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春日似晚星》作者:岑姜   文案   迫于家庭压力,贺星苒匆忙和相亲对象定下婚约。   婚期将至,她却看到未婚夫在车内与女人激吻。   正犹豫着如何处理,身边黑色大G响起喇叭。   贺星苒回头,缓缓落下的车窗后,是前男友那张傲气难掩的脸,他朝她吹了个口哨,嘲弄道:“你未婚夫陷入热恋咯。”   出轨的男人不能要,但婚讯已发出,现在退婚难度重重。   靳屿看穿她的窘迫,吊儿郎当地提意见:“也不是走投无路。”   “比如呢?”   靳屿:“踹了他,跟我。”   贺星苒:“……”   行吧。   -   当时太年轻,两人热烈开始,潦草收场,如刺猬般刺伤对方。   分手前靳屿还放了狠话:“我靳屿这辈子回头找你就是狗!”   如今直接走进婚姻的坟墓,两人相敬如宾,扮演起三好夫妻,时常演得不知道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   老同学得知两人的婚讯,纷纷前来八卦,靳屿轻飘飘留下几个字:“救急而已。”   贺星苒:“……哦,好吧。”   直到有一天,提前睡醒的贺星苒听见靳屿在阳台上打电话。   对面,靳屿好兄弟正大声吐槽:“救个屁急,听他鬼叫,他计划了大半个月怎么搅黄贺星苒的婚事,哥们儿我忙前忙后跑了好几次。”   “结果现在这狗东西忘恩负义,天天在家陪老婆,喝酒请他都请不到。”   贺星苒:????   #没错都是追老婆的小套路罢了#   后来贺星苒翻到靳屿的微博。   【1349天了,还不来找我,贺星苒真有你的】   在她去相亲那天,某人急了:   【妈的,狗就狗,汪汪汪】   飞行员X苏绣传人   傲娇心机X温柔内敛   破镜重圆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贺星苒 ┃ 配角:靳屿 ┃ 其它:文案于20231115,已截图留证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先婚后爱   立意:幸福婚姻和谐社会 第1章   临宜市的夏总是有雨。   缠缠绵绵的梅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窒闷的气息。   停车场外面的石砖被雨浸泡得松动,贺星苒今天运气不大好,过来开车时不小心踩了一脚,泥污沾满半条洁净的小腿和裙摆。   她微微皱了皱眉,然后不动声色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手机铃声连续响三次,催命一般敲击着她的耳膜,贺星苒终于有了点情绪,放下纸巾接起电话:“喂?”   “烦着呢?”就凭她接电话时发出的短促音节,好友姜子格就听出来她语气里烦躁,不但没有安慰,还伤口撒盐,“因为你未婚夫?”   “……”   姜子格虽然远在杭市天天996,但八卦可一点都没落下。   “我听季航说了,你那未婚夫可不是什么善茬,在你们临宜也算小有名气的纨绔,招猫逗狗什么都干,前女友能从平江路排到东浦机场去,跟这人结婚你可有操不完的心,就不怕哪天前女友带着私生子上门找你来?”   听着好友喋喋不休的顾虑,贺星心里莫名平静几分,笑着道:“他还不至于。”   姜子格一噎,脑子转得极快:“那就是前女友已经上门了?”   贺星苒:“……”   家里安排的相亲,她知道路维的情况,年轻的时候放荡了些,这两年已经很收敛,这次被前女友找上门的事情贺星苒没有多问,路维处理得干净利落,也向她表达过歉意。   路、贺两家门当户对,贺家急着她尽快完婚,婚讯也已经发出,此时再有变数并不合适。   左右不过是联姻,她也一向不是有反叛精神的人,贺星苒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简单地跟姜子格解释了遍前因后果,对面沉默半晌:“就不能不结了?”   “很难的。”贺星苒说。   姜子格默默吐槽了一句:“你爸也真是的,这不就是在卖女儿么?”   贺星苒自嘲似的苦笑了下,还没说话,就听到姜子格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声:“你这种任人揉圆搓扁的性子,真的就配靳屿这种真心肯为你着想的人。”   靳屿。   已经有好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宛若一枚石子砸进水面,贺星苒恍惚了一瞬。   “这么多年我也没问你,当初你俩怎么说分就分了?最开始我还害怕你沉浸在失恋里走不出来,可你现在真要结婚了,我又有点为你俩惋惜……”   “实话实说,可能是你们当初分手太仓促,我总有一种你们之间还没结束的错觉。”   姜子格的声音经过无线电的打磨,沙哑、做旧。   那个瞬间,贺星苒脑海里似乎也一闪而过很多从前的片段,那些走马灯似的内容纷纷掠过,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反正已经尘埃落定。   她不动声色地打断陷入回忆的友人:“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姜子格一拍脑袋,说回正题:“哦对,月初我这里清闲点,周五我去找临宜找你玩。”   “好。”   虽然已经到了晚上下班的时间,但姜子格的工作一般都要到十点半,跟贺星苒再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日常话,又提及路维,欲言又止地挂了电话。   贺星苒又在停车上坐了一会儿,手机上路维的催促信息不断跳出来。   她终于长长出一口气,点开导航线路,驱车向城南驶去。   路维当然不是她的命中注定。   可已经过了青春懵懂的年纪,追求在对方心里是“唯一”的想法未免太过单纯。   -   半路上又下了一场雨,纷纷的雨丝从大变小,一直到贺星苒驱车到城南别墅也未停下。   雨中的一栋别墅灯火辉煌。   今天是路维的三十岁的生日,路家独子恰逢而立,这场生日宴会排场自然极大的。   路两侧已经停泊了不少豪车,门口也有工作人员在登记来宾信息、礼品清单。   生日宴会的主人公却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幕里。   贺星苒推开车门,细密的雨珠未等落在脸上就被挡住,她一愣,抬眼看着来人。   “你怎么出来了?”   路维一身廓形白色西装,一侧肩膀已经被雨水沾湿。   路维笑道:“刚刚雨大,怕你冒雨进去感冒。”   “我哪有这么脆弱?”贺星苒说。   路维:“我可一点闪失也不敢有。”   雨伞又往她的方向倾斜,唯恐她淋湿一点儿,手臂虚扶在她背上,一路全方位护送她走进别墅。   场地内空间很大,色调以白色和金色为主,到处摆着吃饱了水的粉色百合。   路家有让路维今年就陆续接手家业的意向,因此,这场生日宴会邀请的宾客不止亲友,很多商业合作伙伴也在场。   做民航货运起家的孟董举着香槟过来跟路维碰杯,又对贺星苒微微颔首:“成家立业,小路总而立之年好事成双了。”   “我梦寐以求的。”路维把酒杯低了半寸,跟孟董碰上,温和的眼神却是看向贺星苒的。   走了孟董,又来了下一个。   作为未婚妻,贺星苒是充当“门面”的作用,挽着路维的手臂穿梭在衣香鬓影间。   路维体贴地唤来服务生,给她换了杯白水:“香槟伤胃,喝点白水陪我应付应付那群人就好了。”   很是体贴温柔。   ——这是两人之间一贯的相处模式,互相彬彬有礼且有一定的分寸感。   贺星苒笑了笑:“哪有你这么糊弄人的?”   路维一挑眉,露出一点青春时期的风流相:“那群老狐狸不也在敷衍我?”   单薄的眼皮随着他挑眉的动作撑开了,贺星苒看着那双桃花眼,蓦地又短暂失神。   忽然间,别墅东南角爆发出一阵吵闹声。   贺星苒回神,下意识朝那头看过去,都是一群年轻人,估摸着是路维这个圈子里的朋友,男男女女围在一起讲些俏皮话。   气氛沸腾喧嚣。   那个人会在吗?   说来也奇怪,在同一个城市同个圈层,这些年两人居然从来没见到过。   “看到熟人了?”路维朝着她目光方向看过来,语气试探。   “没,没有。”   贺星苒很快回神,主动挽上他的手臂离开。   -   钢琴曲又换了一首,从平缓都稍显激昂。   “阿屿,阿屿!”友人逐渐扬高音调让面前的好友回神,“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怎么突然就定住了……”   罗亦周顺着靳屿的目光看过去,刚好看到一段稠秾合度的身姿。   端庄的黑色掐腰裹身裙,长度垂到脚踝,腿后有条开叉走路时若隐若现比羊脂玉还要白皙莹润的肌肤。   明明只有一个背影,但从纤细的线条和完美的身姿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位绝对的美女。   “草……”   罗亦周接受了美貌冲击,直到靳屿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才回过神,但定睛一看眼前的男人,又愣了一下。   靳屿立马将浓黑的眉毛蹙起:“至于么你?”   “是真他妈漂亮啊!”不仅罗亦周看到了,周围其他朋友也出声附和。   “不是本地人?这种大美女我没见过,不应该啊。”   “云汇木业的小女儿,之前没跟我们玩过,不过也是,谁知道了路维的德行还能跟他订婚呢?”   “……”   小姐公子哥儿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罗亦周一屁股坐在靳屿身边,用手肘怼了怼他:“你知道不,前两天那女的又来找路维,那事儿当初闹得这么大,我还以为这婚结不了了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靳屿抿了口啤酒,暖色的灯光照在他眸子里,却莫名照出几分锋利的颜色。   罗亦周噎了下:“也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娶。”   “我不是这个意思。”靳屿打断他。   罗亦周:“?”   靳屿语气轻飘飘的:“现在也有可能结不了呢。”   罗亦周:“……”   虽然是一个圈子,但靳屿罗亦周他们跟路维差了四岁,从小到大也没怎么一起玩过。   靳屿今天代表家里出席这场生日宴就已经够让罗亦周惊讶,这番发言就更是意料之外。   “你就不能盼着人点儿好。”   靳屿单手支着沙发背,松松垮垮地靠着,另外一只手不断敲击着手机屏幕,似乎在跟人聊天。   罗亦周八卦劲儿上来了,抻脖子偷看他屏幕,就看到是个女生头像,就被靳屿抓包,按灭手机。   “我盼着他好有什么用?”他仍旧是那副不着调的样子,“我是观世音菩萨,说什么都显灵?”   罗亦周:“……”   得,您有脾气。   今天的靳屿兴致貌似不高,大家喝酒嬉闹,只有他在抿点啤酒花,静静看着。   但他身上的气质出众,随便往这儿一坐,也总能惹得女生们频频回顾。   罗亦周跟大家完了两局,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了过来:“阿屿,跟我说个实话,你是不是恋爱了?”   “还没有。”靳屿说。   听到这个回答,罗亦周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靳屿明显不想多说,换了个话题:“你给路维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个包,你呢?”   靳屿勾了勾唇:“大礼。”   又有人锲而不舍地邀请靳屿参与大家的游戏,这次他终于答应,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手机屏幕一亮,那人似乎又发来消息。   靳屿看了一眼,按灭手机。   生日宴,台上放着路维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路家父母的发言。   大家族总是传统,作为未婚妻,贺星苒在台下看着,等到流程结束,音乐继续流淌。   有工作人员过来对路维说了什么,他脸色变了一下,跟贺星苒招呼一声,就匆匆离开。   大家重新热闹起来,有人喝了点酒,想起这场生日宴的主人公来。   “路维呢?怎么还不过来跟我们一起热闹一下啊!”   靳屿手指点着太阳穴,状似不经意地提意见:“打个电话呗。”   “哦,对,打电话……”   大家又商量着由谁拨电话。   靳屿却豁然起身。   罗亦周问:“怎么了这是?”   靳屿用下巴指了指空掉的酒杯:“吹吹风,醒醒酒。”   -   手机在手里响了很久。   宛若一块烫手的山芋,贺星苒咬了咬嘴唇,走出门,一路问工作人员路维的去向。   一路走到停车坪。   路维豪车众多,贺星苒也不知道他今天开来的是哪一个,夜色浓稠,她借着昏聩的光线,一个个搜寻。   好在并没有多大的难题,她很快就看到路维的车子。   却又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那辆车子里,分明坐着路维。   而他身上,却坐着着一位女性。   透过后车窗,贺星苒隐约能看到两人纠缠的轮廓,如两只藤蔓,互相攀着。   全身血液倒流,湿润的梅雨季节夜晚,空气粘稠,贺星苒平白浮上一身冷汗。   身旁大G车窗不知何时被放下,传来短促的口哨声。   贺星苒大梦初醒般看过去,下一秒,似乎坠入另外一个梦境。   线条流畅的脸,细碎的搭在额头上的黑色碎发,半眯着的桃花眼和似笑非笑翘起的嘴角。   许久没见过的一张脸,却又莫名熟悉,好像这些年,总会在梦里见到过。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倒是这位前男友态度平静,朝前面的车子扬了扬下巴:“你未婚夫?”   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一切。   贺星苒捏着手机的掌心泛出汗水,感觉天气更闷了,有些上不来气。   下一秒,靳屿双手一摊,看戏似的说:“看来你未婚夫陷入热恋咯。” 第2章   “……”   五年。   整整有五年没见,昔日的情侣重逢,往事做旧,一开口就是如此满含嘲讽的话。   停车坪的光线很暗,暗到几乎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也拜昏聩光线所赐,贺星苒可以定在原地,大大方方地打量靳屿。   他今天穿了一件质感不错的白色衬衫,平驳领,别了领针,是绅士做派,偏偏衣领衬衫解开了两颗,露出一片洁净的肌肤和向下蜿蜒的胸肌轮廓。   袖口也往上卷了两下,露出手臂上起伏的青筋。   半眯着那双桃花眼,黑色瞳仁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时光令他从一位少年成长为更宽厚稳重的男人,但慵懒、自由又不屑一顾的少年意气并没有在光阴流逝中损耗一点。   因此,这句“你未婚夫陷入热恋了”也足够落井下石。   贺星苒垂在身前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往后退了两步。   跟猎物遇见猎人后的本能反应似的。   靳屿错开视线,轻嗤一声。   天际一声闷雷打破寂静,紧随其后的,那辆装着未婚夫和陌生女人的车子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在安静停泊的一众车子里,更为瞩目。   “……”   两人纷纷怔住,倒是靳屿先回过神,手肘搭着方向盘,问贺星苒:“走?”   他可不想看现场直播。   贺星苒当然也不想,但那人是自己未婚夫。   现在她一走了之并不比打断这对苟且男女更令靳屿青睐。   她没有回答靳屿的问题,提着一口气走到那辆车子旁边。   “砰砰砰——”   连续敲三下车窗,整个车身都停住摇晃。   “谁他妈的不长眼打扰老子?”路维如野兽般撕下儒雅的伪装,并且丝毫不认为此时苟且行为需要遮掩,暴怒地按下后车窗。   直到看到窗外未婚妻子苍白而充满失望的脸,才隐隐有些收敛。   面部表情转换比川剧变脸还娴熟一些。   贺星苒扫了一眼窗内旖旎的春光,衣衫不整的未婚夫和同样衣衫不整蜷缩在座位上的女人。   内心一片苍凉。   平静地将手机递给路维:“有人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路维知道她是寡言少语、任人磋磨的性子,见她如此平静,认定她跟那些培养好加入高门的女生一样不会理睬这类“意外”。   他如释重负地舒出口气,接过手机。   “到此为止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贺星苒更为平静的声音响起,“我们的婚约,就此取消。”   “什么?”路维难以置信地看她,“苒苒,别开玩笑了。”   两家定好的婚约哪里是说取消就取消的。   贺星苒外表看似柔弱,但内心坚定:“没开玩笑。”   这下轮到路维慌了。   路家和贺家门当户对,这桩婚姻对谁都好,他把结婚的事情搞砸了爸妈非得抽他不可。   “苒苒你听我解释,这位女士身体忽然有些不舒服,我就把她带到了车上,我又喝了点酒,所以……所以……”   如此拙劣的理由,编起来路维都有两分不信。   闷热的夜晚,四处无风,敞开的天地偏偏像一个蒸笼,愈发得令贺星苒心烦意乱。   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偏偏还要看路维的表演。   “所以,”一道清澈的嗓音如从天降,带着一点戏谑,“路少爷就用嘴唇按摩其他女人的嘴唇?”   “……”   路维没想到停车坪里还有第三人,懵了一下,也顾不上那位前女友。   慌忙从车里下来,定睛看着来人,脸色一变:“靳屿?”   靳屿单手插兜,松松垮垮地靠着车子,笑着打招呼:“路少爷,好久不见呢。”   语气没有半分尊重的样子。   他的出现让贺星苒有了喘口气的空挡,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并不恋战,重新向路维交代:“我们到此结束,是你出轨在先,希望到时候可以配合我跟家里说清楚。”   说着转身要走。   “贺星苒你别太天真,以为这婚是你说不结就不结的?你爸巴不得攀上我们路家。”   见她是认真的,路维彻底撕下伪装面具,步步紧逼在她身后。   靳屿恰逢其时伸出手臂拦住他,淡淡道:“路少,车里的那位正等着你呢。”   路维的前女友正犹疑地探出头来,跟靳屿的目光在空气里对上一瞬,很快又分开。   提到前女友,路维犹豫了片刻。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贺星苒已经打开大G副驾门坐进进去,系好安全带。   路维的目光深深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再追上来,转身走回车子。   贺星苒脸色更苍白了些,缓缓闭上眼睛。   车子发动,离开宴会别墅,驶向车水马龙的公路。   抓包未婚夫出轨的余怒和悲伤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跟前男友共处狭窄空间的尴尬。   贺星苒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她睁开眼,没敢看靳屿,伸手按下侧边车窗。   有稀疏的雨丝扑在脸上,冰凉而清醒。   靳屿透过后视镜看她,没有过多关心,没有落井下石,沉吟开口问道:“住哪儿?”   “云亭别院。”   靳屿皱了皱眉,点开车载导航,重新规划路线。   贺星苒忽然想到,谈恋爱那些年,靳屿好像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   她张了张嘴,感觉有什么东西恰在嗓子眼里,最后只干瘪地说一句:“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什么?”靳屿好像没听懂。   贺星苒默了默,解释道:“我记不得把车停在哪里了,当时情况着急……”   所以才上了你车。   靳屿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倒是很有风度:“举手之劳。”   “……”   他的态度淡淡的,具体点说,应该是释然。   面对昔日恋人,释然总是好的,可贺星苒却莫名吊住了一口气。   像是站在火车轨道旁边,时光穿梭而过,击穿她的心脏,留下一阵空洞的冷风。   再次面对靳屿,贺星苒并不是全然无知无觉,只是时光太庞大,她甚至不知道应该细数哪些细节。   隐隐有一阵佛手柑配青桔的清澈气息钻进鼻尖。   贺星苒逐渐回神,看向控制台上摆着的那瓶车载香氛,手不自觉绞了绞。   当初那样的分手,靳屿应该讨厌她才对的。   居然还在车上留着她曾经“钦点”的香味。   时间的屏障似乎被打破,靳屿也趁着等红灯的空挡侧头看她,跟老友叙旧似的跟她闲聊:“相亲认识的?”   有路灯照进来,贺星苒看见他放松的右侧眼皮上一颗褐色小痣。   “嗯。”她回答。   二十六岁,开始进行以结婚为目的的相亲,在他们同龄人里不算稀奇。   “着急结婚?”靳屿又问。   “你都知道了?”   “圈子就这么大,听说了点儿。”   圈子。   他们确实是在一个圈子。   贺星苒闷闷“嗯”了一声。   靳屿用仍旧不咸不淡地语气说了句:“当初也不知道云汇木业就是你家的。”   他不知道的又何止这些。   他们在临江读大学,谈恋爱,他只知道对方也临宜人,跟家里人貌似并不太亲密。   家里做什么的,住在哪里,都是谜团。   她生日在每学年第二学期尾巴,他想将礼物寄到她家里都不行。   “我……”   贺星苒想解释什么,但还没说出口,红灯转绿,习惯驾驶空客客机的男人追求速度与激情,狠踩了油门,车子冲出去。   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初确实是她故意瞒着的。   何况当时没说出口的解释,分手这么多年,再提起来有什么意思。   珍珠包里的手机跟炸弹一样,不断响起。   贺星苒低头看了眼,直接地给手机关了机。   能看到她如此情绪起伏可是不容易的一件事,靳屿好整以暇地看过来,贺星苒是也没瞒着:“是路维。”   男人出轨被抓包后无非是那三样:认错、求饶再威胁。   靳屿语气很平静:“必须结婚?”   “家里催得紧。”   “那怎么不找霸王龙?”   贺星苒一愣:“谁?”   “喜欢穿增高鞋的那个。”靳屿皱眉,似乎不太愿意提。   原来是师兄。   贺星苒了然地“啊”了声,坦诚回答:“我爸看不上他的家境。”   靳屿嗤笑了声:“那你就还跟路维结?”   毕竟,整个临宜市,比路家家庭还要好的,屈指可数。   当然,靳家算一个。   婚礼在即,婚讯已经发出,全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届时都会参加,现在退婚恐怕难度重重。   而能在贺泽刚花重金请大师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准确完婚,恐怕也很难再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提到这件事,贺星苒顿时有些烦躁,秀气的眉毛不自觉蹙起来:“再说吧。”   靳屿修长的指节敲了敲方向盘,讳莫如深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贺星苒当真认为这位前男友在多年后重逢可以不计前嫌地给自己提意见。   “比如呢,”靳屿拉长引音调,颇有几分戏谑地说,“踹了他,跟我。”   贺星苒:“……”   黯淡的月色下,靳屿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仿佛有光华流转,右眼双眼皮褶皱里的褐色小痣愈发明显。   贺星苒的内心被他短短几个字拨弄了一个来回,久久不能平静。   她猜不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良久。   贺星苒几乎要把手里的珍珠小包捏成珍珠粉,试探着开口。   还没等说话,靳屿倏地踩了刹车,解开门锁,用下巴指了指前方,语气不甚冷淡:“到了。”   -   家里是清冷的。   贺星苒小时跟着姑母住在乡下,并没有享受过贺泽刚作为“有钱人”带来的便利。   姐姐大学毕业后,贺泽刚送了她一套房产,为了不叫外人议论自己偏心,贺星苒毕业时,他也送了一套平数和地段都跟姐姐的差不多的房子。   贺星苒这些年都在忙于工作,对待这个“家”始终没有归属感,如今家里硬装都还是房子交付时的模样,软装是贺泽刚找设计师帮忙装的。   她添置的不过是两台除湿机,和价格不菲的床垫。   她简单地洗个澡,躺回床上,屏蔽掉路维的全部消息,然后在备婚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今晚在见到路维和前女友在他车上,两人感情还很好,我就不横刀夺爱了,婚礼取消】   话是场面话,但话的含义耐人寻味。   知晓这番发言会引来多少消息轰炸,贺星苒发完消息,直接关掉手机,盖上被子,进入黑甜梦乡。   她做了个梦,梦里重新回到十八岁。   回到临江市,回到大学,睡在狭小的宿舍床帘里,姜子格在跟孟茜茜看韩剧。   宿舍的老电扇吱呀吱呀地转,室友抑制不住的笑声或高或低传来。   梅雨季,天气闷热,纵使是她天生体寒的体质,也热得后颈浸出薄汗。   “苒苒,别睡了,你男朋友在楼下等你。”   姜子格站在宿舍床爬梯上,掀开窗帘叫醒她。   男朋友?   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问,就又听姜子格说:“你抓点儿紧,人已经站在楼下等你半个小时了。”   孟茜茜小声说:“格格,别吵她,靳屿说他再等等,让苒苒多睡会儿。”   是靳屿啊。   贺星苒彻底放松下来,翻个身。   天光大亮。   那段在她人生中最松弛,最自由的时光,已经如梦般远去。   贺星苒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窗外的刺目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似的给手机开机。   明知想此时退婚会有一场恶战要打,但没想到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贺泽刚。   一开机,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苒苒?昨天不开心?怎么突然说出退婚的话,路维对你很好,他前女友找上门也不会影响你以后路太太的身份。”   爸爸的劝告声在耳边如同魔鬼念咒,贺星苒放下手机,翻个身,闷声道:“可我昨天抓到他正在跟他前女友接吻,还有,还有……”   后面的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但身为男人的贺泽刚完全明白了,噎了一下,换了个劝慰思路:“只是接吻而已,接个吻怎么算出轨呢?”   “爸爸见过太多男人,男人就像猫必须允许他偷腥,结了婚就会收心了。”   “……”   她不出声,贺泽刚知道自己女儿虽然话少但主意正,赶紧换了个策略:“云汇现在生意很难做,你也不想爸爸到处筹不到资金是不是?你不为爸爸,你也得为你姑姑想一想,她对你那么好,就是想看到你结婚。”   开始道德绑架。   这些话从要去她去相亲开始,贺星苒就已经听了八百遍。   可偏偏绑架对了。   贺星苒可以不在乎云汇的生意,但没办法不在乎还在病床上、待自己如亲生母亲的姑姑。   贺泽刚的电话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挂断的。   昨晚喝了香槟,又没睡好,此时头痛欲裂。   贺星苒抬手敲了敲脑袋,倏地又想起靳屿的那句话:不如踹了路维,跟我。   她当然不认为分手多年,以靳屿的条件和性格,会徘徊在原地等她,可他会这么说,大抵也不会是玩笑。   踹了他,跟我。   踹了他,跟我。   脑海里盘悬着着句话,胸口也不自觉发热。   如果必须要结婚,如果只能在出轨的未婚夫和前男友之间选择。   贺星苒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颤抖着手从床上捞回手机,点开拨号键,手指的肌肉记忆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按出那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这么多年,他换手机号了没?   当初的分手闹得并不愉快,靳屿有没有给自己拉黑?   看到是她的号码,他愿意接电话吗?   拨号彩铃持续在耳边响着,贺星苒心里仿佛开始一场海啸,滂湃激荡,久久不息。   “喂。”   一声短促的、清澈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音节,彻底结束她的惴惴不安。   贺星苒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靳屿,是……是我。” 第3章   远方的天空澄澈明朗,日光将朝南的卧室照个囫囵,细小的尘埃在光芒下浮动,中央空调运作和贺星苒的心跳声交相呼应。   自报家门后,对面仍旧沉默而冷静,短促地发出一个音节:“嗯?”   并不想主导对话。   贺星苒听到自己犹豫的,如蚊吶般的声音:“昨晚你说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哪句?”靳屿明知故问。   肩膀紧绷起来,昂贵的床垫按照人体记忆将她完美包裹其中,稍微给了贺星苒一些勇气和安全感:“就是让我别跟路维结婚,可以……可以跟,跟你那句。”   胸口好似跑马,太阳穴和心脏都因剧烈的情绪起伏而鼓胀得痛。   空气更为静默。   无线信号传来对面微弱的电流声。   她好似被抽空全部力气,不敢等待答案,匆忙挂断电话。   当初的分手并不体面,她怎么敢要求靳屿仍旧不计前嫌地帮自己?   没有谁天生就有责任充当天神,一次又一次拯救毫不相干当人。   -   从抓包路维偷腥、但家里人都不同意取消婚约开始,贺星苒退婚的事情就陷入僵局。   路维也从最开始的威胁,随着贺家向贺星苒施压转变为怀柔政策。   【苒苒,我错了,那天是我一时冲动,我保证已经跟阿谭断干净了】   【都是阿谭勾引我的,我只是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   【宝贝别气,银泰H家专柜又到了一批新包,下午有时间我陪你去逛逛】   “……”   路维要是坚定选择前女友,贺星苒还能在怨恨他不遵守契约精神之外,赞他为真爱勇敢。   他在几天之内的摇摆不定,无非是权衡利弊精于算计后的最优解,只会让贺星苒感到一阵荒唐。   她顶着压力,不妥协领证,犟起来着实也让贺泽刚没办法。   离他重金请大师算的“黄道吉日”越来越近,他愈发着急。   贺星苒被他道德绑架到走投无路,周三下班后,去看望了躺在病床上的姑姑。   姑姑年纪大了,脑梗手术过三次,浑身插满管子,昏迷不醒,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瘦成纸片似的,躺在病床上都很难看到被子的起伏,贺星苒身心俱疲,在姑姑床前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贺星苒选择进入一段的婚姻的理由其实更为荒诞。   贺泽刚乘着改革开放的风,抓住时代风口,靠着倒卖录音机,从农村泥小子跃升阶层。   农村老家风俗传统崇拜非自然力量。   贺泽刚发迹时,从香港过来的大师给他算了一卦,大师说他命里属金,其姐贺兰芬属土。   土生金,贺泽刚的命数运气都跟贺兰芬休戚相关。   贺泽刚惊呼大师神机妙算。   贺泽刚小时家里穷,是贺兰芬一手将他拉扯大的,又鼓励他离开村子出去闯荡,后来帮忙他的两个女儿,为此孀居三十年。   贺泽刚发迹后自然也对贺兰芬敬重有加。   只是这两年互联网电商红利退去后,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刚好赶上贺兰芬住院,贺泽刚又找曾经的大师算了一卦。   大师说贺星苒命格跟贺兰芬是一样的土命并且旺贺泽刚,若贺星苒命里有机会合化成功,就能助力贺泽刚平步青云。   而合化最好的方式则是让贺星苒找个八字跟她相合的男人结婚。   精挑细选之后,路维是唯一的人选。   贺星苒在乎姑姑的健康,也知晓这位朴素传统甚至有些封建的女人最大的愿望是看她结婚,所以她答应了。   可是,姑姑,难道结婚生子比我的幸福快乐更重要吗?   贺星苒轻轻地问,病床上,苍白的妇人并没有回答。   【准备好户口本,明天上午八点我去接你】   领证的日期近在咫尺。   贺星苒不打算再忍,回家的路上,在等待红灯的间隙,点开购票APP,顺手买了张飞往北方城市的机票。   简单带了些维持皮肤状态的有效护肤品,贺星苒把车停在家里,乘坐出租车去了机场。   仍旧是南*航空的航班,这几年因为工作需要,贺星苒会亲自出差洽谈业务,每次都乘坐南*航空的航班。   贺家孩子很多,贺星苒还是夹在中间的老二,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个。   为了不让贺泽刚和后妈讨厌,她总是在战战兢兢地扮演乖孩子,从小到大身上的标签排除不了“听话”二字。   抗婚,并且在领证之前逃跑。   贺星苒在有限的生命里从未如此叛逆过,像希腊神话里的阿格硫斯,可以为了自由而不计后果。   唯恐贺泽刚发现自己不见,把手机调节成了免打扰模式。   恐惧,激动和不安混作一团填满她的脑袋,她的心跳不自觉加速,思维在混乱又遵循秩序中摇摆。   商务客舱座位并不拥挤,浑浑噩噩中,过道另一边两位青春期模样的少女的交谈吸引了贺星苒的注意。   “你的飞行日志准备好了吗?确定今晚的机长是他吗。”   “他真的要把我帅晕,才二十六岁,据说是南航历史上最年轻的机长呢。”   “就连名字都很好听呢!靳屿。”   少女们怀揣着见到梦中神祇的心情,叽叽喳喳的声音明亮又轻快。   贺星苒只听清“靳屿”二字,身躯一震,豁然看向她们。   小桌板上放着的12.9寸ipad屏幕上,赫然放着一张靳屿的照片。   配合公司新媒体发布的照片,他站在航司大厅里,一袭利落的夏季工装遮住挺直又高大的身材。   瞳仁又黑又亮,唇边淡淡勾着,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有几分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   夜间航班的灯光并不明亮,还有电子屏幕的反光,可贺星苒还是一瞬间就将他认了出来。   “一八五,桃花眼,飞行员,不抽烟,少喝酒,飞行成绩又棒,”其中一个小姑娘眼满桃花如数家珍,“也不知道他大学时期被哪个姑娘搞到手。”   “能跟他谈一天恋爱就会很快乐吧。”   “屁嘞,”另外一个姑娘教育恋爱脑姐妹,“瞧他这张脸,这么帅气的男生身边肯定围绕着一群莺莺燕燕,有什么美女能入他的眼?换女朋友不得比换衣服还勤……”   话说一半,注意到过道对面那道直木的视线,两个姑娘看过去一眼,忽然又纷纷脸红了起来。   还以为吵到人休息,讪讪地收回目光,半晌,又压低声音说:“这个美女姐姐,应该能。”   准备工作做完,按照塔台指示,飞机驶入规定跑道滑行,起飞,机舱内陷入一片昏暗。   她叛逆过。   在大学,在十八岁。   记忆再珍惜,也仍旧在时光里逐渐模糊,模糊到混乱了一些细枝末节。   但关于那段记忆的感受挣脱的时光束缚,仍旧清晰。   有人说,人的一生只活几个瞬间。   对于贺星苒来讲,人生的几个瞬间只活了两个字:靳屿。   夜幕灌满沉郁的色调,俯视着寂静的机场,客机逐渐在夜色里隐没,在高空中留下左红右绿尾白的踪迹。   贺星苒叹息一声,戴上真丝眼罩和颈枕,预备浅眠。   安稳攀升后,机舱内广播准时响起,机长清澈又低沉的声音扩散开。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中国南方航空cz1234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临宜飞往阳城……”   “哒”。   贺星苒紧绷的弦断开。   她一把扯掉眼罩,睁开眼看着滚动航空讯息的屏幕,血液上涌,脸上泛起大片的红,悄无声息地淹没在黑夜里。   是靳屿。   明明是念着千篇一律的广播,但他的咬字极为清晰,又有股漫不经心的懒劲儿,显得洒脱又松弛。   潘多拉的魔盒被打翻,猝不及防的,贺星苒的思绪被回忆填满。   -   认识靳屿那年,十八岁。   大一新生报到后,开启为期两周的军训。   九月初的临江市,天气里的燥热丝毫未减,艺术系美术专业两个班和播音主持四个班女生混成一个方队,幸运地被分配在宿舍楼下人行路上军训。   空气闷热,蝉鸣起伏,阳光偶有漏网之鱼,穿过繁茂的树叶照在皮肤上。   好多姑娘吵着热,跟年轻的教官连耍赖带撒娇,争取多几次以分计算的休息。   贺星苒没参与。   因为军训第二天,她中暑晕倒了。   眼前一黑,残存的听力只让她听到周围女生的惊呼声,逐渐有些意识时,她感觉自己如在海浪托举着的地方,晃晃荡荡惹人头晕。   她最怕水了,下意识挣扎。   “我靠靠,”身边有人惊呼了声,“这姑娘怎么鲤鱼打挺呢?”   抱着她那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箍得更紧了些,男生居高临下,冷漠的嘱咐:“别乱动。”   “……”   好冷漠,好高傲。   在炎炎夏日里,仿佛一杯掺了薄荷的柠檬水。   贺星苒迷迷糊糊里只看到了一节修长的脖颈,还有收得很紧很清晰的下颌线条。   送她去医务室的这位看上去是个好人,她在心里简单做了判断,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悠悠转醒时,鼻尖萦绕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感官,贺星苒清醒了许多,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病床上,白色的屏风将一个个小床跟豆腐块似的隔开。   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靳雨同学?”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走过来,叮嘱她,“你体质太差,军训时最好带藿香正气水,今明两天也不要训练……”   靳雨。   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么?   “靳雨,靳雨同学!”贺星苒一走神,校医就扬高音量,耳提面命,“记住了没?”   没有必要纠正校医的称呼错误,贺星苒头还晕着,懵懵然点头:“嗯……好。”   校医又嘱咐了三两句,离开。   军训时期的医务室,到底算不上安静,屏风左边的那床,逃训过来的新生正一起打游戏,还有人在谈恋爱,相比之下右边就安静得过分。   贺星苒好奇地把头偏向右边看去。   那扇屏风跟活了似的,立马向脚下缓缓挪开。   没了屏风才知道,两张病床之间离得很近。   病床上躺着个男生,没穿军训服,简单的白衣黑裤都掩盖不住身材的颀长高挑,脸上叩一顶黑色鸭舌帽。   从露出的一点肌肤来看,清晰的下颌线,冷白皮,无论如何也该是一枚帅哥。   贺星苒多瞧了两眼。   那人却忽然摘下帽子,长睫抖动了下,桃花眼半睁开,冷淡地往她脸上扫了眼,有几分恶劣地问:“你是靳屿?”   “那我是谁?”   日光下,他的瞳色很浅,是琥珀色。   星星点点的光芒照在他右侧眼皮的褐色小痣上,令本就拽得二五八万的男生看着更帅的有辨识度了。   作为从小浸淫在艺世界的姑娘,贺星苒更在乎视觉效果,明白了这人就是送她来医务室的人,可本就中暑的脑子更不转,木木地回答:“那你是……贺星苒?”   “……”   她的回答让靳屿多了点玩味的兴趣,他坐起来,冷冷戴上帽子,脸遮了大半,但拽哥的气质更甚。   “哪个xing,哪个ran?”   贺星苒乖乖回答:“星球的星,时光荏苒的苒。”   靳屿:“……哦。”   贺星苒:“……”   男生就此不再说话,低头刷着手机。   平日靠屏风建立的社交距离被无情打碎,贺星苒从小到大乖极了,连话都没跟男生说两句。   这位拽哥在身边,中暑的感觉更严重了。   不说话不是,说话也不是。   但还是要有点礼貌,犹豫片刻,贺星苒开口:“今天,谢谢你。”   拽哥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抬头,轻轻点头,算是接收到了她的致谢。   就那么一下轻飘的动作,没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过了会儿,旁边的窗户忽然被从外面拉开,热气跟一个穿军训服的男生一起出现:“屿哥,网吧去不!”   拽哥慢悠悠起身,也没说去还是不去,但他要离开,不管怎么说还是让贺星苒喘口气。   紧绷着的肩膀刚放松,眼前就压下一道阴影,她睁着眼睛看他黑色裤子,头顶是靳屿懒洋洋的声音:“舒服些记得去医院。”   “?”   贺星苒抬头。   靳屿指了指她额头:“校医说可能要缝针。”   难道刚才摔倒是额头先着地了?   贺星苒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白了,顾不上还在吊水,直接抬手在脸上乱摸,唯恐有什么损伤到颜值的硬伤。   “我靠我靠,”窗外的男生又说话,“屿哥,你就别逗人家姑娘了呗。”   贺星苒停下动作,红着眼眶看他。   靳屿下巴紧绷着,慢慢别过脸去。   穿着黄色外卖服装的小哥拎着奶茶袋子出现在门口喊了声:“靳屿!”   靳屿指了指病床:“给她。”   交代完,靳屿抬腿往前走,没两步又顿住,隔着外卖员略显臃肿的身躯,认真道:“不好意思。”   默了默,补充一句:“好好休息。”   -   像是做了一场短暂梦境。   梦醒时,飞机正在巡航期,机组乘务人员见她醒来,热情地在她身旁蹲下,咨询她需要的食物。   “一杯清水,谢谢。”   乘务员很快帮她倒好热水,又因为她是铂金卡旅客,乘务员了解她的喜好和乘机习惯,热情询问道:“贺女士,刚才看您在睡觉没有打扰你,请问本次航班还需要我们填写飞行日志吗?飞机正处于巡航阶段,机长说可以帮大家签log。”   贺星苒愣了一下,将飞行日志递了出去:“好。”   乘务员并不意外,接过送进驾驶舱。   这位铂金卡会员在五年里乘坐了五百次他们航司的航班,并且无一例外,每次都递出飞行日志,由机长填写,机长、副机长和其他成乘务员一起签名。   乘务内部还推测过,她应该是飞行爱好者。   机组人员很快填好日志,送回来时年轻漂亮的乘务员没有按捺住八卦之心,不由得悄悄打量起贺星苒。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乘务员有些尴尬,匆忙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靳屿机长托我向您转达消息。”   贺星苒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毛毯上抓了一下。   “他说,抵达阳城,请您等他。” 第4章   那天的通话由她结束后,两人并没再次联系。   贺星苒本认为是凑巧碰到他执飞,靳屿却能通过空乘准确地向她传递消息:   等他。   不容置喙的一句话。   似乎从没想过贺星苒会质疑、不听从。   早在最初相识之际,贺星苒就大致了解靳屿的性格。   他高傲、自信,从容,冷静又懒散的气质令他在帅哥云集的飞行技术专业,也足够鹤立鸡群。   是以最开始,贺星苒根本没想过他居然是同级的学生。   后来军训,飞行技术和民航电子电汽专业在艺术系方队旁边,贺星苒也借着向左看齐的机会,频频偷偷看他。   他人缘极好,随便往哪儿一站就会主动吸引很多男生女生向他靠拢。   年轻的少年们站在一起嬉笑怒骂,他即便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仍旧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和冷清。   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这种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矜贵气质,是靠相当优越的生活背景和足够满足自身人格发展的家庭环境才培养出来的。   因为体弱,贺星苒军训里晕倒了两次。   跟靳屿渐渐熟悉后,他撺掇她装晕,带她逃课去江边坐轮渡,去藏在街巷里的只有老临江人知道的苍蝇馆子吃一碗鸭血粉丝汤。   年少时的时光总是大把大把不值钱,论斤卖似的,他们随意挥霍一个下午的时光,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但那天的收尾并不好。   委托临江航空航天大学培训飞行员的航空公司来学校,让飞行技术专业的同学填写委托书,导员到处也找不靳屿。   加之领导突击检查。   贺星苒和靳屿被一起带进导员办公室,接受审判。   靳屿照旧没当回事儿,听了导员训斥两句,就开始填写航司发下来的委托书。   贺星苒惨了些,被辅导员一通训斥:“刚到大学就敢逃训,干吗去了,说!”   贺星苒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眼里的乖学生,人生头一次被老师指着鼻子训斥,肩膀瑟瑟发抖,哆嗦着嘴唇,哪儿敢撒谎,认真回答:“去吃饭。”   导员:“好吃吗?!”   贺星苒:“……挺好吃的。”   导员震怒,“砰”地敲了下桌子:“你还敢跟老师贫嘴?”   贺星苒吓得浑身哆嗦,脸比煮熟的虾还红。   身后忽然伸出来一条手臂,轻轻给她拉到身后。   他的肩膀平直宽阔,干净的衣服上有着白麝香混着香柏木的味道,极为清澈又令人安心。   贺星苒懵了一下,就听到靳屿懒洋洋地跟老师说:“这事儿怎么看我都是主谋,老师您有脾气冲我来,她一姑娘,都要被吓傻了。”   ……   当然,最后两人喜提两份检讨。   可在暖色的黄昏里,贺星苒第一次受到别人的保护。   -   作为商务舱旅客,贺星苒最先下飞机,有靳屿的同事在廊桥尽头等她,将她引进阳城机场南航办公室里。   已是凌晨,按照贺星苒规律的生物钟此时应该进入睡眠,现在硬撑着,思绪不自觉开始发散。   停机坪上,飞机按照塔台指令有序地滑行、起飞降落,跑道两侧的指示灯熠熠闪光。   哑静、秩序井然。   贺星苒瞳孔逐渐涣散,外面的颜色混成一团。   视线里逐渐出现一道颀长又挺拔的身形,穿着航司的夏季制服,肩膀上的肩章熠熠发光。   白色的衬衫下摆整齐扎在黑蓝色西装裤内,愈发显得腿直而长。   拉杆箱在地面轱辘声渐渐唤回贺星苒的思绪,等到她彻底回过神,靳屿已经站在她面前。   黑色碎发耷拉在额头上,眉头皱着,漆黑瞳仁里有着厌烦。   “……?”   贺星苒困惑地看着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被自己用嘴巴无情啃着的手指,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立即松嘴,飞速将手藏回身后。   动作一气呵成,相当之迅速。   贺星苒:“……”   啊啊啊啊啊。   内心一阵咆哮。   她有个小毛病,紧张或者心烦意乱的时候会下意识啃指甲。   大学的时候她开始化妆,每次都把指甲啃得红红,口红蹭到下巴,靳屿稍微有点洁癖,一见她啃指甲就拧眉看她表示不可以,她再啃肯定会被小小“惩罚”。   刚刚她在啃指甲。   靳屿看到,皱眉了。   她看到他皱眉,停止啃指甲还把手背到背后。   旧日情人再见面,眼里心里都没有对方,但肌肉记忆和本能反应还替他们本人记着。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的尴尬。   靳屿不动声色地偏开头,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售机,取了一瓶白水,又问:“喝什么?”   “矿泉水就行。”   都是成年人,彼此默契地不提刚才的尴尬。   从临宜到阳城,飞行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短途飞行,靳屿神色轻松,并无倦怠。   喝水润过喉咙,他屈起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敲了两下,不容置喙道:“谈谈。”   有种没写作业但被老师点名的尴尬,贺星苒硬着头皮问:“谈什么?”   “那天你为什么挂电话?”靳屿打直球,漆黑眸子一瞬不瞬看她。   有种很难糊弄的冷静。   他的坦诚布公倒是让贺星苒难以招架,就像是谈生意时,她做好了经销商或者平台跟她扯皮的准备,结果对方直接很有诚意让利两成。   “哪天?“贺星苒还是决定装一下。   靳屿看穿她的把戏,冷嗤一声,直接点通话记录,然后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六月二十五号下午一点零八分,”他敲了敲桌子,自然而然地开始主导对话,“我休假,在睡觉,隐约听到你问我是否想结婚。”   很冷静,又很松弛,跟闲聊似的。   贺星苒工作了这么些年,比大学时独立强硬了不少,哪有面对前男友还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道理?   她捏了捏水瓶,决定更坦诚并先他一步推进对话:“是,你没听错。”   “不过你没有给我答复,”她顿了顿,“没有肯定回答就是拒绝,不是吗?”   潜台词是,虽然是我主动向你提出结婚,但你没回答,姐当你拒绝了,姐不care。   潇洒一击。   说完话,贺星苒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百分。   “啧。”   还没开心两秒钟,就听到对面笑了声。   一侧嘴角勾起,皮笑肉不笑似的,偏偏那双桃花眼足够惹眼。   “这么霸道呢,公主?”靳屿笑得混不吝,“你前女友在你睡觉的时候打电话给你说想结婚,你也得愣个两三秒吧?”   “……”   贺星苒斩钉截铁:“不会。”   靳屿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估摸着在等她的后续,是不会愣住就拒绝,还是根本就不会接电话。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我是直女,没有前女友。”   靳屿:“……”   几年不见,这位前女友是不是进修了什么口才课程,变得牙尖嘴利。   他正色起来,向前弯了弯身子,忽地靠近些:“我现在的回复你。”   他故意停顿两秒,缓缓道:“可以。”   靳屿帅得很绝对,紧收的下巴,折叠度很高的侧脸,脸型和鼻梁线条都是冷硬的,偏偏有双无情似有情的眼睛。   让他看上去总是又拽又有情。   两个字像小虫子似的钻进耳朵。   贺星苒从未想过今晚的走向居然是这样,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您别多想。”   明明用了“您”字,但靳屿的语气并没有半分尊敬。   “工作这几年,总是在天上飞,谈了四年的前女友嫌我休息时间不固定,说了分手,去美国留学,火速跟一美国佬热恋到谈婚论嫁,前几天在朋友圈宣布了婚期。”   他拧开水瓶,灌了一口白水,给了贺星苒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说:“爷的胜负欲上来了,想先她一步结婚。”   谈了四年的前女友。   也就是分手不到一年就谈到新的了。   并且恋爱的时间远远超过他们两个。   知道不该有情绪,也没立场有情绪。   毕竟当初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可此时贺星苒胸腔仿佛浸了盐水,又酸又涨。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就算是分手多年,但她还有理由站在旧友的立场上,劝说一句。   靳屿定住目光看她,反问:“那你呢?”   “……”   “我们不一样,我有我的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理由,”靳屿扬了扬眉,“这么一看,还挺合适呢。”   贺星苒:“……”   “那好吧。”   思考足足五分钟,贺星苒看向靳屿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   视线在空中交汇,靳屿目光寡淡,相当平静。   只是浅浅点头,懒洋洋地回答:“那合作愉快。”   彼此有目的的结婚,当然是一种合作。   贺星苒也勾唇笑笑,她有梨涡,看着很甜美:“合作愉快。”   但合作的婚姻,总要有条款约束。   贺星苒在脑内过了一遍之前经由她手的合同,简答提出几点:“我们最好尽快领证。”   毕竟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   靳屿松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耷拉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不甚在乎的样子。   “我家里那里一定是要知道我们结婚的事情的,如果你家里有必要,我也会配合帮忙,领证之后我们再补一份婚前财产协议。”   她名下有公司,靳屿任职机长的收入可能不够高,但他是靳家独子,手里说不定有多少股份。   两人的资产涉及范围很广,还是提前划清比较好。   贺星苒说完,定睛看着靳屿,等待答案。   靳屿慢慢掀开眼皮,眉眼有几分不耐:“都随你便。”   “……”   态度甚为恶劣。   贺星苒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如果有共同支出,记得要记账,算清楚比较好。”   证还没领呢,就算出接下来的好几步。   靳屿扬了扬眉,表示ok。   貌似没有什么待补充的   今天经历太多巨变,贺星苒的电量已经被用光,迫切需要回酒店睡觉充电。   她又打量了靳屿两眼,犹豫着开口:“那今天,到此结束?”   靳屿抬眼。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大少爷终于开了金口,问道:“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忘性还真大。   贺星苒已经拎起包包,但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有共同支出要记账,算清楚些比较好。”   “啊。”靳屿懒洋洋地拉长音调,指了指她喝过地矿泉水瓶,慢条斯理地点开手机微信。   “现在算。”   他说。 第5章   贺星苒的视线从矿泉水挪到靳屿脸上,略带疑惑地“啊”了声。   靳屿又重复一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听错。   靳屿并不是一个在金钱上斤斤计较的人,现在为了一瓶矿泉水计较,只能说明两件事:   1.靳家破产,他现在的资金状况堪忧。   2.他找茬。   靳家的企业在临宜是龙头,一旦有大震荡,贺星苒没有没听说过的道理。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原因:   他故意的。   贺星苒在心里默默复盘了下刚刚的对话,她足够冷静、公事公办,也丝毫没有损害到他的利益。   大少爷的脾气时有时无的,她有点拿捏不准。   不过马上就是要领结婚证的合作关系,贺星苒决定让让他。   她收回思绪,把手机掏出来:“不好意思,马上就转给你。”   靳屿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稍稍偏了偏,仍没说话,眼眸在冷色灯光下照的有些淡,分外冰冷。   贺星苒顶着他的目光,点开微信扫一扫,主动上前一步,扫靳屿的二维码。   “叮”一声,扫码成功。   “哎?”贺星苒疑惑地咕哝了声。   靳屿看向她。   目光在空气中对上,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小声提醒:“你点错二维码了。”   靳屿:“?”   贺星苒:“微信转账直接扫收付款码就好,不……不用加好友。”   “……”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靳屿的目光更冷了一些。   含了冰碴似的,向她包围。   靳大少爷并不喜欢被人戳穿错误?   贺星苒刚想打个补丁,就听到他懒洋洋的“哦”了一声。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两下,调出收付款码:“不好意思,没跟人AA过,没经验。”   “……”   又被他装到。   贺星苒赶紧扫码,把钱转过去,见支付页面付款成功,尴尬地晃了晃手机:“转过去了。”   靳屿淡淡“嗯”了一声。   兴致明显不高。   可能是刚刚不小心点开个人名片二维码的事情让大少爷明显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当初并不是和平分手,两人闹得很不愉快。   靳屿朝她放狠话:我再来找你我是狗。   贺星苒那时也认定两人这辈子不会产生任何交集,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进行拉黑删除一条龙服务。   谁能想到,命运无常,两人兜兜转转,几年后重逢。   关系居然比当时更进一步。   气氛逐渐有些微妙。   贺星苒知道再说什么也都徒劳,只好勾唇笑笑,表示友好:“那……?”   “那再见。”靳屿没等她说完,就豁然起身,手掌搭在拉杆箱上,先她一步迈开长腿,径直往出走。   贺星苒沉一口气,背好包包,慢吞吞走在他后面。   两人之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曾经的初恋在身边,哪怕只是喘气,都已经够尴尬。   还是要保持距离比较好。   左边换衣间的门忽然被拧开,换了便服的空乘见到靳屿,都是同事,平常地打招呼:“靳机长,还没走呢?”   说完,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微笑着点点头:“贺小姐也在。”   “……”   和靳屿之间被她有意拉开的距离,此时又以空乘为中心,无形中拉近。   贺星苒尴尬地捏了捏包,忽然想到什么,问空乘:“您认识我?”   然后就又想起一件事——靳屿怎么知道她坐这班航班的?   前面身材颀长高大的男人顿住脚步,单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说:“贺小姐贵为我司铂金卡会员,想不认识您都难呢。”   “……”   明明是在用敬语,但拉长的语调和阴阳怪气的“呢”总是透露着几分欠揍。   贺星苒不太懂航空公司的制度,空乘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妙,赶紧打圆场:“贺小姐是我司最高级别会员,开航前准备会时会确认旅客名单,特殊旅客和高级会员会被特别关注。”   贺星苒:“?”   又想到这么说似乎不太准确,补充道:“但也不是所有高级会员都会被特殊关注,只是您……”   “只是您四年内乘坐我司航班超过二百次。”   空乘还没说完,就被靳屿径直打断。   头顶廉价的冷白色白炽灯打在他的眼睛里,冷淡,又莫名有几分贯穿人心的犀利。   其实空乘想说的是,因为贺星苒实在是美貌得过分,乘务组都对她有印象,关注度才高些。   而贺星苒在靳屿的目光注视下,思绪瞬间乱了。   民航公司委托高校培养飞行员,毕业后成绩合格的飞行技术学生直接入职航司。   是以,大学时贺星苒就知道,如果不出意外,靳屿将入职哪个公司。   他又精准点出她这些年频繁的飞行轨迹。   是不是在质问:你怎么就盯上我们公司的飞机,是盯上航司,还是盯上人了?   最重要的是……   他的猜测是对的。   贺星苒脑子乱乱的,嘴比脑子快:“因为其他航司的飞机发动机噪音对不上我的频率。”   “……”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刺目的冷白光线下,靳屿额角青筋一跳。   有人坐飞机在乎飞机餐,有人在乎服务,她居然格关注发动机噪音频率!   “……”   到底在说什么!!!   贺星苒赶紧低下头,不让表情暴露内心的崩溃。   对面男人却浅浅笑了声:“那贺小姐的癖好还挺有趣。”   “……”   “可以跟我司机务交流一下飞机发动机的维修和护理。”   “……”   夜色更深了,男人不再在无用的事上过多停留。   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一起?”   啊?   贺星苒抬头,发现他是在跟空乘说话。   航司给他们统一安排酒店,一起打的过去很正常。   可现在……   空乘看了眼贺星苒,有点不明白这位年轻的机长到底在想什么。   专门把人留住,又不跟人家一起走。   贺星苒知道自己再多待也是自讨没趣。   背着包包从靳屿身边越过时,他扬了扬眉,通知的语气:“我是后天早上的班次。”   回临宜的。   回去后两人领证。   “那,”贺星苒颔首,“到时候见。”   -   隔日,贺星苒起床后看了眼手机,长时间设置成勿扰模式的手机,一点开微信,就冒出来一堆消息。   贺泽刚、后妈、路维包括路维的家人都在对她轰炸。   早上,按照约定的时间,路维去接贺星苒去民政局,久久没有等来她,便给贺泽刚打电话,贺泽刚来到贺星苒家里,找物业开门,发现她并不在家。   大家终于慌了神,去公司找她,逼问她的合作伙伴林乔,但林乔被贺星苒打过预防针的同时也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一上午,他们在临宜乱成一锅粥。   刚开始决定逃跑,把烂摊子甩给他们的时候,贺星苒慌乱害怕,现在看他们如此,却莫名感到爽快。   贺星苒迎接着阳城硕大的太阳起床,心情大好地化了全妆,然后到商场挑了一条喜欢的裙子,很自在地去见殷甜。   殷甜是她跟着徐广莲老师学习苏绣时的师姐,学成之后就回到了阳城。   两人本来已经断了联系,今年才因为工作的事情才又联系上。   师承徐派大师,苏绣技艺只是一道考核标准,如何传承这门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每个手工艺人需要思考的课题。   虽然从不被贺泽刚喜欢,但贺星苒是他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继承了他商业头脑的人。   贺星苒意识到全靠“高雅”撑不起学徒对苏绣的热情,想要苏绣发展更好,就要让其参与到更多人生活里。   不卖情怀,不道德绑架,让苏绣学徒能从这项技艺里赚到钱。   短视频和泛流量兴起,贺星苒不顾师父的反对,投身短视频行业,在宣传苏绣的同时也抓住平台想做电子商务的风口,使用电脑刺绣机制作一些非手工可量化生产、单价较低的苏绣商品贩售。   同时在线下,她也帮其他绣娘卖一些单价高、纯手工的苏绣作品。   利用之前积累的人气和人脉,开办展销会,帮高级手工艺人营销。   今天就是跟殷甜师姐谈做展会选品的事情。   聊完公事,殷甜请她吃饭,开车去饭店的路上,问她:“怎么就退婚了?”   贺星苒淡淡道:“不合适。”   这位师妹,在一起学习的时候就话不多,心里有想法也不表达。   殷甜很有分寸,没多问,但她感情稳定后就喜欢给人拉郎配对:“一会儿带你见下我老公的大学室友,也是飞行员,年纪轻轻就升机长了,前途无量呢。”   师姐跟老公是姐弟恋,老公虽不是阳城本地人,但被航司委派到阳城基地,也就在这儿定居。   更具体的,贺星苒并不了解。   贺星苒可不想再相亲了,连忙摆手拒绝:“我这儿还得缓缓呢。”   “咱们一边儿挑优质男一边缓情伤,我老公跟他室友打视频的时候我见到一次,哎呦喂,我这已婚少妇都被帅心动了。”   说得激动,殷甜拍了拍贺星苒手背:“这么个帅哥摆在眼前,姐姐保准你的情伤立马药到病除了。”   “……”   -   “不是我说,你老人家的情伤这么多年还没治愈呢?贺星苒是漂亮,那再漂亮也不能让你茶饭不思四五年啊!”   见到大学室友,黄钧泽开心得嘴角往上飞,说得话却挺不招人爱听。   从一上车,靳屿就听他念叨,现在已经免疫了,任他口若悬河,他自昏昏欲睡。   在副驾驶上双臂环胸而作,一语不发,连个眼神都不给。   “操,”过了俩红绿灯,见他还不说话,黄钧泽真急了,骂了声,“你还真对他念念不忘啊?咱班胖子都当上爹了,你还在这儿玩纯爱?”   “知道的是你不想谈恋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么多年在给逝去的初恋守节。”   “……”   “你们临宜政府没给你颁个贞节牌坊?”   “……”   靳屿忍无可忍,朝他投去冷冽的眼锋:“开车也堵不上你的嘴。”   黄钧泽的嘴唇肌肉记忆似的动了两下,但好像被压迫住了,没发出声。   大学做了四年室友,成日在一起插科打诨,但靳屿身上莫名有点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的生疏气息。   他一冷脸,真让人哆嗦。   黄钧泽安静了几分钟,慢慢回过味儿来,“靠”了声:“不是,屿哥,谁家开车他妈用嘴啊?”   “……”   阳城以烧烤闻名,所以就算是天还没黑,黄钧泽也要让好兄弟见识到全市最好吃的烧烤。   这家店名气大,停车位更是排出两公里去。   停好了车,黄钧泽还是忍不住嘟囔:“瞧你来的时间多不好,刚好是旅游旺季。”   “你这个月不是没有飞阳城的排班吗?”   靳屿抿着唇:“跟同事换的。”   “换的哪条线?”   靳屿:“飞悉尼。”   “我——操——了。”黄钧泽没忍住,爆了粗口。   民航局规定,飞行员要在一定的飞行时长内保持一定量的休息,确保大家的身体状态。   而排班表也是按照大家的飞行里程算的,飞行距离长不用倒时差的航班最好、飞行时间短的航班不利于刷时长。   飞悉尼,飞行时长9小时,不用倒时差。   是不可多得的好航班。   “这都跟人换?”黄钧泽不理解,“同事给你下迷魂药了?”   “……”   靳屿张口就来:“想见你。”   黄钧泽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刚要说话,就看到不远的前方,殷甜向自己挥了挥手:“老公!”   黄钧泽朝她摆了摆手,又指了指旁边的人给靳屿看:“看到没,我媳妇儿师妹,离这么远看都是个美女。”   靳屿对好看的异性没什么执念。   不就是一张漂亮的脸么——   他,又不缺漂亮。   但为了给室友点面子,也跟着看了一眼。   窈窕身材的剪影,端坐着,腰背挺得很直,脖颈修长,一看就是经过良好仪态教导的人。   只是——   如果没出错,他很熟悉。   都不够黄钧泽操心的:“一会儿见了人家姑娘记得说话。”   -   “我老公来了,你看他旁边那个室友,帅吧?”殷甜师姐卖力地推销。   贺星苒一抬头,就撞进那双浓黑的眸子,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引线,牵扯着他们不断对视着。   贺星苒感觉呼吸要停住了。   忽然明白什么叫市场无形的手:   要不是她看大众点评这家店好吃,要不是师姐的老公要带大学同学吃阳城最好吃的烧烤。   他们,就不会。   遇到。   “……”   两道颀长的身影在面前站定,贺星苒脑子乱转,不知道要用什么姿态面对如今的被撺掇的相亲对象、昔日的初恋、未来的老公。   “您好,我是黄钧泽,殷甜老公。”   直到黄钧泽在她面前伸出手,贺星苒缓缓回神,要把手递出去。   在脸上打量的视线忽然消失,黄钧泽说出了跟贺星苒初见时说过的台词:“我靠……”   转过头,拉着靳屿就走。   “哎——”殷甜懵了一下,在他们仨之间来回看看,“这是认识?”   靳屿拨开黄钧泽的手,扯开一把塑料椅,大刺刺坐下,看向殷甜的时候还顺带着轻轻瞟了贺星苒一眼。   语气淡淡的:“不熟。” 第6章   大学军训,飞行技术方队就在艺术系旁边,一群青春期的半大男生打量美女,品头论足。   有人说黄头发的好看,有人说那个175的靓。   靳屿不参与这些,脸上扣着帽子,躲起来假寐。   黄钧泽摸过去,撺掇他选个最符合审美的姑娘。   “人家女生长什么样轮得着你评?”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黄钧泽脸皮厚,不恼,软磨硬泡求他开金口。   最后不耐烦的靳屿掀开帽子,困倦的眼睛眯了眯,随手一点:“穿白鞋的那个。”   大家看过去,只有一个背影。   这姑娘应该不到一米七,身材匀称线条不错。   可跟一米七几的大长腿比起来,还是逊色了不少。   黄钧泽跟旁边的同学面面相觑,纷纷对靳屿的审美不敢苟同。   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   艺术方队教官要求列队集合,然后就是千篇一律的向左向右转。   夏日的午后的阳光刺破树叶间隙,在地面上形成一块又一块的光斑。   正被他们议论的女生随着教官的指引声转过身来,一束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黄钧泽原地定住。   毫不夸张,所有对美女有企图的男生们,一瞬间都沉浸在贺星苒的颜值暴击里。   十八岁的年纪,她的美貌已经有了特点。   完全是大美人的长相,精致小巧的脸,挺拔且很有存在感的鼻子,眉毛并不算粗,但浓黑且自然。   单单这么看,只是跟80年代港星撞款的明艳美女罢了。   可她的眼睛偏圆,眼神总不那么坚定,犹疑地落在什么地方,没有焦点似的。   宛若13世纪,被记载到羊皮卷上的东方国度,神秘又令人向往。   相较之下,艺术系的其他美女就美貌得太过具体,只要肯看,就一览无余。   -   对贺星苒美貌的震惊,隔着时空仍旧再次击中黄钧泽。   当初的他没有注意到,贺星苒按跟随教官的口令转过头,如云雾般轻飘飘的目光最后落在他身后——   靳屿的身上。   而这位向来不喜欢对女生外表评头论足的天之骄子,已经拿开帽子,颇有几分尽在掌握之中的高傲,微仰起下巴,嘴角勾着惫懒又恣意的笑容。   夏日的阳光令贺星苒脸上一红,慌不择路地别开了头。   靳屿在她垂头的瞬间,唇边的笑意更盛。   意识到刚才在对其他女生的犯傻,黄钧泽收拢情绪,下意识看了眼殷甜。   殷甜同样也沉浸在靳屿的颜值冲击里,回神后扯了扯衣摆坐好,轻咳两声,问道:“没想到你们和我师妹居然是熟人。”   “……”   贺星苒忽然有些佩服师姐这种情商掉线专门外耗别人的性格,明明刚刚靳屿回答的是“不熟”,正常人听出言外之意也就顺理成章地换个话题。   但师姐偏偏继续问:“不熟是认识到哪种程度呀?”   贺星苒:“……”   她有一种只要回答,师姐就会继续将谈话在他们之间延续下去的预感,抿了抿嘴,没出声,看向靳屿。   习惯使然。   学生时代的贺星苒不圆滑,内敛敏感,自己说不上来的东西就下意识求助靳屿。   靳屿松松垮垮地坐在塑料椅上,长腿舒展地支出一截,露天烧烤都能被他衬得像米其林餐厅。   他用似乎只有贺星苒能看到并看懂的表情,扬了扬眉,表示不想说话。   贺星苒咬了咬唇,再求他。   这下他可算有点儿反应,揉了揉夜间飞行后睡眠不足而带来倦意的眼睛。   “嗯,”靳屿没反驳师姐,“校友。”   话是跟殷甜说的,视线却是从贺星苒脸上划过,颔首,有几分玩味地打招呼:“好巧。”   “……”   贺星苒硬着头皮回答:“嗯,好巧。”   这两字说出口,反倒有些干巴巴的,她默了默,说:“好巧……能在阳城遇到。”   靳屿扬了扬眉,没出声。   倒是黄钧泽心里咯噔一响。   靳屿完全不符合常理跟同事换班飞到阳城,刚好赶上贺星苒也来。   刚巧两人就这么撞到。   虽然这个世界就是充满巧合,但如果巧合只发生在靳屿和贺星苒之间,那黄钧泽不信。   靳屿这个人哪哪都好,但只要沾上一点贺星苒,那就不定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霎时间比名侦探柯南还要睿智,在两人之间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但连忙中断话题,招呼服务员:“姐,点菜!”   大学那会儿,宿舍有个东北人,忍受不了临江美食的荒芜,全城搜寻好吃的东北菜馆,最开始那两年,宿舍天南海北四个人,都长了统一的东北胃。   而贺星苒宿舍里恰好也有一个东北人,周末两宿舍人偶尔会凑巧在同一家菜馆里遇到。   两宿舍一来二去熟了,也发现靳屿贺星苒两人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暧昧,便开始联合起来撮合他们两个。   现在想想,黄钧泽恨不得原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当初嘴那么□□什么!   让靳屿招惹贺星苒干什么?!   好在这家店上菜很快,没多久就摆上一盘盘香滋滋的烧烤。   黄钧泽拉着靳屿聊自己公司的八卦秘闻,顺便再聊一聊当初在临航一起学飞的同学们的情况。   靳屿是他们同学里晋升最快的,二十六岁就已经成了机长。   聊没能过考核、航司退回的季航,有的同学可能终身副驾。   “别光顾着聊天,多吃点儿。”   不八卦的时候,殷甜很有眼力价,将两个托盘往两位客人的方向推了推。   一把被炭火烤灼油滋滋的烤牛油正对上贺星苒,散发的属于肥肉的油腻香气让她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才压住要吐的冲动。   “谢谢。”靳屿礼貌道谢后,拿了串烤牛油,顺口问道,“你们公司重启737max?”   边问边顺手把把整把烤牛油都挪走,放在自己身前盘子里。   令人作呕的味道消失,贺星苒脸色好看了不少,感激地看向靳屿。   但他没再没有看过来。   话题又绕了两圈,一直不太和当年、和贺星苒扯上关系。   贺星苒也乐得轻松,听着大家的聊天,偶尔神游物外。   直到听到殷甜的声音:“靳屿这么优秀的人,有没有女朋友?”   贺星苒蓦地抬头。   黄钧泽注意到她的反应,脑袋一抽,先靳屿一步发言:“有!”   “……”   说完,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看向靳屿。   靳屿有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上扬的,多半时候看似多情,但因为他身上难以忽视的傲气,多半时候,怎么看都分外凛冽,甚至有些乖戾。   他不喜欢谈论自己的私生活,黄钧泽无意中碰到了他的雷区。   气氛正卡住的时候,殷甜发出不解的声音:“啊?”   听着刚才的谈话,她还以为靳屿是一位多年来忙于事业的单身青年。   靳屿看了眼贺星苒,对黄钧泽道:“你不全都知道吗?”   也没明着反驳黄钧泽,还有几分任他发挥的意思。   黄钧泽头脑一热,干脆底气十足道:“我好兄弟的事儿我当然知道!”   大家:?   “就是我们刚从航校毕业时候的事儿,那姑娘是临大的,哎呦喂,身高一米七几,脸蛋跟范冰冰似的。”   有些谎言一旦开了一个口子,就需要无数谎言弥补。   “那姑娘学生物学的吧?跟了一个大牛导师,现在哈佛读博呢,她对阿屿是真好,嘴甜,事儿少,几乎也不吵架。”   “虽然算是异地恋,但靳屿总会专门飞在临江的航班,没有航班也会坐高铁陪她。”   越说越离谱,但越说越顺嘴。   这位“靳屿女朋友”的生平轨迹他莫名熟悉,但记不得是copy谁的了。   至于两人相爱的事迹么,全部取材于短视频。   “两人这叫一个恩爱,他女朋友还会做饭,爱健身……太完美了。”   话音落下,就听到殷甜嗤了一声:“那你是对我不满意?”   “……”   静默两秒,黄钧泽还是顺着她回答:“没有没有,只是感慨一下靳屿和女朋友感情好。”   在职场上混久了,都学会面不改色撒谎。   编完,他咽了口口水,下意识观察贺星苒的反应。   只可惜她低着头,细致地分一份烤茄子,并没有暴露任何情绪。   黄钧泽这才松口气。   当初的靳屿,在飞行学院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人帅,有个性,成绩又好,随便去哪儿都能呼朋引伴,前来示爱的女生得从临航排到江北去。   而贺星苒,太过美貌总会产生疏离感,并且她太内向,不爱说话,慢热,身边没什么朋友。   他们并不是很搭的两个个体,却恋爱了,并且是贺星苒主动的。   当然,大家更想不到的是,大三那年暑假,也是贺星苒提的分手。   那时候他们正在大西北试飞,赶上贺星苒生日,靳屿摆脱重重困难,逃训回学校为她庆生。   黄钧泽只记得靳屿在计划时间之前就回来,满脸低落,像是被冷风吹折的树,被人拿锤子生生敲断了脊梁。   高傲碎了一地。   情绪上的损耗也就算了,后来发生那件事,差点儿断送靳屿的职业生涯。   谁也不敢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靳屿对此也缄口不言。   但大家心里都有猜测,就凭当初靳屿那股劲儿,分手肯定是贺星苒提的。   并且不愉快。   现在无论如何,黄钧泽也不想让这两人重新扯上关系。   “那还怪可惜的,”殷甜丝毫不扭捏地说,“我本来还想让你和苒苒了解一下呢,你们看着挺郎才女貌的。”   话音刚落下,贺星苒豁然起身。   大家都看向她。   靳屿的指节分明的食指在桌面上敲着,轻轻浅浅掀起眼皮,瞭她一眼。   贺星苒努力将嘴唇向上,露出一个白标准的微笑:“我收藏了一家奶茶店就在附近,我去买一下。”   -   当初那样的分手,贺星苒最后只顾得上两个字:体面。   因此,这些年她从未试图重新联系靳屿。   当然,也从不妄想这段感情还有退路。   只是今天听闻关于靳屿和新女朋友的那些,一些埋藏在心底里疼痛开始复活。   他们的恋爱很好,但情深不寿,或许是过刚易折。   而之后,靳屿选择的这段爱情,显然成熟更多,更体贴,更合适。   无论从任何纬度,这段感情之于靳屿,远远要超过他们学生时代那段。   贺星苒顺着导航线七拐八拐,总算找到那家店。   客流量并不大,她为每人都选择了一款饮品,打包带走。   天色转暗似乎只是一个瞬间的事。   走出店门,夜幕已经悄然低垂,衔接着远处的高楼,霓虹灯亮起,在燥热里平添一丝寂寞。   贺星苒按照导航走回去。   导航忒缺德,只要是有人类踏足过道路都敢导,她穿过一条小径,愈发安静偏僻。   本就远离市中心的地方,还有钢筋铁皮网围成的建筑,四处都有烧烤摊,有醉汉喝醉酒,蹲在地上又哭又笑又吐。   贺星苒紧张地捏了捏拳头,加快脚步。   身后的醉汉猛然起身,朝着她大叫骂一句:“臭婊子,老子要弄死你!”   紧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贺星苒一惊,拔腿就跑。   周围有人,熙熙攘攘在过夜生活。   她要喊人求助,可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的老毛病又犯了,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脑子一木,根本想不起往人多的地方躲,只一心想着跑回大路。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贺星苒手心都是汗水。   忽然间,手腕被大力地拉住。   她下意识要挣脱,就被攥得更紧,一阵白麝香混着香柏木的味道绕在鼻尖。   靳屿长身鹤立在破败的厂区小路上,昏聩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他看向她的身后,眉目压着,有几分戾气逸出来,说话的语气却还算温和。   “别怕,是我。” 第7章   重逢之后,靳屿的态度不咸不淡,看人时总是半耷着眼皮,有点淡淡的嘲讽,看上去对贺星苒也没有任何余情。   因此,即便是被他攥着的手腕已经微微发烫,贺星苒处于巨大的惊恐里,大脑认出来眼前的人是靳屿,但双腿还是控制不住往前跑地冲动。   靳屿皱眉在她肩膀上用力按了按,语气甚是恶劣:“还跑什么?”   贺星苒下意识抬头,就看到靳屿半张凛冽的侧脸,眉目压着,气场低沉。   “我……”她喘着粗气,刚要开口回答,靳屿往旁边挪了半步,将她的身型隐匿在自己背后。   “臭婊子,敢绿了老子跟野男人跑。”   醉汉骂骂咧咧地追了上来大,指着靳屿背后,还要上前一步。   污言秽语令靳屿蹙起眉头,一抬手,借势握住醉汉的手肘,用力切过去,抬膝在腹部猛得一顶。   动作看着松垮,没什么劲儿似的,但醉汉往后退了好几米,捂着腹部痛苦呻.吟着。   靳屿平日里嬉笑怒骂,嘴边总噙着一点欠揍的笑意。   此时真正生气起来,反而面无表情,浑身散发着难惹的戾气。   “滚。”斩钉截铁地一声。   这时,醉汉的两个朋友终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醉汉虽然喝醉,但也知道自己比不过靳屿的身手,见到朋友就又来劲儿了,嘴里骂骂咧咧地想讨回来。   其中一个寸头戴金链子的胖男人跑得满头是汗,一巴掌拍到醉汉脑袋上:“你他妈消停点。”   骂完醉汉赶紧点头鞠躬给靳屿和贺星苒道歉:“不好意思,我这朋友喝醉了,前两天生意失败老婆也跟别人跑了,他可能给你……你女朋友当成他老婆了。”   胖男人态度还挺好:“他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我给你俩道歉,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真是对不起”   身后,醉汉不服气,还在骂,又被另外一个朋友扇了一巴掌。   完全是一场意外闹剧而已,贺星苒不想把事情闹大,扯了扯靳屿的衣摆。   靳屿这才表情缓和了些,冷声道:“算了。”   见两人很好说话,两人扶起醉汉往回走。   胖男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他妈的,净给老子惹事儿,就你这逼样,我是你媳妇儿我他妈也跑。”   另外瘦小些的那个的也惊魂未定:“妈的,买两瓶可乐去。”   说着两人进了最近的小卖铺。   地铁施工声喧嚣,路灯拖长了靳屿的身影,贺星苒低头看着沁出水珠的饮品袋子,嗫嚅着开口:“谢谢你。”   靳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走吧。”   然后抬起长腿,走了出去。   在刚刚靳屿帮忙的时候,贺星苒脑子里闪过一些曾经的碎片。   她叹了口气,快走两步跟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殷甜说这里有家饮品店很有名气。”靳屿语气很淡,点到为止。   她吃不了肥肉,喜欢喝各种垃圾饮料,根据这些习惯猜测她的动向并不难。   空气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路上坑坑洼洼并不好走,贺星苒走在靳屿身后,偶尔脚步和他的身影融合。   忽然间,身后有人焦急的惊呼:“我草,躲!快躲!”   阳城的方言音调和普通话有些出入,贺星苒没听懂说什么,但根据音调判断对方很急切。   她纳罕地回头。   先前醉酒的男人趁着朋友进店买东西又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块不小的砖头,此时两人已经离得很近,贺星苒甚至能闻到他呼吸间令人作呕的酒气。   “贱货,我草你妈——”   醉汉的脸越来越近,砖头被他高高举起,贺星苒已经认命,可关键时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再然后,砖头摩擦肌肤的沉闷声。   靳屿咬着牙忍痛,趁着醉汉抬手的功夫狠狠在他肘上一击,砖块滚远,又再次迅速地给他撂倒。   ……   一阵兵荒马乱。   有路人报警,派出所就在隔条街的地方。   民事案件,私了。   那俩倒霉兄弟又开始道歉,然后给倾家荡产的男人赔付医药费。   靳屿挂了彩,但醉汉也没好到哪儿去。   出了警察局,靳屿还皮笑肉不笑地跟俩男人打招呼:“您这朋友要不就别处了呢?”   俩男人苦笑走了。   靳屿被贺星苒和黄钧泽拉去医院检查。   左肩膀肌肉损伤,没有多大问题,遵医嘱拿了药。   从医院出来时,天色更暗了些。   黄钧泽拎着靳屿的CT片,抱怨着:“屿哥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啊?你这身体可不是自己的,在乎一下你的工作好不好?”   ICAO对飞行员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他要是受了更严重的伤,最近就不可以工作,如果这件事闹大上了社会新闻,对公司造成负面影响,很有可能会被停飞。   虽然他这话是在埋怨靳屿,但贺星苒听得出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也很愧疚,连忙道歉:“对不起,靳屿是帮我才跟你起冲突的。”   黄钧泽哼了声:“不是我说你啊苒苒,怎么每次都是你让靳屿出事儿呢,从大学到现在。”   “怎么靳屿一沾上你就倒霉呢?”   贺星苒知道他是说大一那年她被学长强行表白的事情,靳屿帮忙解决的,还和学长起了冲突。   最后靳屿还背了处分。   被黄钧泽这么一通数落,贺星苒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   是她的不是,没有什么好反驳,拇指紧张地拨着勾在小拇指上的药袋直转。   靳屿深深睇了黄钧泽一眼,轻声启齿:“不关她的事儿。”   黄钧泽一噎:“那是我的错了呗,就不该请你吃这顿饭。”   “嗯?”靳屿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散漫态度,朝着黄钧泽一笑,勾魂似的,“你这有点像吃醋了啊?”   黄钧泽:“……”   “屿哥,求你了,别恶心我。”   轻松地破开紧张氛围。   靳屿再开口,话却像是说给贺星苒听的:“见义勇为罢了,你走在大街上看到有姑娘被欺负也不能视而不见不是?”   重新定义两人关系和自己的行为:见义勇为、纯路人。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没吭声。   倒是黄钧泽默了默:“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姑娘被欺负?你住阿富汗啊。”   “……”   靳屿倒是被气笑了,懒得说话,照着黄钧泽的屁股就是一脚:“滚蛋,怎么这么贫呢?”   又回头,朝正在努力减少存在感的贺星苒面前打个响指,懒得说话似的吐出俩字:“上药。”   贺星苒缓缓回神:“?”   “……”   靳屿惜字如金地补充:“给我。”   他是因为自己才挂的彩,帮忙上个药理所应当,医院对面有家711,她指了指:“去那儿吧?”   俩人送别黄钧泽,进了711。   医院只给开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贺星苒撕开袋子,靳屿闻到贴膏的味道往后躲了下,皱眉道:“算了,也不严重。”   贺星苒还记着黄钧泽的话,连忙按住他的后背:“还是敷一下吧,别耽误工作。”   靳屿想了想,还是坐了回来。   拿出贴膏,贺星苒拨开他衣领,犹豫道:“看不清。”   衣领有点小。   她又从下面掀起衣服,但还是够不到肩膀。   靳屿沉默两秒,直接脱了上衣。   他看着高瘦,但身材很好,肌肉线条轮廓清晰,背肌练得也不错,身上没有一处是多余的肉。   贺星苒忽然脸上一红,靳屿回头看她,语气吊儿郎当的:“又不没看过。”   “……”   贺星苒咬咬牙,在靳屿面前,她总是莫名牙尖嘴利,怼回去:“那会儿没现在练得好。”   靳屿“啧”了一声,桃花眼里含笑:“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记着呢?”   按照从前两人不愉快的分手看,这话其实有几分讽刺和找茬。   贺星苒还想怼回去,但又想到靳屿那位谈了很多年的前女友,便没了底气,没吭声,将贴膏贴在他后背上。   跟故意似的,靳屿又问了句:“好了没?不可以借机多看哦。”   “……”   贺星苒忍无可忍,用力在他伤处一拍,靳屿吃痛地“嘶”了声。   她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手有点重。”   靳屿哪里看不穿她的心机,哼笑一声:“知道不好意思就下次注意。”   贺星苒:“?”   靳屿站起来套好外套,掀起眼皮。   “还得换药呢,”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说,“准、老、婆。”   贺星苒:“……”   见她吃瘪,靳屿眼里的笑意更盛,更为恶劣地故意提醒:“今晚早睡,明天还要早起回去领证。”   贺星苒:“……”   -   隔日,航班一落地临宜,贺星苒就通知合作伙伴帮忙将结婚证送到民政局门口。   林乔震惊半天,还是准时帮贺星苒送到。   她小心叮嘱着:“这些天你家里和路家找你都疯了,你现在回来领证,这些天的抗争不全作废了?”   虽然贺星苒一声不吭走掉的行为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一定困扰,可真心希望她好也是真的。   贺星苒默了默:“没关系,不是和路维结婚。”   林乔:“???”   她下意识看向驾驶位的男人,却只看见半张冷硬的侧脸。   也不好再说什么,林乔又给她交代了一下现在贺家的情况便匆匆离开   贺家在经过第一天的混乱后,托人查贺星苒银行消费记录和出行记录,得知她在阳城后,反倒安心下来。   贺泽刚只当她心情郁闷需要放松,放松过后回来,还是得领证办婚礼。   毕竟家里顶数这个孩子最听话。   