。   一向把加班看作家常便饭的席大老板,对他们的拼劲也是没话说。邮件抄送全体中层,回了一句:责成各部门,务必做好研发的后勤保障工作。   加班费成倍付,餐标也是翻倍地涨上去。用行政部经理私下夸张的话讲,要星星不给月亮,买满汉全席都够了。   慕黎黎替钟易高兴:“烽火小食堂的菜好歹有荤有素,你们不用天天开水泡面的捱日子了。”   “是。我和行政说,最好加一顿夜宵,那样吃住就齐了。酒店公司两点一线,把大家通勤的时间都省下来,那才是真正的'闭关修炼' 。”   “公司同意了?”   “席总… …支持,只是时间点不好。很多人春节要回老家,凑不齐人。”钟易人瘦了,笑容也淡了,提到席烽时带点强颜欢笑的尴尬神色。   他从来是一腔热情倾注在工作上,两人统共没聊几句,钟易还赶时间继续上楼奋战。   “黎黎姐,听说你去找了我几次,我想… …明天你不太忙的话,我们约个时间单聊聊?”   看他的样子,很多事已然想得透彻。慕黎黎点点头,临走前又嘱咐他休息时间要保证,别总开夜车。   她明白,他的决心终究来得太晚了。曾经她选择了放弃,再回头已时过境迁。   钟易是很好的朋友,但作为恋人,几年前慕黎黎就明白两人不合适。闺蜜苗苗有一句一针见血的评语,钟易帅的没有攻击性,只可温暖她,在心理上满足不了她也驾驭不了她。   只适合留给怀念。当晚睡前慕黎黎左思右想,给席烽发了条微信:【明天约了钟易。】 第六十一章 报备不等于放行   席烽那边也没睡,很快给慕黎黎回过来,字里行间都能闻到那股子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认为,报备了就等于放行了?】   又是挑毛病的节奏,慕黎黎打字,【说事而已,谁说是向你报备了?以前尚且不用,何况现在。】   【什么事,又替人说情,还是当说客?】   【都不是。】慕黎黎快速回道。说不是报备吧,她也没明白为什么直觉上没见钟易呢,就想要和席烽先说一声。   想理由想了足足一分钟,她发过去,【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现实问题,但你不能否认我的功劳。钟易的公司无论从业务匹配度上还是价格上,当时都是最合适的。】   席烽也不傻,这种公事上的对错之争,谁会大半夜地给他发这个,【到底见他干吗?】   【缅怀过去,畅谈现在,展望未来。】   他看了无名火上来,【怎么,提前拉个垫背的?慕黎黎,这八字别说没一撇… …你就那么急?】   【不用你管。我只问你,你承不承认这个目标是正确的选择?】   【不是的话,我天天催他们出demo ,烧钱的计划批完一个又一个,是在折腾什么?】   席烽不肯正面回答,可慕黎黎已经有了答案。   是啊,公司的几次高层会议上,席烽已经把他的思路阐述得很清晰。智能化酒店要新加入很多元素,一是软平台,一是硬科技。   新的概念酒店里打造了很多吸引眼球的亮点,比如全方位的无人接触服务和自助在线服务,比如热门的RPA技术,比如硬件的机器人服务员。但在整个方案里,平台和系统解决方案是一切硬件和场景实现的基础。   钟易团队的加入,正好解决了公司这方面的欠缺。   而对烽火来说,快速商业落地是王道,对业务和融资有着双重的带动效应。另外最关键的一点,是节奏不容错乱。   初期投入只能支撑一两家类似样板间的酒店,投资人进来的现金流接上,后面才有实力慢慢爬坡,做强做大。   经历了一轮起死回生的洗礼,席老板最大的变化是学会了能屈能伸。要不是那么多烧钱的计划在屁股后头火急火燎地鞭策着,他也不会对投资人低姿态的那么好商量。   老房子的暖风系统陈旧,慕黎黎套上厚厚的睡衣仍然抵不住寒意。空调一吹热风便呼呼作响,慕黎黎放弃了,缩着脖子钻进被窝,给他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那时,我闺蜜还好心劝我,不要把钟易拉进这摊浑水里来。】   慕黎黎把枕头当成电话里的人,锤了好几下,【现在想想,何必吃力不讨好,让你们广撒网的自己去找不好么……我后悔了,下次再管你的闲事,我就是小狗。】   那一端直到慕黎黎睡过去也没动静,早起她才看见他的新消息,【小猫也好,小狗更好。只有一点,拉手不行。】   一上午慕黎黎都快忘了和席烽的这一茬,写好两份报告、和微信上的若干联系人把工作谈完一轮,午饭后回来,刚在工位坐下,手机叮叮咚咚响了。   席老板的消息又追过来: 【见完了吗?】   查岗似的盘问,慕黎黎不理睬,权当是乱七八糟的骚扰信息好了。她这边才回了几封邮件的工夫,身边的工区忽然小小的嘈杂起来。   席总、席总的打招呼声不绝于耳。沉浸在计算机屏幕中的慕黎黎抬头吓了一跳,他居然还下楼来了!   晃晃荡荡地电梯的通道踱晃荡荡地电梯的通道踱来临时,是工区人间从由的时候,他下楼的目的不得不怀疑。   慕黎黎看席烽的目光旁若无人地集中到她这里,好像专门过来逮她、盯她的梢似的。态度这么猖狂,她微恼,袖口挡住半边脸,把头拧向了另一边。   席老板却脚下一拐,大大方方的从她身边路过,敲她桌面,拿腔作势地问:“你们唐总呢?”   慕黎黎狠瞪他一眼,用极正常的音色说:“今天外出,不在公司。您找他的话,我这给他打电话?”   席烽在她桌面上找到包着粉色外壳的手机,看不到屏幕的那一面。他停在她身边,问:“你没去?”   慕黎黎坐不住了,站起来双手交叉在身前,很是尊敬地回他:“我手头有事,唐总说他自己去就行。”   席烽本来预期得到的回答当然意指另一桩行程,可话被她拿捏得模棱两可,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慕黎黎真想滑不溜手的时候,他对她也没什么办法。他没当着人为难,转一转就上楼了。   微信上被发了一串问号,慕黎黎在心里拖延够了,方才简明扼要的回了两个字:【没见。】   不是不敢见。而是上次意外的三人会面翻车成那样,见不见钟易还重要吗?慕黎黎想来想去,已不那么重要。   那天的事实说明了一切,再掩饰什么、解释什么都是多余,不如— —就让那些说不清的情绪随风而去。   慕黎黎和钟易说中午脱不开身,感谢他的善意邀约,给他留了一句,“你一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在我心里始终都是。”   有些话不用说到一清二白,她相信钟易能和她心有灵犀。   她和钟易的过去太漫长了,从校园到步入职场,从同门到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再到烽火的引荐之谊。他们在感情上若即若离过、近到知心过,然而在最纯粹的岁月里也许算得上蓝颜知己,后来各方利益和前途的问题混杂进来,等她发觉时两人已止步不前。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但毫无疑问两人都有了退意。   她从没问过钟易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这关便过不去— —慕黎黎过不了苦日子,无法放弃物质追求。钟易只看到她聪明和温柔的外表,看不到她内心的虚荣俗气,她也不敢让他看到。   之后,慕黎黎开始断断续续地谈男朋友,即便被钟易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换了又换。她认了,齐大非偶是现实。   那段青涩的喜欢过、痛过而不得不放弃的挣扎,让她在感情上彻底长大,而它来自少年时代的钟易。   席烽的脑子里没那么多绮思,追问:【他失约了?改时间了?报备就要彻底,你们换的什么时间再见?】   慕黎黎不慌不忙地回,【想见,随时可以见。】   她以为席烽会被气个半死,他确实先发了一行省略号过来。没多久,品出些特别的味道,果断的席老板头一回收回成命,【见见也好,当面让人断了念头,画个句号。】   男人反复无常,说的不就是他。   接下来的一星期慕黎黎过得痛不欲生。投资人给出的条件书短短五页纸,她和法务部来来回回磨了数轮。   谈回一稿、被法务打回来一稿,约投资人再谈、再被打回,N次之后,慕黎黎被修理得脾气几乎被磨平。   每日例行一问,“今天被法务拍砖了吗?”没有,那就是律师小姐姐还在攒问题,晚上十点也是她,凌晨一点也是她,不用怀疑,板砖早晚要落到慕黎黎头上。   烽火的法务原则性极强,咬文嚼字的详尽程度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等把所有条款至少都改过三轮,老唐最后把关:“行了,开始准备签约吧。”   那慕黎黎就可以解放一半了。她只在签约前一天,陪老唐到旗下酒店视察了一次签约现场。   酒店的会议厅富丽堂皇,为了明天的活动布置得隆重而典雅。LED大屏上并排打出烽火和投资方的公司Logo ,激昂振奋的背景音乐滚动播放,盛开的鲜花摆在会场正中,连庆祝的香槟塔都搭好了,层层迭迭的高高堆起来… …   慕黎黎挨个检查桌牌的时候,听老唐拉住董小姐一顿猛夸:“这效果,太气派了,明天公司新闻一发出去,绝对不同凡响!公司的活动我参加了这么多年,这是最有烽火特色的一次!”   “那是,我盯场了好几天,再没特色就说不过去了。”   董小姐一身随时撸起袖子下场干活的装扮,脸上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老唐终于现身,她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正好遇到正主。   “公司让我们向您学习,好好的外包公司给砍掉了,会展活动只能我们自己做。您看,我这管宣传的就两三个人,我不盯场效果哪能放心?本来这些活儿找家小广告公司,捎带手的都做… … ”   “席总要压缩,我们只能响应号召,为公司分忧解难嘛!”   “是啊!压得供货商个个叫苦,价格不高吧,结款还慢,很难做。”   要说实施这些政策的,肯定是老唐这里。他只能从别处给董小姐出主意:“不行多找找熟悉那几家?再不行请席总亲自出面,谈还是有的谈的吧?”   “没法谈。席总更狠,越熟悉下手越狠。”董小姐气愤道,“我们大学同学、我最铁的朋友,被他忽悠签了第一单,然后呢— —第二单利润直接减半!人家前期渠道都谈好了,根本没得赚。最后忍痛割爱,人还说不做就不做了… … ”   老唐被她无休止的牢骚缠住,慕黎黎倒听得入神。一单不就真成一锤子买卖了,那席烽把人折腾进来干什么? 第六十二章 六神无主   签约这一天是慕黎黎早在日历上用红笔圈出来的日子,老唐屈指掐算的黄道吉日。令人惋惜的是,筹备许久的重要日子,慕黎黎却没有参加成。   也许是这阵子加班太多,终于搞定了投资人,心无挂碍地放松下来,那晚慕黎黎很早便睡了。   后半夜两三点,正是酣睡沉沉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急似一阵的手机铃声吵醒。   她胡乱套上衣物,鞋子都忘了换,六神无主地飞车赶往医院。   深夜的急诊室门口依旧人满为患,慕黎黎挨个诊室找过去,最后才在等待区找到人,和急救车刚刚推进来的担架。   慕岚岚先看到她,抬高手臂唤她。坐在陪护椅上的章女士转头看来人是她,话没说出口眼泪先扑簌扑簌掉下来:“黎黎啊… … ”   她蓬头散发,穿着睡衣的身子在椅子上半瘫着,慌到说话极不利落。慕黎黎急忙去看担架上的慕行长,他两眼紧闭面色如纸,木木地躺着,人已失去了意识。   慕黎黎最近犯懒,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慕家。上礼拜打电话慕行长多问了几句,她知道父亲是提醒她该回家了,看不到女儿总是想念的。   可她不想叫上席烽,也不想在章女士面前丢脸,一周又一周的拖着没回去,谁知… …   一想到这,她的泪流得比章女士更快,脚下瞬间软了,揪着担架的边缘问:“医生怎么说?”   “怀疑是心梗,大夫在救护车上做了紧急处理,刚急诊的大夫问诊后开了单子,等着一会儿做检查。”   三个女人,两个没有主心骨似的哭得止不住,只有慕岚岚还算镇静,把事情经过有条理的捡重点说了说。   慕行长病发的很突然,章女士更年期睡得浅,听他半夜起来去了趟洗手间,也没在意。迷糊着半睡未睡之间,被“哐当”一声巨响惊到,激灵一下醒了。   洗手间里慕行长倒在地上,大口大口急促地喘息,瞪着惊恐的眼睛望向她,手还在地板上保持着敲击的姿势,向她求救。   章女士一看这情形立马栽倒在洗手间门口,想起起不来,想叫叫不出,好一会儿才尖叫着引来了慕岚岚… …   “幸好我在他起来后就没睡实,也幸好岚岚今晚在家,幸好咱家附近就是医院… … ”章女士反复叨咕这几句话,搁平常听起来有点邀功的意思,慕黎黎却深觉不幸中的万幸。   心梗的危急之处在于黄金时间内的迅速就医,如果人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发现,一切都将追悔莫及。   关键时刻全靠慕岚岚顶上,打完急救电话还能在医生的指挥下,找到家里常备的速效药给慕行长服下,心理素质比她和章女士强多了。   护士很快出来,让家属推病人去抢救室,准备检查后进行溶栓治疗。值班医生拿着机器打出来的检查结果,请家属去旁边的办公室里做术前沟通。   慕黎黎看着人事不省的慕行长,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一般,呆呆的害怕极了。她意气风发似乎正当壮年的父亲,还不到六十岁… …   慕岚岚让章女士先照顾这边,推了一把慕黎黎:“走,我和你一块去。”   在病危通知书上落笔的时候,慕黎黎手抖如筛糠。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拉着慕岚岚问:“真的会救不过来吗,会吗?”   “不会。”慕岚岚坚定地说,“医生只是告诉我们最大的风险,刚刚他不也说了,这不是多疑难杂症的手术。爸爸身体底子不差,尤其现在离发病还不到一小时,一定能救回来的。”   她的清醒冷静给了慕黎黎莫大的力量,支撑她在手术室外等待了几个小时。   直到慕行长再次被推出来,鼻子里吸着氧气,身上插了不少管子,护士宣布状态稳定多了。   一上午慕黎黎的手机差点被打爆,全是席烽和他助理的来电。   早晨她和老唐请假时没说原因,只说突发状况,回头和他解释。前期工作早已一项一项铺垫好,今天是老板们的主场,她的缺席并不紧要。   下午两点多,估摸着和投资人的午餐会结束了,她才用最后百分之十的电量给席烽回音。半个钟头之后,席烽匆匆从酒店赶了过来。   那会儿慕行长已经被安排转进了病区,麻醉药劲还没过去。人醒过来不到一个钟头又睡了,因为介入手术的关系整条左腿不让动,但疼痛感渐渐开始恢复。慕黎黎怕他翻身,一直在床尾按着他的腿。   席烽没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哪怕发一句微信,一上午把他急得要死。她耷拉着脑袋不言语、整个人疲惫不堪的状态,已让他把千言万语全咽了回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错过时间不让他知道,不用说肯定怕耽搁他的签约。但他更愿意昨夜和她一起过来,起码医院里有个男人周旋。   病房里章女士又开始哭起来,断断续续的和他诉说大半夜有多凶险,在医院几个科室之间有多折腾,慕行长这个病有多受罪… …   席烽没多说就去找医生了,再回来时和护士一起出现。护士嘱咐了几句术后护理事项,然后开了张单子,给他们换去了一间单人病房。   下午正常的探视时间只到四点钟,除了陪床的家属病房里不允许留人。   慕黎黎和章女士商量夜里的安排:“你们先回吧,第一晚我来陪,明早您再过来。”   章女士不放心走,犹豫道:“你哪儿陪得了,照顾病人是个细活,而且吃喝拉撒都要管,你一个女孩也不方便……”   慕行长在家看似对慕黎黎管得很严,生活上比谁都娇惯。照顾人这方面,慕黎黎和慕岚岚都是四体不勤伸不上手的主儿。   席烽插话:“这不怕,我也在,能一起照应爸爸。实在不行去找护士,她们也会帮手。”   章女士想想,也可以。席烽托了熟人,他比慕黎黎有办法的多。她这一天一宿熬下来身体发虚,再熬一夜只怕也得跟着倒下去。   这么多年交手,慕黎黎的心思她也摸得出来。今夜是慕行长最难受的危险期,章女士在的话慕岚岚就会在,没道理病床前陪的是继女而不是亲生女儿。慕黎黎即使累到站都站不起来,也会坚持她来做第一晚的陪护。   亲疏在此时还有什么重要,章女士没和她争:“行,出院还要好几天,明晚我和岚岚再换你们。夜里你爸能睡的话,你们也抓紧休息,别太累着。”   慕黎黎点点头:“知道了。”   惊心动魄的一天就这样落下帷幕。晚上慕行长醒来见是她在,后怕地抓住她的手很久很久,只是力气很松,他上半身的剧烈疼痛折磨着他,护士刚喂他吃下止痛药。   慕行长缓过一会儿,又吃力地开口埋怨,“怎么让你陪夜,小章呢?你回去,让她来替你… … ”   慕黎黎把他鼻腔的氧气管扶正:“我也行,以后我会学着伺候您的,多学一些。”   止痛药一个多小时后才起效,慕行长始终睡得不踏实。嘴里时不时“哎呦” 、“哎呦”地哼叫,医生说没办法,忍过一夜就好了。   病房里顶多十来平方米,除了病床外还有一张小小的行军床,只够一个人的尺寸,慕黎黎让给了席烽。   夜深后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小灯,她给终于睡过去的慕行长掖了掖被角,继续趴回床边,在两人均匀的呼吸声中却怎么也睡不着。   慕黎黎不敢想象父亲真的万一没有获救会是怎样的痛苦情形,她已经在年幼时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其实爱她并不比早逝的母亲少一丁丁点… …   泪水悄无声息地汹涌而下,顺着她的下巴浸入消毒水漂过的白色床单纹路,很快湮湿了一大片。   慕黎黎偷偷地吸鼻子,压制住不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声音。眼眸睁开,眼前却模糊到连墙壁都看不清。   满脸的泪水忽然被一双大手的指腹轻轻擦去,然后,被人从后拥入了怀里。 第六十三章 七个月之痒   慕黎黎全身细微地颤抖了一下,背后的温暖包裹住了她整个人。在她垂眼遮挡狼狈的时候,轻吻纷纷落于她的额头、侧脸、唇边。   “别怕。”席烽搂她更紧, “我会陪你。”   慕黎黎噙着泪水,回头去看那双眼睛,隔着泪幕感受到他的坚定,双手不受控制地圈住他的腰,扑进了他宽厚的怀抱。   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来填满她无助慌乱的心,而他身上有她可以汲取的全部养分。   不管过分的时候有多疏离,对峙的时候有多怨怼,他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这一点从第一次见面起慕黎黎就深信不疑。   “无论我爸怎样,你都陪我吗?”她的声音从他的胸口发出来,听起来像被闷住了一样。   “无论你爸怎样、你怎样,我都陪着你。”席烽在她肩头轻抚,“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慕黎黎的眉心一拢,他虽看不到,却从她忽然的沉默里悟到了什么,“不仅是夫妻义务,也是我甘心为你做的事情。”   她的眼泪渐渐收住,人时不时地抽噎,可怜又惹人心疼。病床上的慕行长在止痛药的作用下陷入沉睡,旁边连接的辅助机器上各项指针显示稳定。   席烽一手揽住她的腰,把人带过来放在了大腿上,让她坐得舒服些。口中断断续续地劝她:“老人家上了年纪,病痛自会越来越多,以后我们都跟着警醒些就是了。医院是最安全的地方,及时手术对这种病症最有效。爸爸的身体状况也在逐渐稳定,你可以先安安心了… … ”   她的内疚、 她的恐惧、她的担忧,不消多说席烽很快体察得到。   他在慕黎黎耳边轻声地说了很多话,怀里的人愈发往他颈窝里凑。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   他很少一次说出这么多的话,等他口干舌燥地停下来,转过慕黎黎的下巴一看,她已伏在他肩上睡着了。   席烽从床尾取过羽绒服,轻轻盖在她身上。   早上不到七点钟,章女士已经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一手提着做好的温粥,一手提着慕行长的换洗衣物,慕岚岚没睡饱似地地跟在身后,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   “大夫说今天能吃流食,我给你熬了,看你想吃哪一种。”章女士在床前矮下身子,摸摸慕行长的手问。   慕行长刚翻过身,一晚上躺着不动,骨头麻痹了似的僵硬,说话还很吃力:“早晨现熬的?”   “是啊,几样你常喝的,甜的咸的都有。我熬比一般的软烂,你吃着才好消化,肠胃也得慢慢适应呢。”章女士伺候人一贯殷勤小意,慕黎黎看了一眼,这好几个保温壶的分量,一屋子的人都够喝了。   慕行长听了点头,意思是饿了想吃。章女士擦了擦带过来的羹勺,把床摇起来喂他。   慕岚岚给她帮手,插话道:“您可得多喝几口,不枉妈妈四点多就起床准备,就怕您吃着不香。”   三言两语就让病房里热闹起来,慕黎黎拽了下席烽的衣角,两人从病房里出来。按照昨夜商量好的策略,她去值班室找医生,他去护士站问请护工的事。   昨夜慕行长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看这状况一时半会无法出院,白天晚上都离不开人。长久下去,还是家人加护工的组合更方便照顾一些。   