今天一早,贺泽刚也派人去机场接她,没想到扑了个空。   因为贺星苒跟靳屿走员工通道出来,直接上机场高速,来到民政局。   一想到全家人都因为自己忙的乱转,贺星苒心里快意,有种小狐狸干坏事的狡黠。   偷偷笑完,她问靳屿:“你要回家拿户口本吗?”   “不用,”靳屿用下巴指了指车前储物柜,“在那里。”   贺星苒打开,从他一堆证件中挑出户口本。   近期婚姻登记所门可罗雀,两人在门口小店拍了证件照,然后排队等级。   取号,盖章,宣誓。   一整套规范的流程走下来并没花很长时间,直到离开民政局,贺星苒都是头脑茫然。   曾经她也想过和靳屿长相厮守,人生如冬至,少年情谊如白日渐短,分别却如黑夜里匍匐的野兽。   忽然间,山回路转,他们之间的感情被野兽吞噬过,被黑夜消磨过,两人却换得掌心这一册薄薄的证书。   正式绑定。   靳屿摊开自己那本结婚证瞧了瞧,“啧”了一声,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一笑:“新婚快乐呢,老婆。”   明明是祝福新婚,但他唇边那点冷淡的消息却有几分讽刺。   贺星苒别过头:“新婚快乐。” 第8章   话音落下,空气陷入诡异的沉默。   贺星苒悄悄抬眼看向靳屿。   他正拧着眉观察手里的结婚证,片刻,“啧”了一声。   贺星苒:“?”   靳屿指了指结婚证上的双人两寸照给她看,语气有几分不满:“我这是强迫你了?”   贺星苒:“……”   结婚证拍得很匆忙,摄影师催促他们两人把头往一起靠近,贺星苒被催得有些发慌,只顾着动头,身体还留在原地。   照片定格的瞬间,嘴角的表情还有几分僵硬。   贺星苒连忙解释道:“没有。”   刚好民政局门口还有摄影师在给登记的新人跟拍,她试着提出补救方案:“要不我们找人重新拍一组……”   “不必。”靳屿直接拒绝提议,贺星苒便有想其他解决办法,正出神,有条手臂就从背后绕到她的左臂,轻轻一勾。   贺星苒撞到宽厚温热的胸膛,那阵熟悉的香柏气息充盈在呼吸间,大脑在短暂的宕机后重启,匆忙抬起头。   就见靳屿举着手机,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按了拍照间。   有些茫然的表情定格。   等她回过神时,靳屿已经松开手,重新端正坐在驾驶位上,手指敲击屏幕,边有几分玩味地说:“这样不就成了?”   原来是要补一张看上去不像强迫的照片。   贺星苒坐回去,并且提防他突袭似的系好安全带,小声反驳:“这次是真强迫的了。”   “……”   沉默两秒,靳屿似乎也想明白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然后痞痞地回了一句:“那就强迫着吧。”   贺星苒:“……”   您这不是也不在乎是不是强迫么。   刚才靠近时逐渐复苏的亲密感此时隐隐下退,贺星苒地理智占据高峰,问:“你要合照干什么?”   靳屿抬头瞭她一眼,眼尾那颗褐色小痣尤其明显。   “发朋友圈。”他语气淡淡。   愣了两秒钟,贺星苒张了张嘴:“啊?”   “怎么?”靳屿扬了扬眉,再开口语气有几分恶劣,“觉得我不配你拿出手?”   “……”   现在贺星苒可以确定他就是在找茬了。   其实靳屿是很有少爷脾气的,偶尔流露的一点,不熟悉他的人并不会发觉,毕竟公子哥在大家的印象里都有点桀骜。   贺星苒跟他有过很长时间的亲密关系,能分清他那些话是真心,哪些话是纯不爽找茬。   她拿出杀手锏,面无表情地用一句渣男台词回答:“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靳屿似乎被噎了一下,先是一怔,然后唇边的笑意不断扩大。   手机上文字编辑完成,手指停在发送键上。   贺星苒忽然头皮发麻:“真要发?”   其实这场婚姻对她来说,仍然有着不切实际的感觉。   两人分开这么多年,又突然结婚,日后离婚,也就……也就算了,但要怎么向学生时代的共同好友们解释,大家又会怎么看。   靳屿从来不是一个在乎外界眼光的人,但贺星苒不行,想到这些社交问题就头大。   她委婉地换了个建议方式:“你就这么发了出去,你前女友就看到了……”   前女友看到,肯定会生气。   他这么在乎前女友,应该会在乎她的感受吧?这么一想,她又感觉自己胸口堵得慌。   靳屿嗤笑了声,很淡,有些嘲讽意味,冲散了她的烦闷。   “不是我说,公主,”他嘴角勾着笑,有几分顽劣地反问,“你猜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呢?”   贺星苒:“……”   “哦。”   不就是做戏给前女友看么。   “那你发吧。”她声音稍微有点发闷。   靳屿嘴唇抿直,垂着桃花眼看她,手指轻轻一点:“发了。”   民政局外停泊的车子越来越多,有车到处找停车位,靳屿给车打火,一路驶了出去。   放在一侧的手机果然叮叮当当一通狂响。   经过红灯的时候,靳屿拾起手机翻了翻,家人的,朋友的,同事的……   几乎全都在为几乎没有人听过他恋爱却忽然结婚的行为感到震惊。   其中最崩溃的当属黄钧泽。   【卧槽屿哥,今天是愚人节吗请问?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是不是,快告诉我是假消息,我不怪你】   一分钟后,见靳屿没回:   【我就说你俩怎么一起出现在阳城,看到你俩出现在同个场景里老子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   【你是工作太顺利想吃点爱情的苦?】   三分钟后,黄钧泽认命:   【你俩什么时候复合的?】   靳屿:【没复合】   黄钧泽:【???】   【你别太爱】   靳屿:【并不爱】   黄钧泽还在穷追不舍,靳屿直接不理。   红灯转绿,靳屿重新启动车子,贺星苒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向靳屿,平静地问:“你前女友看到了?”   靳屿目不斜视:“嗯。”   “那她是什么反应?”贺星苒又问。   靳屿手掌松松地握着方向盘,偏头看她,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反应。”   贺星苒不解地皱眉:“?”   靳屿抬起食指慢悠悠点着方向盘,补充道:“好像有点疑惑。”   疑惑为什么忽然会结婚吗?   看来这位前女友还是很在乎靳屿,两人哪天复合也未可知,贺星苒垂下眼,心不在焉道:“这样。”   靳屿轻笑了声:“她还有点难过。”   贺星苒:“……”   靳屿:“她状态也不在线。”   贺星苒:“……”   靳屿:“她还有些无话可说。”   贺星苒:“……”   原来短短的时间,两人居然聊了这么多。   她不自觉,再次把手指递到唇边,牙齿啃食着指甲。   靳屿墨色一般的双眸逐渐更为深沉,下巴线条绷得冷硬,再开口,声音哑了一些:“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后悔,后悔当初抛弃我,选择了别人。”   话音落下。   贺星苒眼皮颤了颤,酝酿好才开口:“靳屿。”   周围车潮如一摊水缓缓流动,靳屿转头看过去,眼里神色不明。   “我感觉你前女友可能也很在乎你,”她始终没抬头,语气很轻,像是一阵风要飞走,“等她回来找你,我们就离婚,好吗?”   “她不在乎,”靳屿看着她,用很平静的语气陈述,“在乎就不会分手后从不找我,社交媒体上没流露过一点儿难过,然后很快就投入新生活。”   贺星苒沉默地听着昔日爱人在自己面前控诉他的另外爱人,感觉一阵仓皇和无措,她只重复着:“相信我的直觉,她在乎你的。”   即便是只言片语,但从靳屿和黄钧泽的话里,贺星苒已经构建起他前女友的形象,并且跟记忆中的人完全吻合。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太过深远,很难就这样宣告结束。   她说完,空气陷入沉默,随之而来的,只有靳屿的一声冷笑。   这样的安静令贺星苒有些不适,   从小开始,她就不是很能适应安静的环境,安静会带来恐惧,可能下一秒,爸爸妈妈就会吵架,声嘶力竭地控诉对方,然后砸东西。   等到两人吵到筋疲力竭,就会把姐姐和她叫过去,宣布爸爸妈妈要离婚的消息。   贺星苒那时候太小,四岁左右,被“离婚”这个词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的哭声只会引来齐朝的冷眼,并且训斥她:“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不能理解妈妈有多苦?像你姐姐一样懂事点,少给我添麻烦。”   小小的贺星苒就会捏着沙发,颤抖着身体,死命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齐朝话说话,贺泽刚跟她商量离婚事宜,财产分完,到孩子,齐朝仰下巴点了点姐姐:“孩子一个人一个,月升给我。”   刚刚平复情绪的贺泽刚立马奓毛:“为什么给你月升?我要月升,月升,跟爸爸走,爸爸给你买裙子……”   ……   接下来就会变成两人对姐姐的争夺战,贺星苒安静地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争夺姐姐的抚养权,安静地看着自己不被选择、不被喜欢。   手机响了一声,艾米打电话过来,吞吞吐吐的:“苒苒,你今天回公司吗?有款项等你签字,其实也不是很着急,你晚点回来也行。”   贺星苒听出来她不对劲,皱眉直接问道:“怎么了?”   艾米心一横,交代:“路维在咱们办公楼下面呢……”   贺星苒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但声音仍然坚定:“我现在就回去签字,他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手机不拢音,靳屿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通话,转头问:“回公司?”   “嗯。”贺星苒点头。   靳屿:“我送你。”   成年人之间,就是能将本来剑拔弩张的氛围搁置、问题立马翻篇。   贺星苒本来想让他随便给自己放下来,然后打车回去的,听他这么问,犹豫了下,点头。   -   公司园区位置很偏僻,这里的地皮价格很低,贺星苒直接买了一块建公司。   有手艺相对一般的人工作的厂区,也有苏绣课程培训基地,中间最高的一栋大楼就是办公区。   路维显然也从前台那里知道贺星苒回来的消息,正站在楼下等着。   看到一辆大G配着熟悉的6666车牌号,明显一愣。   靳屿见到人,反而点了油门,笨重稳定的越野车猛地往路维的位置一冲,路维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贺星苒也一颗心吊仔嗓子眼,在即将撞到人的瞬间,车子跟路维擦肩而过。   靳屿满意地勾了勾唇,相当随意地拨弄着排挡杆,车子立马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路维精准地出现在驾驶位窗口处,停下。   他缓缓降下车窗,居高临下看着路维,桀骜不羁道:“路少,又见到了。”   路维被他吓得满脸苍白,肚子里一股气但也不敢当着靳屿的面随便发,便按捺住,冷声道:“靳少,我未婚妻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吗?”   靳屿耸了耸肩,颇有几分无赖道:“这儿没你未婚妻。”   “她分明在你副驾!”   “你说苒苒?”靳屿朝着副驾驶看了眼,再看向当路维的时候,唇边顽劣的笑意愈发明显,“介绍一下,这我老婆。” 第9章   路维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好久才回神:“靳少,别开玩笑了。”   靳屿扬了扬眉:“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   路维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隐隐变得难看,想发作,但还是有顾虑。   咬了咬牙,想绕开靳屿到副驾,直接跟贺星苒对峙。   腿刚迈出去一步,面前就横着一道手臂。   越野车底盘高,靳屿坐在里面,随意地伸出手,几乎挡着路维的脸。   “靳屿,你到底要干什么?”路维忍无可忍。   靳屿半耷拉着眼皮看他,眯着眼睛的懒散模样背后,是很尖锐的锋利和冰冷:“我跟您重申一下呢,贺星苒是我老婆。”   四目相对,好像要有火花飞溅。   路维能在商业战场上厮杀,自然有他的魄力,盯着靳屿的眼神十分锐利,而靳屿则是刀枪不入似的,歪着头,嘴角含着笑,没有一点正经模样。   气势却仍占上风。   半晌,还是靳屿先放弃无谓的对峙,问贺星苒:“苒苒,你想跟他对话吗?”   贺星苒摇头:“不想。”   “听到没?”靳屿再次看向路维,语气很淡,“我老婆说不想跟你谈。”   路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问了出了一句:“你们两人真在一起了?”   靳屿懒得多费口舌,拿起红色本本举到他眼前。   上面的双人证件照和印章分外清晰。   靳屿眉头一挑:“路少爷,我想你并不想找完小三还当小三吧?”   路维:“……”   -   路维离开后,贺星苒邀请靳屿和他一起上楼进办公室。   完成飞行任务,今天靳屿休息,她先把必须要她签字的文件处理好,再喊法务过来,帮两人拟定一份补充婚前财产协议。   靳屿对此并不是很关心:他甚至对自己名下的公司和房产都不太清楚。   出生高门且是独子,他根本没有明确产权以方便争夺财产的意识。   法务问的一些问题他不清楚,离开办公室给律师打电话。   靳屿刚走出没一分钟,贺泽刚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劈头盖脸地一通数落:“贺星苒,你这些天到底要搞什么?小路正在等着你结婚呢,你怎么能转头就跟了别人?越来越不像话了!”   “你这样要我怎么跟路家交代!怎么跟你妈妈交代,你姑姑还躺在病床上。”   ……   贺星苒把手机放远些,没开免提,即便不去听也知道贺泽刚在说什么。   等贺泽刚发泄够了,她平静地回答:“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结婚吗?”   贺泽刚被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也得够呛,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胡闹!”   “赶紧给我回家!”   通知结束,电话被掐断。   恰好靳屿挂了电话走进来,见到她的表情,眉头一皱:“你爸?”   贺星苒疲倦地揉了揉眉骨,“嗯”了声:“喊我回家呢。”抬头看向他,发现他俊秀的脸上也有着淡淡的疲倦,又道:“出了什么事儿?”   靳屿遇事总是淡定的,坐下来翻看律师发来的资料,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我家老爷子也发飙呢。”   没有通知家人一声就忽然领结婚证,家人不发火才怪呢。   贺星苒表示理解:“那你先回家?”   “你外公很关心你,婚前协议的事情以后再补也可以,我也得先回家。”   靳屿没立刻答复:“那你……”   “我没事,”贺星苒打断他,无奈笑笑,“我爸不能扣押我去民政局结婚,现在也不能扣押我去离婚,无非就是听他骂我两句。”   再说一些对她失望的话。   贺星苒已经习惯了。   家里的事情也着急解决,靳屿皱眉思考了会儿,点头。   然后先一步走了出去。   贺星苒喘了口粗气,整理仪容,从当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准备回家。   对法务道:“下周再忙婚前协议,辛苦了。”   拎包走出办公室,就见靳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牛皮纸文件夹。   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交汇,靳屿把文件夹递给她。   “这是什么?”贺星苒疑惑道。   靳屿:“一点防止路维泼脏水的证据。”   路维婚前被抓包出轨,本来就是不占道德优势,而现在反而是贺星苒先一步结婚,倒是给了他甩锅并且洗白自己的机会。   一会儿他指不定怎么颠倒黑白呢。   果然,贺星苒一开车到家,就被贺泽刚的助理芳姐偷偷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带到三楼贺泽刚的办公室。   一进门,一个紫檀琉璃烟灰缸“砰”地砸了过来,跟贺星苒的额头擦肩而过,直直砸在红木雕花门上。   “贺星苒,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贺泽刚年纪大了,但仍旧算得上英俊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充满了怒火,“偷偷跑出去就算了,你还敢随便跟别人结婚?你有没有把家里人放在心上!”   “你澜姨还在楼下应付着路家人,他们来问我要个说法!你说这事怎么办?”   “……”   贺星苒再次明了,她没有跟路维结婚也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怕路家找他麻烦。   她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轻声道:“爸爸,那您要小声一些,免得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贺泽刚气得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尖:“你——”   “算了。”他叹口气。   只从路家口里知道贺星苒悄悄把婚结了,但具体情况还得了解清楚:“怎么认识的?他是做什么的?”   “飞行员,”贺星苒想了想,又给靳屿正名,“民航机长。”   果不其然,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来没有什么朋友,跟圈子里的人都不熟,能找到的结婚对象也都是大学校友、同学一流。   “机长?”贺泽刚不自觉露出一些轻蔑,“他一个月工资多少钱?都不如路维送你一个包的价格高吧。”   “跟他去过苦日子,你愿意吗?你是爸爸辛苦培养出来的女儿。”   学习礼仪、外文、舞蹈、艺术……前前后后在她身上投入这么多资金,是要她嫁入高门,跟有钱有势的人亲上加亲,给他的生意带来助力。   他花大价钱培养起来的女儿,绝不能随便嫁给一个穷小子。   他这冠冕堂皇的话贺星苒听着荒唐,反而只回答半句:“我愿意跟着他,过什么日子都愿意!”   “放肆!”贺泽刚一拍桌子,耐心告罄,怒不可遏道,“我不管你愿不愿意,趁现在还没多少人知道这个事儿,你赶紧去把婚离了!”   话音落下,助理芳姐急匆匆敲门。   “都说了不要打扰我!”贺泽刚怒火烧天。   芳姐冷汗津津:“贺董,有客人来了,在……在楼下。”   “不见!”   “他……”芳姐看了眼贺星苒,继续道,“他说是苒苒小姐的老公。”   话音落下,一排文件被扫落在地。   既然在楼下会客厅,那就是跟路家人已经见到了。   贺泽刚再躲着路家人也没用,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再上到一楼进客厅,装作刚从外面回来的,还不忘指着贺星苒鼻子骂:“瞧你找的不入流的东西!”   一进客厅,立马换了个温和友善的嘴脸,根本没在乎这位女婿,反而先跟路家人打招呼:“呦,亲家,亲家母,哪儿吹来的风叫你们一起来了,寒舍可是蓬荜生辉。”   路家桦、万新两人绷着脸:“不敢当。”   明摆着是生气呢。   贺泽刚招呼贺星苒叫人,刚要使眼色,就见贺星苒已经走到沙发对面了。   弟弟贺阳辰被他妈妈江澜押着应付客人,他百无聊赖打王者,连跪三把之后进来个男的,他不认识,也没注意到底是谁。   穿了身黑色T恤,高瘦白净,坐在沙发上腰背都是挺直的,简直是一个小白脸。   他无聊,找小白脸双排了会儿。   “哥,下路人多,快来,快来。”贺阳辰小声且焦急地求助。   “叫姐夫。”靳屿纠正。   “啊,”贺阳辰脑子一懵:“姐夫哥。”   俩人简短的对话让空气更安静。   贺泽刚脸都要绿了,喊贺星苒:“赶紧让他给我过来。”   贺星苒推了推靳屿后背,他忽然眉头拧了一下,很快又松开。   刚巧游戏打完,伴随着当贺阳辰的欢呼声,靳屿把手机放进口袋,没有骨头似的晃悠悠站起。   “您好,”他顿了顿,嘴边扬起顽劣地微笑,“爸爸。”   贺泽刚:“……”   现在的年轻人脸皮越来越厚了。   “我可没同意你和苒苒的婚事!”   “和苒苒临时决定结婚没提前通知,是我们的不是,”话虽然挺谦虚的,但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到贺泽刚面前,行为可没有谦虚的意思,“您还不认识我,我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靳屿,26岁,毕业于临江航空航天大学飞行技术专业,现任南*航空机长……”   话没说完就被贺泽刚打断:“我不同意。”   当着路家父母面前介绍这些,还嫌不够丢人?   靳屿默了默,补充道:“航空是我的梦想和事业,我外公钱玉书就是退役老空军。”   贺泽刚脸色瞬间白了,难以置信道:“钱玉书老先生是你外公?”   靳屿扬了扬眉:“怎么了吗?”   贺泽刚:“……”   临宜不缺有钱人,但钱家是什么家族?   国内经历过众所周知的动荡,有钱人该消失都消失了。   钱家就是流传下来的一个。   钱玉书则是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历史书上都有足足五行介绍生平的人物,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但人脉和影响力还在。   他的一双儿女,一位是临宜龙头企业的话事人,一位则是相当有名的脑科专家。   靳屿就是钱玉书女儿钱卫平的独子。   这个身份,让所谓的富家子弟都望尘莫及,恨不得绕着走。   贺泽刚赶紧换了个表情,也顾不上再理路家人,连忙引着靳屿落座,然后吩咐还在震惊里的江澜:“去,把我珍藏的碧螺春拿过来。”   也没忘了给路家父母看茶。   “钱老身体可好?”贺泽刚明是关心,暗里打听。   靳屿唇色有点白,连茶水都没碰一口,淡淡道:“好着呢,今天一早打了两套八段锦。”   “瞧你们小辈儿,自由恋爱我不反对,但你们这也太突然了……”茶过三巡,靳屿困得打哈欠,“苒苒心疼我,结婚也是我的公司遇到了点困难,我们这儿的传统,结婚需要人的八字……”   老狐狸,总算说实话了。   靳屿勾了勾嘴角:“我外公是党员,不信这些。”   贺泽刚赶紧点头:“是是是,都是迷信。”   还要说话,靳屿直接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眶都红了一圈,站起身:“不过都是一家人了,您可以带着方案去云晟聊聊。”   云晟是他家的产业。   贺泽刚立马眼睛亮了起来:“好好好。”   “您还有什么事?”靳屿睡眼惺惺的,“我这儿要回去补觉了。”   换了个比路家还好的联姻对象,贺泽刚明显高攀了,还哪儿敢有什么事。   连忙道:“没了没了,你和苒苒随便忙去,改天登门跟令堂、钱老商量婚礼事宜。”   “……”   刚才还不同意的婚姻,现在就满意得很了。   贺星苒心里冷笑。   路家父母此时坐不住了:“咱们两家说好的让孩子结婚,现在你们说反悔就反悔,让我们路维把脸往哪儿搁?”   这声控诉直接让靳屿来了精神,傲气地扬了扬眉,说话一股横冲直撞劲儿:“我看他本来也没什么脸。”   说完,他要来从贺星苒公司分别时交给她的文件夹,把里面的东西按在桌子上。   是照片。   一张张都是路维跟前女友在车内热吻的记录。   ……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脸,靳屿跟贺星苒十指相扣,离开客厅。   走到地下车库,贺星苒咬了咬嘴唇,表达感谢:“今天谢谢你,我请你吃饭吧?”   虽然谢礼不重,但她给的起的,靳大少爷估计也不稀罕。   不知是不是错觉,离开贺泽刚后,靳屿的气质没那么凛冽了,反而有点恹恹的。   想笑,但没笑出来,嘴巴咧了咧:“行。”   靳屿也是开车来的,现在贺星苒就跟他分别开车又太奇怪,卸磨杀驴似的。   她走到靳屿车前副驾驶外。   靳屿摸出钥匙,解开车锁。   两人上车,靳屿动作有些慢,系安全带的时候后背蹭到了座椅靠背,“嘶”了一声。   “怎么了?”   贺星苒问,转头看到靳屿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水滑落,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立马浮出猜测   “给我看看。”   她动作很快,去掀靳屿的衣摆,靳屿没拦住。   一道道冒着血珠的红痕覆盖在他背上。   触目惊心。 第10章   靳屿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抬手,要把衣服放下去。   贺星苒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攥住了衣摆,手指不住颤抖。   怪不得他回家再过来之后换了一身衣服,怪不得一贯松松垮垮的大少爷在会客厅里坐得笔直……还有她没有放在心上有些苍白的嘴唇。   都是后背上的伤痕所致。   “怎么搞的?”她尽量保持平稳的情绪。   靳屿回答得散漫:“外公揍得呗。”   “因为结婚?”   “嗯,”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老头儿气得七窍生烟,骂我太野,让我早点带你回家看看呢。”   贺星苒鼻尖有些发酸。   他对在家里的遭遇轻描淡写,反而着重提了让她回家的事,表示家里人对她的接纳。   空气陷入一阵意味不明的沉默,很难收场似的。   直到感觉她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在伤口上,靳屿抿了抿嘴唇。   “差不多行了,”他跟没事人似的回身,捏住贺星苒的手腕,“揩油还没揩够?”   “……”   奇怪的气氛一扫而空。   虽然他的身材不得不承认是一等一的好,很有“揩点”,但都伤到这个程度……   贺星苒不想让他多想,解释道:“你放心。”   “我不会占一块五花肉便宜的。”   “……”   靳屿的表情变得欲言又止,半晌,很不自然地勾了勾嘴角:“不会占也白让你摸几次了。”   ?   贺星苒还想怼回去,可想到他身上的伤大概和自己相关,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水光潋滟的眼睛眨了眨,但脑子还沉浸在刚才跟贺泽刚的对抗冲击里有点不太运转:“那我干脆付费算了。”   “……”   空气静默一秒钟,靳屿被气笑了,反问:“你说什么?”   贺星苒还以为他在质疑自己的经济能力。   大学时两个从小生活富足的人谈恋爱,花钱大手大脚的程度会呈指数增长,她常常月末经济拮据,需要靠他接济生活。   想到这里,她给自己证明:“现在我有点小钱。”   靳屿:“……”   这姑娘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知道你是富婆成了吧,”他松开她的手,插.进车钥匙,边发动车子边说,“可是我是正经男人。”   他故意停顿,空气随之静默一秒:“不、卖。”   “……”   贺星苒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小声咕哝着:“要是卖就简单了。”   靳屿没听清,稍稍把耳朵凑过来点:“什么?”   哪里敢让靳屿听到。   “没,没什么,”贺星苒摇摇头,推开车门下车,“还是我开车吧。”   伤成这个样子还开车长期保持一个坐姿、又不敢靠在椅背上,会更加难受。   换好位置,贺星苒调整座椅高度和位置,适应了下越野车和suv的区别,缓缓将车开出车库,直奔医院,让医生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坐回车上后,贺星苒看着被扔在后排的、昨天才刚刚在医院买过的贴膏和药水,内心一阵沉默。   靳屿还挺倒霉的,两天负伤两次。   又想到受伤跟自己有关,贺星苒攥了攥方向盘,有些愧疚地小声询问:“我现在先送你回家?”   上过药后,靳屿似乎好了不少,虽然没有靠着副驾椅背,但坐姿重新变得松松垮垮,眼皮半耷拉着,不耐烦似的。   闻言,淡淡道:“不回。”   贺星苒愣了一下:“嗯?”   靳屿抬手揉了揉眉骨,面不改色道:“被赶出来了。”   贺星苒持续发愣:“?”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墨黑色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外公让我好好反思反思。”   钱玉书虽然退役多年,但仍旧是军人做派。   对靳屿平日里是百分百满意,但靳屿在婚姻大事上自作主张、不向家里汇报、不走正规流程的行为着实激怒了他。   靳屿挨打那会儿,老妈钱卫平还在旁边替钱玉书揣着速效救心丸来着。   钱老欣赏靳屿勇敢、拥有自我意识,遇事淡定且有拼劲儿。   当然,如此拥有自我意识且遇事淡定的靳屿当然也不会反思的。   贺星苒就不自觉反思了一下,然后颇有为难地问:“那你还有别的房子吗?”   靳屿斩钉截铁:“装修。”   “就一套?”   不符合他的经济水平。   靳屿默了默:“都在装修。”   “好吧,”再三思考之下,贺星苒做出决定,“那你去我家住?”   靳屿犹豫了下,并不是很愿意地点头:“那也成吧。”   “……”   看着像被强迫了似的。   只是一想到他后背密密麻麻的鞭痕,贺星苒那点小情绪也就消失不见。   靳屿现在需要休息,也需要被人照顾,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住院请护工又有点小题大做。   贺星苒在心里盘算了下,这些天的工作可以在家完成,就当报答刚才在家里帮忙结解围,她这些天亲力亲为,照顾他一下吧。   趁着红灯,她悄悄打量一下靳屿,估摸照顾他的工作量。   本来闭目养神的大少爷忽然睁开眼,目光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   沉默。   贺星苒连忙挂挡,转过头,端正握好方向盘,目视前方。   身旁,靳屿轻飘飘开口:“饿了。”   大少爷帮了大忙,让让他。   贺星苒立马翻包拿手机:“想吃什么,我让阿姨来做。”   靳屿头抵着头枕,斜睨她一眼:“我想你来做。”   这话就好像尊贵的靳大少爷明白今天自己只身入虎穴后的身份地位明显提高,恃宠而骄呢。   贺星苒认真回答:“我不会。”   靳屿锲而不舍:“随便做做都行。”   “……”   见他不好说服,贺星苒沉默片刻,交代实情:“我的手不太适合干这些。”   空气因为这句话隐隐安静了些。   她好奇地偏头看靳屿,就见他扬了扬眉,颇有几分无赖地说:“啊,想起来了。”   “……”   “五百万。”   “……”   一些回忆被唤醒,贺星苒脸上不自觉有些发热。   她是手工艺人,灵活而没有任何损伤的一双手对职业生涯来说相当必要,贺泽刚不肯让她的价值损失一点。   在贺星苒十六岁能让苏绣作品盈利时,就给她的手投了五百万保险。   而靳屿说出“五百万”会有些异常暧昧和尴尬是因为,他们恋爱那会儿,贺星苒就已经娇气得很,不爱运动,怕累。   靳屿也不想她委屈,多半时候都很顺着她。   就连她规定每周正戏时间不可以超过半小时都咬牙答应下来。   可那会儿的靳屿正年轻,身体又好,对这种事总是有探索欲,三十分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满足。   于是就央求着贺星苒帮帮忙,哪怕单纯用手也行呢。   贺星苒害羞,不肯,抱着被子缩成一团,见他如猛兽般扑过来,就把手高高举起,绷着脸很严肃地跟他说:“靳屿,我的手不能干这些,它上了保险,五百万。”   当然。   那件事的后续是,靳屿听到五百万就愈发放肆,因为他根本不缺这点钱。   并且之前的规定完全作废。   那些过往的旖旎已经逐渐褪色,昔日恋人再提起那些,避免不了尴尬居多。   贺星苒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回答:“现在已经一千万了。”   靳屿:“……”   -   到底还是让阿姨来做得饭。   不知道他的房子要多久才能装修好,吃饭时,她向靳屿交代了一下保洁来打扫卫生的频率、以及家里阿姨来做饭的时间,顺便想把阿姨微信推给他,方便他点菜。   时隔多年,两人重新加上微信。   贺星苒下意识地看了看靳屿的微信头像和含义。   名字叫komorebi,头像是一只白色西高地,在狗狗公园里摇着尾巴。   贺星苒不知道昵称的含义,可还能记得他从前对狗毛轻微过敏。   而从前,贺星苒的微信昵称是星星,靳屿则叫星星的鲸鱼。   头像是两人去海洋馆时,一头虎鲸游过时,她看向虎鲸的背影。   鲸鱼和星星都在其中。   他飞行器动力学老师是退休返聘的老教授,普通话差,不分前后鼻音,每次喊他“jing屿”,贺星苒私下偷偷学老师的口吻叫他鲸鱼。   而如今,物是人非。   贺星苒微微感慨,便收起手机领着靳屿介绍一下家里格局,让他挑一间卧室。   忙一整天,贺星苒准时的睡眠生物钟令她开始犯困,主卧次卧加三间客房都带他看过,靳屿却没吱声。   她刚要出声提醒,手机就递到面前。   屏幕上是她仅三天可见的空白朋友圈页面。   靳屿扬了扬眉:“不发个朋友圈?”   贺星苒没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什么?”   靳屿嘴唇抿着,从贺星苒的角度能看到他紧绷且冷冽的下颌线条。   她刚要解释,就听到靳屿略显冷淡的声音:“怕霸王龙看到?”   “……”   贺星苒无奈解释:“他有名字,叫徐敏行!”   “哦,”靳屿松垮将手机揣进口袋,没听到似的,“看来还真怕他看到。”   贺星苒:“……”   他仍旧是用一贯冷淡懒散、且有点目中无人的声调讲话,情绪寡淡,表情也寡淡。   可就像她沾上那个人时,总会变得不像自己;靳屿讨厌师兄,所以口中说出的跟他相关的每一个字,都值得她反复去研究。   没办法,青春和爱情都不是两个人站在台上演大戏。   他们是生活在人世间的、鲜活的生命,总是能遇到甲乙丙丁,人际关系交织成复杂的网,每个人都置身其中。   贺星苒用手掐了掐大腿,让自己保持冷静。   曾经为了师兄吵过很多架,当时认为不必要,以现在两人的关系就更不必要。   “不怕他看到,是今天忙忘了,”她尽力保持最平静的语气,不卑不亢解释,“结婚证还在我包里,我就不取了,直接用你朋友圈的图片发一下?”   靳屿没说话。   贺星苒点进他朋友圈,保存图片,然后编辑朋友圈,两张图,犹豫了下,配文:【我们】   兜兜转转,居然还是他们。   发送成功,贺星苒回归现实问题,问靳屿:“你住哪间?”   靳屿神色晦暗,背着光线看不太清。   “就这个吧。”他指了指。   刚好是主卧,平时贺星苒住的地方。   她其实并不想换房间住,但一想到刚才不悦的插曲,贺星苒把话咽了下去:“好,浴室镜子后面有一次性用具,我先拿一下睡衣。”   动作很快,三两下把需要的东西卷好,忽略了靳屿皱着的眉头。   “晚安——”   -   贺星苒并没睡好。   总在做梦,关于靳屿的,关于师兄的,许多东西夹杂一起,不知虚幻还是现实。   她罕见地半夜起夜,头脑昏昏沉沉,她几乎闭着眼睛进了卫生间,又没睁着眼出来。   总是感觉来回的路不一样长,但困意上头她来不及思考,走到床边,轻车熟路地往昂贵的床垫上一倒。   “啊——”   身体撞到另外一个硬的、且温热的身体,瞬间清醒了大半,她惊呼出声。   下一秒,那个身体极其灵活且有力地将按住她肩膀,翻身压了上来。 第11章   靳屿的动作迅速,力气又大,钳住她的手臂,瞬息之间的事,又两她咸鱼翻身似的调个个儿,脸朝下按在床上。   大概是把她当入室抢窃嫌疑犯了。   贺星苒被吓一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呜呜挣扎了两声。   如此折腾一番,靳屿睡意消散大半,听着身下熟悉的声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啪”一声。   房间主灯被打开,贺星苒意识到砸在身上的力量消失,暖色灯光穿透凌乱的头发照进眼睛里,她手脚还发软,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就趴着小口小口喘气。   她本就瘦削,身子薄得跟纸片儿似的。   又保持着趴着的姿势一动不动,靳屿也从刚才的超强警惕意识里回过神来。   桃花眼眯了眯,有些冷峻和狡黠。   抬手,毫不迟疑地在贺星苒脸上拍了两下。   力气收敛过。   但效果甚微。   贺星苒痛了,转着眼珠子,狠狠瞪他。   四目相对,靳屿噗嗤一笑,把她乱了的头发又抓到面前去,声音轻快:“没事儿就行,还以为你被我吓死了。”   贺星苒:“……”   她有话要说,力气逐渐恢复,边揉被他捏红的手腕边控诉:“没吓死也吓个半死。”   “我也没想过有人半夜做梦练擒拿。”   他逆光单腿半跪在床上,黑色发顶被主光灯渲染的柔和安静。   “公主,你讲讲道理,”背痛,他说话声音有点轻,“你是大半夜跑我房间的。”   顿了顿,眉毛一扬,痞痞的:“我这黄花大闺男,正当防卫。”   贺星苒:“……”   您初夜指不定都一千零一夜了,跟黄花大闺男有什么关系。   “睡觉还正当防卫,”贺星苒歇得差不多,翻过身躺平,感受到人体记忆床垫将她舒适的包裹,颇有几份惺忪地说,“那大少爷的床挺忙呢。”   话刚出嘴,她就暗叫不妙。   现在社会虽然性开放性自由,公开谈论床伴也不是稀奇的事情,可两人是前男女朋友关系。   聊起这些,未免有些拈酸吃醋。   靳屿松松散散地耷拉着眼皮瞭她一眼:“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呢?”   “……”   回旋镖插自己身上了。   贺星苒不得不解释:“我认床,起夜之后迷迷糊糊走进来了。”   “嗯,”靳屿不动声色地接过话茬,“然后一下子倒在我背上。”   贺星苒:“……”   想到他满背的伤痕,自己刚才放松一躺,对他来说肯定是雪上加霜,贺星苒有点过意不去,乖巧认错:“对不起……”   靳屿飞国际航班时昼夜颠倒也是常有的事,此时比起贺星苒的倦怠,算得上神采奕奕。   他“嗯”了声,然后回答:“对不起我的事儿就少做。”   贺星苒:“………”   她有些认床,并且主卧的床垫着实昂贵好用,她不吭声收下他的嘲讽,然后说:“熄灯,睡吧。”   靳屿眉毛一跳。   “?”   “………”   贺星苒说出这话,面上已经不自觉发烫,也不敢看靳屿的眼神,蒙上被子就开睡。   她这招出其不意,靳屿立在床头思索片刻,体会出个中含意。   贺星苒这姑娘,面皮儿薄,虽然多年没见,但人的性格是很难变化太多的。   今天敢半夜来跟他睡一张床,不过是觉得,俩人这婚姻有名无实差不多,他还心系前女友,自己躺下了,他就不会再上来了。   寂静里,靳屿轻嗤一声。   “哒”的一声,环境一暗,贺星苒悄悄从被子里露出头,睁开一只眼睛四处环顾——   靳屿侧身躺下,追逐着她的视线,嘴角颇有几分玩味的一扬:“晚安。”   贺星苒:“……”   靳屿:“重点说明一下,别抢我被子。”   贺星苒:“……”   靳屿的睡眠质量不错,头沾枕头,不一会儿就进入黑甜梦乡。   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成为唯一的音调,挑逗着贺星苒的耳膜,令本来就神经衰弱的她愈发清醒。   睁开眼对着虚无的夜,贺星苒不知看了多久,头脑发木,扯了扯靳屿的被子,想躲远点儿睡。   被子不够,再扯扯。   还不够,继续扯扯。   扯扯扯……   蓦地,身后有跟她对抗的力将她不受控制地扯了过去。   贺星苒纤薄的后背撞到温热的胸膛。   她头脑混乱,手指攥着被子,努力挺直腰背,再往旁边挪挪。   下一秒,屁股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靳屿睡了,但习惯使然的肢体动作仍旧刻在身体里。   他在睡梦里,如当年恋爱时那般,喃喃道:“乖,睡觉。”   -   贺星苒还是睡着了,不知道这一夜两人到底变没变换过睡姿。   第二天清晨,贺星苒的生物钟准时叫她起床,她仍旧被靳屿的手臂揽在腰腹间。   那手臂跟一段钢筋水泥似的,根本拿不走。   贺星苒挣扎了两下,重新躺回去。   好在床的另一边摆着平板。   她伸手够过来,点开锁屏,同步手机登录的微信立马狂弹消息。   昨天发完官宣朋友圈后,贺星苒就去睡觉,把震惊和好奇留给了大家。   跟她关系不是很熟的人纷纷送上祝福,熟悉的就来八卦:   不是跟路维结婚么?   怎么结婚证上就换了个人?!   面对爆炸的消息,贺星苒苦恼怎么回复。   恰好姜子格在群里@她。   是格子不是鸽子:【贺星苒你别装死!】   细细:【@星星,到底怎么回事!如实交代】      是格子不是鸽子:【不是说跟靳屿没联系吗?那结婚证上那个男的是不是AI啊我请问】   细细:【呵呵呵,分手的时候说什么人是会变的,合着你俩七十二变之后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呗】   是格子不是鸽子:【嗯嗯嗯,什么我们不过是共同走过一段路,五年前市政规划给你把路拆了,现在又给你修好了呗】   细细:【分手的时候哭天抹泪,姐还半夜翻墙出去给你买小蛋糕,一边走路一边发微信给靳屿一通骂】   【现在想想我可真多余】   ……   翻完99+聊天记录,最后停留在这句话上。   星星:【我怎么不知道?猫猫挠头.gpj】   细细:【/微笑】   是格子不是鸽子:【/微笑】   眼看着两人是真要生气,贺星苒赶紧啪啪啪打字解释一通。   她的学生时代不停地转学,而小孩子之间的联系又很浅,导致她到大学才真正交到长久的朋友。   姜子格和孟茜茜就是。   听完来龙去脉,两人一阵沉默,然后又骂了路维99条消息。   正是上班路上的时间,姜子格走进办公楼刷脸打卡,顺手发了条语音:【不管怎么说,靳屿都比路维强点,路维那张脸看着就性能力不行,至少靳屿够生猛。】   贺星苒:“ ……”   细细:【你怎么知道?】   姜子格继续语音轰炸:“你忘了?上学那会儿他俩周五出去住,周日苒苒背个书包回来,生无可恋地往床上一躺,晚饭还得咱们带,累得眼皮都不想眨一下。 ”   贺星苒:“…… ”   细细:【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儿。】   姜子格:“嗯,的确被榨干了。”   贺星苒:“……”   她在学生时代是个内敛敏感的人,从来没跟室友们讨论过和靳屿亲密生活,没想到她们还是从蛛丝马迹里窥探到一些。   不过孟茜茜和姜子格的调侃也给贺星苒提了个醒。   两人现在勉勉强强也算上夫妻了,那夫妻生活要不要过?过,理所应当,可两人的感情基础薄弱,总是有些别扭。   贺星苒啃着指甲惆怅了两秒钟,决定搞不定的问题就甩锅,手指在屏幕上戳戳戳:【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男人过了25岁就不行了?】   细细:【?这么快你就试过了。】   星星:【……】   她决定还是不跟这俩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损友继续聊下去,把平板倒扣在床上。   忽的,就感觉耳后又温热的鼻息扑上,她后背立马泛起一阵酥麻赶紧挺直腰背。   横在腹前的手臂用力地紧了紧,贺星苒抓住床单想往床对面滚两圈,还没等动,就被靳屿拽了回来。   四目相对。   靳屿扬了扬眉。   贺星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自己跟室友的聊天他听到了多少,勾唇笑了笑,打招呼:“早上好。”   靳屿“嗯”了一声,眼皮耷拉着一脸的倦意:“男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行了?”   贺星苒:“……”   不仅偷听,还偷看呢?   下一秒,她正失神,靳屿又稍稍靠近了些。   本就离得很近的两人如今几乎贴合在一起,而他的话有了更为具象的诠释。   !!!   贺星苒一瞬间脸红的跟煮熟的螃蟹。   眼珠转了转,话都噎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靳屿压着她的耳廓,跟狐狸精勾魂似的问:“行不行的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   蛰伏在体内旷日已久的欲望似乎被他轻而易举地带了出来,或者是清晨阳光和空气恰恰好。   出乎意料的,她并不反感他的触碰。   小时候,她被接到姑姑身边照顾,总是询问姑姑为什么要她。   姑姑说:我把你当女儿,我去爱你,你就爱我。   姑姑的生活太孤独。   父母早亡,很早就扛起照顾兄妹的重担,丈夫早丧,一生无儿无女。   确实需要一位骨肉至亲来陪伴。   她也如此教育贺星苒。   贺星苒深以为意,有了孩子,世界上就有爱自己的人。   胡思乱想中,身侧一空。   她意外地转过身看去,靳屿已经下了床。   睡过一夜的头发有些凌乱,被他乱糟糟地抓着,眼皮耷拉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情绪极其恶劣。   见她看了过来,也回头冷飕飕瞧了她一眼。   然后走进浴室,“砰”地一声关门,天花板跟着颤了一下。   “……”   -   靳屿花了半个小时,洗了个冷水澡。   身体上的燥热消失了很多,但情绪仍旧恹恹的。   早上贺星苒睡醒但不起床,在他怀里小幅度蠕动着,让他烦闷。   现在身上穿的这件看款式应该是贺泽刚的衣服,也让他烦。   丑陋、且昨晚穿过。   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喜欢把在卧室的衣服穿到客厅,但贺星苒家里也的确没有属于他的衣服。   贺星苒正在厨房做早餐,打了几片吐司,煎了三枚鸡蛋,煮了点燕窝。   刚要喊靳屿吃饭,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居然是靳屿。   她没接,放下电话走回卧室,问:“怎么了?”   靳屿坐在小沙发上,皱着眉,边按手机边说:“帮我找一身新衣服。”   很是命令的口吻。   贺星苒知道他的那些过分讲究的习惯,解释道:“我爸就留在我这儿这一套衣服。”   靳屿皱眉:“这套他也穿过了。”   “……”   见贺星苒不说话,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忍住把身上衣服全脱下来的冲动,闭上眼,重新喘气。   但气息已经不顺了。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有些危险地提议:“那你穿徐敏行的衣服?”   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幽深的双眸里满是犀利,提到这个名字,靳屿冷笑了声,斩钉截铁拒绝:“不穿。”   “……”   贺星苒解释:“是新衣服,我买给他的,他还没来取。”   啧。   不愧是师兄妹呢,霸王龙是四肢不勤连衣服都不会自己买?   “霸王龙的裤子太短,我穿着不合身。”靳屿下颌紧绷着,语气也冷硬。   贺星苒:“……”   靳屿虽然看着并不是什么友善的人,但也绝对不会随时散发恶意,除非面对徐敏行。   霸王龙这个外号也是他给取的,因为徐敏行身高只有175,在表演系帅哥里不够出彩,总喜欢穿很厚的增高鞋再垫俩鞋垫。   偏偏手臂还有点短,靳屿就笑他像霸王龙。   “是短裤。”贺星苒耐着性子解释。   靳屿气息不顺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的,在老年风和裸奔之间,向霸王龙妥协,含糊着回答:“那行吧。”   说完,脑子一转,又想到了点儿什么。   “你怎么不把他的衣服寄给他,”靳屿眯了眯眼睛,有几分试探地问,“你们要见面?”   贺星苒躲避开靳屿的目光,忙不迭去衣帽间翻衣柜,边翻边说:“没,没有要见面。”   因为师兄,十八九岁时,两人没少吵架。   吵到元气大伤,也平白将师兄拉进他们的因果。   这样不好。   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第12章   靳屿拧着眉看她的背影,咕哝了声:“不见面你跑什么?”   语气并不是全然断定的,大抵是出于对徐敏行的抵触,身体机制已经产生对抗反应,避免不了在关于他的问题上竖起棱角。   大概永远也忘不掉分手的那一天。   贺星苒的生日在梅雨季的尾巴、也是小学期的末尾,靳屿那时候正在西北试飞,但想给她一个惊喜,瞒着她逃训飞回了临江。   他准备了鲜花,订好了排期一个月的餐厅和酒店,还拜托一位路人同学站在她宿舍楼下装作外卖小哥给她打电话,喊她下楼。   但她并没有从宿舍楼里出来,并且很快给他回拨电话。   临江的七月气候闷热,云层兜着一触即破的雨气,贺星苒的声音也沉闷并且毫无情绪,她说:“我们分手吧。”   靳屿手一颤,以为听错了,喉结缓缓地蠕动片刻,问道:“什么?”   贺星苒的声音愈发平静,平静到像是一个机器人,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道:“我们分手吧。”   靳屿的头脑有一瞬间发空,再想启齿问什么,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明明在昨天两人还视频通话过,也有很久没吵过架,为什么突然说分手?   靳屿不懂,他呆呆地立在宿舍楼下,有些熟悉的面孔在他面前路过,跟他打招呼,他麻木地回应着,像是提线木偶。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等了多久,隐隐感觉手里那束已经喝饱水的鲜花微微颓败,才看到贺星苒和徐敏行并肩往宿舍方向走。   贺星苒大概心情不佳,徐敏行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又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直到同他擦肩而过,也没有认出他。   “苒苒。”靳屿喊她,许久不说话的喉咙很是沙哑。   贺星苒身形怔了一瞬,抬头看向他,徐敏行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贺星苒挡在身后。   ——就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们是青梅竹马,他们从小长大,互相知道彼此的家境和底细。   他们一起学习过苏绣,有着很多共同的记忆,包括师父家后面的那片池塘。   徐敏行小时候淘气,捞锦鲤的时候掉了进去,是贺星苒喊人给他捞上来的。   而他和贺星苒呢?   恋爱将近三年,好像彼此是对方最亲密的存在,但贺星苒之于他好像是一团云雾,看不透,摸不清。   那些他曾经以为是距离感分寸感的东西,在徐敏行面前,总是会变成两个扭曲的大字——不熟。   “为什么?”靳屿的视线穿过徐敏行,问贺星苒。   她似乎很快就回答了,两个字:“腻了。”   再想张口说话,靳屿感觉喉咙被堵住了,他听到自己问:“那你是更喜欢他?”   贺星苒怎么回答来着?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那极为缓慢的动作像是一把磨顿的刀子,一下一下在他胸口凌迟。   年轻的大少爷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生活里,那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受到的最大打击。   那些过往已经很遥远,但提到徐敏行,仍旧会令两人中间产生无形的间隔。   贺星苒准确翻找到本来买给徐敏行的衣服,递给靳屿,工作也锻炼出说谎话不打草稿的性格:“这不是怕你着急?”   靳屿掀起眼皮在她脸上逡巡两眼,没有说话,擦着她的肩膀进了衣帽间,准备换衣服。   ——索性这件衣服是全新的,靳屿洗脑这是贺星苒给她贺泽刚买的,穿上也就没有那么反感。   卧室里,贺星苒的手机叮咚响了几声。   【匠人-苏绣-拍摄组】   徐敏行@全体人员,重新布置了全部拍摄任务,另外发消息给贺星苒:【大纲过了吗?有不方便的可以尽量提给编导,让他们改】   贺星苒对靳屿撒谎了。   确实,很快就要和徐敏行见面。   只不过不是因为私事。   从艺术学院毕业后,徐敏行没有从事演艺事业,反而成为一名纪录片导演,曾经聚焦贫困山区留守儿童问题,拍摄过评分很高的纪录片。   如今在电视台工作,和团队策划了聚集中国非遗传统工艺的纪录片,苏绣就是其中之一。   而苏敏行妈妈就是苏绣大师徐广莲,自己却放弃继承母亲衣钵反而选择投身艺术。   门派内还有关系到苏绣技艺传承推广、师徒新旧思想冲突以及一些苏绣传统是否要延续的问题,也很有普适性和探讨性。   贺星苒是徐广莲的亲传弟子,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学习苏绣时间足有二十年,并且在苏绣商业化上也比较有代表性。   纪录片主要是围绕徐广莲和贺星苒师徒二人展开。   贺星苒已经提前看过提纲,有些问题很尖锐,但她觉得纪录片团队很专业,需要探讨的尖锐的问题是传统技艺面对时代必须面对的。   星星:【我没有问题,只要师父那里同意】   这些年来,师徒关系并不是很好,徐敏行知道有些不单单是苏绣方面的。   徐敏行:【你还怨恨师父吗】   星星:【师父永远是师父,但她现在可能不太愿意过多见我】   徐敏行想了想,叹了口气:【我再问下我妈的意见】   【周末我们找一个地方一起对提纲】   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衣帽间内走出,贺星苒“啪”地将手机往桌面上一扣。   本来是不心虚的,只是因为恋爱是靳屿不喜欢徐敏行,她锻炼出的本能反应,可如今真的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了,倒是有几分做贼心虚的味道。   靳屿那双锋利的眼睛在她干净的面庞上扫过,手插在口袋里,随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提防我呢?”   贺星苒捂了捂胸口,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什么攻击性:“你吓到我了。”   靳屿:?   贺星苒:“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人,不习惯。”   靳屿眉宇间那份沉寂融化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话里有什么信息取悦到了这位大少爷,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贺星苒还惦记着他背上的伤口,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刚才洗澡的时候并没有遮掩,沾了水,此时伤口翘起来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上碘伏,还没碰到身上,靳屿眉毛一翘:“痛——”   毫无情绪,跟念台词似的。   贺星苒佯装手抖,一棉签按下去,靳屿额角青筋一跳,咬着牙。   “对不起哦,”她罕见的有些狡黠,“你吓到我了,手没了准头。”   靳屿心里门儿清,但不肯吃哑巴亏:“那我看你五百万的保险白上了。”   上个药都没准头,毫厘不差的苏绣要怎么绣?   贺星苒又吃瘪,但并没有要跟他打嘴仗,问些正经事:“你这要耽误多久工作?你家里呢,要不服个软?”   “再说吧。”靳屿没有明确回答。   贺星苒一想到他借住家里么有一个明确离开的日期,眉头逐渐蹙成一座小山。   以至于接下来上药的流程都特别安静,两人彼此不发一言,上完药,又彼此对着当低头族,玩手机。   好友群里,一群公子哥们现在才起床,纷纷开启新的一天对靳屿的轰炸。   罗亦周:【@komorebi,我靠,屿哥,你他妈居然抢了路维的未婚妻】   【你是什么大英雄啊!】   【这么好看的姐姐就不应该配那个玩意】   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他,让他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靳屿一直没出现,倒是他的发小乔景琛隔着时差问了句:【什么结婚?】   有人截图靳屿发在朋友圈的结婚证,回复乔景琛:【屿哥结婚了呀,卧槽是闪婚!还是撬了路维墙角】   罗亦周:【怪不得那天路维生日宴会,说要给他一个大礼,原来是这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屿哥跟路维没有什么梁子吧?乔哥认识屿哥老婆吗,这俩人怎么就结婚了,我总感觉有猫腻】   罗亦周比靳屿、乔景琛小了三岁,虽然从小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但靳屿和贺星苒谈恋爱的时候,罗亦周还是个高中生呢。   可能没见过靳屿偶尔在朋友圈秀恩爱,或者看过就忘了。   可对于乔景琛来说,何止认识贺星苒,简直是熟人呢。   不断放大结婚证,反复查看靳屿和贺星苒的肢体动作和神态,乔景琛冷笑一声:【谁知道他呢】   表示不知道靳屿怎么想的,以及那么一丢丢不满。   komorebi:【我娶老婆还得把心路历程给你们打个报告?】   罗亦周:【报告就算了,但心理准备得有】   几人又七嘴八舌,只有乔景琛回复两个字:【呵呵】   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小群里静默了一下。   好在乔景琛很快发了新消息,一张航班截图:【哥们儿周末的飞机,谁来接机?下飞机直奔酒吧嗨一下】   乔景琛在德国读了四年硕士,毕业仍旧遥遥无期。   这次休假回国,大家立马亢奋起来。   靳屿说了句恭喜,热闹氛围里,乔景琛@他:【记得带家属。】   放下手机,靳屿敲了敲桌面,询问贺星苒:“周末忙吗?”   贺星苒没准确回答:“怎么了?”   靳屿说:“小乔周末回国,要聚一下。”   说到这个名字,贺星苒立马反应过来是谁。   乔景琛和靳屿是发小,本科的时候在临航隔壁读的,贺星苒见过他很多次,只是关系并没有很好,当然也不算熟悉。   她犹豫了下:“白天晚上?”   “晚上。”   “那好,”反正跟徐敏行的见面是在白天,贺星苒回答,“那你把地址发我,我白天有些工作,晚上自己过去。”   -   周日那天,临宜又开始下雨,缠缠绵绵的雨丝席卷整座城市,带走了一点暑气,温度凉爽适宜。   对于常年阴雨的城市,市民们反而更能接受夏日难得一见的凉爽,出行的人反而体感增多。   贺星苒和师兄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店内位置很满,两人找了靠窗户的位置。   关于纪录片的大纲和大致内容,徐敏行打印出来,帮着贺星苒过了一遍。   窗外,华灯初上。   霓虹灯光混着车潮人流,宛若涂抹在画布上的旖旎颜色。   罗亦周主动包揽去机场给乔景琛接机的活儿,但雨天堵车,两人再开回市内,花了一个多钟头。   又碰到红灯,他颇有些暴躁地一拍喇叭:“他妈的让不让人好好开车了!”   拍完,一侧头看向旁边咖啡店,声音陡然一变:“卧槽——”   “景哥,景哥!”他连忙推了推一旁的乔景琛,“这不是屿哥老婆么?怎么在这儿!”   “还跟一男的。”   他跟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   乔景琛看了眼,锐利的眸子眯了眯:“哦。”   顺手拍了几张照片。   到酒吧的时候,场子还没热,靳屿正在埋头鼓捣手机,见乔景琛进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好兄弟之间总不用说太多,乔景琛招呼了一圈,在靳屿身侧坐下,给自己倒了点啤酒,淡淡道:“苒苒呢?”   靳屿没吭声,他又兀自接话:“看来我没看错。”   “什么?”靳屿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乔景琛点进手机相册,点开最新两张照片,按住,live图开始播放。   贺星苒朝身旁那人那里微微靠近,男人也跟向她的方向动了动身子。   live很短,但被乔景琛播放了几次。   靳屿那双平时睁都懒得睁的双眸终于变得锐利,他盯着屏幕,瞧了贺星苒身边的男人三秒。   “这人谁啊?”也不知有意无意,乔景琛问,“她师兄?” 第13章   乔景琛的目光一寸寸在靳屿脸上扫过,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勾了勾,把手机放在身前桌上,五分钟才息屏的手机持久地展示贺星苒和徐敏行在一起的画面。   他给靳屿到了一杯冰啤酒,啤酒花不断撞在杯壁上,再次破碎。   靳屿没喝。   乔景琛跟他撞了下杯子当敬酒,状似不经意地对拍摄的画面发表评价:“没想到这么些年,她跟她师兄感情还这么好。”   一点点地踩着靳屿的高压线。   罗亦周凑了过来,挤了挤乔景琛,忙着八卦:“景哥,你还真认识嫂子?”   乔景琛“嗯”了声:“我本科隔壁学校的。”   “哦哦哦……哦?”   罗亦周反应有点慢,乔景琛的本科隔壁不就是临航么?   他眼睛转了一圈,自以为窥探到了天机,大手一拍桌子:“那你学生时期暗恋嫂子啊!”   说完又看了看靳屿,心里想着,这俩哥玩得还真别致。   乔景琛一口酒噎在嗓子眼里,剧烈咳嗽着。   靳屿正扫射过来一记冷冽的眼锋,跟刀子似的要把俩人片成生鱼片了。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们,当然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也知道底线在哪里。   乔景琛没搭理罗亦周,跟靳屿说:“苒苒什么时候过来?”   可罗亦周没有眼力见儿,完全没注意到靳屿的眼神,又用手肘怼了怼乔景琛,这次倒是有几分认真了:“不是,你还真暗恋啊?”   换来靳屿更为锋利的目光。   “……”   乔景琛有点恼了,怼他:“你脑子里怎么就搞对象这点儿事?”   “我还没问你呢,”罗亦周虽然叫他们哥,但明显也不是一个跟班的,“你不暗恋嫂子对嫂子余情未了,怎么聊个天三句离不开人家。”   乔景琛被怼得哑口无言,拾起酒杯灌了一大口冰啤酒,看了靳屿一眼,见他还在低头看手机,又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群女生过来玩,有圈子里的,有网红。   一堆姑娘过来,空气里瞬间充斥着一股脂粉气,清新的浓郁的混成一团,堵着鼻子。   靳屿面上的不耐烦似乎又多了几分。   姑娘们分开坐的,罗亦周指了一个盘正条顺的坐在靳屿乔景琛中间,靳屿的眉头蹙着,眼里有显而易见的不悦,乔景琛就自然地招了招手,把姑娘唤道了自己的另一侧。   随着夜色加深,气氛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靳屿也不是多么冷漠的性子,虽然总拽得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在社交场合却游刃有余。   只不过今天兴致并不算太高,偶尔进行不涉筋骨的聊天,身前的酒倒是空掉了大半。   酒过三巡,场子热闹了起来,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很老套的游戏了,不过出来玩儿的,哪个在乎玩出花样玩出新意,热闹就完了。   酒瓶子在水晶桌子上来回转悠,转到谁谁接受惩罚。   最开始不过是一些场面上的问题,再热络一些,话题深入到私密生活。   酒桌上的男男女女来来回回不过就是这么点儿事儿。   靳屿运气好,始终没输过,但乔景琛的女伴去了卫生间,缺了个人,属于他的好运就悄悄溜走。   连续被开了三四次。   能在他身上开的玩笑差不多已经开过,大家犯了难,闷了一下。   倒是乔景琛敲了敲桌面:“大冒险呗,给苒苒打个电话── ”   乔景琛看着靳屿,语气有几分奇怪:“我都回国了,她还不来见见,没把我当回事儿是不是? ”   罗亦周倒吸一口凉气。   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你别真他妈暗恋上了。   虽然暗恋发小的老婆听起来很诡异,但其实也挺……正常?在他们的圈子里。   或者说他压根也不觉得靳屿和贺星苒两个闪婚的人会有什么感情。   靳屿的家世背景,就算是放在临宜这群公子哥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并且为人潇洒恣意,身边貌似从来不缺乏示好的女生。   即便是没有看过他恋爱,但他们圈子里的公子哥什么德行他清楚:   没恋爱,但不代表没有相好的,可能碍于身份差距或者保持人设不方便往外说。   而云汇木业家的二女儿,完全是天仙般的人物,在圈子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他打听了下,还是搞什么非遗的。   这样的人,就根本不会跟靳屿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就算是闪婚,闪婚的原因是靳屿想要气路维都比他俩突然爱上了靠谱得多。   在贺星苒和乔景琛之间,靳屿也会更在乎发小。   果然,他听到靳屿冷淡地笑了声:“你在德国学找茬呢? ”   修长的指尖捏着杯子,他悠闲似的转了转:“苒苒哪儿惹你了,你这么阴阳怪气。 ”   “ 靠,这才哪儿到哪儿,屿哥就维护上了!”大家连忙跟着起哄,让靳屿打电话。   众人起哄声里,靳屿屈指敲了敲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悠悠道:“成吧。 ”   他点开拨号页面,将电话拨了出去。   酒吧里喧嚣正甚,电话拨出去的时候,一个个八卦的小脑袋像出栏的小鸡仔似的探了过来。   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因为,靳屿的手机里,正机械地播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大家脸上尚且凝固着八卦的表情,却感觉以靳屿为中心,气压低了好多。   现在远远没到睡觉的时间,刚才来的时候乔景琛又说了什么见到贺星苒跟一男的在一起。   这两条信息放在一起,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所有人都有猜想,但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定睛看着靳屿。   纷乱的灯光照在靳屿脸上,藏匿住所有情绪,他一言不发,抿了口酒,又轻轻按在桌上:“ 继续。”   两个字,发号施令似的。   大家如释重负。   罗亦周重新照顾大家:“来来来转转转,陈思晓我要开你,我开不死你! ”   气氛里沾染着一种假意喧嚣。   身边儿男伴起身去了卫生间,乔景琛似笑非笑地看着靳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句:“你真挺活该的。 ”   他跟靳屿两个,是在同一个大院里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   也许是自幼在家庭环境熏陶下拥有理想抱负;或者说天生凉薄,于情爱一事上并不沉溺。   他们一向如此地长大,直到靳屿遇到了贺星苒。   那姑娘他不喜欢,娇气、柔弱、内敛有话不说。   偏偏靳屿被迷得五迷三道。   不是志在蓝天么,靳屿跟她谈了恋爱,会逃专业课陪她看海;会半夜翻墙陪心情不好的她去江边吹风;甚至还敢在试飞有督查的时候逃训给她过生日。   ……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可结果呢?   想到这里,乔景琛冷笑一声:“我们物理上有句话要能量守恒—— ”   默了默,问靳屿:“你怎么不说话? ”   靳屿冷笑了声:“我说话你会闭嘴? ”   “那当然不会, ”乔景琛眼里有跟靳屿如出一辙的倦怠和冷淡,“ 你喜欢贺星苒,贺星苒专注徐敏行。”   他“啧 ”了声:“你们这三角恋确实验证了三角结构的稳定性! ”   “…… ”   “啪 ”地一声,搁置在桌上的酒杯被碰倒,在音乐转换的间隙,巨大一声。   有人回头。   下一秒,罗亦周跳了起来,朝前面大幅度挥舞双臂:“嫂子!嫂子! ”   中气十足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靳屿淡漠地抬头看了眼,恰逢乔景琛的女伴从卫生间回来,靳屿朝她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贺星苒来晚了,跟徐敏行对完台本后,时间已经有些晚,她连忙向酒吧驱车,但雨天影响行车速度,不巧又遇到前面有车子刮蹭。   车上无线充电突然又断掉,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整个人如孤岛似的了。   贺星苒来了,数攒局的罗亦周最开心:   给了乔景琛面子,也给了靳屿放心。   这两尊大佛开心,今天的聚会也才算勉强及格。   他连忙上前两步,跟贺星苒介绍了一番自己,顺便给她引回卡座。   走过来的一路,始终是大家目光的焦点。   漂亮,太漂亮了。   美得触目惊心,一眼难忘。   虽然头发有些散乱,唇上口红有些斑驳,但仍旧是绝对的美人。   配靳屿,绝配。   “屿哥,景哥,嫂子来了。”罗亦周看靳屿身边的女的,直犯难。   靳屿瞟了贺星苒一眼,抿了口啤酒,漫不经心道:“阿景要跟你叙旧呢。 ”   乔景琛起身跟贺星苒握了握手:“好久不见。 ”   贺星苒脸上撑着笑:“ 好久不见。”   当然最好还是永远不见。   寒暄完,乔景琛坐在原来女伴的位置,空出靳屿左侧的位置给贺星苒。   贺星苒瞧靳屿在跟身旁女生低头说话,咬了咬嘴唇,坐了下来。   热闹继续,玩嗨儿的二代子弟继续这场纸醉金迷。   贺星苒参与其中,但始终格格不入。   她希望靳屿对她的迟到有些反应,可他始终没有说什么,不咸不淡的,并不多话。   影影绰绰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只勾勒出冷硬的下颌线条。   “ 嫂子!”又是罗亦周喊她,他竭力让她融入大家,“ 这会轮到你输了。”   “ 现在没有真心话,只有大冒险,如果不想冒险就喝三杯啤酒。”   ——三大杯啤酒杯。   陈思晓爱看热闹,跳起来提意见:“亲靳屿,不是新婚燕尔么,你俩热吻一分钟! ”   这俩人到底爱不爱的,大家都想看个准确的。   于是纷纷起哄。   贺星苒不自觉扣着手指。   节奏感强烈的音乐里,靳屿缓缓侧头看她。 第14章   周围人的起哄声穿透喧嚣的音乐落进耳朵, 他们的狂欢和打趣却仿佛来自异世界,在两人之间有着化不开的屏障。   靳屿看着她,脸上仍旧是万事不沾的恹恹模样,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杯壁, 墨色的双眼里却仿佛有着化不开的讥诮。   他冷眼旁观着大家调侃贺星苒的一切。   偏偏贺星苒清楚, 他知道她并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 更不敢也不会喜欢当众表演热吻。   所以,她并不懂今晚的靳屿为何对她如此怀有第敌意。   视线再往他身体右侧一偏, 那个她并不认识的小网红也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发生的一切。   “呦,屿哥,别瞎矜持啊,”见两人纹丝不动, 罗亦周将话锋对准靳屿,“你大男人主动点儿呗。”   靳屿冷笑一声:“输的又不是我。”   那语气漠不关心,高高在上。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一手捞起硕大的扎啤杯送到唇边,皱起眉头,努力蠕动喉咙, 将500毫升啤酒一饮而尽。   苦涩、沉闷的气味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太阳穴跟着跳了跳。   紧随其后的,是靳屿愈发冰冷的脸色。   贺星苒只当自己没看到。   起哄的众人骤然安静下来。   ——这对小情侣真奇怪,接个吻而已,算得上很轻几乎没有惩罚的怡情游戏了,谁能想到能变成这个样?!   就在他们沉默的那几秒里, 贺星苒已经又举起了桌面上另外一个扎啤杯。   酒精和娱乐并不是她所擅长, 麦芽发酵浓度过高的酒精已经令她胃部反酸,吞咽动作变得艰难起来。   靳屿懒洋洋地支起二郎腿, 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脸,食指在太阳穴处轻轻敲着,见她酒杯里的液体见底,几不可见地“啧”了一声。   明明声音很小,但还是钻进贺星苒的耳朵,她用手背擦了嘴角的酒渍,目光扫向桌面:“不是还有一杯么?”   “……”   罗亦周和最先提出意见的陈思晓大眼瞪小眼,眼神里都有对彼此的埋怨和求助。   天王老子来了也想不到,让小情侣接个吻能费劲到这个程度。   陈思晓到底是女孩子,心思细腻,察觉两人感情出了问题,给靳屿一个台阶:“屿哥,最后一杯帮嫂子喝?”   靳屿跟听不懂似的,如云雾般清淡的目光从陈思晓身上转移到贺星苒身上,懒洋洋地回答:“你嫂子海量。”   “……”   完全不接茬。   再没情商的人都看得出来这夫妻俩是较劲儿上了。   偏偏靳屿还是今晚的中心人物之一,他在这儿较劲儿,其他人当然也不敢多说话。   桌面上本来还有两大瓶啤酒,也不知道被谁撤了下去,贺星苒并不愿意服软,对罗亦周说:“帮我再上一杯酒。”   气氛几乎凝固的时候,只有乔景琛笑了声。   他看向靳屿,眼睛半眯着,恍若洞察他内心的想法:“阿周,把酒给我吧,我替苒苒喝。”   “……”   罗亦周顾不上乔景琛到底暗恋不暗恋嫂子了,赶紧把酒递了过去。   乔景琛给自己满上一杯,一饮而尽,换来靳屿冷冽的眼神。   就算别人不懂靳屿和贺星苒之间的暗潮涌动,乔景琛熟识靳屿又跟贺星苒打过交道,又何尝不明白。   靳屿在生气,明着是在给贺星苒下面子,实际上不过是想看她先低头,刚才那句看着是嘲讽的话实际已经是给出台阶。   只要她说一句自己酒量不好,就当下了台阶,今天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似乎在恋爱里的人都是盲目的,靳屿低估了贺星苒包裹在柔软外壳下的坚硬和倔强,她不是会向人低头的人。   两个倔强的人在一起,大概只会互相撞得头破血流。   乔景琛冷静地意识到这两人不合适,并且向来如此。   一直撞南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而没有好结果的事情,不值得开始。   刚刚他帮贺星苒喝了最后一杯酒,对于组局的罗亦周和无辜众人来讲,显然是破冰行为,但也不动声色地打乱了靳屿对贺星苒的草灰蛇线,蛰伏着的计划。   乔景琛浑然不在意似的,从口袋里摸出香烟,自己点燃了一支,又将烟盒从贺星苒面前递给靳屿。   “你俩何必呢,抽根烟消停一下。”   “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了?”靳屿眉头皱着,没有好气地问。   “谁愿意管你的事儿?”乔景琛笑一声,“别让罗亦周那小子不好办,人家可是给我接风洗尘的。”   靳屿的因果就是靳屿的。   早些年乔景琛出手管了,如今来看效果甚微。   最近被老教授卡毕业论文,心气浮躁的时候读经书,倒是悟出了点儿什么:比如不能进入他人因果。   靳屿是顺风顺水惯,该是他的坎、是他的磨难,该来的还得来,谁管的住?   他当初不想两人在一起,费了好一通功夫,如今也算是看开了。   这俩人的性格,一个傲气一个别扭,又都倔强,分手离婚什么的,早晚有那天。   两人完全没有背着贺星苒说话,全部话落进耳朵里,贺星苒无谓地笑了笑。   喧嚣里,身旁传来火机“嗒”的一声,红色火苗舔舐着香烟,靳屿深吸一口,烟雾从嘴巴里逃逸出来,袅袅向空中飞去。   贺星苒微微皱着眉,转头对乔景琛说:“谢谢。”   乔景琛摆了摆手:“小事而已。”   她还想问他,靳屿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虽然对于很多男性来讲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对于靳屿这位从五岁就励志当飞行员的人,对身体条件的保持自律到近乎严苛,鲜少碰酒,烟是一丁点儿也不沾的。   可她嘴巴动了动,没有问出声。   乔景琛已经看穿她的内心,食指在香烟上轻轻点了点,一点点烟灰落下,他轻声地说:“跟你分手那会儿学会的。”   贺星苒一愣。   游戏还在继续,刚刚由于两人造成的尴尬气氛,就如皮肤上划伤的细小伤口,很快愈合,影响不到什么。   气氛更热闹起来,一个圈子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公子哥大小姐们开始聊起友人,还是陈思晓先开的话头:“也不知道颂年姐怎么样了。”   贺星苒准确捕捉到这个名字,后背不自觉紧绷起来。   她悄悄去看靳屿,靳屿仍旧耷拉着眼皮,一副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状态。   贺星苒不再看他,只是耳朵更尖了些。   提起祁颂年这个女魔头,罗亦周浑身都哆嗦:“她不是在美国上学么,上学好,读博?能不能晚几年毕业?”   “我看她朋友圈,在解剖小白兔,还给老鼠移植癌细胞,活阎王啊这姐!”   陈思晓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在科研!你个高考三百分的懂什么。”   罗亦周:“科研就得杀小动物?景哥不也是在科研,景哥可不杀人越货。”   话题又落到了乔景琛头上,他解释道:“我是学机械动力的,也用不着解剖小白鼠,颂年学生物学的,能一样么?”   罗亦周“哦哦”了两声,当年被祁颂年胖揍的痛仿佛还停留在屁股上,不自觉又补充两句:“我看她得学医,毕竟当年屿哥都因为她……”   “有完没完?”他还没说完,本来懒洋洋倚在沙发背上听个乐呵的靳屿忽地插话,语气冷飕飕的,“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   “……”   得,这位大爷不想提,罗亦周做了一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成,我闭嘴,我喝酒。”   于是话题又跳过。   贺星苒剥着手指,在内心盘算着。   在美国学生物学,跟靳屿有点瓜葛。   靳屿那位不愿提起的前女友果然是祁颂年。   靳屿不想让罗亦周说的到底是什么?   是当年的靳屿志在成为一名出色的空军飞行员,继承外公和父亲的衣钵,结果却在去参加体检的路上遇到了戴着耳机走路没注意到闯了红灯飞驰而来的车子的祁颂年。   他刚好看到这一幕,就放弃了前程不顾一切冲过去,保护了祁颂年。   然后造成自己头部血管堵塞压迫视神经,短暂失明,错过空军体检,错过梦想?   靳屿为什么不让罗亦周说下去?   是因为他他仍旧对错过梦想一事耿耿于怀,还是耿耿于怀于跟祁颂年之间没有一个好结果。   或许,贺星苒不切实际地猜测,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件事。   可是她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并且铭记于心,在很多个午夜梦回,这件事挑拨着她本就不稳定的睡眠。   -   狂欢结束已经是凌晨之后。   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乔景琛要回去倒时差,今天的接风宴主角要走,聚会也就自动结束。   贺星苒开车来的,准时的生物钟已经开始叫嚣着睡觉。   靳屿惜车如命,不喜欢请代驾驾驶自己的车子,知道今晚要喝酒就没有开车。   两人都喝了酒,贺星苒见靳屿并没有要跟她分道扬镳的意思,便请了代驾开载两人回家。   夜晚有风,贺星苒让代驾关了空调,按下后排窗户,吹着晚风,哗啦啦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任由这份喧嚣淹没两人之间的沉默。   今晚的针锋相对和被提起的祁颂年成为催化沉默的利器。   贺星苒不知道说什么,似乎也无话可说。   直到将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代驾从后备箱里拎出自己的小车缓缓离开。   贺星苒想喊靳屿下车,看到他闭着双眼,犹豫着是否将他叫醒,手腕就被他用力地扼住。   那双被倦意和酒精沾染过的桃花眼折出了宽宽的双眼皮,右侧眼尾的那颗褐色小痣愈发明显。   “谈谈。”他的语气冷冰冰的。   贺星苒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靳屿旋即放开了手,她低头揉着手腕,反问道:“谈什么?”   靳屿冷笑一声:“难道不应该你自己说?”   意识到今晚的全部不满将在此时爆发,贺星苒想避免冲突,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她抬头观察靳屿的反应,他靠在椅背上看向窗外,手指在车沿上轻轻敲着,很是松弛,等待她的主动交代。   “我赶过去的路上,下雨,前面还发生了车祸,堵车……”她只好说下去,“车上的充电口也有问题,充不进电,手机被耗到自动关机。”   话音落下,靳屿冷眼看她,眼神里满是嘲讽和讥诮:“我是在问你这个?”   找不到他生气的关键,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不肯说话。   见她又是一副闷闷的样子,靳屿心底窜起无明业火来,语气也跟着变得毫无温度:“贺星苒,你当我是傻逼么?”   他很少把话说得很重,气场冷下来,贺星苒有几分打怵。   “跟徐敏行见面就见面,还瞒着我,还撒谎,”说着说着,靳屿被自己气笑了,嘴角很是自嘲地勾了勾,“您有这必要?”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下。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自己和师兄见面被他发现,今晚他的态度才会这么差。   撒谎的是她,她不占理。   手指垂在腿上不断地绞着,半晌,贺星苒才闷闷地说:“对不起……”   道歉的话说出口,后面的话似乎也不是很难,她抬起头看着靳屿的眼睛,很认真地解释,“我是怕你不开心,才跟你撒了谎,我和徐敏行是因为工作……”   “我为什么不开心?”还没等她说完,靳屿径直打断她,语气愈发冰冷,“也不用跟我解释,我也不在乎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无论是因为工作,还是其他。”   一句话,似乎给贺星苒宣判死刑。   他已经不在乎她和徐敏行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但却不允许她欺骗他。   他现在的气愤恐怕是占有欲要占到上风。   本来贺星苒还犹豫着,是否要将当年的事情说清楚,现在来看完全没有必要。   反正他不在乎了,反正他更喜欢祁颂年,为了气她甚至可以来找自己结婚。   贺星苒忽然眼眶一酸,语气也跟着差了起来。   “既然你不关心不在乎,那你何必又一晚上冷脸对我,现在又莫名其妙要跟我谈谈,好,”她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一晚上积攒的怨气全部爆发,“谈,我们好好谈,往明白了谈,不就是一次假结婚么,有什么是谈不妥的!”   “假结婚?”靳屿重复了一次,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理智已经被怒火霸占,说出的话不大好听,“既然是假结婚,那你也要有个扮演妻子的基本素养,你跟徐敏行亲近的照片都被人拍下了,你觉得你做的很好?”   这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贺星苒脑子里“嗡”了一声,:“什么是亲近?我们只是在工作而已。”   “工作需要脸贴着脸聊?”靳屿冷笑着反问。   乔景琛在他面前反复播放live图的画面仍旧记忆犹新,刺目且荒唐。   “什么脸贴着脸?”贺星苒气得血气上涌,满脸通红,不自觉抬高声音,“我们在正经咖啡厅聊正经工作!”   “呵呵。”靳屿冷笑两声。   被他的冷笑彻底激怒,贺星苒也有些口无遮拦:“对!我们就是脸贴脸聊怎么了,至少我没在朋友都在的情况下跟小网红打得火热!”   什么小网红?   靳屿一愣,就见贺星苒已经夺门而出,他也扬高音量:“你要干嘛?”   贺星苒吵起架来总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找我师兄!”   这话宛若毒.品,直接刺激得靳屿眼眶发红。   贺星苒气到车钥匙忘了拔,也没注意自己到底往哪儿走,只知道飞快地迈动着双腿,就听到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靳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   腰身被手臂禁锢住,她惊呼:“靳屿,你要干什么?”   下一秒,整个人就被旱地拔葱似的拎了起来,靳屿单臂抱起她,任由她挣扎,另外一只手打开后排车门,将她扔了进去。   他单膝跪在车座上,随手将门一关,将两人囚禁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贺星苒避无可避,眼见着靳屿俯身吻了下来,两只细条条的手臂被他别在身后用一只手禁锢住,下巴被他另外一只手抬起。   靳屿很少情绪失控,也很少吻得急切,带着惩罚的意味,他甚至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贺星苒那句“找我师兄”还盘旋在脑海里如魔音般转悠,令他丧失了许多理智。   他用力地吻着她的嘴唇,以免她再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   或许是许久没有同他接吻过,或许是压根没想到靳屿会突然做出这种行为。   贺星苒被他吻着的前半分钟是懵的,直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自己的嘴唇吮吸到痛,唇齿间有酒精交换的苦涩气。   他灼热的手掌正在她身体线条上游弋,空气里还飘散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柏木气息。   贺星苒大力挣扎起来:“靳屿,你疯了!”   她被挤在车子后排狭小的空间里,靳屿的膝盖抵着她膝盖,双腿没办法大幅度动弹,双手也无法挣扎,被吻得残破的呜咽的控诉并没有唤回他的一丁点理智。   贺星苒开始有些害怕,唇齿在不自觉发抖,又是一个不经意,咬上了靳屿的嘴唇,血腥气再次散开。   靳屿似乎清醒了些,松开她的嘴唇,目光在她脸上走马观花。   发红的眼皮,泪水在脸上流淌着,像是两道蜿蜒的小河,唇上的口红被他吻开,连着下巴沾着一片红色。   仍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让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忽然自嘲似笑了一声,松开握着她的手,身子也往后退了些。   “再假的结婚也是真夫妻,”她一点点后退的动作刺痛了靳屿的眼睛,他垂下眼睑,有几分嘲讽地说,“夫妻间做点亲密的事情,不应该么?”   贺星苒明白,这是在回应她那句“和师兄亲近”。   既然能跟师兄近亲,那跟老公亲密一些怎么了?   她用手背擦了擦蹭花的口红,没有说话,推开车门下车。   “贺星苒,”靳屿又唤了她一声,贺星苒顿住脚步,就听到他冷淡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你挺让人扫兴的。”   “一直。”   原来当初那段恋爱,他也有诸多不满。   扫兴,这才是他对这段感情最真实的判断。   贺星苒内敛,不喜欢表达,同时又敏感,喜欢乱猜。   那会儿她总是琢磨着靳屿的想法,唯恐令他不开心,可如今才知道,他对这段感情早已意兴阑珊。   她感觉脸上一热,抬手抹了把,结果泪水越来越多。   她“哦”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   回到家里,贺星苒洗了个澡,水温有些高,将她白嫩的皮肤烫的有些红。   她站在花洒下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浮现今晚吵架的始末。   二十六岁的贺星苒,也有敏感忧愁像个小孩子的时刻,但更多时候她会强制自己长大,尽量客观些,少以内心感情出发,来解决问题。   