八点多钟一切安排妥当,章女士让他们该回家的回家,该上班的上班。慕黎黎脚下没动,在走和不走之间犹豫,担心走了又有别的事。   章女士说:“你们那么忙,工作上能不耽搁就别耽搁,快回去吧,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黎黎也不用在这,我照顾你爸多少年了,他的生活习惯和喜好我最清楚,难道你还不放心?”   “当然放心,没人比您更让我放心。”慕黎黎实打实地承认,她自己束手束脚的反而帮不了多少。   一进来章女士把很多吃的、用的安排得明明白白,比出趟差还要一应俱全,想得十分周到和细致。   慕黎黎到底没走,怕医生交代什么,或者慕行长的病情有反复,章女士听不明白,也打算趁第一天和护工定一定规矩。   送席烽下楼,顺便去医院隔壁的星巴克买咖啡。出了电梯,旁观已久的席烽忽然有感而发。   “半路夫妻尚且能互相扶持— —慕黎黎,你得相信,我们也能做得到。”   是啊,慕黎黎想,十多年的半路夫妻,章女士已经深深融入了慕家。以前平安无事的日子不觉得,这次的意外让她,即使过去有再多的分歧和隔阂,打断骨头连着筋,亲缘关系让他们始终行驶在同一条船上。   亲情的浓淡姑且不论,章女士的生活十几年都围着慕行长,就像陀螺围着轴心,经年累月的转个不停。慕黎黎看不惯,但必须承认,只要慕行长健在章女士的重心便不会偏移,因为他们是夫妻,不亚于父女亲近程度的夫妻。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她和席烽的婚姻。   “我们,能吗?”她问,语气迟缓,充满了不确定。   “当然可以,我们只会做得比他们更好。”席烽抽走她右手握着的手机,左手顺势插入空隙,牵上她的手指。   慕黎黎在他的凝视下微微错开眼睛,视线正落在他敞开的大衣前襟上。   席烽一向姿态挺拔骄傲,而今天风一吹便能瞥到里头一小片未干的水迹,是她昨晚抹上的眼泪和… …鼻水。   不保证干净,清晨慕黎黎用湿巾给他擦拭,半干的痕迹给她擦得再次湿透,贴在他胸口。他竟摇摇头说也没关系,到公司换掉即可,不碍事。   老虎的霸权作风忽然改成了大猫样的服帖,她心里好一阵异样的— —甜丝丝。   “他们的情况你可能不清楚,虽然关系上长年不对等,但难得的是,多年一次红脸都很少,周围邻居不知道多少人艳羡。”到了停车场,手还没被放开,慕黎黎感叹了一句。   然后停顿片刻,怅然道,“要做得更好谈何容易?一天两天也许可以,一年两年也凑合的过去,五年十年可就太难了。”   大话是席烽说出来的,于是他摸了摸鼻子:“我这人擅长迎难而上持之以恒,最爱挑战不可能。你说怎么算更好,看能不能难得倒我。”   这话里面的漏洞可大了,诚心逗她开口似的。慕黎黎一下来了精神,接招道:“其实很简单,昨晚你说的夫妻义务是一方面,还有其他的……义务,比如你要保护我,照顾我,体贴我,包容我,什么情况下都不许离开我… … ”   她一字一顿地认真罗列着,连停在车前、撞在他手臂上也不觉得,大有长篇大论的趋势。   “ … …你嫌多了?”   “没有。”席烽耐心听完,“不过分。”   “那你干嘛这副表情?”   “我在想,你这些提的有点晚了,如果结婚时你对我说这番话— — ”   慕黎黎握紧他手:“你就不结了?”   “错,那就更好了。会省去我们很多互相试探、互相磨合的工夫,那时好像只有我天天要求你这、要求你那,你很少给我响应。不怪你,只怪当初我们的婚结的太仓促… … ”   她抱着他的胳膊轻摇了几下,并不太认同。   席烽理顺她被北风吹起的乱发:“那天一算,我们结婚到现在七个月了。人家是七年之痒,我们是七个月之痒— —很多事总会越来越好,我们之间你要有自信,也要相信我。”   慕黎黎心下余波起伏,像小河水的波浪扬起又反复荡漾。痒和离婚肯定不是一个概念,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心里不知经过了多少思忖而终于释然。   一想到离婚,哪怕一点点念头,她的鼻子就开始发酸。戳了下他的胸膛,气势不饶人声音却细语道:“男女之间的自信都是循序渐进地培养起来的。你得有另一半的自觉,帮我培养这种自信。”   “好。”席烽安然应下。车后是一片晨曦被遮挡住的阴影,早间的停车场里人烟罕至。席烽往阴影里拉她,手滑到颈后,黏黏腻腻地印下一吻。   再多也不能了,慕黎黎做贼似的环视四周,生怕被人瞧见,迅速罩上羽绒服的大帽子,口罩刷地拉上去,密密严严地遮了个全乎。   偏他就吃这套羞答答里带着矜持的那股劲儿,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不外露,在她口罩盖住的嘴上结结实实的又亲了一口。   中午慕黎黎回家取了趟计算机,然后去慕家取午饭、沿途买了些住院用的东西,照旧回医院。   给老唐打电话补假,听说签约很顺利,感觉欣慰很多。公司公众号上发布的新闻自动推送到手机上,她从下到上地浏览,看着新闻下方烽火员工的评论一个个多起来。   喜洋洋的恭贺或是表达对公司未来重燃斗志的激动,都让她觉得与有荣焉。   再往上划,现场的照片足有好几张,酒店大厦红毯上的、一楼大堂、签约舞台上的、会场观众席的… …没想到的是,每一张的高管合影里都不乏钟易的身影,位置还很靠近中央。   三个小时的议程,甚至还有一个环节单独留给钟易做报告。台上的他露出八颗牙齿,面朝镜头浅笑,领带颜色像和谁临时借来似的不搭,白衬衫、浅灰西服的搭配,却衬得面庞仿佛从世外桃源忽然入世的方外公子似的文气雅致。   原来下头评论里说的“我司门面担当”是指他,若干回复里各自站队,歪楼的比正经的评论多的多。   慕黎黎抿嘴忍不住笑开,明显词不达意嘛,钟易顶多算颜值担当,我司门面担当— —必须是运筹帷幄、凛然威风的席总啊。   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席总,看人不够长袖善舞、独立给钟易放权一片小天地的席总。   很多安排她一度不明就里,当结果呈现给所有人时才领会的到。钟易的团队在席烽心里是重要的,而且排名比一些其他人还要重。   协调的工作不够好,便让钟易隐在幕后,把人从融资项目等等一众琐事中解放出来。用实力横空出世,在新股东用硬核的成绩一鸣惊人,何尝不是另一种鼎力的推介?   慕黎黎在席总粉丝小分队被顶得最高的评论下面,点了个大大的赞。 第六十四章 做饭的男人   下午晚些时候,席烽又来了医院一趟,还闹出了一场乌龙。   章女士在卫生间里洗水果,病房大敞着门,依稀能听到楼道里人声嘈杂的脚步声。席烽拎着几袋子补品一进门,脚步就慢了下来。   房间里除了病床上睡着的人,坐在床边的另一位他认识——苏皓宇,自家公司最年轻最可靠的男中层,却在工作时间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公司以外的地方。   小苏低眉顺眼的正在用水果刀削苹果,果皮缠了几圈不见断开的顺畅。两位男士打照面后简单寒暄,彼此都显得疏离尴尬,直到慕黎黎和慕岚岚前后脚回来。   局面一时尬到无法用言语解释,慕黎黎扶额挡住半边脸,气鼓鼓地问席烽:“你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 … ”   席烽挑着眉峰瞅她:“我把我爸妈稍的东西带过来,顺路来接你。”   一屋子家里人他不会当场挑她的语病,只是站在她身侧,接过单子看上面的医嘱,问了几句慕父的情况。   慕岚岚同样一句也没介绍,看小苏在盘子里削成块的苹果不错,拿起叉子便吃,也不招呼别人。病房里招待人的条件本就简陋,她一个人吃下了半盘子。   席烽察言观色之后,不一会儿就茅塞顿开地笑了,慕黎黎怎么瞪也收不住的笑,出门前还拍了拍小苏的肩膀。   小苏发现来这一趟竟然撞破了公司隐藏的大秘密,送他们出来的时候,又回身拍了拍慕黎黎的肩膀… …   小苏发现来这一趟竟然撞破了公司隐藏的大秘密,送他们出来的时候,又回身拍了拍慕黎黎的肩膀… …   慕岚岚松口同意他过来时他喜出望外,看望卧床的慕父是原本的目的,结果接连撞破了好几个谜团。   两人是一家子的继姐妹还不算完,谁想到后头还有大鱼— —正牌的席太太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潜伏到了人民群众的最底层。   还不小心在他这里暴露了… …太刺激了。   回去的路上,慕黎黎问席烽笑点到底在哪,席烽说:“我说了你可不许闹脾气。”   “那你打住吧。”   他越过中控台捞起她的手,说起来仍觉可乐:“我当时特想问你,究竟还有几个是我不知道的?这一个又一个的,全是奶油小白脸… … ”   慕黎黎鼓起腮帮子,装蛮横:“后来纳过闷来了?别人的男朋友,你要知道几个?”   “他们谈很久了还是?”看两人相处的样子,比他和慕黎黎更像是老夫老妻。   “不久,应该没一两个月。”慕黎黎说,她的消息大多靠自己拼凑,“而且我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在认真地谈。”   “不认真会带来见家长?没听家里人提起过,但人都带来医院了,不会没一点郑重的意思。”   “慕岚岚一开始介绍说是她的男朋友,可我看小苏的表情比我还要震惊… … ”慕黎黎回想早前的画面,“章女士更震惊,我敢肯定她想要的女婿不是这个样子的。”   慕岚岚也是,口味突变到完全调了个个。从前只看男人的口袋轻重,不看脸和身材、更别说历史和品行。而今的小苏是背道而驰的安分守己型,俩人怎么卷在一起,慕黎黎实在想象不出来。   “两人看着竟然也蛮搭的。”慕黎黎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相处和谐?”   “不是,我说的话你也不许生气。”席烽耸耸肩,慕黎黎才笑着俯身过去说,“因为人家男朋友又乖又听话。”   两人开车回的是慕黎黎住的老房子,席老板美其名曰要检查一下她的小窝。   慕黎黎不带恶意地揣测他先头是想叫“狗窝”来着,被她一句夸别人男友的话给震慑回去了。   比最早那次来,屋子里烟火气浓厚了很多,到处是慕黎黎留下的痕迹,特别是三三两两没收拾干净的痕迹。   检查完了席烽还不走,对她的居住条件深表同情之后,劝坐在露台地板上看计算机的慕黎黎:“这儿哪有家里方便,离公司也远。来都来了,我顺便帮你把家搬回去吧。”   “东西那么多,一时半会收拾不完。”慕黎黎只顾着回复计算机上的信息,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更厚着脸皮:“我亲自给你收拾,行吗?”   她便冲着屏幕微微一笑:“行,你去吧。”   慕黎黎当然不会让他一个人做苦力,两人开着电视的背景音,慢悠悠地填满一箱子。一个人的生活必需品也就这么多,其他东西倒是可带可不带。   席烽要给她打包起来一次搬回去,慕黎黎没让,看看表:“这么晚了,先叫晚饭再说吧。”   席烽去厨房开冰箱,双开门的冰箱里那叫一个空旷,几瓶酸奶、几盒巧克力、半盒蔫头蔫脑的水果。保温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他拉开一看,好几大包某款面膜,还不是吃的。   “家里没有饭。”慕黎黎从厨房门口探头出来,“别找啦。”   “天天吃外卖?有空看看新闻,长期吃外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一个人不太值得做饭,我胃口小,吃一半倒一半的多浪费。”她辩解,“你又鄙视我… …你也体谅一下,这边的家务活我每天做一遍,洗衣擦地倒垃圾,已经比在家时勤快很多了… … ”   还挺有道理。房子里不算脏乱,顶多是小细节上不符合他严格的洁净标准。   席烽合上冰箱:“外卖还不如出去吃,开车半个钟头走出老城区有几间新馆子,可以去试试。”   “想在家歇歇,不想出门。”说着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几声,被她抱着双臂捂住,怪这肚子发声太不合时宜,丢了主人的淑女形象。   席烽听得分明,“泡面总有吧?”   “上面的柜子里有。”   “算了,我给你做吧。”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头一回,慕黎黎在厨房围观了整个过程,比围观动物园里珍稀的大熊猫还要稀奇。   以为会鼓捣出什么“五味杂陈”的黑暗料理,没想到他不光动作娴熟、很像回事,端上桌的成品无论色香味竟然都很不错。   慕黎黎拿筷子在碗里挑了挑,面条上头浮着绿油油的青菜和粉嫩嫩的虾仁,下边藏着一个白白胖胖的荷包蛋。腾腾热气中飘来的油香直往她的鼻孔里钻。   大部分食材是她从邻居家里陪笑脸借来的,谁知他能把简单的东西做得这样惊艳,“你真的比我有天赋,平平无奇的泡面都能做成这样。天哪!男人是天生的厨神,绝对是在说你啊席总!”   “少给我下套,让我以后常下厨吗?没可能。”席烽断然道。   “鼓励和下套能一样吗。那我不得不和你陈述一个事实了,恭喜你,你是— —第一个给我做饭的男人,值得好好纪念哦!”   席烽果然被触动:“行,备受鼓舞。以后有空闲时偶尔为之,也许不错。”   “差点忘了!”慕黎黎一击掌,起身小跑去卧室,抱了瓶红酒出来。席烽心说,怪不得最近好像又觉得家里的酒柜空了不少,有人替他消化了。   慕黎黎找了两支高脚杯,倒出酒液并匀一杯给他,“还没有祝贺你们昨天签约成功,从此迈出新一步、踏上新征程,给你补上一杯酒,代表我最真诚美好的祝愿!”   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亮的声音,暗红色的液体映照进她墨色的眼眸中,眼波和杯中的水波一起浅浅摇晃,让他在其中渐渐看出点的细碎的柔情来。   “你不在很遗憾,这杯也送给你,表扬的话相信老唐已经给你准备了一箩筐。”席烽说,看她喝完意犹未尽,伸出红艳艳的舌尖舔嘴唇,“一杯不够祝贺,再来一杯也无妨。”   正中她的下怀,口中又含了一口咽下去,顿时笑靥如花:“泡面配红酒,多新鲜的吃法,我真是生平第一次尝试。嗯,没有牛排可以配,牛肉味的泡面— —也算沾边嘛,搭配起来的口感意外的奇妙,堪比米其林餐厅的星级美味了。”   会夸人是她的长处之一,说得他没有心花怒放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两人相对而坐,温馨的气氛不知比他一人独守空房好上多少。   席烽没再出声,陪着她的缘故,一碗面吃得很慢,享受两个人夜晚互相作伴的安宁平静。   慕黎黎喝下最后一口汤,味蕾还浸在汤头里回甘,忽然偏头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子在老房子里,很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夫妻的感觉。” 第六十五章 女人的穿透力   “说什么傻话。我们以前不是夫妻?家里的结婚证是伪造的不成。”   慕黎黎摇摇头:“不是指这个。就是刚才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还挺……幸福的,不那么孤单了。”   其实她所想到的还要更多,自从上次两人闹别扭联系渐少之后。   见不到人的时候很多思绪会雪片一样在脑中翻飞起来,想想从前,想想以后,想想在一起的时候,想想分开后的样子。   即便在婚前领证的前一天,慕黎黎也很少在心中描绘将来想要什么样的家庭生活,和什么样的男人渡过余生。没到那个渴望成家的年纪,这桩婚姻来的并不是时候。   对男方没有太多期待和牵绊,太太不过是一种角色、一种职责,无感的时候更多一些。   但是人都是有依赖性的动物。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席烽何时有了情感上的需要和依赖,而且这个越来越习惯是怎么回事?   这番心路她不能说,说了他会像室外的水结冰一样迅速冷却下去。只是心中有感而发,一种书写不出来的异样情绪。   “唉,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慕黎黎撑着脑袋,人有点发呆。   看着席烽放下餐具,看着他望向她,眼神郑重而认真:“我懂。”   “不,你不懂。”   女人独有的多愁善感的细腻,也许难猜些,但他也身处其中,如何能感知不到。   席烽笑一笑,“也许以前不懂,想不到那儿去。从上回你给我下最后'通牒' ,我不懂也懂了。”   “哦?”慕黎黎睁大双眼,好奇问,“你懂了什么?”   他感慨良多:“夫妻之间不能硬碰硬,愣往石头上钉钉子,哪儿钉得下去。我以前也是没看明白,你呀,”他笑着摇头,“柔软好说话的表象只怕是给外人看的,心里闷着一本细细的帐,让你妥协一步比登天还难。”   而他再成熟也有他的棱角,特别是在无往不利、没经过多少挫折的男女方面。   “小姑娘家这也没什么,很好很有个性。但是黎黎,我想和你说一句话,希望你有空时能想一想。”   “你说。”好严肃的口吻。   “无论再怎样对我不满,我情愿你找我发泄,而不是开口扔给我那句一拍两散的话。矛盾时这样处理固然痛快,之后呢?”席烽不想显得强硬,检讨自己,“这个头我也没给你带好,上次不该一赌气— — ”   他瞥她,“找不相干的人来搅局。当时该寻求更良性的解决方式,不是逃避、不是只顾自己解气,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我妈说那句没错,不管我们因为什么吵架,我的责任一定更大一些。”   听着像在做自我批评,也有点像公司会议室里的发言似的严谨,但话音肯定不止于此。   慕黎黎低下头去,忍住鼻间的酸意:“好,我会认真想想。”   低眉的样子顺从极了,席烽忽地越过餐桌,探身啄吻了她一口,捏起她的下巴揉了两下:“这下更像夫妻了吧,这是不是也算— —相濡以沫?”   肉麻兮兮的缓解气氛,但他说得没错,有些心结可能直面一些会更简单。慕黎黎太明白,人心和人心的疏远,只要刻意中伤和分离,会变得极其容易。   她在他坐回去后,望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你愿意,听我聊几句钟易吗?”   曾经的青春时光没什么可隐瞒的,但… …也不用细说,否则他一定黑脸,她可不想再次不欢而散。慕黎黎简单几句话带过,再说现在,“那天他说给我看个东西,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他突袭地拉我手,我有多惊慌失措你没看出来吗?”   是有个下意识躲开的动作,席烽说:“后来冷静想想,让我生气的地方主要不是这个。不是钟易迟来的告白,不是我的女人被人觊觎,甚至不是你没坦白过这段历史。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别人前仆后继地欣赏我的太太,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那是什么?”   吵架吵得满拧,纯粹没有价值的发泄情绪而已,“是连走得很近的朋友,你也没袒露过已经结婚的事实。我问过你这个问题,而你没有告诉我实话。”   慕黎黎沉默下去,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像是忽然做好了决定似的。   “不管别人知不知道,婚姻的尺度在哪里我很清楚,这你放心。我说钟易的事是想告诉你… … ”   两人各坐在餐桌两侧,你一言我一语有了一点谈判的意味。慕黎黎不喜欢,扶着下巴往前更靠近去看他。   “我在感情上第一次成长来自他,但— —后来重要的是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亲密关系很难投入进去,大脑总会发出信号说那不过是沉没成本。”她剖白的慢慢道,“现在我觉得心里对长久关系没那么胆怯了,虽然感觉上缺点什么,但我很肯定,你是第一个打破那道界限和不安全感的男人。”   她绕开了他的焦点,而转换了另一个重心,席烽怀疑又被灌了迷魂汤。但不能否认的是,这迷魂汤的滋味,比他的面条更让人入迷。   她身上有一种不强悍但柔韧的穿透力,他想,这是老天专门派来对付他的也不一定。   隔天早上晚起,慕黎黎催他快点开车。席烽说过她几次,卡点上班是员工最让老板讨厌的坏习惯之一。   而今天席烽踩油门的右腿像是突然肌肉无力了一样,匀速前行、不急不躁,还心情极好的吹了个口哨,脸色比高悬云后的日光还飞扬耀眼。   “……请把你的笑收一收好吗?”慕黎黎看得无语,男人的稳重换成了厚脸皮的轻佻,帅则帅矣,席总的高冷人设眼看要塌方。   “我笑了吗?”席烽在后视镜中照了一下,“哦,那可能是得意忘形了。”   她白他一眼,不理睬他,低头浏览手机上的新闻。他的右手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见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在慕黎黎的余光里滑到中控台上又敲了两下。道路行驶地平顺,很快他的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拖她的左手。   物感让两人都觉得被硬硬地硌了一下子,席烽却再次笑开,执起手指夸她:“好看,你眼光不错,很衬你。”   慕黎黎撇开他的手,心说一大早他真的好无聊。   片刻之后,忍不住自己伸出五指,对着挡风玻璃外的阳光瞧了又瞧。钻石折射出的光芒璀璨炫目,在她的指尖倾泻出熠熠的光辉。   