冷静下来,她又觉得今天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既然都已经决定当假夫妻,靳屿也有了更为喜欢的前任,她又为什么要自恋地以为靳屿还会因为徐敏行吃醋,所以不坦白交代行程?   他们已经这个年纪,不是随随便便拿真心当饭吃的十八岁,该接受的就应该接受。   离婚更是最下下等的选择。   想清楚这一点后,贺星苒人也缓过来不少,关上混水阀。   刚才隐约听到开门声,靳屿应该回来过。   她想了想,没顾得上吹干头发,打开手机,去研究了下怎么做醒酒汤,然后翻了翻冰箱,找到材料后,从来不动手做饭的大小姐煮了一锅醒酒汤。   盛出来一小碗,端给靳屿。   走到房门口,她思索了片刻,把醒酒汤放在门口摆着一盆八角梅的红木桌子上,敲了敲门,走开了。   今晚刚刚吵过架,还是不要多接触得好。   当晚贺星苒并没有睡好。   第二天,贺星苒准时起床上班,公司又积压了一批需要她审批的文件,她不好意思让同事把文件送过来,决定自己去趟公司。   离开的时候,她去看了眼靳屿的门口,发现那碗醒酒汤还在。   直到她晚上回来,发现那份醒酒汤仍旧没动,并且家里静悄悄的,根本没有脚步声,才意识到靳屿应该已经离开了。   她不确定,搬了音响出来,故意放很大声音,在客厅做瑜伽,但仍旧没看到那扇门打开,呵斥她扰人安睡。   贺星苒低落地趴在瑜伽垫上,思绪飘了很远,又觉得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并没有用,打起精神从瑜伽垫上爬起来,关掉音响,鞋子也没顾得上穿,一路走到靳屿的房门前。   推门而入。   床上床单铺得整齐,他的东西本就很少,就算在这间房间住了快一周,还是干净得像是样板间。   贺星苒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又推开衣柜门看了看。   彻底失望。   靳屿虽然在家里只住了不到一周,本来东西就很少。   但是他们领证那天他刚飞完航班,贺星苒记得他拎着工作用的拉杆箱,里面除了简单的换洗衣物和飞行员制服,还有他的证件和民用航空器驾驶员执照。   没有这些证件他是不能工作的。   而如今黑色拉杆箱不见了,他把必要的东西全都带走,大概是不打算再回来住。   一些事情心里已经有了预期,贺星苒并没有再次感觉到失落,只是还会有一阵忧伤如雾气般浓稠厚密,湿润地将她包裹着。   她霎时间有些颓然,那种自己永远有本事把事情做得很糟糕的情绪再次涌现,充斥着她的胸腔。   夜晚很安静,运动过后的太阳穴猛烈跳动,就算贺星苒躺在昂贵的床垫上,舒适的床单被罩将她包围住,她也思绪涣散,很难睡好。   这样的夜里,她猝不及防地回想起,关于他们的学生时代。   -   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之间,是贺星苒先追求的靳屿。   但率先发动这场爱情战争的,则是靳屿。   从军训之后,两人似乎就陷入一种若有若无的暧昧里。   靳屿会帮她校园跑,邀请她去看讲座,周末两个宿舍一起出去玩。   他很好,总是会靠近,当然也会如靠近那般抽离,他所有的好都有具象的指示,但如果要从具象里抽丝剥茧出真爱的证据,贺星苒便有些犹疑。   她不敢相信不是百分百确定的感情,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就像小时候爸妈离婚,她很想妈妈,总是偷偷背着后妈给妈妈打电话想要见面,央求妈妈说一个准确的日期。   妈妈不耐烦了,随口一说,她就信以为真,在小小的台历上郑重其事地圈好日期,然后趁着家里人都睡着了,偷偷起床翻箱倒柜找自己最漂亮的裙子。   那天一到,她就早早穿好裙子,央求着阿姨给自己绑小辫子,然后就一直坐在家门口等妈妈来见她。   从日出等到日落,贺泽刚回来跟她说,妈妈根本不会来见她,因为两人根本没有约定,她也不信。   次数多了,她也就明白,不要对大人抱有希望。   后来逐渐演变成,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希望。   可姜子格和孟茜茜两人说,要理解靳屿,飞行学院的天之骄子,在开学典礼新生发言环节就已经展露出的家学渊源——参与过保家卫国战争的外公和为国捐躯的父亲。   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和生活背景下,靳屿热烈如火自由如风,喜欢他的女生如过江之鲫,他似乎从来不需要主动追求一个人,就可以得到许多许多的爱。   他那些虽然没有明说过喜欢的行动,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很爱吗?   她们两个又说,靳屿都向你走了九十九步,你往前走一步,告白一下又能如何?   被两位热心的室友鼓励着,贺星苒还是决定努力一次,于是约好靳屿在操场见面。   她很漂亮,漂亮到不需要什么修饰,那天的她还是在室友的出谋划策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花苞短裙,露出两条白皙修长的腿,脸上扫了淡淡的腮红,增添一些血色。   靳屿好像也刻意装扮过,比往日看着还要清隽些。   学校很人性化,夜晚操场上灯光黯淡,是谈恋爱的好去处。   而晚上约人来操场,其心可昭。   两人沉默地绕了一圈又一圈,新鞋打脚,贺星苒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变形,但还是没勇气开口。   还是靳屿先停下脚步,有些习惯地皱着眉,懒洋洋地问着:“你有事儿?”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嗯……”   “那你说,我听着。”似乎厌倦了漫无目的地游走,靳屿态度散漫,但紧绷着的下颌线似乎暴露了此时的不安。   “我……你……”贺星苒嗫嚅半天,掌心逐渐泛起汗珠。   “不说就算了,”靳屿偏开目光,下巴指了指操场中央那块光亮的地方,“商院有个学姐要跟我告白,我先去听听她怎么说。”   撂下话,靳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操场中央,欢呼声逐渐飘上上空,钻进贺星苒的耳朵。   她看着靳屿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蹲在看台的角落里,偷偷流眼泪。   那时候的她轻而易举地就会认为自己差劲,她难过将靳屿推给别人,也难过靳屿并没有多喜欢自己。   操场上的喧嚣声如浪潮般阵阵将她淹没,她跟鸵鸟似的,把头埋进膝盖。   好像过了很久。   贺星苒忽然感觉有人在摸她的头,心里一惊,赶紧抬起头来。   去而复返的靳屿垂头看她,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注意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学姐的告白我不太感兴趣,”靳屿的喉结上下蠕动,“现在想听听你要怎么说。”   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用半强迫的口吻问着。   贺星苒所有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两人同样倔强的人开始无声的对峙。   但总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良久,靳屿叹了口气,音调不自觉有些局促。   “我知道你喜欢我,”他的声音放平缓了些,月光落在他的发尖,“其实我也是。”   “如果你邀请我当你男朋友的话,”他顿了顿,双手撑在膝盖上,平视贺星苒的眼睛,“那么我答应了。”   “……”   明明是憋着一口气儿,要这姑娘告白的,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或许,喜欢和被喜欢,并不是一场博弈。   回应他的,是腰间环上的手臂。   贺星苒将脸贴在他的腹部,泪水肆意流淌,打湿衣衫,肌肤上一片濡湿。   靳屿怔在原地,后背发麻。   而再让贺星苒来看那天,她从靳屿身上得到了完整的、完美的,没有一丝缺憾的感情。   他的爱是天然的屏障,可以抵抗全部的刀剑和风霜。   许多许多曾经在她脑海里走马观花,贺星苒陷入一段美好的梦境,不想清醒。   醒来时,手机在枕边不知疲倦地响。   贺星苒盯着熟悉的天花板,抬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角还有湿润的泪水。   “喂,你好。”她整理心情,接听电话。   “贺星苒!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起床?”姜子格的声音穿破听筒,直击天灵盖,贺星苒脑袋一痛,把手机拿远了点儿。   “我已经在高铁站麦当劳坐了半个小时,给你打四十五个电话了!”   贺星苒这才想起,上个月月末的时候姜子格就给她打电话说要趁着月初清闲来临宜找她来着,最近又忙又乱,她居然忘了是今天。   最后一点关于靳屿的低落情绪被偶然事件挤掉,贺星苒匆忙起床,边冲进卫生间边道歉:“对不起,你先吃点儿东西,半个小时我就到。”   “……”   -   姜子格一上车,就把自己的托特包往脚底下一扔,匆忙问道:“现在去吃饭?我要饿死了。”   “好。”贺星苒看了眼时间,点了点头,点击导航规划去餐厅的路线。   姜子格本来还打算补一补口红,听到贺星苒的声音,感觉不对劲,回头仔细看了看她,在职场混了几年,眼神相当犀利,开门见山道:“哭过了?”   贺星苒:“啊?”   “别跟姐装蒜,”姜子格指了指她粉底遮过一层还有些红肿的眼皮,“怎么,跟靳屿吵架了?”   贺星苒:“……”   她是不是会算命啊?   她不说话就更坐实了姜子格内心的猜测。   “你俩跟大学那会儿一模一样还是。”   贺星苒忍不住辩解:“还是不一样的。”   姜子格不顾贺星苒脆弱敏感的心内,直接开涮:“确实不太一样,靳屿不让着你了。”   贺星苒:“……”   “怎么回事儿?跟姐讲讲。”   贺星苒思来想去,还是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讲完昨晚的事情,刚好导航结束,两人停好车子,进了餐厅。   这是一家北欧风味餐馆,预约制,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姜子格还不忘了给贺星苒分析:“你既然在乎祁颂年的事情,你就直接跟靳屿说呗,你俩婚都结了,现在吵架有什么用,当场离婚?”   她和贺星苒处事风格不同,她不在乎情绪,只解决问题;贺星苒则需要安慰好情绪,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姜子格的提议虽然简单,但对于贺星苒来说则是难如登天。   “如果直接和他说,他就会想,我到底是不是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子格一噎:“你不就是在对他念念不忘么?”   贺星苒被说得脸上一红:“可是他对我没有感情了。”   向已经不爱自己的旧日恋人示爱就是示弱,姜子格并不懂贺星苒高自尊的同时又高自卑的逻辑。   在一楼餐厅,服务员上了前菜,姜子格抿了一口茉莉花茶腌制的蔬菜薄片,反问:“他要是真对你没有感情,昨天的事至于那么生气?”   “……”   贺星苒默了默,首次向她交代了一些当年分手的实情,姜子格消化了好一阵:“所以,你是给他绿了?”   贺星苒:“……”   至少,在靳屿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   她吃了块芝士饼干,并没有说话。   姜子格感觉事情愈发简单了:“那你就跟他说明白,当年你跟徐敏行没谈恋爱,之后也没有,不就解决了?”   贺星苒感觉也有点跟不上姜子格的脑回路,重新声明:“可是他现在喜欢的是祁颂年,我主动交代这些不就是坦白了我对他还余情未了?”   姜子格一拍桌子:“你就是对他余情未了啊!”   贺星苒:“但他对我没有感情了。”   “……”   “……”   两人聊了半天,又转悠回原地。   姜子格是喜欢主动出击性格,她认为靳屿现在喜欢谁不重要,贺星苒能不能再次给靳屿搞到手才重要。   而贺星苒,如果没有靳屿先一步表明心意,她宁可永远原地踏步。   宁愿感情没有一点进展,也要隐瞒好自己对他的心思。   姜子格感觉跟贺星苒聊两句比面对三个甲方还累,她摆了摆手,求饶似的说:“不聊这个话题,吃饭吃饭。”   吃过午饭,下午两人又去看了一个姜子格喜欢的艺术家的艺术展。   晚上早早回了家里,姜子格挑了一间自己住过的客房睡,但客房没有洗衣机烘干机,贺星苒让她去靳屿之前住的房间,用那里的洗衣机烘干机。   打开烘干机,姜子格“咦”了声,拿出一件衣服:“这里怎么还有衣服,你的?”   贺星苒贴着面膜过来看了看,明显不符合她身材的黑色T恤,是领证那天靳屿穿的,之后又穿过一次,洗好放在烘干机里,忘记拿了出来,走时也没带走。   “靳屿的,”她把衣服接了过来,找到干净的一次性袋子装好,又有些犹豫,“他可能不要了吧。”   姜子格反问:“要不要的,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贺星苒有点理解姜子格的意思:这件衣服是两人之间的一次破冰纽带,靳屿对这件衣服的态度,就关系到对她的态度。   他要是还要衣服,两人就不可避免还会产生联系。   思索片刻,贺星苒点开靳屿微信。   姜子格再次出主意:“直接打电话问他。”   通话比较实时,会让人没有反应时间,姜子格面对一些抠门甲方时,都是用这个方法催款。   贺星苒咬了咬牙,拨出电话。   “喂,你好。”   短暂的呼叫提示音后,传来靳屿惫懒的声音,他对谁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   贺星苒咽了咽口水,屏住呼吸,小声说:“是我……”   怕他反问她是谁,贺星苒直接开门见山:“阿姨在你房间的烘干机里找到了你的T恤,我给收好了,你看……”   贺星苒还没想到说是要他来取,还是自己给邮寄过去。   靳屿径直打断她,声音冷漠:“不要了,你扔了吧。” 第15章   声音穿过沙沙的电流传来, 贺星苒捏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那……”她嗫嚅了声,忽然又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那我扔了。”   靳屿“嗯”了声。   四下沉默。   电话那头隐约有重金属乐器敲打和混合一起的鼎沸人声,靳屿正处于属于他的, 喧嚣热闹的世界里。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 靳屿终于忍不住不耐烦, 冷声反问:“还有事?”   “没……”   “那先挂了。”   “好。”   声音刚落下,手机里就只剩下挂断电话后的忙音, 贺星苒看了看被放在茶几上装好的衣服,一时间有些茫然。   良久,她才对等待通话结果的姜子格说:“他不再打算回来了。”   ……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   酒吧里,乔景琛见挂了电话的靳屿冷若冰霜的脸, 难以置信地问。   靳屿松松垮垮地往沙发上一靠,背后的伤已经结痂,痛感全无,只是偶尔有些痒意,同一段感情并没有差距。   他举起酒杯晃了晃,又想到明天的工作, 只好放下,眉头皱得更深,反问乔景琛:“不行?”   “下定决心了?”   靳屿嗤笑一声,混不在乎似的:“自然。”   乔景琛沉默两秒:“不信。”   靳屿:“……”   乔景琛虽然认定靳屿和贺星苒并不是合适的情侣,但两人从十八岁开始恋爱,中间分开那么些年, 重逢后一下子结婚。   能完成这些的, 至少说明两人其中有一方,对这段感情心有不甘。   他不清楚贺星苒, 但靳屿他还是了解的。   前天他接风宴结束后,回家匆忙洗澡就躺着床上准备大睡一觉倒时差,结果半睡半醒之间,就感觉床头站着一个人。   吓得他顿时瞌睡全无,从床上坐了起来,靳屿就站在他床头,眉目被刘海挡住,看不清表情。   “你有病啊?”乔景琛骂了一声。   怀里被扔进来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拳套。   靳屿扬了扬下巴:“起来。”   ……   然后他就被靳屿拉起来,打了大半夜的拳击。   第二天,靳屿跟有三个肾似的,大早上又把他拉起来去开场地赛车。   一番速度与激情后,乔景琛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怎么了。   靳屿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反问他:“我比不上一个史前生物吗?”   “什么?”   靳屿皱眉:“霸王龙。”   “……”   于是,乔景琛就明白,自己偷拍并在他眼前反复播放的live终于成了两人吵架的导火索。   他们在差不多的家庭背景下长大,自信甚至有些自负是贯彻一生的主题。   能让靳屿质疑自己的人和事并不多,贺星苒就是那个可以轻而易举打碎他稳定情绪的人。   “我说真的,”想到这里,乔景琛喝了点酒,悠悠解释,“你和贺星苒的孽缘还没结束呢?”   靳屿不断皱起又松开的眉头显示出他此时的烦躁,终于还是抬起杯子喝了一口朗姆酒。甜腻的味道黏在嗓子眼,并不是很舒服。   他回答:“结束不结束的,决定权不是在我手里?”   乔景琛点了点头:“也是。”   “毕竟人家苒苒从来没有想跟你和好。”   靳屿:“……”   乔景琛跟看不懂他此时烦闷似的,继续说:“当初是她提分手的,如今又是你主动开始的。”   看似选择权在靳屿手里,但是否继续全看贺星苒的意思。   靳屿似乎想到了什么,捏着酒杯哂笑了声,肩胛在灯光下微微耸动:“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还挺对的。”   乔景琛没懂:“什么?”   对靳屿的影响完全不是精神打击那么简单,失魂落魄地从学校打车到机场,他准备飞回西北继续完成学业。   临江的七月初,台风天,机场内客机几乎全部停飞。   靳屿在机场滞留了两天,错过了一场重要考试,差一点完成不了航空公司要求的培训课程,与飞行员与天空失之交臂。   后来完成培训,靳屿的情绪也并不高。   毕业旅行,靳屿对着草原行空发呆,乔景琛想,他是不是在想他已经失去的星星。   沉默了会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身侧坐下,对他说:“你那大好的青春不只有眼前的星星,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摘星身上。”   “别把时间都浪费在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上,”靳屿对着棚顶闪烁的灯光,呢喃似的重复着,“这些年,翻来覆去,到头来,却是这么个结果。”   人间事,不过一场循环播放爱与不爱的电影。   当初他没能当上贺星苒人生里的主角,如今兜兜转转,因果不变。   “就这样吧,”靳屿放下酒杯,人也松散了很多,看开了似的,“算了。”   -   隔日,是个日光明媚的晴天,阳光穿透云层,在被子上洒下一片日光。   贺星苒不出意外,并没有睡好,眼下挂着一圈黑眼圈。   她皮肤白,衬得黑眼圈愈发明显。   姜子格“啧”了一声,丝毫不顾及她敏感脆弱的内心,直接问:“又一夜都在想靳屿了?”   “哪有?”贺星苒边说边在眼下多压了一层粉底液。   姜子格看透她内心似的,“嗯”了声,“应该是没有,差不多就只想了半夜。”   贺星苒:“……”   姜子格:“毕竟后半夜想着想着睡着了。”   贺星苒:“……”   姜子格的性格大大咧咧,直来直往,一旦意识到她说什么都没有恶意,并不会阴阳怪气,就能很好地治疗贺星苒在社交上的内耗。   “有常去的美容院吗?”姜子格飞快画好全妆,盖上粉饼,说道,“姐请你做个脸,做个spa,放松一下。”   姜子格毕业之后入职大厂,工作了四年,业绩很好,工资加年终奖金加分红,收入不菲。   平时也很懂得享受。   贺星苒也定时做面部保养,看着镜子里眼下硕大的两坨黑乎乎的东西,贺星苒决定让姜子格消费一次,跟自己常去的美容院临时预约,然后开车载她过去。   昨晚半夜还在跟新认识的弟弟聊天,姜子格现在的手机电量并不乐观,唯恐工作上有事找她,把手机放在无线充电口里,半天没有响应。   她疑惑地“啊”了声,贺星苒又在那么一瞬间想到和靳屿那天的吵架和不欢而散,抿了抿唇,回答道:“无线充电好像坏掉了。”   “哦,”姜子格说,“你不是还有一个车么,先把这车送去修呗。”   贺星苒“嗯”了声。   这家美容颜收费并不低,但是环境和服务态度很好。   贺星苒和姜子格先是做脸,然后进行spa,技师的手法很舒服,昨晚消失的睡衣此时来袭,贺星苒逐渐有着睁不开眼。   姜子格短暂地放下手机,轻轻叹息一声:“真羡慕你们有钱人,没事儿就能谈情说爱。”   贺星苒感觉自己要睡着了,嘴都有些张不开:“你不是在跟弟弟聊天么?”   姜子格哼一声:“你当现在的零零后傻啊?他也是图姐姐口袋里的钱呢。”   年轻弟弟给亲给抱给睡给做饭给情绪价值,图点钱也算各取所需了。   贺星苒说:“你也很有钱呀。”   又聊会工作,姜子格沉默片刻,语气低沉下来:“我可能要离职了。”   “啊?”贺星苒有点惊讶。   姜子格说:“我在这儿从实习开始算,干了五年,再往上升职也很难,这次双十一结束,我就规划跑路,现在已经有几个猎头公司在挖我了。”   他们的学历不错,姜子格也尽量将学历变现,但打工哪儿有容易的?   杭市离临宜很近,他们还能总见面,如果姜子格离职,说不准去哪里了。   “那你要回老家吗?”贺星苒一开口,就明白姜子格说他们这群富二代只顾着情情爱爱是什么意思了。   姜子格笑了声:“不回,回去要结婚,要考公务员,我可不会。”   听到她不回老家,贺星苒就放心很多,想邀请她来自己公司,年薪翻倍,但一想姜子格可能不想在朋友手下打工,就收回话口,最后就默默说:“你还负责服装品类?今年双十一我给你冲冲业绩吧?”   “别别别,”姜子格连忙表示反对,“你的东西本来就不适合我们平台,营销经费还是投该投的地方吧,免得你爸又骂你。”   贺星苒叹了口气:“投了短视频营销,我师父也骂我。”   姜子格:“……”   贺星苒这个富二代其实并没有什么自由意志,公司是开在贺泽刚名下的,她虽然全权负责,但实际上还是在给老爹打工。   技术和手工艺那里,还有跟师父的矛盾。   “你这哪儿是星星呢,”姜子格调侃了句,“你就一被关着的画眉鸟。”   还没等贺星苒说话,她哎呦两声,从床上跳起来,让技师帮她拿衣服,边套衣服边嘟囔:“你早上在燕窝里给我下毒了?我这肚子怎么这么痛呢。”   “……”   然后一溜烟抱着肚子跑卫生间去了。   就是姜子格去卫生间的时间未免过长了点儿。   身边没有人陪自己聊天,贺星苒愈发困倦,上下眼皮直打架,就在马上要进入黑甜梦乡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唤:“贺星苒!!!”   “你——快——出——来——”   吓得技师手一抖,怼在贺星苒颈椎上,直接给人怼醒了。   “贺星苒,你快点儿,这女的有问题。”   紧随其后的,还有女生的吵嚷声。   姜子格完全是土匪做派,遇事着急并不冷静,贺星苒连忙穿衣服出门。   外面已经有服务员和保安围着了,但大家谁也不敢上前将人分开,站在旁边并没有什么用的劝阻了几声。   人群中央,姜子格手脚并用,圈住了一个女生。   为了身体健康着想练过的拳击此起了很大作用,姜子格两条手臂圈住女生胸前,两腿锁住女生下半身,女生挣扎的头发凌乱,也没挣脱多少。   女生:“放开我!你个疯子,赶紧松手啊。”   “放个屁,你俩什么关系,赶紧给我交代。”姜子格死不放手。   “我俩什么关系跟你有屁关系?”女生也不依不饶。   贺星苒刚开始还被吓了一跳,等逐渐将女生的脸和记忆里的对上号,心里咯噔一下,不自觉开口:“阿谭?”   叫阿谭的女生回头,见了贺星苒,登时脸色涨红,挣扎得更厉害了,说话就没那么有底气了。   “我跟路维没有事儿,姐,你别怪我!别怪我。”   合着是打小三的戏码,围观的人脸色变了变,从犹豫着解决变成幸灾乐祸。   阿谭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没什么心眼儿,所以一看到贺星苒就口无遮拦全部交代了。   贺星苒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对工作人员说:“散了吧,两人都是我朋友,是场误会。”   然后又对刚才给自己按摩的技师说:“给我们一间会客间。”   贺星苒是这家店的vip,每次充卡都六位数起步充值,大客户这点要求还是要满足的。   姜子格脑子转得快,走到贺星苒身边,压低音量说:“你俩认识?”   贺星苒“嗯”了声:“路维前女友。”   那天阿谭在车里,贺星苒没有看清她的脸,反而是和靳屿结婚那天,靳屿给了她一文件夹的“证据”,里面都是拍得很清晰的照片,她就记住了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   “啊?”姜子格一时间有些发懵,“可是我听到她在和靳屿打电话。”   她刚才肚子痛,排解完之后在洗手,就听到阿谭在打电话,跟靳屿聊钱的话题。   虽然很多年没跟靳屿见过面,但南*航空官方账号会发布视频,靳屿出镜次数很多,姜子格还能记住他的声音。   她还当靳屿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打算让阿谭交代,以便让贺星苒死心呢。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搞不清真相。   但对面是阿谭,一个小姑娘,两人决定不是很地道地欺负欺负人。   ……   上茶,静坐,贺星苒和姜子格始终不开口。   阿谭到底还是小,忍不住了,眼泪汪汪跟贺星苒求饶:“美女姐姐,我真不是小三,是路维一直骗我他要出国工作最近不能陪我,后来我在银泰看到他了,跟着他车一路跟到他家,才知道他已经订婚了,他爸爸说给我一笔钱,让我走。”   说得是前女友上门这回事。   原来根本不是所谓的前女友,而是路维当时脚踏两条船。   贺星苒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眉毛一抬,脸色很冷:“继续。”   阿谭想到什么,努努嘴,说:“但他没给。”   贺星苒:“……”   姜子格:“……”   什么人品。   贺星苒不自觉学了靳屿,曲指敲了敲桌子,她本就不是甜美娇憨的外表,现在冷下来,确实有几分严肃,令人不敢糊弄。   见她不说话,阿谭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再也绷不住,后面的事情也不打自招了:“后来……后来,我想办法找路维要钱,但是已经联系不上他,听说他要办生日宴会,就去找他了……”   说到这里,贺星苒才察觉出逻辑问题,她反问:“可是生日宴会是宴请制。”   别说别墅大门进不去,以路维的心机,安保人员都不会让阿谭靠近。   阿谭这下看了看姜子格,嗫嚅道:“是他安排我进去的。”   “谁?”姜子格反问。   阿谭脸红了:“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姜子格心里有点谱,问道:“他安排你干什么?”   姜子格常年在职场打拼,严肃起来比贺星苒还威严,阿谭更害怕,小声说:“就是安排我进去,把路维喊出来。”   又想到路维和贺星苒的关系,她连忙看向贺星苒解释道:“是路维先动嘴亲我的,他说跟你是联姻,他喜欢的是我,我就我就……”   小姑娘大学还没毕业,有着浪漫天真的想法并没错。   错的是明知道阿谭年纪小,还要哄骗无知少女的路维。   和路维联姻破产的事并没有过去很久,可贺星苒已经没什么感觉,她“嗯”了声,算是知道。   “那你和靳屿谈什么钱?”   “他叫靳屿么?”提到跟她做生意的男人,阿谭不自觉脸红了,再对上贺星苒询问的目光,不敢瞒着,“就是他说安排我见路维,最好在路维车上见,然后给我十万块钱……”   “姐姐,我真不是想跟路维和好,我知道他是渣男,也没想破坏你们婚姻。”   说着说着,阿谭又眼泪汪汪。   她在和路维的感情里何尝不是受害者,贺星苒没有声讨她的想法,淡淡道:“我不怪你。”   又跟姜子格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下主意,便又说:“是我朋友错怪你了,我给你道歉,今天你的消费我买单,这身衣服也脏了,你去商场重新挑一件,我付钱,就当赔礼道歉。”   阿谭是艺术生,家里有点小钱,连忙摆手说不用了。   但贺星苒已经安排人来陪她逛商场,小姑娘晕晕乎乎地被擒拿,又晕晕乎乎地被送走了。   虽然阿谭有些话不能细究逻辑和动机,可她到底不是这件事的核心,贺星苒也没有要和小孩子计较的心思。   等到会客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两人沉默了一分钟。   “又安排人见男朋友,又给人家钱?”姜子格先“啧”了声,“靳屿爆改观音菩萨?”   未免心地也太善良了点。   贺星苒脑海里很多疑惑很多忽视过的巧合此时一一浮现,她捋了捋,慢慢说:“见到靳屿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奇怪,但想到他认识路维也很正常,就没多想。”   “不过,”她顿了顿,“他拍下来的路维和阿谭的照片,应该不是用手机拍的。”   姜子格:“嗯?”   贺星苒:“那天下雨,又是晚上,手机像素应该没那么好。”   并且打印成A4纸大小,都没有怎么变花。   “那就是早有预谋了,”姜子格凭借第六感猜测,“我怎么感觉靳屿就是冲着你来的?”   贺星苒:“为什么?”   姜子格说:“你当着他面发现未婚夫出轨,你要面子,肯定也就退婚了;但你家里逼着你结婚,你要是没有一丁点儿退路,可能也就咬咬牙跟路维过下去了。”   “他出现,你的退路也就有了。”   “他想和我结婚?”贺星苒心想,未免太过荒谬。   姜子格却耸耸肩:“他不是要气那个祁颂年么,你又是他初恋,祁颂年也认识你,跟你结婚刚好。”   如果是普通人,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跟初恋结婚只为气前女友的戏码不大可能发生。   但这人是靳屿,大少爷本就是游戏人间的人物,世界都是他手里的玩具,结个婚又怎样。   况且,他被世俗评判的价值:家世,长相,学历……跟结婚证上是头婚还是二婚都没关系。   贺星苒想了想,坦然接受这个想法,闷闷说了句:“那他还挺深情。”   语气不免有些吃味。   姜子格笑了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别太悲观,他既然能做局让你逃离路维这个老渣男,谁说不是对你还有恻隐之心呢?”   她想了想,感慨道:“其实也是,大家都不希望前任过得太好,当然也不忍心前任过得太差。”   有主意在贺星苒脑袋里如流星般闪现,她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再说一遍?”   见她有些激动,姜子格差异地缩了缩脖子:“大家都不希望前任过得太好,当然也不忍心前任过得太差,怎么了?”   “上一句。”贺星苒语速加快。   姜子格回忆了下:“他对你有恻隐之心……?”   因为这句话,贺星苒胸口起伏激烈了些:“我知道怎么办了。”   -   送走姜子格,贺星苒拜托弟弟贺阳辰把自己车开去4S店修理。   她还有一辆车子,是从公司划账买的,最近筹备纪录片,把车借给林乔开。   这下她并没有车子,云亭别院是新规划的高级住宅区,附近并没有地铁,出行不方便,她厚着脸皮问靳屿借车子。   靳屿那天是打车走的,之后跟乔景琛厮混在一起,出行开跑车居多。   大少爷的车子很多,不差一辆大G,车子在她地下车库已经停很久了。   靳屿虽然不想跟贺星苒再有什么感情牵扯,但既然贺星苒开口问他借车子,他当然也会同意。   还让罗亦周给她送了钥匙。   贺星苒开车门,先没有插钥匙,从包里掏出一只口红,塞进座椅缝隙里。   ——靳屿不要他的衣服,但她要自己的口红,先落点东西,方便以后接触。   靳屿的车她开过,因此并不陌生,暴雨撕扯这座城市,无数雨丝敲打在挡风玻璃上,贺星苒只是找个借口借车,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转着。   很无聊,她点开车内音乐播放器,顺着靳屿播放过的列表,随手点击播放,清澈的男声穿透浸润了潮湿的空气。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从反方向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停格内容,不忠   所有回忆对着我进攻   我的伤口被你拆封   誓言太沉重泪被纵容   脸上汹涌,失控”   贺星苒有片刻失神。   居然是周杰伦的歌。   靳屿有母语羞耻,几乎不听国语音乐,喜欢摇滚,偏爱蓝调。   而周杰伦是她喜欢的歌手。   这首歌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播放列表。   前面红灯,贺星苒踩了刹车,仔细检查了下车上音乐播放器的列表。   一溜烟的都是周杰伦。   好像被定格在原地,贺星苒脑海里浮现出一些看似荒谬的猜测,被阳光晒得松软,像棉花糖似的,逐渐填充她所有的思绪。   靳屿故意让路维出轨。   靳屿还在听她的歌。   车上的香氛是她喜欢的佛手柑。   姜子格说,或许靳屿对她有恻隐之心。   或许,贺星苒想,或许,哪怕过了这些年,哪怕靳屿也有了一段新的感情,但感情不是以一换一。   关于她陈旧的,腐朽的感情,是否也沉淀在他的心底,被岁月冲刷,被砂砾打磨,形成一颗小小的、恒久的彩色石头。   靳屿此时此刻,也有一丁点,像她对他那样的感情。   绿灯亮了,身后的车鸣笛催促着。   雨幕纷纷,贺星苒开车上高架,在马上要拐过去的一瞬,猛然向左打方向盘,车子撞到高架护栏。   金属和钢筋水泥的碰撞声响起,身后车流缓慢蠕动,短暂的静止,又不断擦肩而过。   贺星苒大口大口地喘气,颤抖着解开安全带,拨出电话。   “喂。”靳屿的声音惫懒,有些不耐烦。   远处有群鸟飞过,贺星苒盯着它们,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良久,轻声道:“靳屿,我出车祸了。” 第16章   “什么?”电话那头, 靳屿的声音似乎变了调子。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挡风玻璃上,破碎的声音莫名令人心慌,贺星苒抿了抿嘴唇,重复一遍:“我出车祸了。”   “你现在怎么样, 有没有受伤?”靳屿几乎脱口而出, 又发觉关心则乱, “你在哪儿?地址给我,你什么都不要做, 我来处理。”   贺星苒看了眼前面的指示牌,报上地址。   靳屿挂了电话。   雨似乎越来越大,有南风吹起,浓密喧嚣的树枝摇曳, 雨丝如一把把锋利的小刀,斜斜插在空气里。   雨天的道路本就容易拥挤,高架入口又发生交通事故,后面的车子逐渐行驶缓慢,如沙丁鱼罐头一般拥挤。   “你能不能快点儿开?”   一辆阿斯顿马丁里,靳屿拧着眉头, 紧绷着的下颌线条愈发衬得此时冷冽无比。   乔景琛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心里堵得慌跟大马路发什么脾气?”   靳屿:“……”   两人今天本是约好等到靳屿飞行任务结束后去跳伞,结果江南七月的天气如小姑娘的脸,说变就变,上午还晴天白云,下午就狂风骤雨。   计划告吹,两人又半路规划去玩室内赛车, 走到半路上, 就听到靳屿接到这么一通电话。   再次半途改道——   点击放大贺星苒发来的共享位置,靳屿估摸了下距离, 又抬头看了眼如沉睡巨龙般偶尔蠕动的车潮,抿了抿嘴唇,推门,下车。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   乔景琛这才注意到好兄弟已经下车,连忙在后面喊他:“下雨呢,你他妈疯了啊?”   -   交警、保险公司的人很快就到。   瓢泼大雨仍旧下着,有一部分交警在雨中疏通交通,也有交警在跟贺星苒交涉,保险公司的人看这辆车的状况,简直要晕过去。   风雨交加,声音愈发剧烈,交警和保险公司工作人员都扯着嗓子讲话,贺星苒迫不得已下车,没有雨伞,听他们扯着嗓子讲话,但也听不清晰。   大颗大颗的雨水砸下来,她很快全身淋湿,无袖针织衫沾了水,沉重冰凉的贴在身上,她不自觉牙齿打颤。   保险公司的人后知后觉,给她一件水上乐园用的薄薄雨衣。   开了罚单,因为车子价格昂贵,涉及到保险公司理赔的金额,程序很繁琐。   贺星苒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车子还不是她的,情况复杂,让人隐隐头痛。   “苒苒。”   一声呼唤撕开纷纷的雨幕落进耳朵,一贯慵懒的声音此时多了些焦灼,贺星苒还以为是在寒冷与繁忙中出现幻听,施施然回头,却看到靳屿迈着长腿步步靠近。   雨水下落的轨迹因为他的步伐微微改变。   下一刻,肩膀给他用力钳住。   “受伤了没?”靳屿锐利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紊乱的气息也逐渐平稳,最后检查了下她的手,仍旧是白皙的,未见任何肿胀和伤口,才出口气似的,语气又恶劣了些,“我不是叫你等我么?”   贺星苒被迫仰头看着他,目光所及是他被雨水淋湿全部捋到后面的头发,雨水和着汗水,从他发尖滑落,滚到蹙成小山的眉头上,顺着清隽的脸颊坠落。   刚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单手打开车门。   再然后,被他推了进去。   “在里面等我。”   雨幕被隔绝在外,贺星苒看着他的背影,有刹那失神。   靳屿是车主,跟交警还有保险公司的交流更简单些。   很快,堵塞的交通被交警疏通开,雨势渐渐收拢,乔景琛刚好也把车子开了过来,朝两人鸣笛。   撞坏的车子交给保险公司和4S店,靳屿看都没多看一眼的,开车门让贺星苒下车,又给她塞进乔景琛车子的后排座位。   自己也绕了一圈坐进来。   “砰——”   大力关上车门。   “妈的,哥,这是我新车!”乔景琛看好兄弟一肚子无明业火无处发泄,就先气笑了。   果然,下一秒,靳屿将矛头对准他:“别废话,开车。”   乔景琛:“去哪?”   靳屿抿了抿嘴,又看了贺星苒一眼,意味不明地说:“你先开。”   乔景琛“啧”了一声,装没心没肺地打趣他:“你前两天说什么来着?”   不是什么该放手就放手,决定权在他手里。   那是贺星苒手里有黑洞?这没放两天又要紧握住了。   还好知道把靳屿在感情里说的狠话都当个笑话听,不能信以为真,否则现在乔景琛都要气死了。   车里安静下来。   靳屿也有不修边幅的时候,直接松松垮垮地坐着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又指使乔景琛把前排的纸巾拿过来,胡乱扯出来几张擦了擦,又把整包纸巾扔给贺星苒。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尴尬,并没有和好,但隐隐有些东西变得不太一样。   贺星苒一边沉默地擦着裸露在外的肌肤,一边复盘刚才发生的一切。   靳屿……   至少不是完全不在乎她的吧?   他们从前也会吵架,性格迥异的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   靳屿高傲,不是会主动低头认错的性格,但他再高傲也架不住贺星苒拧巴且嘴硬。   有时候分明是贺星苒错了,但她宁可躲起来偷偷哭也不会道歉。   靳屿还得想办法在她面前刷个脸,然后相当傲娇地说一句:给爷道歉,说句对不起这事儿就过去了。   贺星苒从小在不正常的家庭环境里长大,并没有正确处理亲密关系里的矛盾的能力,即便是一点小事,在她眼里也是天大的事。   她不肯开口,气得靳屿会在游戏里乱杀几把,在别人那里出过气,再次给贺星苒发消息:求和。   过去的那些美好的酸涩的记忆像一颗香甜的苹果,如今再拾起,已是腐烂发霉。   靳屿或许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向她低头了。   不过,现在的贺星苒,经历了不同的人生阶段,也没有从前那样拧巴计较。   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何一定要这样干,但至少这样干,两人还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许多交集。   车子漫无目的地开,但终究上了高架,只能向市中心驶去。   暴雨停了,天际云彩颜色浓稠艳丽,像是一颗流油的蛋黄。   车上空调温度有些低,贺星苒搓了搓手臂,开口说话,喉咙有些发紧。   “靳屿……”话还是开口的那句最难说,“赔偿的事,你可以让4S店对接我。”   靳屿抿着唇:“不用。”   还是不想再有交集吗?   那他们两个这段婚姻要怎么办呢。   贺星苒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忽然间,感觉有热烈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不明所以地看他。   “你不舒服?”靳屿问。   下一秒,手腕被抓住,靳屿不容分说地将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下巴线条绷得更紧:“阿景,去医院。”   贺星苒懵懵然:“啊?”   靳屿的语气算不上好,但也没那么坏:“你发烧了不知道?”   他这么一提醒,贺星苒吸了吸气,才感觉胸腔堵得慌。   对着后视镜照了照,双颊绯红,眼里泛着水汽,可不就是生病的样子。   贺星苒“哦”了声,没想到靳屿似乎脾更差了些,反问她:“知道自己身体差还冒雨下车,生病了才舒服?”   谁也不想自己生病,贺星苒被他说得有些恼火:“交警和保险公司的人都来了。”   靳屿:“你就在车里坐着,我看他们敢拿你怎样。”   这话里的亲密不显山不露水,说完,两人都愣了一下。   狭小的车厢里再次沉默。   送人到医院,乔景琛觉得自己挺多余的,就没下车,在外面等着。   靳屿也不惯着他,直接让他去给两人买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还是门诊时间,贺星苒在自助挂号机处挂号取号,靳屿在一侧陪着她。   发烧,要验血。   贺星苒逐渐头脑昏昏沉沉,眼睛干涩发酸,眼眶一直红红的,要流眼泪,走路自然也快不到哪里去。   靳屿整个人呈现出与平日不相符的急躁,腿又长,步子也大,走两步就将贺星苒落在后面,又猛然定住脚步,回头看她。   见她不舒服,慢吞吞的。   叹了口气,又走回她身边,一弯腰,给人打横抱起来。   虽然不是发热门诊病人最多的时候,但还是有很多双眼睛看了过来,贺星苒感觉脸上更烫了,把头埋在靳屿颈窝处,小声抗议:“你放我下来,我能走路。”   靳屿哼了声:“慢得我着急。”   贺星苒:“……”   “那你可以出去等我。”   靳屿反问:“我出去你就快起来了?”   “……”   只要是等着,他就嫌慢。   贺星苒咬咬牙:“其实你也不用陪我。”   换来靳屿一记冷冽的眼锋:“我现在扔下你一个人走了,外人该怎么说我?”   “哦,靳家大少爷无情无义,老婆生病了还要跟她在医院吵架,还转头就走留人家一个人看病。”   贺星苒:“……”   好吧。   既然大少爷这么在乎面子,陪老婆看病是理所应当的,那照顾生病的老婆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   验血结果出来,就是简单的风寒起热,没太大问题,医生不给吊水,给简单开了一点药。   贺星苒提了嘴:“现在还是挂水吧,我怕晚上烧得更厉害。”   医生抬头看了看靳屿:“半夜发烧就吃退热药,刚好你男朋友也在,让他给用酒精擦身体就行。”   想到这个场面,贺星苒有些尴尬。   倒是靳屿跟没事儿人似的纠正:“我是她老公。”   “……”   因为贺星苒突如其来的发烧,靳屿不得不照顾她。   又回到了一周之前搬走的房间,阿姨不在,贺星苒难受,胃口又不好,他在外卖软件上订了新鲜的食材,晚上亲自下厨做了饭。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而前些天吵架的事情虽不提,但并不代表没发生过,两人鲜少说话,多半时候相当沉默。   吃过晚饭,贺星苒精神不济,准备睡觉。   靳屿知道她身体素质和脆弱的免疫系统,怕她半夜发烧喉咙难受,给她兑了一杯蜂蜜柠檬水。   又把体温枪和布洛芬摆在她的床头柜上。   前两天还吵得要死要活的人,这两天就互相照顾起来了。   贺星苒感觉有些尴尬,捏着被角,小声道:“晚安。”   靳屿“嗯”了声,走到门口,帮她关灯。   身影在黑暗里屹立片刻,轻声道:“半夜不舒服叫我。”   没等她的回答,靳屿推门而出。   客厅里灯光是亮的。   靳屿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会儿。   他感觉什么东西变得愈发糟糕。   明明下定决心放手,就这样吧,结果听到贺星苒出车祸的消息,第一时间仍旧是赶紧赶到她身边。   底线和理智是是什么时候居然是以贺星苒的意志为转移的呢?   靳屿想不通。   他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再和贺星苒试一试。   再试最后一次。   一定是最后一次。 第17章   贺星苒并没有睡好。   即便已经服用过退烧药, 但她的体温也并没有降下来多少,夜里烧得更厉害些。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梦呓,脑子也不太清醒。   她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出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的思考。   脑海里闪过很多人, 有妈妈, 有姑姑。   还有在师父家里进行苏绣入门学习那两年的, 师父会体罚不听话不够聪明的小孩子,冬天里, 她被罚在走廊上反思,徐敏行会偷偷摸过来,把自己的羽绒服外套给她穿。   还会想起靳屿。   想起和靳屿恋爱的那些时光。   她大学那会儿,身体素质还不如现在, 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儿,靳屿笑她是豌豆公主。   大二那年国庆小长假,他们出去玩,酒店房间被订满,两人住了一间房间。   同样年轻的两人,同样是第一次谈恋爱, 两人彼此默契地心照不宣。   那件事开始之前,贺星苒扭捏了一阵,或许不是扭捏,只是没有安全感的和害怕。   或许是从一个吻开始的,靳屿吻了她。   慢慢地,赤条相见。   贺星苒现在已经记不起那天具体是什么感觉, 形容起来就是过度浸泡盐水的菠萝, 因为时间太长,本来属于他们的甜蜜被分解了些, 剩下一丝痛苦和酸涩。   她求了靳屿好几次赶紧停下。   但靳屿也是新手,并不会驾熟就轻地控制时间。   总之那天结束之后,贺星苒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垫在身下的枕头砸向他的头,宣泄委屈和不满。   靳屿看清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躲,乖乖挨砸。   被砸过之后,亲了亲她的嘴角,他的声音是哑的,缠绵时的昵称总是在变,一会儿叫叫星星,一会儿叫她苒苒,还会叫她公主和宝宝。   把她的小情绪哄好后,两人相拥而眠。   这本应该是两人生命里很美好的一天,然而,半夜,贺星苒忽然开始发高烧。   靳屿连夜将她送到医院,那会儿的急诊还可以吊水,贺星苒坐在输液室里,靠着靳屿的肩头。   靳屿连续跟她说了几次对不起。   其实贺星苒并不是很难受,她体质弱,小时候着急上火焦虑……总之情绪一波动就会发热。   她早就习惯时不时的低烧,以及流感季的中招。   包括她的家人,都习以为常。   甚至会在她发热的时候用很不耐烦地口吻训斥她不爱运动身体素质太差,嫌弃她的时有时无的发烧太折腾人。   就连一向对她很好的姑姑也是如此。   被生活里细小的,反复无常的小事磋磨着,虽然远没有摧毁一个人的伤害,但也足够让人倦怠。   那天他们折腾了很久,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东边天际隐隐有些发亮。   贺星苒有些疼,走路会变形。   靳屿背着她,从输液室到医院正门,并不是很远的距离,贺星苒闻着他身上的清澈的香柏木的气息,看他柔顺的黑色发顶。   再透过他去看街上阑珊的霓虹和隐隐泛着蓝色的天边和星星。   那时候的贺星苒觉得,靳屿就是这样的星辰。   后来漏夜赶路,她才猛然发现,秋日拂晓的星辰,常常是刚露面,转身就掩盖在白日里,消失不见。   -   贺星苒醒的有些早,喉咙干涩,吞咽的时候像是有人在里面设置路障,很艰难。   体温枪打了一下,还在发烧,只是从半夜的三十九度变成三十七度五。   她感觉胃口有点干瘪,小喝几口蜂蜜水,然后起床洗漱,反正烧都烧了,温度高,她又顺手给自己敷了一片面膜。   房间门响了两声。   贺星苒从卫生间探出半个身子,刚好和靳屿对上视线。   今天的靳屿穿了白色的T恤,黑色短裤,头发自然地垂着,浑身上下都没修饰过,有着慵懒随意的帅气。   四目相对,靳屿挑了挑眉:“醒了?”   贺星苒:“嗯。”   看着她脸上的面膜,眉头皱了皱:“不发烧了?”   “还烧着,”她说,“趁发烧敷个面膜。”   靳屿沉默两秒,道:“敷完就出来吃饭。”   阿姨并不在家里做早饭,虽然贺星苒算是给贺泽刚打工,但公司的话事人是她,她就是公司的老板。   老板当然不用每天都上班,但她为了自律,请阿姨不做早饭,逼着自己早上去公司,顺便在路上吃个饭。   今天的早饭是靳屿做的。   煲了汤,一点清淡的小米南瓜粥配小菜,又煮了几个白蛋。   贺星苒敷完面膜换了一身居家服,看到餐桌上菜香四溢,眼里有错愕。   其实昨天就很好奇。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贺星苒问。   靳屿给她盛了一碗粥,不咸不淡道:“毕业那会儿。”   毕业那会儿,等着入职。   因为入职时间不太固定,靳屿的远行计划无法实施,国内该玩该体验的也都体验了差不多,闲来无事,在家练习一下烹饪技术。   那都是两人分手后彼此不了解的时光了,贺星苒没多说,喝了口粥,甜而不腻,很适合她现在生病没胃口的人来吃。   “味道还不错。”她有几分生硬地夸赞。   “嗯,”靳屿随意点了点头,一点也不谦虚,“自己做饭之前也没想到我在这件事上都有天赋。”   脸是基因彩票。   高考前眼睛失明两个月没有复习,还是考出了能上重本的文化课分数。   会骑马,击剑,玩票赛车,学习过驾驶帆船……   他的人生即旷野,从来没有那么多束缚,只要自己想要,就会得到。   贺星苒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回答他:“那不能浪费天赋,我把阿姨辞了,天天都你做饭好了。”   “……”   啊啊啊啊啊啊。   话音落下,贺星苒心里万马奔腾。   人家只是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没有说以后还要住在你家里啊!   贺星苒对自己腹诽,抬眼对上靳屿那双半笑不笑的眼睛,给自己找补:“……付费。”   靳屿“啧”了一声:“爷还有两个子儿,不用出去做兼职。”   “……”   他边说边打开一个密封盒,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里面居然是解酒汤。   上次两人吵架,她做的。   盛给他一碗放在门口,另外一部分在锅里她没清理,没想到阿姨来做饭的时候把醒酒汤打包密封好放在冰箱里了。   贺星苒看着他倒醒酒汤的动作,脑袋一懵,问他:“你早上喝酒了?”   靳屿皱着眉头耷拉眼皮看了眼醒酒汤,似乎在质疑这玩意到底能不能喝,做了一个叹息的动作,然后放在嘴边,一饮而尽。   “没。”   他这才回答贺星苒的话。   感觉口中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口感,他曲指敲了敲桌面,语气懒洋洋的:“喂,我喝了,你可别再编排我了啊。”   贺星苒:“?”   ???   什么骂他?   她狐疑地看着他,难道他还能读她的内心想法还是怎么……   靳屿抿着唇,没回答:“快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显然是不想说,贺星苒也不想不小心说什么令两人尴尬的事,连忙闭嘴。   吃过早饭,贺星苒舒服了些,回房间补眠。   靳屿在操作洗碗机清洗早上使用过的餐具,见她要走,用下巴指了指医院的袋子:“记得吃药。”   贺星苒点了点头。   回到房间,贺星苒一直在想靳屿那句话:我喝了,你可别再编排我了啊。   她什么时候说的?难道是梦话?   这么想着,灵光一现,她打开平日记录睡眠质量的app,她一直在使用,并且每晚都是到了时间自动开启。   记录梦话那一栏,昨晚的梦话多得过分。   多半是她烧蒙了,短促的哼唧声。   有两段比较长的,她点开。   自己带着哭腔的抱怨声传出来。   “混蛋,靳屿,好讨厌,滚蛋。”   “想吃烤鸡蛋。”   ……   还有一些无意义的梦话,直到记录到了靳屿的声音。   他先是无奈地笑了笑,问她:“靳屿哪儿混蛋了?”   梦里,贺星苒居然在跟他对话。   “吵架,混蛋。”   “凶我,混蛋。”   靳屿又笑了声,通过听筒传出来,有几分粗糙的质感:“我哪儿凶你了,公主。”   贺星苒还在继续控诉:“走了,混蛋。”   “不喝我醒酒汤,混蛋。”   ——声音哑哑的,有些委屈。   贺星苒蓦地愣住。   她没有意识到,醒酒汤而已,她居然这么在意;而靳屿今天回应了她这份在意。   那天的醒酒汤是她在示好,而靳屿现在喝了那份已经放了一周的醒酒汤,是不是也在示好求和?   所以……   他是不是也不想搬走了?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继续检查自己的睡眠质量。   发现在梦话这里,还有很规律的波动。   大概每隔半小时一次。   贺星苒点开仔细听了听,像是脚步声。   她有些不解地皱眉,选择一个音频播放,再然后,听到靳屿的一声叹息。   贺星苒想到了什么,眼眶一酸。   他大概整夜都没睡,每半个小时来她房间里检查一次她的体温。   怪不得卫生间里的毛巾是湿的,靳屿半夜帮自己降过温。   直到自己的体温从高烧变成低烧,他才睡觉。   最后一次脚步声出现,是凌晨四点。   他一整夜,都在照顾自己。   如果说,仅仅是出于对合作婚姻对象的关心,无可厚非。   可贺星苒问自己,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合伙人生病,会照顾到这个份儿上吗?   ——并不会。   无论怎样,靳屿都是一个很好的人。   无论两人中间隔着谁,贺星苒都必须承认,她还想要他。   而这次短暂的和平相处,只是她他来照顾自己的。   病好了,人也要回去。   房间门被敲了两下。   靳屿拿着药盒进来,放在小茶几上,只留下两个字:“吃药。”   贺星苒“哦”了一声,见他转身,慢悠悠地下床,把药搁在嘴边,又忽然灵光一闪,冲进卫生间,把药片和胶囊扔进马桶。   按下冲水键,轰隆的水声之后,两片药消失不见。   少吃点药,好得慢一点,两人就能相处得久一点。   贺星苒忽然有点想笑,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孩子时期。   爸爸妈妈工作都忙,没有人关注自己,她就努力让自己生病,然后不吃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靳屿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杯温水。   见她从厕所出来,皱了皱眉,狐疑问道:“干嘛去?”   贺星苒三两步跳上床,被子一蒙:“上厕所。”   靳屿看了看茶几:“药呢?”   贺星苒:“吃了。”   靳屿的头发随意垂下,看着分外慵懒干净,总感觉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难道这姑娘久病成医,吃药都不用水送服了?   “吃药去卫生间干嘛,”靳屿嘟囔了声,语气懒洋洋的,带着戏谑,“怎么?马桶也感冒了?” 第18章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声, 旋即想到像靳屿这样从小在爱里长大,受到全家人的关注呵护的人,应该想不到不吃药假装生病吸引大人注意力的心思。   沉默两秒,她掀开被子, 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地说:“你骂我。”   靳屿:?   反应了一下, 他扑哧笑出声来, 本准备出门的脚步定在门口,半倚着门框, 懒洋洋地反问:“谁想骂你,怎么想的这么歪呢。”   贺星苒瞪他,无理取闹:“想没想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靳屿:“……”   四目相对,贺星苒的双颊还有体温过高沾染的红晕, 眼里似乎还蒙着一层水汽,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跟病号计较。   “对对对,”靳屿说,“是我的错,我道歉行了吧?”   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贺星苒脸更红了,被子一蒙, 睡大觉。   上午一直在低烧,贺星苒睡了一会儿,起床开视频会议。   无论她在不在,今天公司电商部都要过一遍双十一的营销方案。   家里静悄悄的,贺星苒不想待在书房,抱着电脑到餐桌的位置, 居然看到靳屿也在看电脑。   靳屿感觉到她的脚步声, 抬眼看她,问:“醒了?”   贺星苒点了点头:“你在干什么?”   “写飞行日志。”   提到飞行日志,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有些不自在地把电脑放在靳屿对面,扯着椅子坐下。   靳屿狐疑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想到上次飞去阳城,她向机组递过去的飞行日志,上面的机长签名正是靳屿。   “没,没什么,”贺星苒唯恐被他发现自己会递飞行日志的事情,“不知道你们飞行员还要写作业。”   靳屿揣摩了下她这个比喻,顿感贴切,解释了下:“飞行之后就要写飞行心得,记录飞行状况,提交系统。”   “和升职有关系吗?”贺星苒不了解民航业。   靳屿反问:“写作业和考全校第一有关系吗?”   贺星苒:“……”   她小声咕哝:“我看你不就晋升挺快得么。”   靳屿坐得笔直,手臂也长,边敲键盘边说:“我是情况特殊。”   一般来说,飞行员从学员晋升到机长,至少要五年的时间,具体根据航空公司的规定有细微出入。   但靳屿仅仅四年就晋升机长。   今年五月,靳屿执行飞行任务的时候遇到飞鹰撞机的特情。   一只翼展厂1.3米的鹰撞击了飞机作侧迎角监视器,靳屿当时是右副驾,在被鹰撞机的第一时间做出准确判断,飞机必须继续起飞,否则在起飞阶段强行降落可能飞机会冲出跑道,造成更为严重的后果。   和塔台沟通后,在飞离机场需要进行拐弯时,申请保持飞机直线飞行状态。   机场在西北,附近有山,机组又相当冷静地爬到安全飞行高度,并且沉着冷静地和客舱沟通,为着陆时可能发生的特殊情况进行预案。   并且在机场管辖区内起飞后,再次开始降落。   飞机重回机场降落时,左侧高度和速度指使全部错误,只能交给右侧副驾靳屿进行落地。   当时的机长是空军飞行员专业,虽然知道靳屿在公司的成绩,但他还年轻,并不能取得机组的全部信任。   但靳屿沉着冷静,每一步操作都没有失误,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特情处理。   事故上过热搜,因为处理很好,并没有人员伤亡,大家还很有娱乐精神地进行了一番评价。   【副驾的声音好冷淡,好淡定,跟我开摇摇车似的。】   【听声音副驾好像是赵梦茹男朋友】   【大家不问赵梦茹是谁吗?她是我本人】   除了处理险情进行了相对的奖励之外,靳屿工作这些年很努力,几乎每月都会拉满工作时长,能在天上飞就在天上飞了。   从前的贺星苒会了解靳屿每一天的课程表,如今连他的工作晋升途径都不清楚。   巨大的陌生感提醒她,这些年的分开是确实存在的。   叹了口气,贺星苒打开电脑,刚巧林乔把视频会议链接发在工作群里。   她对靳屿说:“我现在要开会。”   靳屿点了点头,敲键盘的声音小了些。   会议开始,先是整网营销部门汇报今年双十一的大促节奏和对应的用户触达方案。   然后是营销部门汇报。   营销部门想把经费多用在宣传,但电商部门想更多帮自己触达用户,两部门的部长各抒己见。   贺星苒并不直接管理电商和营销的事情,开大会和见一些重要客户才会出现,主要是起了一个吉祥物和充当公司门面的作用。   她看林乔在那里头大,偶尔还有时间出神,看看头顶的水晶灯,再看看靳屿。   于是,在紧张的氛围里,大家发现老板居然在走神。   再然后……   老板虽然没说话,但头像图标下面一直显示喇叭,再一听,居然是敲键盘的声音。   老板家里居然还有别人?   老公在家吗。   众人交换了一下八卦的眼神,然后继续剑拔弩张的氛围。   靳屿很快完成工作,合上电脑,从贺星苒身后路过,去贺星苒的舞蹈室健身。   虽然家里安排了舞蹈室,但贺星苒并不喜欢跳舞,并且已经很久没跳过。   刚巧靳屿雷打不动七天四练,就获得了舞蹈室的使用权。   众人屏幕里闪过白色衣角。   就算是最简单的T恤,也能看得出衣服下面包裹紧致的身材。   没有贺星苒都是工作员工的小群开始八卦。   【老板是结婚了?我靠老公好帅啊】   【好好好,老板有钱就算了,找老公都吃好的】   【老板背着我们这么爽是吧】   贺星苒丝毫没有意识到靳屿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什么波涛。   等到林乔针对大家的意见做出一些调整后,贺星苒才开始说话。   今天预计十月份她还有展会,且展会的作品都是公司代理销售。   贺星苒想针对这部分作品设计比较详细的营销策略。   “展会本就是公益性质更多一些,我们针对展会的营销费用和营销计划已经投放了,双十一应该冲本公司的销量,再带他们是不是有些太菩萨了?”林乔反对。   贺星苒说:“能在展会进行出展的作品水平和定价都不会低,而且我公司拿佣金,单价高难道不好吗?”   林乔:“投入产出比太低了。”   贺星苒:“我看从第一波预售开始前,我们就要投入电信触达和短信和push推送费用比去年还高,但push推送的触达率一直在2%左右,客服电话外呼单价高效果也不好,而且我们在天猫店的商品单价很低,我觉得这个投入产出比并不如买营销给客单价高的单品。”   林乔反问她:“都是参与双十一凑满减的人,有谁会想着买单价十几万的商品啊!”   “……”   关于这件事,两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俩老板吵架,大家都只敢看个热闹,一边悄悄摸鱼,一边打哈欠。   直到□□上身的男人出现。   虽然已经竭力避开摄像头,但还是被扫到了一点。   白皙的肤色,紧致的皮肉覆盖着清晰的肌肉纹理,虽然只有一节人鱼线出镜,但完全不耽误大家脑补出这人的窄腰。   见过靳屿的脸,但没见过他的身材。   林乔愣了一下,戛然收声。   贺星苒看着靳屿放在他面前的一杯水,还没有摆脱和林乔的战斗状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靳屿探了探身子,从摄像头上面伸出手臂,探了下额头温度,默了默:“你烧得更严重了。”   贺星苒感觉耳边没有声音,只剩下他的胸肌,咽了咽口水。   “?”   靳屿缓慢皱起眉头。   “……”   “啊……”贺星苒回神,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扫了水杯一眼,“确实咳渴了,谢谢。”   靳屿:“……”   跟林乔的争执并没有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中午阿姨来做饭,贺星苒匆匆扒了两口,然后就去后台挖从前展会的数据,做成ppt,试图说服林乔。   林乔根本不松口,不同意。   她是从哈佛归来的企业管理博士,相比较贺星苒的匠人身份,林乔则是纯商人。   她没有贺星苒的情怀,商业利益最重要。   发烧的时候人脑动得很慢,越动脑发烧就越严重,贺星苒在额头上贴了降温贴,人难受得趴下,用两根手指敲键盘,也不肯放弃说服林乔。   靳屿给她送中午吃的药,贺星苒犹豫了下,咬咬牙,还是没吃,顺手给塞进她闲来无事种的盆养小西瓜的土壤里。   还用签字笔戳了戳,把药埋得更深。   一下午,贺星苒在忙,又跟林乔打电话说话,对于她本就虚弱的身体完全是超高负荷,发烧就更严重了,并且附带刀片嗓,一呼吸鼻腔里好像要喷火。   靳屿再次给她测了体温,好看的眉毛拧气,“啧”了一声。   贺星苒心虚地问:“怎么了?”   靳屿语气冷冰冰:“恭喜,已经烧到四十度了。”   贺星苒:“……”   “只是风寒为什么体温降不下?”两人谈过那么多年恋爱,靳屿见过贺星苒身体大大小小的毛病,但是还没见过发热体温降不下来的情况,排除了全部可能,就剩最不可能的选项。   他眉毛一扬,斩钉截铁似的:“你没吃药。”   完全是个陈述句。   贺星苒:“……”   小西瓜还安稳长在盆里,马桶冲下去的药不可能顺着下水管道回来,在谎言被戳穿的一秒里,贺星苒慌乱了下,但很快回神。   “我吃了。”   靳屿语气坚定:“你没吃。”   贺星苒:“你怎么证明?”   靳屿:“体温就是证明。”   他的目光坚定,语气也坚定,但疑罪从无,贺星苒坚决不承认:“我身体不好!”   靳屿:“呵呵。”   “……”   这次他把药和水一起递过来,塞到她手心里,语气不容置喙:“那当着我面吃。”   “……”   虽然发烧难受应该吃药,但贺星苒不想自己好得这么快,她好了靳屿就应该回去了。   可如果检查不吃药,贺星苒又担心以自己的身体素质,会不会烧成肺炎。   虽然靳屿很好。   但如果用肺炎换的话,还是不要了。   贺星苒犹豫片刻,顶着靳屿强势的眼神,她讪讪抬起手,把药送到嘴边。   又突兀地放下。   靳屿皱眉。   表示这件事令他消耗了太多耐心。   现在说吃就吃,不就是证明之前真的没吃药了?   她吐了吐舌头,有些脑子宕机地说:“苦,不吃。”   “……”   空气安静了两秒。   靳屿闷闷笑了声,桃花眼弯了弯,右侧眼皮上的那颗痣分外明显些,还是那副慵懒地调子,似笑非笑地问:“豌豆公主,撒娇呢啊?”   “……”   他叫她豌豆公主,也是因为他们第一次后,贺星苒高烧,并且回到酒店的时候发现,她身上被他弄上了很多痕迹。   并且明明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并没有多用力。   贺星苒感觉脸“蹭”地热起来,把药往他手心一搁,拉起被子闭上眼就要睡觉:“晚安,我要休息。”   靳屿扯了扯她的被子,被她用力勾住,不放手。   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悠闲地说:“药是苦的,那birkin25限定款呢。”   “药是苦的,”贺星苒回答,“birkin25是买不到的。”   国内专柜没有货,代购加价加到夸张,贺星苒虽然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是么?”靳屿扬眉,语气淡淡的,“可是我下次飞洛杉矶。”   贺星苒来了精神。   “机务还要帮老婆和老婆闺蜜代购包包,我大概率也会陪着走一趟。”   “……”   她其实从大学时就有买包的爱好,贺泽刚虽然对她不好,但从来没有在经济上亏待她。   听靳屿说他可以帮忙买最新限量款包包,贺星苒觉得吃点苦也是应该的。   深吸两口气,她掀开被子,坐起来。   适应了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一阵眩晕后,就看靳屿手心安静躺着两片药,而他本人,抬了抬眉毛,好整以暇看她。   “……”   居然是在这儿等她呢。   为了美丽的包包,贺星苒忍了。   捏着鼻子,抓起两片药,飞快地扔进嘴里,再猛灌一口水,趁口腔还没反应过来苦味,直接咽下。   吃完,一张脸差不多皱成包子。   靳屿低低地笑了声,伸出拇指擦了擦她嘴角的水渍,声音也轻轻的:“多大人了,吃个药还这么费劲儿。”   虽然是一触即离的动作,他皮肤的温度还停留在嘴角,贺星苒如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了两下。   是不是一种错觉。   她感觉两人现在,有些暧昧了……   脸上好像更热了些,贺星苒再次躺进被窝,伸出小腿踢了踢他:“我要捂汗,你走吧。”   靳屿哼笑了声:“用完就扔呗。”   贺星苒不理解:“我哪儿使用你了?”   靳屿一字一顿重复:“使、用?”   话音落下,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中间传开。   还以为这位嘴上不饶人的大少爷会再说点儿什么表示不满呢,但靳屿罕见得没有回怼。   默默离开。   很快,吃了药,贺星苒发了汗,浑身轻松,见时间还早,又不死心,给林乔打电话,商量营销经费的事情。   贺星苒在公司主要管技术,而商业部分几乎是林乔全部负责,她根本没有随便调动资金的权利。   “贺星苒,我美丽的老板,这件事儿真不行,”林乔很讲道理,“你是有传承传统技艺的心,但是做低单价的上游下游那么多工序涉及到这么多工人,都在等着双十一开大单,多赚点呢。”   “你不能为了你师父的委托,为了那些技术好但宣传不足的绣娘就不顾其他人的死活啊!”   其实林乔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苏绣的高端技艺需要营销,但负责机秀和机秀上下游企业,也都靠这吃饭。   并且高端苏绣在电商平台并不好销售。   按照十位数往上的客单价,其实苏绣的消费人群和潜在用户群体画像特别明确,首先年收入得在几百万以上。   贺星苒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下。   发汗之后,人会口渴。   贺星苒起床,去厨房给自己烧些热水。   闷闷地回答林乔:“那好吧。”   林乔叹口气:“你早点休息吧。”   挂了电话,一阵沉默。   贺星苒满心都是怎么能快速找到高年收入人群推销作品,   她想工作问题有些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沙发打游戏的靳屿,直到他轻咳了一声。   贺星苒回头。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脸上,靳屿的面容像是被蒙上一层柔光滤镜,本高傲慵懒的人此时看来有几分柔和。   他边操作游戏,边跟她讲话,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问:“愁眉苦脸什么呢?”   本就为工作的事情发愁,被他一提醒,想到自己已经退热,感冒好得差不多,他也差不多要离开,贺星苒更愁了,一时间没有说话。   一把游戏结束,靳屿看着上面的胜利字样,放下手里,朝她招了招手。   贺星苒:“?”   “不就是营销经费的事儿么,”靳屿说得漫不经心,但莫名有几分胸有成竹,“我有办法。”   贺星苒:“?”   “不信算了。”见她皱眉,靳屿也没有想说的意思。   贺星苒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按住他马上要开局的游戏,扬起嘴角笑了笑:“我也没说不信呀。”   靳屿卖关子,痞痞地看着她:“想听了?”   虽然不是同一个行业,但靳屿妈妈是做生意的,他在商业环境里熏陶,指不定对于经营企业有些天然的触觉和敏锐度。   贺星苒死马当活马医。   毕竟师父早已经对她颇有微词,最近徐敏行筹备的纪录片要开拍,她想趁机缓和一下和徐广莲的关系。   师父想让苏绣走高雅路线,贺星苒不得不讨好她。   思及此处,她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靳屿的目光在她脸上仔细流连过,根本不急着回答问题:“退热了?”   贺星苒点头:“嗯。”   “穿个外套。”家里冷,靳屿嘱咐。   贺星苒有求于人,虽然迫切想听答案,但只能好好听话,回房间拿了件空调衫罩在身上。   靳屿的游戏已经开了,支着长腿松松垮垮地坐在沙发上乱杀。   队友乔景琛根本不跟他配合,大好的休息时间,这男的为什么要在家陪老婆?   人家都生病了,你在家陪着能让人不难受?!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那不就是多此一举么。   他心里这么想,但并没有跟靳屿说,因为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见贺星苒从房间走出来,靳屿上下打量了几眼,又扬了扬下巴,支使道:“给我洗点水果。”   贺星苒:“?”   “……”   忍。   洗好葡萄和桃子,摆上。   游戏弹幕里,罗亦周羡慕地说:【草啊,屿哥和嫂子感情这么好,嫂子也太爱你了。】   视线一扫而过,靳屿勾了勾嘴唇。   推掉对面的塔,靳屿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好手,捡起一粒葡萄送进嘴里。   咀嚼,品味。   “……”   贺星苒虽然着急,但也要允许大少爷拿乔,心知急不得。   退热之后,人胃口也好了不少。   她坐下,拿起一颗水蜜桃,啃了一口,安静等待。   下一把游戏又要开了,罗亦周在微信群里喊他准备。   靳屿仍旧不疾不徐的样子,曲指敲了敲桌面,问了句:“你那玩意单价多少。”   贺星苒报了下展会作品的大概价位。   六位数起步,不设上限。   “很简单。”靳屿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贺星苒反问:“这还简单?”   靳屿扬了扬眉:“就看你肯不肯。”   贺星苒犹豫地问:“是什么?”   靳屿稍稍转头,正对她的视线,声音懒散但掷地有声:“跟我回家。”   贺星苒手一抖,桃子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心脏也跟桃子一样上蹿下跳,她感觉自己应该听错了,反问:“啊?” 第19章   靳屿掀起一点眼皮, 目光顺着掉在地上的桃子游弋、定格。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理会贺星苒的疑惑,反而弯下腰,伸长手臂,将桃子拨了回来, 扔进垃圾桶。   “铛”一声, 桃子和垃圾桶筒壁碰撞。   靳屿用淡漠的声音重复一遍:“跟我回家。”   他刚才连续的动作给了她反应时间, 贺星苒默了默,反问:“为什么?”   跟他回家, 和保证展会上苏绣作品的销量,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靳屿慢条斯理地吃葡萄,也不着急解释,贺星苒又期待又好奇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   无奈, 他只说了两个字:“我妈。”   贺星苒咂摸两下,似乎懂了一些,“阿姨也喜欢苏绣吗?”   靳屿:“不喜欢。”   贺星苒:“……”   靳屿:“但她这个年纪,喜欢古典一些的东西,还有钱,你去给她推销, 先拿下她这个大客户就挺好。”   做生意需要推广是不错,但把生意做到老公妈妈的头上……   贺星苒有点犹豫:“这不太好吧?”   “不好在哪儿?”靳屿一扬眉,顺手回了罗亦周的消息,继续开始下一局游戏,“丑媳妇也总得见公婆。”   贺星苒:“……”   靳屿想到什么似的,默了默, 补充说:“哦, 没有公公,只有婆婆。”   贺星苒:“……”   靳屿的爸爸在他十几岁时就因公务殉职, 但此时他已经能毫无负担地提起。   她不知道要怎么接这个话,绞尽脑汁,反驳地说:“我不丑。”   “……”   靳屿好整以暇抬眼看她,“嗯”了一声:“那就是准备见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贺星苒无语凝噎,但隐隐感觉靳屿有一些言外之意。   比如,以两人现在进可攻退可守的关系,靳屿为什么要如此帮助她呢?   见家长可以,说到底也都是家事,就算以后祁颂年回来,两人选择离婚,也都是家里人知道的事情。   可一旦把她介绍给钱卫平的朋友们——一群在临宜有头有脸的富太太,那就是变相向大家介绍公开介绍儿媳。   贺星苒总感觉靳屿是有着她还没有参透的目的。   只是她现在并不想离婚。   而这似乎无意中正中她下怀。   所以,也顾不上靳屿心里有多少曲折的弯弯绕绕。   默了默,贺星苒装作勉为其难地开口:“那好吧。”   “谢谢你愿意帮助我,有什么条件也可以跟我提。”   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靳屿的目光从游戏转移到她的脸上,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这不摆明了撇开关系么。   他懒得回答,敷衍地说:“等我想到再说吧。”   靳屿是做事雷厉风行的性子。   说好了要见家长,他就立刻给家里打电话约定时间,争取将这项任务在他这次休假里搞定。   贺星苒嘴上说好,但一想到要面对靳屿的亲人,还是有几分慌张窘迫。   或许是从小不受爸妈还有后妈喜欢的原因,她面对长辈总有一些无所适从。   不愿意见面这么快,没有心理准备。   但又不好直接跟靳屿说,于是便转圈绕弯子。   她说:“我这儿感冒还没好呢。”   靳屿“哦”了一声:“那你就准时准点吃药。”   完全不接她的茬。   贺星苒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些:“我怕传染给外公……”   靳屿笑了一下,桃花眼弯弯,有几分散漫道:“外公他老人家能半夜爬山,每天早上打两遍八段锦,还加入了冬泳俱乐部……”   说着,朝她扬了扬眉,欲言又止。   贺星苒撇了撇嘴。   他没说的话应该是──外公不比您这位□□都能发烧的豌豆公主身体素质强多了?   就不应该跟一个退休老兵比身体素质。   她小声道:“那阿姨?”   靳屿反问她:“我家里人都没嫌弃你生病,你怎么反倒嫌弃起他们来了?”   “……”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大一口锅要砸下来,贺星苒连忙解释,“就是我怕传染给大家,让别人跟着我生病。”   靳屿“哦”了一声:“他们不怕,你尽管跟我回去就成。”   贺星苒:“……”   两人的婚姻实在突然,虽然只有双方知道为何会走入这段婚姻,但双方家长是无辜的。   或许是真存了见家长的心思,贺星苒不自觉有些紧张。   跟公司已婚的员工们请教了一下见家长的注意事项,并且提前在某书上学习了见家长妆容,顺便还买了一套端庄的衣服。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贺星苒穿了一套针织长裙,戴了大点位珍珠项链,浓密的秀发盘起,看上去端庄又大气。   实在是有一张美貌得过分的脸,贺星苒轻轻铺了一层粉底,描描眉毛,扫了扫腮红口红,令气血看上去很足就足够了。   车上,她拍照发到大学室友群里。   星星:【帮我看看,合格吗?】   是格子不是鸽子:【天使吻过的面容,女娲的毕设,好看绝美】   星星:【见家长的话,会不会太张扬了?】   细细:【宝宝你清醒一点,就凭你的美貌,想低调也很困难。】   “……”   她并不是喜欢出风头的性子,美貌对于她来说枷锁更甚。   小时候,她就能敏锐的感觉到后妈并不喜欢自己。   并不全然是非亲生母女的关系,她很喜欢姐姐,后妈对她有些若隐若现的敌意。   十几岁时,有一天她做错了事,一向克制温文尔雅的后妈指着她的鼻子,骂了一句:小骚货。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通骂。   姑姑抱着她说,那都是因为我们苒苒太漂亮了。   于是,贺星苒便明白,美貌其实是枷锁。   陷入回忆当中,直到车子停在巷子门口。   靳屿轻轻按了下喇叭,提醒:“到了。”   钱家住宅已经有两百年历史,钱家祖上树大都是官场中的显贵,家族世袭两百余年。   从嘉庆帝时期开始做当官,后来又在近代史的洪流里,洋务运动时期留洋学习,也出现了很多爱国实业家。   到了靳屿外公钱玉书,又参加过保家卫国战争。   两百年,七代人,在这间四进四出的院落里生息繁衍。   早些年政府要将这间住宅划作景点,拿出不菲的补贴金请钱玉书搬走,但老人家倔强,硬是不肯。   最后政府跟钱玉书各退一步,这座保留相当完善的大院里,前面两进做展览,后面两进是钱家人私人场地。   从前跟靳屿谈恋爱时,贺星苒来过这里。   如今再来,却发现风景已沧海桑田,曾经院前可以过车来着,此时却只能停在巷口了。   想着时间也没过那么久,贺星苒问:“怎么变了这么多?”   靳屿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眸光流动,低声道:“上次来你走的是游客正门。”   而这次是家里人走的侧门。   贺星苒“啊”了一声,恍然大悟。   上次来这里,两人还在恋爱。   暑假,贺星苒被师父抓回去训练,不训练的时候又得回家,贺泽刚管她很严。   即便在一座城市,这对小情侣也不太能见到。   靳屿无聊,报名了南极科考项目,去南极转了一圈儿。   回来之后,相思难解,贺星苒让姑姑带她出来玩,最后姑姑在商场逛街,她偷偷打车来找靳屿。   从正门进,买了票的。   靳屿在三进的拱形门处等她,见她过来,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手臂禁锢得她发疼,细密的吻从发顶一点点落下。   额头,鼻尖,嘴唇……   急切又热烈。   前面还有游客说话声,后面有外公下象棋的声音,贺星苒想靳屿得很,也想跟他一直抱着,同时又很害怕。   靳屿给她抱起来,贺星苒一惊,赶紧双腿环住他的腰。   他抱着她从两侧走廊走到四进院子,悄悄进房间,继续吻她。   那天两人说了好多亲密的话。   靳屿抱着她,不肯松手,一直喊她宝宝,说了很多次想你。   她一直耳根通红。   ……   如今再回到这里,物是人非。   她可以光明正大见靳屿的外公和妈妈舅舅,但两人中间已经隔着一道天堑。   这道天堑名为祁颂年亦或者徐敏行都不贴切。   或许是时间。   时间在两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施加许多,隔着这段生命堆砌起的厚度,无论如何前进抑或后退,都无法回到从前。   “对下口供,”靳屿咳了一声,向她嘱咐,“我跟他们说咱俩大学就恋爱了,中间年轻不懂事,分手几年,最近重修于好了。”   这话说的不是很自在,靳屿的语速有着快。   贺星苒不是很懂:“你……你前女友呢?”   大少爷耷拉着眼皮,爱理不理地敷衍她:“跟他们解释那么多麻不麻烦?”   虽然靳屿的话并不是谎话,但忽略了中间重要的因果,手法比较蒙太奇。   贺星苒明白大少爷不喜欢复杂的东西,便跟着认了下来。   家门就在眼前,两人默契地配合彼此,开始装一对好夫妻。   靳屿牵起贺星苒的手,两人同步向巷子深处走。   高跟鞋和青石板路碰撞的声音令贺星苒有些心慌。   ——她还是害怕他的家人不喜欢自己。   还没走到门口,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鹤发鸡皮的老人,拄着拐杖,但腰板并不佝偻,能清晰分辨出年轻时好大的身躯和俊秀的容貌。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云锦旗袍的夫人,五十岁上下,保养相当年轻得体。   贺星苒想到,这就是钱玉书和钱卫平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紧张,嘴角向上扬,争取露出百分百满意的笑容。   “外公,妈,舅舅。”走到门口,靳屿开始寒暄,“这是苒苒。”   话刚落地,钱玉书的拐杖忽然抡起来,一下子打在靳屿的膝盖上:“你小子还知道回来?我还用得着你介绍?!”   贺星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大家不喜欢自己,顿时花容失色,往后连退两步。   钱玉书看向她,本来绷着脸忽然挤出一个笑容,川剧变脸似的,很慈爱地招招手:“苒苒,走近点,让爷爷看看,甭搭理那个混小子!” 第20章   态度堪称是两极反转, 对比鲜明。   贺星苒怔在原地。   靳屿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到钱玉书身边,把人松开, 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 还有些不服气地嘟囔:“不是您让我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么?”   外公那天还是通过朋友圈知道靳屿结婚的消息, 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   钱卫平给他叫回家里,面对人生大事, 他的散漫态度更是激怒了老爷子,钱玉书是让他滚来着。   思及此处,老爷子哼了一声:“也没见你听话过,我让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你怎么不去南极呢!”   靳屿步子大,已经穿过大院里一棵繁茂的樟树和树下的摆着莲叶和金鱼的水缸。   闻声,定下脚步,回头道:“我也想呢,但公司不给我批假。”   明明是顺着外公的问题回答,但根本没有一点儿敬重知错的意思。   反而听上去有股子阴阳怪气。   钱玉书哪惯着他, 嘿了一声,抬手就把拐杖朝他扔了去,骂道:“小兔崽子!”   靳屿反应速度很好,并且判断出外公这一下并无准头,轻飘飘往左边侧侧身子,拐杖转了两圈, 砸在窗下。   他毫发无伤地扬了扬眉毛。   外公当然也不想真揍他, 扔完拐杖,再也不看他一眼。   靳屿给了贺星苒一个眼神, 然后先一步进屋子。   贺星苒接收到他的眼神,赶忙上前一步,扶着钱玉书,毕恭毕敬地唤了声:“外公。”   看着贺星苒,钱玉书满脸都是笑,越打量越满意,拍了拍她的手,招呼道:“来,跟外公进来,这么漂亮的囡囡嫁给靳屿,还真便宜了他这个臭小子!”   说着,他引贺星苒进去,钱卫平钱和平还有钱多多跟在后面,一家子人走了进来。   “靳屿这混小子太不讲礼数,结婚太匆忙,连五金和彩礼都没给准备。”   外公想到这里,又气了一下,到处找拐杖,还想揍靳屿。   钱多多见状,赶紧把拐杖踢得更远了点儿,然后朝表哥挤眉弄眼,求得一些奖励,最好是物质上的。   钱玉书是官宦世家的做派,也不抱残守缺,明白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小辈儿的感情生活不用他老头子掺和,但靳屿也太没规矩了点儿。   钱卫平怕老爷子真给靳屿揍出个好歹,连忙拉起贺星苒的手坐下红木长椅上:“说到底还是我们家的问题,靳屿我们已经教训过了,苒苒你也别把他那些混蛋事往心里去。”   一家人,从见面开始到现在,对她的态度都是温和热络的。   丝毫没有人因为她跟路维的婚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转头嫁给靳屿而对她表示不满。   贺星苒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许多,勾起嘴角,露出两次浅淡的梨涡:“没关系的,阿姨,我们是自由恋爱,不看中这些。”   “还叫阿姨呢?”钱卫平说。   贺星苒脸一红,改口道:“妈……妈妈。”   这个简单的词汇对她来说有些烫口,从小到大,妈妈不在身边,家里也只叫后妈阿姨。   “哎,这就对了。”钱卫平选择忽略掉她那点因为紧张带来的口吃,脸上堆笑,满意地拍了拍贺星苒的手,“我一直想有个女儿,怀靳屿的时候天天想吃辣的,给我开心坏了,谁知道生出来个臭小子!”   “现在可算是有你了,我就相当多了个女儿。”   钱卫平从小在大院长大,又嫁给军人子弟,后来管理靳家的公司,可谓是雷厉风行的女强人,但面对贺星苒的时候,相当温柔。   无他,这是她儿子喜欢的女人。   就算以钱家的家世看不上贺泽刚卖女儿的行为,贺星苒未必无辜,但不可以用揣测给人定罪。   更何况贺星苒长相明艳大气,举手投足又优雅有涵养,钱卫平瞧见本人当真是发自内心喜欢。   她并不拿乔,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手镯。   是个轮胎手镯,又大又宽又厚,且非常冰透,水头看着相当好。   贺星苒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钱卫平就牵起她的左右,把翡翠手镯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贺星苒连忙拒绝。   即便她并不钻研玉石,但看一看手镯的成色就知价格不菲,连忙要摘下来。   “这是妈给你的见面礼,”钱卫平拍了拍贺星苒的手,翡翠手镯正不大不小地躺在她手腕上,满意道,“玉养人,配你刚好,这样的翡翠难遇到,遇到恰好又跟你手腕尺寸一致,这就是你的缘分。”   