不得不承认,他没说错,她挑的戒指是真的好看。   到公司时席烽接了通电话,是丁助理催他到会议室和几位副总碰头。   上午席烽有位重要的客人到访,是投资方派来的新董事候选人,过来烽火做个简单的考察。他让丁助理提前把高层召集起来,先开个短会。   十点钟前台打电话上来,说客人上来了。   席烽在电梯口迎接,对方姓陈,他在前期的几次会谈中露过面。典型的精明犀利的香港人,三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最不好对付,老谋深算有了一些,还有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不畏折腾的干劲。   首次和高管集体会面,会谈的气氛开始时很轻松,聊聊天气,聊聊酒店,聊聊本城暴堵的早高峰。   然后是惯常的套路,大厦上下参观一圈、听听历史介绍,一个多小时过去,再在会议室里坐下来,才算正式进入主题。   大家都等着聆听这位新董事的高见,而对方显然对烽火的情况极其了解,各项数字熟悉到信手拈来。   “现在市场上热点一个接一个,大家喜欢一窝蜂地上去抢份额、把钱洒出去,但入资之后如何为投后企业赋能、推动更高的价值,我认为这才是机构的真正本事。”陈董说,“企业青睐我们有很多原因,除了常规的动作之外,我们帮企业开放大平台入口、打通用户链路,或者签下龙头企业的定单,这是选择战略投资的意义所在。”   他用他带着不明卷舌音的港普继续说道,“但另一方面,我们对企业的期望也会水涨船高,这一点希望席总和各位同仁多多理解。我们给烽火做了一套模型,借鉴国际酒店和国内上市酒店的发展图谱。”   他连上自己的计算机,投屏在公用显示器上,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数据:“烽火的历史增长率和早年成长期的benchmark酒店类似,从三年前开始却走了下坡路。但没关系,根据我们模型的测算,依据其他被投企业的普遍实绩表现,今年——在刚刚过去不到两个月的这一年,烽火的增长率至少可以达到20%以上。”   在场几位副总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毕竟这位香港人有些口音,说快了还要人反应一阵。   李火亮和他确认:“您是说20% ?这两年的惨淡行情大伙都清楚,不涨不跌顶多算正常,10%已属业内罕见。”   “没错,就是20% 。”   席烽问:“模型可以请投资部回头仔细看看。你说的这个指标,是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就能达到,还是作为投资方要求我们必须做到?”   “一个意思,这是你们和我们要一起努力的目标。”陈董的中文不错,没被席烽的问题绕晕,反倒在众人吃惊的神情里轻松自如,“席总别把20%想得太难,烽火优秀的基本盘加上我们的流量和平台,只要找到最优的融合渠道、碰撞出激烈的火花,20%不高的。”   老唐在边上直抹汗,他们在和投资人推介时提到的增长率,连这个一半都不到。香港人给大家的感觉不怎么强势,看着挺有亲和力,这道理却压得人很难反驳。   “中国人有句古话,欲达高峰、必有梦想,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席总下来可以再和团队商量商量,烽火的未来在大家手里,股东的资产也在大家手里,想必一定能达成一致。”   送完陈董,几个人要找席烽,都被丁助理拦在了办公室门外。   从前他是烽火的第一大股东,这是第一回 意识到身份转变了。仍是股东,但手里的股份让出了许多,对新资方来说某个角度上他不过是个打工的总经理。   席烽相信这个20%里未必没有可以去讨价还价的空间,但另一重好处,他今天也切实领略到了。   这位陈董来不是示威,也不是压人,更多是来给高层灌输他们的理念。   而于席烽而言,有弊也有利。这几年对下属这些多年的老兵,每年谈指标都是几个轮回的博弈,不想亏待大家,又要保住趋势。   往往大刀高举,落下时反而和轻挠两下没有区别。这下也算新气象,有人强有力的推着烽火往前走了。 第六十六章 第一个十年   新董事的到来像在烽火内部刮过一阵猛烈的飓风,在很短的时间内消息就传遍了几个楼层,这位陈董第一次亮相带来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慕黎黎听人绘声绘色的讲完,一时觉得这也是位老油条,人没走马上任,先用高举高打的策略把一群人震住了。   既有先声夺人的意图,也给自己营造了高人一等的悬殊感。香港人的口碑偏向于务实,陈董想必在内地浸淫多年,御人的路子也学得足足的。   她忙里偷闲和人要了份陈董的简历,在微信上给席烽发过去,【专做投后的资深人士,快消类公司管理的大拿,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可理喻吧?】   【一般,很会讲道理。】席烽回。   一群人都没讲过他一个人,慕黎黎一想更觉难缠,【你还好吗,需不需要给你压压惊?】   他那边已经开始照常处理公务,狮子的心脏自然强壮,但不妨碍他很快回道:【How ?】   中英夹杂,上午和香港人开完半天会的后遗症。这是还很懊丧的意思?慕黎黎左思右想了一分钟,好吧,是她提的唐突了,搜肠刮肚也没有给席老板压惊的办法。   【午餐出去约会?上次那家就很好。】可惜老唐在边上当电灯泡。   【时间不够。想个新鲜的。】   【晚上我要去医院就没空了,只有中午… … 】   【那你再晚一点,再说。】   这个冷酷不多言的调调,让慕黎黎没有懂他的所指,很快把席烽抛在了脑后。   她这一上午也挺忙,忙着… …响应一传十、十传百的各种疑问,每个路过工区的同事都要说上两句。   “恭喜啊小慕经理,从此以后名花有主啦!”   “什么时候办的事,上个月元旦吧?动作真够快的,什么时候给大家补喜糖啊?”   “这么年轻就结婚啦,哎呀虽说女大当嫁,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再多挑一挑、多玩两年也不晚嘛!”   围城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解读,大家的观念也在悄然发生改变。时下一个普遍的现象是大都市女孩忙于个人事业和价值实现,入“城”之年往后一推再推。   三十岁正当年,三十四五岁也不在少数。她是稀里胡涂的结得有点早了。抱有同种看法的人不止同事,消息传到老唐耳里,叫她过去的时候也专门暗示了两句。   “真结婚啦?一声不吭办大事,你这算闪婚了吧?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看来很优秀嘛,才多大岁数就把你拐走了。”   慕黎黎没敢说,不是小伙子,起码不是人来唐总您当面能叫出来的小伙子。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就抓紧呗。”她承认道。只恨自己双手空空,席烽为什么不提醒她,带上婚戒还会面临众人要喜糖的问题… …   “不会是— —你们超速,先跳到下一关了?”老唐扫了扫她的肚子,忐忑地问,“我不是歧视孕妇和女同胞啊!大家都知道我们部门任务艰巨,你实话实说让我有个缓冲的准备。”   “没有,真没有!”慕黎黎摆摆手,“我是想不开,可也没那么想不开… … ”   真想当场给老唐劈个叉,不然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从他办公室出来,慕黎黎赶紧换了双高跟鞋,七厘米,掐也要把这流言掐死在摇篮里。   找文件的时候撞见小苏,他指指她的细高跟,又指指她拉长到快挡住指甲盖的袖口,“小心人家又说你,欲盖弥彰— — ”   慕黎黎无语,招摇过市不对,匿影藏形也不行。   “我倒建议你别太低调,将来被曝光出来,越低调越容易惹人嫉恨。你最好提前适应适应,引人瞩目受人关注的感觉。”   “哦哦。”慕黎黎应付了两声,躲在资金部的角落里难得落个清净。   “藏得可太深了,身为席太太,天天在我们中间偷听席总的八卦,真的好吗… … ”小苏取笑她,“以后我是不是得多给你们部门开开绿灯? 请咱们席太高抬贵手,别计较我们部门以前得罪你的时候?”   “不用啊。”慕黎黎把文件按顺序码好,厚厚的几大本搁在桌上,“不需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她反过来取笑他:“从长计议啊。现在作威作福地欺诈你,等将来— —你在我家换了个身份的话,不大好呢。”   什么身份,慕黎黎一眨眼,自然影射的是慕岚岚那边的关系。小苏的脸泛起红色:“嗯… …你从长得对。”   中午和小苏凑饭搭子,饭后两人相携下楼遛弯。不少同事信封饭后百步走的观念,绕着周围几座大厦能转上一大圈。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太搭?”小苏在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忽然发问。   慕黎黎从他眼中看到些许的不自信,“还好啊,你和慕岚岚外形上绝对搭,身高、颜值很般配。”   “其他方面呢?”   一定要她掏心窝子似的给个评价似的,慕黎黎走了几步路,想了想后笑嘻嘻地说:“慕岚岚喜不喜欢姐弟恋我不知道,你这款一般会是姐姐们的最爱,征服个她这么大的姐姐不是问题。”   “是,我就喜欢心智比较成熟的女孩。第一面见到岚岚,我就有被一见钟情击中的惊喜感,特别女人的女强人,对我有别样的吸引力,她让我第一次想奋不顾身的争取,一败涂地我也乐意。”   在慕黎黎的心里,慕岚岚确是典型的职场熟女,看起来有那种独立冷静的大女人范儿。可多年的共处一室她也了解,慕岚岚看着目标明确、思路清晰,其实也有她的迷茫。   她最大的矛盾是在找男朋友这件事上,一头使劲攀着心气往高嫁,章女士对男方恨不得低头到泥土里,导致慕岚岚从开始就硬气不起来。   另一头忍受着富二代们的各种问题和缺陷,短期还能凑合,时间一长她又拿起了那股自尊心强不服输的劲儿,不愿意低头将就对方,甚至试图占个上风、扳回点地位。   这是个难解的悖论。有多少男人先被她的伏低做小迷倒,就有多少个男人后续肆无忌惮地不把她的反抗当回事。   换到小苏这里,还真是跌破了慕黎黎的眼镜。   “上次我看你们还别扭着,这么快好了?我倒好奇,是谁主动找的谁求和?”   小苏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不能说的秘密。”   “啊?”慕黎黎大惊,逻辑满分地自己解开谜题,“那是慕岚岚找的你?不然有什么好保密的,她居然— —先去求和找的你?”   小苏干咳两声,先打破距离的是慕岚岚,也是她连着几天应酬完后给他电话,一说能说上一整晚,两周不到他就心软也是必然。   慕黎黎说:“她很少闹掰了还回头,你很厉害,是我所知道的第一个。这样说来她应该也喜欢你。”   “也许吧,我不确定。”   “不确定、你和她去见父母?家里这种混乱的时候去拜见,意义非凡的你知道吧?”   小苏不傻,“当然。那天我说想帮忙,你们家里人手不够,岚岚就带我去了。但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她那天问我,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不是够喜欢我,怎么办?我想了几天,答案也简单,就这样啊。”   他在感情上的脑回路比她还马大哈的粗犷,慕黎黎奇到:“跟着感觉、随波逐流的往前走吗?”   “是,只要不厌倦、互相觉得舒服,就一直在一起。”小苏说。   “只是这样?“   “不然现在社会,男女之间的标准还要设得多高呢?一定要面临生死抉择才能验证深爱,一定要深刻并且每天不停地表白才算是找到了对的人?太假了。”   现阶段小苏最满意的,是再次复合慕岚岚和他都找到了认真相处的态度,“岚岚说在我这里她待得住、睡得好、安心自在,为什么我还要要求她更多呢?她也说早不是少女情怀、不再期待和享受轰轰烈烈的爱情,经历过便够了,我相信,这些细水长流的东西也足够让她和我走到一起。”   “听起来有点悲观。”有点退而求其次、只求安稳的感觉。   但慕黎黎又想,如果把主角设想成五年之后的她自己… …过尽千帆,还要男人给她多少激情澎湃?好像也不会要求太多。   不是因为面临结婚压力,而是日子已经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丰富到对家的需求还剩什么,此心安处是吾乡已是幸运。   小苏也说:“不悲观,我们严肃探讨过这个问题。我和岚岚前后在一起大半年,各自身上的问题早已暴露无遗,该吵的早吵了、该分手的都分过了。既然决定再复合,就一直在一起、不想再换人了。”   听完他的叙述,慕黎黎佩服他的坚定,问:“那你怎么有信心,对方是那个陪你走完下半生、而我也愿意和他一起的人呢?”   这是她多年的心上放不下的疑虑,小苏笑笑:“下半生太长,其实谁能知道,没有人是另一个人天长地久一辈子的归宿。别想那么遥远吧,十年是我能想象的最远的路,再过十年,我们都会变。说得自私一点,我是另一个我,她是另一个她,到时我们也是另一个我们。我相信这十年内我和她能幸福,就够了。”   还是悲观,但又很哲学,就像那句人不可能同时踏进一条河流的道理。   慕黎黎怅惘许久,老人们听到肯定觉得是谬论歪理,但她觉得,在变化如此之快的城市生活里,好像也没错。   小苏对慕岚岚有信心,是因为号称不婚主义的她某一天突然说,苏皓宇,我发现你家比我家更让我有归属感,是怎么回事。   年龄彼此都不小,他在那一刻勇气可嘉地问:要不搬来和我住吧?上次你不还说不想在家里啃老了吗。   慕岚岚不认为可行,如果同居,章女士一定会先逼她结婚。   小苏说,那就结,我随时可以,晚不如早。你就当只是从父母家搬来我们的小家,其他一切不变,家里的事全部我来管。见慕岚岚真的思考起来,他的思路发散开来,后面我们可以领养只狗,增加生活乐趣,比你在家还热闹。   慕岚岚说,养狗很麻烦的。小苏说不麻烦,我来喂我来养我来溜,你只负责陪它玩就行了。   她不甘心的反问,那么费事的话养狗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养个娃?   … …有道理到无从反驳,小苏吓一跳:你可以?   慕岚岚:当然不可以,不是你可以吗?   小苏的生活技能满分,附和地点头:是啊,你只管生一步,后面养娃陪娃都可以我来,你说的很有道理,养娃比养狗肯定更划算。一步到位,还能赶上周围很多朋友的进度……   两人说着说着绕回原点,慕岚岚后来给的话是,再说吧,我勉强同意把你列入我的结婚备选名单里,但我暂时没有那个冲动。   小苏问她,你的名单很长吗?我排在第几位?   慕岚岚说,不长不短吧,你在中间。晚上临睡前才告诉他,实话是— —目前待过的男人,只有你一个。   … …   把慕黎黎给说感动了,她家的席总什么时候能有这样服帖哄人的一面啊!   却记起来:“从头到尾你没告诉慕岚岚,你家东拆西补的房子… …是我家的若干倍吗?”   “没有,你也当不知道。等第一个十年过去,再说吧。” 第六十七章 现在好好在一起   “一生一世、三生三世那种虚头八脑的承诺,别告诉我你会傻到相信?”   晚上回家,慕黎黎不知说到什么就说起小苏的所谓“归宿论”。席烽虽不至于津津乐道,却也表示了赞同,不以为然地说,“我宁愿你管我要房子要车,起码我可以付出物质,而不是空口无凭的张嘴给你画大饼,被人知道笑掉大牙。”   “你说叫画大饼,人家管它叫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浪漫。”   “那糟了,我一辈子也说不出这种肉麻腻歪的假话。”   慕黎黎听了不高兴:“没让你说呢,你就开始找借口推托了……”   “听没听过一句话,诺言的诺字和誓言的誓字都是有口无心,为什么?因为不真实。所以女人要聪明,不要动不动被这些花言巧语欺骗。”   “在男人眼里,真实的是什么?”她问。   “你不就一直很真实?”席烽笑着说,“上周和一个老朋友攒局吃饭,他问我,咦,太太怎么从来不作陪,是不是大撒把万事不管型的?李火亮他们说必须是,最自由的就是我,我说未必,你们感兴趣的话问问丁助理。”   “丁助理怎么说?“   “他当场替我辩护,太太嘛可以万事不管,只管好人和钱就行了。人天天在眼前盯梢,房子、车子、信用卡都捏在手里,这还管得不够多?”   慕黎黎了解丁助理,对她再有意见,也不是这么个明目张胆的性格,再说私下很多事也没少给她帮忙。   她撇撇嘴:“不够多啊,我手机从不翻你,行踪从不查你,天天应酬到半夜也不敢有怨言… …我是尊重你的工作、也信任你不会乱来,但——话得说明白,我会保留随时管你所有事的权力。”   “好,你有,也管的对。”   慕黎黎在他的笑容里看到了口是心非的揶揄,笑她只会逞口舌之利似的。她才没那么小气,天天围着男人转。   慕黎黎盘腿坐在卧室窗边的小沙发上,情绪不高地说,“不真实也有一点,但好好的承诺被你们贬得一文不值,也像是你们男人给自己找好的不专一和不坚定的借口,听起来怪不舒服的。”   席烽说:“你这么说,其实心里也已经认可了对吗?”   从她复述小苏观点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她明显的摇摆,“在爱情的看法上女人比男人要盲目、标准也更高,但也不会真的视而不见务实的那一面。谁都会为自己打算、会权衡利弊,不论他们还是我们,谈恋爱也好结婚也罢,你能保证一辈子认准了一个人、感情就不会生变?”   “我… …不知道。”慕黎黎仰头听他说,感觉绕着绕着又绕回了小苏的问题里,男人们的观点居然出奇的一致。   “不可能不变。我相信女人和男人一样,只有善变和不善变之分,没有变与不变的分歧。时间越久,变的可能性越高。”   同一天被人说服两次,第二次她已处变不惊得多:“会不会太消极,反正听得人开心不起来。”   “这种问题越思考越找不到方向,因为时间线太远,或者人心想要的太多。你不觉得,比起来,更重要的是当下的付出和努力?”他的想法比她坚定,“别想什么一生一世,眼下相守在一起不分开,会不会更真实更有温度一点?”   慕黎黎点头,又觉得席烽很会分析道理,再点点头。   翘首睁着水盈盈的眼睛,等他多说两句温度更高的话,却落了空,只换来他揉乱她的刘海:“几岁了你,还像个小女孩。”   慕黎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长吁短叹:“也许只有年少的小夫妻,才有对永远那么虔诚的执着。”   席烽听得刺耳:“什么意思,又来感怀你的青春了是吗。”   “不是感怀。”慕黎黎起身穿起拖鞋要走,又不情不愿地站住说他,“是觉得你吝啬。”   “我吝啬?”   “物质上是不吝啬,可… …说了这么多,你理性归理性,一点都舍不得说几句好听的话。惜字如金的吝啬。”   席烽第一次被人提这种要求,拉住她的手牵过来,心里想着这要求也合理,该对她俯首听命。然而话却说得短而苍白。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吗。”他停了一停,“好好的在一起… …还需要说什么?”   他的一贯表现让慕黎黎确信,今晚再逼他,好话也就说到这个层次了。   反过来,就像现在慕黎黎想响应他,列举几句其他适合此刻两人间分享的情话,好像… …她比他会更简而言之的词穷。   说到底,他们是同一类人,感情没那么浓稠的热烈,习惯表达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   想到这,她踮脚靠近,手拽住他的衬衫领口,在他嘴上轻如鸿毛地亲了一下。   “上次你不是说,我从不主动亲你吗,也省得你又来说我吝啬… … ”好像她多负心多不在乎他似的。   话题拐了弯,席烽勾唇一笑,眉眼之间的轻佻转瞬即逝,被慕黎黎捕捉到,心神和眼睛同时被他晃得摇曳了一下。   “那你理解错了,我说的不是这种。”他学她的样子拉住她的睡衣领口,往前拖进怀里,“不是敷衍,至少要闭眼睛、有深度的,再来一下试试— — ”   慕黎黎犹豫,席烽又说,“上回说要给我压惊,你想好怎么做了吗?没有吧,我替你想了一个… … ”   他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不见她表态,用双关语说道:“也许我说得不好听,但我更愿意用做的。”   她脸红,席烽又说:“做的你不愿意也行,那你别打岔,我们就接下来换你说。”   … …声东击西的小把戏没几分钟被他看穿,在这里将她的军。   慕黎黎心里骂他精明且坏,脚下一动进了衣帽间。   … …她第一次知道他还有这种嗜好,许久后卧室吊灯忽地亮起来,一切偃旗息鼓后,慕黎黎在灯下细看床上缎面的皱褶,气道:“我就说我不要,你看这怎么办,好几处都开线了!”   是她衣柜里唯一那件旗袍,婚前席母特意找的手工定制,只穿过一天就被妥帖的收了起来。谁知席烽这么久了还惦记着。   男性本色,豁出去一回彩衣娱亲,污掉一大片内里不说,过程中慕黎黎几次听到醒目的布料撕破的声音,疼惜极了。   当时拗不过他,此刻软绵绵得和晒久了太阳的波斯猫似的,炸毛把气都撒在他身上:“你真是暴殄天物,说好的穿好不动呢,一个大男人言而无信说话不算话… … ”   席烽看都没看她脱下的衣服一眼,心想好说,下次让席母照着尺寸做几件不同颜色的赔她好了。   慕黎黎近来胖了两三斤,穿上年初的婚服有点紧,但尺寸也不用改。