说着又横了靳屿一眼:“靳屿这小子不靠谱,但好歹把你手腕报对了。”   钱卫平这么说,明摆着是真心相送并非客套的意思,但贺星苒脸皮薄,不敢收,求助似的看向靳屿。   靳屿跟没看懂似的看向表妹钱多多。   钱多多立马蹦蹦跳跳地凑过来,看看嫂子,再看看手镯,赞叹道:“嫂子,手镯很配你呢。”   又问钱和平:“爸爸,是不是呀?”   钱和平点头:“是好看。”   钱玉书也上心了:“苒苒丫头,给你你就收着,都一家人,还客气什么?”   他们越是真心,就越让贺星苒为难了。   这玉镯价格倒是其次,不到贺星苒回不起礼的程度,但她和靳屿并没有抱着长久经营这段婚姻的目的,现在收这个礼物并不合适。   贺星苒左思右想,咬了咬嘴唇,分外干净的眸子看向靳屿,求助。   靳屿终于接收到她的目光,扬了扬眉,看向她的手腕。   她身材偏瘦,但并不瘦弱,就是手腕细细的一条,每次他捏着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总有一种会被自己捏碎的错觉。   这样白皙纤细的手腕配一条干净清透的翡翠手镯,衬得她气质愈发宁静。   像是百年前平江路上,撑伞施施然走来的汉家女,温婉明艳。   她确实适合贵气的、贵气的首饰点缀美貌。   “妈给你的你就收着呗,”靳屿清咳一声,懒洋洋地说,“这是你的见面礼。”   贺星苒:“……”   无语凝噎。   哥,您看我是这个意思吗?   靳屿这有意无意地提醒,钱玉书一拍额头:“赵姐,快把我给苒苒准备的见面礼拿出来。”   ……   一家人都很郑重其事地给贺星苒准备了见面礼。   贺星苒在家里一直处于边缘角色,否则也不可能被姑姑接走,小时候一直养在乡下。   她去学习苏绣也是因为,贺泽刚是很看孩子们成就的一个人,贺月升学习好,贺阳辰会说话,她成绩一般嘴巴笨,想要讨到贺泽刚的一点喜欢,就得另辟蹊径。   但来了钱家,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就成了目光中心,被大家关心着,喜欢着。   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令她隐隐感到不安。   她生怕自己哪里做的稍有不好,大家就会对她由喜欢转为厌恶,那些好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很快到了中午用餐时间。   钱卫平牵着贺星苒去餐厅:“靳屿提前跟我们说了,知道你不能吃辣不吃肥肉海鲜过敏,家里的厨师是从广州过来的,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贺星苒受宠若惊,有些诧异地看向靳屿。   他过了这些年仍旧能记住她的口味不奇怪,毕竟很少见比她忌口更多、口味更刁钻的人了。   难得的是靳屿居然会主动向家里提起。   而一家子人,都包容她有些刁钻的口味,桌面上只出现了一道海鲜,是钱多多和钱和平喜欢吃的,摆放位置离贺星苒远远的。   即便是在贺家,家里人都会觉得她忌口太多太麻烦。   小时候,后妈说她矫情,海鲜宴上,逼着她吃帝王蟹腿,最后以她半夜起了满身红疹,呼吸急促送进医院告终。   席间,钱卫平一直向贺星苒推荐菜品,因为不知道她的用餐习惯和喜欢的菜品,她很有分寸地并没有夹菜。   吃过午饭,去享用钱卫平亲手做的甜品和饭后水果。   钱多多小姑娘转着滴溜圆的眼睛,对贺星苒说:“嫂子,托你的福,姑姑一般都不亲自进厨房呢。”   每天上下一个小目标的事业型女强人,进入厨房的温柔并不会太多。   贺星苒愣了一下,对钱卫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谢谢妈妈。”   钱卫平脸上笑开花了:“这孩子,做点儿甜品算什么?你要是喜欢,以后多回家,我多做给你吃。”   说到这里,钱玉书和钱卫平一起想起一件大事,统一看向靳屿,问:“最近你住哪儿了?你跟苒苒以后准备住哪儿呢。”   “……”   靳屿靠着沙发背,松松垮垮地玩手机,闻言掀了掀眼皮,不爱打理。   “住她那儿。”   回答简短。   两道震惊的声音一起传来:“什么?!”   钱玉书又拿起装饰用的拐杖敲靳屿小腿:“你自己有房子不住,去打扰苒苒干什么!”   靳屿冷嗤一声。   当初喊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的时候可没关心过他到底能去哪儿。   不过大少爷遍地都是朋友,不至于流落街头穷困潦倒是肯定的。   “我那房子装修,”他说,“订了一条鲨鱼,得给它订鱼缸。”   “你就一套房?”钱玉书扬高音量。   靳屿:“别的住着不舒服。”   钱玉书:“不舒服你还买?”   靳屿回怼:“您不也房产遍地都是,还要守着老宅子吗?”   “……”   话音落下,空气里安静了几分。   靳屿从来都是不服管教的性子,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但几乎不在条条框框之内做事。   祖孙二人性格太像,钱玉书喜欢靳屿,同时也会被跟自己相同的利刺伤到。   钱玉书不肯离开祖宅,是因为妻子在这里离世。   关键时刻,还是一直闷头吃东西的钱多多打了圆场,不知道是小姑娘机敏会读空气,还是无意间正中下怀。   她看了看贺星苒,忽然开口:“嫂子,你真漂亮,跟几年前一样。”   话音落下,大家都看向她。   她啃着小饼干,小仓鼠似的几口咽下,慢慢说:“表哥上大学的时候,暑假带我出去玩,说是找同学,就是去找嫂子的。”   一瞬间,关于眼前小女孩儿的记忆全部涌现。   从十岁到十八岁,钱多多都长成大姑娘了,不怪贺星苒认不出来。   不过18岁的小女孩,在这种家庭里仍旧被当成小孩子,说话仍旧是童言无忌。   “我要叫嫂子姐姐,嫂子也这样想,哥不让,非要我叫嫂子,叫一次给十块钱。”   “……”   确有其事,钱多多叫一次,贺星苒脸红一次,靳屿笑一次。   靳屿看着妹妹,没什么好气儿地说:“那你还挺便宜。”   “你不是压榨童工么,”钱多多怼了一句,又说,“你还跟当时是姐姐的嫂子说害羞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俩得结婚。”   小姑娘说完这句话,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你俩中间还分手过,这不就是兜兜转转多少年又回到了从前吗!”   等这姑娘全都说完,靳屿放下二郎腿,拿起一颗梨子扔给她。   “闭嘴吧小孩儿,”抱怨的话这才说出口,语气懒懒的,“吃也堵不上你的嘴。”   钱多多任务结束,本来该闭嘴吃水果,不知怎么的,看了看靳屿又看看贺星苒,狡黠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嫂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两年前我在哥哥钱包里看你还没这么漂亮呢。”   两年前。   时间有些暧昧了。   靳屿皱眉,呵她:“闭嘴吧你!”   钱多多朝他吐了吐舌头。   贺星苒那些平静的心思因为这句“两年前”的时间限定而有些摇摆。   但钱多多的孩子气发言,倒是给钱玉书和钱卫平做了背书。   ——尽管知道靳屿是桀骜难驯的性子,也隐约察觉他在大学期间谈过恋爱。   但平心而论,以他的家世,只要肯,是不缺女朋友的,就算谈了,家里人也不在乎。   贺星苒先是路家儿媳妇,又转头跟靳屿结婚。   靳屿游戏人生惯了,家里人真担心他把婚姻大事也儿戏了。   是以,最开始靳屿说自己跟贺星苒是彼此初恋破镜重圆的时候。   大家是持保留态度的。   钱多多一番发言下来,大家对贺星苒爱屋及乌的成分,不自觉更多一些来。   靳屿适时坐在身体,问了句:“张姨呢?”   “苒苒给你们带了礼物,被我落在车里了。”   钱玉书脸一沉:“这你都能忘?怎么不把自己忘在家里呢!”   说着喊了一声:“小张啊,你去跑一趟。”   靳屿把车钥匙递给张姨,支着长腿坐着,模样懒洋洋的,任由他们打趣。   没一会儿,张姨打包小拎提过来几个礼品盒子。   “放桌子上就行。”靳屿说,钱多多帮忙把水果和甜品往旁边挪了挪,然后两人一起看向贺星苒。   今天跟靳屿回来,见家长只是表面原因,最重要的目的是向钱卫平推广苏绣。   这是她和靳屿说好的,可箭在弦上,贺星苒忽然有些退却。   ——如果钱卫平对她态度一般也就算了 ,但此时钱卫平对她的喜欢显而易见,还送她价值不菲的手镯当见面礼,贺星苒给钱卫平准备的礼物虽然在价格上不能跟腕上的手镯对比,但也算得上贵重。   只是,钱卫平喜欢她,她在她身上感受到很真实的爱,远比在生身母亲身上感受到的要多且真实。   现在她就去套路她为自己的苏绣展会掏钱,兜底,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贺星苒生怕讨人不喜欢。   她纠结的眼神落在靳屿眼里,他绷着下颌线,若有若无地笑了声。   “外公,这是给您的,”他站起来,开始挨个送礼物,主动推进度,倒逼贺星苒,“妈,这您的。”   舅舅钱和平还有钱多多的,甚至公派外地出差没在家的舅妈礼物也准备齐全。   钱多多拿到礼物,开心地跳起来:“哇塞,嫂子你真好,比哥哥爸爸大方多了。”   她最喜欢这个牌子的包包了,但爸爸只准她大学开学之后再买给她,靳屿嫌弃太多少女心的东西不好看,直接不给买。   没想到在嫂子这里得到了满足。   送钱玉书的是一块砚台,钱和平的礼物是一块手表。   钱卫平打开硕大的盒子,脸上登时笑开了花:“这个太漂亮了了,这是什么工艺,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苏绣,”靳屿淡淡回答,“苒苒绣了两个月的。”   这是一副花鸟图。   采用丝绸为底,上面绣着色彩浓稠鲜艳的花卉和鸟类,色彩搭配和谐,图案栩栩如生。   “两个月?”钱卫平愈发仔细地瞧了瞧,还给钱多多指着看,“你看着花的纹理,多清晰,这鸟儿的羽毛像真的一样,感觉咱们屋子里都是春天了。”   钱玉书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但也跟着夸赞:“静下心两个月做一件事,现在年轻人能有苒苒的静气,也很不容易。”   靳屿用手肘推了推贺星苒,没什么情绪地说:“喏,给外公和妈介绍一下。”   贺星苒不好意思,但这话被钱卫平听到了,她朝贺星苒招手:“来,给妈讲讲。”   “……”   不得已,贺星苒过去,指着鸟儿的羽毛和一朵牡丹花,缓声说道:“花的边缘要实要整齐,我用了平针绣法;羽毛就要根根分明,我用了乱针绣法,换了几种颜色明度比较接近的线,制造透视和光影明暗度。”   她平日是有些含蓄的人,但面对自己的专业长处,又会娓娓道来。   钱卫平不仅对她又欣赏了几分,慈爱地问:“学苏绣是不是还要有些美术功底?”   贺星苒点了点头:“嗯,我从初中开始学美术,大学也是学的美术专业。”   否则也不会在临航遇到靳屿了。   钱卫平点点头:“可真是不容易。”   她拿起手机给这副作品拍照,然后又小心收起来,说:“我得让助理帮我把它挂在办公室。”   靳屿此时四两拨千金地说:“苒苒最近还有个展会,那里作品更多。”   钱多多开心道:“我要去,我要去。”   “那我可得去看看,”钱卫平说,“顺便让我那些老姐妹也来瞧瞧,奢侈品是好,但咱们中国的传统工艺也不差!”   “苒苒,展会什么时间在哪儿办?”   贺星苒连忙报上了时间地点。   钱卫平也说干就干,直接和助理确定时间,把展会那天空出来,留给贺星苒。   一切大功告成。   贺星苒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有些茫然地挺直腰背坐在原位上。   靳屿扔给她一颗梨子,再摊回去,低头摆弄手机。   贺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袖:“就这么简单?”   感觉也没做什么,钱卫平就愿意赏光去看她的苏绣展览,并且推荐给别人看。   “就这么简单,”靳屿按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她,漫不经心但诚恳,“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不要先给自己预设困难,很多事和成功只差在是否开始。”   很简单的一句话,道破贺星苒的全部心思。   她抿了抿嘴,没说话。   钱卫平和钱和平陪老爷子下棋去了,钱多多长身体的时候,总是嘴馋,偷偷摸进厨房开小灶去了。   边吃中午剩下的鱼,边敲键盘:【给钱】   对面:【着什么急】   钱多多:【不可以骗小孩儿!】   对面:【今天不还没过完么?】   【还有,你今天干嘛要多嘴那一句】   钱多多嘁了一声:【我又没撒谎,不是也按照你的要求帮腔了吗】   对面哑口无言:【……】   钱多多:【只是你记得人家那么久,人家可不记得你咯】   【……】   【老哥,我开始有些怜爱你了,惦记人家那么多年,最后还得是先给人娶到手再想办法攻略】   “聊什么呢?”   老爷子精神矍铄,连下几局都不累,钱和平让姐姐替代自己几局,出来喝点茶水,喘口气。   钱多多被吓了一跳,把手机捂在胸口,惊魂甫定:“爸爸,你怎么悄悄近进来还偷窥呢!”   钱和平笑了下:“不用偷窥也知道你和你哥之间的小把戏。”   钱多多唯恐爸爸诈她,眨了眨眼,装傻充愣:“我跟哥哥怎么了?”   “你们心里门儿清,”钱和平开了一罐气泡水,灌了一口,“只是你爷爷和姑姑宠着你们,就当看不懂。”   靳屿付了她薪水,让她今天多读空气,适当卖萌装可爱活跃气氛,就是为了让贺星苒在长辈眼里有个好印象。   可爷爷和姑姑都看得出来,那不就是今天白演了?   “那怎么办呀?”钱多多皱着一张包子脸。   “大家都看得出来,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钱和平咕噜咕噜喝了一瓶水,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拍了拍她的脑袋,“担心什么?”   “你爷爷和姑姑喜爱你哥哥,爱屋及乌,也就心疼他妻子。”   -   吃过晚饭,钱卫平闲来无事,已经将贺星苒送给自己的作品在各个好友群里轮番展示了一遍。   有些人羡慕,有些人对苏绣感兴趣——   都是有钱又上了年纪的贵妇,是需要一些不一样的奢侈品充场面。   钱卫平当即约了下午茶请大家见面,顺便喊大家一起参加贺星苒的苏绣展会。   贺星苒一直没有做到的圈层突破,就这么轻易的突破圈层。   其实,后妈身边也是一群富太太,但后妈对她有着天然的敌意,贺星苒不敢让她帮什么忙。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   在老宅,两人又是夫妻,理所应当睡一间房。   房子虽然老,但目前后面两进只保留了外立面复古风格,室内重新整修过,都比较现代。   房间有独立卫浴,贺星苒先洗澡,洗完之后换靳屿去洗。   中途钱卫平来过。   中年女人卸了妆,虽然可见一些皱纹,但她气质仍旧优雅干练,皮肤干净气血很好。   钱卫平给两人送了热牛奶,放在银色托盘里,旁边还放了几张卫生纸,像是餐厅做派。   “谢谢妈。”贺星苒甜甜笑道。   钱卫平慈爱一笑:“你们早点睡,别太累。”   贺星苒点头。   她一直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喝了两口牛奶,拿起纸巾擦嘴,看到两张纸巾下面,放着一个四方的盒子。   贺星苒有些懵,拿起来看了看,瞬间脸红。   刚巧靳屿从浴室出来,没穿上衣,腰间松松垮垮地围着浴巾。   “看什么呢?”靳屿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贺星苒慌不择路,一把将东西抛开,自己往床上走。   靳屿手疾眼快接住,本来玩味的目光瞬间幽深。   喉结上下蠕动,昏暗的光线下,静室里的两人有些暧昧,靳屿眉头跳了跳,走到床沿边,居高临下道:“什么意思?”   “……”   “想要使用一下?”   “……”   贺星苒一时间头皮发麻,抱紧被子,连忙解释:“这是妈送来的。”   靳屿“哦”了一声:“看来她不想抱孙子。”   贺星苒:“……”   靳屿观察她的表情,好整以暇地来回翻看四四方方的盒子,问她:“你看尺寸了么?别不合适。”   贺星苒:“………………” 第21章   这句状似不经意的“不合适”, 不由牵扯出一段细小的回忆。   还在读大学那会儿,学校会开展性知识科普讲座,结束之后会给所有参加讲座的同学发放避孕套。   贺星苒拿了一盒,因为着急上课, 顺手就放进书包里。   周末两人出去住, 靳屿对那件事有着天然的兴趣和热忱, 一盒三枚装的用完了还有要继续的意思。   贺星苒指了指自己背着的书包让他去翻。   学校发的计生用品没牌子,并且尺寸并不是按照每个人定制的。   他背对着她准备, 只有一个背影。   等待的那段时间很短,但却被欲望延伸得很长,贺星苒并着双腿,很难捱地在床上翻了两个身。   酒店的窗帘被靳屿严丝合缝地拉上, 头顶的一圈灯带将房间氛围装饰得昏暗暧昧,丝丝的塑料包装被拆开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无限放大。   贺星苒听到他撕开铝膜,下一刻,靳屿吃痛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贺星苒哑着嗓子问。   靳屿没回答她,有汗水从他发尖滑落。   就在贺星苒以为自己马上就如搁浅的鱼被晒干时,靳屿猛然扑了上来, 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贺星苒不设防备,惊呼了一声。   “宝宝,你故意的吧?”靳屿伏在她的颈窝里,又气又笑似的说,“太小了,戴不上。”   贺星苒:“……”   后来她才被科普, “拦精灵”也是分尺寸的, 开口直径分别是31mm、33mm和35mm。   按照国人平均值,学校分发的是中等型号, 而靳屿需要大号。   那件事之后,宿舍里几个女生会分享自己的私密生活,会问到靳屿,贺星苒死活也不肯开口多说一个字。   于是大家就更为好奇了。   ……   两人当初有多甜蜜,此时提起,就有多尴尬多暧昧。   靳屿向前走了几步,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看她。   俯视的角度,他的脸仍旧棱角分明,地吸引力也没给他添上一丁点儿赘肉。   漆黑的瞳仁,蛊惑人心的桃花眼,褪去了青春时期的稚嫩,更为硬朗俊秀。   时过境迁,照旧跟男妖精似的蛊惑人心。   贺星苒盯着这张帅脸愣了几秒钟,脑子一时间有些卡壳,想说些俏皮话缓解气氛。   “现在也许就合适了呢。”   “……”   话音落下,贺星苒恨不得原地给自己一拳。   这不就是在说,他变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世界安静下来,贺星苒逆着光线悄悄抬眼,只看到靳屿额角青筋直跳。   该不会戳中他的软肋了吧?   贺星苒转着眼珠,从上到下给靳屿打量个遍,干净的肌肤,起伏的肌肉纹理,看样子长期保持运动和塑形。   这样的男人,性能力江河日下,是一种损失。   她不禁有些扼腕,再出声语气跟着温柔了下来:“其实你也别担心,小一点也很棒的。”   “……”   靳屿脸更黑。   贺星苒想,他可真难伺候。   但试想从一夜七次的钻石变成十分钟一次的平凡男人,心里落差确实很难令人接受。   贺星苒默了默,最后安慰一句:“真的不用担心,少食多餐也很棒了。”   话音落下,靳屿眉尾轻轻一扬:“挑衅我?”   贺星苒:“……”   “想要就直说,”靳屿暧昧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凑近了些,在她耳边轻声道,“反正我也不会给的。”   “……”   谁想要了?!   下一秒,拦精灵被扔进垃圾桶,靳屿扯过搭在一旁椅子上的居家服套上。   又睨了贺星苒一眼,提防似的说:“本来睡觉我是不穿上衣的,但跟你共处一室——”   “……”   战略性停顿,“男孩子一个人在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吧。”   贺星苒:“……”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谁先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的!   引了之后又不负责,还甩锅到她头上。   这里吃瘪,恐怕也很难找补回来,贺星苒不敢去看靳屿的表情,往旁边挪了挪,给靳屿腾出足够的位置。   再然后,甩锅:“都是咱妈太操心了。”   靳屿没继续打趣她顺势躺下,按掉夜灯。   “现在轮到我担心了,”靳屿把多余的枕头往两人中间一撂,划出楚河汉界,道,“你先睡吧。”   “……”   还真开始防备她了,贺星苒也来了脾气,冷哼一声,抱着被子往旁边躲了躲:“那你也记得别过界。”   “睡了,晚安。”   身旁是靳屿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外头樟树上有蝉鸣叫,声音呕哑嘲哳。   床并不那么舒服,贺星苒有些认床,又因为跟靳屿较劲儿,逐渐思绪涣散,不知不自觉,倦意还真上来了。   靳屿似乎并不困,身旁女人的呼吸声很浅,她很瘦,躺在床上乖乖的,几乎要缩成小小一团。   如果不是她浓密乌黑的头发越过枕头,丝丝搔着他的肌肤,靳屿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也正因为丝丝缕缕的头发,靳屿保持着这个姿势看手机。   最后确认一遍飞行排期,回应了机组群里的消息,同事们调侃他什么时候请大家伙吃喜糖,他一一回复。   放下手机之前,微信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kentsin:【带贺星苒回家了?】   靳屿反问:【你怎么知道?】   kentsin:【呵呵】   kentsin:【你妈把贺星苒送她的礼物全世界秀了一遍,我妈看到了还敲打我抓紧时间谈恋爱,别等你孩子都抱上了,我连对象都没有】   靳屿:【对不起,哥们儿实在版本超前了】   kentsin:【所以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就打算跟贺星苒一辈子了么】   这群公子哥在恋爱这件事上有着长足天赋,或多或少都有些恋爱史。   家里人未必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是如何风流倜傥拈花惹草的。   但只要不闹出人命和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家里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能被他们带回家的,都是真正决定定下来的。   黑暗里,身边女人的呼吸声安稳绵长,像是静夜里的一首咏叹调。   靳屿沉默良久,回复:【嗯】   kentsin:【啧】   【从来也没见你这么好哄,贺星苒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好看的女的你见的少了?绿了你甩了你你都不在乎了?】   【是谁前两天说人生有大把的事情要做,别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   乔景琛是很精英的精致利己主义,他不相信爱情大过天,女人和感情永远要为自己的事业让步。   靳屿和他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乔景琛理所当然认为,靳屿也是这样的人。   看着友人的质问,靳屿长出一口气,似乎陷入某种思考。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枕侧女生自在地闭着双眸,侧颜安静。   很多想不通的事情,似乎无需继续想。   就像他对贺星苒说的那般:不要在行动之间先给自己预设困难。   人间苦难千百般,他和贺星苒爱过恨过,时光流走过,兜兜转转,两人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年纪。   靳屿:【青春无论怎么样都会浪费,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浪费在贺星苒的人身上。】   Kentsin:【……】   【啧】   【大诗人】   开始阴阳怪气上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好兄弟拉进寺庙让大师看一看,是不是被叫贺星苒那个女人下蛊了。   【柏拉图会饮篇怎么不让你写?】   【你李白转世】   【杜甫上身】   ……   最后一句发出,屏幕上显示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乔景琛:“……”   夜色越发浓稠,世界静悄悄的。   靳屿不爱听乔景琛在这儿编排自己,随手点了拉黑。   身侧,躺得平平的姑娘翻了个身,贺星苒睡得思绪涣散,也顾不上和靳屿之间的楚河汉界。   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跟靳屿凑近了些,抬起一条手臂在靳屿面前挥了挥。   “阿屿,”睡着了,她声音黏糊糊软绵绵的,似乎无意识地在说,“睡觉别看手机,晃到我眼睛了。”   很寻常的一声呢喃。   黑夜里,靳屿按灭手机屏幕,仔细听着她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其中。   和贺星苒恋爱、分手这些年,被她按下印章的记忆此时一一涌现。   或许不是记忆碎片,只是一些情绪的细枝末节的片段。   或锋利,或清晰。   他曾经也以为,不过是人生的一段记忆,没有什么忘不掉,没有什么值得怀念。   路在自己的脚下,往前走就是了。   然而,俗世生荒草,岁月如短刀。   在与感情的永恒的冲突里,理智从未占过上风。   -   隔日,贺星苒罕见的起晚了。   她平日的生物钟准时到可怕,今天却罕见的失灵。   清晨醒来,阳光已经洒满了窗台,一看手机,上午十点钟。   她立马精神起来,几乎从床上跳起。   第一次跟丈夫的家人住在一起就起晚,未免太没有规矩了点儿。   贺家最多算是暴发户,但贺泽刚的规矩大得很,不允许小辈早上睡懒觉,钱家这样的传承几代的商政世家,规矩大抵更大。   当即不敢再睡,贺星苒赶紧翻身下场,顺手整理了下被子,然后一溜烟钻进卫生间。   一开门,撞上一块硬邦邦的腹肌。   “我的天——”   靳屿倒没怎么样,但作为面部的最高点,贺星苒的鼻子首当其冲,痛得她直接蹲下,生理性泪水涌出眼眶。   她说得模糊不清:“你怎么也在。”   “我运动完洗澡,”靳屿连忙跟蹲下,检查她的面部,“你怎么样?让我看看。”   贺星苒单手捂着鼻子,缓缓抬头,一双清澈冷静的眼里泛着泪花,本来清冷的气质美人儿,现在看娇滴滴的,让人忍不住有保护欲。   “没事儿。”贺星苒忍痛站起来,越过靳屿走进卫生间。   靳屿皱眉:“你急什么呢?”   贺星苒说:“起晚了,外公和……和你妈妈看到了怪不好的。”   原来是害怕给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靳屿笑了声:“你现在出去也已经很晚了。”   贺星苒:“……”   见她顿时紧张起来,靳屿不疾不徐地解释:“放心吧,我家没有晨昏定省请安敬茶的传统。”   贺星苒感觉他是在讽刺贺家规矩太多,但也是事实来着,动作顿了顿,有些不信任地反问:“真的?”   “当然,”靳屿说,“钱多多还睡懒觉没起床呢。”   贺星苒边往脸上撩水边说:“她是小孩子呀。”   靳屿双臂环胸靠在卫生间门框上看着她有些惊慌的动作,哂笑一声。   “我说公主,”他顿了顿,“在长辈面前,大家都是小孩子。”   “你紧张什么?跟孩子过不起,那就是他们心胸太小了。”靳屿说。   他的口吻很随意,不是专门安慰她组织出的心灵鸡汤。   靳屿就是这么想的。   贺星苒扯出洗脸巾擦干脸上的水珠,闷声道:“嗯。”   语气又有些不对劲,这姑娘的心思比临宜的天气还要变化莫测,靳屿没猜出来她到底是为什么情绪低落,抿了抿嘴,说道:“厨房有给你留的燕窝,记得去喝。”   贺星苒点了点头。   她喜欢靳屿,有时候又嫉妒他。   大学那会儿,因为贺泽刚看她很严,贺星苒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恋爱的事情,也就不让靳屿跟家里说。   因此,上次来钱家祖宅那次,两人都是小心翼翼,有些偷偷摸摸的成分。   进门就开始接吻,贺星苒仍旧能记得靳屿有些粗重的呼吸,以及身上淡淡的香柏木气息在逐渐上升的体温下,不断扩散,填满她的呼吸。   她刚洗好的头发里还带着水的潮气,交织在一起,比临宜的梅雨天还要缠缠绵绵。   他们抱着,互相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那些激烈的思念逐渐退潮,心灵的依靠丝丝缕缕的浮现。   贺星苒害怕被人发现,按照贺泽刚每天晚上都要给她打电话查岗生怕她在大学“学坏”恋爱的管理强度来推断,她也以为靳屿家里人不想让他恋爱。   靳屿安慰她:“我喜欢你,他们也会喜欢你。”   稀疏平常的语气,说话的内容对贺星苒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那是在优渥有爱的家庭里被宠爱长大的孩子才能有自信说出的话,他松弛,自信,做事从不瞻前顾后,因为知道家人永远站在他身边。   在他十八岁之前,家里人每年都会为他写一本书,记录他的一年生活的大事和一些小美好。   他就是家里的宇宙中心。   贺星苒永远没有他的松弛自在和勇气。   有时候甚至会阴暗的嫉妒他,但更多的是,在曾经那段恋爱里,她总会有一种直觉:不配。   他们两个不般配。   她配不上他。   -   贺星苒在厨房里吃了那碗燕窝。   钱卫平刚好结束今天的工作,提前回家。   靳屿正在给迈凯伦M20轮胎增压,乔景琛的假期即将结束,约他在临走之前在封闭场馆飙车。   他穿了一件灰色背心坐在小马扎上,左右按着轮胎,右手拿扳手,眉头习惯性地皱着。   头小,脸精致,肩膀开阔,肌肉线条走势流畅好看,专心鼓捣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又痞又帅。   只是——   “靳屿!”钱卫平回家之后,收到张姐的消息,屋子也没进,直奔车库,高跟鞋被她踩得哒哒响,来势冲冲的。   ?   这又是哪儿给老妈惹毛了。   靳屿皱眉:“怎么了?”   钱卫平把那个方方正正的、被张姐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盒子扔在他面前,语气不自觉扬高:“还怎么了?你要死啊!”   靳屿瞄了那玩意一眼,五雷轰顶,表情不虞:“您是不是操心有点儿多了?”   怎么他的性生活她也要管一管了。   钱卫平眼前一黑:“我是愿意操心吗?我是担心苒苒。”   孩子的事儿当妈的要有分寸感,她见靳屿这个态度,顿时也有点儿哑口无言,愣了几秒钟,说道:“你得有点儿分寸,在婚礼之前要是苒苒怀孕,我让你外公抽死你。”   “……”   靳屿一阵无语。   原来是认为他昨天晚上那个,但没有措施?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又换了个方式:“婚礼不是还没有准确时间么?”   钱卫平:“……”   “没有准确时间你就能轮来啊?”说着就要冲过来。   地面上被他放着很多修理工具,钱卫平穿高跟鞋,怕她被绊倒,靳屿连忙起身,严肃一些回答她,制止她再往前走的动作。   “我知道,我又不是什么禽兽。”他说。   似乎怕钱卫平不信,他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扳手,不耐烦似的咕哝一句:“还真把贺星苒当你亲生的了。”   “靳屿!”钱卫平不自觉扬高音量,不想听他说话。   “您就别担心我了,”靳屿没看她,坐下继续做手里的活:“她是我老婆,我当然比你心疼。”   靳屿这人,从小到大,靳家和钱家都奉行自由教育。   可他未免自由得过分了些,无拘无束里长大,有冒险精神,但有时候太多冒进,太不考虑后果,总是会令人担忧。   “真的?”钱卫平上下打量着儿子,虽然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一双慧眼能看透各类妖魔鬼怪,但在儿子面前,她首先是个母亲。   当然是真的。   靳屿“嗯”了声,不容置喙:“当然。”   钱卫平嘴巴动了动,再开口,换了一个话题:“有时间我带苒苒去参加我和老姊妹的下午茶。”   -   “我的天,妈妈要带我去下午茶。”   接到通知的贺星苒一脸震惊,她并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甚至有些社恐,面对长辈总会紧张,紧张起来会记不清人脸。   “妈妈的那些朋友都什么性格?我到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我不太能记得住人,如果认错人会多尴尬!”   她有些慌了,秀气的眉头皱着,清冷的面容上沾了少女的愁容。   坐在床尾,双手撑在床上,身子不自觉往后仰,晃荡着双腿。   靳屿瞧她这个样子,淡淡笑了声,语气里有清嘲:“那你就先做下功课。”   “……”   被他这么一提醒,贺星苒倒是想起来了什么,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那你帮我?”   靳屿:“凭什么?”   “……”   贺星苒被问得一愣,但一想,靳屿确实没有帮她到底的必要,能把妈妈介绍给她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可钱卫平的社交圈,靳屿大抵是熟悉的,至少会比她熟悉。   虽然被拒绝,但贺星苒还是觉得可以努力一下,厚着脸皮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再帮我一次。”   靳屿倚着桌子,双手撑在后面,露出好看的手臂线条,随便抓了把头发,淡漠拒绝:“抱歉,没这爱好。”   “……”   关键时刻,只能动用钞能力,贺星苒咬咬牙:“大不了我付你薪水。”   靳屿抬起食指,指了指自己:“你看爷缺钱?”   贺星苒:“……”   油盐不进呢这人。   但贺星苒很细腰再这次见面时表现好,这群富太太们对她的第一印象,很大程度上决定她们会不会对苏绣有兴趣。   其次,两人已经是夫妻,她不想让大家觉得她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暗地里说出两人不般配的话。   她并不够强大的内心接受不了。   更何况,她也不想钱卫平对她失望。   贺星苒虽然跟他们是在一个圈子,但她小时候不被喜欢在乡下跟姑姑长大,虽然会回家,但有社交聚会,后妈也都带着贺月升。   现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靳屿就是她在这个圈子里唯一的人脉了。   贺星苒想了想,还是决定攻略靳屿。   大不了拿一些条件交换。   “那你想要什么?”她站直身体,直视他的目光,有几分严肃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努力给你。”   “我想要……”   靳屿张了张口,思索半天,但大少爷生活优渥富足,似乎并没有什么物质上的需求没被满足。   他掀起眼皮,浓黑的双眸仔细打量她,半晌,问道:“你就真的很想叫我帮忙?”   看他似乎有松口的意思,贺星苒点头:“嗯。”   “那成,”靳屿微微颔首,绕开她,迈着长腿往外走,“交给我了。”   ?   居然就这样答应了,贺星苒感觉一阵不可思议。   行至门口,靳屿忽地顿住身形,回头看她,有几分无赖道:“这次记账,算你欠我的。”   “嗯,你想要什么都行,”贺星苒答应,想了想,又默默补充,“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   靳屿嗤笑一声:“放心吧,我想要的你一定有。” 第22章   半个小时后, 靳屿拿了一叠资料进门。   “这是什么?”贺星苒好奇地问。   有时候,她有一种错觉,靳屿虽然是飞行员,身在民航系统管辖, 但比自己更适合做一位生意人、领导者。   他有着强大的执行力, 并且在社交方面游刃有余, 在职场上想来也是八面玲珑。   她虽然有经商的脑子,但还是匠人气息更浓重一些, 喜欢安静的细致的工作,并且不爱社交。   将资料扔在桌子上,靳屿坐下,浑身没有骨头似的往床上一瘫, 懒散道:“我妈好朋友的资料。”   贺星苒:?   “这么快?”语气里有惊讶。   这信息检索和归纳整理的能力未免也太强了些。   “当然,”靳屿扬了扬下巴,“你不会外包么?”   这些简单的工作他虽然不想干,但随便花点小钱,就可以让钱多多帮忙整理,她小孩子一个, 有这个赚钱机会,当然屁颠儿屁颠儿去干了。   “……”   贺星苒自愧弗如,边说边翻开资料:“你去当老板,绝对是压榨员工的那个。”   靳屿虽然没有亲自去搜索资料,但以钱多多对这群阿姨们的熟悉程度,也能写个八六不离十。   所有人都被他们整理出来, 包括姓名家世和钱卫平关系的亲疏远近, 和一些明面上的喜好,几乎可以初步判断出对苏绣的接受程度和消费能力。   靳屿没理会贺星苒的调侃。   妹妹, 不就是用来坑的么?更何况这小丫头昨天还想着坑他来着呢。   想到那句两年前在钱包里看到她照片的发言,靳屿冷嗤一声。   “你把人脸和姓名对上就行,”靳屿敲了敲桌面,掀起眼皮认真看向她,给她吃定心丸,“别想太多,必要的时候我妈会帮忙的。”   怕她听不懂,沉吟片刻,他解释道:“你是她儿媳,阿姨们不会对你怎样,再者说——”   手机叮咚一响,乔景琛的消息进来了。   靳屿捞起车钥匙,抬腿就走。   “再者说什么?”贺星苒忙不迭跟随他的步子转身看向他,丝毫没发觉,自己似乎仍旧信任他,并且依赖他。   “再者说,”靳屿顿下脚步,话到嘴边,忽然变了调子,他咧开嘴角笑了笑,模样有些冷坏,“你还欠着我个愿望,等你大功告成我才能收。”   他牵着一次嘴角,眉毛稍微扬着,有几分痞气。   令这句亏欠莫名有些不怀好意。   贺星苒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有种要去吃满汉全席,结果进了店发现是卖人肉包子杀人越货的黑店的错觉。   贺星苒捏着资料的手指不自觉搓了搓,把两页A4纸弄得卷边:“那……再见?”   “再见?”靳屿忽然扬了扬眉,想到什么似的,又走回来,给她拉起,“你跟我走一趟。”   贺星苒:“?”   靳屿不容置喙道:“去见阿景,他要滚回德国去了。”   说完,靳屿似乎嫌她动作太慢,直接拦腰给她抱起来,旱地拔葱似的,轻而易举,不费吹灰。   “等……你等等…… ”贺星苒还没来得及搞懂状况,赶紧把资料握在手里。   直到上车,车子逐渐向城市边缘驶去,车辆日渐稀疏,贺星苒才回过神,问他:“乔景琛要回德国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   “……”   靳屿似乎被她问住,有两分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难道你跟我没关系? ”   因为两人有关系,所以她就跟乔景琛有了连带关系?   贺星苒思索片刻,努努嘴:“ 那好吧……”   靳屿“啧 ”了一声:“现在不走,等晚上我妈回家,咱俩还走得了? ”   贺星苒想了想,点头承认:“是这回事。 ”   靳屿不再说话。   她默默坐在副驾,看钱卫平的姐妹们的资料,争取熟读背诵,并且把人名和脸贴在一起。   她学生时期虽然成绩差,但记忆力很好。   背诵纸面上的东西很简单。   不知道靳屿要去哪里,这条路很漫长,贺星苒反复背了几遍“复习资料”,逐渐感觉无聊,之前和靳屿的对话又不自觉浮现在脑海里。   第六感作祟,贺星苒隐约感觉这个“报酬”可能不是那么好,但脑海里只有靳屿那抹有些玩味又有些撩人的笑。   根本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贺星苒把茶话会人员大致名单背诵得差不多熟悉,悄悄在群里打扰两位上班族。   星星:【请问吗,如果你们的男朋友帮你解决了一些问题,然后要收一些报酬,请问会是什么?】   刚好赶在姜子格的摸鱼时间。   是格子不是鸽子:【如果是我男朋友,应该是想要点金钱奖励】   贺星苒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刚要回答感谢。   是格子不是鸽子:【如果是靳屿,那可能需要一些精神奖励】   星星:【?】   是格子不是鸽子:【或者需要你肉偿】   星星:【……】   星星:【你有点黄者见黄了,靳屿貌似没有这种欲望】   是格子不是鸽子:【怎么,他也不行了?】   一直在窥屏的孟茜茜此时跳出来,插入对话:【什么是也?@是格子不是鸽子】   是格子不是鸽子:【……】   细细:【你到底发现还有谁不行了?】   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私生活,姜子格闭嘴不再说话。   “……”   对话无疾而终,贺星苒又思考了一会儿,仍旧没有答案。   “到了。”靳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眉头皱着,有些无奈地说,“发什么呆呢?”   贺星苒摇头:“没什么。”   居然到了城东的赛车场,乔景琛已经在里面,穿了一身橘色的赛车服等靳屿。   乔景琛见了她,似乎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毛,然后和靳屿打招呼:“怎么才到?”   靳屿按下后备箱门,有几分不耐烦:“就等一会儿,还委屈你了。”   乔景琛笑了声,摆摆手,让靳屿先去换赛车服。   靳屿往更衣室走了几步,后顿住脚步,回头,看贺星苒说:“你俩先找个地方呆着。”   发小都发话了,乔景琛当然直接带贺星苒到看台。   两人的时候,气氛总是异常诡异。   贺星苒不喜欢乔景琛,大学恋爱那会儿,她还有些小姑娘脾气,不喜欢靳屿跟乔景琛去打篮球,玩赛车,想他时刻都陪着自己。   乔景琛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同她计较,但贺星苒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厌恶是从骨子里来的。   理由好像就是有她这么个人。   要不是大学期间,她见识过乔景琛的恋爱,甚至要往不好的方面揣测他对靳屿的感情了。   贺星苒找了一个观景很好的位置坐下,俱乐部的工作人员来给她送上饮品和小吃。   只剩下两个人,乔景琛靠着看台栏杆,有几分懒散地看着她,不说话。   贺星苒有些不自在,缓缓说:“我自己在这里也可以,你去找阿屿吧。”   “哪儿敢呢,”乔景琛说,“阿屿这不是让我陪你?”   贺星苒:“……”   既然他不走,那她就当做看不到他。   只是乔景琛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脚尖点地,给自己打着节拍似的,悠悠说:“没想到你和阿屿还能走到一起。”   贺星苒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隐隐感觉他不怀好意。   低头喝了口茶水,没有回答。   “看来你攻略了你自己,”乔景琛扬了扬眉,笑容有些玩味和恶劣,对她的讨厌明晃晃公之于众,“还是说靳屿身上有什么是你图的?”   他说起话来很难听。   贺星苒从前太年轻,被他的话中伤过,此时再见面,她仍旧没有修炼出铜墙铁壁,面对他的嘲讽可以不值一哂。   “是他先来找我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很简短地说。   这句话落在乔景琛的耳朵里,就是向他展示靳屿对她的爱。   他扬了扬眉,慢条斯理地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又跟路维有过节,让你甩了路维,跟他结婚,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两人婚姻的利益纠葛被他一语道破。   跟路维有过节吗?   她居然不知道。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努力压下心底的震惊和逐渐上涌的难过。   “ 这话对靳屿适用,”贺星苒说,“对我也是。 ”   “ 你明明知道他身边有更合适他的人,”乔景琛说,“ 你们两个的性格纠缠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一贯理性的学霸,生长于钟鸣鼎食之家的阔少,用最平静的口吻再次阐明这个事实。   “ 走进婚姻,我本就没打算有过好结果。”贺星苒语气平静,如一座雕塑。   乔景琛似乎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平静,嘴角不自觉的动了动,面部表情有些变化:“你已经差点害得靳屿失去工作! ”   贺星苒错愕:“什么? ”   乔景琛:“ 你们分手那年,他老远逃课去给你过生日,耽误了重要考试,差点儿不能成为飞行员。”   听到这话,贺星苒心里咯噔一声。   除了有对靳屿的愧疚之外,更多的是再次意识到两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靳屿那样高傲且人生目标明确的人,怎么会重新爱上一个伤害过事业的女生。   心里不自觉悲凉,贺星苒说话也开始悲观。   但在乔景琛面前,她不肯展现一丝软弱和后退:“ 当初的事他没有提前跟我沟通就来找我,这不怪我。”   好像只有自己声音变大才更有底气,贺星苒说:“如今婚姻也是,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把他当盟友,我们两个各取所需,各做各的,对谁都好。 ”   “是么? ”   静默片刻,乔景琛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贺星苒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意识到什么,匆忙回头。   靳屿换了一身黑色赛车服,长身鹤立站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似乎听到了两人的全部对话,精致的脸上一片冰凉。   四目相对。   靳屿扯了扯嘴角,一声冷笑。 第23章   靳屿扫过来的带着清晰可见的寒意的眼神, 一瞬间,令本就言不由衷的贺星苒感到一阵慌乱惊惧。   于此同时,她对自己的厌恶又蔓延上几分。   乔景琛一向是讨厌自己的,又何必计较他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讨厌你的人, 说话永远不会太中听。   偏偏过了这么多年, 她仍旧意气用事, 不长脑子,会被他的话刺激到, 说了一些难听的狠话。   “阿屿……”贺星苒的身体做出本能反应,向靳屿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想解释,她从来不知道那次分手居然差一点就毁掉了他的梦想,而他准备好了鲜花礼物从西北飞回来的, 却迎来她的冷暴力和断崖式分手。   无论现在如何,当初这件事上是她错了。   她该向靳屿道歉的。   “阿屿,我……”思维已经很澎湃,但想把这些内容组织成语言说出口,似乎又很困难。   在她停顿的瞬间,乔景琛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 慢条斯理地说道:“阿屿,你别放在心上,苒苒跟我说着玩呢。”   看上去是在替贺星苒说话,实际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无疑坐实了两人的谈话内容为真,将贺星苒和靳屿两人的关系推得更远了些。   靳屿冷冽的目光在贺星苒的脸上驻留片刻。   下一刻,无声轻哂。   “放在心上什么, ”停顿, 眼里的冷意逐渐蔓延,成为一种惯性的讥诮, “她说得哪里不对?”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靳屿用一种平淡到夸赞今天天气不错的口吻说:“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的婚姻,大家彼此配合好了。”   “……”   浓黑的头发被捋到头顶,大少爷戴上黑白相间的头盔,盖住光洁的额头和深邃冰冷的眉眼。   他朝乔景琛扬了扬下巴,颇有几分傲气:“赶紧准备。”   乔景琛嗤笑一声,说:“想这么快就输给我?”   “别放屁,”靳屿说,“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属于亲密好友之间的对话,贺星苒完全无法插入两人之间。   她无所适从地坐回原位,喝了点水,为了不让自己的存在太过尴尬,手指在手机不同的界面上反复滑过。   靳屿什么都不在乎了是吗?   他也认定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他不爱她。   也是,这场婚姻当真是多用来气祁颂年的。   如果他还在意,贺星苒愿意为当初的分手道歉。   可他都表示不在意,她要是再多说,是不是会被他当做余情未了?   没过一会儿,罗亦周带着一群朋友乌央乌央地来了。   靳屿的兴趣爱好很广泛,场地赛车只是其中一个,而乔景琛则是在慕尼黑大学车辆工程,天生就热爱赛车。   赛车运动烧钱,所以这群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喜欢玩这个,也并不奇怪。   他们互相打招呼,换赛车服,选车。   比赛一触即发。   贺星苒坐在看台上,身边有几个罗亦周的朋友,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着她。   有个染了一头奶奶灰的男生陈桥凑过来点:“嫂子,你说他们仨谁能赢?”   场内,罗亦周穿了一身骚包的红色赛车服,乔景琛穿了橘色,相比较之下,靳屿黑白相间的一身就低调了很多。   贺星苒不懂赛车,扫了一圈,礼貌回答道:“靳屿吧。”   陈桥说:“景哥是学车辆工程的,贼几把喜欢玩赛车,罗亦周那小子别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但玩赛车还是有天赋的,屿哥好像在赛车方面差了点儿……”   贺星苒看着沉默,但语气坚定:“我还是选靳屿。”   陈桥有小男生的轴劲儿,还想说什么,旁边朋友扒拉他:“没眼力价呢你,嫂子这是支持自己老公呢。”   陈桥:“但是屿哥在赛车上是真弱了点儿,也是,女生可能都不太懂赛车,要是颂年姐在就好了……”   他还在说着,身边的人看贺星苒脸色不对劲,横了他一眼:“懂点事儿,闭嘴。”   陈桥忿忿的,不再说话。   贺星苒耳边清净下来,认真看着赛道,思绪却飘了很远。   祁颂年。   这个名字在她耳边,像是一个魔咒。   在还没认识祁颂年之前,贺星苒就已经多次在靳屿和乔景琛的对话里听说了这个名字。   乔景琛说,祁颂年今天学校停水停电,喊他坐一个小时地铁去找她吃饭。   乔景琛说,今天打篮球四缺一,苒苒能上吗?不能啊,好失望,祁颂年如果在就好了,这女的比一个水平一般的男生要强多了。   乔景琛说,周末去爬山,贺星苒身体素质太差,婉拒了,靳屿周末想陪贺星苒,于是也不和乔景琛去爬山。   趁着靳屿去买饮料的功夫,乔景琛会感叹,要是祁颂年在就好,这人巨他妈喜欢户外运动。   ……   后来贺星苒也见过祁颂年,是那种在大院里长大的女孩儿,长发马尾辫,也不是很高,但看着特别利落英姿飒爽。   两人的相处也很融洽。   虽然总是被乔景琛拿来跟祁颂年做比较,贺星苒心里不舒服,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那次,贺星苒经历了一些感觉人生都要塌下来的大事,但靳屿不在身边,打他电话也打不通。   明知道他在西北试飞,有时候手机会没信号断联,但她还是不可抑制的难过起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乔景琛再次出现,带她更了解祁颂年。   包括靳屿和祁颂年之间的一切。   靳屿为了救祁颂年短暂失明的双眼和失之交臂的空军梦,成为压垮贺星苒的最后一根稻草。   ……   宽阔的赛车场上,随着一声哨响,三辆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火花,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靳屿并不钻研赛车,对比两位行家,在最开始落后一些。   三个人的比赛,乔景琛和罗亦周似乎并没有把靳屿当成强劲的对手,两人不断地变化速度,压弯,彼此超越对方。   靳屿耷拉着眼皮,把赛车开得像遛弯似的,优哉游哉地跟在两人后面,并不心急。   罗亦周和乔景琛你追我赶,还剩一个弯道的时候,乔景琛利用尾气把罗亦周甩掉赛道外。   “景哥稳了。”陈桥他们说。   话音刚落,一场比赛都在疾驰的乔景琛的车子忽然卡顿,再然后,停在赛道上,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再挪动半分。   爆缸了。   一位出局,一位车子出了问题,三个人的比赛,冠军很自然地被靳屿收入囊中。   他压过最后一圈弯道,路过乔景琛的时候,痞坏地朝他扬了扬眉。   乔景琛低声骂了一句。   不疾不徐过线,靳屿赢得不费吹灰。   “我靠!”   谁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陈桥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靳屿下车,摘下头盔,朝开台贺星苒的位置瞧了一眼。   七月尾巴的阳光盛大灿烂,照在靳屿有些濡湿的发梢上,冷峻的面孔瞬间被照亮,矜贵又冷漠。   贺星苒匆忙低下头去。   以陈桥为首的几个下孩子冲了下去,纷纷表示这场的不尽兴。   “屿哥运气也太好了吧,坐收渔翁之利简直是。”有人说。   靳屿不可置否,扬了扬眉毛:“运气也是努力的一环吧。”   乔景琛笑着踢了下他的腿,跟大家说:“甭听他胡诌,他就等着我俩谁出问题呢。”   毕竟跟两个人比赛,解决了一个人,就算胜利也要和另外一个人竞争。   但如果让那两人竞争,他再尽力和胜出的那个人对抗,胜率会大大增加。   罗亦周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开始靳屿慢慢悠悠的,憋着嘴嘟囔着:“这是玩赛车吗?还以为是玩心眼子呢。”   靳屿照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你没脑子就被怪别人动脑。”   大家笑起来:“是啊。”   “……”   他们气氛融洽,很是热闹,但那份热闹是将贺星苒隔绝在外的,她根本无法参与。   她从看台上走下来,站在人群的最外边,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不知道站了有多久,靳屿目光扫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里短兵相接。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睫毛急促地颤抖了两下。   靳屿如小山似的喉结缓慢蠕动,半晌,轻声道:“递我一瓶水。”   态度似乎并没有因为听到她和乔景琛的对话而有什么波澜。   贺星苒的心脏却蓦地往下沉了沉。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摆放物资的地方,帮靳屿拿了瓶电解质水。   靳屿垂着眸,声音低哑:“谢谢。”   然后继续和大家聊天,偶尔会说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圈里趣事,他也能会心一笑,身体自在地向后仰了仰。   是不在乎了吗?   原来比争吵更为可怕的是平静。   他的平静像是一把被磨顿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刻在她的肌肤上。   是那种温水煮青蛙似的痛。   还是没谈恋爱那会儿。   民航学院和软工学院新生篮球比赛在周末晚上举行,周五的课上完之后,贺星苒买票回临宜到徐广莲那里继续完成苏绣作品。   靳屿送她到高铁站,然后再三叮嘱她:周末的比赛一定要来看。   在体育馆,他给她留了最好的位置,确保他每次进球都能看到她。   贺星苒点头,表示自己会准时到达。   到了周末,本来她准备坐高铁回学校,可贺泽刚忽然父爱爆发,非要亲自开车送她回去。   结果贺星苒在高速上堵了三个小时。   到了学校,她也顾不上把行李拿回宿舍,直接狂奔到体育馆去。   比赛只剩下最后一节,靳屿身穿5号球服,打大前锋的位置,浑身气压极低,每次防守投篮动作都大开大合,强悍得很,带着一股劲儿。   民航学院男生多,但软工学院男生也不少。   比分始终咬得很死,不相上下。   直到靳屿进攻犯规,黄钧泽忍不住,拉着靳屿喊:“屿哥,您老又哪儿气儿不顺了,收收手吧。”   ——贺星苒找到位置坐下,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我哪儿气儿都不顺,”贺星苒久久不来,等待的焦灼让少年人有些忍不住,“她骗我。”   黄钧泽一懵:“什么?”   还没等说话,就看靳屿朝观众席看去,那个位置他今天都看了好多次。   每次进球就会将目光转过去。   黄钧泽好奇,跟着看过去,就看到了原本空无一人的位置上,坐着艺术系那个漂亮的小仙女。   靳屿和贺星苒四目相对,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下。   一声哨响,比赛继续。   靳屿很快调整好状态,带球过人,三分线起飞,暴扣。   热烈如火,自由如风。   体育馆里的氛围被他带了起来,比赛的精彩程度更上一个台阶,男男女女的惊呼声如热浪般一阵接着一阵。   ……   比赛毫无疑问,是民航学院获胜。   第四节最后的一秒的声音结束,许多手里拿着水的女孩如潮水般向靳屿围去。   人太多,贺星苒不知所措,被人群挤到最外边,抱着装了满满都是“爸爸的爱”的零食的书包,有些手足无措。   她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够好看,敏感如她,总感觉路过的人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指指点点。   正犹豫着进退,刚打完球、浑身湿漉漉的靳屿拨开围绕着自己的女生们,径直走到贺星面前,站定。   大抵是运动时大量出汗,此时他那双永远冷淡又不耐烦的黑色瞳仁也是湿漉漉的。   离得太近,贺星被他的气势逼退两步。   “水。”喉结上下蠕动,靳屿只说了一个字。   似乎觉得别扭,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喉结却飞快蠕动了片刻。   贺星苒彻底懵掉:“啊?”   “我只想喝你的水,”靳屿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几分倔强,“我一直在等你。”   这句话像是裹着糖果的炸弹,令贺星苒顿时定在原地,傻掉。   她从来都是不被需要的那个,是累赘,爸爸妈妈都在把她往推,她必须要很努力,做得很好才会得到爸爸妈妈的一点喜爱。   而且在多子家庭,她也从来不是那个唯一。   而靳屿却说一直在等她,只等她。   这个世界像孤独的岛,但总有人会为自己留一盏灯。   那天的最后,回过神来的贺星苒脑袋乱了,把书包扔在地上,翻出贺泽刚塞进里面的牛奶给他。   ……   如此鲜明的态度对比,靳屿在乎不在乎一个人时,其实表现得特别清楚。   现在靳屿平静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   当晚送走乔景琛,两人一起回家。   第二天开始,靳屿去工作,正值暑假,民航旺季,靳屿的排班比之前多了很多。   又因为很多航班在夜晚,整个八月,贺星苒和靳屿虽在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几乎没有碰面过。   也有一次。   靳屿回来是深夜,却看到生物钟相当准确的贺星苒在客厅沙发上看书。   她穿了一条绿色真丝睡裙,双腿交叠在沙发上,头顶暖黄色的光线照下来,令她的美貌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芒。   她身上那股浅淡的忧愁,一一浮现。   靳屿似乎愣了一下:“怎么还不睡?”   当然是在等你。   但这样平铺直叙的心里话不可能从贺星苒嘴里说出来,她沉默了会儿,随便找了个搪塞的借口:“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半夜听到脚步声我会惊醒。”   “……”   说完,见靳屿的脸上沉了几分,贺星苒心知自己说错了话。   还想纠正,靳屿已经微微颔首:“抱歉。”   默了默,又说:“那我最近不回来住了。”   于是,那晚的靳屿,在飞了去纽约的航班之后,把答应过贺星苒的包包递给她,收拾好行李,自己离开。   贺星苒想了很久要如何解释,照旧不敢开口。   一晃,九月初。   贺星苒举办的名为“序时”的苏绣展览在平江路景区外开展。   刺绣协会很重视这次展览,很多刺绣手工艺者前来参观。   就连在她毕业之后,一直对她不满的师父许广莲也十分赏脸的前来参观,并且做了宣传。   开展的第三天,钱卫平带着自己的好姐们前来光顾。   靳屿居然也在,穿了黑色长裤配白色上衣,慵懒自然,眉宇间有浅淡的不耐烦,像是陪妈妈逛街似的。   贺星苒充当讲解员,一路给大家介绍苏绣作品,最后引大家进入后面会客室。   亲自泡了上好的大红袍,给大家看茶。   靳屿和贺星苒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但这群富太太似乎生活太过滋润显得太过无所事事,其中杨夫人在两人间看了一圈,开始打趣:“阿屿和苒苒还真是郎才女貌呢。”   又有人说:“不还是校园恋到现在?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我说老钱,你也该给俩孩子准备婚礼了。”   提到婚礼,贺星苒倒是有几分在意了。   钱卫平笑笑:“快了快了,靳屿那头还得请年假,请婚假,麻烦得很。”   杨夫人:“是不如接手自家企业来得自在。”   几位夫人你一言我一语。   贺星苒一直没说话,直到师妹阿瑶跑了进来,脸上一片惊慌。   钱卫平先注意到她,连忙道:“怎么了?别着急,把话说清楚。”   阿瑶急的要哭了,连忙捋了捋思路:“有个设计师在前面说我们的作品太差,搞得几个大主顾都在犹豫要不要下单了,”然后看向贺星苒,求助似的说,“师姐,这下怎么办啊?”   贺星苒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忙安慰道:“没事儿,我们去看看。”   然后跟钱卫平他们说了声抱歉,带着阿瑶走出去,路上,让阿瑶给她讲了一下大概情况。   来得应该是一位设计师,口口声声说苏绣过时,没有作为奢侈品的收藏价值,跟西方艺术没得比。   阿瑶和几个师妹被怼得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反驳。   阿瑶气鼓鼓的:“那西方艺术到底有什么用?师姐用了西方艺术的刺绣作品连刺绣大会初选都过不了呢。”   话音落下,贺星苒忽然顿下脚步。   看到她脸色极差,阿瑶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贺星苒调整情绪,缓声道:“没事,别再提了。”   阿瑶:“……哦。”   走到展会,贺星苒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位设计师。   大概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说话时会夹杂着一些英文,穿着一身山本耀司,看着很特立独行。   贺星苒上前打招呼:“你好,我是这里主理人,贺星苒。”   那人上下打量她两眼,啧了一声:“我叫machel,我看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却如此抱残守缺守着这么个古董,还称之为艺术。”   来势汹汹。   贺星苒默了默:“不知道先生何出此言?”   machel指了指那副《古韵仕女图》,道:“中华文化上下5000年确实源远流长,但苏绣永远都是在那些被复制烂了的作品里提炼元素并且不断复制。”   贺星苒嘴角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解释道:“正是因为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所以我们才能一直在其中汲取养分,这副仕女图作品,使用了丝线和珠子进行修枝,突出了汉服的细节和梅花的娇艳背景,又以淡雅的水墨风格秀纸与主题相得益彰。既有工艺,也融合了中国传统书画作品的精髓。”   machel对此冷笑一声:“说到工艺,工艺确实是有其价值,但并不是所有繁复的工艺本身就有价值。西方的奢侈品高定服装喜欢用复杂的工艺,那是因为复杂工艺可以为奢侈品附加价值,而在苏绣这个没有传承的工艺里,手工只是秀娘廉价的时间叠加。”   machel冷着脸,说话时总是高高在上,音量又很高,不自觉吸引来很多人注意。   就连本来在会客室里等待的钱卫平他们也出来。   以machel和贺星苒为中心,逐渐人群将他们包围,只有阿瑶逐渐退了出去,朝外面狂奔。   贺星苒不想在靳屿面前出臭,也不愿意苏秀被诋毁,立马扬声说:“苏秀恰恰有其价值,一些作品能卖到七位数的高价,并不比奢侈品差,甚至还作为国礼被送出。”   “不比奢侈品差?”machel一脸不屑,“你知道奢侈品公司出一款产品需要经过上下游多少的努力,如何预判时尚走向和引领时尚风潮,西方奢侈品已经和大众融合,引领大众,只有你们还在抱残守缺,沉迷于过去的辉煌不可自拔。”   他拨开人群,一幅一幅作品向大家介绍:“这个佛像是取材于敦煌壁画,这龙跃苍穹是取材于山海经……”   他越说,一些绣娘的脸上越发不光彩。   因为他说的恰恰是事实。   大家参加刺绣大会,为了满足评委的口味,通常都会从古典艺术中取材。   为了向大客户推销苏绣作品,大客户喜欢传统文化装点自己,他们也只能再次取材经典。   就连徐广莲脸上都是一片阴翳,有种被噎到但无法反驳的无力。   machel笑了,愈发肆无忌惮:“你们苏秀就是过时的艺术,而现代时尚是关于创新和革新的,不能总是守旧。”   “我们西方的奢侈品艺术师都可以在中国文化里进行取材,你们却盲目自大从来不向西方学习。”   “……”   贺星苒虽然平日话不多,在涉及到专业领域却很有精神,立马反驳道:“我们当然也会进行学习和革新,学习西方的绘画技艺来完成苏绣和现代艺术的接轨就是。”   “我从初中就开始接触美术,大学也学了四年画画,对此相当有发言权。”   “什么?”machel一个反问,“那作品呢?整个展会可没有一个跟西方接轨的作品。”   贺星苒刚要说话,余光瞥见靳屿,又兀自闭嘴。   她当然有这样的作品,只是靳屿在场,她并不想拿出来。   因为她不知道靳屿看到这幅作品时会是什么反应,又会如何想她。   两人本就陷入寒冰的关系又将如何。   沉默。   换来machel更为狂傲的嚣张,可他说话却不原来那么锋利:“老实讲,我作为一个中国人当然,希望中国传统文化越来越好,但它作为单独的艺术创作实在过时,如果用它来点缀奢侈品还是有发展空间。”   “我很欣赏贺小姐,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稍显稚嫩的女生打断:“谁说我们没有融合西方绘画的作品?我师姐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做了!”   阿瑶小小的身躯抱着一幅稍显巨大的作品,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家连忙给她让路,让她走到人群中央。   贺星苒忽然脸色发白,想上前制止,但阿瑶已经站定,将那作品往墙上一靠,一把掀开搭在上面的防尘布。   下一刻,一张俊美无双的男人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人的面目略显青涩,很是桀骜不驯的模样,耷拉着眼皮盖住略显惺忪的眸子,右侧双眼皮褶皱里有一颗褐色小痣,嘴角淡淡的勾起。   而男人背后是一片星空,上面缀满了星星。   整幅苏修作品颜色运用得当,画面干净,色彩鲜明。   最主要的是用苏绣的方式,呈现西方绘画形式。   作品生动写实用透视法表明人物和背景的立体感和纵深,构图平衡对称,层次丰富。   作品上的人像是活了过来,大家纷纷吸了一口气。   看看靳屿,再看看那副苏绣。   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师姐根本不稀罕这个作品,”阿瑶气鼓鼓地横了machel一眼,然后对贺星苒说,“师姐,你给这个看着是中国人但灌了一肚子洋墨水的设计师,讲讲你的创作灵感!”   贺星苒不自觉攥紧拳头。   此时,二十六岁的靳屿和苏绣作品上二十岁的自己对视,眸光渐深,抿着嘴唇看着贺星苒:“正巧,我也想听听贺小姐对这副作品……”   “有何高见。” 第24章   贺星苒的睫毛颤了颤, 在靳屿开口之后,身子在瞬间怔住,嘴巴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和machel身上, 在靳屿说话之后, 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打量。   似乎machel来拆台的严肃被消解了一些。   可machel的发言影响了整个刺绣界, 贺星苒作为苏绣传承人,必须给出有力的反驳。   她垂头看着那幅画, 逐渐按捺住情绪,缓缓吐气,道:“machel先生,如你所见, 这是我二十一岁时的作品,可以涵盖你说的中国刺绣需要和西方结合的各个部分。”   machel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很快回神,讥诮道:“既然你早早就做出如此有前瞻性的作品,那为何从来没见你出展过,这类作品为何没有形成气候?”   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是在质疑中国刺绣协会没有眼光, 不肯让贺星苒展出这个作品;其次是,这个风格在国内没有市场,实际上是西方绘画技术融合的并不够好。   贺星苒心里已经有了回答策略,可在开口之前,还是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靳屿。   他正长身鹤立在距离自己并不远的位置,目光如炬看她。   她收回目光, 咬了咬嘴唇, 直视machel,轻声开口:“不展出该作品, 责任在我。”   她的语调很平缓,不疾不徐地讲话,颇有大家闺秀和非遗传承人的风范:“作品里的主角是我昔日的男友,我们分手后,我便将这副作品束之高阁,现在……”   她又看了眼靳屿,硬着头皮说:“既然我们已经重修于好,这幅作品自然没有明珠蒙尘的道理。”   “阿瑶,你去找展会的设计师,为这副《鲸鱼和星星》专门找一面墙挂起来了。”   她先是解释之前并没有展出这副作品的原因,然后又将其展出。   machel质疑的第一点自然不攻自破。   “至于后来没有人在做这个风格……”贺星苒干净的指腹摩挲着刺绣的边缘,不卑不亢道,“是因为曹建平老师已经将写实风格进行到极致,我们苏绣取材之广,母题之大,是不会只在横向上专注任何一个地域的任何文化。”   顺便拉踩一波machel所说的,西方艺术喜欢从东方文化里取材。   machel没想到看着如此文静内秀的姑娘,讲起话来如此犀利,并且鞭辟入里。   一时间没有说话。   “machel先生,你都听懂了吗?”阿瑶马上要炫耀起来。   贺星苒连忙拦住她,开门做生意,不管对方如何,还是要与人为善比较好。   她朝machel展露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的微笑,缓缓道:“西方艺术和奢侈品当然也很好,中国的刺绣也有价值,每个作品都倾注了绣娘的灵魂和创意,具有不可复制性。”   “如果machel先生想和我谈合作,用苏绣令西方艺术体系下的作品更加光彩,我是可以考虑的。”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足够。   钱卫平很给自家儿媳捧场,指了指一旁墙壁上挂的作品:“这副我买下来,送给machel先生,machel先生有生意也可以跟我谈谈。”   machel不知道钱卫平的深浅如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最后只留下一句“不用了”,匆匆走掉。   钱卫平跟贺星苒说:“你派人多留意留意他,看着不像是单纯砸场子的。”   商人的嗅觉很是敏锐,贺星苒肯定会听,点了点头。   人群重新动起来,杨夫人却看着绣着靳屿的作品眼眶湿润。   “怎么了?”身边的妇人问她。   杨夫人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就是想起来老杨了。”   杨夫人夫妻感情甚笃,只是丈夫二十年前车祸去世,她孀居二十年。   苏绣的线和丝绸都很有讲究,能做到百年千年不褪色。   人在变化,只有艺术永恒。   杨夫人上前两步对贺星苒说:“苒苒,我太喜欢你这副作品了,我这里有我丈夫20年前的照片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当时的像素很差,你能帮阿姨做出跟这幅作品一样的刺绣吗?”   贺星苒现在已经很少接客单,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徐广莲。   徐广莲并没有给她答案。   看着杨夫人热切的,情真意切的目光,贺星苒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点了点头:“我得先看到照片才知道行不行……我师父就说过,作品是否有灵魂取决于创作者对它有没有爱,而关于您丈夫,我只是一个载体,夫人您要跟我讲讲和丈夫的故事。”   “像素不是最重要的,您的感情才是。”   杨夫人连忙说好,又听说作品是创作者爱意的表达,豁然开朗乐了几分,上前一步拉着贺星苒的手,将其搭在靳屿手上。   他的肌肤滚烫,几乎要让贺星苒逃离。   “作品是创作者的爱,看来苒苒甚至喜欢阿屿,”杨夫人重复着,“你们小两口要好好的,知道吗?”   贺星苒下意识抬头看向靳屿,眨了眨睫毛,没有回答。   倒是靳屿,漆黑的眸子扫过贺星苒,淡淡道:“嗯,我会对苒苒好的。”   杨夫人是个感性的人,看着小辈幸福恩爱,连忙点了点头。   身边,一直默默观察一切的徐广莲冷哼一声。   宛若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有些下垂的眼皮挡住一点瞳仁,愈发显得眼神犀利。   半晌,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她这位徒弟,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   贺星苒看着师父带着怒气,渐行渐远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好。   -   宾客逐渐散尽,大家体谅贺星苒今天经历了这么一遭,让她在会议室里好好休息。   她麻烦阿瑶给自己泡一杯茶,寂静的会议室里,她半躺在藤椅上,仔细回味了刚刚靳屿的眼神以及徐广莲知道她向刺绣大会提交的作品是《鲸鱼与星星》后的大发雷霆。   跟很多苏绣传承人不同,贺星苒学习苏绣实际上目的很明确:多子家庭,她最不受待见,学习上脑子不好,但偏偏能坐得住,就想着另辟蹊径,博取贺泽刚的关注。   刚巧那时候徐广莲招生,姑姑就给她报名。   她一学习就是十几年,因为肯吃苦,坐得住,有耐心。   在贺星苒只有十八九岁时,几乎就已经成为了徐广莲指定的接班人,任何好的资源都会向她倾斜。   那年的刺绣大会也是。   绣娘们可以提交作品,徐广莲给她规定选题,详细讲解创作思路,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做,只要得了奖,就有大主顾的单子等着她。   她那时候就和师父的创作理念有很大的不同,她学习绘画,学习西方艺术史,审美也很偏向西方。   她不想再从敦煌壁画和那些古画里找灵感,而身边接触最多的靳屿成了她的灵感来源。   或许是太过自负,那时候的贺星苒在苏绣的路上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自然认定自己的想法很好,背着徐广莲偷偷换了选题。   作品提交上去,连初选都没过。   徐广莲利用人脉拿到她的作品,顿时气极,指着她的鼻子,一贯优雅的妇人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钱玉书的外孙你也敢肖想?钱家是什么家庭,靳家是什么家庭?这是你能高攀的吗?”   “原来你从前周末向我请假并不是学校学业忙,而是在跟公子哥谈恋爱,居然还学会了撒谎。”   “贺星苒,你一个小姑娘,要点强,”师父的话很刺耳很难听,但又是处处为她好的,“你学习苏绣为了什么你知道,你跟靳家公子哥混在一起,以后是想要嫁进豪门洗手作羹汤当家庭主妇吗?”   “分手,不同意你们再有来往。”   “贺星苒,继续下去,你就废了。”   徐广莲的话一句比一句重。   徐广莲还给贺泽刚打了电话。   贺泽刚知道这件事后,立马放下会议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给了贺星苒一记响亮的耳光。   无他,他花了很多钱培养的女儿,不能随随便便和一个穷大学生谈恋爱。   还有更令她不想回忆的。   比如,贺泽刚让后妈带她去医院检查处.女.膜,她哭,她求他们,医院走廊回荡着她的哭声。   但两人还是狠心将她按在操作台上,任由冰凉的检查设备探进身体……   想到这里,贺星苒忽然从回忆里惊醒,疲倦和瞌睡全无。   托盘撞在茶几上,发出轻轻的响声。   “谢谢。”贺星苒还以为是阿瑶,缓缓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靳屿的目光。   她急促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一片安静。   靳屿在茶几另外一侧坐下。   没有了遮挡,那副《鲸鱼与星星》完全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昏聩的光线下,贺星苒猝不及防地和二十岁的靳屿对视。   密密麻麻的痛重新回到心脏,贺星苒双手不安的交错在一起。   下一刻,用尽全部力气起身,走过去,将其盖上防尘布。   作品的灵魂是创作者的爱。   师父说的没错,作品里的靳屿,眼神清澈明亮。   那是他的二十岁,被她丝毫不差地定格下来。   经由爱人的眼睛和双手,比最贵的摄像机镜头还要准确。   但贺星苒不忍细看。   身后,靳屿“啧”了一声。   有轻嘲,有不解。   “为什么搞这个东西出来?”   昏暗的光线下,他哑着声音发问。   在一起那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这副作品。   如果不是machel,如果不是阿瑶,他似乎永远没机会看到这幅作品。   看到的一刻,他的神经似乎被挑拨。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是不是有些他认定的东西是错的,真正的结果更好一些。   贺星苒的心里,是否有他。   是否深爱过他。   贺星苒没敢回头,手指搭在用雕花木装裱的表框上,轻声反问:“那你为什么要让阿谭去找路维?”   从来不敢问的问题,今天却轻而易举说出口。   果然,痛苦是需要对比的。   在当年的事情对比下,现在这些痛苦都太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靳屿似乎没想瞒着什么,只是之前没说而已,被她问起,也不显慌乱。   “举手之劳而已,”他语气稀疏平常,有股冷淡劲儿,“咱俩毕竟谈过,我总不能看着前女友往火坑里跳。”   “就这样?”贺星苒重复着说。   靳屿垂下眼皮,点了点头。   只是贺星苒背对着他,昏聩的光线将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微微摇晃了下。   “我回答完毕,”靳屿语气仍旧冷淡,“现在该你回答我。”   但如果贺星苒回头,就能看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如海浪般翻涌着滚烫的情绪。   只是贺星苒始终没回头。   她低头,看着白色防尘布,眼前被大片白色占据。   上面忽然被记忆侵占,师父的话,贺泽刚的巴掌,医院冰冷的操作台,医生冰凉的手指……   还有乔景琛的那句:“祁颂年啊,靳屿为了救她,瞎了几个月。”   半晌,她的声音泄力似的,从嗓子眼里发出喟叹似的声音:“靳屿,它是我人生的污点。”   “啪”的一声。   心底一些希望被彻底打碎。   靳屿似乎习惯了在贺星苒这里拿到失望,于是,只是无声哂笑。   “是么?”他反问,但仍旧不死心,咬牙切齿似地加了一句,“那我呢?”   空气彻底安静下来。   两个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外面是人群的喧嚣声。   靳屿似乎能看得清贺星苒衣衫被她瘦弱的蝴蝶骨顶出的伶仃的轮廓。   她总是那样,脆弱,可怜,又神秘。   让人忍不住去猜想,忍不住去怜爱,然后又成了绵绵的恨。   大抵是知道答案,靳屿按捺住的那些乖张暴戾因子开始作祟,他站起身,一步步向贺星苒走去。   “你不是还欠我一个愿望么?”他冷声说,“我想听你的回答。”   “真心话。”   贺星苒仍旧没动。   靳屿一颗心沉底,抬手伸过去,扳住她的下巴,大力迫使她回头看。   贺星苒挣扎了两下,但力气抵不过靳屿。   逼着回头。   靳屿看清她的脸,心底一惊。   那张姣好清冷的面容上,此时泪水纵横,似乎默默哭了好久,在脸上流出两道小河。   四目相对,贺星苒似乎泪水流的更畅快些。   看着那双墨黑色,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眸子,她轻轻摇了摇头。   “阿屿,你不是,”她摇了摇头,语气哽咽,“和你在一起那几年,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时光。” 第25章   贺星苒的前面二十五年, 在不断被嫌弃、被抛弃中度过。   师父是爱她的人,但师父严格守旧,她的条条框框向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贺星苒顾不上慈爱, 多数时候想逃离。   姑姑也是爱她的, 但姑姑的爱太具体, 又太接受父权权威那一套,无法对抗贺泽刚的权威。   在这个家里, 只要贺泽刚一声令下,她就得转学到乡下跟姑姑在一起;   贺泽刚看别人家的孩子都在读私立初中,贺月升一直在读私校,他唯恐被人说偏心, 于是就让贺星苒转学到临宜出名且昂贵的私校;   贺泽刚认为学钢琴培养情操,贺星苒就得推掉和朋友的约会,在家里练钢琴。   贺星苒的前十八年,都在贺泽刚以“爱”和“对你好”的名义打造的金丝笼内,按照贺泽刚培养名媛的标准活着,自由意志并不重要。   她没有什么朋友, 身边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人。   如果不是高考文化课成绩稍差,贺星苒不能在临宜本市读大学,被迫离开家去临航读大学,逃离贺泽刚的管控范围,令他的控制不那么及时奏效。   她生活得太教条,因此对自由和野蛮生长的东西过分向往。   靳屿就是她内心世界的全部外化。   和靳屿在一起那几年, 贺星苒自由、快乐。   她有了真心爱她的人, 也收获了一些朋友。   分手后这些年,贺星苒时常做梦, 梦里也都是大学那段日子。   大片大片的记忆趁着睡梦浮现,她在梦里总是很平静,很愉悦。   只是在两年前,忙碌了一天的贺星苒忽然意识到,从现在开始,和靳屿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时要长。   那个晚上,她梦到靳屿的结婚现场。   他牵着身边女人的手,从她面前经过,未曾施舍一眼。   哭着从梦里醒来。   但贺星苒不敢回头,因为分手的过错在于自己,而靳屿身边,大抵也有更为般配的佳人。   想通后的,她只想将关于靳屿的这段记忆,不断向记忆深处掩埋。   直到任何人都看不见,只有她一个人回味、欣赏。   而如今,再坚硬的外壳和伪装,都因为靳屿一句话崩塌。   ——贺星苒能在爱与不爱上一直嘴硬,但永远无法在关于靳屿、和与靳屿有关的那段时光上说谎。   昏昏的光线落在贺星苒宁静的面容上,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似乎有几分痛苦。   泪水氤氲开不防水的粉底液,在她脸上留下两条痕迹。   靳屿的喉结缓缓蠕动着,那双惯性淡漠又没有温度的双眼落在她的脸上,神色逐渐复杂,又坚定。   良久,像是从胸腔里磨出来一句粗粝的话。   “值了。”他说。   贺星苒没听清,下意识抬头,要看清他的脸,让他再说一遍。   靳屿没有重复这句话,他掰着贺星苒的肩膀,让她正面对着自己。   皱眉,抬起手指悬停在她的脸颊处,内心似乎挣扎了一下,又下定决心,用拇指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靳屿的安慰略显别扭。   话音落下,贺星苒脸上的泪水更多了些。   靳屿的动作有些乱了章法,胡乱地在她脸上蹭了蹭:“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   “……”   他愣了一下。   他错在哪儿了?   怎么又变成动不动就道歉了……   面对曾经爱人,最暧昧的事就在于,无论感情如何,但当时相爱留在两人身上的习惯总是会猝不及防浮现。   比如贺星苒情绪很敏感,喜欢哭。   他就习惯了道歉。   好在贺星苒并没有发现两人的话已经有了超越前任的暧昧,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   门正当时地打开。   “苒苒在吗?”钱卫平和蔼的声音出现,旋即又皱了皱眉,音量扬高,“靳屿?”   她刚才敲门,因为里面没有回答,她才直接推门而入的,结果却发现儿媳和儿子正在一起。   只是这气氛,怎么看也不是你侬我侬。   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钱卫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仔细逡巡了一圈,看不出结果来。   “苒苒。”   她再次开口,对贺星苒说话。   贺星苒已经擦干泪水,跟靳屿错身,走了出来,正面面对钱卫平:“妈。”   钱卫平笑笑:“妈公司那里有个会要开,就先走了,你爸爸那里刚才给我打了电话,两家约在周末见面,到时候我们再见。”   今天machel来砸场子这一遭,估计贺泽刚那里也有人通风报信。   也不知道贺泽刚知道当年和她恋爱的人就是钱玉书的外孙靳屿,会是作何反应。   想到这里,贺星苒甚至想要冷笑。   “嗯,”她展露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给钱卫平,“那我们周末见。”   钱卫平点了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到靳屿那里,“阿屿,抓紧时间把你儿子从学习接回来,外公那里有事,需要你走一趟。”   儿……儿子???   在情绪爆发过后,贺星苒认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平静,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够呛。   靳屿看见她脸上的震惊,皱了皱眉,“嗯”了一声,没有解释,跟钱卫平走了出去。   母子二人专门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展会到了这个时间点,本就是人流量低谷,此处更是没有什么人过来。   “怎么回事?”钱卫平开门见山,没有半分犹豫,“你和苒苒怎么了,她怎么还在哭。”   靳屿抿着嘴,在长辈面前,仍旧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很是冷淡地回答:“没怎么。”   这句话敷衍的话成功得将钱卫平惹怒,她朝着靳屿的手臂拍上一巴掌:“你这是跟你妈说话的态度?”   靳屿被贺星苒的眼泪搞得心烦意乱,到现在也无法平静,钱卫平吼他,他不耐烦地反问:“当妈的就少操心儿子的私生活呗。”   “你——”   气得钱卫平拿食指指他鼻子,但靳屿仍旧是那副随意懒散的样子,垂头看着鞋尖,根本不接茬。   好在良好的家境和商场历让钱卫平的情绪收放自如,也明白跟靳屿自由又不受约束的性子,她用强没用。   也能猜出来他现在的态度跟今天的那幅画有关。   钱卫平叹了口气:“有时候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家里人给你安排相亲,你不去,也不谈恋爱,我们还以为你是同性恋,你外公都花了好久强迫你接受这个事实了,结果你又忽然跟苒苒结婚。”   “结婚就结婚,只要现在过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妈都不反对,但是,”她顿了顿,有些叹息似的安慰,“妈不知道你们两个从前怎么回事,但过日子妈还是有一点经验。”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掀起眼皮看她。   钱卫平说:“过日子不能朝后看,别因为从前的不愉快耽误了现在。”   靳屿想到了爸爸,又想到那段父母无穷无尽争吵的日子,结束这一切的是爸爸因公殉职只从国外运回了衣冠冢。   喉结动了动,他“嗯”了一声。   “既然还能在一起,”靳屿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莫名认真,“我就没想过轻易放手。”   钱卫平用揣测的目光看他。   几乎算得上朝夕相处,以至于钱卫平忽略了一些靳屿的成长细节。   这些年过去,他从那个青葱少年成长成独当一面的男人,已经不需要她的庇护和提醒。   半晌,钱卫平欣慰地点了点头,司机已经就位,打电话进来。   她按掉手机,往外走,又忽然顿住脚步:“阿屿,苒苒家庭复杂,性格也是,你要是想过一辈子,就要包容她。”   靳屿不习惯煽情,扬了扬眉毛,沉默了片刻,语气有些不耐:“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妈还是她妈?”   钱卫平:“……”   回去公司的路上,她又想到靳屿去领证的那一天。   想到靳屿被发现领证那一天。   老爷子气急,三令五申喊他赶紧回来。   靳屿一迈进三进的大大唐,老爷子的鞭子就招呼上了——   根本没留情面,第一下是朝着脸去的,也就是靳屿的职业让他保持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和敏锐的反应度,往一旁躲闪一下,躲过第一鞭子。   “跪下!”老爷子声如洪钟,怒气冲天。   钱家的子孙后辈,欲自立,必有倔强之气。   人生自然广阔任性,但并不完全能随心所欲。   未告知家里就结婚,并没有把家人放在眼里是其一,没有为自己人生大事负责是其二。   靳屿了然自己在结婚一事上先斩后奏后的行为会触动老爷子的底线,也不反抗,嘴唇抿成一条线,直直跪下。   老爷子年轻时好骑马,这副马鞭经过岁月的洗礼,牛皮条和竹编浑然一体,愈发坚固有韧劲儿。   一鞭又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靳屿的后背上,问他:“知错不知错。”   靳屿咬牙忍痛,额角青筋暴起,大颗大颗汗珠从鬓发滚落,但后背已经挺直,不屈不挠似的。   “我没错,”他声音止不住颤抖,但语气坚定,“我喜欢贺星苒,这辈子只想娶她。”   “为心爱的人犯傻,不是错。”   不是顶嘴,但这番倔强的发言令老爷子愈发怒了,鞭子挥舞得更用力。   钱卫平和钱和平怕靳屿真的有个好歹,赶忙上前拦住老爷子,让靳屿给外公道歉。   靳屿说:“婚姻大事先斩后奏是我不对,对你们我很抱歉;但贺星苒是我心爱的人,我做一些理礼法之外的事情,我自愿。”   他的言谈举止很有老爷子年轻时的风范,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钱玉书也累了,扔下马鞭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沉默良久,让靳屿起身。   靳屿却一叩首,从未开口请求过的高傲少年说道:“外公,求你帮帮我。”   接下来,是钱卫平向贺泽刚公司注资,帮助其渡过难关。   贺泽刚是有些贪得无厌,打着“云晟集团亲家”的名义拉了很多关系,钱卫平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是钱家长女,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有东西都想要最好的,且是独一的。   婚后十余年,靳屿父亲的初恋回国,总会跟她在同一个场合出现,她不舒服,去和丈夫吵架。   吵了一年,任凭丈夫哄着让着,她不依不饶。   直到丈夫的棺椁被运回国,空中战死的男人并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唯有一截没有完全燃烧殆尽的照片。   透过仅存的一角,能看出那是她的二十年前的单人照。   一切不言而喻。   自己经历过这样的错误和遗憾,钱卫平不想自己的骨血再重蹈覆辙。   所以,关于贺星苒的,她能接纳的就接纳,能容忍的就容忍。   -   靳屿心绪很乱,在外面吸了一根烟,袅袅烟雾不断向上空逃逸,逐渐消失不见。   “和你在一起那几年,是我人生里最好的时光。”   贺星苒声泪俱下的剖白看在眼里,靳屿有些震惊,又当真觉得值了。   他时常怀疑贺星苒有没有爱过他,甚至怀疑当年那些都是假的,直到今天,她给了自己答案。   钱卫平说的对,不能用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   反正才二十几岁。   人生漫漫,还来得及。   香烟燃烧到只剩烟蒂,他将它按灭,扔进垃圾箱。   收拢思绪,朝展会里走去。   -   展会内。   贺星苒拿出粉饼,补了妆。   靳屿走进来,车钥匙放在手指上转了转。   贺星苒闻声回头,靳屿挑了挑眉:“忙完了没?”   贺星苒:“?”   靳屿:“那就跟我走一趟。”   贺星苒:“?”   “干什么去?”   靳屿完全跟没事儿人似的,仿佛刚才两人的纠缠已经在他记忆里消失。   他漫不经心道:“接狗。”   贺星苒:“???”   “啊?”顾不上刚才两人的对话,贺星苒没控制住,惊讶地瞪了下眼睛,“你不是对狗毛过敏么?”   刚恋爱那会儿,贺星苒喜欢胡思乱想,明明刚刚爱上,但就已经给两人规划未来。   他们要买一座带院子的独栋别墅,然后她需要一张很好的床垫,再养一只可爱的小狗。   然后靳屿就告诉她,想得很好,但别想了。   他狗毛过敏。   靳屿没说话,拉起她的手臂将人拖到车旁。   坐进去,发动车子,沉默的时间久到贺星苒要把“靳屿经历过什么影响生命的大事以至于体质发生了巨大变化”都想了一遍。   直到车子顺利行使在路上,靳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知道代偿心理吗?”   贺星苒点了点头。   心里代偿效应指,当个人某些方面受到挫折,不能实现愿望时,会转而在其他方面寻求满足,以弥补原有不足。   “所以……”贺星苒缓缓开口,但又觉得荒谬,“你失去了一只猫或者什么东西,转而买了一只狗补偿自己?”   靳屿:“……”   这姑娘的脑子怎么既聪明又蠢笨的。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周身有车辆不断驶过。   “人,”靳屿一开口,声音有些哑,一贯散漫的性子有几分收敛,莫名有几分认真,“是因为失去了一个人。”   四下沉默。   趁着红灯,靳屿偏头观察贺星苒的反应。   贺星苒皱了皱眉,陷入“代偿心理”的必要逻辑里,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啊”了声,没忍住,询问道:“所以,你是把那个人当狗了?”   靳屿:“……”   用动物代偿动物就算了。   身体出问题也是用一个器官代偿另一个器官。   轮到大少爷这儿直接用狗代偿人。   贺星苒一阵无奈,顶着靳屿冷下来的面孔,小声喃喃道:“那你挺狗的。”   靳屿:“…………” 第26章   贺星苒说完, 内心一阵咆哮。   不是吧,她怎么还能把心里话说出来呢,还是当着靳屿的面。   刚才没有情绪的吵架之后,贺星苒感觉无论怎么和靳屿相处都是尴尬的, 她居然又凭借一己之力将尴尬提升了一个等级。   靳屿抿着嘴唇, 从她的角度看, 只有凌冽的侧脸线条。   贺星苒装作不在意地看了会儿窗外,发现两侧风景逐渐荒凉, 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我们去哪里接狗狗?”   靳屿扫她一眼:“学校。”   “喔。”   贺星苒是资深狗狗控,知道有些习惯不好的小狗会被送到狗狗学校学习,感觉靳屿没有不喜欢攀谈, 她剥了剥手指,问:“它怎么了?”   靳屿说:“社会化没做好,护食,咬人,还有分离焦虑,我工作不在家, 它就会乱拉乱尿。”   其实狗狗没做好社会化,主要原因是在于小时候主人没有教好,可这是靳屿的狗,他本来就狗毛过敏,为什么养狗都是一件存疑的事情,贺星苒也不好说什么。   沉默片刻, 为了不让气氛尴尬, 她硬着头皮说:“那它还是问题少年。”   “应该都改过来了,”靳屿微微偏头, 扫了她一眼,似乎意识到她在想什么,不动声色解释道,“它原本是我同事的狗,同事老婆怀孕,家里不让养,一时间又找不到卖主,我看着怪可怜的,就给接回家了。”   “……”   贺星苒恨不得给刚刚妄加揣测的自己一个巴掌!   人家什么都没说呢,就去揣测他因为狗毛过敏所以不喜欢狗所以养不好狗,也是太片面了。   半晌,她干巴巴地夸赞:“那你真是大好人。”   靳屿额角青筋一跳:“谢谢你给我发好人卡。”   贺星苒:“……”   她也没有这个意思,就是大少爷的想法总是太歪。   贺星苒低头看着指甲,时间久到靳屿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才听到她轻缓的声音:“我之前也捡到过一只狗。”   靳屿纳罕地扬了扬眉,好整以暇看她。   他不知道这只狗狗是她在认识他之前养的,还是在分手这几年养的。   问了尴尬。   好在贺星苒已经自顾自说下去:“我六七岁吧,在学校外面捡的,就给带回家了。”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但是被我爸看到了,他说狗狗身上有细菌,弟弟还小,影响弟弟健康,就趁着我上学的时候给它扔了。”   直至今日,贺星苒都不知道贺泽刚是把那只小狗送人了还是扔在外面让它流浪去了,还是说送到了狗肉馆。   她很识趣的没问,因为就算问了也不会得到贺泽刚好的答案。   而那时候她还太小,无法改变大人已经决定的事的后果。   靳屿听完,抿了抿嘴角。   即便是很久远的事情,但贺星苒现在说出来,语气里仍有疑惑和悲恸,他就不能当成一个故事简单一听。   前方红灯,靳屿轻轻点了点刹车,抬手,轻轻拍了拍贺星苒的肩膀。   贺星苒的睫毛颤了颤。   他的动作并不亲密,像是男生之间常用的安慰,但是用在她身上,有些恋人未满的尴尬和凑合。   “现在你已经不是六七岁贺星苒了,”靳屿的声音很轻,“你已经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一切。”   靳屿身上永远有这样一种魔力。   她性格敏感,喜欢胡思乱想,会被很多过往的事情困扰,也会为还没发生的事预设困难。   靳屿则向来从容,能用简单的语言和行动化解她的情绪。   红灯转绿,靳屿的手指蜷缩了两下,从贺星苒肩膀上拿下来。   车子驶过红绿灯,再转一个弯,就到了狗狗学校。   靳屿没打算进去,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给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就有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牵着一只白梗西高地走了出来。   牵引绳被工作人员牵得长长的,小西高地抖着大耳朵,脸上看着在笑似的,颠儿颠儿在前面跑。   西高地掉毛很少,对于狗毛过敏但喜欢养狗的人来说,简直是最合适的选择了。   看到可爱小狗,贺星苒不禁也笑了笑,指了指小狗对靳屿说:“看它好开心,感觉像是知道你来了。”   靳屿“嗯”了一声,推开车门下车,贺星苒见状也下车。   小狗一步步跑过来,贺星苒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却被靳屿一把拉回身后。   贺星苒皱眉,有些愠怒。   靳屿将她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底,叹了口气:“公主,它之前可是一只没有没有社会化好的狗。”   遇到陌生人指不定会乱咬。   正说着,小狗跑到了面前,靳屿叫了它一声:“福瑞。”   小狗狗歪头看他,虽然两个月没见,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主人,开始夸摇尾巴,哼唧哼唧地蹭靳屿的腿。   靳屿蹲下来摸了两下抚慰福瑞,然后对训犬师说:“辛苦你们了,它现在怎么样了。”   训犬师说:“坏毛病差不多都改了,现在听话可爱得很。”   接下来,训犬师按照福瑞原来有的问题跟靳屿全方位汇报一些。   两人没注意的时候,福瑞已经绕过靳屿一直在嗅它身后的贺星苒。   歪头,摇尾巴,笑。   小狗俘获人心三件套。   贺星苒本就感觉它眼熟,多瞧了两眼,才发现它就是靳屿微信头像上的那只狗。   她蹲下来摸了摸小狗头,小狗在她脚边直转悠,哼唧哼唧的。   “让姐姐摸摸。”贺星苒小声嘟囔着,手掌贴在福瑞的头顶,顺毛捋它。   靳屿转过身哼笑一声:“姐姐?”   贺星苒:“……?”   靳屿指了指小狗,又用下巴指了指她,用颇有几分欠揍的语气说:“可是我妈说福瑞是我儿子。”   “……”   这点辈分上的便宜也占。   贺星苒起身,转过身不看靳屿,对福瑞说:“让阿姨摸摸。”   靳屿跟训犬师的交流已经结束,学费也已经付过,看福瑞和贺星苒的交流没有什么问题,扯了扯福瑞的牵引绳,对它说:“走了福瑞,跟你后妈上车。”   贺星苒:“……”   福瑞看着就是没少被靳屿带出门的小狗,听到靳屿的指令,副驾车门打开,就知道跳上去,坐在副驾座椅下面。   贺星苒上车,福瑞朝着她叫。   靳屿:“让你抱呢。”   贺星苒:“……”   没办法,谁叫这只狗狗这么可爱,贺星苒弯腰给它抱起来。   回程的路上,因为有了福瑞,贺星苒也不感觉太过无聊。   小狗靠着自己的可爱很快就征服了人类。   进了市区,贺星苒对福瑞的喜欢几乎要到了想给狗狗占为己有的程度,又想到和靳屿目前处于分居的状态,试探着开口问:“你最近在哪里住?”   靳屿:“公司附近。”   因为机场的位置都很偏远,很多民航从业人员又不是本地人,或者虽然是本地人,但是通勤距离很长,干脆就在机场附近租房子了。   靳屿在那儿也有一套房,有时候航班抵达太晚就会选择在那儿对付一夜。   贺星苒立刻运转大脑思考了一下。   靳屿没有回外公家或者在自己其他房产住,是因为他的其他房子会被钱卫平关注到,他并不想向家里透露两人闹矛盾分居的事。   “那你一会儿别回去那里了吧?”她试探地问。   靳屿装作不懂:“为什么?”   贺星苒绞尽脑汁,一本真经地瞎编:“你对狗毛过敏,所以狗狗定期洗澡修毛很重要,家里也要经常打扫,你工作起来时间不确定,它万一没被照顾好,你又过敏了怎么办?”   靳屿“啊”了一声,“你倒是提醒了我,”他说着拿出手机,“我得让阿姨改为每天上门打扫一次。”   贺星苒:“……”   你看我是这个意思?   他没明白,贺星苒摸着福瑞的脑袋,换了个说法:“可是福瑞有分离焦虑才上学的,万一你去工作它又开始焦虑怎么办……”   靳屿指尖敲了敲方向盘,不咸不淡地说:“所以,我还得给它配个保姆照顾一下。”   贺星苒:“……”   靳屿嘴唇一勾:“谢谢你提醒。”   “……”   贺星苒都要怀疑他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在跟自己装蒜了,转头去观察靳屿。   他耷拉着眼皮,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右侧双眼皮褶皱上那颗褐色小痣,仍旧是懒洋洋的模样,或者单纯觉得开汽车没意思,必须是飞机或者赛车才够速度与激情。   贺星苒的心里一分钟闪过八百个想法,福瑞在她怀里哼唧哼唧的,她咬了咬牙,心一横,解释道:“我那天不是要你走的意思。”   靳屿纳罕地抬眼:“哪天?”   贺星苒:“……”   原来他都忘了,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舔了舔嘴唇,低头,不打算说话了。   靳屿看这姑娘又打算装鹌鹑,只好给了个台阶下:“啊,那天啊,想起来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贺星苒说得吞吞吐吐:“我的意思是的……”   她顿了顿,似乎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你可以提前告诉我的工作排期,否则我会对突然的脚步声很敏感。”   靳屿扬了扬眉,“啊”了一声,优哉游哉道:“可以。”   趁着红灯,他把自己的排期表发她一份,“一个月更新一次,下个月的还没出。”   贺星苒象征性地扫了两眼,然后说:“那你还在我家住吧,反正你房子还没装修好,机场那里照顾福瑞又不方便。”   话音落下,空气沉默。   久到贺星苒认为靳屿一定会拒绝自己的时候,他淡淡启齿:“那好吧。”   听着有点被逼无奈似的。   贺星苒:“……”   为了小狗,值了!   -   因为要养狗的关系,贺星苒让靳屿中途换个目的地,去一家宠物店买了一些宠物用品,然后又给家里装了监控,为了监测小狗的状态。   两人一狗回到家,贺星苒乏力地往沙发上一躺,靳屿开始装监控,福瑞累了,根本不认生,自己找个好地儿躺着呼呼就睡。   因为不了解福瑞的生活习惯,贺星苒和靳屿的交流明显多了起来。   星星;【福瑞在哼唧,是不是要带它出去尿尿了】   靳屿:【你可以一天遛两次】   星星:【福瑞对着门叫,可能是想你了,你要不通过监控跟它说两句话】   下一秒,靳屿立马打过来微信视频电话。   狗狗也不会说话,最后都是两人在聊天。   靳屿结束工作刚好是周六晚上,贺家和靳、钱两家约定见面的日子。   会亲家,本来是在结婚前完成的仪式,但由于两人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直接领证,变成了一种补救行为。   钱卫平三令五申,让靳屿好好准备,提好礼物见面。   但偏偏那天由于空中管制,靳屿下班的时间晚了点儿,回到家时贺星苒已经出发了。   他洗澡换衣服吹头发,有条不紊地把礼物提好,就看到多日不见的福瑞围着他脚边转圈圈。   他给福瑞开了一盒罐头,摸摸小狗头,扯着嘴角笑了笑:“福瑞,多吃点儿,把你妈妈迷死。”   福瑞朝他汪汪两声。 第27章   贺家传统, 规矩很多。   虽然明知道贺星苒和靳屿已经领了结婚证,并且同居,双方家长见面的宴会而已,贺泽刚坚坚持让贺星苒从家里出发。   自从跟着姑姑去乡下之后, 贺星苒就很少会回到贺泽刚的房子。   贺泽刚提出这个要求后, 贺星苒不懂得如何拒绝, 于是强迫自己勉强将这次见面当做很重要的仪式。   因此在宴会当天,她早早出门, 去医院看了姑姑,将贺家要和靳屿家人见面的消息告诉她。   姑姑脑梗术后一直昏迷,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均匀平稳。   贺星苒当她还有意识, 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   跟很多年前喜欢自己、如今自己也还在喜欢的男孩子结婚,也不算太差。   贺星苒跟姑姑说。   今天姐姐贺月升也回来了。   或者说把两家见面的宴会定在今天,就是因为今天贺月升会回家。   贺月升和后妈江澜坐在一侧沙发上聊美容和御夫之术,弟弟贺阳辰万年不变躲在角落里玩手机,贺星苒跟他们没有很多话题,闲来无事, 翻起家里的监控。   刚巧就看到靳屿回来,给福瑞开罐头的那一幕。   小狗开心得尾巴要摇成直升机的螺旋桨,边摇边对靳屿哼唧,往他小腿上蹭。   靳屿穿着短裤,虽然福瑞定期做护理并且不爱掉毛,但他还是很怕过敏, 往后退了两步。   后退的动作让福瑞受伤了, 小狗不哼唧了,尾巴也不摇了, 靳屿叹口气,心软软,四处找摸小狗时戴的手套。   戴好手套,蹲下,向福瑞招招手。   小狗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躺下,露出肚皮,靳屿上手,摸摸摸摸摸。   监控里看这一幕,又温馨又滑稽,贺星苒没忍住,在监控里咳了一声,唤道:“福瑞,福瑞。”   福瑞的耳朵动了动,立马站起来,朝监控的方向跑去。   做了一连串准备工作的靳屿被气得咬牙,走到监控前挡住监控,冷飕飕地说:“你妈不在。”   下一刻,贺星苒的手机画面一黑。   靳屿把监控拔了。   小气鬼。   贺星苒没忍住,笑了出声。   “啧。”她的笑容还在嘴角,就听到贺月升不屑地轻嗤声,贺月升斜眼上下打量她:“还真以为和靳家少爷领了结婚证就万事大吉了?人家那个家庭条件,家里只有你一个,外面指不定还有多少呢。”   一开口就没有什么好话。   贺星苒替靳屿解释:“不会,我们大学就谈过,知道他是什么人。”   纵使两人之间还有祁颂年,但她仍旧信任靳屿,他绝对不会同时跟两个女人保持亲密关系。   “你都说是大学时候的老黄历了,”贺月升夹枪带棒道,“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后,还能跟大学一样?”   “你就是爱做公主梦,这男人,喜欢在外面偷腥是本能。”   “……”   贺星苒这才明白,贺月升仅仅是心情不好,拿她当发泄口呢。   她放下手机,不动声色地回击:“看来大姐有经验,比我明白得多。”   简单的一句话,让贺月升的脸白了不少,气得拿食指指她:“你……”   两人的话里刚有一点针锋相对的苗头,江澜立马拉偏架:“哎呦,苒苒,你少说两句,升升最近本来心情就不好,你别呛你姐。”   贺星苒:“……”   贺月升在贺家的地位很高,贺泽刚宠她,江澜就不得不也喜欢她。   她学生时代成绩很好,后来要去娱乐圈当明星,家里也全力支持,贺家人都有绝对的美貌,凭借一张脸,贺月升在娱乐圈混得也还不错,后来还嫁了某影业的老板,算是高嫁的典型。   只是姐夫比姐姐大了八岁,男人年纪大精子质量变差,贺月升之前又拼事业,过了最佳的怀孕生产时期,现在想要小孩儿很困难。   前阵子贺月升在美国做试管,打了好几次催产针,又打保胎针,但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次回国,她不但没有得到老公的安慰,反而抓到了老公出轨,丈夫的态度强硬,气得她跑回娘家找安慰。   贺星苒习惯了忍耐,看了看江澜,又看了看贺月升,还是选择了闭嘴。   倒是一旁打游戏的贺阳辰可不惯贺月升的毛病:“我看大姐今天脾气也太大了,要不别去见姐夫哥家的人了,别说错话惹大家都不开心。”   这话无不是在提醒无论是钱家还是靳家都要比贺家家境殷实,社会地位高,贺月升还是忍忍吧。   江澜心里咯噔一下,骂贺阳辰:“你少说两句!”   贺泽刚宠爱贺月升,贺阳辰跟贺月升闹别扭没有什么好处,江澜赶紧将矛头对准贺星苒:“听说前几天你办那个会展,有人来闹事,你婆婆还帮你出手了?”   贺星苒点头:“嗯。”   江澜:“杨夫人还在你那里下了大订单?”   贺星苒没说话。   江澜当她默认,在心里盘算了会儿,说道:“其实以你那个小公司的体量接这么大单,还是有些风险,应该再派一些专业人士过去好。”   贺星苒哪儿能不知道江澜到底是什么意思,公司是贺泽刚投资的,本来就是给贺星苒用来练练手,她真把公司搞好了,贺泽刚还没说什么,江澜就开始打这个公司的主意。   贺星苒装作听不懂,乖巧回答:“嗯,今年业绩好,我已经让人事开高薪招聘业务部经理了。”   江澜说:“外人哪儿有家里人用着放心。”   贺星苒四两拨千斤地回答:“那让弟弟来公司也可以。”   还没等江澜说话,贺阳辰第一个拒绝:“我可不去,上班有什么好的,爸爸的钱以后都是我的,我就不能躺平么?”   贺阳辰是个二世祖,且深知自己不聪明没有脑子,所以也没有什么要大展拳脚的宏图大志,只想当啃老的大少爷。   一点儿累也不想受。   “别玩你的破手机了,”江澜都不明白自己肚子里怎么能出来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你有这时间都不如向你二姐学学怎么做生意。”   贺阳辰哼了一声:“我在家躺一辈子,爸爸二姐也不会不管我。”   贺星苒:“……”   不知道弟弟到底哪儿来的自信。   但他这话没有提到贺月升,她更是心里烦闷,指着贺星苒说:“别以为跟靳屿领证就万事大吉了,靳家和钱家是什么家族?传统名门!你这上赶着送上门的,人家心里指不定怎么瞧不起你呢。”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一会儿彩礼上见真章吧。”   贺星苒:“……”   两姐妹的关系其实并不差,甚至也有一些温情时刻,但贺月升从小到大一直压贺星苒一头,现在见她在婚姻大事上比她好太多,自然是难受,话里拈酸带醋,都是嘲讽。   贺星苒提前知道靳屿妈妈和外公对她的满意,也知道钱家人的体面,没有反驳贺月升,冷淡道:“嗯,到时候看吧。”   贺月升“啧”了声:“到时候可别哭。”   恰好电话响了,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   四人收拾好一起出发。   -   靳家将见面会定在一家风格典雅的酒店。   一进去就是曲水流觞,以实木和深色调装修为主,墙面上镶嵌着一些玉石和水晶,看上去华贵又雅致。   靳屿父亲过世得早,靳家今天出席的是靳屿的爷爷奶奶。   靳屿爷爷是靳观西是文学大家,奶奶赵诗空才是做生意的那个,外公钱玉书,舅舅舅妈还有钱卫平都在。   从出席人员上就能看得出对贺星苒的重视。   贺泽刚今天穿了套定制西装,愈发显得身姿板正。   靳家、钱家的人很有风度,见他进门,就站起来。   贺泽刚逐一打招呼:“靳老、钱老,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钱玉书今天穿了一件暗色真丝唐装,胸口揣着怀表,架着一副银边老花镜,威严地笑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贺泽刚连忙点头,然后跟钱卫平握手:“亲家,好久不见。”   上次见面还是去云晟打秋风的时候,钱卫平心想着我见你女儿就够了,跟你最好还是别见,“嗯,好久不见了。”   ……   一番招呼后,大家都落座。   才发现最重要的人还没到,钱老爷子脸色一沉,刚要骂靳屿这小子愈发没有规矩了。   下一秒,靳屿推门而入。   看到大家都在,也不局促,稍稍扬了扬眉,很自然地逐一打招呼,最后解释道:“不好意思,今天空中管制,飞机落地的时间晚了。”   工作上的事,大家当然选择原谅。   只有贺泽刚殷勤得过分,对贺星苒说:“苒苒,你还不给阿屿烫碗筷倒茶水?”   贺星苒:“……”   行吧。   她伸手拿过碗筷,靳屿恰好在此时落座在她身侧。   用手肘推了推她,贺星苒侧头看他,靳屿稍稍扬眉,语气里有点小得意:“你还有这天?”   恋爱这几年,大小姐一直都是被照顾的角色,哪儿轮得着靳屿享受被照顾的滋味了。   贺星苒脸上不动声色,桌子底下,却狠狠地踩了靳屿一脚。   靳屿痛得皱了下眉,哼笑了声,吐槽:“小气鬼。”   两人的互动落在大人眼里就是打情骂俏。   贺泽刚唯恐贺星苒跟靳屿说了当年两人分手的原因,脸色变了一下,先发制人道:“瞧你们两个感情多好,当年苒苒不懂事,性子娇气,非吵着要分手,我还劝来着,哎……”   完全甩锅并且颠倒黑白,贺星苒心里像是被注满水似的不舒服。   钱卫平笑笑:“不管怎么说,两个孩子还是走到一起了,阿屿是放养长大的,太没规矩,先拉着苒苒去领证,是我们的不是。”   一边说着,服务员开始上菜。   靳屿偏头瞧了贺星苒一眼,没有关心长辈互相说的没用的场面话。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问她:“这几天福瑞乖不乖?”   “它的分离焦虑真的治好了吗?”贺星苒皱眉,朝靳屿凑近了些,声音不敢太大,“我看它总是蹲在门口等你回来。”   靳屿“啧”了一声:“它还成留守儿童了。”   贺星苒皱眉。   在认真讨论小狗身体状况的时候,她希望靳屿严肃一些。   她发尖清澈的洗发香水气味传递到他鼻尖,靳屿的思绪飘忽,半晌,在贺星苒再次有情绪之前,咳了一声,认真说:“小狗的世界只有主人,它在外面回来就开始等主人回家,很正常。”   贺星苒皱着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她想到了曾经一直在家门口坐着等待妈妈来接的自己。   今天妈妈没有出席家宴,她并不在乎贺星苒,也反感贺星苒不打招呼擅自结婚的行为。   贺星苒心里柔软下来,叹了口气:“那我明天上班带福瑞过去吧。”   办公室里都是年轻人,对小狗的接受程度很高。   靳屿考虑了一下,点头。   两人刚说上两句,坐在贺星苒旁边的贺泽刚就给她夹了菜放到碗里:“来,苒苒,多吃点儿。”   贺星苒看了眼碗里的菜,有些尴尬地笑笑,还是硬着头皮回答:“嗯。”   就连一旁的钱卫平都有些看不下去。   贺泽刚当着大家的面上演好爸爸的戏码,但连女儿不吃肥肉这种小事都不知道,甚至连功课都不愿意做一下。   贺星苒盯着碗里那块红烧肉,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下筷子。   吃,自己难受;不吃,又下贺泽刚面子。   事后他指不定因为这点小事怎么嘟囔。   她正犯难,下一刻,靳屿从她碗里将那块红烧肉夹过来,不动声色地吃掉。   “呦,姑爷也爱吃这个?”贺泽刚对靳屿和贺星苒的态度天壤之别,忙不迭起身要把红烧肉换到靳屿面前去。   靳屿淡淡摆手:“谢谢,不用了。”   贺泽刚脸上一片茫然。   见他还是没明白,靳屿也不再忍着,朝贺泽刚笑了笑:“爸,苒苒不吃肥肉的。”   “……”   完全是很直白、很下面子的行为。   贺泽刚脸上白了下,努力给自己找补:“瞧我这脑袋,忙了一天这事儿都忘了。”   靳屿嘴角保持着不冷不淡的笑容,不置可否地抬了抬眉毛。   贺星苒看了他一眼,心里暗爽。   不用看贺泽刚演爱女儿的戏码就够了,钱卫平赶紧推进度,把彩礼清单拿了出来,交给贺泽刚:“亲家,阿屿没经过允许就着急娶了苒苒,说到底是我们不对,这是阿屿爷爷奶奶、外公还有我分别准备的嫁妆,您过目。”   “您客气。”贺泽刚表面上谦虚,实际眼睛都黏在礼单上了。   坐在他旁边的江澜还有江澜身边的贺月升也都急着去看。   贺星苒倒是不着急,靳屿干脆转桌子,把她喜欢吃的菜转到她面前,两人一起埋头吃饭。   甭管这是不是亲家见面,谈婚论嫁,靳屿从在飞机上开始到现在都没吃饭,饿了,现在得补回来。   贺泽刚大致扫了下礼品清单,很满意地放下,江澜拿过去,继续看。   “亲家您客气了,”他脸上堆着满意的笑,“我这也给苒苒准备了嫁妆,跟她姐姐出嫁的时候一样。”   多子家庭,贺泽刚这么安排很正常,钱卫平也不是贪图贺家的资产,点了点头,说:“您也可以,都是给小两口的新生活启动资金,当长辈的给多给少都不过分。”   靳屿心里想着,可不是么,反正又不缺。   靳屿家里给出的长长礼品单在贺家人手里逐一看过。   贺泽刚和钱卫平已经聊到婚礼时间和具体备婚事宜,礼品单到了贺月升手里。   市中心的房产两套、豪车两辆、股票、公司分红、彩宝珠宝和玉石……   各个是上得了台面拿的出手,知道靳家有钱,但没想到对贺星苒这个前脚刚和路家少爷闹出结婚风波,后脚就嫁进自家家门的儿媳也能如此阔绰。   她结婚的时候,婆家的彩礼连这一半都没有!   越想越生气。   “婚礼日期还得找大师算一算,图个好彩头,”钱卫平说,“何况苒苒的婚纱大概率得定制,我们也得给设计师时间。”   贺月升被娇惯坏的性格没个收敛,慢慢道:“苒苒不是有上次准备婚礼没用上的婚纱吗?这次用刚刚好。”   此话一出,大家都吸了口冷气。   在这个场合提这种事,未免有些太下自己妹妹的面子了。   贺星苒立马紧张起来,生怕因为贺月升的这句话,让大家对自己有意见。   越是沉默,她就越不安。   靳屿掀起眼皮瞭了眼贺星苒,无声哂笑,凑过来打趣道:“又装鹌鹑。”   他说完,锐利的目光落在贺月升身上,话家常似的说:“这话说的,那我不用定制礼服?”   贺月升:“……”   “还有,”一次攻击还没完,靳屿才不管这是什么场合,对面是什么人,他松松垮垮地坐在椅子上,规整的西装外套衣袖被他往上撸了两下,语气懒洋洋的,“大姐要是这么节俭,那就把上次结婚穿的婚纱留到二婚继续穿。”   话音一落,大家:“……”   大少爷,你这嘴,能不能稍微收敛点儿!   贺月升的脸色已经从一阵红一阵白变得比调色盘还精彩。   她被靳屿一句话怼懵了,回过神来刚要反击,整场宴会最德高望重的钱玉书老爷子发话了:“小辈们别吵嘴,大家和和气气的,好好吃饭。”   “……”   看似说和,但完全是拉偏架,直接把贺月升的话堵住了。   贺星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把头埋在碗里的,一直不抬头,只顾着吃。   靳屿扫她一眼,耸了耸肩,又嘟囔了声:“我瞧你跟我不是挺能言善辩的么。”   贺星苒感觉最近的靳屿有点奇怪,像是只花孔雀不断开屏,昭示自己的存在。   或者仅仅算是在找茬的,她连忙给他夹菜:“你饿了,好好吃饭。”   靳屿:“?”   刚要说什么,贺星苒立马把他话堵死:“食不言,寝不语。”   靳屿:“……”   小插曲过去,大家和谐了很多。   都是生意场上的人,难免会聊一下工作,这两年大环境不好生意难做,虽然没人问,但贺月升还是把话题引导了自己这里。   “经济下行,现在很多剧组都不开工,我们演员片酬也低了不少,大家不是带货就是拼红毯拼时尚资源。”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什么,朝贺星苒甜甜一笑:“苒苒,你是不是还会做衣服呀?给我订制一条你们苏绣的裙子呗。”   忽然被问到,贺星苒的身形短暂一愣:“啊?”   “这不年末各大时尚杂志都有红毯么,我明年想在时尚资源上加把劲儿,红毯得搞出新鲜东西来。”贺月升说,“再者说我穿你绣的衣服,苏绣也有曝光。”   贺星苒也有给人订制衣衫的先例,但那些肯花高价下订单的人,都是真心喜欢苏绣的人。   她不想让苏绣仅仅是贺月升的时尚跳板,在没有文化认同和审美认同下的曝光也不是好事。   贺星苒思索片刻,找了个理由拒绝:“我很忙,订单很多,没时间。”   “你没时间就让同门的其他绣娘给你绣呗,”也不知道贺月升是真听不懂还是装蒜,“我明天跟你去量身材尺寸。”   贺星苒还要拒绝:“我……”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好了。”贺月升说。   贺泽刚和江澜也在一旁帮腔:“都是一家人,帮帮你姐姐怎么了?你也不想姐姐工作不顺利是不是?”   三言两语,道德绑架,给贺星苒架在那里。   这次靳屿始终没说话,静候她的解决结果似的。   而钱卫平虽然看不上这种行为,但说白了是贺家家室,她也没办法过多插手。   宴会最后,贺星苒如鲠在喉。   夜色渐深,短暂的聚会结束,靳屿开车和贺星苒回家。   一出酒店门,靳屿就脱了西装外套,松散地挎在臂弯里,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白T恤,西装裤配运动鞋,清爽干净,又因为他永远是惫懒冷淡的态度,身上又莫名多了几分桀骜的少年气。   回程的路上,夜风猎猎,贺星苒摇下车窗,看着外面。   心情因为被迫接了贺月升的要求变得很低落。   靳屿偏头看她,她头抵着车窗,好看的眼睛里有着平静的忧愁。   初见时,她身上那种哀愁、神秘的气质在夜里一一浮现,像藤蔓逐渐蔓延。   “你不想帮你姐做衣服?”他漫不经心地问了声。   贺星苒罕见地做出一些娇憨的小表情,撇撇嘴,点头:“嗯。”   “我们关系也不好。”   靳屿斩钉截铁道:“那你就拒绝呗。”   贺星苒:“怎么拒绝?她都那么说了,我爸还有阿姨也在绑架我去做……”   “唔——”   前方红灯,靳屿踩了刹车。   下一刻,他松开安全带,朝贺星苒扑了上来。   贺星苒还沉浸在忧愁里,完全不设防备,被他用力地吻上嘴唇,本能反应令她发出的惊呼也截断在靳屿的吻里,变成短暂急促的音调。   靳屿这人,在调.情上是一把好手,大掌按着她的后脑,空下来的那只手将她两条纤细的手腕往一起并拢,捏住。   先是很轻很轻,如羽毛般的舔舐嘴唇,贺星苒喜欢靳屿,并不抵触他的肢体接触,被他吻着,在短暂的错愕后,不明所以,但仍旧选择糊涂地接受。   逐渐地,他的吻变成疾风骤雨,贺星苒的齿关被撬开,他探进舌头,用力撵着她的舌根按压。   动作有些粗鲁,暴力。   三十秒的红灯转绿,身后的车按着喇叭,像是一道警笛,令她浑身紧张起来。   靳屿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贺星苒慌了,并不舒服地挣扎,待到手腕脱离掌控,用尽全力将靳屿推开,抗拒道:“靳屿,你疯了?我不要。”   霓虹的灯光落在靳屿的眼睛里,眼角那颗褐色小痣更明显了些。   身后的车主将喇叭按得长久且暴躁。   靳屿用拇指一寸寸擦拭过嘴角的水质,瞧着贺星苒沾满水汽的眼睛,忽地勾唇一笑。   贺星苒不喜欢他这样,感觉他莫名其妙,用手背擦了擦嘴唇,躲在靠窗的位置,身体蜷缩着,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不开心,不舒服了?”靳屿吊儿郎当地问。   贺星苒被他的语气搞得愠怒,反问他:“被莫名其妙强吻,你会舒服?”   空气静默了半秒钟。   忽地,靳屿牵了牵嘴角,有些失笑地发问:“苒苒,你就跟我能耐是不是?”   “……”   贺星苒咬着嘴唇,没说话。   靳屿的眼里盛了点戏谑的笑意,逐渐俯身,贺星苒不解且警惕地抬头看他。   下一刻,胸口被他用食指点了点,靳屿用缓慢而嚣张语气说道:“学会没?拒绝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 第28章   夏夜清爽的晚风钻进车窗。   靳屿话音落下后, 慢条斯理地重新发动车子,踩了踩油门,冲了出去。   后面车子的鸣笛声被越甩越远。   靳屿的吻和那句放肆的话,似乎还停留在嘴角, 霓虹灯在贺星苒的脸上留下一片红晕, 她咬了咬嘴唇, 将车窗又按下去些,对着窗口吹晚风。   靳屿点开车载播放器, 随即放了一首歌。   音乐色如流水般填满两人气氛的沉默和尴尬。   半晌,靳屿屈起修长的手指,用指节敲了敲方向盘,缓慢又玩味地叮嘱她:“别吹风了。”   贺星苒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没看他,含糊回应着:“又不冷。”   “当然不冷,”靳屿忽地勾唇一笑,“刚亲完就吹风,也不怕嘴巴痛。”   贺星苒:“……………”   接吻的事情,怎么就能被他这么随口就说出口。   他越淡定, 越不觉得有什么,就越会把这份尴尬转移到贺星苒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一些,但不想在和靳屿的对抗中甘拜下风,咬了咬牙说道:“靳少爷的嘴巴好吓人,动不动就要和别人接吻。”   靳屿哼笑一声,回答:“我不是教你怎么拒绝别人么?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   谁问你了?   谁让你教了!   “那大少爷的嘴巴还挺忙的, ”贺星苒回怼得痛快, “每次教人点儿什么,就得献上热吻。”   靳屿:“……”   两人那时候恋爱, 也会拌嘴会吵架。   靳屿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孩子,虽然情绪稳定,但总是能被贺星苒的脑回路气到。   此时,靳屿忽地嗤笑一声。   贺星苒以为他当真被自己惹不开心了,但也没怕,回过头看他,有点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公主您照镜子瞧瞧,”靳屿说,“瞧瞧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   贺星苒皱眉:“我又怎么了?”   靳屿说:“我亲你一口,你就故意说话气我,是吧?”   贺星苒:“……”   靳屿:“有这本事就往你姐你爸你后妈身上用。”   “……”   贺星苒沉默了下,想回怼他,姐姐后妈和爸爸也有强吻过她呀!   但转念一想,他们做的那些事,都比强吻要严重多了。   她闭嘴收声,又过了会儿,闷闷道:“他们都那么说了,给我绑在那里,我要是再不答应显得我小气。”   靳屿看得出她的犹豫,只斩钉截铁问她:“那你愿意帮你姐定制礼服吗?”   贺星苒:“当然不愿意。”   “那不就成了,”靳屿说,“真正关心你的人,不会绑架你做让你不开心的事。”   他边开车边说话,语气和闲聊家常似的,没有半分说教,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贺星苒关于亲情的伪装。   “其实……”   被戳破家里人那层虚伪的表象,贺星苒本能地维护他们,不单纯是为他们说话,更多的是不想接受至亲至爱都在算计自己的事实。   她说话吞吞吐吐,摆明了自己也不信:“我姐跟我关系也还可以。”   靳屿哂笑一声,侧头看她:“随便你怎么跟我说,别把自己也骗了就行。”   他并没有出言安慰。   贺星苒有种自己营造出来的幸福被戳穿的尴尬,难堪地努努嘴,没说话。   车子驶进地下车库,沉默半晌,终于,靳屿的语气软了下来:“既然她和你关系还不错,那你就不要怕拒绝她会产生的后果。”   “真正爱你的人,不会介意这些。”靳屿说。   贺星苒忽然想到,这些年,她能毫无负担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对两个人。   一个是姑姑,一个就是靳屿。   曾经的记忆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忆起来,二十六的贺星苒能体会到一些当时无法体会的情绪。   也就能理解靳屿对自己到底有多好。   因为当初的靳屿真心对自己好,如今的靳屿在她心里仍旧有一席之地。   她还是愿意信任靳屿的,车子在车位上停好,她悄悄地问:“那我要怎么拒绝贺月升呢?”   靳屿拔掉车钥匙,听到她这么问,纳罕地扬了扬眉,朝她勾了勾手。   贺星苒靠近一些,靳屿简单地说了一遍。   贺星苒瞪大眼睛:“就这样?”   靳屿点头:“公主,拒绝别人难道还用打报告逐级提交等待批复吗?”   “……”贺星苒思索了下,“有点难办到。”   她就不是那种斩钉截铁利落的人,她脑袋里灵光一闪,看向靳屿:“要不你帮帮我?”   靳屿“啧”了一声:“什么条件?”   好小气的一个人。   不过现在也不是真的男女朋友,算账也是正常的。   贺星苒说:“随便你有什么条件。”   靳屿总不会让她去捞月亮摘星星。   看似把主动权交给靳屿,实际上轮到靳屿选择困难。   他松开安全带,慢悠悠下车,朝电梯方向走去,贺星苒赶紧跟上,他按了钥匙锁车。   “滴”的一声后,听到他懒洋洋有几分玩味的声音:“那我好好想想吧。”   -   隔日,靳屿休息。   贺月升早早就给贺星苒打了电话,说自己今天时间空闲,要跟她商量一下做衣服的事情。   贺星苒卡看了靳屿一眼,靳屿点头。   贺星苒说:“好的,我去家里接你,然后一起去公司。”   又在贺泽刚的房子里耽误了半个小时,贺月升终于换了衣服,优哉游哉出门。   见到靳屿还在陪着贺星苒,她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呦,我妹妹这个命还真是好呢,换了一路维,又来了一个好老公。”   她最近的婚姻生活不顺利,就看谁都不顺眼。   贺星苒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反驳好。   靳屿倒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慢悠悠地说:“路维也算的上好丈夫?”   摆明了是不想把自己和路维放在一起比较。   贺月升尴尬地笑两声:“开个玩笑,妹夫别在意。”   “没事,”靳屿回答,“不过大姐要是觉得路维好,二婚可以找他。”   贺月升的脸色立马白了:“……”   靳屿笑笑,语气吊儿郎当地道歉:“不好意思,开了玩笑而已,大姐别在意。”   嘴上说着是道歉,但欠揍的语气哪儿有半分歉意。   但他都这么说了,贺月升也不好发作,脸憋得通红:“没……没事。”   只有贺星苒使劲儿憋笑。   -   抵达公司,贺星苒虽然是苏绣匠人,在服装设计上并没有接受过任何西方教育,但在建立公司之后,也去巴黎学习了一个月。   虽然设计风格和设计理念并不和西方设计师和时尚趋同,但在客户服务上,力求接轨国际专业高级定制服装设计工作室。   贺星苒先让贺月升进行量体,靳屿在外面喝茶,翻来覆去看贺星苒的定制手册。   工作人员先给贺月升换上贴体的打底内衣,先贴胸、腰、臀三围人台标志线,测量裆部到脚的长度时,由于把手直接伸到客人两腿之间并不好,工作人员先拿了一张厚A4纸放在她的裆部,然后测量A4纸顶端到地面的长度。   全程专业,并且服务态度良好。   贺星苒从小到大各方面都不如贺月升,听说爸爸给她注资开了工作室也不感觉有什么,今天亲自来体会了一下,心里是明白贺星苒是有真本事的。   她和贺星苒的关系不错,完全建立在贺星苒没有她好,会让着她捧着她的基础上。   现在自尊心受到奚落,贺月升心里烦闷,说话也就夹枪带棒:“真是穷矫情,搞这么多干什么?”   负责量体裁衣的工作人员见识过很多难伺候的有钱人,解释道:“我们是按照法国巴黎高定协会的标准来完成量体裁衣的。”   意为他们做的都是标准流程。   贺月升哼了声:“高定?我又不是没定制过高定,没见过谁这样。”   工作人员:“国内是有人操作不规范。”   贺月升:“我是定制的高定!”   工作人员小声说:“如果品牌重视,总部会派人来中国进行量体裁衣的。”   话音落下,彻底给贺月升惹恼了。   “你是在说我不被那些品牌重视?”她质问工作人员。   阿姨被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贺星苒连忙拿起贺月升挂好的衣服,不动声色地打断她:“大姐,我们出去沟通设计的细节吧。”   贺月升一口气没发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两人一出门,就看到靳屿松松垮垮地坐在沙发上,身后是一大片排列整理的布料和绣床,只是色彩排列并不规律,有种又乱又规整的矛盾感。   身侧的富贵竹长得很高,阳光从富贵竹的叶子缝隙里漏了下来,在他脸上和白色衬衫上留下一道道光斑,看着闲适悠闲。   贺月升不禁又感慨贺星苒命好。   强行和路家退婚,她还以为贺星苒这辈子都没办法高嫁了,结果转头又嫁给了靳屿。   有钱有权,最重要的是还很帅。   选好面料,沟通好想要的版型和刺绣图案,贺星苒算了一下,至少要两个月的工时。   贺月升才不会心疼妹妹,朝她笑了笑:“那就辛苦苒苒帮忙了。”   “不辛苦,”靳屿替贺星苒回答,“赚钱的事,说什么辛苦。”   贺月升没明白:“什么?”   靳屿扬了扬眉,把计算好的价格表递到贺月升面前。   “按照高级手工定制,布料和刺绣成本在这里,还有人工成本,”他虽然没有接手自家公司,但是在谈生意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淡定且游刃有余的气场,“还有为了这件礼服苒苒要推掉三个订单的违约金。”   他顿了顿,曲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掷地有声:“都是一家人,打个折,两百万。”   贺星苒跟他配合:“定金是百分之三十,姐姐是要刷卡还是开支票?”   贺月升:“……”   她要被气死了!   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强撑着笑说:“贺星苒,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好意思跟我也收钱呢?”   靳屿扬了扬下巴指着收费单,他的字丰筋多力、行云流水,字如其人,张扬傲气。   贺星苒拘谨地笑了笑:“可是爸爸说过的,大家来我工作室定制衣服也要付钱,我已经给姐姐打折了。”   贺月升:“……”   确实是有这个规矩来着。   但贺泽刚在家宣布这个规矩的主要原因在于,怕江澜和江澜的那些亲戚来贺星苒这里打秋风,索性把丑话说在前头。   高级定制价格这么高,贺泽刚可不想贺星苒白白给别人干活。   “大姐手头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靳屿步步紧逼,“那你这几天筹措好,打公司账户上就行。”   贺月升不是没有这么多钱,而是越有钱就越会算计,她不想把这个钱花在定做礼服上,红毯那种地方,礼服也只能穿一次而已。   白嫖贺星苒的可以,花钱并不划算。   她转着眼珠思索着:“就破例一次,好妹妹,你看行吗?我给爸爸打个电话问问。”   贺月升立马拨出电话并开免提,贺泽刚一向宠爱她,表示所有规矩都是可以破坏的。   贺星苒眨了眨眼睛:“嗯,我知道了爸爸。”   她战术性停顿的,本就有些惆怅的气质配上犹豫不决的话,丝毫不违和:“可是爸爸,我帮大姐做了,阿姨是知道这件事的,她来找我定做衣服的时候我也应允她是吗?”   开了这个先例,可就覆水难收了。   贺泽刚的理智被这句话唤回来不少,赶忙改口:“升升啊?有没有看好的别的礼服,爸爸给你买。”   见爸爸居然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贺月升生气地说:“我就要小妹给我定制。”   贺泽刚:“这个真的不行,你听爸爸说……”   ……   最后贺月升是白着脸离开的,从贺星苒的工作室离开,直奔贺泽刚公司,找贺泽刚闹。   成功的将贺月升和贺星苒之间的矛盾转移成为贺月升和贺泽刚的矛盾。   贺月升走后,贺星苒朝靳屿竖起大拇指:“你还好不做生意,否则该是奸商了。”   靳屿哼了一声:“我就当你夸我了。”   贺月升虽然骄纵,但是审美还不错,并且审美很符合娱乐圈主流。   贺星苒看了看她刚才潦草画出来的图纸,开始进行补充,然后跟林乔打电话:“你让宣传部联系一下艺人团队,我们这里有个苏绣礼服,预计可以在十二月外借。”   贺月升想白嫖贺星苒,但贺星苒并不想给她的红毯和时尚资源当垫脚石,反将一军将她白嫖,娱乐圈大花小花一堆,总有艺人团队的服装师会喜欢传统文化。   拿着贺月升的创意给别人穿,同样能提升贺星苒和苏绣的知名度。   “奸商不做亏本买卖,”靳屿微微俯身,在她面前敲了敲,“欠我的想一想要怎么还。”   “……”   -   晚上。   钱卫平例行公事给靳屿拨视频电话,先是看了看她的好大孙福瑞,然后又跟靳屿聊备婚的事情。   自己儿子自己清楚,随心所欲,没有定性,备婚这种需要大家都配合着来的事儿,他没准不符合心意就撂挑子不干了。   “婚纱的事也该上心了,定制周期要很久,你最好最近就和苒苒选好品牌,走上流程。”钱卫平说。   靳屿回房间,把手机竖在桌子上,镜头对准床位,自己进卫生间换衣服,不耐烦地说:“知道,苒苒事儿多,让她慢慢挑。”   靳屿拿起手机,在晚上十点的光景,就已经躺回床上。   “哪有这么说自己老婆的?”钱卫平在视频里,随着靳屿的动作,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观看房间情况,忽然感觉不对劲儿。   “靳屿?”她不解发问,“你跟苒苒分居了?”   在前卫平看来,贺星苒是再好不过只有被欺负的份儿的性格,两人如果闹分居,那一定是靳屿的问题:“不是,你玩儿呢啊?跟人家姑娘刚领证就开始分居,你是不是喜欢男的你跟妈说,妈不揍你。”   靳屿扯了扯嘴角,但很快收敛笑意,反问道:“你想什么呢?”   “苒苒换衣服呢,不好意思我在,我马上就回去了。”   钱卫平抿着嘴,半信半疑。   靳屿只好起身,走出去,然后推开主卧的门,自然而然地走进来。   贺星苒:“?”   他瞧了贺星苒一眼,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掀开被子,上床。   正躺在床上的贺星苒:“??”   钱卫平看到镜头里一闪而过的贺星苒,心里的疑虑打消不少,半信半疑道:“靳屿,你好好跟苒苒相处,别惹人家生气。”   靳屿语气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挂吧我要睡了。”   人家小两口要睡觉,自己这个当妈的要是还不知道挂电话,那也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钱卫平挂了电话。   下一秒,靳屿关掉卧室主灯,放下手机,放松地翻个身,对着贺星苒说:“晚安。”   一脸懵逼的贺星苒:“???”   靳屿已经闭上了眼睛。   贺星苒:“……”   她在被子里踢了踢靳屿小腿:“别睡,你什么情况?”   “你不是见到了么,”靳屿不咸不淡地回答:“我妈看到咱俩分居,生气了。”   贺星苒解释道:“可是妈已经挂了电话。”   靳屿没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我妈接手集团之前是干嘛的吗?”   贺星苒不理解:“干嘛的?”   靳屿:“她当了三年侦察兵。”   贺星苒:“……”   靳屿:“她疑心重,侦查能力巨强,指不定半夜给我弹视频。”   贺星苒:“……”   一阵无语。   造成无语的这哥,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反而在安慰她:“你别多想,睡吧。”   贺星苒:“……”   “哦对,”靳屿睁开眼,黑夜里,目光如炬看着贺星苒,“我也不占你什么便宜。”   “前两天你欠我的报答,”他顿了顿,嘴角轻扬,声调愈发绵长,“就用以后同床这个条件还了吧。”   贺星苒:“…………” 第29章   夜晚静谧。   月色顺着窗帘缝隙, 如流水般洒下。   贺星苒思考了一下靳屿今天做法的原因。   一、钱卫平会偶尔就给他弹视频。   二、靳屿想打.炮了。   靳屿这个性格,怎么看也不是会因为老妈弹视频所困扰的人,而且钱卫平是很正常的妈妈,对孩子没有多少控制欲, 不像贺泽刚, 大学时每天晚上都会给她打电话查岗。   她和靳屿在外面住, 还要收拾好自己出门面对贺泽刚的查岗。   不过说来也搞笑,贺泽刚查岗三年, 最后发现她在恋爱,还是因为徐广莲的告发。   排除掉第一个选项,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靳屿,想了。   “……”   贺星苒裹紧被子, 往旁边翻了翻身,再翻翻身,两米的大床,几乎要贴着床沿睡。   这个距离,她稍微放心些,满意地进入睡眠。   下一刻, 身后墨绿色睡衣吊带被人用一个手指勾起来。   靳屿没怎么用力,就顺着床单给她拖了回来。   贺星苒:“……”   靳屿的声音冷淡里充满了不解:“你睡那么远干什么?”   贺星苒信口胡诌:“睡边边我有安全感。”   “啧,”靳屿超弄道,“那你怎么不当小龙女,睡一根麻绳上。”   贺星苒:“……”   谎话被戳穿,她继续找理由:“我睡眠质量不好, 怕你半夜打呼给我吓到。”   “?”   “你有点儿无理取闹了, ”靳屿翻了个身,平躺着, 声音逐渐慵懒倦怠,“我什么时候打过呼噜?”   确实,靳屿的睡眠习惯非常好,打呼磨牙说梦话……这些毛病是一个没有。   “原来是没有……”贺星苒底气不足地给自己找补,“谁知道现在呢?”   靳屿呵呵两声:“睡一次就知道了。”   贺星苒:?   要是干什么,说清楚,现在两人这样,关系可就有些暧昧了。   见她浑身紧绷,靳屿从小沙发上拿过来一个小熊玩偶,扔在两人中间。   “楚河汉界,”他扬了扬下巴,一副对自己的身体守身如玉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我说睡觉,没有延伸含义的那种。”   不是,大少爷你……   我还没说过你想把这个含义做延伸呢……   贺星苒有些困倦,疲倦地转动大脑,总感觉靳屿是在故意将话题往不好的方向引导。   嘴巴动了动,小声说:“你最好是。”   靳屿牵了牵嘴角,按掉床头台灯:“晚安。”   “……”   贺星苒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束手束脚地平躺在床上,尽可能减少呼吸声。   两人都已经扯了结婚证,又从来没什么不能睡在一起的约法三章,如果她现在反应激烈也不正常,但是想让她毫无心理负担地和昔日恋人靠近,她还是办不到。   贺星苒就在这样的纠结里,逐渐思绪涣散,进入黑甜梦乡。   翌日,她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她关了手机闹钟,要起身。   下一秒,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定睛一看,自己已经越过和靳屿的楚河汉界,整个人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   她内心暗自尴尬了一阵,瞧靳屿仍然在闭目熟睡,蹑手蹑脚地下床,然后把象征着三八线的小熊放回两人枕头分割线的延长线上,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天,贺星苒睡觉也是一个不喜欢乱动的人,每晚都会睡到靳屿怀里,显然不正常。   她自己复盘了一下,应该是楼层太高,十月的夜晚还有些闷热,家里持续开冷风,两人盖一床被子却离得很远,身体和被子之间的缝隙会钻风,她半夜冷了不自觉就向热源靠近。   于是,贺星苒干脆把一床大被子,换成了两床小被子。   睡了两个晚上,又发现,她早上起床,居然还是在靳屿的被子里。   本就是单人的被子,靳屿一个人睡勉强刚好,加她一个人就显得很局促。   她还想悄悄离开他的被窝当做没事人一样逃走,却被同样悠悠转醒的靳屿抓住手腕。   清晨,他刚刚睡醒,睁着惺忪的眼睛,长而卷曲的睫毛动了动:“躲什么?”   简洁且掷地有声地问。   贺星苒心虚地笑笑,露出浅浅的小梨涡:“没,没什么。”   靳屿拧着眉头,显然不相信,他狐疑地起身,眼神在身体上细致地打量过,空下来那只手还到处摸了摸。   衣服整整齐齐,身体没有任何异样,但大少爷并不放心,拧着眉头叮嘱道:“想要干什么就直说,别偷偷摸摸的。”   贺星苒:“………………”   “我没有想干什么!”她被误会,脸上一红,连忙解释,“我只是不小心睡到你身边了而已。”   话音落下,靳屿眉头一挑,玩味地重复道:“不、小、心?”   贺星苒:“……”   靳屿浑然不顾她脸上的尴尬,慢条斯理地分析:“不小心从自己被窝里钻出来,不小心越过三八线,再不小心睡进我被子里……”   “您真成,”他倒是也没有否认,“你这么会'不小心'怎么办不去'不小心'制造个飞机呢。”   贺星苒:“……”   不信就不信,阴阳怪气干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再怎么解释自己对靳屿的身子没兴趣,也都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贺星苒选择默默离开,也较上劲了,等靳屿执行任务飞回来时,她故意晚上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   结果毫无变化,还是睡着睡着就和靳屿睡到了一起。   早上醒来,迎接她的是靳屿扬着眉毛嘴角含笑,一脸荡漾的欠揍表情。   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惦记我身子,别装了,我都懂。   贺星苒:“……”   因为晚上睡着睡着就会睡到一起这件事,她深受其扰,中午和林乔出去吃饭,手机放在旁边响了好几次,她都神游物外没有听到。   最后还是林乔唤她回神。   “师妹,我妈这里的时间调节好了,我这个拍摄项目也结束了,暂定下周一开拍纪录片,你看看这个时间行吗?”   徐敏行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很久没有听见过徐敏行的声音,她在短暂的失神后,点了点头,又想到徐敏行看不到她的动作,才开口道:“嗯,我这里没问题。”   ……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挂了电话后,林乔好奇地看她:“你这两天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天天走神,不在状态。”   贺星苒也好奇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死马当活马医,问林乔:“我睡觉梦游吗?”   “……”   林乔一阵无奈:“我又没和你在一起睡过,我怎么知道?”   贺星苒想了想:“也是。”   林乔工作之余,非常沉浸在言情小说的世界里,看到贺星苒现在的状态,又联想到她那位帅气逼人的老公,直接问道:“怎么,你发现你半夜总是会强上你老公?”   “……”   已婚女性的聊天就是如此直白奔放,贺星苒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贺星苒连忙摆手,说道:“还不至于。”   “还不至于?”林乔玩味地扬了扬眉毛,倒也认真了不少,“不逗你了,好像压力大是出现梦游的情况,你问我们没用,先问问你老公你是不是真梦游了,然后去看医生。”   贺星苒装作听进去了,微微颔首。   但哪儿好意思问靳屿呢,这位大少爷指不定会认为这就是她想睡自己的借口。   贺星苒摸去某瓣梦游小组,寻找检查自己梦游的办法。   她大学时候,短视频和微博还没火起来,文字媒体正流行,某瓣整体情调文艺小资,她一直用豆瓣记录生活、标记书影音,并且种草一些店铺和服饰美食。   虽然现在各类bot和树洞兴起,之前上网留下的习惯还是让她第一时间在某瓣上寻求帮助。   有人说如果独居可以放个监控,观察自己的情况。   贺星苒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安装师傅上门给主卧按了监控。   在很快就能揭秘每晚都会睡到靳屿被窝之谜的同时,贺星苒居然有些兴奋,睡得晚了一些。   第二天,照旧是在靳屿的怀里起床。   她因为被反复嘲讽,此时已经心如止水,勾了勾嘴角,对靳屿说:“早安!”   靳屿:“……”   今天靳屿放假,贺星苒和他去见中东高定品牌的中国区负责人,向其定制婚纱。   照旧是靳屿开车。   路上,贺星苒点开监控视频,全程拖拽进度条播放。   摄像头对着床,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间隔的距离完全可以睡下第三个人。   画面相当无聊,只是偶尔有人翻身,贺星苒忍不住将进度条拖拽得更快一些。   忽然间,她看到摆在中间充当三八线的玩偶飞了出去。   ?   贺星苒往前拉了拉进度条,观看到玩偶飞出去的全过程。   凌晨两点左右,贺星苒躺在自己的被子里,已经熟睡。   而旁边的被子里,靳屿忽然起身,漆黑的眸子盯着贺星苒看了会儿,确认她已经熟睡,一把将两人中间摆着的小熊扔了出去。   正在观看视频的贺星苒:“……”   紧接着,靳屿把自己的被子掀开一半,双臂伸到贺星苒身下,一起发力,轻松将贺星苒抱起,放在自己身边。   再盖上被子。   动作一气呵成。   贺星苒:“……”   梦游的秘密居然是这么被解开的。   她第一反应是有些无语,旋即,平静的心脏又不成频率地跳动起来。   她和靳屿已经是夫妻,睡在同一张床上理所当然,做一些更为亲密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   靳屿每天晚上折腾这么一次,居然只是为了……抱她睡觉?   有些重逢之后甚至不敢想象的答案出现在脑海里,因为太离谱,心脏开始狂跳。   在她从没有忘记过靳屿的这些年里,靳屿是不是也,怀着同样的心思,怀念着她?   “到了,公主。”靳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狐疑地看她,“怎么又在神游,下车了。”   “嗯。”贺星苒匆匆低下头,退出监控界面,推门下车。   -   因为心里有这个猜测,贺星苒感觉自己又像十几岁第一次谈恋爱那样,忽然不安了起来。   她去问姜子格:【如果有个人会趁你睡着的时候抱你,是为什么呢?】   是格子不是鸽子:【抱我,那可能是我抱着手感比较舒服,人家喜欢抱吧】   孟茜茜立马接话:【但如果是抱贺星苒的话,这条是不成立的哦】   是格子不是鸽子:【某人要知道自己身上有几两肉哦,抱着都硌手的哦】   贺星苒:“……”   好吧,显然靳屿不是因为她好抱才抱她的。   贺星苒愈发疑惑,在她心里,自己就不是一个值得喜欢、配得上被爱的人。   她敏感,多疑,不敢面对问题,习惯性回避,怕被抛弃。   如果靳屿在怀念她,那怀念的是哪里呢?   她想不通。   福瑞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低落,急的在她脚边转圈圈。   贺星苒给它抱在怀里,摸着它的脑袋,久久没说话。   她一直想拥有一个宠物,或者有个孩子,宠物和小孩毫无疑问会爱自己,她也会倾注自己的全部感情。   摸着摸着小狗头,她忽然想到什么。   今天靳屿会放假回来,按照排期表上的时间,飞机落地的时间是晚上十点。   贺星苒吃了片褪黑素,照旧按照时间上床睡觉。   靳屿回到家时,已经将近十二点,一进门,并没有福瑞过来缠着他。   靳屿有些好奇,但没有多想,飞行令他感到疲倦。   他去匆忙的洗了个澡,退去一身的疲惫,见到床上贺星苒安静的睡颜,内心也平和起来。   “晚安。”   他轻轻说。   掀开被子上床,下一秒,胳膊压到一个毛茸茸的物体。   他心里一惊,按开床头台灯,接着并不明亮的光线观看,福瑞四仰八叉地睡在本该是他的床上。   被他碰了一下,哼唧哼唧地叫起来。   而躺在另一侧的贺星苒,没憋住,嘴角在疯狂上扬。   靳屿:“……” 第30章   靳屿短暂地愣了愣, 然后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福瑞,又看了看贺星苒,低声道:“别装睡, 给它弄下去。”   贺星苒努努嘴, 被迫睁开眼睛, 看向靳屿。   那双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犀利,因为狗毛过敏, 他离床、离她都远了很多。   贺星苒料想他必然不会突然扑过来,胆子也就大了。   “不要,”她一把将福瑞抱进怀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我想抱着它睡。”   靳屿舌头抵腮,气笑了似的发问:“它在这里,那我去哪儿?”   贺星苒说:“次卧呗。”   感觉到他在黑夜里不断蔓延的低压,贺星苒缩了缩脖子,补充道:“反正福瑞在床上睡过,你也不能再上来了。”   纺织品上很容易残留宠物毛发, 靳屿虽然对动物毛发过敏不严重,但也不想跟狗毛亲密接触,然后呼吸困难。   立在床头,他拧着眉头,冷眼看看贺星苒,又看看福瑞。   福瑞这条狗从小到大还没享受过在床上睡觉的待遇, 被爸爸盯着, 丝毫没感觉危险将近,反而更兴奋, 从贺星苒怀里挣扎出来,在床上又滚了两圈。   “……”   良久,靳屿发狠似的点了点头,冷声道:“好、好、好。”   贺星苒连忙向他挥手告别:“晚安。”   靳屿压根没回答她。   只留下 一个并不是很开心的背影。   贺星苒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不断扩大,一手摸着福瑞的后背,慢慢进入梦乡。   她睡眠质量差,夜里总是爱做梦,这次又梦到自己飞起来,逐渐越飞越高,越飞越稳。   飞行的过程里,鼻尖都是清澈的麝香混合香柏木的气息。   贺星苒猛然清醒,睁开眼。   就见自己像个洋娃娃似的,被靳屿搬进次卧,放在床上,又盖好被子。   贺星苒懵了一下:“你干吗?”   靳屿冷笑一声:“睡觉。”   “你不是想让福瑞睡床么,”他扬了扬眉毛,语气里有些高傲和散漫,“那就把主卧都留给它好了。”   贺星苒:“……”   此时靳屿想和她同床共枕的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贺星苒却不自觉有些脸红。   “它……它……一只小狗孤零零地睡觉,”她本能地说两句进行不救,“多可怜呢。”   靳屿:“它平时睡狗窝也没见人陪着呢。”   贺星苒:“……”   靳屿上床,掀开被子,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贺星苒情不自禁往后退,似乎厌倦了这种你追我赶的把戏,靳屿“啧”了一声,长臂一伸,给人拉在怀里。   贺星苒:?   你那点儿心思都不背着人了吗!!!   靳屿似乎听到她的心里话,颇有几分无赖地回答:“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知道就甭躲着。”   贺星苒:??   “我该知道什么?”弱弱发问。   靳屿也不绕弯子:“监控。”   贺星苒:???   “你都知道了?”这次轮到她反问。   靳屿“嗯”了声:“夜视监控有光。”   贺星苒:“………”   发现他会在夜里偷偷抱自己的欣喜和数不尽的胡思乱想此时都如烟云般散去,她登时感觉无聊起来,面容很快沉下去。   贺星苒以为自己灵光一闪努力发现的秘密,居然是靳屿想让她发现的而已。   似乎意识到她情绪的低落,靳屿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手掌安慰似的在她手臂上拍了拍。   贺星苒努努嘴:“抱我睡觉干什么?我浑身又没二两肉。”   话刚说完,她猛然想到什么,立刻收声。   靳屿似乎也想到了,贴着耳朵的位置,传来轻轻的叹息,热息钻进体内,贺星苒身子微微发软。   “浑身没有二两肉?”柔软而起伏明确的胸口被他用手指点了点,靳屿用一把荡漾的声音,在她耳边魅惑道,“那这算什么?”   “……”   皮肤上豁然涌上一股热,似乎从胸口出发传递到四肢百骸,不可遏制。   气氛太过旖旎,貌似再进一步也刚刚好。   贺星苒攥紧被子,并拢双腿,不断往远离靳屿的方向退了退。   而她后退的动作落在靳屿眼里就变了意思,他那双充满戏谑的眸子黯淡下来的,喉结轻轻蠕动着,哑着声音说:“为什么抱着你睡,你心里没数吗?”   “……”   贺星苒抿抿嘴,一些记忆猝不及防闪回大脑。   十八九岁的贺星苒是要比现在瘦一些,靳屿每次想用力时都会啧啧叹息。   贺星苒羞赧又气愤地问他究竟要干什么,靳屿说,我都怕一用力把你腿掰断了。   不过这显然是他想太多,贺星苒练过舞蹈,柔韧性相当好,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与此同时,贺星苒会在每次亲密之后对靳屿的亲密要求更高一些。   身体上产生依恋,心灵就会更敏感脆弱。   相拥而眠的夜晚,大抵是枕着靳屿的手臂造成他的不舒服,睡着睡着,贺星苒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睁开眼。   就看到靳屿已经松开抱着自己的手,背对着她。   贺星苒顿时心头一片冰凉,强烈的被抛弃感席卷全身,她抱着被子,一边落泪一边往床沿的方向挪过去。   她想让靳屿发现自己的此时易碎,又不想是自己将他叫醒,然后才被发现的,可熟睡的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醒来。   靳屿没有及时反馈她的情绪,不被需要的感觉如密不透风的网似的向她袭来,贺星苒愈发难过。   现在看来,那会儿乔景琛对自己的评价并无道理,又矫情又作。   直到半夜,靳屿忽然惊醒,看到她躲在一旁哭,先是怔忪,然后赶紧给她抱进怀里安慰她,一直问她怎么了。   贺星苒来了倔劲儿,不肯回答,两人折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色,才勉强将这件事解决明白。   后来睡觉,靳屿一直都抱着她。   最开始没找到门路,每次都会半边胳膊麻木,贺星苒看他这幅样子,都开始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小心翼翼问他:“阿屿,我是不是太事儿了。”   “有点。”靳屿毫不犹豫地点头。   贺星苒听到他的回答,眼眶又红了起来,在她要落泪之前,靳屿抱了抱她,手掌贴着她的耳根轻轻摩挲着:“但我是觉得,你太缺乏安全感了。”   一语道破。   贺泽刚想要男孩子,妈妈却不想要二胎。   因此,贺星苒的出生就不是被父母期待和祝福的,而在她出生之后,贺泽刚和妈妈之间就有无尽的争吵,没有谁格外爱她。   小时候,她几乎没被人抱着哄睡过。   而婴幼儿时期对于亲密关系和爱抚的缺失,造成了她二十来岁的年级仍然患得患失。   靳屿说:“既然我是你男朋友,就不能只喜欢现在的你,过去的你也要接受。”   靳屿一向是这样的人,坚定、热烈,有着旺盛的生命力,不断以自身的勇敢和热情治愈她童年时期很多的心理创伤。   而许多恋爱时留下的习惯,此时还存在在他们身上。   靳屿习惯性地在睡梦里抱她,是不是也是如此?   贺星苒这么想着,感觉胸口流过一阵暖流,她在床上极其缓慢地游动,朝靳屿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直到贴近他的胸口,慢慢摇醒他。   靳屿一脸茫然:“怎么了?”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说道:“过两天纪录片就要开拍了。”   关于苏绣的纪录片,导演是徐敏行。   靳屿反应了一会儿,然后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没有表达任何反对和支持。   支持,肯定是不那么支持的;但反对,没必要,也没立场,都是人家的正经工作。   见他是这个态度,贺星苒只好多说两句:“那你可以有时间就去接我上下班吗?”   ?   她的意思是,要主动表明和徐敏行的关系是正常的,可以让丈夫参与的?   靳屿思考了会儿,缓慢点头:“嗯,行。”   “晚安,睡吧。”   -   按照提纲,纪录片的拍摄时间并不长。   为了还原最真实的苏绣匠人生活,贺星苒仍旧穿着日常穿着,按照时间上下班。   纪录片团队有两个实习生,还在读大四,很喜欢摸鱼,只要不忙就刷短视频。两个小姑娘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相当热闹。   贺星苒飞快地穿针引线,就听到两个姑娘压着嗓音在她身边犯花痴:“真的好帅啊!!!”   短头发的女生说:“这不是贺老师展会作品的那个帅哥么?”   航空公司也在自媒体发力,恰好航空公司是最不缺帅哥的,靳屿又帅得很突出,总是会被自媒体部邀请出镜。   最近抖音上卡点变装很火,做自媒体账号要嗅觉敏锐,立马邀请了结束飞行任务开始休假的靳屿来完成拍摄。   他先是穿变装,随着卡点,换上航空制服。   身高腿长,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流畅,再配上一张惊为天人又有几分冷淡的脸,很快就将这条视频送上热榜。   评论区里,大家都说他是撕漫脸。   两个实习生看看手机里的靳屿,再看看正在工作的贺星苒,八卦之心大起。   实在忍不住,打扰了一下贺星苒:“贺老师,这个飞行员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贺星苒说。   两个实习生眼里的光芒立马黯淡下去,她挽了挽嘴角,解释道:“现在是我丈夫。”   实习生:“???!!!”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位帅哥看和很拽哎,跟他谈恋爱会不会总是面对一群莺莺燕燕?”   “帅哥长着一张招桃花的脸,跟这种男的谈恋爱,我感觉会被断崖式分手……”   两个小姑娘这些天和贺星苒待在一起,知道美女姐姐脾气好,人也好,不是那种会随便生气的人,又因为三人年纪没差多少,潜意识里把贺星苒当姐姐,话不自觉多了起来。   “我们是大学校园恋爱,”贺星苒一边对着绣样图纸,一边慢悠悠地,讲故事似的说,“他看着拽,其实……倒也挺拽的。”   两位实习生:“……”   贺星苒:“不过他脾气蛮好的,情绪很稳定,大家都很喜欢他。”   “也挺有爱心的,他对动物毛发过敏嘛,但还是会在暑假喂学校里的流浪猫狗,扶老奶奶过马路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两位实习生眼里有向往:“这不就是反差萌么,贺老师,他这么看一点也不拽耶!”   贺星苒默了默:“可是他喜欢拳击,爱玩赛车,爱好看着都挺刺激吓人的。”   两位实习生还想说什么,贺星苒看好图纸,站起身来:“我去找你们导演咨询一下下一步的拍摄计划。”   徐敏行在拍摄徐广莲的部分,但并不顺利。   徐广莲年纪越大,就愈发倔强,拍摄陷入僵局,徐敏行坐在枯萎的葡萄架下直揉太阳穴。   贺星苒见状,端了一杯茶过去。   -   靳屿的拍摄结束后,自媒体部门的人请他还有其他几个拍摄了其他素材的飞行员吃饭。   其实额外拍摄对于飞行员来说算是工作了,但并没有额外的工资,能不能请到他们全看运气。   餐厅里,一群年轻人坐在一起,自媒体部门的人刷数据,看到今天新拍的视频热度上升很快,笑道:“屿哥是我们部门的kpi神器!”   今天这个视频爆了,这个月的kpi就完成大半。   靳屿勾唇轻笑,回答:“不过以后我可能不太会帮你们拍摄了。”   自媒体部门:“啊???”   “屿哥,别介啊,你不是需要曝光让人看到么,”梳油头的文案男赶紧凑过来,进行一番游说,“曝光得持续才有用,指不定哪天那个人就看到了。”   最开始邀请靳屿拍摄,大家只是随便碰碰运气而已。   公司内部有传闻,靳屿家境殷实,家里在民航业也有背景,当飞行员纯属爱好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不缺钱,并且就算拿出来上级领导施压也啥用没有。   自媒体部kpi压力很大,虽然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也想先啃两口试试再说。   约到靳屿,油头男讲了一下部门需求。   他抱着会被拒绝的心态视死如归,却看到靳屿长久沉默,他垂着眸,右眼双眼皮褶皱上那颗痣看着分外明显。   久到大家以为他必然拒绝,却听到他发问:“你们流量好吗?”   油头男赶紧回答,实际上是连蒙带骗的,夸大数据了。   靳屿又问:“能让她看到吗?”   “谁?”大家没听清楚。   靳屿却已经回神,一贯神色慵懒的脸上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柔情:“没什么,我同意拍摄。”   ……   就这样,从靳屿入职航空公司的第三年拍摄到现在。   他又忽然说不拍了。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还在翻看后台数据,见到一条夸赞的评论,连忙给他看。   “屿哥,你别冲动啊,现在已经有熟人看到你了,”油头男解释道,“你想要谁看,他也很快就看到了。”   “不必了,”靳屿缓缓摇头,声音里有些宁静和愉悦,“我已经找到她了。”   大家:“……”   深知这位大少爷做好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也就不说话了,油头男提了一杯:“来,屿哥,感谢你这两年对我们自媒体部门的帮忙,以后前程似锦,升□□!”   靳屿跟他们碰了一杯。   坐下后,工作用的手机还没灭,靳屿扫了眼那条评论。   【对接的甲方是这位帅哥的大学校友,说他不仅帅,成绩还好,情绪还稳定,超级有爱心,会在暑假给小猫小狗送粮,扶老奶奶过马路,兴趣爱好还广泛……】   太长了,靳屿一眼没看到头,拿起手机准备仔细看。   结果一不小心,点进发评人的主页,是一个编导专业实习生,正在跟拍纪录片。   最新作品封面是一间工作室,有着一大片排列整理但色彩排布杂乱的布料和绣床,有种又乱又规整的矛盾感,还有一株笔直的富贵竹。   靳屿一愣。   点出去,目光放在“对接的甲方是这位帅哥的大学校友”上,忽然明白了什么,勾唇一笑。   “大家吃,今天我买单,”靳屿起身,扬了扬眉,“不好意思,我得先去接老婆。”   -   被贺星苒撞上护栏的大G从4S店修好,靳屿重新开上它。   点开音乐播放器,那天贺星苒没听完的音乐再次响起。   “穿梭时间的画面的钟   从反方向   开始移动   回到当初爱你的时空   停格内容   不忠”   靳屿轻轻打着节拍,不是下班时间,一路将车子开到贺星苒工作室,被告知贺星苒去了师父家。   问到了师父家地址,靳屿本想先和她打个招呼,又想着给个惊喜也行。   驱车至一个中式园林。   靳屿下车,走进圆形拱门,看到枯败的葡萄架。   葡萄树下,画面和谐动人。   徐敏行和贺星苒都是很有古典气韵的人,不知道再聊什么,贺星苒一声叹息,徐敏行拍了拍她的肩膀。   动作熟稔,好似安慰。 第31章   徐敏行今天又在徐广莲这里碰壁。   起因是今天拍摄徐广莲在用植物提取的染料进行染色的片段, 这段视频首先是展现老一辈艺术家的严谨和传承,其次是要和贺星苒坚持在实验室用化学染料,经过精准的配比进行绣线上色的行为进行对比。   拍摄是大纲里有提到过这一点。   结果,因为拍摄组里有人无意地提了一句徐老师这样太辛苦了, 徐广莲就如同被戳中痛点一般, 叫停拍摄。   拍摄进度被迫停止, 导演组里也怨声载道,但碍于妨碍拍摄的是导演的生身母亲, 大家就也只敢在私下颇有微词。   徐敏行很苦恼。   品了一口贺星苒端上来的茶水,明明是精心沏过的茶水,徒有香气在唇齿间经过,徐敏行心里烦闷, 并不能品味出什么。   只瞧着贺星苒苦涩地笑了笑:“你怎么也来了?”   贺星苒:“听你同事说你这里不顺利。”   徐敏行点了点头,料想贺星苒一定也听说了矛盾的来龙去脉,只叹息一声:“我妈这是还在怨我。”   贺星苒在他一侧坐下,宽慰道:“你不喜欢苏绣,想走自己的路,无可厚非。”   徐敏行说:“但对于我妈来说, 我就是背叛了她。”   “背叛”一词性质相当严重。   贺星苒抿了抿嘴,有些固执地说:“现在想想,当自由意志和别人的要求相违背的时候,宁可辜负他人,不能辜负自己。”   既然辜负哪个都会痛苦,何不选择一个自己更能承担后果的呢。   当继承母亲衣钵和自身梦想冲突时, 徐敏行选择后者。   而当师父的想法和自身感情冲突时, 贺星苒选择放弃了靳屿。   但她和师父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牺牲而愈发坚固,反而在后续的创作理念和发展路径上屡次冲突, 两人的关系日渐如履薄冰。   选择放弃靳屿、失去靳屿,反而是生命更难承受之重。   她活到这个年纪,在生命里已经不指望有谁来当自己的天神,如神指引般将救赎赐予她,但唯有跟靳屿在一起时,内心会相当之宁静。   徐敏行知道她在说什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她那张美貌又略显忧伤的面容,沉默好久,轻声说道:“苒苒,我们不一样。”   贺星苒稍稍抬头。   徐敏行叹了口气,缓缓说下去:“我跟我妈的矛盾,主导权在她;而你和靳屿的矛盾,实际上主导权在你手上。”   贺星苒不懂他忽然这么说。   徐敏行:“其实你和靳屿走到今天,都不是你在努力。”   因为是从小相互扶持长大的师兄妹,徐敏行说话直来直去,并没有给贺星苒留面子。   而贺星苒向来听信师兄的话,也明白师兄话里的意思,沉默地垂着头。   “可是他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贺星苒闷闷地说。   祁颂年一直是刺在她胸口的一根刺,并不痛,但是痒意连绵无期。   徐敏行不太相信:“靳屿那个性格,喜欢一个人还会跟你结婚?”   他会想方设法将那个人追到手才对吧。   贺星苒确定地说:“我已经印证过了,确有其人。”   “怎么验证的?”徐敏行就不相信这套说辞,当初两人恋爱,他只要出现一下,靳屿那里就立刻敲响警钟,然后孔雀开屏似的昭示存在感。   见贺星苒又是一副抿着嘴巴防备的表情,知道她不愿意多说,徐敏行想着,这两个别扭的人凑在一起,还真是难为月老给他俩牵红线写剧本。   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他有喜欢的人了,那也很正常,你们分开多久了?五年,六年?”   贺星苒坦然道:“五年零四个月。”   徐敏行很快回问她:“问题是你们之间,你还想不想继续。”   贺星苒当然是想的,可是祁颂年仍旧是她无法逾越的鸿沟,她咬了咬嘴唇:“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徐敏行打断她,“你在犹豫什么?是觉得如果你主动靳屿就会轻看你?会认为你是那个耿耿于怀回头的舔狗?”   见贺星苒不说话,徐敏行就知道他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贺星苒的童年时期,不断地被抛弃,辗转在一个又一个的家庭里,终于在姑姑家和师父家里落地生根。   她的生命没有选择的权利,一直是被选择的角色,所以分外关注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想到这里,徐敏行有几分怜爱地拍了拍贺星苒的肩膀,轻声道:“靳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比我了解。”   学表演那几年,让他有着很难改变的播音腔,他字正腔圆的说着,音调有些像译制片里的老电影:“低头没什么,更何况有些人本来就值得你低头。”   贺星苒心里有很多想法在她的脑海里相互激荡,她想不通到底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   “至少当初是我错了。”这些话贺星苒没办法对其他人说,只有深刻参与其中的徐敏行知道,“就算是我决定分手,也不应该用那样的方式伤害他。”   特别是前段时间,乔景琛回国时,她才知道靳屿因为当初她并没有任何计划的分差点耽误考核没办法成为一名飞行员后,这种愧疚之情到达顶峰。   徐敏行笑了笑:“你能发现问题,就怎么也不算晚。”   “当初我也觉得你说分手有点太伤人了,只是那个情况,我觉得你痛苦更多一些,先解决你的问题比较重要,”徐敏行和靳屿在“对人不对事”上还是有着共识,“所以,即便可能让靳屿受伤,那我也顾不上什么了。”   那天的情况他还记得,被刺绣大会退稿,徐广莲发现她的作品主要画面是一个男生后,勃然大怒,逼着她分手,还给贺泽刚打了电话。   贺泽刚强行拉她去医院妇科检查处.女.膜,徐敏行就在身边,他声嘶力竭,甚至动手,都拦拦不住贺泽刚,医院走廊里一直回荡着贺星苒如幼兽般尖锐又痛苦的声音。   那时候,徐敏行想,如果靳屿在就好了。   只可惜靳屿不会在。   而迎接从操作台上下来的贺星苒的,只有贺泽刚的一个巴掌,狠狠地掴在右脸,连着几天贺星苒耳道化脓发炎。   “小贱种,跟你妈一样,真让我失望。”   贺泽刚说。   徐敏行扶着贺星苒走回学校,那一路上,徐敏行都感觉贺星苒是先把自己抛弃了。   否则不会那样死气沉沉,那样眼神空洞。   她身上很痛,心里也很痛,但这份痛苦并不能跟徐敏行分享,因为自幼一起长大,他身上有着和自己形状和成因一致的伤口。   贺星苒空洞如无物的眼神在见到靳屿的瞬间,才逐渐凝聚出色彩,只是太悲怆,她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说着分手。   徐敏行知道她当然不是真心愿意分手,也并不是多想讨好徐广莲和贺泽刚,只是太痛苦了,拼命想逃离,于是好的坏的,都一股脑地不要了。   当时徐敏行都害怕她会想不开半夜跳楼,还嘱咐她的两个室友多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两个室友问什么原因,他没说实话,只说是因为她跟靳屿分手了。   回忆绵长,并且在岁月长河里逐渐褪色。   从前的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堪,而错误的作用力拥有穿越时空的效果。   “无论如何,我都是该和靳屿道歉,把当初的事情解释清楚。”   贺星苒的声音有些发闷,只是刚落地,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她猛然回头,就看到圆形拱门处,长身鹤立的身影。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斜斜地依靠着圆形拱门,头抵在有着一百多个岁月的冰冷石块上,冷冽的眉眼耷拉着,嘴角噙着意思冷笑。   贺星苒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和徐敏行的距离。   徐敏行见她这套丝滑的动作,没忍住笑出声,与此同时,靳屿嘴角的笑意勾得更明显了些。   贺星苒当即明白,是他多想了。   很多话堵在喉咙处,贺星苒刚要开口,梨花木门豁然被推开,阿瑶看了看葡萄架下的两人,咬了咬嘴唇,对贺星苒说道:“师姐,师父喊你进去……”   两人现在的关系如同走在悬崖边缘,安全或者危险就在毫厘之间。   贺星苒不着急先去应付师父,对阿瑶的话置若罔闻,抬腿要往拱门方向走,阿瑶连忙呵止她:“师姐!