该撑起的地方、该收下去的地方反而更有起伏连绵之感,纤弱的纤弱,女人的女人。   当她纯净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柔媚,没有男人能抵得住这种秀色可餐。最深处抵死缠绵的亲密感和交融难分,他停不下来,她亦沉沦不已。   “我哪儿知道。”他斜她一眼,低头笑意敛不住地道,“光以为我自己久旱,谁成想你发大水能发成这样… … ”   慕黎黎衣服也不要了,闷头给他一整件的甩过去罩在头上。衣不蔽体的席烽也不恼,长臂一伸箍住她的腰,又把她按进了被窝里。   慕行长在医院一直住到小年二十三,医生查房时劝他出院。他已能自己下地,除了每日上午输几瓶液,没有再在医院休养的必要。   慕黎黎专门去找医生,乞求地问能再住一周吗?医生说这已经宽限了好几天,院里医疗资源紧张,特殊时期管得又严,后面只许一个护工在病房,家属都不再允许探视。   于是慕黎黎每晚开车一趟回慕家,两头跑,席烽心疼她辛苦,隔个两三天也要去一趟,看望老人兼给她当司机。   家里常有慕行长的朋友络绎不绝地探望,慕黎黎不太喜欢,生病就要静养,迎来送往太多肯定影响正常休息。   医嘱上说半年内病人要频繁复查并且长期用药维持,慕黎黎在手机上定好日历提醒。慕行长打完又一个约明天来家里的电话,慕黎黎扶他坐下,说起工作的事。   “也没剩两年,要不您干脆办病退得了?”   车上慕黎黎发微信给慕岚岚,问她的意见。   席烽问:“她站哪一边?”   “也认为我爸应该早点退,说会帮我劝他。”慕黎黎熄灭手机屏幕,发愁地绕着发尾呆了呆,问他,“你觉得呢?”   席烽来接的时候家里的争论已经平息,没闻到火药味但慕黎黎一脸的不开心。   “退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革命更不能不顾本钱。”   慕黎黎问:“以后公司贷款可能不好找人了,也没关系吗?”   “敲门砖而已,目前烽火的流动贷款在其他银行置换也没问题,不用考虑这个。”   “可是我爸就是不同意,唉。”慕黎黎力劝,章女士也跟着劝,都被慕行长撅回来了,“他说他没到退下去发挥余热的地步,还能坚守岗位再干几年。”   “男人活到老奋斗到老、服输可以服老不行,我爸也这样。”   她不忿,“说的好像只有男人特别似的,你这话有煽动性别对立的嫌疑。”   这罪名安的,席烽说:“好,时代变了,你们这群女士比我们更有奋斗到老的事业心,OK ?”   慕黎黎想了想,心里仍是不舒服:“我们走了,估计章女士一吹风,我爸更要坚持己见了。”   她有意倾诉,席烽接着话问:“她也很担心你爸的身体,按说不会不和你站在一条在线。”   “那就不知道了,我爸的退休金不少,可也没有现在的工资多,再说… … ”   慕黎黎把前几天听到的对话学给席烽听。病房里隔音差,她在门口听到慕行长对守在床边的章女士说,幸好这病缓过来了,也给他敲了警钟。   两人岁数渐老,将来的事情现在开始筹划都嫌晚了。慕行长用很平静的语调絮叨,大概率他会走在章女士的前面,走之前无论如何要给章女士留下足够的看病钱才行。   不光给她傍身,将来也不给两个孩子增加负担。按他在医院里耳闻的各种例子,大病重病的情况一个老人至少要花费百八十万。   进口药的钱,化疗放疗的钱,手术和护理的钱… …五十万是门坎,只会多不会少。大城市医疗条件好,但经济上也是这么的残酷。   席烽咂摸她的话音:“没给你留,又觉得偏心了?别多想,这是作为另一半的责任,给也该我给你。”   慕黎黎看向他,他认真的时候目光会凝聚起来,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视线很有重量却不迫人。   和房子不是一个性质,慕黎黎叹口气,“以前会,现在… …算了,我爸留给我的已经很多了。” 第六十八章 年前最后一天   腊月二十九这天是上班族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早晨刚上班,老唐已经候在了老板办公室里。   “几点到的公司?”席烽进门换下大衣,第一句问他。   “八点钟。”老唐搓搓手,自嘲,“我也是几年没有这样沉不住气了。”   席烽没说别的,“我懂。”   今天是新投资方资金到位的日子,前面又是宣传、又是陪同考察的做了若干铺垫,这才是最见真章的时候。   前两天汇报此事时,几家欢乐几家愁,下面的中层兴高采烈,而几个身处最核心的副总会后纷纷去老唐办公室坐了坐,虚实问了个详细。   老唐一再保证不会有变数,比板上钉钉还牢靠。只有在席烽这里,他的担惊受怕流露了些许,直言一天钱不到也不敢掉以轻心。   搞得席烽昨晚也夜很深才去睡。明明洗过澡,慕黎黎不喜他身上狗都不一定闻得到的烟味,把他赶出浴室又洗了一次,越洗越精神。   席烽内线叫丁助理送咖啡进来,顺道给老唐沏杯清心去火的茶。老唐心事重重,席烽知道此刻和他说什么他也没心思回应,等待的焦灼正折磨着他。   他坐下来批文件,很是心无旁骛。年前的工作仍不少,今天排了好几个会议,也就每天早晚一两个小时还有些处理案头工作的时间。   老唐坐在沙发区不吵他,一会儿看一眼手机,一会儿又往格子间里张望,心静不下来。   终于到九点半,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穿了件修身的红色针织裙的慕黎黎进来,行走之间明亮的暖色悦动灵巧,房间里的暗沉瞬间被点亮。   “资方那边刚刚通知,已经打款啦!”   老唐一激动站了起来,赶忙拨手机打给小苏,偏偏小苏那边占线,怎么也打不通。   慕黎黎合上门,看向席烽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趁老唐忙着指了指她腰间,点了两下。   早上出门席烽看着她换上的红裙,一秒变身精致小佳人,却嫌腰收得太紧身前后曲线勒得太明显,命令她把腰带取下来。   慕黎黎阳奉阴违,回手把腰带偷装进包包,一到公司再系上… …他在家就一直看,进办公室又好几眼的看,眼底分明是欣赏的观感,就是太小气。   五分钟后,小苏回电过来,老唐按下免提:“大额汇款银行要核实,刚完毕,资金已经到账了。”   慕黎黎“耶”了一声,喜上眉梢地给两人道贺。席烽和老唐也面露喜色,可表情比起她要沉稳肃然的多。   “可惜外面不提倡聚餐,否则真应该叫上大家,中午好好庆祝一下。哪怕就地取材,在食堂热闹热闹也行啊。”她遗憾地感叹。   “不合适。”席烽说,低头忙他的事,示意老唐给她讲下去。   “是啊小慕经理,之前事情没完所以没和你说,今天可以放心的给你做动员了。烽火的融资还有满满征途在前,今天既给我们画的句号,也了一个圆满是鼓舞大家下一站继续打拼的起点。春节假期几天容许你们歇一歇,节后— —都准时回来,要开始准备下一轮了!”   “那么快?”慕黎黎意外,简直成车轮战了。   “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和节奏,趁着第一轮落袋为安的热乎劲,再接再厉不能停!”   好吧,老唐的说法对下是有效的,鼓动大家齐心协力的往前推。慕黎黎照猫画虎和部门同事鼓吹的话,肯定能把大家的积极性保持住。   可是她望了望席烽,这里头肯定有玄机,真当她是天真的小姑娘嘛。   席烽的桌角放着一份红头文件,是运营部门昨天发给高层的邮件报告。怕引不起重视,额外报了红头上来。   烽火集团将将盈利一个季度之后,在这一波防控的趋紧形势下,眼看入住率又呈现往下掉的颓势。   不显著但是几个商务酒店的经营数据已有了端倪,上周席烽去下头几家酒店转回来,第一个找的就是老唐。催他加快再加快,推动新投资人越早入资越好,迟则生变。   要么推翻重新谈,要么估值还得往下调,已到了再也等不得的地步。老唐藏住消息,和慕黎黎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没有辜负前期的所有努力。   “所以第二轮也得快,事不宜迟。”席烽交待。   慕黎黎心里顿时像揣着大石块似的沉重,看老唐接下担子,笑呵呵反像卸下了压力似的,奇道:“您还笑得出来,心态真好。”   老唐说:“想开了就好,重走一遍老路总比开拓一条新路要容易。最困难的是去年这会儿,今年总会比去年更好。你想啊,第一轮投资者已躬身入局,和我们休戚与共骨肉相连,就好比筑巢引凤。这凤凰已经有一只栖上了枝头,还一时半会被拖住了飞不走,只能留下来窝… … ”帮我们搭   另两人都觉得这个比喻滑稽,但还挺有实在的道理。慕黎黎想起刚来烽火第一次下酒店的情形,门可罗雀的比秋风扫落叶还萧条冷清问:“,不禁今年是第二年的春节… …怎么也能熬过去吧? ”   老唐和她一起面向老板桌,席烽合上活页夹,起身去外头开会,回答得很简练:“危机下的经营方式我们得适应,寒冬随时来临,随各种准时做好备。但我相信一点— —这一定不是常态。”   多年坚守一个行业的他很清楚,每个行业都是周而复始的运转,而这个周期中有兴就有衰。最难的低谷往往也蕴含着最有爆发力的商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黄金般的机会也许在前方,也许在远方。但他们不能守株待兔,无论如何要在新的方向上找到第二条曲线。   下午慕黎黎被董小姐叫走,去看她准备的发布会场,烽火旗下第一间智能无接触酒店即将面世。很多宣传材料董小姐要她帮忙看一遍,和他们投资部对外宣称的定位是否一致。   四点多完事,计算机收好,这一年的工作算是正式收官。   她没直接回家,兜了一圈又回到公司。在二十层等席老板到六点钟,他才从刚散场的会议室出来。   两人约好去超市采购,春节假期轻松是轻松,休息也是真休息,然而家里做饭成了一大难事。   “还得买本菜谱,或者先下个做菜的APP 。”慕黎黎在手机里的备忘录上记下来。   周围几个在家隔离的同事在朋友圈狂晒手工美食,把慕黎黎羡慕的不行,打算趁假期练一练身手。   “你确定你做的,不会毒死人?”   慕黎黎正要对席烽的言论抨击一番,手机放进大衣口袋,空出来的手却被旁边的人抓走了。   “你干嘛?”她如惊弓之鸟,警惕地盯着公司电梯间的监控,“保安还没下班,一会儿被人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席烽不在乎,等电梯门开,给她把围巾包紧,牵手往车库走,“上回给投资方报的个人股东材料,你以为看过的人还少?”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被这股风吹过的同事口风都很紧… …资方的法律部有次要烽火补数据,要求披露小股东之间的关联关系。夫妻是近亲属中的近亲属,还是慕黎黎亲自给法律部打的电话,请他们从法律上把关给她加上去的。   她相信丁助理不会说,小苏不会说,法律部不会说,但那份文件至少同时经过了人力资源部、总办和好几个副总… …   每每一提这事慕黎黎就自动消音,有钻到地缝里去的倾向,席烽把人塞在车里,探身进去亲了亲:“行了,还是我做。