你快去看看师父吧,最近师父情绪很差,刚才还在发飙呢……”   说完,颇有深意地睇了眼拱门处的人。   贺星苒犹豫了下,执意要先去跟靳屿说话。   下一刻,门口出现一道青色旗袍的身影,徐广莲站在门口,锋利的眼神将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一一打量过,呵止住贺星苒:“苒苒,你进来。”   -   贺星苒被迫进门,心里想着的却全是靳屿,迫切期待师父赶紧训话和交代事情。   而徐广莲却不疾不徐地让阿瑶给她上了茶。   武陵岩茶,十一月的第一批新茶,气味清新甘甜。   贺星苒心不在焉地品尝了一口,放下茶盏,师父不疾不徐地说道:“好茶要慢慢品。”   “……”   完全不想讨论正事。   贺星苒又喝了两口,终于还是迫不及待,开口发问:“师父,你把我喊来有事?”   徐广莲笑了笑:“没有事就不能找你来叙旧了?”   贺星苒抿了抿嘴:“我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徐广莲:“靳屿?”   贺星苒沉默片刻,点头承认。   徐广莲冷笑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在夸赞她:“这次的展会效果很好,成交额也很高,有几位手工艺人还上门表达对你的感谢和支持。”   贺星苒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提展会的事,想了想,滴水不漏地回答:“这是所有手工艺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我看不然,”徐广莲将茶盏“啪”地摔在桌面上,脸色陡然冷了下来,“我看了一下,展会的交易额三分之二都是靠你婆婆和她朋友撑起来了。”   贺星苒不可置否。   她这副不爱说话闷闷的表情令徐广莲的怒火又多了几分:“这些人只是给\'靳家儿媳\'一个面子而不是真正喜欢苏绣,他们愿意帮忙一次两次,还会一直帮忙吗?你现在让手工艺人有希望,到时候这群富太太不来购买,大家又要怎么办!”   “……”   销量不好,是她策划会展的问题;销量太好,就开始担心她销售模式会产生的后续问题。   担心其他绣娘,忧心行业发展,但是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本身的情绪。   贺星苒叹了口气,道:“这次让钱阿姨来帮忙,是靳屿同意这么做的,并且钱阿姨和她的朋友的经济水平很符合高端苏绣的消费人群,至于用户心智……我们要花时间去打造。”   徐广莲冷笑一声:“又是靳屿。”   “在你之前,我也有个徒弟,想专门去做临宜豪门望族的生意,做着做着就嫁进豪门当阔太太,”徐广莲质问她,“你凭什么觉得你和靳屿在一起,靳、钱两家会让你发展事业。”   贺星苒说:“钱阿姨就是女企业家,靳屿的奶奶也是管理企业的人,他家向来有女性打拼的传统!”   徐广莲:“荒唐!”   豪门生活就是一场美梦,无数文人墨客和言情小说构造出来的空中楼阁。   所有人都说加入豪门的好,可对方的变心,插手工作时,没有权势的年轻姑娘又怎么跟一整个家族抗衡?   “你和靳屿结婚,以后就要给他生孩子,充当靳家钱家的社交门面,现在他们是对你不错,”徐广莲气得抬手指着她的鼻子,“那是因为你是符合他们家族利益的儿媳妇!”   “等到你自己的意志和家族意志冲突的时候,他们会逼迫你怎么选择。”   贺星苒知道徐广莲的这些话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靳家其实不一样。   “我总是会面对这种选择,难道师父您当年不也是让我这么选的吗?”贺星苒压抑太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只是她连控诉都是柔和的,“是靳屿还是苏绣,我必须只能选择一个,我到底是哪里不好,不配两个一起拥有。”   “你又在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徐广莲向来严肃,“我问你,如果靳家强行让你回归家庭你怎么办?靳屿让你生孩子怎么办!”   “退一万步讲,靳屿哪天变心了怎么办?”   “他不会!”贺星苒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再次想到靳屿那位前女友,想到两人之间如同走钢索般的关系,贺星苒剥了剥手指,暗暗收声。   徐广莲看穿了她的内心,再次论证自己的观点:“你还年轻,接触过几个男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靠不住,会变心的!”   “而且当初是你甩了靳屿,男人的自尊心比命都重要!”   她的声音严肃且大,穿越墙壁,逐渐朝外扩散开。   贺星苒彻底失语。   徐广莲再次重复道:“苒苒,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我不同意你们之间的婚事。”   天气阴沉,天边的黑云几乎要压下来,穿堂而过的冷风在两人之间打转。   贺星苒不够坚硬的心房再一次被打碎。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坐着实木雕花椅上,鹅梨帐中香的气味顺着冷风送的她的鼻尖,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争吵声。   “师父和师姐在里面呢,你不能进去!”   “哎你这人——”   阿瑶的声音随着开门声戛然而止,靳屿携带者冷风破门而入,木门百叶长久失修,吱呀叫了两声。   贺星苒心头一惊,回头看他。   今天的靳屿穿着黑色冲锋衣,外头起风,他将拉锁拉到喉结处,下身是宽松的工装裤,面部线条是冷冽锋利的,眼睛和眉毛挑着,有种挑衅和不屑一顾的质感。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贺星苒,然后对上怀着敌意和打量的徐广莲,勾唇一笑:“师父,久仰大名。”   徐广莲冷着脸道:“没有规矩。”   “这不是看苒苒又要胡思乱想了,我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望您海涵。”   靳屿随意地坐下,把茶水当可乐似的大快朵颐,迎来徐广莲不断皱眉。   云南大红袍母树,历来都是“上供”用的,钱玉书每天都会从徒弟手里拿到最新的一批。   靳屿不是不懂品茶,只是不想在乎这些规矩罢了。   “您担忧的那些,苒苒无法回答你,但我可以给您一个准确的、不会更改的答复,”靳屿敲了敲桌面,“只要苒苒自己愿意,她就可以永远在职场上奋斗,我们家的企业是需要有人继承,但现在更流行职业经理人,我奶奶和我妈也不是老古董,一致决定把公司托管出去也很好。”   “至于要不要生孩子,也全看苒苒的个人意愿,我无所谓,我家里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重要,孩子是我们俩生,子宫是苒苒的,没人能强迫她。”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但声音相当坚定。   “至于过去——”   在见到贺星苒和徐敏行在一起时,他是本能地升起防御机制,直到贺星苒被徐广莲叫进来,徐敏行朝他点了点头,邀请他去隔壁房间喝茶。   房子太老,隔音效果并不好。   靳屿断断续续听到了徐广莲和贺星苒的对话。   那些曾经如恶魔般缠绕的困扰,是不是有另外的解释和答案?   其实都不重要了,过去的路如何走到今天不重要,而脚下的路如何向前方延伸,选择权在自己手里。   思及此处,靳屿坚定地敲了敲桌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只向前看。”   他坚定地打破徐广莲对贺星苒的洗脑。   见徐广莲脸色并不好,他起身告辞:“晚辈择日再来拜访,今天……”他顿了顿,“先带苒苒回家,今晚要煲汤给她喝。” 第32章   外面风声更大了, 从远处吹过来,卷起地面上枯败的落叶,再次飘向远方。   走出徐广莲的会客间,两人一起走进冷风中。   徐敏行的房间门大敞着的, 他坐在雕花梨木椅上, 闲适安静, 见两人走到院中,出声将两人喊住、   贺星苒和靳屿一起回头。   徐敏行朝两人拜拜手:“再见。”   “……”   居然只是要说这些, 贺星苒微微颔首,身旁的靳屿却扬了扬眉,对徐敏行道:“再见。”   贺星苒:“?”   说完,大掌握住贺星苒的手腕, 顺着她的掌心不断向下,分开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贺星苒:“??”   两人重逢之后,何时如此亲密过。   靳屿是在气徐敏行吗?   那两人又是为什么此时会打招呼。   贺星苒心中有疑惑,但已经被靳屿拉上了车。   天气突变,气温骤降, 她坐在副驾上,无意识地抬手搓了搓手臂。   靳屿扫她一眼,绷着下巴,脱下冲锋衣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贺星苒微微回神:“?”   靳屿扬了扬下巴:“天冷,你穿着。”   今天出门时天气不错, 贺星苒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羊毛真是开衫配短裙, 赶上变天降温自然是冻到了。   但靳屿……脱了冲锋衣外头,里面只有一件白色背心而已。   他身材练得很好, 胸肌鼓胀,将背心撑了起来,露出的肩颈和手臂,起伏明显,轮廓都很好看。   可好看并不御寒,现在看他一眼就感觉挺美丽冻人的。   贺星苒捏了捏冲锋衣顺滑的面料,道:“还是你穿吧,你看着更冷一些。”   靳屿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用,你穿,你感冒了我妈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钱卫平对她的喜欢远比亲妈还要多。   她还要张口说什么,靳屿这位反矫情达人似乎讨厌这种来来回回了,立马按开空调,暖风阵阵吹了出来。   贺星苒:“……”   靳屿发动车子,导航选择了离家最近的大型商超,敲了敲方向盘,对贺星苒说:“挑挑想喝什么汤?”   贺星苒:“?”   不是跟师父随便说的吗,怎么还当真上了。   靳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用慵懒的音调说:“做戏么?当然要做全套。”   仅仅是这样吗?   贺星苒抿了抿嘴,靳屿已经点开菜谱,把手机扔给了她。   贺星苒随便翻了翻:“就莲藕排骨汤吧。”   靳屿“啧”了一声,说:“还挺会可麻烦的挑。”   明明是你让选的,选完还要抱怨两句,贺星苒抿了抿嘴,说:“那换一个简单的也行。”   靳屿道:“就这个吧,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在意。”   贺星苒:“……”   两人去了超市,正好赶上人潮最多的时候,靳屿推着推车,贺星苒走在他身边,两人挤在如沙丁鱼罐头般的人潮里。   走到蔬菜区,靳屿顿下脚步挑选莲藕,贺星苒还在想着今天靳屿在茶室内对师父说的那段话,不自觉往前走。   再回神,往前看了眼,见到一片白色背心衣角和贲张的手臂肌肉线条,连忙追了上去。   从蔬菜区走到水果区,人挤着人,她喊了靳屿一声,靳屿没回头,她咬了咬牙,走到他身边挽住靳屿的手臂。   白色背心下的身体僵硬了两秒,然后空气里爆发出两声尖叫。   “啊——”   “我操啊!!!”   第一道尖锐的女声是从她身后发出的,而那声中气十足并且相当粗犷的“我操”是从身边“靳屿”嘴里发出来的。   贺星苒一懵,定睛看着“靳屿”,才发现这人国字脸,蓄着络腮胡,唯一跟当靳屿相似的只有白背心和冷百的肤色。   她 ,居然,揽错人了。   贺星苒:“……”   白背心:“……”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道歉一边逆着人潮倒退,脸色涨红得要滴血,不敢抬头。   直到细细的手腕被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掌抓住,靳屿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憋着笑问她:“你低头干嘛呢?”   贺星苒咬牙:“找东西。”   靳屿“啧”了一声:“你不应该是在找我么?”   “……”   被他这么一说,贺星苒更感觉羞耻,小声道:“我在找地缝,钻进去。”   靳屿将两段莲藕用袋子装起来,放进购物车,笑道:“没有那么大的地缝儿。”   贺星苒:“……”   重新开始推车,靳屿双手握着推车,刚迈出一步,侧头瞧贺星苒,曲着的手臂动了动。   贺星苒懵懵然:“?”   “你不是想挽着么?”靳屿的语气冷淡,“别顾着社死了。”   贺星苒:“……”   “苒苒,”靳屿对上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地催促着:“你再不挽着我,就要别人走回家去了。”   贺星苒:“……”   超市里的人潮更密集了些,贺星苒不想和靳屿走散,犹豫了两秒钟,身后的人涌了上来,他们被人群挤着往前走。   靳屿推着车子,姿态悠闲地等她,宛若等鱼上钩。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破釜沉舟似的,挽上靳屿的手臂。   靳屿后背窜上一股电流,很快也归于平静。   人潮拥挤里,她始终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航海时的灯塔。   在很平静的十一月的一个阴天天气,贺星苒完成了很久之前的一个小小幻想:和喜欢的人过平凡的日子,一起逛超市,一起下班回家。   而年轻爱幻想的时候,贺星苒的所有美梦都和靳屿有关。   多年之后,居然以这种形式重新实现。   靳屿的手艺不错,四菜一汤很快就做好。   贺星苒因为总是带福瑞去狗狗公园玩,认识了几个养狗狗的朋友,大家都嫌狗粮没营养,亲自给狗狗做饭。   贺星苒也跟着配方给福瑞做了狗饭,放在冰箱第二层里,每到吃饭时间就解冻一点儿。   靳屿和她在餐桌上吃四菜一汤,福瑞在地上吃自己的饭。   小狗吃东西哼哼唧唧的,着急,尾巴摇得快快的。   靳屿低头瞧了它一眼,忽然哼笑一声:“大小姐一双手价值500万……”   贺星苒知道他下半句准没什么好话,默默打断:“现在是一千万。”   靳屿噎了一下,勾唇冷冷笑道:“大小姐一千万的手不能给丈夫洗手作羹汤,但能给破狗做饭呢。”   “……”   果然。   这有可比性么?   贺星苒努努嘴,看向福瑞:“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吃它的饭。”   “……”   靳屿舌头抵腮:“我他妈成狗了?”   贺星苒抿嘴含蓄地笑笑:“成也行。”   靳屿也吃完饭,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巴:“既然大小姐都能给狗做饭了,那一会儿就把碗洗了。”   贺星苒:“……”   这么小气。   她咬了咬筷子,吃最后一口:“那好吧。”   反正有洗碗机。   靳屿跟看穿她内心想法似的,悠悠堵住她的退路:“也就两人的碗筷,洗碗机太麻烦,你就手动吧。”   贺星苒:“……”   靳屿挑了挑眉,手插在口袋里,晃荡回卧室了。   贺星苒越想越气,洗碗的时候,福瑞在自己脚边转悠,她给小狗洗脑:“福瑞,你去卧室,看看爸爸在干什么。”   福瑞露出笑脸:“汪。”   贺星苒:“你在床上滚一圈,让他立马就起床洗床单!”   看不得他这么闲。   福瑞:“汪汪。”   “不对,”贺星苒变本加厉了,“你干脆直接咬他两口。”   福瑞:“汪汪汪!”   还真是一直从来不扫兴,情绪价值给满的小狗。   贺星苒决定一会儿开一袋小零食奖励它,下一秒,厨房门口传来很淡的轻嗤声。   靳屿倚着门框,换了长袖居家服,但纽扣少系一颗,露出胸肌轮廓。   半干的头发耷拉在额头上,挡住一点眉毛,令他的五官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四目相对,靳屿先错开目光,看了看小狗,扬了扬眉,道:“你想太多了。”   “……”   靳屿:“它这小短腿,没人抱着上不了床。”   “……”   更生气了!   贺星苒把几个碗搓得哗哗响,靳屿靠近,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贺星苒心头微颤,手上的胶皮手套被他脱了下来。   他给她往外赶:“您还是歇着吧大小姐,离我远点儿,别添乱。”   贺星苒抿了抿嘴,转身就走,拆开一盒鲜切水果,靠在厨房门上,抱着吃,一边吃一边看靳屿劳动。   靳屿问她:“看啥呢?”   贺星苒怒了努嘴,本能地想要沉默,但又想到靳屿在师父茶室里说的那些话,罕见的展露心扉。   语气缓慢又轻柔地说:“我原来想过这一天来着。”   靳屿沥水的动作猛然一顿,半晌,又恢复正常。   哗哗的水流里,他哑着声音开口:“那会儿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贺星苒皱眉,有些没听懂:“什么?”   靳屿如小山般突起的喉结缓慢地蠕动:“分手之前,我在学校外面买了房子。”   贺星苒宿舍楼上,每天晚上都有人跳绳,姜子格上去找过好几次,但仍旧不改。   贺星苒的睡眠质量本就不好,被楼上一影响,更是整夜睡不好,神经衰弱。   那时候,两人的感情已经很稳定,而大四实习期很快就要来临,靳屿很少会回学校,在校外租房子,可以让贺星苒过来住,她能拥有一个好睡眠,两人见面也很方便。   学校位置不算好,但新开的楼盘,房价不低,靳屿还是交了全款。   他想贺星苒生活的自在一些。   他们可以一起逛超市,再养一只狗,每个人都去忙自己的工作,然后回到同个家。   靳屿虽然狗毛过敏,但看贺星苒每次遇到小狗都会驻足看好久,他就明白她是很喜欢狗的。   于是他做了很多功课,决定买一只梗犬,比如西高地。   西高地不爱掉毛。   靳屿那会儿甚至想一到可以结婚的年纪就让钱卫平去贺星苒家里提亲。   可是,一切戛然而止。   旧日的遗憾穿越时光袭来,贺星苒还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可是听到靳屿的这些话,内心仍旧惊涛骇浪。   那个分手的梅雨季像是地缚灵,永远地停留在二十一岁那一年,贺星苒如困兽般在回忆里挣扎。   她从来没问过靳屿,那之后他到底是何种心情,是为何又很快跟别人开启一段恋爱。   而此时,靳屿语气里的扼腕,在哗啦啦的水声,在切实的人间烟火里,分外真切。   他垂下的眼睑、一贯淡漠的黑色双眸里的落寞都是真的,他右眼双眼皮内侧的那颗小痣,像一滴雨珠。   一滴梅雨季的雨珠。   一滴二十一岁那年的梅雨季的雨珠,固执地不肯落下。   靳屿似乎和自己一样,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摆脱那些年,只是更早地背上那些记忆,向前走。   或许生命向前,滚滚车轮倾轧下来,谁也无法永恒地停留。   有些离开只是外在的,是位移、是标签,而生命随之增加的重量,只要你愿意,可以忽略不计。   贺星苒想到徐敏行对她说的。   对人低头没什么,而有些人,值得自己低头。   她嘴巴蠕动了两下,指腹渐渐苍白,而水果盒子的边缘逐渐变形。   “阿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上升,弹到墙壁上,而靳屿缓缓回头。   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贺星苒鼓励自己勇敢一些,向靳屿靠近一步,可始终低头盯着鞋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当初分手,是我太意气用事,很多事情都没解释清楚,是我不好。”   靳屿抬手关了水阀,空气骤然安静下来,两人的呼吸声逐渐清晰。   他摘掉手套,将沥好的碗放进橱柜,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近乎使用了延迟特效。   半晌,靳屿的喉结动了动,清晰而短促地“嗯”了声。   贺星苒感觉头顶宛若有把刀,降落和上升的权利在靳屿手中。   而他选择将她赦免。   “原谅你了。”靳屿的喉结再次动了动,声音有种放过自己的轻松。   贺星苒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他随手接过贺星苒手里几乎要捏的变形的水果盒子,捡起其中一颗草莓放进嘴里,用那把慵懒的嗓子,坚定道:“贺星苒,我原谅你了。”   靳屿气吗?   在他牺牲了一些东西,准备好给她过生日的那天,忽然被断崖式分手,他当然生气。   可气愤并没有坚持过很久,他只顽固地想着,贺星苒欠自己一句道歉。   那道歉之后呢?   他最开始不清楚,而清楚之后,又更难受。   贺星苒似乎没想到提到从前,将这句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道歉说出口,会这么简单。   靳屿的反应也很简单。   她用力捏着手指,压下心里的紧张和尴尬,轻声道:“你不问为什么分手吗?”   靳屿眨了眨睫毛,并不追问:“如果你愿意说。”   那些曾经以为难过天地的东西,如今再提起,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师父和我爸发现了,他们不允许我继续恋爱。”   她忽略掉那些现在想起仍旧让她感觉痛苦的片段,说得简洁,可一出口,却又像是她轻而易举放弃了靳屿。   贺星苒反复思考自己的话,不安地看着他。   靳屿耷拉着眼皮思考了两秒,他身材高大,挡住了很多光线,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贺星苒以为他是在思考这个理由是否成立,又觉得本身就不够有说服力。   半晌,她感觉心脏下沉到极限,只听到靳屿哑着声音询问:“那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那一瞬间,贺星苒很想哭。   她对靳屿不明不白地提了分手,而他却只关心,在她决定说分手的过程里,有没有被为难。   他只在乎她。   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压下,贺星苒摇了摇头,说:“没有。”   “真的吗?”靳屿不置可否,轻声反问。   就像小时候不小心摔倒,哪怕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家也能忍下来,可但凡有一个人上前关心,心里就泛起酸楚,泪水忍不住得往下流。   贺星苒匆忙低下头,咬住嘴唇,不肯说话,也不敢发出声音。   靳屿的手掌停留在她的头顶,半晌,落在她的后背,轻轻将她揽入怀里。   头顶是一声细微的叹息。   “苒苒,”他略微沙哑的声音柔和,干净,像是春日的阳光,“在我面前,不要说谎话,不要说气话。”   他顿了顿,抬拍了拍她的脑袋:“当然,也不要不说话。”   那个瞬间,贺星苒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   但她的哭声是安静的,脸上流淌着两条小河,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声音。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这话的前提是孩子是被人爱着的,没有人爱的小孩子,哭出声只会被人嫌弃太吵。   靳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不用她说,什么也都清楚了。   “那时候他们该对你多差,你该多难过。”半晌,他怜惜地叹息道:“对不起,我应该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那一刻,贺星苒忽然想到最近网络上很流行的那句话:爱是常觉亏欠。   贺星苒埋在他的胸口,呢喃地小声说着:“对不起……是我不好……”   靳屿并不需要她的道歉,抬手掉她的泪水:“都过去了,苒苒。”   “苒苒,我们朝前看。”   贺星苒闷闷地点了点头。   小小福瑞看这两个忽然靠近,妈妈又忽然哭了,心里莫名很着急。   爸爸不能欺负妈妈!   它即便只有小小的一只,也敢龇牙对靳屿龇牙咆哮,俩人不理自己,小狗发狠了,直接上嘴,用牙齿拽着靳屿的裤腿,给他往外拽。   边拽边叫。   靳屿:“……”   气氛完全被破坏,贺星苒从靳屿怀里缓缓起身,看到福瑞在对靳屿下狠手,带着鼻音道:“福瑞,听话。”   “谁还敢欺负你,”靳屿干脆弯腰给福瑞抱起来,夹在臂弯里,有几分玩味地说,“有恶犬保驾护航呢。”   贺星苒:“……”   福瑞想跟妈妈玩,不开心地挣扎了两下,被靳屿朝着屁股用力一拍:“别乱动。”   下一秒,狗笼被打开。   福瑞被扔了进去,上锁。   福瑞:“……”   “呜呜呜呜呜。”   不甘心地又叫了两声。   而刚才的氛围消散就很难再继续。   贺星苒顺着狗笼缝隙点了点福瑞的头:“你今天的零食没有了。”   福瑞:“呜呜呜呜呜呜呜。”   福瑞做错了什么!福瑞只是在保护妈妈,不能让爸爸欺负妈妈!!!   两人对视着。   话说开了,贺星苒的眼角还有些红,鼻尖也是红的,楚楚可怜。   靳屿喉结滑动了两下,转移话话题:“明天我送你上班?”   贺星苒:“嗯。”   明明是很简单的日常话题,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不同了。   靳屿又问:“那早上吃什么?”   贺星苒说:“蒸几个烧麦还有鸡蛋吧。”   靳屿:“好。”   “那……”贺星苒还想说点儿什么,靳屿忽然上前一步,打横给人抱起来。   贺星苒惊呼一声,连忙用手勾住他的肩膀:“阿屿?”   又震惊又慌乱。   靳屿长期锻炼,抱起她来轻而易举,轻松地给她抱进卧室,放在床上。   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他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晚安。” 第33章   隔日, 贺星苒一觉睡到天亮。   靳屿已经完成今天的体能训练,并且带福瑞出门遛了一圈,甚至准备好了早餐。   昨天之后,贺星苒有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靳屿才好。   误会说开了, 那现在算什么……?   算夫妻?   坐在餐桌前, 贺星苒为了不和靳屿多交流, 打开平板播放综艺,边看边啃烧麦。   靳屿穿一身干净的居家服, 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专注吃饭。”   贺星苒嘴硬:“吃饭用嘴,反正我的手也是闲着的。”   靳屿轻嗤一声:“你就狡辩吧。”   贺星苒当他是被自己说服了。   下一秒,靳屿伸手关掉她的平板,贺星苒:“……”   “好好吃饭, 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靳屿说,“比大学时还要瘦。”   当初提分手,她并不占优势,被他这么一说,贺星苒决定偃旗息鼓,赶紧好好吃饭。   -   纪录片拍摄还在继续, 靳屿送贺星苒抵达徐广莲的工作室,导演组的那个姑娘就瞪大了眼睛看他,满脸震惊。   “姐……”她激动地对贺星苒说,“你还真认识他啊?”   徐敏行在导演组检查设备,见贺星苒到了,微微颔首示意, 然后视线往旁边一扫, 见到靳屿。   淡淡的收回目光,当没看到。   靳屿轻嗤一声, 亲密地揽着贺星苒的肩膀,对摄影组的女生说:“嗯,我是苒苒丈夫。”   “……”   宣誓主权似的,贺星苒后背稍稍有些僵硬,羞赧地推了推他:“你……你先回家吧?”   靳屿扬了扬眉,问道:“你们拍摄现场不可以有旁人吗?”   还没等贺星苒回答,那个小姑娘就赶紧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贺星苒:“……”   靳屿倒是一点儿也不给自己当外人,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他随身带着平板,因为飞行员每年都要考试,正在进行航空知识学习。   他是一个专注程度特别高的人,很快就进入状态。   端正坐在桌前,腰背挺直,像棵在冷风中招摇的松柏。   “……”   今天的拍摄主要围绕之前惹出风波的这副作品,而今天,画作的主人公赫然在场。   贺星苒看了靳屿两眼,踟躇片刻,还是决定和他谈谈:“阿屿,你不要和罗亦周他们玩赛车吗?”   靳屿扬了扬眉:“有事要今天忙。”   贺星苒嗫嚅片刻:“那你回家?拍摄现场吵。”   靳屿哼了一声:“我感觉还好。”   贺星苒:“……”   直到拍摄开始,她才整理好状态,面对摄像头。   因为公务原因,她今天穿了一身水蓝色旗袍,用发簪挽住全部头发,看着温婉大气,在镜头里看就更漂亮。   主持人问她,为什么要创作这幅作品,她笑道:“因为这是我前二十几年最快乐的时光。”   声音收录。   那个小女生开始嗑cp式星星眼,徐敏行冷笑了声,靳屿那低沉的,带着撩拨的声音钻进耳朵,贺星苒脸上飘上一点绯红。   ……   之后的录制加快了速度。   贺星苒专注工作,也没功夫顾着靳屿,靳屿也专心投入网课。   中途徐广莲出来一次,录制之后,走到靳屿身边停留很很久,贺星苒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日光偏西,徐敏行喊了一声“咔——”。   大家收工。   贺星苒到监控器前看记录的片段,复古奇葩空荡荡,穿在身上有些晃动。   微风一吹,贴在身上,显出完美的身材轮廓。   靳屿站在人潮外围等她,见她和徐敏行交流完,上前将衣服披在她身上。   贺星苒微微惊讶地转过身,就见靳屿低眉,帮她整理风衣的纽扣。   “我还没冷呢。”话是带着傲气的,但语气在撒娇。   “等冷了再穿就来不及了,”靳屿声音很低,“收工了?”   贺星苒点点头。   整理好最后一颗纽扣,靳屿顺着衣袖滑到她手掌,修长的五指分开她的手,跟她十指相扣。   再然后,招呼也不打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   直到被她塞进车子里,靳屿给车门上锁,仍旧冷着眉眼。   贺星苒似乎意识到什么,再想想他对徐敏行的态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和师兄……”   靳屿打断她:“我都知道了,没多想。”   贺星苒:“?”   那你还是这副别人欠你二五八万的表情。   靳屿回头看她,似乎发现她内心所想,哼了一声:“单纯看不惯他。”   贺星苒:“……”   行吧。   其实也不是单纯地看不惯,更多的应该是嫉妒。   嫉妒徐敏行和贺星苒青梅竹马,对她过去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很多时候,他在两人面前像是局外人。   而现在,他选择向前看,不去管过去的细枝末节,他只想要贺星苒。   “不说这个,”靳屿拿出手机举到她面前,“我觉得你需要解释一下。”   屏幕上,赫然是昨天有人在公司抖音下面的留言。   夸他的那条。   贺星苒逐字阅读,额角青筋一跳:“啊?”   “别装傻,”靳屿问,“那个小姑娘发的?”   明明是问句,但靳屿似乎相当笃定。   贺星苒抿了抿嘴,不出声。   靳屿故意逗她似的:“为什么这么夸我?”   贺星苒抿了抿嘴,不说话。   靳屿稍稍向她压过来,低声逼问着:“嗯?”   那张好看的脸逐渐朝自己靠近,右侧眼角上小痣尤其明显。   贺星苒脸上逐渐发烫,不断往后推,羞赧地掌心推在他脸上:“哎呦,快点走吧,别被他们看到了。”   靳屿本来还没打算怎样,看她在躲,就愈发起了玩心。   不停靠近。   贺星苒干脆一把将手捂在脸上,闷闷道:“没有夸你,是你本来就有这么好罢了。”   很陈述的句子,靳屿心里莫名荡漾了一下。   “好了,不逗你了,罗亦周晚上组了个局,要去吗?”沉默一会儿,他问。   贺星苒摇摇头:“我不想去。”   靳屿:“那就不去。”   贺星苒连忙放下手看他:“别,你该去就去你的,我自己在家就行。”   她可不想被大家说成是靳屿不和大家走动的元凶。   靳屿嘴角忽地扯出点笑意,桃花眼下鼓起来一片,看着特别慵懒风流。   下一秒,他抬手在她干净的脸上捏了把:“就你这还躲我呢?”   贺星苒:!!!   -   不过到底她还没去聚会,并且强烈要求靳屿参加。   对于贺星苒来说的,今天的工作已经很累,再社交就和加班一样,她吃不消。   酒吧内。   霓虹灯闪耀着,作为接风宴的关键人物,祁颂年早早就被一群朋友簇拥着。   她昨天刚刚回国,穿着一套辣妹穿搭,绑着长辫子,眼线长到飞起,是轻欧美的妆容,身上也有在国外待了许久的自由和野蛮气息。   陈思晓坐在她旁边,让人开了几瓶酒,随着音乐节拍点着脚,问道:“颂年姐,你这次待多久呀?”   祁颂年拿着腔调:“就放个假,没多久。”   陈思晓:“一会儿屿哥来不?你们俩原来关系还很好呢!”   虽然事件中心人物的两人都没说过这话,但大家就是如此默认。   祁颂年喝了口酒,继续随着音乐扭动身子,没有说话。   这次回国,她发了朋友圈,好多朋友都在点赞,然后立马有人撺掇聚会,只有靳屿,在评论区说了一句:【恭喜】   之后大家给她定酒吧,邀请她出来玩什么的,他也完全没参与。   这是什么意思?   没把她放在眼里。   陈思晓旁边的姑娘说:“也不知道这次屿哥出门会不会带老婆。”   祁颂年扬了扬眉:“他很喜欢带老婆出来玩吗?”   陈思晓诚实地说:“上次景哥回来的时候大家一起玩来着,不过屿哥好像跟老婆吵架了,两人互相不理对方,喝酒什么的还闹得挺僵的。”   祁颂年听到这话,忽然笑了笑。   她就知道这两个人的感情不会很好。   “这不是正常的事么?他那个女朋友脾气不是很好来着。”祁颂年说。   陈思晓诧异:“你们也认识呀?”   祁颂年说:“大学的时候见过几次,有点印象。”   旁边那个姑娘也讪讪地开口:“其实我感觉屿哥的老婆是配不上他的……”   陈思晓瞪了她一眼:“我看嫂子性格怪文静,长得又很漂亮,哪儿配不上屿哥了?”   那姑娘见到自己被人怼,也不自觉生气:“我就是随口一说,那毕竟两家的家世差太远了,你爸爸会让你跟暴发户儿子结婚吗?”   陈思晓说:“我是我,屿哥是屿哥,我们能一样么?”   那姑娘嗤了一声: “那你的意思不还是你家不可能跟暴发户儿子结婚!”   陈思晓:“……”   那姑娘:“屿哥这么好的人就应该配个性格开朗大方的。”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了祁颂年一眼:“我感觉颂年姐跟屿哥就很配!”   陈思晓彻底火了:“赵醒醒,你说话注意一点,人家都已经结婚了,你还把屿哥跟颂年姐拉郎配?!”   这对两人都不尊重啊!   被叫赵醒醒的姑娘哼了一声:“难道不是靳屿和祁颂年姐更配吗?我可听说当年屿哥为了颂年姐都失明了……”   陈思晓还想说什么。   祁颂年在此时不疾不徐地打断对话: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小孩子吵什么吵!”   陈思晓不乐意地憋了憋嘴:“颂年姐,你看她!”   祁颂年永远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好了,有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吵成这样吗?”   一下一把贺星苒排除在他们的社交圈之外。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我看贺星苒和靳屿也是不太合适。   虽然说两个人曾经谈恋爱又分手,兜兜转转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可是,靳屿付出过什么呢?   男人么,有钱又有颜值,不过是随便勾勾手,女人就上钩了。   而靳屿对自己,可是牺牲过一双眼睛和空军梦。   她觉得在靳屿眼里,自己永远是与众不同的。   她们这里的争吵刚结束,刚刚安静下来。   罗亦周就走了进来,道: “怎么都没人说话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酒吧里当尼姑。”   说着,在祁颂年面前后退一步,彻底将身后人身形露了出来。   是靳屿。   四目相对。   祁颂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们虽然在年少时一起长大,在同一个大院里有过很漫长的年少时光,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始终算不上亲密,又逐渐渐行渐远。   特别是在他救了自己牺牲掉一双眼睛,错过飞行员招生之后。   所以祁颂年坚定的认为在靳屿眼里,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大学时都在临江市,乔景琛在,两人偶尔见过。   后来她到了美国之后,靳屿不喜欢发朋友圈,也很少跟他联络,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   此时一见,发现他的肩膀愈发宽厚,明明是习惯耷拉着眉眼,但年少时的傲气褪去很多,整个人有种高傲但柔和的质感。   用现在人的话来形容,或许是人夫感。   那种沾染了别的女人的气息,变得温纯干净的滋味儿。   不知道为什么,祁颂年感觉自己突然对靳屿有了兴趣。   她压下嘴角的笑容,高傲地伸出手,道:“好久不见。”   今天下午,罗亦周打电话说攒了个局,问靳屿来不来,亲阵子工作忙,又一心系在贺星苒的事情上,大家很久没见过,他自然是同意。   没想到却是祁颂年的接风宴。   之前在群里讨论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出来说话,难道不是意思很明显么?   还要搞这么一套。   靳屿稍稍扬眉,转头看向罗亦周,表情有些不虞。   但他不是很喜欢下朋友面子的人,忍住转头就走的冲动,轻轻碰了下祁颂年的指尖:“嗯,好久不见。” 第34章   话音落下, 他抽出手,转身坐在侧边沙发上,跟几个女生都拉开一点距离。   祁颂年垂在半空的手愈发突兀,她脸上表情僵了一瞬, 缓缓收手。   赵醒醒说:“屿哥, 你迟到了, 可得自罚三杯。”   靳屿心情不好,不搭这个茬, 直接说:“我不知道今天是颂年接风宴。”   “……”   这话一说,倒是让全场的人尴尬起来了。   赵醒醒和陈思晓连忙看向祁颂年,祁颂年小麦色的肤色也掩盖不住脸色的一阵红一阵白。   她气得深吸了两口气:“又不是我叫你来了。”   这话一说,倒是显得罗亦周里外不是人, 他抓了抓脑袋:“颂年姐,不带这样的,你不是也说景哥屿哥都不在怪没有意思的么?”   祁颂年情绪有些激动:“所以我是想乔景琛在!”   罗亦周:“……”   我就说这女的有病吧。   “那你随口跟我提什么,”罗亦周也来气了,“我能给景哥从慕尼黑瞬移回来?”   祁颂年是那种一直被家里人养的很好的独生女,脾气大得很:“我有让你帮忙了?”   罗亦周豁然起身:“真难伺候, 我把你把人喊来给你个惊喜还有错了?”   在一旁看两人吵嘴的靳屿:“……”   他还成一个惊喜了?   这些年他们两个也没怎么联系过,他跟祁颂年的交情远远不如祁颂年跟乔景琛的吧。   他嗤笑了声,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看人吵架,轻轻动了蛊盅,对俩人说:“成了成了,都消停一会儿, 我自罚三杯。”   还没等大家有反应, 他拿起酒杯,连喝三杯酒。   在大家惊愕的眼神里, 喉结快速滑动,把最后一杯酒的酒杯底朝上翻过来展示。   罗亦周知道今天这事儿自己不占理,惹靳屿不开心。   但他还愿意给自己台阶下,他当然是连滚带爬地下,连忙鼓掌:“我靠,屿哥好酒量。”   听他这么起哄,靳屿更生气了,直接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皱眉嗔道:“闭嘴,你消停点。”   陈思晓瞧了祁颂年一眼,也连忙开始热场。   很快又来了一些人,场子很快热闹起来。   但祁颂年一直心里憋着一口气,靳屿也兴致低迷,始终单手撑着沙发,静静地看大家玩游戏,偶尔参与,不走心的,反而频频看手机。   有人往群里发送了大家聚会的视频,艾特乔景琛看。   正值中午,乔景琛大概也没什么事,飞快回复:【你们这么爽,留我一个人在修拖拉机】   开玩笑而已。   靳屿本就看着手机,晚上九点多,出门两个小时了,贺星苒居然一直没催他回家,甚至连他回家的时间都没过问一下。   他心里有点揣测,也有点好奇:   就算没有人教过贺星苒怎么谈恋爱,那偶像剧看过没?言情小说看过没,不应该操心一下自己老公么?!   他正皱着眉思考如何给贺星苒发个消息,看到乔景琛的消息跳了出来,切换到群。   【@Kentsin,那你来喝酒,我去帮你上学】   乔景琛也立马回复:   【啧,在德国读三年大学,那将是你人生五年中最难忘的七年】   【你舍得你老婆?】   靳屿:【……】   【那你自己读吧】   他们好友之间侃天侃地,自然而然。   祁颂年刚好也看到群里的消息,放下手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靳屿说:“这么不想出来喝酒,被叫来还是为难你了。”   “……”   靳屿感觉今天晚上祁颂年特别奇怪,总是在夹枪带棒地讽刺自己。   他也是当了二十几年大少爷的人,脾气在面对贺星苒之外的人时,当然也不好。   沉默了两秒钟,靳屿平静地爆发:“所以今天的为难就到此为止吧。”   他慢悠悠起身,酒吧纷乱的光线落在他身后,令他有种模糊不堪的质感。   不顾祁颂年已经不愿意的脸色,还有大家错愕的眼神,又提起酒杯,自罚三杯,当做早退的惩罚。   靳屿说:“不好意思,你们玩尽兴,今天我买单。”   祁颂年向来是在金尊玉贵里长大的小公主,哪儿受得了这份儿气,冷硬地说:“用不着,不差这点儿钱。”   靳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半晌,手机叮咚一响。   弹窗弹出来消息:   星星:【你还回来吗?我要睡觉了】   潜台词是要是回来晚就别回来了,会影响她睡觉。   有种固执的天真和娇憨。   靳屿那点被勾起来的怒火咽下去了,挑了挑眉,无所谓道:“随你便吧。”   说完,转身就走。   留祁颂年看他的背影。   看到气氛变成这样,罗亦周当机立断,赶紧出门追靳屿,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就跑出去了。   “屿哥!!!”他大声呼喊。   而前方的靳屿,刚刚回复完贺星苒的消息,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悠悠回身。   立于夜店一条街璀璨的灯光下,身上有点还没消散的戾气,还以为罗亦周是劝他回去的,他要拒绝。   还没开口,就听到罗亦周说:“屿哥,你不是喝酒了么?没找代驾吧,我送你回去。”   靳屿:“?”   “你不跟着他们玩了么。”他问。   罗亦周接过车钥匙,赶紧摇头:“有什么好玩的,跟这群女的本来也就不太好。”   都没敢直接点名说“这群女的”特指祁颂年。   小时候祁颂年在大院里简直横行霸道,谁家小孩儿没被他欺负过?   罗亦周本来就不喜欢太过自我的人,要不是看她回国,没人张罗又不太好,才不能主动攒这个局呢。   上了车,靳屿系上安全带,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罗亦周缓缓发动车子,想了想,还是道歉道:“屿哥,今天的事儿是我考虑不周,我看景哥跟颂年姐关系很好,还以为你们关系也不错呢,还故意给你叫过来。”   ?   靳屿睁开眼纳闷地看他:“你怎么就感觉我俩关系也不错?”   他和乔景琛关系好,乔景琛跟祁颂年关系好,就推到出他和祁颂年关系不错?   罗亦周看他这个反应,也懵了一下:“你帮颂年姐拦过车祸,还,还……”   见他不敢往下说,靳屿用近乎冷笑的语气,慢悠悠补充道:“我还失明了两个月。”   “……”   罗亦周缩了缩脖子,道:“我可没这么说哈。”   靳屿冷笑一声:“大家都这么说。”   罗亦周:“大院里都传遍了,你英雄救美呢。”   靳屿无奈:“我发现你们这群人怎么都想象力丰富,就爱脑补点什么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无聊戏码呢。”   他彻底不困了,酒精令他的桃花眼折出三眼皮,右眼那颗小痣更明显,整个人看起来也很精神。   “先别说我算不算什么英雄,当时情况紧急,无论是谁我都会救。”靳屿语气低哑坚定。   他有时候都不懂,一个大院的人,大家好歹都是军人子弟,怎么连这点儿事都想不明白。   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去救人,这就是人的本能反应罢了,或者是父亲的血液在他身上一脉相承。   罗亦周脑子卡壳了一会儿:“可是你错过了空军招飞体检……”   提到当时的梦想,靳屿现在想起来也有些耿耿于怀,语气有些柔软:“谁能在救人之前就知道后果呢,这不是可以预判的事情。”   罗亦周想,也对。   “那要是再来一次,屿哥,再来一次,你还救吗?”   靳屿垂下眼帘,那些梦想和遗憾从眼前走马观花而过,沉默良久,他平静道:“救。”   罗亦周也跟着气氛沉默了片刻。   半晌,又说:“所以,屿哥,你跟祁颂年关系真不好啊?”   “……”   这个话题怎么又拐到这里来了。   靳屿无语地看他,心想这孩子小脑萎缩吧。   恰好手机又弹出贺星苒的消息,她嘱咐他进门要小声点。   靳屿轻轻勾了勾嘴角,没理会罗亦周电话话题,催促道:“别废话了,快点儿开。”   罗亦周:“得嘞。”   -   酒吧里。   随着靳屿和罗亦周的离开,气氛愈发低迷。   祁颂年脸上挂不住,借口去卫生间洗把脸,调整情绪。   对镜自照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自己姣好的面容,又忽然想到贺星苒。   她一向是众星捧月长大的,所有人都围着自己打转,只有靳屿不。   因此,她跟靳屿一直在暗地里较着劲儿。   就连靳屿舍命救自己,潜意识里,她都认为这是自己魅力所在,是靳屿应该的。   感激有,但更多的是“征服”靳屿的爽感。   后来他谈恋爱,她还觉得靳屿眼光很差来着,那个贺星苒,就算是不和她比也是条件很一般,恋爱这件事上他显然是落后自己了,祁颂年暗自欣喜。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靳屿还是对她爱理不理,并且还对贺星苒这么好。   她终于开始发现靳屿的好处,觉得可以不和他攀比,反正他救过自己,内心深处肯定也是欣赏自己的。   她不在乎靳屿结没结过婚。   可靳屿居然对自己冷脸相待,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她面子。   大小姐的自尊心过不去。   她很想发疯,让看不起自己的靳屿难受。   -   十点半的光景。   贺星苒本来并没有等靳屿回来,可酝酿睡意时,却被徐敏行一通电话吵醒。   事业狂魔来找她商量工作的事情。   贺星苒无语凝噎,起床,感觉到胃里空空如也,吃晚饭时她不饿就没吃,现在肯定是饿了。   一边听徐敏行交代工作,一边到厨房转了一圈。   冰箱里食材很多,橱柜里调料都是昂贵的精料,但她在做饭这件事上没有任何天赋,面对这么多材料无从下手。   最后决定给自己做个酸奶碗。   放点酸奶,切一根香蕉,放几颗草莓,几颗蓝莓,再放点燕麦片,搅拌一下,饱腹感很强。   指纹解锁的门被打开,滴答一声。   靳屿进门,顺着光亮的方向,走到厨房,就看到贺星苒纤秾合度的背影。   入秋,天气凉了起来。   贺星苒怕冷,换了一条稍微厚重的鹅黄色吊带睡裙,外面披着一件羊绒围巾,露出的肌肤干净莹润,像是一副油画。   靳屿看着,忽地有些口干舌燥,生出一种想要破坏的欲望。   美中不足的是,身边播放的手机里传出来男人的声音。   而这声音,靳屿老年痴呆了都能听得出来是谁,平白让人厌烦。   他冷笑一声,静悄悄走到贺星苒身后,将她圈在流理台和自己中间。   从外面回来,他的衣服是凉的,来抱人,布料贴在肌肤上,贺星苒打个冷战,上半身蜷缩了一下。   “吃什么呢?”他将头抵在贺星苒的颈间,解开西装外套,让她贴着自己温热的衬衫和腹肌。   他的身上很热,暖烘烘的。   靠这么近,让人有些肌肤发颤。   贺星苒手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回答:“酸奶碗。”   靳屿勾唇:“给我吃一口。”   贺星苒:“……”   很久没有这么亲密过,贺星苒脸上有些红,想要逃:“我去给你做一碗。”   说着要转身,被靳屿直接顺势压得更紧一些,长腿挤进她的双腿之间,给人架住似的。   “不用,”一直在说话的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了,但语音通话仍然没有停止,靳屿说,“我吃你的就行。”   贺星苒把勺子给他,想往一边躲,但躲无可躲。   靳屿扬了扬下巴:“你喂我。”   “?”   贺星苒说:“你是没有手吗。”   靳屿:“……”   “喝醉了。”   贺星苒贴在他锁骨处嗅了嗅,并没有什么酒味,将信将疑道:“醉了就应该乖乖睡觉。”   靳屿干脆直接装晕,睡眼惺忪地说:“吃完就睡。”   “……”   完全把她的路给堵死。   贺星苒没有办法,只好舀一口酸奶喂给他。   对面的徐敏行:“……”   看到放在一侧的手机屏幕从微信通话变成聊天框,靳屿满意地扬了扬眉。   一垂眼,看到贺星苒有些撅着的嘴,宜喜宜嗔的眉眼,还有被他分开双腿架住的姿势,忽然感觉酒劲儿上来了,喉咙干涩。   声音也跟着哑了点儿,有些得寸进尺地说:“还想尝一口,带草莓的。”   “……”   不太好的头都已经起了,贺星苒现在再拒绝就有些奇怪。   她抿了抿嘴,又给靳屿舀了一勺。   “今晚玩得开心么?”她垂着眼问。   “不开心,”靳屿吃得囫囵,皱眉道,“祁颂年有病。”   贺星苒:?   居然是祁颂年回国了?   她豁然愣住,舀着酸奶的手停顿在这里。   靳屿倒是不慌不忙,把她手举起来,手动喂自己。   “……”   贺星苒轻声道:“她回国了?”   靳屿“嗯”了声:“我也是到了才知道。”   见他这么坦荡,贺星苒倒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祁颂年没有什么好关心的,靳屿并不在乎,抬手在他脸上捏了捏: “这个草莓怎么不甜?”   “啊?”贺星苒说,“不会吧,我尝都很甜呢。”   对于此时的贺星苒,他逐渐升起猎人围猎的趣味,痞坏地牵了牵嘴角,慢悠悠道:“你再尝一颗。”   贺星苒捧起酸奶碗,挑了颗草莓,仔细品尝,语气疑惑:“确实很甜啊。”   “是么?”靳屿一用力,将人拦腰抱起,搁在琉璃台上。   骤然变成平视的角度。   贺星苒望着那双桃花眼,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他们,微微失神,等反应过来时,靳屿已经捧起她的脸。   动作有些小心翼翼的。   “让我尝尝。”他说。   贺星苒还有些懵,听他的话,要举起酸奶碗。   下一刻,靳屿轻轻俯身,吻在她的嘴唇。   “让我尝尝,是不是很甜。”   贺星苒:“……” 第35章 (文案场面)   贺星苒懵了一瞬, 双手一颤,酸奶碗抵在靳屿的腹部。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然后毫不留情地从她手中一把将碗夺走,撂在了一旁。   贺星苒:“?”   没有给她抗议的时间, 靳屿这人, 在调情上是一把好手, 先是轻轻地撵着她的唇瓣亲吻,缓慢温柔, 舔舐下她嘴角残留的酸奶,替换上晶莹的水渍,略显涩情。   贺星苒被他品尝一般的动作搞得头晕目眩。   靳屿在情爱一事上向来算不上多温柔,他有欲望, 喜欢索取,也希望自己给的,也都是贺星苒想要的。   良久,他将人松开,看到贺星苒还是那副在状况之外的表情,嗤笑了声:“呼吸了。”   “……”   贺星苒回过神, 脸上又羞又红,抬手去打他。   可是她被亲得浑身没有力气,揍人的动作落在靳屿眼里,就跟撒娇似的没有半分威胁。   靳屿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手别到身后。   “我就是尝尝,”他稍稍弯下头,平视着贺星苒的视线, 语调慵懒地说, “你的草莓确实比我的甜。”   贺星苒:“?”   “从人家嘴里夺食,你比福瑞还狗。”贺星苒不悦地推了推他。   靳屿反而更来劲儿, 将她抱得更紧一些,贺星苒还要挣扎,下一秒,靳屿使坏似的,在她嘴唇上咬了一下。   贺星苒本能地呜咽一声,皱着眉头抗拒,想要骂人了。   靳屿却先她一步替她骂了:“想说我是狗?”   贺星苒:“……”   除了狗还有谁咬人呢。   “还有更狗的呢。”靳屿稍稍扬眉,深邃的眉眼在昏聩的光线下愈发夺目浪荡。   贺星苒看着这张俊脸,愣了两秒钟,下一刻,靳屿的吻铺天盖地而下。   贺星苒连忙往后退了退,举起旁边的酸奶碗:“你……你想吃的话,都给你好了。”   说着,把酸奶碗往他面前一推,见靳屿不接,麻利地放在一边,然后飞快地跳下流理台,往房间跑。   靳屿鹰抓兔子似的,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在她要关门之前,淡定地伸出手臂,别开半开不开的门缝。   然后,顺利地挤了进去。   “……”   贺星苒欲哭无泪。   这人是不是喝点儿酒就要乱性啊?!   今天怎么这么不正常?   她捂着胸口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抵着窗,退无可退,哭了似的说:“你你你……你不可以胡来,靳屿。”   喊了大名,还是否定句。   但这声音落在靳屿的耳朵里,总是有些娇滴滴的。   靳屿低低地笑了声:“什么胡来?”   贺星苒咬着嘴唇:“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靳屿一摊手:“抱歉,我不知道。”   “……”   在这儿装纯情小处男呢,贺星苒咬了咬牙,破釜沉舟似的说:“我今天来姨妈了。”   前台词是不可以那个。   谁能想到,靳屿却更有兴致了。   眉毛一扬,朝她逼近了两步:“那正好。”   贺星苒:“……”   靳屿的声音被酒精浸泡得低哑浪荡:“那就麻烦大小姐动一动价值五百万的手。”   贺星苒:“……”   似乎又想到什么,靳屿淡淡补充:“哦,不对,现在是价值一千万的手了。”   贺星苒:“……”   她一直对那种事情兴趣不大,肯和靳屿多尝试,一方面是因为靳屿喜欢,最重要的原因是,靳屿总能在自己配合她的同时,让她得到同等甚至更多的愉快。   如果是单方面动用她价值一千万的手,贺星苒是不愿意的。   因为她不会从中得到愉快。   看靳屿步步紧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随便说说。   她后背贴着墙壁,咬着嘴唇,手指攥着窗帘,指节发白。   靳屿瞧着她这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想要捉弄她的情绪抵达巅峰,但到底是于心不忍。   别真给她搞哭了,搞哭了半夜睡不舒服,第二天头疼。   他叹了口气,稍稍正色道:“开玩笑呢。”   说完,他转身进了卫生间:“我先洗澡。”   危险警报解除,贺星苒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捂着胸口在卧室坐了一会儿。   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整个人都愣在了沙发上,一道并不合时宜的微信通话铃声响起,手机还在厨房,平板上的微信通话声令人心悸。   是姜子格打了群聊电话。   贺星苒和孟茜茜并不扫兴,全都第一时间加入通话。   “格子,你怎么了?”孟茜茜问。   姜子格是开门见山的性格,径直道:“季航回临宜了。”   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有种奇怪的落寞。   这个名字曾经和姜子格、和靳屿都捆绑在一起,贺星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过。   她微微发愣:“啊?”   姜子格自顾自地说:“这个月月初就回去了,升职,去临宜开辟分公司。”   贺星苒和孟茜茜都沉默,说不出来“恭喜”二字。   季航就是靳屿宿舍那个没通过考核、没有成为飞行员的室友。   和靳屿一眼都是临宜市人。   学生时代和姜子格恋爱过,分手过,后来俩人又都在杭市工作,从来没复合,但一直藕断丝连。   贺星苒和孟茜茜都明白,在强大的工作压力下,姜子格在杭市并没有朋友,季航会是她多大的生活慰藉。   沉默半晌,姜子格不是需要人安慰的个性,缓缓道:“他回临宜也好,就当是回家了。”   贺星苒说:“你想家了吗?”   “想,”姜子格斩钉截铁地回答,“但是不想回。”   两人还想再安慰些什么,她已经很快收敛情绪:“我还在加班,就是有点难受,跟你们说一下,下个月我也离职了,可能也会去临宜。”   姜子格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性格,不会具体地为某一个人过多停留。   挂了电话之后,很快又投入工作。   -   被姜子格一打扰,贺星苒短暂地忘记了和靳屿之间的矛盾。   靳屿洗完澡,很是规矩地穿了居家服。   贺星苒看他在忙上忙下收拾东西准备上床,觉得有必要为了姜子格的幸福着想,试探着询问:“季航回来了?”   靳屿挑了挑眉,反问:“你怎么知道?”   贺星苒也没瞒着:“格子说的。”   “你们会在一起讨论男朋友?”靳屿一边上床一边随口问,他对贺星苒的室友都印象深刻。   “偶尔吧,”贺星苒觉得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毕竟分手的时候,孟茜茜都给他打电话骂他一通了,“你们呢?”   “我们不,”靳屿关灯,黑暗里,有几分玩味地说出下半句,“我们是直男,没有男朋友。”   贺星苒:“……”   回旋镖再次扎在自己身上。   想到刚见面,为了堵住他的口,说了自己“没有女朋友”的话。   抖什么机灵!   黑夜里,贺星苒无语躺平,就听听到靳屿缓慢地回答声:“我们男生在一起不太聊。”   不过也有意外,乔景琛就很爱八卦他的事。   “哦。”贺星苒看上去兴致缺缺。   黑夜逐渐蔓延上来,倦意逐渐来袭,两人渐渐没了声音。   半晌,贺星苒轻轻开口,犹豫不定地问:“阿屿?”   靳屿在迷迷糊糊里回答:“嗯?”   再次沉默,沉默到靳屿这次短暂的对话只是一场梦,然后听到她在问:“你觉得格子和季航还有可能吗?”   “很难说,”即便是很困倦,他还是耐心地回答贺星苒地问题,“没有当初的心境,也就没当初的感觉了。”   物是人非,覆水难收。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想到前两天两人以缓慢回温的关系,又想到祁颂年。   想到他和祁颂年是不欢而散的。   她鼓起勇气问:“那你呢?”   “……”   黑暗里,靳屿豁然睁开眼睛:“我没变。”   黑夜令两人的视线并不清晰,以至于并没有发现对方眼里的情绪。   ……   翌日,靳屿很难得起了大早,给阳台上的花浇水,刚好看到大学同学群里的电话。   距离贺星苒起床的时间还有一段,他点开外放,听室友们发言。   黄钧泽声音很高亢:“屿哥,我现在就在临宜呢,明天的排班飞走,出来喝酒啊!”   靳屿提前给福瑞的狗饭放到外面解冻:“今天?”   黄钧泽:“对啊,今天不是周六么,季航也放假。”   靳屿犹豫了下:“今天恐怕不行。”   他现在是在等贺星苒的认错呢。   昨天先问季航,然后问他。   不就想要和自己和好么。   “怎么了?”黄钧泽提问。   靳屿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给绿萝浇水,笑骂道:“关你什么事儿?”   黄钧泽说:“你俩互帮互助而已,你语气荡漾个什么劲儿!”   话音刚落,已经点进通话但没有发言的季航猛然插嘴,咬牙切齿地说:“你听他放屁?!”   “就靳屿,跟贺星苒互帮互助?不是你是不是结婚之后智商下降了,这鬼话你也信。”   黄钧泽听季航这么一说,心想他是知道内情的人,连忙问:“啊?到底是怎么情况。”   季航哼了一声:“互帮互助个屁!你离得远你是不知道,贺星苒之前那个未婚夫我认识,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有点脑子呢。”   “他那个前女友一直在闹,但是找不到他,靳屿让我帮帮这姑娘。”   黄钧泽打趣道:“呦呵,我屿哥成菩萨了。”   靳屿骂他:“滚蛋。”   季航继续说:“他计划了大半夜月怎么让那女的找到路维家里,又让我做局,把那女的找上门的消息传出来……”   “我忙前忙后半个月,结果现在这狗东西忘恩负义,天天在家陪老婆,老子这次回来请他出来喝酒都没空。”   听他这么抱怨,靳屿做了个不耐烦掏耳朵的动作:“你话太密了季航。”   季航:“你还不让人说了?”   “行行行,爱说就说。”   靳屿不搭理他,浇完花,一转身,手里的水壶却有一瞬间拿不稳。   贺星苒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   贺星苒:“……”   靳屿:“……” 第36章   电话对面, 季航好不容易抓到靳屿的把柄,完全不知道靳屿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吐槽的声音也是一声大过一声。   “……”   靳屿缓缓收回和贺星苒对上的视线,低头, 无情地挂断电话。   群里立马出现一片哀嚎。   季航:【靳屿!!!你无情无义】   黄钧泽:【我知道你很激动, 但你先别激动, 跟我具体讲讲怎么回事】   电话结束,两人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贺星苒刚刚睡醒, 身上的针织开衫露出半边肩膀,头发乱蓬蓬的,惺忪的睡眼在他的注视下才缓缓清明,旋即又陷入另一种迷茫。   我都听到了什么?   这些该是我听到的吗?   我什么都听到了, 那我是不是要问两句?毕竟都是和自己有关的话题。   那到底要问什么……   贺星苒纠结了一阵,思绪回笼,对上靳屿略显严肃的脸,张了张嘴:“你继续聊,我再睡会儿。”   “……”   话出口,她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贺星苒啊贺星苒, 你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套路人的是靳屿,被抓到的是靳屿,你在这里欲言又止个什么劲儿!!!   好在靳屿比较有出息。   他抬手,在贺星苒面前晃了晃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眉毛轻轻一抬,淡淡道:“我们聊完了。”   贺星苒:“……哦。”   靳屿继续一字一顿道:“该我们聊了。”   贺星苒:“……”   “那就聊吧。”   靳屿问她:“你听到了多少?”   天气有点冷, 贺星苒感觉自己的衣衫单薄了些, 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怎么还给自己画考试范围呢?”   “……”   贺星苒:“是不是我听到了多少,你就准备给我多少的答案?”   靳屿:“……”   没想到这姑娘还这么有手腕, 不过既然都听到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靳屿反而更放松一些,上前两步,捏着她的腰给她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出来怎么不穿鞋?”   贺星苒双腿盘在沙发上,往后缩了缩脚,小声说道:“忘了。”   靳屿“啧”了一声,扔给她一个抱枕让她把脚盖住。   “季航说得都是真的吗?”贺星苒干脆蜷腿,双臂环膝坐着好,看着他的眼睛,仔细问道。   靳屿在她对面落座,茶几上摆着一盆蝴蝶兰,贺星苒养它时并不用心,直到靳屿长久住在这座房子里,这盆兰花才缓缓盛开。   贺星苒总觉得,靳屿有将一切事物赋予生命力的魔力。   “不全是真的。”沉吟片刻,靳屿说。   贺星苒愣了一下,问道:“那哪里是假的?”   靳屿手指搭在大腿上轻轻地敲着,姿态闲适:“不是筹划半个月。”   “哦……”   她居然长出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的性格是有很大问题的,比如她宁可被人讨厌,也不想被人太过珍视、喜欢。   这份喜欢和珍视更为沉重,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值得,承担不起。   她怕自己会让别人失望。   “我就知道季航是瞎说的,你哪儿计划了这么久……”她挽起嘴角笑笑,内心莫名还有些失望。   “我的意思是,”靳屿对上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不止筹划了半个月。”   他对她的筹谋更深远一些。   “……”   贺星苒被他这样直白和坦诚的交代吓了一跳,生理反应让她不停地吞咽口水。   她将下巴抵在枕头上,可怜又无助地看着那盆兰花,好久完全吸收这个消息,小心翼翼地继续问:“为什么?”   靳屿给两人倒了杯温水:“其实路维还挺有危机意识,阿谭年纪小,被他骗得团团转。”   贺星苒:“……”   也不知道靳屿是没看懂她的表情,还是故意为之,又道:“那个宴会管理也很严,打通各个关节也要时间。”   贺星苒:“……”   靳屿甚至有些投入地说:“嗯,找准时间给陆路维打电话也需要练习。”   贺星苒:“……”   她并没有问把一个前女友塞进豪门宴会,并且还让现女友发现一共分几步的问题!   意识到他可能是想让自己问下去。   而贺星苒实在被他搞得十分好奇,轻声问道:“我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话音落下,靳屿好整以暇扬了扬眉。   他再也没有拿跟路维有过节这样的原因搪塞她,视线也跟着落到那盆兰花上,似乎也在思考着。   半晌,重新抬眼,目光徐徐落在贺星苒的脸上,语气里有酝酿好的坚定:“只因为你。”   那双黑色的双眸里仿佛燃烧着火海,明明是贺星苒想问的,可得到答案,好像被他的热烈烧灼。   靳屿当真严肃下来,语调缓慢而声音沙哑:“如果你这辈子注定要结婚,如果我这辈子注定无法一个人走下去,那就不如就我们再试一试吧。”   阴沉沉的清晨,阳光在乌云背后屡次挣扎,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一角,两人的身体逐渐被光芒填满,彼此神情在光芒下也分外清晰。   “而且,”靳屿顿了顿,嗓子里似乎含着一把粗糙的砂砾,“上次恋爱,我意犹未尽。”   明明从前那么美好,却换来那样戛然而止的结果。   分手的时候,靳屿有一段时间确实浸淫在悲痛里。   那种先是麻木、很久之后悲伤如湿毯子将人沉重而冰冷地包裹的痛觉,是在十五岁父亲去世后的,唯一一次。   而逐渐从悲伤里抽身,又花了很多很多时间,直到他执飞的航班遇到梅雨季滞留在机场无法起飞,通过驾驶舱看向窗外,停机坪上起了一片雨雾,茫然了跑道的指示和界限。   靳屿猛然发觉,原来他们分手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   那一刻,因为痛苦而短暂隐藏的对贺星苒的爱意,再次爆发。   他话像是一枚炸弹投进她的脑海,分手后的许多个瞬间,贺星苒都会看着眼前的风景,脑海里闪过一些曾经和靳屿在一起的画面。   贺星苒以为自己不配得到原谅,颤抖着嗓音发问:“你不恨我吗?”   “不恨。”他哑着声音说,“我现在只庆幸,分手那会儿有徐敏行陪着你。”   贺星苒眼眶发热。   本来还准备矜持一些,等待她来认错。   可是到了这个份儿上,靳屿觉得自己主动一点,也没什么朝前忽地探了探身子,那双漆黑的双眸里有着虔诚:“所以,我们再试一试,好么?”   贺星苒想点头,却又迟疑:“我们现在不是夫妻了么?”   靳屿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   是夫妻的意思就是以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并且比恋爱更亲密。   思及此处,他勾了勾唇角,笑着点头:“嗯。”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   隐约,她想听到靳屿回答其他的答案。   因为,在她的世界观里,贺星苒始终觉得,夫妻和男女朋友是不同的。   夫妻总是更现实一些,像贺泽刚和江澜,搭伙过日子,互相有算计。   不过夫妻也很好,至亲至疏。   保持距离,才能长久。   她轻轻道:“那我们现在……你还满意吗?”   “还挺满意的,”靳屿点了点头,“如果你再努力一下,我就更满意了。”   贺星苒昨天可是暗示他,想要和自己和好了。   这姑娘这么多年,终于决定主动一次,靳屿翘首以盼。   贺星苒和他对这句话的理解就大相径庭,更别指望她现在能明白靳屿的意思,疑惑地问:“什么?”   靳屿放松地往后靠了靠,扬了扬眉:“你都明白的。”   贺星苒思考了半天,懵懵然道:“哦……”   难不成他是想上.床?   她对那件事兴趣缺缺,有就享受,没有也不想要。   但是如果是生个宝宝,那也不错。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跟所有人的关系貌似都太单薄,有个宝宝,她就多了一个爱自己的人。   贺星苒如此天真且自私地思考着。   而靳屿瞧她拧眉思索,还以为是在思索如何开口。   他漫不经心地喝了两口温水,静静等待着。   而在对面,贺星苒始终没继续说话。   前路还长,何必急于一时,靳屿叹了口气,收掉茶几上的水杯,探身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让她回神。   “先别想了,大小姐,”靳屿细心询问,“早上想吃什么?”   贺星苒回过神看他。   非工作日的清晨,他运动,遛狗,浇花,做早饭。   十八岁的靳屿和二十六岁的靳屿这个平凡的清晨重合。   那一刻,什么祁颂年的,都不重要。   只要她拥有靳屿,她可以原谅分手那些年的一切。   -   华灯初上。   十二月,昼短夜长,不到晚上七点的光景,夜色已经沉沉地压下,霓虹的色彩在这份冷寂里愈发鲜明。   贺星苒坐上靳屿的车子时,副驾的座椅加热已经被打开,膝盖处吹着空调暖风,整个人感受不到一丝冷气。   前阵子,天气刚冷,在公司林乔还跟自己抱怨她老公是个榆木脑袋这么冷的天气座椅加热都不知道开,她一上车,就发现靳屿心细如发,早早就开了座椅加热。   这件事还被林乔在办公室里“酸溜溜”地讲了两天。   “终于舍得见季航了?”贺星苒努努嘴,有些打趣地问。   距离上次通话已经半个月了,靳屿无情拒绝季航见面两次,这次不得不居。   靳屿单手握着方向盘,嗤笑一声:“哪儿能呢,他也忙。”   “他在忙什么?”贺星苒替姜子格随口一问。   靳屿淡淡道:“看女主播跳舞。”   贺星苒:“……”   靳屿补充:“还负责招聘女主播。”   贺星苒:“……”   话音落下,靳屿手机也弹出两条消息,是航空局的消息。   【小屿,最近我们收到你的举报有点多,不过你别担心,我们还在一一核实,没做的事绝对不会让你蒙冤。不过叔叔还是提醒你一下,看看最近是不是有得罪了什么人?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因为一点小失误出错。】   局里负责人跟靳家关系密切,算是靳屿的叔叔。   最近靳屿执飞时总是会收到投诉,民航局那里也有人在举报他作风不端,私生活混乱,当小三,抢别人老婆这类的投诉信如雪花般飘进邮箱。   靳屿最恨无中生有,烦得很。   不过他的所有成绩和职业资格都是正规考试取得的,不怕诬告。   刚巧红路灯,他礼貌回复了消息,就看到副驾上贺星苒也皱着眉,因为紧张,她无意识地咬着手指。   靳屿从她嘴里解救出左手,并且握在掌心,询问道:“怎么了?”   贺星苒犹豫片刻,回答:“祁颂年加我好友。”   她偏头去看靳屿的表情。   “她干嘛?”靳屿惯性地蹙眉,看不出过多情绪。   “她说想找我定制苏绣旗袍,”贺星苒试探地问,“你觉得我该去吗?”   尽管靳屿和祁颂年关系并不好,前阵子还发生了不愉快,但妻子的工作不应该干涉。   红灯转绿,他单手扶着方向盘,稳稳发动车子:“你的工作,我不干预。”   贺星苒偏头看他冷硬的侧脸,思考着。   为什么他对祁颂年是这样的态度?两人不欢而散,并且不打算和好了?   她不想见祁颂年,但有些事不是躲避就有用的。   思索片刻,她认真敲下回复:【好】   -   进了小酒馆。   顺着服务员的指引弯弯绕绕,见到季航的同时,季航已经起身,朝她招了招手,一贯风流的公子哥散发魅力打招呼:“呦,苒苒……”   油嘴滑舌,被贺星苒身后的靳屿一横。   立马收敛了魅力,正经且中气十足道:“苒苒嫂子,好久不见!”   贺星苒:“……”   靳屿:“……” 第37章   贺星苒被季航的阵仗吓了一跳, 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靳屿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躲了,笑道:“跟一猴儿你怕什么。”   季航个子高,人瘦, 偏偏动作迅捷, 麻利得过分, 大学时候室友和朋友都戏称他是猴。   可贺星苒现在跟季航的关系说起来有些尴尬,一个室友的前女友, 一个是室友的前男友。   靳屿能说他是猴,但贺星苒可不行。   她勾起嘴角,礼貌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你跟我好久不见,”季航说话专门就是拆靳屿台的, “我可总是在靳屿的话里听过你。”   贺星苒:???   靳屿抬腿踹了他一脚:“喝酒还堵不上你的嘴?”   季航“啧”了一声,问贺星苒:“就他这狗脾气,妹妹,你这三番五次的,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怎么看这狗东西都不如我呢。”   在遥远的学生时代,季航曾经在军训时对贺星苒“见色起意”过, 但知道靳屿早就已经和小仙女“私相授受”后,也就自动退出。   之后他很坦荡,也交女朋友,这件本来有些尴尬的乌龙直接变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趣闻。   贺星苒有点娱乐精神,沉吟片刻,扫了靳屿一眼, 轻轻道:“可能我是爱狗人士吧。”   季航被她的冷幽默逗笑, 捧腹大笑。   靳屿瞧他笑得前仰后合,咬牙冷笑了声。   “听着没, ”他踢了季航一脚,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说,“苒苒是爱狗人士,不喜欢猴。”   季航:“……”   露天的小酒馆,南方十二月的天气,空气湿冷。   靳屿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但看贺星苒一直在搓手,心里吐槽季航选择的破地方,一边又把外套披在贺星苒的肩膀上。   贺星苒低声说了句“谢谢”,靳屿还没怎样呢,季航就应激了,“啧”了两声,问靳屿:“非得在我面前秀恩爱呗你?”   靳屿:“……”   找茬是吧?他懒得理他,冷飕飕道:“苒苒冷。”   “那我冷你怎么不给我衣服?”   靳屿:“猴子,毛厚。”   季航:“……”   这次见面本就是老朋友叙旧而已,贺星苒看他们两个插科打诨,去了趟卫生间。   此时,罗亦周姗姗来迟。   罗亦周虽然比靳屿小了些和季航之前并不熟,但他们都是很能社交的性格,陌生人坐在一起也不尴尬。   罗亦周帮靳屿调查多次被举报的事情,看到季航在,犹豫着说不说。   靳屿喝了一杯酒,淡淡道:“都是熟人,你说。”   罗亦周也喝杯啤酒润润嗓子:“虽然屿哥也没跟别人有过冲突,但我怎么感觉跟路维没关系呢……”   “他被家里命令相亲呢,这次相亲对象是牟家人,他忙着舔人家还来不及呢,”他顿了顿,“再者说,屿哥想转空军的事情,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绝对也不能到他耳朵里。”   季航有点诧异,对靳屿说:“你要转空军?”   靳屿难得地吸烟,烟雾随着冷空气向上空不断飘荡:“有这个想法,还没决定。”   季航道:“当初的事情看来你还没过去。”   靳屿反问他:“怎么过去?”   他的梦想,父亲的遗志。   这些都是他背负的大山。   他似乎并没有因此困扰,但仍旧想有机会朝着梦想努力一次。   靳屿听着罗亦周的话,也陷入思考,半晌,认同似的点了点头:“也是,他要是真恨我,也没有理由等到现在才报复。”   贺星苒从卫生间出来,三人看到她,因为谈论的话题和她前未婚夫有关,都自觉地换了个话题。   大家在一起,吃饭,聊天,喝酒。   季航向来都是那个非常能喝的人,见贺星苒过来,立马给她倒了酒。   几个人摇骰子,靳屿输了靳屿喝,贺星苒输了也是靳屿喝。   贺星苒并不精通酒桌上的游戏,被罗亦周和季航针对,输得特别快。   眼看着靳屿已经喝了不少,她也不忍心再让他喝。   之后自己输了,就让靳屿把酒拿给自己。   酒精度数并不高,味道也都不错。   喝着喝着,贺星苒有些熏熏然,就裹着靳屿的外套,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看着对面重影的罗亦周和季航。   罗亦周被他俩气得半死:“这大冷天我出门是看你秀恩爱的?!屿哥,你也太不地道了!”   靳屿侧头看了眼贺星苒。   冬日里,她更喜欢披散着头发,浓黑的秀发稍微卷曲,窝在他的羽绒服外套里,更加灵动可爱。   “恩爱到你了,”靳屿扬扬眉,对罗亦周臭屁地说,“不好意思喔。”   罗亦周:“……”   “我他妈要死,你们别拦我。”   说着就跳起来,季航也很给面子,配合着给他拦腰抱住,摁回原位:“兄弟别介,还有我陪着你呢。”   大家都是松弛,开得起玩笑。   贺星苒被他们逗笑,伏在靳屿肩膀上咯咯笑起来,声音淹没在酒吧歌手的歌声里。   靳屿感觉到她身体的震颤,抬手轻轻地给她拢了拢外套。   酒吧里歌手正在唱歌。   是一首老歌,女主唱用娓娓道来的声音唱着。   “关于你好的坏的   都已经听说   愿意深陷的是我   ……   爱到哪里都会有人犯错   希望错的不是我”   歌词仿佛击中灵魂,靳屿屏息仔细听了听。   “我们的故事爱也爱的值得   错也错的值得   爱到翻天覆地也会有结果”   他轻轻叹息一声。   又有酒上来了。   靳屿问贺星苒要不要喝,草莓味儿的。   贺星苒点了点头,靳屿把酒杯拿过来,她却不肯伸手去接,皱着眉头,撒娇似的:“冷。”   不想伸出手。   也怕靳屿听不懂似的,补充说道:“你喂我。”   靳屿:“……”   他可以确定贺星苒是喝醉了,像她这样长久紧绷的人,是很难将撒娇的话随意说出口的。   他很乐意成为贺星苒的依靠。   “好。”喉结动了动,靳屿把酒杯递到贺星苒的唇边,轻轻扬起杯底喂给她喝。   贺星苒小口小口地喝,直到一杯饮尽,舔了舔嘴唇。   眼神更为朦胧了些,靳屿抬手擦掉她唇边的酒渍,她什么也没说,重新靠在靳屿的肩膀上。   世界喧嚣沸腾。   而两人隐秘地爱着。   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   几个人稍稍尽兴,就被逼近零度的气温劝退,纷纷决定回家,以后再约。   大家都喝了酒,并且天气预报说明天临宜有雪。   靳屿不想车子给别人开,但也不想让它在这里淋雪。   两害相较取其轻,他还是叫了代驾。   回家的路上,代驾放着车载音乐。   贺星苒本是靠在靳屿肩膀上,听着音乐昏昏欲睡。   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问她:“难受吗?”   贺星苒摇了摇头:“有点儿困。”   “那睡吧。”靳屿说。   “不行,”贺星苒眼神清明片刻,“闭眼睛就想吐了。”   靳屿:“……”   还说不难受的,嘴这么硬。   他把窗子放下来一点儿,捏着贺星苒的下巴,半威胁地说:“贺星苒,你千万别吐在车上。”   临宜这群公子哥大少爷们,谁不知道靳屿爱车如命?   话音刚落,贺星苒一声干呕。   靳屿:“……”   只是没吐出来,难受得自己拍自己胸口。   靳屿连忙给她拍后背,然后对代驾师傅说:“您慢点儿。”   贺星苒狡黠地朝他扬了扬眉毛,嘿嘿一笑:“我吓唬你呢。”   靳屿:“……”   他一边想,如果贺星苒可以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了,一边又抬手戳了戳她太阳穴:“你要是真吐了,我就把你顺车窗扔出去。”   贺星苒半信半疑地看他,最后张了张嘴。   靳屿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就听到她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靳屿:“………………”   车子驶上高架。   风声更盛,贺星苒被吹得不舒服,摸过去关窗。   她醉醺醺的,动作有些缓慢,但逐渐把一条手臂全伸出窗外的动作,还是把靳屿吓了一跳。   他稍微起身,要直接给她抱起来,就听到她呢喃着的声音:“阿屿,下雪了。”   靳屿动作轻了些,把她的手臂搁在身前,抬手给她揽在臂弯内。   漆黑的夜幕中,逐渐有雪花在路灯下现身,细小的雪花如晶莹的碎片,江南的冬日没有大雪,晶莹的碎片还没落在地面,就幻化成雨。   一滴穿越那年的梅雨季,来到面前的雨。   两人一起静默地看着窗外,同时陷入一段回忆。   对于南方人来讲,对雪都有些执念。   大二那年的雪特别大,操场上汇聚了很多人,认识的人在一起打雪仗。   南方的雪很黏,很容易被揉成一个团。   最开始是贺星苒单方面欺负靳屿,后来又遇到了很多靳屿的熟人,有北方人,他给大家讲打雪仗的规则,分帮结派。   靳屿灵活,跑得快,他们打不到,不知道是哪个人熟读《孙子兵法》似的,打不到靳屿就欺负贺星苒。   贺星苒本来蹲在地上,自己团雪团来着。   小时候一下雪,她就想出去玩,但是江澜会阴阳她不淑女,在院子里玩一通给衣服搞脏。   而靳屿的童年,如果他想看雪,家里人就会在北方城市下雪那天,带他过去,任由他堆雪人,打雪仗,滑雪。   从不扫兴。   后续的人生都是对童年的补充,贺星苒自己一个人玩雪玩得很愉快,忽然看到一堆人朝自己扑过来,整个人傻眼。   姜子格喊她躲。   眼看着那群人靠近,她双腿灌铅一般,不知道能往哪儿躲,直直杵在原地、   靳屿忽然从天而降似的跑到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   紧接着,无数雪团从天而降似的,砸在靳屿的身上,变成细细的雪沫,落在两人的发顶和睫毛。   他浑身湿透,并不松手。   那个瞬间,贺星苒很想天荒地老。   ……   雪似乎大了一些,落在地面,落在车窗上,逐渐堆积起来。   贺星苒看着窗外的雪花,若有若无地叹息一声:“有一年我开车过环岛,忽然下雪,我当时就想,如果有你在就好了。”   靳屿的眸子缩了缩:“哪一年?”   贺星苒说:“忘了。”   靳屿叹息一声:“现在我不是在了?”   雪花在窗外纷飞,像是无数白色梦境,贺星苒起身看他,降落的白色线条和昏聩的光线里,他的锋利冷峻的脸颊分外清晰。   像是用印章,永恒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贺星苒鬼使神差地向前探了探身子,歪头,一点点靠近。   找到最合适的姿势,印上一吻。   靳屿的身子似乎怔了一瞬,很快由被动转为主动,把披在贺星苒身上的衣服往上一拉,形成一个天然的遮挡。   再然后,将贺星苒抵在椅背上,吻得愈发认真,愈发用力。   雪花纷纷坠落,顺着敞开的车窗斜斜地吹了进来,贺星苒吻得投入,拉着隔开但前排司机和他们的衣服的手被冷风不断吹着,冰凉且指节发红。   靳屿干脆指节将她的手张抵在胸前,不断靠近。   不断加深这个吻。   或许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那年的暴雪天,在贺星苒开车驶出环岛的时候,靳屿也从对面环岛驶出,两人在同一方空间,淋着同一场雪。   吻到没有力气,贺星苒软着手脚靠在他的肩头。   雪花在地面上扑了厚厚的一层。   靳屿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朵,谁出盘旋已久的计划,问她:“想去看雪吗?”   贺星苒头脑熏熏然:“去哪儿?”   靳屿说:“阳城。”   她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   回到家,贺星苒显然喝多,穿着鞋就要进客厅。   靳屿给她按在玄关座椅上,让她换鞋子。   拖鞋拿出来放在贺星苒面前,她皱眉,将拖鞋踢远。   靳屿给拿回来,贺星苒还踢。   重复了几次,靳屿完全没了脾气,蹲下来亲自给贺星苒换上拖鞋。   体质不太好的人,冬日里双脚冰凉,即便房间里开了暖气,靳屿还是怀疑她需不需要穿一双地板袜。   纠结的时候,感觉头顶被人摸了摸。   贺星苒一向气质沉闷的脸上,终于有了孩子一样的生气,她摸了摸靳屿的头,又摸了摸他的脸,说醉话似的问:“你能留给我什么呢?”   靳屿被问得一懵:“我能留下来给你穿鞋。”   他有点儿咬牙切齿地说:“祖宗。”   贺星苒:“……”   他转身去卧室把她的地板袜拿出来,就又听到她问:“我想要长久的,不会变,不会消失的。”   靳屿思考一下:“钻戒?”   “等我飞回来,咱们去挑。”   贺星苒哼了声:“我才不要。”   “……”   靳屿干脆直接给人抱起来,送到卧室:“我看你要先睡觉。”   贺星苒并不情缘地挣扎了两下,靳屿朝她屁股上用力一拍:“听话!”   “……”   那个刹那,贺星苒清醒了点儿,不甘心地努努嘴,被靳屿兜头盖上被子,挡住她喃喃的声音。   靳屿回到客厅,深夜叨扰黄钧泽。   【周末阳城下雪吗?】   黄钧泽:【天气预报说是的】   靳屿:【那我周末飞过去】   黄钧泽:【你是想我了?】   靳屿:【当然】   【不是】   黄钧泽:【……】   靳屿:【不过还需要你,我让策划把方案发你】   黄钧泽:【?】   夜晚风雪寂静。   靳屿放下手机,走到房间,看贺星苒安静的面庞,内心有种已经知道尘埃落地之前的平静。   爱需要有耐心,而非用力。【1】   -   隔日,大雪之后。   地面上是一滩滩泥泞,车子行驶过,卷起一片淤泥。   宿醉之后,贺星苒有些头痛,早餐吃得很慢,穿好羊绒大衣,并且裹着围巾才敢出门。   路上堵车,去医院的路上,她有些迫切。   趁着红灯,靳屿抓住她的手指,放在胸口:“姑姑在等你,不用心急。”   贺星苒闷闷地“嗯”了一声。   姑姑仍旧躺在病床上,脑梗手术之后,一直陷入昏迷状态。   即便是住在高级病房里,每天都有专业护工照顾,但衰老的结果仍旧在身体上呈现。   见到贺星苒,护士和护工都点头打招呼:“贺小姐。”   贺星苒回以微笑。   她每周来看望姑姑两次,超出家里其他所有人的还要多,工作人员都对她印象深刻。   推门走进病房,姑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靳屿帮她打水回来。   在这个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她也是一个娇气的人。   粉色羊毛衫贴着身体轮廓,贺星苒静静地给姑姑擦拭身子,然后梳理头发,再按摩手指。   动作很轻缓。   额角落下一点碎发,靳屿抬手帮她挽到耳后。   贺星苒偏头看他一眼,牵起嘴角笑了笑。   “我小时候姑姑就很喜欢给我扎辫子。”忽地,她轻轻开口,“导致我现在也不怎么会梳头发。”   极少能听到她提起童年时期,靳屿纳罕地掀开眼皮看她。   “嗯,也没看你自己做什么发型。”   她面部轮廓好看,一般情况下,都是简单地扎马尾,或者拿发簪把所有头发都盘起来。   “我不会嘛。”贺星苒说着,梳好姑姑的头发停下,“姑姑小时候很喜欢摆弄我,最开始我就诚惶诚恐的。”   或许姑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令她感到温暖的人。   哪怕姑姑现在已经昏迷在床,但只要在她身边,就会有无尽的安全感。   “你知道的,爸爸妈妈离婚没人要我,江阿姨又不喜欢我。”贺星苒像是陷入某段回忆,“只有姑姑喜欢我,给我带回家,不给我吃我不喜欢的肥肉,不逼我吃海鲜脱敏,还哄我睡觉,我一放学就能看到她。”   靳屿把手搭在她的头顶,怜爱似的抚摸着:“姑姑很爱你。”   贺星苒点头:“然后我就问她,我又不好,你为什么要管我。”   靳屿哑声反驳道:“你没有不好。”   “姑姑才不这么说,”贺星苒咬了咬嘴唇,有些难堪地说,“她说,还不是看我一个小姑娘爹不疼娘不爱可怜。”   她说得很轻松,但靳屿却笑不出来。   他垂下双眸看她,手指抚慰似的捏了捏她的耳垂。   这令贺星苒想到,从前和姑姑去拜过的隐于山中翠绿的古刹,大殿内佛祖就是用这样怜悯的目光看着众生。   “不过当时有人要我就很好了,”贺星苒从来没有因为这个难过,“反正在爸爸家里,我也不受待见。”   贺月升出生之后,贺泽刚的事业如日中天,她被家里视为“福星”;弟弟是男孩子,性别在江家已经胜出,并且妈妈也在身边。   只有贺星苒,是不被祝福出生的,也不讨人喜欢。   “但是姑姑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我就想万一有一天她不觉得我可怜呢,”说到这里,她先笑了起来,“然后我就逼着姑姑说喜欢我的理由。”   “是什么?”靳屿静静发问。   贺星苒说:“姑姑说,因为我是他的小孩儿,她爱我,我就会爱她。”   “后来我才知道,姑姑应该是生活的太孤单了。”她忽地鼻尖一酸,眼泪啪啪地砸在手背,成了一个个小水坑,“可是姑姑不在,我就是那个孤零零的人了。”   靳屿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从后面抱住贺星苒。   她那样瘦,那样脆弱,轻而易举地就拥入怀中。   贺星然感觉到他怀抱的用力和他的体温,他轻轻地说:“苒苒,你还有我。”   -   到了和祁颂年约定的时间,贺星苒如约而至。   祁颂年家住在城南的别墅群,靠山,风景秀丽。   大雪过后,空气分外静谧。   听闻她抵达,祁颂年出门相迎:“苒苒?”   多年不见,她还是和大学时期一般热情,贺星苒换上熟稔的微笑,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祁颂年的肌肤被加州阳光晒成小麦色,梳脏辫,身材曲线是锻炼后的流畅紧致。   她上前热情地挽住贺星苒的手臂,还给她介绍了一下这里环境。   “这里楼盘好像很火。”贺星苒听得心不在焉,礼貌回答了一句。   祁颂年说:“是啊,靳屿也住在这里,他巨夸张的,还买了鱼缸养鲨鱼。”   见贺星苒没有回答,她夸张地捂了捂嘴:“哦,苒苒,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些。”   贺星苒勾了勾嘴角:“没事。”   这次上门,贺星苒不是自己来的。   阿瑶也帮忙拿了很多样品过来,因为祁颂年没有说自己喜欢的具体风格,贺星苒也是按照她的喜好和生活背景揣测的。   只是没想到,一进会客厅,还有一些苏绣手工艺人也在。   只是和贺星苒不是一个派系。   不是什么技艺交流大会,大家在生意上是有交叉,肯定也有合作和对抗,贺星苒匆匆瞥到一位之前跟她有过不愉快的手工艺人,嘴角笑容凝固了一下。   而祁颂年不知道是装无辜还是真无辜,大大方方地说:“苒苒,我很欣赏咱们的非遗,也想买一些送给同学,所以我多找了些绣娘过来,分别看看大家的绣品,你不介意吧?”   在场这么多人,她偏偏只问贺星苒,就像贺星苒才是那个小气见不得同行的人是的。   贺星苒隐约感觉到祁颂年对她的不太正常的气场。   她勾唇笑笑:“我不介意的,百花齐放是最好。”   用人给大家上茶,之后就逐个展示自己带来的绣品。   考虑到祁颂年是在美国读书,身边同学来自不同国家,有些人可能会喜欢中国传统工艺,但有人并不会,因此贺星苒选择了一些和当代艺术结合比较高的苏绣作品,作为让大家喜欢上苏绣的一个缓冲。   前面几个苏绣传承人带来的都是相对古典的取材和主题,敦煌壁画、仕女图……   贺星苒带来的有浮世绘主题和一些西方文艺复兴主题的摆件。   那位曾经和她有过节传承人一看到她的东西,不屑地冷笑一声:“中不中洋不洋,古不古今不今,四不像玩意。”   这位传承人论辈分和年纪都和徐广莲更接近,算是贺星苒的前辈。   被他这么难听地骂,贺星苒平心静气地解释:“因为是给外国人看的,我认为对于苏绣的推广,不能太过急切。”   “苏绣对于他们本就陌生,如果选题还让他们感到陌生,可能接受程度会降低很多。”   魏述圣冷笑:“那就要加强他们对传统文化的了解,而不是我们苏绣在题材上变得四不像。”   贺星苒系统的学习过文化传播,解释道:“是先让他们了解传统文化,再了解苏绣;还是先以苏绣为载体让外国人了解中国传统技艺,进而对传统文化感兴趣,这只是文化出口的两条不同路径而已。”   意思是不分谁对谁错,坚持自己的就行。   跟这群手工艺人打交道多了,贺星苒学会顾左右而言他,总之避免冲突。   被她这么一反驳,魏述圣愣了一下,眼看就要偃旗息鼓,祁颂年却在旁边接话:“我觉得咱们中国的东西就应该传承中国的文化,我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所以还是选择……”   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看向贺星苒,问道:“苒苒,你不会怪我吧?” 第38章   还没等贺星苒说话, 她又先发制人:“苒苒,虽然是我妈妈从钱阿姨那里把你推我的……但我这人说话直,我更喜欢魏叔叔的创作。”   买主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无可厚非, 可她偏偏扯出来钱卫平。   贺星苒表情变了一下。   果然, 魏述圣立马用次做文章:“哼, 靠着婆婆拿订单,把苏绣当时装, 把技艺当进豪门跳板,徐广莲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徒弟?!”   完全是在批评她。   阿瑶完全看不下去了,护在贺星苒前面反驳:“是我师姐开展会让很多秀娘有了工作,让传统技艺能当饭吃!你口口声声仁义道德, 你为了苏绣做了什么?!”   “谁也不配骂我师姐!”   ……   本来是给祁颂年选品的,最后却变成了苏绣传承人之间的口水战。   贺星苒不想在外人面前给师父丢人,扯了扯阿瑶,让她把没被选上的绣品送回车上。   其他被祁颂年下了订单的苏绣传承人都去跟祁家管家签合同对账。   祁颂年留下继续和贺星苒交谈。   事实上,她并不喜欢苏绣,她的同学也未必见得喜欢中国传统文化。   “苒苒, 不好意思,今天我没选择你……”说着,祁颂年上前要拉贺星苒的手。   贺星苒终于可以确定她的敌意,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淡淡道:“没事,作为客户, 你有选择的权利。”   祁颂年却做出痛苦的表情, 问她:“苒苒,你是不是怪我?”   “其实我这里还是有工作的……”她瘫坐在沙发上, 静静地说着,“之前每学期结束,阿屿都会送我一束铃兰花庆祝我顺利拿到学分,你能给我做一个铃兰花的摆件吗?”   又是和靳屿相关。   贺星苒冷冷拒绝:“我最近很忙,你可以看看别人。”   祁颂年不依不饶:“你还是在怪我是吗?无论过去靳屿对我多好,现在他都是你丈夫了。”   这话说得就很奇怪。   贺星苒这才敢确认,祁颂年就是对自己充满敌意的。   如果这是从前,她肯定会认定是自己哪里有问题,可似乎是和靳屿在一起久了,内耗不断减少。   她叹了口气:“你和靳屿有什么,你都去靳屿说好了。”   在祁颂年和靳屿之间,贺星苒感觉自己一直生存在夹缝里,痛苦又无奈。   她现在想逃了。   祁颂年仔细听着贺星苒的话,适当分析。   她可不想贺星苒真跟靳屿闹翻,真正出现大的矛盾,反而就会去解决矛盾;她想当慢性毒.药,永远让贺星苒感到不舒服,让她和靳屿之间一直有隔阂。   他们两个最好都别好过。   话满则溢,祁颂年多多少少知道贺星苒的性格,也从乔景琛那里知道一些两人分手的“内幕”。   “不管怎样,你俩都要好好的,无论靳屿心里怎么想,”她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贺星苒一眼,“他都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他选择了你,不管怎样,就都会只是你了。”   责任。   贺星苒坐在原处,感觉体内的温度一点点被抽离,手指遏制不住地颤抖。   她不知道祁颂年为什么忽然要说这些。   展示自己的大度吗?   还是在暗示她,自己这段婚姻,他们圈子里都没有接受,大家都认为靳屿和祁颂年跟般配一些。   而她只是他冲动时的选择,只不过因为责任而已,他会一辈子对她负责。   而那些对她的思念算什么呢?是对祁颂年思念的补充?   算是无聊生活的调剂,算是热烈人生的消遣?   是冬天里的冰可乐,是浅水区的游泳圈,是插花时配花的尤加利叶。   可以有,但没必要?   她深吸了两口气,并不完全上祁颂年的套。   “如果你还喜欢靳屿,就去找他,找我没用,”贺星苒轻声道,“我没办法和靳屿离婚。”   你还喜欢他?   祁颂年却主动捕捉到问题的关键。   难道有什么是乔景琛没和自己说过的?为什么用上“还”这个字。   祁颂年决定可以冒险搏一搏,摧毁的快感令她嘴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了。   “就这么互相怀念吧,”她看着贺星苒的眼睛,几乎是一边等她的反应一边讲下去,“你知道我的外号是西高地吗?因为我小时候个子矮,还很犟。”   一瞬间。   贺星苒的世界轰然倒塌。   -   贺星苒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祁颂年的家里走出来的。   回程的路上,是阿瑶开着车,没出小区的时候,她回望这座小区,   外观相同的独栋别墅,她很想知道哪个是靳屿的。   阿瑶看她站在冷风里,连忙按了车喇叭:“师姐,快上车啊。”   贺星苒有些麻木地走过去,坐好。   阿瑶屏声打量她,欲言又止地问:“师姐,你……你怎么了?祁小姐是不是为难你了!”   贺星苒当然知道祁颂年的目的,可一想到她和靳屿之间浓烈的感情,她的胸口仍旧会泛起无名的疼痛。   “不关她的事,”贺星苒不知道要如何和阿瑶说,索性就不说了,“走吧。”   阿瑶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但她刚拿下驾照,师姐的车子又价值不菲,开车的紧张感逐渐代替对师姐的关心。   一路无话。   贺星苒一直都是挺直腰背安静地坐在副驾,目光看着窗外,偶有冬日没来得飞走的鸟雀在她眼前掠过。   阿瑶感觉此时的师姐情绪很低,想出口安慰,才发现自己的笨嘴拙舌。   抵达师父家里,阿瑶下车,贺星苒回到驾驶位上。   工作日的上午,老城区路面上只稀疏有着穿棉袄推自行车的老人,梧桐树仍旧苍绿,罕见的阳光穿破树叶洒下。   没有了阿瑶在,贺星苒脆弱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她将车子拐进一条小巷,停靠在路边,终于忍不住,坐在车里崩溃大哭。   她在靳屿心里到底算什么,她不想再受这样无妄之灾的折磨,很多时候她也想来个痛快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   但她不敢。   倘若靳屿当真爱祁颂年呢?倘若她确实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呢?   她太懦弱,不敢去承担被放弃的结果。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就维持现在的状态,直到有一天,靳屿不再承担所谓的“责任”选择放弃她,或者祁颂年重新向靳屿低头。   这场感情里,贺星苒宛若一人走钢索,生死的权利都不在自己的手里。   ……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车子停靠得匆忙,挡住了一家佛龛店的门。   店女主人出来敲她车窗,见人在里面哭得声嘶力竭,不满的叫嚷声小了很多,转而变成忧心忡忡——生怕这女人出大问题,慢慢又退了回去。   -   回到家里的时候,靳屿也在。   客厅里摆着行李箱,靳屿大致准备好明天出发阳城需要的衣服,此时正戴着撸狗专用手套,蹲下来给福瑞梳毛毛。   福瑞今天刚刚洗过澡,毛发白净蓬松柔软,闻起来也香香的。   听到门口有响声,立马抛弃爸爸扭着小屁股朝贺星苒跑过来。   祁颂年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   贺星苒垂眸看着在自己脚边绕圈乱叫的小狗,忽然感到一阵荒唐。   明明他早就说过,这只狗是用来怀念一个人的,她怎么还敢自作多情地想,是因为自己喜欢狗,所以靳屿才养呢?   宠物是孩子,福瑞就是女孩子。   原来她只是他失落爱情的旁观者,是他把祁颂年怀念很深刻的一个见证。   “回来了?”靳屿跟在福瑞的后面走过来,今天他没有工作,只穿了雾霾蓝色的居家服,整个人倒是很有居家人夫质感。   贺星苒想,也许很快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嗯”了一声,罕见地没有理会福瑞的撒娇,绕过它走进客厅。   小狗哪儿能明白妈妈受到的委屈,倒腾着小腿儿跟上她,在她旁边卖萌。   靳屿跟着走回沙发处,坐下,深深睇了贺星苒两眼,试探着问道:“心情不好?”   贺星苒含糊其辞:“工作不是很顺利。”   靳屿说:“那就先放放。”   贺星苒又“嗯”了一声。   看得出她貌似不太想聊天,可靳屿知道她是会很内耗反复质疑自己的性格,还是强行拉着她聊天。   指着小狗头跟她聊家常:“我今天带它洗澡来着。”   贺星苒强撑出一个笑脸:“怪不得它这么蓬松。”   “你还知道它蓬松了呢?”靳屿扬了扬眉,干脆直接把腿太短,急得只能在地上转圈圈的福瑞抱起来,放在贺星苒怀里,“小狗想你了呢。”   贺星苒心不在焉地摸着小狗头,而福瑞感觉到她气压很低,伸出舌头在她手心上舔了舔,一副讨好模样。   靳屿冷笑一声,拍拍福瑞屁股,骂道:“舔狗!”   福瑞还以为爸爸在夸他呢,仰头自信地汪汪汪。   一人一狗很卖力地讨贺星苒欢心。   贺星苒却没没什么反应。   靳屿似乎哄得耐心告罄,伸出两根手指戳了戳贺星苒的嘴角,强行让她露出一个微笑。   “贺星苒,”靳屿咬咬牙,语气莫名有点儿狠,“老子都这么逗你开心了,给个面子。”   “笑一个。”   贺星苒:“……”   她努力地牵了牵嘴角,笑得并不自然。   靳屿不满意:“难看死了。”   贺星苒心情更低落,抬手拍开他的手,冷冷道:“谁笑起来好看找谁去好了。”   她就那么随口一说。   然而,靳屿扬了扬眉头,脸色也冷了一些,反问她:“真的?”   贺星苒被他冷硬的语气刺痛,反而较劲儿上了:“这有什么假的?”   “行,行,行。”   靳屿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从她怀里接过意识到气氛不对,只敢低声呜呜的福瑞。   再然后,走到玄关,关门。   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星苒愣在原地,嘴唇嗫嚅片刻,直到确认这扇门应该不会再被靳屿推开,再然后,泪流满面。   她的自厌情绪在这一刻抵达顶峰,她想,自己总有办法将本来还有挽回余地的事情办的更糟糕。   眼泪像两条小溪,在她脸上不停地流淌。   天色似乎暗沉了些,阴翳一点点在天际蔓延。   贺星苒流泪过后,头有些痛,又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决定起身,吃点东西。   已经下午四点,阿姨居然还没来。   她有点奇怪,向阿姨发微信询问,消息还没发出去,门口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小狗福瑞换上了一身粉裙子,耳朵旁边的毛毛也别了一个粉色卡子。   一到家,就跟脱缰野马似的朝贺星苒冲了过去。   “福瑞,慢点儿。”靳屿脱了大衣,里面还是那身雾霾蓝色居家服,把手里硕大的购物袋放在脚边,跟着福瑞朝贺星苒走过来。   贺星苒急促地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小狗腿短,跳不上沙发。   靳屿给它抱起来,又喂它吃点人类火腿肠,发号施令:“福瑞,笑一下。”   福瑞立马伏在贺星苒的膝盖上,张开嘴巴,笑了起来,超级可爱。   靳屿摸摸小狗头,又摸摸贺星苒的头。   贺星苒这才相信靳屿去而复返,破涕为笑,不满意地问他:“我是狗么?”   被你用跟摸福瑞相同的姿势摸了脑袋。   “这不就笑了么,”靳屿逗她,“你笑起来是比小狗好看的。”   贺星苒:“……”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要打靳屿。   而靳屿似乎早已预判到她的行动,在她伸手之前,就已经慢悠悠地后退几步。   跟她拉出点儿距离,双眸却猛然缩紧。   贺星苒不知道他怎么了,动作也跟着一顿。   靳屿的喉结上下蠕动片刻,忽地又上前一步,离贺星苒更近了些,垂头打量着她。   指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红的眼皮,轻轻道:“哭了?怎么就还哭了呢。”   他根本没想到贺星苒会因为这个玩笑而流泪。   而被他问着,贺星苒抿抿嘴,眼眶又有些红。   靳屿心里软了下来,问她:“你压根就不想我走,想我哄你是吗?”   贺星苒眼眶一热,第一反应却仍是高筑围墙、表现自己的不在乎。“才没有。”   话说出口,她又开始后悔。   “你瞧,”靳屿轻声叹息道,“又在口是心非了。”   贺星苒紧抿双唇,低下头,不肯说话。   靳屿又靠近了两步,抬手给她揽进怀里,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   “贺星苒,”他似乎思索了很久,声音有种难捱的沙哑,“我一直在这里呢,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讲,不要总是让我猜,我运气没那么好,总会猜不准。”   那一刻,贺星苒真想直接问他,祁颂年回来了,你要不要去找她。   我们之间,你到底爱哪个?如果现在就让你选择一个呢。   但是她什么都不敢问。   因为她的运气也很差,生怕一开口,命运馈赠她唯一的礼物——靳屿,也会立马被上帝收回,从她的指尖溜走。   贺星苒闷闷地点头,算是听到他的话。   下一刻,她看着在沙发上急得转圈圈的福瑞,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问他:“靳屿,你喜欢小孩儿吗?”   “苒苒,”即便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但靳屿仍旧严肃回答,“我们现在不是要宝宝的时候。”   婚礼还没办,贺星苒的身体情况也不是很好,如果考虑孩子,一定是要在两人身体最好的时候。   才能让她少遭受一些痛苦。   靳屿思考很多。   可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呢?   还是说,你会随时准备撤退。   贺星苒心里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说话。   只是过后,默默拿出手机,点开列表律师的头像。   -   周末。   临宜机场。   冰雪项目旅游旺季,飞往阳城的航班上,游客众多。   靳屿贴心地给贺星苒订了头等舱机票。   因为靳屿最近多了很多莫名的投诉,本来机组氛围是沉重的。   但因为有贺星苒,大家终于有兴趣开玩笑:“嫂子又来给我们公司贡献KPI了。”   靳屿知道贺星苒有点儿社恐,抬手揽了揽她的手臂,反将回去:“那你们好好服务好本司铂金卡会员。”   乘务组有个今年刚入职的小女生,震惊地张了张嘴:“铂金卡会员?”   “嫂子这些年没少飞呀,”大抵是少女心作祟,看了太多偶像剧,“该不会都是为了看我们机长才飞的吧?”   但是在登机、飞行日志被送回前,谁又能知道今天的机长是谁呢。   靳屿没有注意到贺星苒被戳穿心事时不会撒谎、只知道躲闪的目光,只是笑着对乘务说:“这个说法还挺浪漫。”   他就当贺星苒是为了自己,才坐他们公司的飞机,飞了一次又一次。   今天临宜的天气还不错,而阳城预计半夜才落雪。   飞行的前半程相当平稳,后半程稍微有些气流颠簸。   巡航期,经济舱里有旅客提交了飞行日志,乘务员格外照顾铂金卡会员一些,小姑娘蹲在贺星苒面前,问她:“嫂子,今天你还填飞行日志吗?”   贺星苒思索片刻,还是把飞行日志本拿出来,递给乘务员。   五年的时间,超长的飞行距离,成就厚厚的一本飞行日志。   她忽然想到什么,嘱咐道:“千万别和靳屿说哪个是我的。”   乘务员狡黠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从临宜到阳城的飞行距离很近,机长填写飞行日志还来不及呢,哪儿时间找哪本儿是谁的?   更何况靳屿也不知道贺星苒有写飞行日志的爱好。   贺星苒放松下来,盖着航空公司的毛毯,小憩一阵。   飞机行使到阳城空域,由于气流问题,机身屡次颠簸。   贺星苒被颠醒,听到后面经济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交流声。   经常坐飞机的人都知道,阳城最近有雪,避免不了颠簸,但人在飞机上,不免内心都有些恐慌。   贺星苒喝了口温水缓解不安。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骂了一声:“他妈的,会不会开飞机啊!”   随着这一声之后,紧接着又有人抱怨:“对啊,开得这么颠簸,别出什么事儿。”   有其他乘客不愿意地皱眉:“大家都在天上呢,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率先骂人的男的哼了一声:“这是说好听的就有用了?”   “我可听说了,今天开飞机这小子叫靳屿,今年才26岁,”那人身材干瘦的,鼠眼,有股让人难受的精明劲儿,“你们知道26岁意味着什么吗?正常人22岁毕业,得五年就升机长,这人四年就升了。”   话音落地,机身又颠簸了一下,本来平静的经济舱里讨论声越来越大。   走后门的事情在社会上屡有发生,太年轻的机长担负一飞机人的性命,似乎不太能服众。   乘务长知道最近针对靳屿的情况有很多,比如之前航班结束就会遭遇投诉。   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敢在航班上闹事。   乘务长走过去提醒这位男士坐好系好安全带,并且广播解释此次颠簸只是因为气流问题。   那男人不依不饶:“正常机长都是空军啊什么的退伍的,怎么就我们的机长是个二十六岁毛头小子,你们公司有没有把乘客的命当命!”   这人不去当演说家可惜了,三言两语就鼓动起大家的气愤。   “就是,这样的人怎么敢让他来开飞机?”   “这个机长到底是什么学校毕业的?不能是大专吧?!乘客的命也是命。”   “是什么走后门的进来的?”   ……   大家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乘务组的人来劝,解释靳屿的升任机长的合理性,但大家还是不听。   最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退钱,沉默片刻,很多人跟着高呼。   “退票,退钱!”   “退钱。”   ……   “这样的人你们不辞退,我们再也不敢坐你们南*航空了。”   “对,辞退!退钱。”   完全是一场针对靳屿的狩猎仪式。   那位今年才入职的年轻乘务员,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在广播里任凭把道理讲破,也没有人听。   她怕在这样闹下去会影响到机长的心态和操作。   已经是近地面距离,但出了一点小故障都容易让飞机受损。   之后会面对航司和当局的问责。   她正慌乱,背后忽然伸出一双手。   “嫂子?”她惊呼。   贺星苒点了点头,指了指她的手提话筒,道:“可以把这个借给我吗?”   乘务员犹豫:“这……”   “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贺星苒说:“有事我来负责。”   司马当活马医。   乘务员咬了咬嘴唇,破釜沉舟道:“那好吧。”   贺星苒接过话筒,深吸一口气。   “大家好。”她的声音温和且坚定,顺着手提电话播报到客舱。   声音忽然小了些。   贺星苒打足精神:“大家稍安勿躁,这次的飞行颠簸仅仅是因为遇到气流,阳城今夜有雪,相信每一个为了雪景而来的朋友都会接受雪天前的寒冷和阴霾。”   “那也请理解机长、机组、乘务组将大家安全送达阳城的路上,会遇到云层和气流……一切都是正常的自然现象。”   那男的骂了声:“你他妈谁啊?”   “就是,你谁啊就来发言。”   “我们要退钱!!”   贺星苒没理会这群人,继续说下去:“我们的机长确实年轻,但是他出生于空军世家,很小就接触飞行,并且毕业于临江航空航天大学,这座高校为祖国民航事业培养了很多人才。”   “机长在大学时成绩优异,理论课成绩绩点高达4.5,他经历了相当艰苦的训练,酷暑寒冬日复一日每天早上拉练三千米,活滚、固滚成绩全专业第一。   我见过他从固定滚轮上下来后头晕目眩,无法进食,也见过他为了融会贯通一个航空物理公式在图书馆彻夜奋战。”   “入职之后,四年内完成了2000小时的飞行,处理过两次特情,每年的考核成绩都名列第一,”比起不清不楚的猜测,大家更愿意相信数据和专业能力,“大家请不要因为他年轻就质疑他的能力。”   客舱内声音小了些,只有那个男人还在叫嚣。   贺星苒看着小乘务员的反应,知道外面情况好了很多,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靳屿今天获得的一切成绩和职称都是通过个人努力得到的。”   “他是为蓝天而生的人,请大家和我一样、务必相信他。”   ……   气流颠簸。   飞机平稳降落在暴雪之前宁静的绯色傍晚。 第39章   贺星苒先下飞机, 要等靳屿一阵。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刚好看到律师的回复。   【基于您的情况,如果确定放弃财产,其实在孩子两岁之内走离婚程序最好】   贺星苒拧着眉头, 思索了片刻, 刚要回消息, 身后传来清淡的笑声。   机场南*航空的等待大厅里,靳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贺星苒身后。   贺星苒吓了一跳, 做贼心虚似的把手机往桌面上一盖。   靳屿将她全部表情都揽收眼底,独独没有多想,反而“啧”了一声,懒洋洋道:“贺小姐, 我在你眼里这么优秀呢?”   贺星苒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事。   一般情况下,乘务进行客舱服务时对客舱说的话,驾驶舱是听不到的,瞧靳屿现在神采奕奕的样子,绝对是知道她说了什么。   贺星苒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 说道:“是你本来就优秀。”   靳屿“啧”了一声:“从你嘴里听到两句夸我的话,还真不容易。”   这就是有点儿找茬了,贺星苒抿了抿嘴:“我一直都有夸你。”   靳屿:“比如?”   贺星苒想说,学生时代对你明明是不吝啬夸赞的,却见到靳屿的表情变得有些荡漾。   他微微弯腰,替贺星苒拎起放在一侧的包包, 贺星苒以为是要走了, 稍稍起身。   “确实也有夸过,”靳屿的嘴唇擦过她的耳朵, 默默补充了下半句,“在床上。”   贺星苒:“……”   倒也没错,靳屿这人在那件事上坏的很,总是变着法折磨她,听她说着羞人的话,要她夸他,再求饶。   ……   一系列流程走完,才肯放过她。   贺星苒努努嘴:“这个场景下我不是情愿的。”   靳屿:“?”   这跟质疑一个男人行不行有什么区别?   而男人最忌讳被说不行。   他舌尖抵腮,沉默半晌,最后不认输似的点了点头:“那抽空再试试。”   他抬手拍了拍贺星苒的脸蛋,有几分在无人的角落光明正大调.情的意味:“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情愿不情愿。”   “试试就试试。”   贺星苒咕哝。   靳屿诧异地“啧”了声,压着她的耳根子问:“你今天怎么有点儿野?”   贺星苒:“……”   靳屿眉头皱着,故意似的问:“排卵期?”   贺星苒:“……”   这跟说她那什么了有什么区别!!!   在他三番五次的语言撩拨下,贺星苒真的生气了,踩了下他的脚,若有若无地轻哼了声,甩开他往外走。   乘务组的人刚冒着冷风走回来,有人立马夸她:“苒苒,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那群人的情绪了。”   “还是嫂子对靳屿机长了解深!那些东西我编都编不出来。”   “其实我也有的东西是编的,我确实记不住他本科绩点了……”   更真实的说法应该是,由于在大三那年暑假分手,她根本不知道那一学期靳屿的成绩。   对彼此的了解从此时断开。   如果不是后来靳屿多次出现在公司的自媒体账户上,她更是见不到她。   乘务组的人被她的坦诚逗笑。   贺星苒的脚步被阻碍,只能也跟着笑笑。   身后靳屿已经一手拉着拖杆箱,一手提着她的托特包走了过来。   “苒苒今天何止聪明,”他由衷夸赞,“也很勇敢。”   又跟同事不涉筋骨的寒暄几句,两人先走机场,打车回酒店。   他没有继续追问在飞机上她为他正名的事,也没有看到她手机上的聊天内容,这些都是令贺星苒放心的存在。   上次两人在一架飞机上同时落地阳城,两人决定结婚。   这次再回来,靳屿希望阳城和大雪会给他好的结果。   两人先回酒店放行李,然后去吃饭。   来到阳城本应该去见黄钧泽的,但是天气突变,黄钧泽今天也有任务,驾驶的飞机在阳城空域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都没法降落,只能让靳屿和贺星苒单独吃饭了。   哪怕是这样,黄钧泽都不忘了提前交代殷甜跟靳屿提前知会一声:他想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天大晴天,直接用就行。   靳屿跟殷甜礼貌道谢。   殷甜:“加油,妹夫,我看好你!”   靳屿撂下手,勾勾唇角笑了一声。   大抵是知道了对自己的心思,他此时的状态如在云端,熏熏然的。   两人去吃了一家老字号菜馆,本地菜分量又大,口味又好,贺星苒多吃了两口,娇气的胃又感觉有点不舒服。   回去的路上,遇到药店,靳屿陪她进去买了一盒胃药,顺便还让店员拿一盒大号五枚入的拦精灵。   贺星苒:“……”   瞧她一副凝重的表情,故意凑到她身后,压着她的耳根问:“怎么,公主,嫌多还是嫌少。”   贺星苒:“……”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店员还在扫码结账呢!!!   她本就是内敛的性子,更是不好意思谈这种话题。   靳屿哪儿能不知道她的尴尬,故意似的,凑得更近了些,压低音量:“那是嫌太大了?”   贺星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能这么孟浪,这么难缠!!!   她悄悄抬眼去看店员。   店员显然是没有注意到两人这里的旖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那盒尺寸有些超出的工具上。   ——这玩意平时摆在货架上都要跟畅销尺寸隔出一段距离,有时候甚至放到过期,也无人问津。   她曾经以为进这个货的目的就是为了展现本店商品齐全的。   扫码付款后,她拿袋子帮忙把东西装起来。   外面仍旧是阴天,冷风猎猎的吹着,空气中仿佛有无数把斜着插进来的风刀,令人皮肤生疼。   靳屿把贺星苒的手揣进自己口袋,另外一只手提着药袋,头也不回地走进冷风里。   店员踮脚打量着两人的背影,目送远行。   心想着,这帅哥配美女,真养眼啊。   如果是推上的博主就好了,如果有onlyfans就更好了。   —   一路寒冷,即便是从药店到酒店的路没有几步,但贺星苒还是被冻得鼻尖红红。   脱了外套,热空气一吸进,又有点儿想流鼻涕的冲动。   靳屿给她烧了点儿温水,伺候她吃了胃药,又看她擤鼻涕,喊了客房服务,送来一点水果和热红酒。   顺便把那盒五枚入的方方正正的盒子摆在茶几上。   一副通知贺星苒,今晚跑不掉的样子。   两人对彼此都是阔别许久。   贺星苒有些紧张,视线根本不敢往茶几上扫了。   靳屿扬扬眉毛,问她:“看个电影?”   贺星苒头脑昏昏沉沉,点了点头。   靳屿当然不会选择在这样的气氛里看三级片,他随便挑选了一个美国小妞电影。   见贺星苒逐渐被影片内容吸引后,拉上窗帘,给她倒了一杯热红酒。   贺星苒抿了两口酒,似乎酒精给了她胆量。   她轻轻开口,从前平稳的有些忧郁的嗓音,此时变得娇媚起来:“关灯吧,阿屿。”   靳屿喉结滚动,抬手按掉床头全部灯光开关。   厚重的窗帘内一片漆黑。   乌云密布的夜晚,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弯月牙挣出云层抓着天空,像情人情动时抓着后背的手指。   贺星苒瞧靳屿在黑暗里模糊的面容,又想起自己“伟大而神秘”的计划,向前探了探身子,将嘴唇靠近靳屿的嘴唇上。   她的动作生疏拙劣。   因为从不用技巧讨好他,所以哪怕这么些年,她的技巧也从未精进。   靳屿舒服地靠着靠枕,一只手犹豫在他的后背上,一只手枕在后颈,好整以暇地享受她的“讨好”。   而随着他不断后退、下陷的动作,她成了趴在他身上的人。   轻轻地吻着,探出舌头,可靳屿双唇紧闭,直到听到她娇气地嘤咛声:“阿屿……”   靳屿仍旧保持清醒:“嗯?”   贺星苒还软着嗓音唤他。   靳屿:“想要什么就说,你这样我不懂。”   贺星苒:“……”   酒精上头,她生气了。   像之前他强吻自己那样对待他,用牙尖儿好不怜爱地咬了咬他的嘴唇。   直到靳屿微微张嘴,气息交融。   那弯月牙逐渐又被层云淹没。   外面的天色愈发黑了,像是被打翻的砚台,在天空铺满或轻或重的黑色。   情最浓时,靳屿去洗个澡,他动作很快,贺星苒也想洗,但进了卫生间又磨磨蹭蹭的。   时间一分一毫的被消磨掉,靳屿瞧着桌面上那盒还没拆封的盒子,今天一向慢悠悠的心情忽然被打乱。   他舌尖顶腮,想做就做。   起身,推开浴室门。   里面一声惊呼。   贺星苒浑身是水,手指不知道往哪儿放好。   ……   许多年未曾这样坦诚相见过,靳屿乍一见到贺星苒,仍旧喉结飞速蠕动。   明明是阳城的冰天雪地,却宛若置身火焰山,所有的火光都朝向一处聚积。   有什么东西悄然复活,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单薄的、棺材似的布料。   “你…你先出去。”   贺星苒本来还有两分自信的,直到观察到他的变化,命令变成了祈求。   “大小姐,你未免也太慢了点儿。”   靳屿才不理会她的要求,拨开水雾,一步步向她走进。   贺星苒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碰到冰凉的瓷砖,但仍就用力缩紧腹部,减少接触。   “我……还没准备好!”她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语气温吞的。   靳屿有几分惫懒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它扫过,顽劣地问道:“哪儿没准备好?”   手指点兵点将,划过她的每寸肌肤,还不忘了提问:“这儿?这儿?还是这儿……”   故而眸色一深,音调拉长:“哦,这儿啊。”   他探寻似的分开手指,“啧”了一声。   下一刻,贺星苒天地倒悬,被靳屿挂在肩膀上扛了起来。   “怎么不早说?”靳屿的语气痞坏而顽劣,“哥哥又不是不能帮你。”   ……   暖空气在房间里蔓延着。   贺星苒感觉自己当真是醉了,头脑不清醒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撂在沙发上的,会倒腾的双腿被某个狗东西用飞行制服领带捆了两圈。   控制并拢,逃无可逃。   又小又白的闪亮的冬月在窗上划下来来回回的痕迹。   贺星苒感觉自己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身体完全地交付出去了。   腿部无意识地抽动会换来他用力的巴掌,她呜咽着求饶,按住他的头:“扎,你头发太扎了。”   靳屿扬了扬眉:“那就这样算了。”   他擦了擦唇角的水渍,逼迫她接吻。   唇齿间所有的声音都成了残破不全的调子。   贺星苒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忘了因何开始。   只能陷入这片汪洋里,随着他的节奏起起伏伏。   她太舒服了。   太享受。   与此同时,也不安,也惶恐。   她揽着他的脖子,问他:“我和前女友,哪个更好?”   ?   这是什么比较方式?   用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比吗。   靳屿哼了一声:“她更放得开。”   贺星苒眼底有些悲伤,但很快被撞散了。   靳屿逼她正视自己:“那我和路维呢?”   那些嫉妒心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再也抑制不住了,他问得有些咬牙切齿:“谁更让你爽。”   他从来不在乎这些,贺星苒是自由的,她的身体是她的权利。   而真的走到这一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吃、醋。   贺星苒已经不想解释她和路维并没有过亲密接触,垂下眼睑,她说:“他更温柔些。”   “……”   一切停止。   贺星苒悄悄抬眼去看,靳屿的一颗汗珠滴在他的胸口。   “他温柔?”一直耽于欲望的男人故而冷笑了声,冷静退出。   贺星苒感觉身体空荡荡的。   靳屿抿着嘴唇:“他舒服你去找他去吧,老子不伺候了。” 第40章   贺星苒:“……”   靳屿似乎当下立断, 立马从情欲里抽身,赤身裸体地往后退了几步,停在茶几旁边,举起酒杯, 慢条斯理地抿了两口红酒, 润润喉咙。   贺星苒正被他撩拨得不上不下, 身下似乎还有他存在的感觉,而他已经完全抽身。   她难捱地呼吸, 身上的一层薄汗被热风吹干,黏腻地沾在皮肤上。   偏头看着靳屿,而他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身上的欲望并没有消失,但他已经选择克制住自己, 轻轻撂下水杯,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临进卫生间之前,还有些暧昧地扫她一眼。   仿佛是在说:想继续么,求我。   “……”   贺星苒脑子里只有一个反应:这男人是不是戒过毒?   她才是两人中间相对脾气倔强的那个人,认准的事情根本不会回头。   靳屿想让她求饶,她偏不。   起身穿上衣服, 贺星苒擦了擦身上的濡湿黏腻,被温热的暖气烘得喉咙干燥。   她有些难捱地灌了两口红酒,希望自己变得舒服一些,却只感觉欲望在体内不断升腾。   今天靳屿床上床下说了很多荤话,不过还有一句歪打正着对了:   她确实是在排卵期,胸部的胀痛和腹部微微的不适都昭示着一切。   而人在排卵期时总是会变成基因的奴隶, 虽然一般时候她都不会想起这件事, 但在此时,人类想要繁衍的基因隐隐作祟。   大抵是因为此, 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她居然感觉体温微微上升,呼吸急促。   又想到在自己计划了很多天,那个隐秘而危险的计划。   鬼使神差地,贺星苒迈动脚步,推开卫生间门。   磨砂质感的淋浴区,水雾在磨砂玻璃上勾勒出靳屿肩宽窄腰长腿的轮廓。   贺星苒看着他的声影,轻轻唤了声:“阿屿……”   水声哗啦作响里,他压着嗓音回答:“嗯?”   明显还是有些不开心的。   贺星苒脑子晕晕的,内心想着,他问自己和路维谁厉害的时候,干嘛就不直接回答呢。   现在还得亲自来求她。   很难堪地开口,她小声地说:“那个,我和路维……我们没有过。”   虽然后面知道路维是个如假包换的人渣,但谈婚论嫁的时候,他装作自己是个好人,贺星苒不喜欢的事情,他从来不会为难。   淋浴间的热气一点点飘出来,那点心思山回路转,听到这个解释,靳屿是高兴的,更因为是从贺星苒嘴里说出来的,所以更显得难能可贵。   “喔。”靳屿拿乔,冷冷一声,“你说什么?没听清。”   贺星苒:“?”   人类再强大的繁殖欲望也阻挡不住敏感的人那颗感觉受到伤害想要逃跑的心。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就要走。   身后,浴室门豁然推开。   贺星苒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靳屿拦腰抱起。   一阵惊呼之后,前身贴着浴室光滑的瓷砖墙壁。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落下,淋得她睁不开眼睛,双手被他别在腰后,靳屿一手按着她的腰窝,一手掰着她的下巴,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有几分调笑地问:“你跑什么?”   -   指甲大小的月牙在天边凝结出黯淡的光辉,大片大片的乌云势不可挡,终于掩盖天际。   北风在这片土地上嚎啕吹过,贺星苒的声音夹杂其中,很难不像是呜咽。   靳屿从背后抱着她,为了不让她的身体不断下坠,宽大的手掌揽着她的腰、脖颈。   大雪终于从穹顶纷纷飘落,大地很快白茫茫一片。   窗边有逼人的寒气,贺星苒的身体只能不断往后退,与他越来越贴近,越来越贴合。   他的皮肤完全覆盖着她,像是一枚桃核的两半,被封印在同一颗桃子里,享受同一片雨露和风霜。   情到浓时,靳屿那些醋劲儿有了更好的展示,他吻着她的额头,鼻尖,嘴角,问她爱不爱他,是不是最爱他。   ……   这些全不行,他还逼着她说,这辈子只爱他。   贺星苒信任他,甘愿将自己交到他的手里。   眼神涣散地回答他的一切问题,她说自己很爱他,永远爱他,这辈子只爱他。   她还想变得很小很小,变成一颗苍耳,跟随他的衣角,永远停留在他身边,直到苍老;或者变成童话故事里的一枚种子或果实,被他一口吞下,永远栖居在他体内。   最后的最后,半个夜晚的疯狂。   地面上扔满了垃圾,靳屿似乎已经意犹未尽,但没有了工具,贺星苒贴着他的手臂,磨着他又来了一次。   风雪飘摇的夜晚,两人相拥而眠。   -   第二天,暴雪暂停。   太阳穿破云层,白茫茫的大地像是一片反光的镜子,刺目令人睁不开眼,到了傍晚,夕阳是一片粉红、紫褐的颜色,映衬着冰天雪地,有一种直抵人心的悲凉。   两人是在下午才悠悠转醒的。   贺星苒在温泉酒店换衣服的时候,双眼发直了好一会儿。   内心只有四个字:靳屿是狗!!!!!!   明明他提前就知道今天的行程是泡温泉,但还在她脖颈、锁骨和胸口留下一串暧昧的痕迹。   她本就肌肤胜雪,这斑斑点点的痕迹即便是用遮瑕盖住,遇到水也会掉下去。   贺星苒穿上泳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离远了看又靠近了看,怎么看都别扭。   靳屿倒是简单,换上泳裤出现在她身后,猝不及防地在她颈间咬了一口。   有了肌肤之亲后,两人对彼此身体的依赖仿佛更多了,可身上的痕迹、身下还有他留下的感觉。   贺星苒现在看他就来气,推了下他的脑袋:“狗啊你?”   靳屿扬扬眉:“昨晚不还是叫我老公么?”   “……”   怎么动不动就提昨晚的事情!她脸上飘了一层淡淡的红,歪着脑袋伸着脖子给他看:“那你咬吧,咬一嘴遮瑕液。”   靳屿勾了勾嘴角,有些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你先进去,我先见一下黄钧泽。”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想到告白计划,再看看嘟着嘴嗔怪她的贺星苒,靳屿有些迫不及待。   -   昨天在天上飘了大半天,飞机最后还是在阳城机场降落,黄钧泽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和老婆好好温存,而是按照和靳屿的规定,帮忙在提前订好的温泉酒店布置告白现场。   黄钧泽之前抽烟,现在备孕,被迫戒了,嘴巴寂寞,随便捡了个干树枝在嘴里嚼,一边嚼着一边吐槽:“我说哥们儿你,婚都结了,现在还搞这套告白干什么?”   靳屿跟负责烟花的人沟通细节,随便应付他一句:“这不是还没有正式求婚么。”   黄钧泽哼一声:“先上车后买票啊?”   靳屿不置可否:“当时的情况特殊。”   “呦,不知道是哪位大爷说的,”黄钧泽吐出嘴里的干树枝,“我们就是互相帮忙而已,不爱了~”   靳屿:“……”   黄钧泽:“我当初怎么就那么相信你。”   靳屿懒得听他嘟囔,索性让他气个更大的,嘴角一勾,坏坏地说:“嗯,你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我老婆说爱我。”   黄钧泽:“?”   “我不知道。”语气冷飕飕的。   “我知道你不知道,”靳屿淡淡点头,“这是在跟你秀恩爱呢,现在知道了吗?”   黄钧泽:“……”   我***!!!!   他现在恨不得起身给这堆烟花踢翻走人。   他正当愤怒的疯狗,靳屿充当巴浦洛夫,蹲下来拍了拍肩膀,语重心长道:“赶紧干活儿吧,我的幸福在你手上了。”   “……”   黄钧泽立马没了脾气,跟老黄牛似的重新走一遍流程。   哪怕前几天他已经试过一次了。   晚上七点开始,贺星苒和靳屿会泡温泉,然后突然停电。   靳屿会带着贺星苒离开房间,走到后面的小路,那里有雪人,走着走着会看到满地的鲜花。   趁着贺星苒震惊的时候,黄钧泽在此时放上能让半座城市看到的烟花。   在烟花漫天里,靳屿向贺星苒求婚。   补充一个仪式。   计划得很完美。   想到贺星苒会开心,靳屿已经提前开心了。   因为是私汤,贺星苒后来也不怎么在乎自己脖颈上的吻痕,和靳屿舒服地待了一会儿。   热气袅袅上升,她隔着雾气看靳屿,一时间有些茫然。   迷迷糊糊的,她说:“好喜欢有雪的城市。”   靳屿单手搭着她的肩膀,轻声道:“那我们可以每年冬天来这里住三个月。”   贺星苒发挥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我想每天都看下雪。”   靳屿:“那就买个造雪机,在院子里造雪。”   贺星苒又说:“我想在屋子里堆雪人。”   这是怎么可能实现的愿望呢。   但靳屿是那种从来不扫兴的恋人。   “有点难办,”他认真思考过,“只能看看可不可以搞一间冷藏室。”   他愿意听她这些没有营养的话。   就像很多年前,她半夜心情不好,想去看海。   靳屿立马买机票翘课,带她翻墙离开宿舍,连夜带她去海边看海,捡贝壳。   他身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执行能力,像是一团火,浑身冰冷的人总是忍不住靠近。   贺星苒很清醒,甚至想清醒地将他带入圈套。   在靳屿连续肯定回答她几个问题后,她抿了抿嘴,又说道:“我想要一个宝宝。”   “那我们生……”靳屿的声音戛然而止,豁然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贺星苒,“苒苒。”   他的喉结蠕动,在水雾蔓延里,她没有看到他眼神里的热切和震惊。   如果贺星苒看到了,或许她会想通很多。   靳屿不知道怎么回答,认真思索了很久,刚想启齿,视线一黑。   贺星苒惊呼一声,扑到靳屿怀里。   停电了。   告白计划开始。   靳屿只好咽下去那些话,拍了拍贺星苒的后背,安慰道:“可能是电压不稳,我们先出去吧。”   被他带领着,贺星苒走出私汤,回到房间,裹上大衣。   “是都停电了还是只有我们这里?”贺星苒问。   “不知道,”靳屿摇头,“我们出去看看吧。”   房间里这么黑,待着也是没意思,客房服务的人也没有打电话来咨询情况。   贺星苒想了想,抹黑换好衣服,跟靳屿走出房间。   阳城的夜晚很冷,呼吸间有白色雾气在面前上升。   靳屿牵着贺星苒的手,然后把她的手放进自己外套口袋里,沿着一条贺星苒不知道的小路走进去。   贺星苒还在关心房间的问题,跟靳屿说:“我看别的房间怎么还亮着光?你有没有问前台是怎么回事?”   靳屿“嗯”了一声:“问了。”   “前台怎么说。”   靳屿:“先检修。”   当然是什么问题都没有,为了不让告白计划被人打扰,靳屿已经提前和酒店前台打过招呼。   “进房间检修吗?”贺星苒顿住脚步,“我手机放在房间里忘记拿出来了,我得回去拿。”   靳屿拉着她的手腕:“都是酒店工作人员,手机不会有事的。”   贺星苒说:“手机里还有客户消息和公司信息,不在身边我不放心。”   放烟花的时间可丁可卯,靳屿知道贺星苒倔的狠,抬手看了眼腕表,皱眉道:“那你现在这儿待会儿,我去取。”   贺星苒点头:“好,我手机就放在茶几山。”   靳屿腿长,飞快走回房间,在茶几上拿到贺星苒的手机,转身又离开。   刚要揣进口袋,手机忽然亮了一下。   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李律师:【不过我还是建议贺小姐先保护好自己财产再做离婚打算……】   离婚打算这几个字,映入眼帘。   靳屿瞳孔紧缩。   他知道不应该去查爱人的手机,大家都是人,都要有自己的隐私地带。   全部摊开并不好看。   可“离婚”这两个字牵引着他。   靳屿挣扎了片刻,上滑,输入密码。   手机解锁。   他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多年,贺星苒还是那么懒,手机密码和家里电子锁一样,都是六个零。   和李律师的对话是从十二月初就开始的。   贺星苒:【你好,李律师,我想咨询一下,如果我想和爱人离婚,但想要在离婚之前要个小孩儿,会有什么法律风险吗?】   【他家里比较有权势,我在孩子俩岁之前离婚的成功概率高吗?】   【我可以放弃一部分财产】   李律师说不建议她盲目离婚。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大半个月。   最后,贺星苒说:【这些不用您担心,我能养得起一个宝宝,他家基因很好,和他生宝宝不亏的。】   而那位怀有悲悯情怀的李律师说:【既然您已经做了决定,那我祝你顺利,幸福】   ……   十二月末,阳城夜晚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都不如这些简短的对话令靳屿浑身冰凉。   又想到昨晚贺星苒缠着自己做,不允许他用措施……那些本是甜蜜的细节,如今成为刺向他的尖刀。   她口口声声说的爱是假的,对他的依赖是假的。   这些天来,他忙前忙后,像是一个笑话。   分手那天,面对她的冷暴力和不告而别,靳屿都没有此时感觉到浑身冰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机械地走回分手的地方,或许是潜意识里他还告诉自己,贺星苒在等他。   两人分别的地方离这里并没有多远,贺星苒身上没有手机,穿的似乎也不多,不敢动,瑟瑟发抖站在原地。   见前面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连忙扑了上去:“阿屿——”   在他面前几步的距离停下,她这样敏感的人,能感受到此时靳屿低郁的气场。   贺星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抿了抿嘴,试探着问:“怎么了?”   居然还能用这样天真的眼睛看自己,靳屿无声冷笑:“我看到了。”   “什么?”贺星苒不懂。   靳屿举起手机,抬到她面前。   似乎感觉荒唐,他笑出声来,肩胛都跟着颤抖。   贺星苒的脸色变了变。   “贺星苒,你告诉我,我在你眼里算什么,”靳屿的声音在颤抖,“一颗优质精子的提供者吗?”   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靳屿发现。   而似乎又没什么不能发现的,她解释道:“我们不一定离婚……”   “不一定离婚?”靳屿怒极反笑,“所以都到了今天这个份儿上,你还是想半路逃走?”   什么是她半路逃走。   姑姑和姑父中年分开,妈妈和爸爸过了十几年离婚,这辈子本来就没有谁注定陪着谁。   手机屏幕熄灭了,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暗淡。   贺星苒的声音和冷空气一样往下沉:“没有谁能陪谁走一辈子。”   靳屿居高临下问她:“那我们这些年算什么?”   贺星苒被问得没了声音,低头,不再说话。   算什么,算她残酷人生的一场梦。   如果是靳屿情绪冷静的时候,他会在贺星苒露出一点低沉苗头的时候,就会把她从坏情绪里拉出来。   但此时,连他自己都难摆脱情绪困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靳屿手机响了几次,都被他按停。   “贺星苒,你挺没意思的,”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是个傻逼。”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跑,”靳屿的身影被惨淡的月光拉长,孤零零的,“我是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机器,我会累。”   贺星苒只会逃避,没有人教会她要怎么面对问题。   她甚至认为靳屿说得很对,就连血肉之亲都无法永远爱她。   又如何指望靳屿呢。   自己是不是太有恃无恐的了点儿。   “对不起,”贺星苒嗫嚅着开口,声音却逐渐大了起来,“那我们要怎么办?”   靳屿静默不语。   贺星苒给出答案:“离婚吗?”   “砰”的一声,不远处天际有烟花盛开,在天空拖着流星似的胡须,摇曳出长长的尾巴。   缤纷的颜色纷纷开过,留在两人脸上,有刹那的光景和热。   多次给靳屿打电话但均为被接听的黄钧泽慌乱了一阵,但想到只这是靳屿亲自策划的告白,不可能临时出现失误的情况。   规定时间一到,他还是命令大家放了烟花。   只是,本是告白的浪漫烟火,徒徒燃烧了漫天寂寞。 第41章   隔日, 重返临宜。   民政局离婚队伍排得比结婚还要长。   几个月前,两人仓促选择结婚,两个月后,又仓促分开。   但是被告知现在有离婚冷静期, 只能先申请离婚登记, 一个月后正式办理离婚。   两个沉默地走完流程。   离开的时候, 贺星苒问靳屿,留在家里的东西要怎么办, 靳屿随口一说,扔了吧。   跟上次吵架之后,是同样的回答,贺星苒嘴巴动了动, 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靳屿上车,又成了居高临下的姿势,他绷着侧脸,朝她按了按喇叭,问:“送你?”   贺星苒晃了晃正在打车的手机界面,勾唇微微笑了笑:“我们不同路。”   靳屿和祁颂年同小区的房子, 和她家一东一西。   确实也不顺路。   这话似乎一语双关,靳屿稍稍蹙眉,但很快松开,淡淡道:“那成,我走了。”   贺星苒“嗯”了一声大。   靳屿发动车子,两人别过。   网约车很快也抵达, 在民政局门口, 见到是独身的漂亮女人,司机师傅叹了口气, 自言自语说着:“现在这社会不知道怎么了,人心都太爱变,离婚比结婚的还多。”   贺星苒稍稍向上抬起围巾,挡住大半张脸,声如蚊讷地反驳着:“也没有变什么。”   昨天,那场烟花在两人头顶绽放,贺星苒悲观地脱口而出一句离婚。   靳屿在这个晚上,屡次染上愠怒的脸,终于呈现出一种和阳城天气一般的冰冷和麻木。   逸散着火药味的空气里,靳屿长身鹤立在她面前,像是一把笔直地插进冷空气的刀子。   “好啊,离婚,”黑暗掩盖住他的表情,声音更为冷硬,“反正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   他用一种解脱的语气说。   那一刻,贺星苒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感到很悲伤。   似乎在心底,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们之间的矛盾如猛兽般蛰伏着,总有一日会吞没掉全部感情,爱情在自我和自由意志面前是不值得一提的。   贺星苒想,总不能一直让靳屿讨好她。   如果两个人变得不快乐,此时斩钉截铁的结束,他应该会解脱。   贺星苒是一个充满了悲伤的容器,她想有人将她的坏情绪扔走,然后用那些她从幼时就缺失的感情和亲密关系填满。   但她太悲观,不知道怎么改变自己;同时又善良,不想拉着别人自己溺亡。   -   靳屿满身疲惫,本来他的航班是明天飞的。   但昨晚,他恨不得立马结束这一切,向航空公司告假,提前以乘客的身份飞了回来。   昨晚,黄钧泽放了烟花后,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兴致冲冲地来找他,还以为计划成功,脸上洋溢着替朋友开心的笑容。   看到靳屿的脸上,笑容就尴尬在唇边。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靳屿如丧考妣的脸色,也不敢问,只好私下偷偷和室友季航说这件事。   季航可没有这些忌讳,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群里艾特靳屿。   【到这个份儿上告白还能失败,你俩是给我们演偶像剧呢?】   【怎么着,我就说你跟贺星苒不合适,不是哥们说话难听,她那个家庭复杂程度,能培养出什么健康的小孩儿,你到底就爱上杆子往上贴,现在后悔了吗】   黄钧泽看他的发言,简直心惊胆战。   屿哥现在什么精神状态啊,他就敢这么调侃,也不怕靳屿受不了刺激跳楼了?   靳屿倒是没跳楼,等红灯的时间,淡淡回复了一个字:【滚】   季航立马艾特黄钧泽:【屿哥还有心情骂人,看上去没大事儿】   黄钧泽:【?】   您这个行为跟在老虎头上拉屎观察老虎睡没睡着有什么区别。   季航跟靳屿说:【晚上一起喝酒?庆祝一下你重回单身生活】   红灯倒计时到个位数,靳屿看着屏幕上的几个字,忽地笑了声,直接发了语音过去:“谢谢您的好意,虽然我也觉得可以庆祝一下,但晚上我还要复习。”   飞行员每年都会有考试,生活并不轻松,他还得准备考试。   本来一直还在犹豫要不要转空军,空军虽然是梦想,但他已经和贺星苒结婚、组成家庭。   梦想很重要,可家庭同样重要,他本想着告白之后和贺星苒商量一下转空军的事情。   不过现在也还不错,他是自由的,随心所欲做任何事。   红灯转绿,他换挡,踩油门,车子驶过十字路口。   群里另外两人还在调侃着,他置若罔闻,只是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直系领导的名字。   靳屿按了接听,领导低哑中带着扼腕的声音传来,连安慰带批评地说了好一阵儿。   他一边开车一边用车载蓝牙连手机,认真地听着,然后敷衍。   这头电话刚挂断,季航不死心,在群里没讨论出接过来,直接打来电话开大:“哥们儿,你考核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晚上先放松一下呗。”   靳屿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   季航一愣:“怎么这么快就回心转意了?”   靳屿回答得很快,只是声音有几分冷硬:“被停职调查了。”   -   靳屿最近接到了很多举报和投诉。   民航局那里,有人举报他私生活不检点、在公司账号多次出现吃回扣等等,但都是子虚乌有,当局只是提醒他,并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处罚。   只是这次的情况相当特殊。   有人匿名举报靳屿插足别人恋情,并且证据详实,甚至开始在自媒体平台散播这件事,影响十分恶劣。   当局开会后决定,给予靳屿停职调查。   举报人说,在路维和贺星苒谈婚论嫁、筹备婚礼的前期,靳屿主动勾引贺星苒,导致贺、路二人感情破裂。   举报人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只是抽到了事情中关键的两步,靳屿就成了男小三。   比如,在他向贺星苒发出结婚邀请前,贺星苒撞破路维出轨,单方面说了分手,即便路维不同意,但分手并不需要两人一致认同协商解决,所以严格意义来讲,那时候贺星苒已经是单身状态。   只是因为两家都不同意贺星苒取消婚约,她只能先和靳屿领证,因此两人结婚时间在解除婚讯消息之前,造成了靳屿插足他人感情的错觉。   吊诡的是,举报人故意漏掉的细节,要不是大家都不知道,要不知道但没证据,既知道细节同时有证据的,只有贺星苒一个人。   本是“庆祝”靳屿离婚的趴体,最后因为他临时被停止调查的事情陷入切实的尴尬和惆怅。   大家来得都早一些,点好了酒,一个个情绪低落,面面相觑,就连最能拿靳屿开涮的季航都用手搓了搓脸,表示这事儿难办。   罗亦周心里有话忍不住,直截了当道:“屿哥这是得罪谁了?能把这件事知道的这么细,总是感觉是熟人呢。”   还得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虽然同事之间有升职加薪的矛盾,但靳屿到底是跟同事没有这么近,贺、路、靳三人的恩怨再怎么也传不到他们耳朵里。   “你屿哥得罪谁?”季航用震惊的语气反问,“就他这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性格和不给人留面子的嘴,有谁没被他得罪过吗?”   “……”   罗亦周思考了下,点头:“嗯,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季航:“……”   “不过我也觉得是你们圈子里的人。”   罗亦周:“为什么呢?”   季航问他:“你觉得你屿哥是一个情商低的人吗?”   罗亦周摇头:“他就是单纯讨厌傻逼和不爱伺候别人。”   季航打了个响指:“所以他也知道自己会得罪人,但是不在乎。”   罗亦周又问:“这是为什么呢?”   季航:“……”   旁边红毛忍不住了,一巴掌拍罗亦周脑袋上:“你是傻逼么,能不能动动脑!”   罗亦周委屈地捂着脑袋,红毛说:“那是因为以屿哥的家世和人格魅力,不害怕得罪别人会被怎么样,说话时才能肆无忌惮。”   罗亦周还是不懂:“所以呢。”   “所以,”季航没忍住叹了口气,“敢出阴招报复靳屿的,也得是个家世跟靳家相当的。”   罗亦周明白了,惊呼一声:“那他妈是路维啊?”   红毛白眼一翻:“路维举报屿哥破坏路维的感情?这跟袁立没有偷狗有什么区别?!”   罗亦周想想,确实,都贼喊捉贼了。   他问:“那能是谁啊?”   季航和红毛异口同声:“我怎么知道?!”   罗亦周:“……”   话音落下,就见靳屿姗姗来迟。   他穿了一件驼色羊绒大衣,版型挺阔,很压个子,还好他个子高肩膀也宽阔才撑得起来,里面是白色卫衣牛仔裤,胡乱围了个围巾,头发也有些乱蓬蓬的。   状态看着仍旧是傲气的,有点目中无人的帅,只是稍微发乱的头发和黑眼圈看着有些颓然。   这个位置还是上次的,靳屿没用服务员指引,自己就走了过来。   随着他的靠近,大家纷纷收声,面面相觑。   直到他坐下,拿起架子上的酒灌了一杯,才稍稍抬眼看大家,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   大家:“……”   难道我们现在应该话很多表现得很开心么?   靳屿看看大家,最后略带惺忪的桃花眼看向季航,拧着眉嘟囔着:“你们这一张张如丧考妣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对我遗体告别呢。”   大家:“……”   季航笑了笑,给他倒了杯酒,自己也举起来,碰杯,以示安慰:“这不是怕你心情不好么。”   靳屿“嗯”了声:“现在心情也不太好。”   大家:“……”   季航打趣道:“心情不好还有心思睡觉?”   看这个头发就知道是刚睡醒就过来了。   靳屿掀起眼皮看他,没睡好,眼睛有点肿,皮肉单薄的桃花眼折出三眼皮:“那我要困死么。”   “……”   怼天怼地,看来是跟谁都气儿不顺。   罗亦周这二傻子就没有读空气的情商了,直接问:“那屿哥是因为被停职调查难受还是因为是和嫂子离婚了难受啊?”   靳屿:“……”   哪壶不开提哪壶。   靳屿沉默着,酒吧纷乱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沉默半晌,又拎起一瓶科罗拉,灌了一整瓶。   这群男生都指望不上,季航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你停职调查这事儿,贺星苒知道么?”   靳屿:“不知道。”   “不跟她说?”毕竟她是唯一有证据的人了,靳屿就算是知道她已经跟路维提了分手,但无法证明。   靳屿眼底压着一点冷冽的情绪,反问道:“我谁啊,就跟她说。”   季航一听就知道是他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儿,叹了口气,还想再安慰两句,没想到罗亦周这小子这时候来机灵劲儿了,一拍桌子,大声道:“哥,你别这么悲观,就算是离婚了,嫂子不喜欢你,那你也是她前夫啊!”   大家:“……”   他还想整两句词,憋了半天:“买卖不成仁义在呢。”   “……”   罗亦周的话音落下,靳屿猛灌了一杯啤酒。   劝是没办法再劝的,季航也叹了口气:“你们就这么算了?”   靳屿“嗯”了声:“算了。”   “不回头了?”他又问。   靳屿愣了一下,点头道:“不回头了。”   人家只想要一颗精子,人家要离婚,再回头不就更搞笑了么。   季航看着两人这些年恋爱分手、靳屿单身这些年又直接结婚,虽然他觉得贺星苒性格有大问题,但同时也觉得,这个结果对靳屿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舞台上歌手还轻轻吟唱着那首歌。   季航举杯,敬他。   靳屿和他轻轻碰了杯,喉结蠕动,一饮而尽。   看来这是一个供靳屿发泄的局了,罗亦周也跟着举杯,大家开始喝酒,一轮接着一轮。   季航问:“那你这被举报,不找贺星苒怎么办?”   靳屿说:“从举报的人下手吧。”   他是贴了心思不回头了。   季航笑道:“早知道还是这么个结果,你折腾着了这么久,值得么?”   别人可能不知道靳屿对贺星苒的筹谋,但季航算是军师,自然全都知道。   靳屿安静地盯着酒杯,啤酒花在水面上沸腾又破碎。   驻场歌手在舞台上轻轻吟唱着。   “爱到哪里都会有人犯错   希望错的不是我   其实心中没有退路可守   跟着你错   跟着你走”   这些年,来来回回,最开始他想要一个答案;后来想要一个结果。   分手的答案令他满意,但仍旧没有好结果。   恍若一场荒唐大梦。   半晌,他将酒杯放在桌上,风马牛不相及地问:“这首歌叫什么。”   罗亦周连忙跑去问了,很快回来,说:“叫《值得》。”   靳屿看着季航,没有半分动摇地回答:“值得。”   季航倒是看不懂了。   跟靳屿认识这么多年,大家似乎都是大相径庭的性格,他把爱情当游戏,纵情情场多年,却没领会到爱到底是什么滋味;   靳屿用了八年青春和贺星苒死磕,爱到最后没有结果。   “我瞧着挺不值得的,”季航由衷地说,“你这些年完全可以玩的更开心些。”   何必拘泥于一个人呢。   靳屿抿了口啤酒,看着舞台的方向,女歌手深情地唱着歌。   “我珍爱她,不忍心看她跳火坑。”   季航欲言又止,因为他看到靳屿那双风流的桃花眼里,隐隐闪着泪光。   -   贺星苒那里也并不好过。   矛盾是从婚礼酒店引发的,酒店负责人来找她沟通想要的细节,她这才想起来还在跟靳屿筹备婚礼。   但酒店定金都是靳屿付的,贺星苒提了取消酒店的事,然后被钱卫平知道了。   两家家长轮番攻击,一直在问两人到底是为什么。   俩人都是什么也没说,无论怎么问,都只有一句性格不合,在一起不合适。   而贺泽刚最近的生意又有波动,他请先生算了一卦,先生说是因为贺星苒婚姻出问题,没办法继续旺他。   于是他就三番五次把贺星苒叫回家,批评她和靳屿要离婚的事,喊她给靳屿哄回来。   贺星苒只淡淡地说:“我们两个没有可能了。”   在贺泽刚那间按照风水严格布置的书房里,他再次大发雷霆,拍着桌子问她:“靳屿为什么不要你,还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不够让男人喜欢。”   贺星苒不知道说什么好,咬了咬嘴唇,低下头。   贺泽刚反而不依不饶,拿起手机拨通靳屿的电话,一副和蔼可亲的态度:“阿屿啊,你和苒苒之间,是她错了,你别生气,我让苒苒给你道歉。”   再转头看向贺星苒,换上了怒不可遏的态度。   贺星苒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说一个字,他就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按在桌子上,逼她说话。   丝毫不顾她无声流下的泪水。   “我不怪她,”电话那头,靳屿的声音仍旧干净清澈,像是被阳光晒过的舒服松软的被子,他说,“我不需要她的道歉,我们过好自己就行了。”   他挂了电话。   贺星苒胸口揪在一起似的痛,贺泽刚脸色变了变,松开她。   等她站稳,抡圆胳膊给她一个巴掌,没有半分感情似的说:“废物东西,当初就不应该培养你。”   只是贺星苒嗡鸣,没有听清他最后一句到底说了什么。   等他批评完,静静离开了贺泽刚的别墅。   回到家,大病了一场,从最开始的发烧发展成最后的肺炎,本来纤秾合度的身材瘦了十斤,看着免不了弱柳扶风。   贺泽刚全程没有关心过她,在离婚冷静期内,一直在催她赶紧去把靳屿哄回来。   贺星苒当然不会主动联系靳屿,这次靳屿也消失得干净,无论她病得多严重,都没有出现。   姜子格终于完成了入职,贺星苒生病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   跟靳屿的感情,她向来都是劝和的。   她说:“其实靳屿挺好的,只是这次气大了,等着你去哄罢了。”   “他什么时候放弃过你,上次分手是你说的,这次离婚都是你提的。”   贺星苒反问她:“那我有什么是让他非要坚持的?”   病了几日,她纤弱了很多,脸上不挂肉,消瘦的骨相看着清苦,这样的神态让姜子格回忆起上次两人分手时,贺星苒就是这样的状态。   姜子格不懂:“他就不能只喜欢你这个人么?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   贺星苒抿了抿嘴:“如果连喜欢的理由都没有,那拿什么坚持到最后。”   “喜欢你美貌,你总是会老去;喜欢你忧愁的气质,你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幸福,”姜子格说,“因为一个特质爱人的,最后都分手了,只有好的坏的照单全收,才能走到最后。”   她顿了顿:“不过说句冒犯的话,我觉得你身上明显是缺点比优点多,靳屿能爱你这么久,很明显不是被某些特点吸引的。”   贺星苒:“……”   她很惆怅,同时也很茫然。   小时候在小心翼翼讨好爸爸妈妈,讨好师父;长大后仍旧生活在他们的阴影下,她按照别人的意志处理问题。   在亲密关系上处理问题的能力几乎为零。   “可是,我觉得,离开我,靳屿会解脱很多。”她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阵烟飘走了,“我希望他解脱。”   “是么?”姜子格坚定地反问,“那你昨天梦呓,为什么求他别走。”   贺星苒怔住。   又过了会儿,姜子格提醒她:“如果你觉得靳屿跟你在一起不那么快乐,那是不是你性格有问题,你想办法改变一些,而不是把他推得更远。”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隔日姜子格早上要开会,早早地就走了。   贺星苒生病,白天睡得太多,晚上根本没睡意。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的双腿似乎不受约束,自己站了起来,穿衣服,开车。   直到已经到了靳屿小区门口,她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因为没有预约,保安不让她开车进去,她下车登记之后,走进茫茫的别墅群。   山上的温度本就低,江南的冬夜湿冷,冷空气像是藤蔓一般围上她的脖颈和脚腕。   她一直往前走,路上罕见地停着一些豪车,明显是谁家地下车库停不下了才停在路上的。   她走得很茫然,因为她并不知道万家灯火,哪栋是靳屿的。   也不知道,就算是找到了靳屿的房子,她又能说什么。   只是是麻木地向前走着。   “苒苒?!”   身后有人唤她,声音里有震惊。   居然是祁颂年,穿着宽大的风衣,手里拎着两瓶红酒。   贺星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祁颂年已经步步逼近:“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里?”   “找靳屿的么?”   贺星苒剥了剥手指,没有说话。   祁颂年笑道:“靳屿约了我去他家,你要是找他,可以和我一起进去。不过我要先给他打个电话,问他想不想见,”她脸上有些为难,“毕竟你是他前妻,我怕他不想见,私自带你过去也不好。”   一句话,亲疏分明。   靳屿半夜约她,而祁颂年本该回去上学的时间还留在临宜,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现在去见他岂不是自找不痛快,还白白让人笑话。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不是来见他的,你们玩儿的愉快。”   说完,她转身就走。   “贺星苒。”祁颂年叫住她。   贺星苒身形一顿,淡淡回头:“怎么了?”   祁颂年那双锐利的眼里有些敌意和显而易见的讥诮:“如果可以,请你不要来找靳屿了。”   “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他很不开心,”她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会愿意见到让自己不开心的人。” 第42章   按响靳屿的家门。   罗亦周跳过来开门, 见到是祁颂年,故作惊讶道:“呦,颂年姐好讲究,还带了好酒来呢。”   祁颂年道:“暖房么, 大家一起热闹。”   这处别墅是临宜最贵的山景别墅楼盘, 刚落成不久, 都是精装修,只是靳屿拆掉了原本的装修风格, 全程让设计师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装。   最近刚刚装好。   刚巧靳屿最近被停职,每天拳击馆赛车俱乐部转悠,有时候还出门跳个伞飚个车,大少爷的人生恣意畅快。大家撺掇着他办暖房趴, 靳屿无所谓,就随便大家闹腾了。   外面停着一排排的拉风的跑车,就是这群公子哥儿大小姐的。   只不过大家进了别墅一看,室内风格看着莫名有几分女孩子喜欢的甜美,并不是靳屿喜欢的风格。   大家都是来玩的,并没有在乎这些小细节, 满别墅匆匆转悠一圈,然后就去客厅逗弄了会儿养在鱼缸里的鲨鱼,再开始跟朋友凑到一起聊八卦玩游戏。   只有祁颂年恰恰相反。   她一进门,大致打量了下装修风格,有几分嘲讽地挑了挑眉。   根本没看鲨鱼一眼,直接走到靳屿身边坐下, 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夸赞道:“装得不错。”   靳屿这才注意到她,懒怠地掀了掀眼皮, 敷衍着应了一声:“嗯。”   他不喜欢和自己聊天,祁颂年表情僵硬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正常。   她在这里坐下,很快大家就把她当成宇宙中心似的包围,她很享受被人簇拥的感觉。   赵醒醒和陈思晓都来跟她打招呼,祁颂年挨个回应,又看向靳屿说:“这房子原本是打算做和苒苒的新房的么?”   “……”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家都不敢说话,屏声静气地看着靳屿。   在一众好友的目光围剿里,靳屿也没有什么非要反驳的必要,淡淡“嗯”了声,去红酒柜处拿出开瓶器。   “就是现在也用不到了。”   祁颂年换上一副惋惜的面孔,和在外面见到贺星苒的时候派若两人:“其实像苒苒这样的女孩子就是要多哄哄,阿屿你应该多点耐心。”   江南冬夜,屋子里暖气熏人,大开的窗子钻进一些凉气。   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在露天阳台上支起架子烧烤,但是听到祁颂年的话,都忍不住纷纷侧目。   赵醒醒人很直爽,不屑地哼了声,道:“颂年姐人还是这么好,贺星苒和屿哥之间明显是她问题多,为什么都要屿哥去哄?”   又换了一头黄毛的陈桥说:“就是啊,颂年姐这不是在拉偏架呢么,我看屿哥现在这么单身没啥不好的。”   “屿哥的条件想找个女朋友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本来跟贺星苒完全无关的局,又变成了对靳屿感情的辩论会。   靳屿不耐烦地皱着眉,克制的情绪就在爆发的边缘。   季航从露天阳台走到红酒柜前,给靳屿倒了一杯红酒,晃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祁颂年在调动大家情绪。   跟靳屿说:“这女的挺有意思哈。”   他在大学期间也见过祁颂年,季航印象里,靳屿和她关系并不算亲密,如果没有乔景琛在中间,两人最多就是点头之交。   现在还用这么亲昵的口吻指点靳屿的感情生活。   谁问你了?   靳屿的声音有几分冷:“随她便吧,她爱当宇宙中心。”   他最近的状态有点颓然,停职调查在家,虽然没耽误他热爱大自然搞很多户外运动,但总是有些提不起精气神。   季航当他是情伤,需要一段时间来疗养。   祁颂年从人堆里逐渐绕行至靳屿身边,轻声道:“你别听这群小孩子的意见,如果你和苒苒真的分开,我会觉得得不偿失,毕竟你为了她连工作……”   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越为贺星苒说话,大家的怒气值就越盛。   陈桥说:“贺星苒那女的就是祸害,她没出现的时候屿哥升职加薪,她一出现屿哥就被停职调查。”   “是啊,”赵醒醒附和道:“屿哥和什么人谈恋爱都配得上,我倒是觉得颂年姐和屿哥才郎才女貌呢,贺星苒就是一个暴发户家的女儿。”   陈思晓皱着眉:“醒醒,别乱点鸳鸯谱了。”   知道靳屿和贺星苒感情全程的罗亦周也连忙打圆场:“就是,屿哥好不容易单身,就非得再谈恋爱么?你们能不能话少一点儿。”   几个年纪稍微小一些的男男女女在一起为了靳屿的感情大事叽叽喳喳。   而开启话题的人则是静静看着他们吵架,坐收渔翁之利。   赵醒醒像狂热的cp粉头,直截了当地说:“反正贺星苒那女的就是配不上屿哥,又矫□□儿又多,还瘟人,倒是不如让屿哥和颂年姐在一起了。”   “反正大家以后都得结婚,那不如找个门当户对,彼此了解的。”   说着,她把祁颂年往靳屿怀里推了一把。   靳屿常年锻炼出来的反应能力相当迅速,悠闲自得地往旁边迈了两步,刚好错过祁颂年被推来的路线,她朝着酒柜摔过去。   看着靳屿当甩手掌柜,季航心里骂了一声,还是手疾眼快过来扶了祁颂年:“没事儿吧?”他嘴上问。   内心想法是:你人有事儿不打紧,这一柜子酒要是被打翻了我可真心疼了!   瞬息之间的事,祁颂年站稳脚步,见到扶着自己的人是季航,眉头立马不耐烦地皱起来,但为了保持形象,很快又松开。   “我没事,”她往后退了两步,懒得和季航说话似的,直接看向靳屿,直接对他说,“对不起啊阿屿,别听他们胡说……”   其实赵醒醒的话没错,祁颂年很高傲,高傲到认为一般男人都配不上自己。   靳屿勉强算能配得上自己的一个,主要是他不喜欢她、从来不肯以她为中心,令她有种诡异的征服欲和破坏欲。   靳屿一直耷拉着眉眼,闻言,冷冽地抬了抬,看着祁颂年,没有什么情绪地问:“你怎么还不回美国?是很闲么。”   话音一落,大家变了脸色。   这已经是很严重地下面子,表达不满了。   靳屿不是没有情商,只是他向来懒得讨好谁,轻飘飘怼了祁颂年一句,她脸色发白。   而他那些愠怒逐渐一一浮出水面,冷冽的目光扫过赵醒醒和陈桥,两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我跟谁结婚还用得着你们做主了?”他稍稍挑眉,说话时音调很平,但不怒而威。   这未免太不给人面子了,赵醒醒也是家里宠爱大的小姑娘,被他说得眼眶通红,但靳屿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意思。   酒杯轻轻撂在吧台上,冷风一阵阵吹过来,他眯了眯眼睛,多情的桃花眼显示出几分锋利:“还有贺星苒,”他的喉结微微滑动,“我的女人,好的坏的轮不着你们评价。”   空气寂静。   他稍稍扬了扬眉,颇有几分狠厉地反问:“懂?”   “……”   罗亦周内心一阵咆哮,他就说这俩人没办法就这么结束吧?   这群狐朋狗友到底哪儿来的胆子和误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贺星苒的不好啊!   谁也不敢说话。   赵醒醒脸皮薄,已经掉眼泪了,陈思晓连忙安慰她;祁颂年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是被晒成小麦色的肌肤上并不明显罢了。   好好的暖房趴,谁知道变成了这个样子。   季航觉得靳屿威严也立了,该说的也说了,气氛可以缓和一下,赶紧出来打圆场:“来来来,暖房趴,咱们聊点儿愉快的。”   他给罗亦周一个眼色,罗亦周很快就明白过来,开始招呼大家继续热闹。   靳屿却因为他们的话,开始跟大家的热闹格格不入。   或者说这些天他都是悬浮的、身体在和大家游戏人间,灵魂已经飘远。   大家去阳台上烧烤,分烤盘的时候,才发现靳屿穿好大衣站在门口玄关处。   罗亦周脑袋一愣:“屿哥,干吗去啊?”   靳屿顺手拿起车钥匙:“我出去一趟,你们玩。”   -   贺星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开车到半路,看着眼前的红灯,她忽然感觉胸口很痛,在红灯的三十秒里,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   牵一发动全身,她哭完,发现被顾泽刚扇过巴掌的右耳又开始隐隐作痛,整个人像是泡在水里,声音遥远而不清晰。   红灯转绿,身后车子按喇叭的声音她都听不清,麻木、茫然地将车子开回云亭别院。   她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到家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路上出点什么意外其实也很好。   耳朵痛,估计里面又发炎了,贺星苒吃了一些消炎药,简单洗了个澡躺回床上。   又是失眠的夜晚,她睡不着觉,翻来覆去起身,把那本飞行日志拿出来。   她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翻开,钉线在她日复一日地翻阅中也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停留在纸张似乎被摩挲得柔软毛糙的那页。   在机组人员名单里,挤着一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名字:靳屿。   她秀气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飞行日志上,氤氲开一片老旧的墨迹。   四年时间,来回几百趟的航空旅程,将这本飞行日志撑得臃肿厚重。   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不能太满,有着靳屿签名的纸张,寥寥可数。   能听到靳屿播报航空讯息的,更是寥寥无几。   贺星苒不敢见他,不敢解释。   这些年的荒芜里,同一架飞机上的时光、留在飞行日志上的字迹,是她道歉和思念的唯一证据。   曾经的她幻想,如果两人不把话说开,那么永远就没有结束。   她还可以随意怀念他。   都说人生只活几个瞬间,那她就靠着拥有靳屿的那些瞬间一直活着。   在记忆里,她可以随意拥有他。   如今,现实摆在面前,靳屿被困在那年的梅雨季里六年,也终于往前走。   -   高楼上那个端端正正的方块变成了黑色。   靳屿立在车前,呼吸在空气里有了具体的形状,白色的烟雾缭绕向上。   身后有行人路过,好奇地看他,人走过还要频频回头。   靳屿感觉自己有些荒唐。   驱车从新房离开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只是不喜欢家里的空气而已,他告诉自己。   然而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云亭别院保安放行并搭话的瞬间告破。   保安年纪不大,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眼睛更小了。   他说:靳先生,许久没见你回来啦,贺小姐最近出门都少了呢。   靳屿喉结滚了滚,最后只“嗯”了声,当作回应。   鬼使神差地来到贺星苒家楼下。   十二点。   按照她的睡眠习惯,此时应该早就睡了。   分开之后,他和朋友成日混在一起,偶尔会冒出荒唐的想法——   贺星苒想生个宝宝,她不是想生你的宝宝么,又不是去找别人了,这么应激干什么?   每当这个念头钻进脑袋,靳屿都感觉自己是不是鬼上身了,一向唯物主义的他甚至都想去道馆找大师做法了。   再比如此时,他非常非常想见贺星苒。   那天贺泽刚给他打电话逼着贺星苒道歉,她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贺泽刚还有没有继续为难她。   这么想着,再回神,就看到手指已经搭在了拨号页面。   他凭借肌肉记忆敲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备注显示两个字:宝宝。   他沉默良久,最后嗤笑一声,退出页面。   而那块被他注视着的漆黑窗口内,贺星苒豁然从噩梦里惊醒,身上的汗水湿哒哒的。   姑姑正在对她告别,然后消失,荒芒的大地上,她想抓住靳屿,却寻他不见。   -   临近离婚冷静期结束的时候,贺星苒不知道怎么去联系靳屿,却通过他的一条朋友圈发现他本应该在执行飞行任务的时间并没有工作。   出于好奇和关心,贺星苒委婉地问了姜子格关于靳屿的近况,姜子格委婉地问了季航,季航可不委婉,当即给贺星苒打电话,喊她在一家咖啡店见面。   “你和靳屿怎么回事?”季航还是学生时代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见了贺星苒就开门见山。   贺星苒接不住在他的话茬,不自然地笑了笑:“还在走离婚流程呢。”   季航又问:“真的想离婚么?”   贺星苒不知道他为了自己问的,还是为靳屿问的,咬了咬嘴唇,顾左右而言他:“我想先点一杯咖啡。”   季航找来服务员,贺星苒点了一杯偏甜的卡布奇诺,季航仍旧要喝冰美式。   咖啡店里很安静,季航敲了敲桌子,跟靳屿想要主导对话时如出一辙的动作:“我就直说了,我跟格子最近也联系过,我们两个一致认为你们两个分不开。”   咖啡上来了,贺星苒双手摩挲着杯壁,轻声道:“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谁和谁分不开的。”   季航笑了:“要不怎么说你俩是一对怨侣呢。”   贺星苒:“……”   “靳屿是我兄弟,我们之间这么多年,他的感情生活当年我没插手过,现在也不想,”季航不动声色喝了一口冰美式,眼神都跟着锐利起来,话锋一转,“不过贺星苒,你要是有良心,就帮靳屿一把。”   贺星苒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说,隐约感觉和靳屿没去工作有关,睫毛抖了抖,问道:“帮什么?”   她还真就半点儿不知道,季航舌抵着腮:“靳屿因为你被停职调查了。”   贺星苒震惊。   “有人举报他插足你和路维的感情。”季航说。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他没有!”   季航:“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但是能证明你和路维早就分手的证据只在你手中。”   贺星苒抿了抿嘴唇:“他当时是在帮我,我不会让他蒙冤的。”   季航点了点头:“谢谢你。”   -   贺星苒回去之后才注意到网上的舆情和对航空公司官网对靳屿的处罚。   在这个表头红色的网站页面,她曾经点开过无数次,见证过靳屿入职、考核通过、升副驾升机长……全部通知。   这些年里,她仍旧关注靳屿的消息。   把整理好的详实资料提交后,她手指停在触摸板上,随便一滑,一则标题映入眼帘。   5.1南航Z106航班遭鸟袭击事件调查。   贺星苒手指一颤,就点进了页面。   这是靳屿升机长前处理特情的那次航班,她在这个网站上,对于靳屿的一切都印象深刻。   今年五月,莺飞草长的季节。   从西安回临宜的航班上发生了事故,虽然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但按照公司规定,还是要公布驾驶舱内全部录音。   贺星苒好奇地点开,先是陌生的,有些低沉的中年男人声音:“怎么每次起飞前都拿出来看看?你也真行,这么些年这个钱包都没忘带过。”   奇怪的对白开场。   “我爸执行任务之前都会给我和我妈留言,每次都是当遗言,但最后一次却真用到了。”   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   而声音却是她熟悉的,懒怠,干净,带着岁月冲刷不去的少年意气。   