总不能假期去医院, 你负责你擅长的洗碗吧。”   年三十两人说好在慕家吃年夜饭,慕黎黎起初问席烽,除夕在这边过,席爸席妈没意见吗?   “我和他们说好了。”席烽回,那边他负责搞定,“不过爸妈说让我们考虑考虑,年后能不能挑个时间补宴席。结婚一年内还说得过去,再晚就不象话了。”   老人们对婚宴有一种执念,一辈子参加过数不清的别人家的婚宴,轮到自己家却张罗不起来,似乎是心里过不去的缺憾。   慕黎黎则是一阵一阵的改主意,上个月还觉得太累太劳民伤财,下个月看人穿婚纱又眼馋到夜里甚至做梦,梦里是圣洁的纯白和草坪的,以及漫天飘洒的花瓣雨。   可这五月前能不能补上,还得看老天。也许他们的婚姻注定缺少一场神圣的仪式,如同他们一开始领证就缺少的一点点诚意。   席烽答应了席母,但也说不行只能等年底,让席母有空先帮慕黎黎置办东西。两人聊了一路宴席怎么个办法,没说到请哪些客人、定哪色,些菜反倒把慕黎黎梦里的场景还原了个遍。   进慕家时慕黎黎抱着席烽的手臂不肯撒,节礼全挂在他另一只手上。换完鞋没一分钟的工夫,席烽又把她拉了过去,她再次挨着他,笔着,直站只脑袋软塌塌没骨头似的靠着他的肩头,连体婴似的分不开。 第六十九章 完   看俩人温柔对视、甜情蜜意的样子,慕岚岚自觉躲进了厨房。春节家里没有阿姨,凡事自己动手,她不情愿的被章女士拉出来帮工。   这两天慕岚岚正和章女士闹气,初三小苏想登门来家里拜年,弥补上次医院见面的简陋,章女士死活不同意。说你们在外面怎么胡天胡地我眼不见为净,带到家里就是不到时候,少说一年以后,多说看我心情。你别和我拧,来了我也不管招待,看你下不下得来台!   小苏明显不符合章女士多年认定的标准。她是女人要高嫁这个观点的忠实拥趸者,不相信以慕岚岚的外貌和条件,只值得这样的“身价”。几年间挑来挑去,被这样一穷二白的男人俘获,章女士这里绝对没那么好过关。   大过年的慕岚岚攒了一肚子气,到底是她找男朋友还是章女士找男朋友,这么多年这事已快成了死结。没说两句,章女士便翻出曾经离婚后带她四处颠沛流离的辛酸苦楚,细数做妈的良苦用心,最后只差涕泪横流地让她愧疚。   她再果断坚决,也不得不被这一套根本逆不过的强大逻辑所绑架。   一袋子青菜洗得七零八落,菜叶子几乎揪光只留个菜心,炒出来半盘都剩不下。一会儿后慕黎黎进厨房端水果,问了她一句。   “真让小苏来家里啊?你们进展够快的,比坐火箭还神速,他的性格啊脾气啊家庭啊什么的,根底都摸清楚了吗?”   慕黎黎的本意是不着痕迹的点慕岚岚一下,可慕岚岚心情正坏,俩人从小不对付惯了,听在她耳里就成了轻率且讽刺的挑衅。   “神速什么了,比起你和你家这位,我们这算神速?你是不是小学算数没学好,体育老师教的?”   慕黎黎被呛,啃了口苹果,辩解:“好吧,神速不神速的无所谓,挑人主要看眼光。小苏人不错的,其他方面嘛,只要你擦亮眼睛、真心实意选的,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明里暗里总在暗示什么似的,慕岚岚不满:“说了和没说一样。你以为就你算擦亮眼睛,只有你的眼睛是透视镜?我选的人我乐意,你们谁也少在边上指手画脚。”   “嘁,事实证明,我的眼睛就是透视镜啊。”慕黎黎不怕她,神气地一甩长发,看起来格外容光焕发。   当初选来选去,瞎猫撞上死耗子似的选中席烽,一年过去慕黎黎自觉没有所托非人。细想下来与其说是运气,不如说还是有点点门道。   但这个看人的门道很玄乎,一半用头脑一半只能靠感觉,一时难以用语言说清。   “反正对男人呢,你要多观察,看对方的父母,看圈子朋友,更重要的是看清他的品行… … ”   “自以为慧眼识英雄,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两人多年争锋,不是那么容易缓和下来的。   慕岚岚嘴上从不输人,尖刻地反问,“慕黎黎,你虚伪不虚伪,别以为我那会儿出国就不知道。你好几年都不急、突然火烧屁股似的结婚,为了什么?”   “你管我!”   “呵,在爸爸眼里你是小公主,他还贬低人家席总重利轻别离,殊不知最重利的就是你。”慕岚岚不屑道,“一套旧房子,你也至于卖身!说你是假结婚真敛财也不为过,怎么,房子到手还不离婚,是又看上席家的产业和家财了?来家里秀恩爱,谁知道你俩是真的、还是演的!”   … …机关枪似的扫射过来,慕黎黎中了好几颗子弹似的内伤不已,“好,你不虚伪、你不物质、你是爱情至上,行了吧— —下次再管你的破事儿,我就是小狗!”   她气沉丹田,扔了苹果从厨房噔噔踩着地板出来,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席烽的背影就在她前头,脚步沉缓,沿路拐进客厅,很明显也是从厨房的方向而去。   他听到了多少壁角,慕黎黎回想又回想仍不确定。   她脚下下意识地想追过去,心里却先怯了场。席烽在慕行长书房陪他了很久,慕黎黎在客厅也等了很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空悬着,被纷杂的线东牵西绕成一团似的越裹越乱。   她需要静静,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起来,窗帘拉上,一个人踏入隔绝出来的小阳台,对着黄昏的夕阳胡思乱想。   脑子里闪过委屈、焦躁,但心中更多地被没有头绪的恐慌所占据。席烽会不会从慕岚岚的几句话延伸开来多想?他对她的信心本就才重建了不久,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基础像纸一样薄弱… …   慕黎黎开始后怕,今天这样万家同庆的除夕夜,如果他在慕家因此动起气来,恐怕一家子这整个年都不会安生… …   屋外章女士已备好热腾腾的年夜饭,叫大家出来吃饭的声音被几层障碍物挡去,她没有听到。   脑中编了几套说辞,却觉得句句不通条条拙劣,再如何解释也近乎于粉饰,至少不能打动对凡事明察秋毫、洞察敏锐的他。   绞尽脑汁而又渐生无望之时,有人挑开窗帘,终于发现了她的踪迹。身后一道身影笼罩上来,男人的怀抱宽厚,带着久处室内的温暖,更衬得慕黎黎单薄凄冷。   “藏在这儿呢,叫我好找。”席烽抱怨,几个房间找遍,差点以为她出门了,“你一直在这?”   慕黎黎偏过头,先去看他的眼睛,口中轻“嗯”了一声。   “那叫你好几声不答应?手机也不带,专往角落里钻,和我捉迷藏么?外面都等你吃饭呢。”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当好玩吗。   偏她还一脸懵懂,席烽气都气不起来,拖她到身前,也不训了,照她身后“啪”地给了一巴掌。   说是一巴掌,不过手指尖擦过的劲头,他手下留了轻重。只是把慕黎黎打愣了,情趣没领会多少,猛退一步双手捂着屁股抵住栏杆,反而很怕他忽然再度动手的样子。   席烽最受不了她这副单纯又柔弱的小表情,一双似水的眼睛提心吊胆地望向他,足够让他心软下去。他欺近栏杆把人困在怀里,很快地在她嘴唇上咬了几下。   直到腰间有两只小手触碰上来,拽住他的毛衣,然后在他薄薄的肌肉上拧了一下。   席烽退开,心说晚上在慕家住也许不是个好主意。即使让她半推半就的遂了他的意,这里没有要用的东西,房间不隔音她也放不开。   慕黎黎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半边身子贴过去,拉过他的手侧身往后放,楚楚可怜地道:“你再打一下吧,多打几下也行,让你解解气。”   席烽嘴角微抽,她都做出这样罪无可恕的姿态了,他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还挺会— —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踩着的正是他搭好的梯子。   他意思意思的又拍了她一掌,和抚摸的区别大概只在多了一声闷响。打在肉最厚的位置,不仅不疼还引出了一点点情色的小气泡。   慕黎黎小心地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你听见了,对吗?”   “嗯。”   “我能解释吗?”   “不能。”   慕黎黎勾上他的脖子,脚尖翘得高高的挂在他身上,“我就解释两句,你姑且一听… … ”   “没必要。”席烽存心地拉高她心中的警戒线,再弹回安全的地面,“我不觉得是大问题。”   她的心情一瞬间大起大落:“真的?”   “认真细究起来,一开始我同样动机不纯,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在那样仓促的情况下结婚,你总要图我点什么,这挺好。哪天你真说对我、或对我们的婚姻别无所图、万念皆空,我才要心里没底。”   席烽稳稳地抱住她,“不管当初我们是为了什么结婚,过去便过去,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未来。她说的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我们今年在一起、明年还要在一起。你要图我什么就看准了,不许半途而废… … ”   心心相印的感觉让慕黎黎弯起嘴角,眼睛笑成了月牙:“我这个人哦公认的有耐心有恒心,不可能虎头蛇尾。我决定— —以后对你更好一点,因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棒那么一点点。”   席烽又打击她:“不过,我那会儿确实恨不得骂你几句。”   他故意把胡渣往她脸上猛地一扎,用力地蹭来蹭去,“所以,竟然不是因为我帅?”   “嗯,你对你自己的颜值没有自知之明?顶多及格知道吗?”慕黎黎笑着躲开。   “我能问问,差的分数是差在哪儿吗?”   “不够暖男,不够幽默,不够少年气,没有双眼皮,各扣10分。”   “ … …你赢了。”   席烽作势要走,慕黎黎却抱紧他不撒手,“别急,扣完之后还有加分的地方!”   “哪里?说,我想知道。”   有男人该有的强势霸气,又恰如其分的懂得尊重。目光长远不计较小利,以及败局不顺时,仍能保持大度的豁达… …   “很多很多。”慕黎黎说。   “能加回一百分了吗?”   “倒也没有… …你想多了,继续努力哦!”   八点的钟声敲响,楼下传来春节晚会的喧闹贺词。远处新岁的烟花漫天,一簇一簇地升起,夜空霎时间被火花点亮。阳台上,他从背后拥住她,两人齐齐看向绚烂的天空。   话说回来,许多事也许来自一刻拍脑袋的冲动,但天长日久陪你走下去的人一定值得爱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