机长说:“你爸爸执行任务是有危险,咱们民航比起来差远了,再者说,你对着一张照片还能留言了?”   “人家也未必需要我留言,”靳屿苦笑了声,“就是我每次起飞前,都会犹豫要不要找她。”   机长哼道:“找她干嘛?”   靳屿语气也是轻快的,带着点儿自嘲:“还喜欢,忘不掉呗。”   机长打趣着:“看不出你小子还是痴情种,跟你爸一样。”   “分手多久了?”   靳屿说:“五年多了。”   “那你不早点儿去找她?”机长说,“人家姑娘别看好别人了。”   靳屿:“没呢,她一直都是单身。”   机长“啧”了声:“你能不能有点儿危机意识,这姑娘多漂亮,追她的不得排出五里地去?”   两人闲散的对话到这里,贺星苒心脏狂跳,但仍然不敢确定两人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直到要起飞前,机长身为长辈、又是靳屿父亲昔日战友,又问了他一句:“那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靳屿低头,沉默半晌,轻声道:“腻了。”   机长:“?”   “看不出来,这些年你不恋爱,一个空乘微信也不加,你妈喊你相亲也不去,年轻那会儿还是个小渣男呢!”   靳屿无声哂笑:“是她腻了。”   机长:“……”   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塔台的指使声,飞机即将驶向跑道。   靳屿打起精神,做好准备工作,又像是思索了很久才说:“当初她腻了,但过了这么多年,她再瞧我,能新鲜一点不?”   ……   后面还有几句调侃的对话。   “分手的时候我赌气说再找她我就是狗,那我买只狗cosplay我去见她成不?”   机长:“……”   “你就不能整点儿好的?”   靳屿沉吟片刻:“那我cosplay一只狗算了。”   ……   贺星苒赶紧按了暂停,却忍不住伏在桌面上上,泣不成声。   没有前女友,靳屿这些年并没有恋爱。   不是因为知道了她和路维订婚的消息为了不让她跳火坑才来找她结婚的,他为了跟自己见面,已经计划已久。   甚至福瑞这只小狗,都是他为了和她见面,才冒着狗毛过敏的危险买的。   所有的所有,都是因为靳屿自尊心作祟时那个顺口扯的谎言:想结婚,气前女友。   她太脆弱,不敢去触碰这个不存在的人,把假象当真相,硬生生把靳屿推远,越推越远。   但凡她勇敢一点。 第43章   贺星苒本已经拨通的电话, 到最后却换了话题。   那天的噩梦成真。   贺兰芳在脑梗手术后的第九个月,出现了多脏器功能衰竭的情况。   医院已经下达病危通知。   贺泽刚不肯让姐姐就这样死去,为此,任何方式都愿意尝试。   贺星苒终于还是拨通了那通打给靳屿的电话, 只是在姑姑性命攸关的当口, 她第一要紧的事是姑姑的姓名。   “阿屿……”   不知道要怎么说, 贺星苒一开口,就已经有几分泣不成声。   “怎么了?”靳屿皱了皱眉, 声音很轻缓,有种莫名安慰人心的力量,“别着急,慢慢说。”   “姑姑……姑姑要不行了, 舅舅现在有时间吗。”贺星苒的声音断断续续。   钱和平是国内神经内科首屈一指的专家,哪怕贺兰芳醒过来的希望十分渺茫,但还是要尽力一搏。   靳屿几乎没有犹豫,很冷静地回答:“你别着急,我先去给他打个电话。”   ……   一个小时后,钱家人悉数抵达医院:别说靳屿和贺星苒还没办理离婚, 就算是真的分道扬镳,前亲家家里的生死大事,他们也得关心。   钱家家风向来如此。   作为手术医生,钱和平和贺兰芳一起进手术室。   外面天气阴沉,黑云压下来一片,空气里又冷了几分, 贺星苒颓然地坐在蓝色塑料长椅上, 盯着手手术室上方,苍白的脸上有些仍处于惊愕之中的木讷。   她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虽然很多时候, 她都会觉得生活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庞大而艰难,很难用力挣脱,但也不是无法解决: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可是面对姑姑,她没办法破罐子破摔,她承担不了失去姑姑的代价。   贺兰芬卧病在床这半年多,虽然一直昏迷不醒,无法回应她的任何情绪,但贺星苒还是快乐的,只要她在就好。   只要姑姑在,她在这个世界上就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有人爱,也有余力去爱人。   冷风吹不进关紧门窗的医院走廊,贺星苒垂下的苍白的手指,却还是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不过是将近一个月的光景,她又瘦了很多,本就是挺阔版型的外套穿在身上松松垮垮,顺着脖颈和手腕漏着风。   脸色苍白、孱弱,像是一片摇摇晃晃,随时可以坠落的树叶。   靳屿站在对面,静静地看她,又把目光投向手术室的牌子上,沉重地叹息一声。   在遥远的学生时代,他就对贺兰芬印象很深刻。   贺星苒说,她小时候是跟着姑姑长大的,也明显和姑姑感情更好一些,总是在聊微信。   每次贺泽刚打来电话查岗,她都如临大敌,但如果电话是贺兰芬打过来的,她就会笑着跳远接电话,一聊能聊好久。   大二那年暑假,他想贺星苒想得紧。   跑去临宜市的一个县城小镇去找贺星苒:住址贺星苒从来没提过,是靳屿使了点小手段,从艺术系团支部那里找来的。   他等在贺星苒的楼下给她打电话,贺星苒吓坏了,站在窗口看他,咬着嘴唇,不知道要不要下楼,因为姑姑还在家。   只是他站在楼下的时间有些久,老旧的小区里,居民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位干净年轻的男生,贺兰芬也看到了,她心照不宣地给贺星苒拿了钱,让她跟“同学”出去玩。   那天傍晚,贺兰芬还邀请靳屿来家里吃饭、   她说贺星苒这孩子,性格怪古怪的,没什么朋友,握着他的手,嘱托他要好好陪着她。   那时候的贺兰芬身体已经不好,现在想来,托孤似的。   走廊里静悄悄的。   贺泽刚坐在最前面的,身边跟着江澜,然后是贺月升和贺阳辰,隔了几个位置才是是贺星苒。   贺阳辰跟姑姑关系并不亲密,只是被爸爸强行拉来,在这样的场合再想玩游戏也得忍住。   靳屿迈着步子,走到贺星苒身边,坐下。   贺星苒的睫毛颤抖了下,看着他的衣袖,没有抬头。   靳屿叹息一声,抬手将她小而冰凉的双手攥在手心。   贺星苒终于有了点动静,嘴巴张合,但没说出什么,靳屿安慰她:“别怕,会没事的。”   “你不要骗我。”   贺星苒想这么说,但知道这只是一句安慰而已,脑梗术后昏迷带来并发症,还能从死神面前将人抢回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没有继续说话。   前些日子的争吵在生离死别面前,反而显得无足轻重。   贺星苒一直神经紧绷着,随着手术时间的增长,脸色灰白,看着像是要晕倒。   靳屿问她:“你吃中饭没有?”   所有人都在等待手术消息之时,只有靳屿有精力去关心贺星苒的身体。   她脑子转了转,麻木地摇头:“没。”   “我去给你买饭。”靳屿说着,要起身,手却被她抓得更紧。   贺星苒用祈求似的目光看他。   靳屿拍了拍的她的肩膀,轻声安慰着:“你的身体也很重要,姑姑不想看你也不舒服。”   提到了姑姑,贺星苒嘴唇咬得更紧,但还是松了手。   靳屿离开了。   望着他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贺星苒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忽然涌起巨大的心慌。   手术室的灯光灭了。   钱和平走出来,摘下口罩的一张脸上全都是汗。   大家连忙起身,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钱和平沉重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贺泽刚已经冲上前去拉他的手臂,被护士和钱卫平还有江澜一起拦住了。   在大家寄托期待的目光里,钱和平轻轻摇头:“很遗憾——”   话不用说完,贺泽刚爆发出一声相当震撼的痛苦声,腿脚一软,瞬间瘫倒在地,这位在商业战场上叱咤几十年终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此时变回了那个没有衣服穿在村里小河洗澡的泥小子。   他跪在地上,朝着手术室痛苦地呼唤:“姐——”   贺泽刚是在哭和贺兰芬的感情,还是哭被算命先生判定过的事业和人生?   贺星苒在这一刻,居然没有预料中的悲伤,有几分荒唐地看着贺泽刚哭天抢地,而所有人都围着他,安慰他,平复他的情绪。   只有她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膝盖一软,整个人脱力似的跪倒在地。   “苒苒。”   从外面回来的靳屿看到这样一幕,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泽刚恸哭,但沉默的贺星苒或许更难过,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扶住那纤弱的肩膀。   再仔细感受,手指下,她的肩膀簌簌抖动着。   贺星苒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试图要自己别哭大声,而惨白的脸上,已经眼泪纵横。   “苒苒。”靳屿被她的悲恸震撼到,出声安慰。   贺星苒握着他的手。   命运颠覆,他的手掌让她握在手心,像是一道命令。   她逐渐找回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姑姑去世的悲伤这才猛然向她袭来。   “苒苒,苒苒……”靳屿还在唤她。   贺星苒转过身,呕吐不止。   在剧烈的悲伤前,身体会发生自我调节机制,呕吐只是调节机制。   -   接下来那些天,兵荒马乱。   贺兰芬葬礼,回了老家,按照农村当地旧俗操办。   那栋贺星苒几乎没有踏足过的农村小院,环绕的山路,村子里泥泞的马路……   这些都没有抵挡过前来祭拜的人的心意。   大家冲着贺泽刚来的,荒芜的村落将豪车迎来送往,这些人或许只知道在棺材里长眠的是贺泽刚的大姐。   但这位亡人姓甚名谁,这辈子经历过什么,或许大家一概不知。   每个人脸上有着被社会训练出来的、面对死亡时一致且高度统一的讳莫如深的表情,和硬挤出来的悲伤。   贺星苒一直忙活在灵堂里,对着吊唁的宾客寒暄,保持周到的礼数。   贺兰芬活着时人际关系很简单,跳跳广场舞,收收废品,还在小区搞了一块空地种蔬菜,收获了就拿去菜市场卖。   贺泽刚对她很好,买了市区带院子的房子,有车有保姆,但她的生活太寂寞,也不想变,只想日复一日地住在老宅子。   在那里,她有几个朋友,但这些人也许至今仍旧不知道她病故的消息,也许有人知道,但山路泥泞,这群本就身体不好的老人,无法经历长途跋涉,来祭拜这位老友。   送走这个总,来了那个董。   上香,鞠躬,安慰贺泽刚,三件套结束,又离开了。   贺星苒在灵堂里,吹着四面八方来的冷风,白麻衣下穿了两条棉裤也抵不住膝盖的肿胀和冰冷。   靳屿扶她起身,道:“你去休息吧,我替你一会儿。”   这些天靳屿一直在陪她,按照贺星苒老家的习俗,葬礼上女婿是比女儿要重要的,但靳屿大可以不来。   贺星苒眼前黑了一会儿,等舒服些才松开一直攥着靳屿的手。   “嗯,辛苦你了。”她说得过分礼貌。   靳屿没松开她,把手搭在她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还有些热。”   贺星苒“嗯”了声:“这些天就没退下去过。”   又有人来吊唁,靳屿走不开,皱眉嘱咐道:“喝点热水,吃退烧药,好好歇歇,晚上再换你来。”   贺星苒点头:“谢谢。”   乡下的葬礼步骤过分繁琐,随时需要很多人来解决很多事。   徐广莲和徐敏行也住在这里,一直在帮忙,贺泽刚大病一场,反而出现的少了。   就算是姐姐的葬礼,但该工作还是得工作。   后院屋子里,秘书给他汇报最近公司的决策和财报,贺泽刚坐在从临宜搬过来的红木椅上,披麻戴孝,品着昂贵的茶叶。   去年公司利润下滑严重,今年开年也流年不利。   贺泽刚摸了摸下巴:“还是得找大师算一算。”   刚好看到贺星苒从前院走回来,他忽然父爱发作似的,朝她招了招手:“苒苒,你来。”   贺星苒站在原地愣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不在前厅了?”贺泽刚问。   贺星苒回答:“现在没什么人,靳屿和弟弟都在。”   贺泽刚抿了口茶水,内心冒出一点想法,夸赞道:“靳屿是个好孩子。”   贺星苒警惕地抿了抿嘴,没回答。   秘书很有眼色地退下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父女两人。   贺泽刚关切道:“这两天累不累?”   贺星苒:“还行。”   贺泽刚:“也辛苦靳屿了。”   贺星苒没有接话,他便自顾自说下去:“我看你们这个婚,还有必要非得离么?”   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本来贺星苒会沉默的,这次却不想了:“爸爸,离婚还有一半选择在靳屿手上。”   还以为是女儿回心转意,贺泽刚兴奋了些:“那你可以哄他不离婚啊!”   “你知道爸爸的生意……你姑姑去世,我的生意立马就差了更多,当初算命先生算的没有错。”   “为了你,因为信了大师算的命,姑姑这辈子都没有再嫁,”贺星苒抬眼看着贺泽刚,语气森冷,“所以我也要赌上后半辈子的幸福,来替你完成所有的风水么?”   话音落下,贺泽刚脸色骤然大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姑姑全都是为了我么?她那是为了你!”   “我到她身边时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在那之前姑姑的生活怎么样只有你清楚。”贺星苒说。   很简单的、一语道破贺泽刚的伪装。   他震怒地拍桌子,人在被戳穿谎言的时候不是疯狂弥补这个谎言,就是要拉别人下水。   “贺星苒,我是你爸,你怎么有脸指责我?”贺泽刚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在这个家,你扪心自问,你姑姑是不是对你最好的人……”   “我有爸妈有姐弟,对我最好的人是姑姑,”贺星苒打断他,“爸爸,您不觉得可笑吗?”   贺泽刚眼睛一眯:“你这是在怪我对你不好?”   贺星苒不置可否。   “贺星苒,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些年我是少你吃还是少你穿,你的所有待遇都和月升一样,你就是没养在我身边而已!”   他越说眼眶越红,要滴血似的:“你姑姑照顾你,但你不信命,要是大师算的不准,为什么她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都啥事儿没有,你一离婚就不行了!”   “你姑姑都是让你克死的!”贺泽刚声嘶力竭地喊道。   最后一句话砸进耳膜,贺星苒浑身颤抖了一下,这些天压抑着的怒火,不,是这二十几年的怒气和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倾巢而出。   “你怎么就知道姑姑状态一直很好?”贺星苒反问他,“卧床这半年,姑姑身上生了多少褥疮你见过吗,她坠积性肺炎发作两次,你知道吗!”   贺星苒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吼的。   贺泽刚的权威像是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姑姑在的时候,为了姑姑的心情和在家的地位,她能忍则忍,不敢反抗,却只换来贺泽刚的变本加厉。   最后连姑姑的死亡都要怪罪在她头上!   “你只知道往医院的账户里花钱,让你秘书来看姑姑的状态然后向你汇报,天天跟着那个风水师厮混在一起,看姑姑的命能给你的事业再燃烧多少年!”   “你…… 你……”   贺星苒一直都是那个乖乖女儿,贺泽刚习惯了她的温柔乖顺就以为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被她这么一呛,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拍了拍桌子,狠厉道,“你别把自己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爱你姑姑,关心你姑姑,怎么她去世了你连哭都不哭?”   “你还吐了!”抓到了贺星苒的道德把柄,贺泽刚像疯狗一样乱咬,“你真下贱。”   贺星苒血气上涌,脸上气得通红。   “贺老板最高尚!”她连爸爸都不肯叫,大胆而放肆地用食指指了指他的茶杯,又指了指他身下的红木椅,“贺老板在亲姐姐的葬礼上喝碧螺春坐红木椅。”   “贺老板高尚,把灵堂设置在农村,让有来往的老板们看你大发仁义之心;姑姑生前可真没说过要回家办葬礼!贺老板现在是在哭自己的姐姐还是在哭日薄西山的事业啊!”   “放肆——”   贺泽刚低吼一声,茶盏朝   YH   着她砸过来,正中太阳穴,滚烫的茶水顺着她通红的面颊流下,流进脖颈,一片濡湿。   鲜血逐渐冒出来,在她脸上逶迤。   贺星苒清醒了很多,看到贺泽刚震怒的一张脸,生出了压抑许久终于爆发的畅快。   “贺星苒,你越来越不懂事了,”贺泽刚怒气冲天,想拿红木椅砸她,但年级大了,身体素质不如从前,动了两次,根本没拎起来,瘫软似的指着贺星苒的鼻子,说,“滚,你给我滚——”   贺星苒粗犷地抹了把脸上的茶水,如释重负地喘气:“你不说我也滚。”   她迈开腿,往外面走,阴翳了许多天的天空乍现一抹光亮,她顿住脚步,回头,泄恨似的说:“反正我也忍够了。”   忍受一个根本不爱你的家庭和父母;忍受自己像一件物品一样被计算个来回;忍受躺在妇科检查椅上被掰开双腿。   姑姑去世,连同她内心最后一丝柔弱和犹疑,全部带走。   走到门口,昂扬的脚步忽地顿住。   靳屿和贺阳辰都站在门口,两人无声伫立着,贺阳辰满脸震惊,见鬼似的看她;而手里拿着保温杯的靳屿,则是压着眉目,神色不明。   “……”   本就是在离婚的边缘,今天自己的“发疯”行为落在他眼里,大抵是更不堪了吧。   她脚步顿了顿,朝他们礼貌地点点头,然后错身离开。   “贺星苒。”还没走两步,靳屿就叫住她。   她没有回头。   靳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扳正她的肩膀,那瘦削的肩膀仍旧在微微发颤,宛若经历过一场浩劫。   他的手指更用力了些,隔着厚重的衣服,捏得她皱眉:“痛。”   “额头痛么?”靳屿问。   贺星苒摇了摇头,又点头:“痛。”   靳屿眼里泛起心疼。   他跟贺阳辰走到门口的时间,恰好是贺泽刚把茶盏砸在她脸上之后。   他刚准备进去,就已经见贺星苒出来了。   靳屿抬手擦掉她脸上的茶叶,还有漫开的血渍,仔细看了看她额头的伤口,道:“还好,已经不流血了。”   “你怎么来后院了?”贺星苒又问。   靳屿语气寡淡:“给你送热水。”   “……哦。”   “嗯。”   他始终没有放开她,贺星苒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寂静裹挟着两个人。   “你很勇敢。”靳屿似乎想了很久,坚定地由衷夸赞。   贺星苒忽然想哭。   她曾经一直生活在贺泽刚打造的牢笼里,每次受到那些被他冠以“关照”、“家族”和“爱”的名义而施加的伤害时,她痛苦,挣扎。   反而因为以爱为名,越陷越深,于是越痛苦,越煎熬。   她隐约明白,贺泽刚是不爱她的。   但怎么可能?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除非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好。   于是她反复怀疑,反复思考,令自己愈发煎熬。   直到贺兰芬去世,一向高谈阔论感谢大姐抚育、用姐弟情深在商业圈子里立足博取好名声的贺泽刚,让她领悟了什么是虚伪和演戏。   贺泽刚连抚养自己长大的姐姐满是利用,毫无真爱可言。   她作为女儿,不被他爱,很正常。   不是她错了,是贺泽刚这个人虚伪自私奸佞狡诈,他不配有爱,没有爱人的能力。   想清楚这一点,如释重负。   可还是莫名地想哭,她感觉头愈发重了,稍稍抬眼,注视着靳屿。   “阿屿,”声音沙哑,像是寻求安慰的小孩子,“你能抱抱我吗?” 第44章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靳屿直接将人抱在怀里。   一阵熨帖,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刻,整个人都已经被靳屿打横抱起。   头晕目眩地感觉袭来, 贺星苒连忙勾住他的脖子, 惊魂未定地问:“你要干吗!”   靳屿紧绷着下颌:“你已经发烧了, 必须先吊水。”   贺星苒说:“我没事。”   靳屿不容置喙:“别逞强。”   贺星苒:“……”   一切好像两人还在热恋时期的状态,她恍若隔世, 又有几分悲哀。   持续的高烧,明明刚退下就又烧到了39度。   乡下的冬天温度很低,即便是已经开了电热毯,贺星苒还是很难热的回来。   靳屿细心照料她, 给她灌了一个暖宝宝。   又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和茶水。   直到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而他的手指却有些颤抖,贺泽刚今天突然暴怒的行为已经超越了他对“父女关系不好”的想象。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血,靳屿看着那里,皱着眉头,问道:“他总是会对你用暴力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只有真的不顺心意他才会。”   那什么叫做顺心意?   让自己的孩子完全按照他的标准来行动那岂不是把孩子当成了玩具。   靳屿又想到上次她拨过来但没有声音的电话, 再出口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上次给我打电话……”   贺星苒指了指耳朵,风轻云淡似的说:“他打了我一巴掌。”   “……”   愤怒,自责,无奈,后悔。   听闻她的答案的一瞬,靳屿心里泛起无数的情绪。   下一刻, 他豁然起身。   身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他。   没有什么力气, 但皮肤滚烫。   靳屿片刻回神,回头垂眸看她。   “你要干吗, ”贺星苒感觉他现在的情绪并不是很好,“难道要去揍贺泽刚吗?”   她已经不肯叫爸爸。   “……”   倒是给了他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靳屿挑了挑眉:“有何不可?”   贺星苒:“……”   她刚刚和贺泽刚吵过架,他现在再过去,事情恐怕会变得更荒唐。   贺星苒意识到靳屿此时的怒火是真的,又因为这份怒火是因自己而起,所以有些欣慰。   “不要管他了,”贺星苒四两拨千斤地说,“我头好晕,感觉烧的更严重。”   靳屿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用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试体温。   确实温度又升高了,他无可奈何叹息一声。   -   之后两天的葬礼仪式,贺星苒强忍着高烧参加,每次对上贺泽刚又尴尬又愤怒的目光,她都会在心底感到一阵荒唐。   他现在怕不是讨厌死自己了,但碍于这是大姐的葬礼,他无法当着众人面发作,唯恐毁坏了自己的名声。   贺兰芬下葬那天,天空终于落了缠绵的阴雨,整个冬天都在为这位操劳一生的质朴妇人送行。   贺兰芬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埋在遥远的山上,遗照上那张照片,是今年年初贺星苒给她买了一件新衣服。   姑姑很开心,开心贺星苒一直在惦记她,让她给自己拍照。   照片上的姑姑脸上沟壑纵横,但嘴角的笑意明显。   就这样一张照片,让大家看上去,贺兰芬是微笑着走的。   一抔抔黄土掩埋,石碑落下。   贺兰芬,一位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农村妇女,家里的大姐,身后拖着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   幼年丧母,青年失怙;二十岁伊始寡居,丈夫死在去南洋打黑工的船上,无儿无女;凭借一双劳作的手拉扯年幼弟妹长大。   小学文化,只识得几个大字,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看电视要调节到最大音量,遥控器要侄女教学五遍以上;   喜欢打麻将,跳广场舞,终其一生生活在临宜县级市的一栋老房子里。   跟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几乎没有链接。   而她死后,却成这样方方正正的墓碑,和世界上的大多数墓碑都一样,像是加入了主流社会的一场聚会。   冰凉的碑上用描金字体刻着——   慈姐之恩,深如海岳,教导弟妹,义重如山。立此碑文,永志纪念。   弟贺泽刚携子女扣上   生前一辈子为贺泽刚那个虚无缥缈的命格拖累,死后还要和贺泽刚联系到一起。   细雨纷纷下着,贺泽刚又跪地痛哭流涕,连带着江澜、贺月升还有和贺阳辰,都发出着长短不一的呜咽。   贺星苒去看他们,雨水淋湿他们的面容,反而看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了。   她只感觉荒唐。   葬礼之后,贺兰芬的律师宣布她的遗嘱。   她名下有两套房和很多金条:这些年真心也罢,面子工程也好,贺泽刚在物质上善待姑姑。   而贺兰芬的所有偏心,都在这份遗嘱上,她将所有财产都留给了贺星苒。   就如同童年时,贺兰芬将在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妈妈的小小贺星苒接走时念叨的那样,贺阳辰有亲妈疼,贺月升有爸爸宠爱,小贺星苒怎么办?   只能她多宠爱些。   律师宣读遗嘱过后,江澜面色有些不虞,阴阳道:“还是我们苒苒做人有一套,大姐生前宠爱你,死了也不忘惦记你。”   有礼数地将律师送走,贺星苒这才抽出空来怼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姑姑生前是我在陪着她、在照顾她,你们多久去看望她一次?指责姑姑偏心还是指责我在这份遗嘱上动了手脚?”   从未见过贺星苒如此牙尖嘴利,江澜气得郁结,用食指指着她的鼻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还在生病,头脑昏昏沉沉,可不耽误动动嘴皮子,扫一记眼锋给贺泽刚,“姑姑这辈子都在给爸爸操劳吧?留给我的只是两栋房而已,到底是谁得了便宜?”   江澜拍桌子:“贺星苒,你好好说话,这可是你爸。”   贺星苒忽地想到什么,朝贺泽刚微微一笑:“对不起,爸爸。”   贺泽刚皱着眉,本来英俊的脸上皱纹沟壑似乎更深。   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苒苒,你别闹了。”   贺星苒还要说什么,他连忙指挥贺阳辰:“你二姐还在病着,你去送她回家。”   “……”   惹不过,只能躲着来。   贺星苒病了大半个月,面容清瘦了不少,但愈发衬着那双从前总是忧郁的眼睛变得坚定了。   她懒得继续说,拎包起身:“我走了。”   江澜气得胸口起伏,贺泽刚单手扶额,连忙摆手指挥贺阳辰跟上去。   贺阳辰打游戏呢,但谁掌握着他经济命脉还是清楚的,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二姐,你最近吃枪药了?”贺阳辰面对贺星苒时总是口无遮拦。   贺星苒反问:“不习惯么?”   “敢跟爸爸这么说话,你牛坏了!”贺阳辰完全是赞扬的语气,“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了?!”   贺星苒静默不语。   云汇木业的生意越来越差,贺泽刚一方面信算命大师的话,认为她是接替姑姑旺他的,不敢拿她怎么样;另一方面,他巴不得贺星苒和靳屿赶紧和好,让钱家和云晟集团给云汇木业回回血。   无论怎样,贺星苒也不用怕他。   见她不说话,贺阳辰瞟了她两眼,问道:“你和姐夫怎么样?怎么感觉你还在发烧呢,去医院还是回家,谁来照顾你……”   “……”   贺星苒头抵在副驾窗子上,无语道:“你话好多。”   “……”   贺阳辰默了默:“二姐,你现在脾气真的好大。”   “……”   “改一改吧,我真怕姐夫不要你。”   贺星苒:“……”   最近她和靳屿的关系,陷入一种很僵持的状态。   靳屿会关心她,偶尔来照顾她,顺便喂喂狗,没有继续提离婚的事情,可没有提是否要和好。   就好像关心她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良好的家教使然;   贺星苒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   连续发烧了大半个月,贺星苒每天都昏昏沉沉。   有一天她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贺兰芬的舞伴陈大爷,他这把年纪,说话语气居然还有些羞赧和欲言又止。   他问:“你姑姑最近还好吗?都大半年没见到了。”   陈大爷年中的时候也做了一个手术,身体情况大不如前。   姑姑过世后,这是贺星苒第一次遇到真正和她生活有联结的人来关心她,不禁眼眶湿润,纠结好久,说道:“姑姑去世了。”   电话那头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天贺星苒顶着高烧陪陈大爷去墓园看贺兰芬。   陈大爷拄着拐杖,心脏搭桥之后走路颤颤巍巍的,贺星苒小心扶着他。   他买了一束黄色牡丹放在墓前,这是贺兰芬健在时,在院子里种的花。   只有陈大爷知道姑姑到底喜欢什么。   都这么年纪,很多话已经不能说出口,说出来就要被人笑话老不正经。   陈大爷站在墓碑前良久,最后只夸赞:“兰芬这身衣服不错。”   贺星苒垂头,哽咽地“嗯”了声:“姑姑也很喜欢。”   下山的路上,陈大爷跟贺星苒聊了很多:“女娃子结婚了吗?”   贺星苒点头又摇头,陈大爷一脸严肃:“你这可是让你姑姑操心喽。”   “那个鲸鱼什么的呢?”陈大爷问。   贺星苒骤然抬头看他,愣了半晌:“您怎么知道?”   “兰芬总给我喃喃着,”陈大爷八卦,一看问对了,连忙就说了,“我们跳舞打麻将,她总是三句话离不开你,说你身体差,说你性子孤,怕她走了没人陪你,然后就说……”   “之前你带回来一个叫鲸鱼的男同学,看着好得很,总是来看她,还向她保证会照顾好你呢。”   “总来看姑姑?”贺星苒惊愕。   “对啊,你不知道吗?”陈大爷说,“这几年隔三差五就来,我见到过好几次呢。”   “……”   贺星苒完全不知道这些,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还是坚持来看姑姑。   或许是知道姑姑孤单?或许是知道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然而,姑姑从来没向她提起靳屿来过。   也许根本原因是在于靳屿不想说。   贺星苒心里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可以感觉到,靳屿爱她远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   病了一个月,在小年的时候,徐敏行喊她去看雪山。   贺星苒放下全部工作,决定出门散散心。   在飞往瑞士的飞机上,她对着靳屿的聊天框,写写删删。   徐敏行笑她:“你这是写圣旨呢这么纠结。”   贺星苒横他一眼,继续对着聊天框欲言又止。   徐敏行“啧”了一声:“贺星苒,‘我爱你,我想和你和好’这几个字烫嘴?”   “……”   心事被戳穿,贺星苒尴尬地咬了咬嘴唇:“他不想和我和好。”   “不和好但也不离婚,”徐敏行反问她,“靳屿图你什么呢?图你能给他气半死,图你有那个嫌贫爱富的爹?”   贺星苒不说话。   徐敏行向来了解这位小师妹,问道:“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判断的。”   贺星苒:“他最近都没有和我说话,就只是在关心我身体。”   “……”   徐敏行就差在头顶顶着一个“无语”的牌子了。   “姐,关心你的身体不是在关心吗?”他手一摊,“毕竟之前是你做错了,而姑姑葬礼他全程陪着你,怎么看也不像是讨厌你。”   贺星苒:“……”   “那我怎么说?”贺星苒反问,“我说再给他一次考虑的机会,到底要不要离婚?”   徐敏行:“…………”   说实话,他有时候挺心疼靳屿的。   “你这是在逼他离婚吗?”他崩溃。   贺星苒说:“现在不也跟离婚没有区别了么。”   徐敏行:“……”   恰逢开始起飞,徐敏行立马戴上眼罩,留下几个字:“懒得管你。”   贺星苒:“……”   飞机起飞,带来强烈的鸣叫声,贺星苒有些耳鸣,感觉到耳膜鼓胀、所有声音都仿佛隔了很远,似乎听到徐敏行老神在在地说:“其实爱你的人,哄起来很简单。”   贺星苒偏头看他。   他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嘴巴不再张合。   希望大雪会洗涤她的心灵,让她更勇敢一些,直接对他说爱他。   靳屿,靳屿。   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很多事情贺星苒不敢现在面对,退出聊天框,将手机关机。   -   年前最后一次航班是飞加拿大。   结束任务,大家都如释重负地喘口气。   提前互送新年祝福,离开机场后,靳屿开车直奔酒吧。   季航回临宜,两人见面的时间显著增多,今天又喊他出来喝酒。   他不喜欢酒精,但最近有些谈恋微醺后头脑放松的那一刹那,很多想不清的东西都不用再仔细想。   只是没想到今天姜子格也在,身边还有只白色小狗,哪怕是吵闹的酒吧,见到他也要挣脱牵引绳跑过来。   “福瑞!你给我正常点儿。”   姜子格放下还没吃完的冰汤圆,连忙去拉牵引绳,福瑞被绊倒,嗷呜叫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蹲在姜子格脚边。   “来得还挺快。”季航招呼他。   靳屿的目光从姜子格脸上过渡到福瑞身上,跟季航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好久不见,”他跟姜子格打招呼,又用下巴指了指,“它怎么在这儿?”   听到爸爸叫自己,福瑞更兴奋了,摇着尾巴跑到他脚边蹭了蹭。   靳屿无奈,给它抱到腿上,它赶紧用小鼻子蹭他。   姜子格回答:“苒苒放在我这里的。”   靳屿:“她怎么不自己养?”   “不是不养,她出去散心了。”她说。   靳屿抬头,下颌线条绷得有点冷硬,但始终没说话。   季航叹息一声,替他问道:“去哪儿了?”   姜子格摇头:“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季航又问。   姜子格:“她没说。”   “……”   “她最近心情不好,可能要多待一段时间吧,最近都联系不上她。”姜子格一遍大快朵颐,一边喃喃说着。   靳屿喝了一杯茶水压下怒火:“怎么还联系不上她?”   姜子格缩了缩脖子:“你是她老公,这话我不应该问你么?”   “……”   “狗耳朵很敏感,不能待在酒吧。”他冷声说着,抱起福瑞起身。   季航震惊到酒都忘了喝了:“你这干吗去?”   靳屿回头,淡淡道:“带福瑞回家。”   “那以后我怎么喂啊?”姜子格连忙问。   靳屿:“我喂。”   季航:“……”   转头跟姜子格吐槽:“甭理他,最近脾气很大。”   姜子格才懒得理:“他跟贺星苒是不是专门来消耗朋友的?”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季航:“咱俩就是他们小情侣的玩具。”   季航感同身受,跟她碰杯。   -   贺星苒没在家里,大抵是准备出去很久,暖气也关掉了。   福瑞进来之后,踩着冰凉的地板,冻脚似的转了两圈。   靳屿帮它把空调打开,又添了狗粮和水,小狗立马开吃。   房间里空荡荡的,靳屿坐在沙发上,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声音,愈发感觉这栋房子空旷。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而离开之后,这里又几乎恢复了样板间的感觉。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各个房间的门,书房还是老样子,贺星苒只有办公时会来;健身房里瑜伽球没有放归原位;最后推开卧室的门,他想到什么,直奔衣帽间。   他的衣服全部都还在,跟贺星苒的分别排列在两排。   一切跟他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衣帽间的光线很暗,他矗立在两排衣架之间,内心有些说不清楚的情绪。   他很难定义此时对贺星苒的感情,但只知道一件事:怕了。   靳屿这样恣意自由的人,想要什么便去争取,居然也会退缩。   他也感觉有些可笑。   外面忽然咣当一声,紧接着是东西被推到的声音。   他收回涣散的思绪,出门,走到书房,对踩着电脑主机跳上椅子、又从椅子跳上书桌,然后打翻书桌上书,最后急的在桌面上乱转的福瑞。   靳屿看了看一片狼藉的书房,再看看小狗,眉目一沉,还没等发火,福瑞耷拉着尾巴,小声呜咽。   “……”   “怎么跟你妈似的。”靳屿没了脾气,吐槽一声,然后给小狗抱了下来,蹲下整理被它扫落的书。   一本厚重的、上面印在飞机和“flight log”的本子映入眼帘。   是一本飞行日志,靳屿当飞行员这些年,给不少人填过,只是不知道贺星苒居然也有这东西。   知道不应该随意翻动别人的东西,但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贺星苒是南*航空的铂金卡会员,四年时间里飞了500多次。   直觉打败理智,他抬手翻开飞行日志。   这本飞行日志似乎经历了日复一日地翻阅,钉线形成了肌肉记忆似的,他只是随手一翻,本子直接停留在纸张似乎被摩挲得柔软毛糙的那页。   靳屿定睛一瞧,在机组人员名单里,挤着一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名字:靳屿。   瞳孔震动。   那个荒唐的想法似乎愈发真切,他看了下航班信息。   南*航空。   继续往后翻,南*航空。   南*航空。   ……   整本飞行日志,都是南*航空的航班。   而有很多页,明显是被主人仔细摩挲过纸张变薄变软,还有些纸张被泪水打湿过,墨色被氤氲开。   而每张特殊的页面,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靳屿。   将近五年的分别时光,她从来不是真的忘记他。   她乘坐了他公司的航班几百次,只是想等待奇迹降临,等待一次和他机缘巧合的偶遇。   不,不是偶遇。   她只想听听他播报航空信息的声音,以及在这本厚重的飞行日志里,看到他的名字。   在他对她仍心存惦念的这些年,她也坚持用自己的方式爱他。   书房的光线大亮,空调运作和小狗哼唧声此起彼伏。   靳屿头脑发昏,在经历一场震荡。   他捏着这本贺星苒从来没有想给自己看过的飞行日志,感受到她寂静的,沉默的思念。   那些他质疑过的爱意、踌躇过的前路,此时都有了答案。   靳屿想起他和乔景琛说过。   人生无论怎么都会被浪费,那就不如浪费在喜欢的人身上。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间,贺星苒持有支配他的命令。   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万物生长。   或许有种命运,不是什么和什么更搭,这个和那个更好。   那些被世俗搭配过的陈词滥调都太俗套,感情里没有那么多精心挑选和比较。   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义无反顾。   我会奔向你。   轻轻地合上这本被纸张塞得臃肿的飞行日志,靳屿颤抖着双手,点进通话记录,拨通贺星苒的电话。 第45章   靳屿找不到贺星苒。   给她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 去问姜子格,她急着进办公楼刷脸,扬眉反问:“真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是她老公,不应该更清楚么?”   “她没和我说, ”靳屿压着眉眼, 沉默道, “你真不知道?”   “骗你干什么?”姜子格耸了耸肩,“她离开的时候情绪低落, 我也没敢仔细问。”   “她情绪低落你也不问?”靳屿心急如焚,莫名有点火气重。   姜子格扬了扬眉:“那你不也是不知道她情绪低落么?”   靳屿哑口无言,正是早上上班的时间,来往的同事都在看着她, 她摘下口罩刷脸进了闸机。   被挡在闸机之外的男人脸上满是担忧,仍旧不死心,问道:“那你知道她和谁去散心的吗?”   姜子格潇洒转身:“不知道。”   靳屿:“……”   贺星苒连续三天都没有开机,一想到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贺星苒的形销骨立和脸上的灰败仍旧印象深刻。   他有些害怕,贺兰芬去世后, 她会想不开。   靳屿发疯似的去联系林乔,联系贺阳辰。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季航和罗亦周劝慰他:“别着急,可能就是在外面玩,手机关机了。”   靳屿烦闷地灌了一杯冰啤酒:“你在外面玩的时候能手机一直不开机么?”   “确实,”罗亦周灵机一动,“会不会嫂子不是手机关机, 就是把你拉黑了啊?”   靳屿:“……”   瞧他刘海遮盖之下的眉眼冷厉了两分, 罗亦周连忙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当我没说!”   靳屿没理他,拧着眉头把通讯录翻出来, 手机扔在桌子上,下巴一扬,冷声吩咐:“你们还也打一下试试看。”   罗亦周和季航:“……”   这不是死局么,贺星苒接了,说明他被拉黑;贺星苒没接,更担心她出没出事儿了。   俩人大眼瞪小眼,架不住靳屿跟刀子似的冷冽锋利的眼光催促,硬着头皮拨了号码,只传来一串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靳屿沉沉地叹了口气,即便不想,可尊严和理智抵不过为贺星苒担忧的心,他给徐敏行拨了电话。   很快接通。   “苒苒和你在一起吗?”靳屿的声音冷硬,即便是知道贺星苒从未对这位师兄动过心思,但他还是嫉妒。   嫉妒两人的年少岁月,再者说——   贺星苒没喜欢过徐敏行,那徐敏行就一定对贺星苒没意思么?   此时低头,主动说话,很是别扭。   徐敏行听着他的语气,看了眼在茫茫雪山里踩着双板滑翔的贺星苒,眉毛一勾:“当然没有。”   此时靳屿觉得还不如两人是在一起的呢。   “她有和你说她去哪儿了吗?”他又问。   徐敏行奉上和姜子格一样的回答:“你不是她老公吗?你来问我作什么。”   靳屿:“……”   僵持半晌,他说:“苒苒失联了。”   本以为这么说徐敏行会担心,却仅听到他淡淡地“哦”了声:“那你找呗。”   靳屿:“……”   感受到他的焦灼,徐敏行说:“她都这么大人了,不会走丢的,你实在担心就多看看新闻,新闻里没她就没事儿。”   “……”   有这么开玩笑的?   靳屿之前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找不到贺星苒,他听不得这些,要学会避谶。   “她是你师妹,你不要开这种玩笑。”他冷声呵止。   压力给够就好,徐敏行收敛了些,迎着呼啸的风说:“你要是实在担心就去查查她的出行记录呗。”   这倒是给靳屿一点启迪。   几乎不会动用身份关系的他,第一次托在东浦机场工作的朋友查了贺星苒的出行记录。   还真查到了。   从临宜到瑞士日内瓦。   去日内瓦干什么?帮他开权限查人行程的朋友有点疑惑:“你老婆是出门散心?日内瓦那么冷,在那儿待着心情能好么。”   心情不好还去特别冷的地方,也不怕待抑郁了。   靳屿含糊地“嗯”了声,心中有了一些答案:“她喜欢雪。”   如果去瑞士看雪,其实也不稀奇。   “瑞士虽然不如咱们祖国地大物博,可能看雪的地方海了去了,这叫屿哥怎么找人嘛。”   就算是得到了贺星苒的飞行记录,在罗亦周眼里还是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   贺家人似乎都不操心她到底去了哪里,何时能回来。   只要她管理的公司可以平稳运作,那也就没什么。   靳屿没有理会罗亦周的愁苦,随手打开一个绿色的app,点击唯一一个关注列表的主页。   贺星苒喜欢用豆瓣,即便是后来微博兴起、短视频当道,她是一个很恋旧不爱改变的人,仍旧坚持使用豆瓣种草拔草,标记书影音和收藏旅游攻略。   即便是后来开发出把喜欢和收藏列表设置为隐私的功能,她也没使用,以至于到如今,靳屿还能窥探她的喜欢列表。   看她收藏了一套专业滑雪服和双板,收藏采尔马特小镇拍照攻略和酒店,内心就有了主意。   一颗悬着的心忽然落地,他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出了口气。   “我应该知道她在哪儿了,”他指使罗亦周,“你帮我查一下她的信用卡消费记录。”   知道在哪里消费,就可以完全锁定她,找起她来不费任何力气。   而等到的却是罗亦周支支吾吾不敢出声的电话。   “屿……屿哥,嫂子是跟朋友一起去的吗?”   靳屿皱眉:“应该不是。”   罗亦周顾左右而言他:“那嫂子是还用别的信用卡?”   “就这两张,没有别的。”靳屿意识到不对劲,“怎么了?”   罗亦周真是怕了:“嫂子这两张卡都没有消费记录。”   靳屿霎那间怔忪原地。   没有人出去玩会不消费,除非是……   罗亦周显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连忙道:“哥,你别担心,日内瓦治安挺好的……”   说不下去了,嫂子有种忧郁的气质,林黛玉似的。   万一是自己不想活呢?   内心深处蔓延出巨大的恐慌,然而在绝度的恐慌面前,人反而冷静下来安。   靳屿捏着手机的指骨苍白,声音宛若从胸腔里磨出来:“阿周,拜托,帮我订去日内瓦的机票。”   索性最早的航班就是今天晚上,而作为飞行员,他持有公务护照,瑞士对他免签。   二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日内瓦时是当地时间上午九点多。   走出机场,冷空气令呼出的水汽在睫毛上形成一片白霜。   在飞机上合眼休憩过,但脑海里一直盘旋着贺星苒,他并没有真正睡着顾过,如今不算时差,他将近36小时没有合眼。   托钱玉书的关系问过,日内瓦大使馆没有收到有中国籍女性自杀或者意外死亡的消息。   靳屿稍稍放心些,但对她的担忧和思念,在见不到她的每个瞬间被无限放大。   逐渐膨胀成一个硕大的热气球,他整个人被装在里面。   为了找到贺星苒而奔波,正是他此时的使命。   手机仍然不开机,信用卡没有任何消费记录,整个人和人间消失一般。   驱车三个小时,靳屿马不停蹄的抵达采尔马特小镇。   贺星苒有选择恐惧症,种草的时候大概是看这个好看,那个也好,点赞了相当多的酒店信息。   为了防止交通拥堵,小镇内禁止私家车辆进入,靳屿乘坐马车和电车,周转于贺星苒豆瓣收藏过的每一个酒店。   马车和电车速度太慢,本就是给游客放松的,本也用不着多快。   他太心急,迫切地想知道她的音信和下落。   举着贺星苒做成屏保的手机,用流利的英语在每个酒店询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中国女孩的踪迹。   大家都是纳罕地瞧他,有人不肯回答,也有梳着羊毛卷儿的瑞士老太太仔细打量,然后认真摇头。   所有人都没有贺星苒的消息。   与此同时,国内罗亦周仍旧在汇报他她的信用卡消费情况,大使馆那里没有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一天奔波,小镇的土地被他用脚丈量过。   甜蜜的甜品味道从沿途路边的蛋糕店里飘出来,点歌机播放着悠扬的音乐,如痴如醉的女声夹杂着冷空气逸散到街角。   直到夕阳沉甸甸的从白色的山顶坠下,世界呈现一种静谧的幽深。   他终于抵抗不住,上了电车,找一家酒店投宿。   最后一点清醒意识在告知他:   是不是也许她只是在采尔马特滑雪,但并不在此入住   电车发出沉闷且平静的鸣笛声,安稳的一如摇篮曲。   靳屿轻轻合上疲惫的眼睛,没有注意到从街角转过来的一对亚洲面孔的男女,走进那间在阳台温泉沐浴就能看到日照马特洪峰的酒店。   “为什么欧洲人只喜欢双板?”女生有些忧愁地问。   个子偏向矮小的亚洲男生回答:“他们欧洲人喜欢优雅呗。”   全部是在用中文交谈。   酒店前台看到两人,终于发挥一点互帮互助精神,用英语提示徐敏行:“今天有一个亚洲男人来找人。”   那男人的英文没有口音听不出来,到底是韩国是日本还是中国的。   她没有给出肯定回答,主要是因为在她眼里亚洲人都长差不多,她根本分不清那人手机屏保的女人和面前这位女士有何异同。   徐敏行道了声谢谢。   上楼的时候,贺星苒短暂地给手机开机,一条编辑好的短信正在发往靳屿的聊天框内,她咬着嘴唇,相当纠结。   徐敏行笑道:“还是不敢发?”   贺星苒点点头:“等我能一路滑到加拿大,再把消息发出去吧!”   在采尔马特滑雪这些天,她的情绪平稳了很多。   可要面对靳屿,还是有几分惶恐:越在意的事情就越惶恐。   徐敏行耸了耸肩膀:“那你可能没机会了。”   贺星苒:“为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笑笑,不说话。   因为,靳屿很快就要找到你了呗。   第二天,靳屿在离采尔马特不远的地方找了贺星苒,但仍旧没有找到。   他愈发心急,第三天干脆直接等到采尔马特雪场。   雪道长度总长250公里的滑雪场,哪怕是滑雪旺季,看上去仍旧人影稀疏。   日光毫无遗漏的照射下来,大地白茫茫一片反着亮光,雪山上有一种纤细的草,每一根都笔直的矗立在茫茫大雪中,坚韧摇曳。   在千篇一律的景色里,靳屿头脑发昏,终于明白什么是大海捞针。   与此同时,一种恐惧深深的扎根在心里,令他想徒步用脚丈量每一道雪道。   这样广袤的滑雪场真的消失了一位中国女孩,或许大家根本不会注意。   特别是她孤身一人而来,只有等到签证过期,大使馆遣返时才会发觉异常。   想到这里,他放下护目镜,踩着双板上了索道,滑上第一条雪道。   烈烈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的注意力不在脚下,而是在身边在眼前,每一个跟他擦肩而过的游客身上。   金发,不是贺星苒。   身形太高大,不是贺星苒。   气质太活泼,不像她。   用眼神探索过每一个人。   靳屿逐渐麻木,机械地辨认。   眼前的女孩穿白色滑雪服,戴了耳机,脚下双板价格不菲,是他熟知的品牌。   身材稠秾合度,气质有些忧愁……   冷风扑面而过,靳屿豁然清醒。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贺星苒?!   他稍稍有些力气,跟着滑到尽头。   看到她整理双板,和同伴沟通,同时朝不远处一个男人挥手。   滑雪场没办法让他穿增高鞋,臂展和腿长平衡了些。   从霸王龙变身小矮子。   居然是他妈徐敏行。   打电话时怎么说来着,说他不知道贺星苒去了哪里,两人并没有同行。   而此时,就在眼前。   那些对贺星苒的担忧完全化作了愤恨,靳屿放好滑雪板,脚踩着吱呀作响的大雪,沉重而坚定地走过去。   “卧槽——”   一声国粹,靳屿一拳头招呼在徐敏行脸上:“你他妈耍我玩呢?”   同行人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连忙告诉贺星苒。   贺星苒惊呼一声,趔趄地跑了过去:“有话好好说,别打人。”   有人已经分开了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但先动手的那个还要继续。   贺星苒吼他一声,要扶徐敏行起来。   霎那间,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手臂忽然泄力,怔忪地看着眼前被人拉住的男人。   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靳屿很气,恨不得给徐敏行这个傻逼撕碎,即便几个人拉着他也抵不住他爆发出的惊人力气,挣脱层层阻碍,再次冲了上去。   蓄力的动作到一半,腰间豁然环上柔和的力量,在冰天雪地里,那股佛手柑的清澈的香气氤氲开。   他身型一顿。   贺星苒消瘦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滑雪服,双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颤抖着呢喃唤他:“阿屿,阿屿。”   一切担忧和被徐敏行欺骗的怒火瞬间灰飞烟灭。   他挂着白霜的长睫轻轻颤抖,手臂抬起,深思熟虑后,克制地搭在她隔着厚重的滑雪服仍感瘦骨嶙峋的背上,嘴唇颤抖,严肃而虔诚地回答:“我在。”   这句话成了贺星苒的勇气之源。   她在他怀里稍稍仰起头,一张泪水纵横的面容,寒冷清澈的空气里,纠缠着两人呼吸的形状。   见她又流泪,靳屿无奈地叹息了声,抬起冰凉的手,在她脸上擦了擦。   越擦眼泪又多。   靳屿干脆又按着她的脑袋给她按进怀里,让她用自己的衣服当纸巾好了。   “哎,”那些犹豫和迟疑,爱恨都随大雪落成满地洁白,他选择跟随自己的心,嗫嚅半晌,只感慨道:“宝宝,你怎么又瘦了。”   -   酒店暖气很足,大家都只穿了半袖。   昨天就在值班的前台认出靳屿,又看了看挂彩的徐敏行,小声询问着需不需要报警。   “我需要医生,”徐敏行对前台说完,瞧着两人,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今天最好把话都说开了,不枉费我花这么多心思和脸上挂的彩。”   瞧师妹那个鸵鸟性格,等她先把话说开,还不如等愚公移山。   他只好使用了些不入流的手段给靳屿骗过来,让他在恐慌和等待里明白对贺星苒的心思。   然后好好在一起。   进房间,叫了一些酒过来。   靳屿松松垮垮地靠着椅子,抿了口没调过的伏特加,曲指敲了敲桌面。   贺星苒再木讷,也明白此时要说些什么。   纠结半晌,寒暄似的问:“你……你怎么来了。”   靳屿打直球:“放不下,就来了。”   如此直白热烈。贺星苒沉默。   他会出现在这里,所谓感情,都是毋庸置疑的。   “我追了你两次,你甩了我两次,”靳屿那双桃花眼慵懒地看她,“如果还想有什么,这次也该你了。”   贺星苒手指在胸前绞着,听他手指敲着杯壁,一声声催促着。   她视死如归似的捞起伏特加,灌了小半瓶。   捂着灼烧的胃坐下,低声道:“阿屿,我们不离婚好么。”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她不敢去看靳屿的眼睛,低着头,跟学生时代做检讨似的说:“我不想离婚,不想我们分开,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很怕你以后你会离开我,就想生个宝宝。”   说到这里,她豁然抬起头看他,补充解释:“不是随便一个宝宝都行,只想和你生宝宝。”   瞧她眼眶蓄满泪水的模样,靳屿有理由相信,他沉吟半分钟,她就能哭出来。   抬起手臂给她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靳屿决定还是别逼她太紧,放松一些。   “只想生我的宝宝?”他拿捏着气氛,轻嗤一声,“这真的是表白么而不是……”   做.爱邀请。   贺星苒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抬手捂住他的嘴,酒精刺激双颊绯红:“你、你别说了。”   “好,那我不说,”靳屿把她手拿下来,攥在手里,“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你。”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又是这副心思重的表情。   “贺星苒,”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分外缱绻又坚定地对她说,“不要说谎话,不要说气话。”   他顿了顿,叹息一声:“当然,也不要不说话。”   贺星苒被他眼里的温柔触动,挣扎着开口,努力调整腔调,生怕说成小学生打小报告。   “因为……祁颂年。”   靳屿震惊:“她?”   贺星苒:“你说过你有前女友在美国。”   靳屿立马解释:“我就随口一说。”   “我现在知道了,”她捏了捏靳屿的手指让他安心,“不过黄钧泽也说了你前女友的情况,跟她比较吻合,我就误会了。”   靳屿:“……”   问题居然出现在这里,当时黄钧泽随口说,他压根就没仔细听,谁知道出了这么多问题。   “就这么简单?”   贺星苒虽然心思敏感,但靳屿肯定,她绝对不会因为听说他有前女友就如此极端,一定是有什么在反复替她验证这个事实。   被他热切的目光盯着,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咬了咬头。   她在祁颂年这里受到的委屈都是虚假的,而乔景琛……这位罪魁祸首,她不敢用自己跟他比试在靳屿心里的分量。   靳屿没有继续逼问她,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无需去向贺星苒验证,她不想说的完全可以不说,他会自己弄清楚。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好她的情绪。   “听着,”靳屿顽劣地给她往怀里拉了拉,“跟你分手那几年,我洁身自好着呢,没什么前女友。”   呼吸洒在头顶,贺星苒感觉酒精在体内发作,熏熏然起来。   胡乱“嗯”了声,嘀咕着:“我知道了。”   “别只顾着知道,”靳屿亲了亲她的发顶,“要刻在心里,记在脑子里。”   “记住了,靳屿只爱你。”   天空严丝合缝的笼罩大地,夕阳沉甸甸地伏在西方大地。   房间里温暖、纯洁,明亮。   贺星苒郑重其事地点头,眼眶酸胀。   “那你呢,”本来说好了要享受这场告白的,最后还是自己主导,靳屿看着她那双柔和的眸子,小心询问,“你要不要再爱我一次。”   贺星苒摇摇头,极其认真地看着他:“我只爱你一次。”   “从十八岁,到现在。”   她的声音呼吸似的清浅,如同神谕,如同箴言。   人年少时,总是认为天大地大,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后来才醒悟,生命是河流,你的生命流淌进我的生命,我的也融入你的。   靳屿从未听过向来含蓄的她如此直白热烈的表达。   他俯身,慌乱里不顾一切地去吻她,好似天长日久,世界永远不会终结。 第46章   太阳终于隐隐沉没在马特洪峰背后, 世界静谧,清亮。   贺星苒被靳屿疾风暴雨般吻过,高酒精度数的伏特加在体内逐渐沸腾,她头脑昏昏, 别开脸, 躲过他的嘴唇。   靳屿不依不饶似的, 稍稍凑近一些,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不想说话, 仿佛所有语言都不足以表达这一刻。   两人吻得天昏地暗,不知何时,贺星苒已经跨坐在靳屿的腿上。   酒店白橡木的椅子承担着两人的重量。   她粗重地喘着气,额头被靳屿凌乱的额前碎发摩擦着, 细密的痒。   “这才哪儿到哪儿就不行了?”靳屿抬手,替她擦拭干净唇边的水渍,有几分玩味地说,“看来还得继续练一练。”   贺星苒拍开他的手:“是你没给提前和我说要接吻的。”   靳屿稍稍扬眉,反问:“说了你就给亲?”   贺星苒:“……”   “那也未必。”沉默半晌,她咕哝了这么一句。   “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娇气?”靳屿抬手在她胸口点了点, “接吻要打报告,上床要哄着。”   “……”   怎么刚刚和好就什么话都往外说呢,她往后躲了躲,故意问他:“那你还愿意么?”   靳屿稍稍扬了扬眉,桃花眼里满是调侃:“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贺星苒由衷地点了点头:“没关系, 现在不习惯, 也有下半辈子让你习惯。”   靳屿:“怎么下半辈子还给我安排好了?”   微醺状态,贺星苒放开了一些, 双臂自然地搭在他的肩膀上,瞧他唇边还有没干涸的水渍,忽地笑了一下。   脸颊上的梨涡很浅。   “你不愿意么?”她反问。   靳屿沉吟片刻:“如果你不再忽然消失,我还是愿意的。”   说到这里,贺星苒忽然有些悲伤起来,她垂下眼睑,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会担心我。”   “嗯?”靳屿有些奇怪。   又要提到不开心的事情了,贺星苒从他身上下来,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我以为你已经不爱我了。”酒精上头,一贯内敛的她或许是在靳屿这里感受到被爱后有恃无恐,居然用了“爱”这样的字眼。   她手肘撑着桌面,手撑着脸,小声咕哝着:“我感觉得到你不想理我。”   靳屿也不否认,罕见地翻旧账:“的确,你做的那些确实也很难让人开心。”   贺星苒立马道歉:“对不起。”   “我是有点儿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靳屿向前探了探身子,分外真切地说,“但是我从来没动摇过爱你。”   他总是这样,真诚热烈,所有听着可能有些轻浮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刚刚好。   贺星苒隔着伏特加高高的酒瓶看着他。   “让你感受到我的摇摆,我很抱歉,”靳屿向她道歉,语气愈发柔软,“但是爱你的人会一直担心你,你不是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随便消失只有新闻会知道的人,有很多人在为你担忧。”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家里聚餐,贺星苒去了卫生间,回程路上,大家连少一个人都不曾发现。   这就是她生长的环境。   因为大家忽视她,贺星苒也不给自己当回事儿。   她不爱自己,所以无论怎么用力笨拙地爱被人,姿势也不对,总会让人受到伤害。   她嘴巴嗫嚅片刻:“对不起……”   靳屿把手隔着整个桌子伸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担心你,跑过来找你,都是我自愿的。”   贺星苒的眼眶愈发热了。   他爱她,爱得有耐心;并且不想她因为这份爱有任何一点负担。   “我不会再这样了。”   贺星苒想,这趟莫名的旅程,只有靳屿为她担心,但她还是要表示出要改变的态度来。   爱是相互的。   不仅是只要他爱你,你就要爱回去。   但凡感□□,都不是如此礼貌的礼尚往来。   爱是我爱你,但在我爱笨拙学会爱你的同时,也学会如何爱自己。   “嗯,”唯恐贺星苒会陷入悲伤情绪,靳屿捏了捏她的手指,“那你现在跟林乔、姜子格都打个电话,别让她们继续担心。”   贺星苒眨了眨眼睛,第一次感觉到手被靳屿握在手里会不舒服,用另外一只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意识到她在岔开话题,靳屿微微蹙眉,警惕地反问:“怎么了?”   “……”   内心挣扎一下,在对不起师兄和对不起老公之间,她还是选择牺牲师兄吧!   贺星苒抿了一口酒,对上靳屿那双桃花眼,说话愈发小心翼翼:“阿屿,林乔和姜子格都知道我来日内瓦滑雪。”   “…………”   空气诡异地静默两秒,靳屿豁然起身,一张矜贵的脸上满是怒火,扯着白橡木椅子就要冲出去:“霸王龙这逼东西联合她们骗我。”   “阿屿!”贺星苒微醺,头脑晕乎乎的,来不及起身,连忙从后面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别……”   靳屿扬了扬眉,示意她继续说。   贺星苒硬着头皮往下编:“你……你把椅子砸坏了还得赔钱。”   靳屿冷笑一声:“这个酒店买下来我都没问题。”   贺星苒:“……”   你们有钱人别太嚣张。   她赶紧换了个理由:“你给师兄揍住院,又要给他付治疗费。”   “付了医药费就能揍他?”靳屿攥着木椅的手紧了紧,“那我先可一百万医疗费揍。”   贺星苒:“……”   “师兄是为了咱们两个和好才骗你的,”见靳屿油盐不进,贺星苒只好也耍无赖,“他是想我们好才这么做的!”   “哦。”   “那我还得对他感恩戴德?”靳屿气笑了,右侧双眼皮褶皱里那颗小痣分外清晰。   贺星苒懵了一下:“那倒也不用,你放过他就好了。”   靳屿伫立原地,不为所动。   贺星苒内心也有些无奈,徐敏行啊徐敏行,你惹谁不行,偏偏盯上靳屿了。   没办法,她只能撒娇试一试了。   “阿屿,”环抱着他的手臂更用力地紧缩了一些,她说,“我困了,我们睡觉吧。”   靳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空。   暮色四合,星子在神秘的夜空中微微闪烁。   这个时间就困了?   靳屿知道她是在给徐敏行找借口,但仍旧假意信以为真,好整以暇地问:“哦……”   他拖长音调,问道:“要怎么睡?”   贺星苒:“……”   他怎么净挖火坑让自己往下跳!   酒精冲击着脑袋,她昏昏沉沉地把揽着靳屿腰身的手臂收得更紧一些,脸颊抵在他柔软的腹部。   “阿屿,”她咕哝着,“我好想你,多陪陪我吧。”   靳屿微微垂头,看着腹部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和愈发消减的身躯。   本只想逗逗她,故而涌上万股柔情。   叹息一声,情不自禁地松开攥着橡木椅子的手,转而回应她的拥抱。   似乎太瘦了,本就纤薄的后背蝴蝶骨愈发凸出。   他手臂稍稍用力,不会摧毁的给她抱起来,走进里间,放在床上。   贺星苒眨眨眼睛,仰头看他。   靳屿用手背分外缱绻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有几分怜爱。   “宝宝,早点儿回国。”   贺星苒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嗯”了声。   靳屿道:“怎么就这么几天就瘦回去了,白白浪费我几个月坚持下厨的投喂。”   贺星苒心脏骤然跳了一下。   怪不得在家里时,他总是要自己下厨。   从前也没见他对厨艺感过兴趣,此时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想,给她做饭,陪她吃饭。   不想她体质弱,不想她不健康。   “嗯,”贺星苒点了点头,“回去我好好做饭,好好吃饭。”   靳屿摸了摸她的发顶:“你休息一会儿吧。”   现在不过下午六点钟左右的光景。   此时倘若真的陷入睡眠,那估计半夜就会醒来,人的生物钟会乱掉。   “睡一个小时,醒醒酒。”靳屿看了看手表,简单计算一下。   贺星苒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也睡。”   靳屿心里还装着事儿,今天必须解决完,摇头道:“我不困。”   “你不累么?”贺星苒不可思议,坐起来用手抚摸着他的脸,看着向来对外表言丝不苟的他发丝凌乱,眼下有些黑圆圈,内心分外柔和,“这些天找我是不是很辛苦。”   静谧的傍晚时刻,随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空气重新换上纯粹的冷,酒店里更像暖房,令人通体舒畅同时精神松懈。   靳屿点头又摇头:“看到你,所有疲惫也就没了。”   贺星苒心里感动,徐敏行什么的,早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她掀开被子拍了拍床:“你也跟我休息一会儿吧。”   咬了咬嘴唇,她说出最真实的理由:“我好想一直抱着你。”   靳屿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姑姑去世的时候,我就好想你能一直拥抱我,”提起姑姑,贺星苒总会不自觉陷入到那种悲伤,“在这个世界里,肯让我牢牢抓住了,就只剩你了。”   靳屿叹息一声,指了指外面偶有星斗闪烁的天空。   “姑姑只是重新回到天上,她会永远看着你。”   贺星苒忽然想到靳屿从前总是会去看姑姑的事,思索片刻问:“你去看姑姑那么多次,为什么不肯让她和我说。”   提到上次分手的那段岁月,靳屿略显疲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长而卷翘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 我怕打扰到你的新生活。”   那次的分手不明不白。   靳屿是明面上的受害者,年少时候的自尊心比天大比地大,即便一直怀念,即便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千回百转上万次,也不敢让人知道。   而贺星苒也不是那次恋爱的赢家,那会儿她连自己都不爱了,自然也顾不上其他。   昏沉的房间里,贺星苒几不可见的叹息一声:“我们都被困在那个时候了。”   空气里有靳屿脱开外套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躺回她的身边,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还好我们又在一起了,”他是乐观主义者,并没有对那段时光报以悔恨,“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过程再难熬,就当是菩萨对我们的考验了。”   贺星苒从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   夜幕愈发浓深,贺星苒睡着了。   靳屿躺平在床上,翻开网页查询航班。   确定之后,眼里的倦怠一扫而空。   他动作很轻地起身,出门,敲响徐敏行的房间门。   见他一脸凝重冰冷的表情,徐敏行笑道:“又要揍我?”   靳屿冷笑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徐敏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是有点儿损我承认,但我师妹那个锯嘴葫芦性格你也知道,要不是骗你过来为她担惊受怕,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现在还得翻来覆去想着怎么给你发微信呢。”   “……”   “并且她根本想不明白,你俩和好,指不定等到猴年马月去。”   靳屿就讨厌他这一副跟贺星苒很熟的样子,皱着眉头怼他:“我老婆什么性格我清楚。”   这么敏感呢,徐敏行“啧”了一声,语气也不太好:“那大少爷您敲我门是有什么事儿呢。”   靳屿真是后悔来敲这个门,但来都来了,只好说下去:“我有事儿去趟慕尼黑,你帮我照顾好苒苒。”   徐敏行也不乐意了,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行了行了,贺星苒是我师妹,照不照顾她还用你教?”   靳屿:“……”   忍住。   不照100万医药费揍他,仅仅是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爱护贺星苒的人罢了。   靳屿抿了抿嘴,懒得废话,转身就走。   走出装饰华丽的酒店,走进茫茫夜色,他低头给乔景琛发消息:【在忙?】   -   从日内瓦到慕尼黑。   一共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   出了机场,靳屿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花了大价钱打车到乔景琛公寓附近。   即便已经是夜晚时间,但乔景琛还在图书馆埋头写论文。   他并不着急,去街边商店买了一包香烟,看到货架上有高尔夫球杆,握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莫名称手。   于是一并付款。   慕尼黑的冬日夜晚寒冷,呼出的气息在黑色夜幕里化成白烟,清晰可见。   靳屿一手插进口袋,一手拎着高尔夫球杆,不疾不徐地向乔景琛公寓走。   大少爷永远改不了喜爱挥霍的性子,即便是在外面留学,乔景琛的公寓价格不菲,一人独居。   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靳屿内心烦躁,衔起香烟,在摸摸口袋发现久不吸烟的他已经没了打火机。   徒劳收手。   电梯指示灯亮了,脚步声响起,感应光豁然照亮。   乔景琛穿了黑色风衣,步履匆忙地朝家的方向走。   “阿屿!你怎么来了?!”   不是没有过在异国他乡见面的经历,但这次完全没提前打招呼就来看望他的行为着实令乔景琛有些激动。   他不自觉脚步加快了些。   漆黑铁门外面,靳屿穿着黑色皮衣,嘴里衔着未点燃的烟,静默矗立,像是二战时期的士兵雕像。   如果乔景琛不那么激动,发挥一贯的观察能力,就能发现靳屿沉在漆黑暮色和昏聩光线里,含着冰碴似的眼神。   越是愤怒,越是冷静,靳屿右手颠了颠高尔夫球杆,五指张开、合紧,用最舒服的姿势攥稳。   “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乔景琛嘴上抱怨,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喜悦。   “揍你还玩儿什么先礼后兵。”   目标尽头,传来靳屿低沉阴鸷的声音。   乔景琛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沉重的痛正中脑门。   “我操——” 第47章   额头渗出鲜血, 顺着眉毛流进眼睛,蜿蜒向下。   乔景琛捂着额头跪倒在地,下意识抬手拉靳屿,靳屿置若罔闻, 往后退了三步。   忍过那一阵头晕目眩后, 乔景琛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我看你才疯了, ”靳屿紧绷着下颌线,冷硬的线条在黑暗里愈发压迫感十足, “站起来,继续。”   发号施令一般,感应灯又亮了起来。   乔景琛眼睛被血蛰得生疼,连带着另外一只眼睛也眯着, 单手扶地,缓缓起身:“打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吧。”   靳屿扬了扬下巴:“为什么揍你你自己清楚。”   乔景琛:“我凭什么就清楚?”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靳屿不动声色地掂量着高尔夫球杆,声音倨傲寡淡,“这一杆是替苒苒打的,接下来该算咱俩的账。”   看他似乎随时准备下一次动手, 又提到贺星苒,乔景琛心下了然,缓缓抵着墙壁起身。   灯又灭了,乔景琛冷嗤一声:“她给你告状?”   这语气显然是还不服气,靳屿把棍子放下来:“她怕影响到你我之前的关系,什么都没说。”   此时, 乔景琛也不装什么岁月静好, 动了动肩膀:“那你还挺能猜。”   潜台词是,就算是贺星苒没光明正大打小报告, 那就偷偷暗示呗,反正到底是让你知道了。   他的语气令人很不舒服,靳屿皱起的眉头愈发紧,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揪住他的衣领。   他虽然不知道乔景琛跟贺星苒到底说了什么,但这些年他身边一直能接触到贺星苒和祁颂年的朋友,除了乔景琛,还能有谁。   乔景琛挣扎两下,但额头的剧痛分走了他一些力气,挣扎不开,索性梗着脖子直视靳屿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你们两个不般配。”   “般不般配都是我自己选的,”靳屿健硕的身躯压着他,声如寒潭:“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凭什么?”乔景琛一向是真心为他着想,发自内心想他好,却换来一句凭什么,他也怒火冲天,“就凭我是你兄弟。”   “你什么家庭什么阶层,怎么就随随便便找那个女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先心动的是我,主动追求的是我,不想放手想重头来过的还是我,”靳屿忽然感觉好笑,声音冰冷而颤抖地怒吼,“你有什么不满意尽管朝我发泄,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干什么!”   乔景琛抬眉:“你现在是在因为她和我吵架?”   “……”   他脑子是不是有坑?!   “我还想揍你呢。”多说无益,靳屿一把松开手,冷漠地勾唇松动肩膀,似乎在找发力的感觉。   再然后,一拳狠狠抡在乔景琛脸上。   他学过散打,练过泰拳,这一拳的力道不可小觑。   乔景琛当真怒了,不是因为被好兄弟打了,而是因为挨揍的原因是贺星苒。   他眼眶逐渐发红,也捏紧拳头揍了过去。   靳屿敏捷地躲闪开。   紧接着,两人如决斗的猛兽,互不相让,逐渐靠近,拳拳到肉。   空气离只有拳头打在身体上闷闷的声音,走廊里昏聩的灯光在发泄声中静默地长亮。   靳屿发泄之后,头发有些凌乱,黑色皮衣沾上了乔景琛汗水,愈发光亮。   他脸上挂了彩,而乔景琛鼻青脸肿。   德国邻居开门查看情况,询问是否需要报警,乔景琛摇了摇头,用流利的德语回复他不用。   两人高低起伏的呼吸声的声音在走廊回荡,靳屿最后一拳强硬地落在乔景琛下巴上,不容置喙道:“你以后给我离贺星苒远一点!”   乔景琛发出痛苦的呜咽,但显然不服气,也不理解。   “你到底喜欢贺星苒什么?”   靳屿没理他,起身整理衣服,转头要走。   乔景琛气极了,但又没那么气,在身后喊他:“喂——”   他到底有些不明白:“她配不上你,你怎么就不考虑祁颂年?”   靳屿顿住脚步,没有回头矗立在原地,冷漠道:“我就是救了祁颂年一次,犯得着被你们这么绑定在一起?”   乔景琛耸耸肩,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靳大少爷还没感受过人间疾苦,不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   阶级,地位,权利,金钱。   这些都是大山,令这群军区大院长大的子弟成了坐在山顶俯瞰平庸众生的人;然而,这些大山也压在他们肩膀上,成了他们的负担和枷锁。   他们不肯放弃这些负担,就永远会在那个圈子里打转。   来来回回,忒没意思。   这种日子靳屿不想要。   终于,靳屿明白,和乔景琛是永远讲不通的。   不只是私人感情的事,他们的问题和隔阂是结构性的、带着阶级色彩。   心里为这段延续了二十几年的友情感到凄凉。   他稍稍回头,灯光半明半昧地落在他身上,令他看着又亲近又遥远。   他望向抵在墙角乔景琛,眸光颤动,声音有着剧烈运动后的嘶哑:“阿景,别那么高傲,感情会教你做人的。”   “先是我,再是感情。”乔景琛的回答斩钉截铁。   “哦,随便吧。”靳屿满不在乎地说。   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昂贵的手表表盘碎了一块,但指针还在按时走动,时间刚刚好。“这世界上纵使有千万种好,但除了贺星苒,我都不想要。”   他掷地有声地留下一句,迈开长腿,往电梯方向走去。   乔景琛此时没有被揍的难受,本能似的在后面喊他:“都这么晚了你还干嘛去?!”   靳屿头也不回:“回日内瓦,陪她。”   乔景琛:“……”   “你飞过来一趟专门是为了揍我的?”他要气笑了。   靳屿点头,在走进电梯之前,他认为有必要给这位执意将他和祁颂年保媒拉纤的cp粉头子解释清楚。   “你心底里一直看不上苒苒,就是因为她家境一般,没办法在工作上给我助力。但她可是会在我被停职的时候暴露隐私向当局解释。”   靳屿叹息一声,“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她鬼迷心窍么。”   “因为和她在一起,我能感受到我的感情不是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他说,“在我爱她的同时,也会感受到她也在爱我。”   而这些,大抵乔景琛永远感受不到。   乔景琛沉吟片刻,只关注世俗的重点:“停职调查?”   靳屿冷笑:“你问祁颂年吧。”   向前迈一步,走进电梯。   走廊里,感应灯熄灭,乔景琛眼里是狂乱和不解。   电梯内,靳屿疲倦地闭上眼睛。   这段友情,似乎还未至陌路,但其实也无需前进。   如果需要选择,靳屿首先要承担作为丈夫的责任,照顾贺星苒的情绪。   外面风大了。   他立于冷风里,拢了拢敞开的大衣,静默几秒钟,打起精神,叫车去机场。   -   回到采尔马特酒店已经是后半夜。   空气里的寒冷对撞房间的温热,温暖居然也会令人难以接受。   靳屿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看到白色床上微微起伏的轮廓,心底莫名平静。   他发觉自己此时对贺星苒的期待已经到达癫狂,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贺星苒似乎没睡熟,豁然睁开眼睛,惺忪地看着他:“阿屿,怎么不睡?”   靳屿胡乱“嗯”了声。   “你手好凉。”贺星苒呢喃似的咕哝声,把他的手从脸上拿下来。   靳屿以为此时要把手收回去才好,可她并没有松手,轻轻柔柔地把他冰凉、骨节处血肉模糊的手掌放在胸口。   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试图用体温焐热他。   内心的平静逐渐转化成如泉水一般的温柔。   “苒苒。”他唤了一声。   贺星苒今日的睡眠变好了很多,迷迷糊糊回应了他一声,但睫毛安静合着,又睡着了。   靳屿脱下外套,带着满身风霜,在她身侧安稳睡下。   -   贺星苒第二天清早起床,跟见了鬼一样,罕见地爆发出一声尖叫:“我的天啊——”   她指了指靳屿颧骨处的擦伤,不可思议道:“徐敏行打的?!”   连师兄都忘了叫。   靳屿本来还怕她为自己担忧,但看她这副发丝凌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忽地又想看她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她小声问:“疼不疼啊?”   靳屿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疼。”   贺星苒的担忧更严重,眼里似乎冒火。   “这个徐敏行!”她连睡裙都忘记整理,翻身下床。   靳屿连忙叫她:“嘛去?”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找他算账。”   靳屿忽地心情大好。   在她身上,其实很难看到除了悲伤忧愁之外的情绪波动,她像是仕女画上的女子,永远耷着眼蹙着眉。   仿佛不可多得的美貌是用欢愉换来的。   他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别担心,不是他。”   “……哦。”   两人没打架实在太好了,贺星苒将一颗心放在肚子里,下一秒,想到什么似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还出门跟别人打架了???”   拜托,这里是日内瓦。   怎么能在这里都能和人结仇。   靳屿“嗯”了一声,回答道:“跟乔景琛。”   贺星苒先是一愣,蓦地想明白什么,抬眼看他:“是因为我吗?”   熟睡一夜,荷尔蒙相当旺盛的年轻男人已经冒出了细密的胡茬,靳屿故意去蹭贺星苒的脸,搞得她很不舒服,推开他的脸。   “因为你的话,你会有负担吗?”他问。   贺星苒思索片刻,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想你因为我和好朋友有嫌隙。”   瞧她垂着眉目的表情,靳屿就知道她内耗要开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如果他真心把我当朋友,也就不会这样来对你,跟你说那些子虚乌有的话让你难过。”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其实,阿景可能只是认为你和祁颂年更般配一些。”   “可谈恋爱不是把每个人明码标价,”靳屿说,“他觉得我和谁般配不重要,我喜欢谁才重要。”   贺星苒沉默片刻,不敢说话。   靳屿宽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有几分唏嘘地感慨:“或许我和阿景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早已太不一致,有这一天是迟早的。”   他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顺风顺水的人生似乎没有出过错,朋友也是天然圈层帮忙选择的。   但靳屿从很小时候就行万里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也得益于钱玉书和父亲的教诲,令他在锦衣玉食的同时没忘了走下山顶,用平常的眼光看待人间疾苦。   在靳屿心里,人生广阔,如果永远只活权利地位,那也太无聊了。   爱什么人、过什么日子、拥有怎样的人生,都是他可以选择。   他是自由的。   “现在你能说一说,乔景琛和祁颂年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么?”他轻声问。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乔景琛说你为了救祁颂年双眼失明……”   “那只是为了救人。”靳屿不厌其烦解释。   贺星苒连忙点头:“现在我知道了,只是……”   只是从前,她也认定大少爷的高高在上,门当户对很重要。   “祁颂年说你会每年送她花,”对这一点她还是有些疑惑的,小声问,“真的吗?”   靳屿一脸茫然:“啊?”   看来是假的。   而事实是,每年祁颂年过了期末考试,乔景琛作为好友要表示一下,靳屿顺手让他帮自己准备一份礼物。   是什么他根本没过问。   所有朋友在他这里都会有的待遇罢了。   贺星苒不再纠结,又抿了抿嘴:“她还说她外号是西高地……”   虽然她已经知道这只西高地是靳屿为了再次接近自己而购买的、她也很喜欢福瑞,但是仍然不想祁颂年的外号是西高地。   “她这么跟你说的?”靳屿被这种荒唐气笑了,“她那种跋扈的性格,谁敢给她起外号啊。”   他敢,但他对祁颂年没兴趣,全方面的。   贺星苒:“……”   “还有没?”靳屿问。   贺星苒摇了摇头,反正有多少都是祁颂年胡诌的。   “其实她的谎言并不高明,”她叹息一声,抬头看着靳屿的眼睛,圆润的眼里一片雾霾,“只是我太不坚定,不敢来问你罢了。”   打败他们的,是他们自己不够信任对方。   靳屿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低头在她的发顶吻了吻。   “这只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他的声音清澈明朗,如在马特洪峰顶端升起的盛大日光,“我们已经跨过去了。”   “前面是坦途。”   “嗯,”贺星苒在此时,终于在这段飘摇的感情里感受到稳定和温暖,“如果我们不那么高傲,爱情就会轻易得多。”   她向来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而此时,如海鸟穿越风暴,平稳着陆。   -   回到临宜市那天,离新年愈发得近。   徐敏行见两人感情稳定,便独自一人驱车回家。   两人牵手走出机场,阳光正好跳跃在仍旧翠绿的树梢。   靳屿来机场匆忙,没有开车,此时上了出租车,本来报了家的地址,但两人还没吃饭。   贺星苒说:“我带你去一家店吃饭吧,我很喜欢,去了很多次……”   欲言又止。   靳屿淡淡接过话题:“是等着跟我一起去吃吗?”   贺星苒撇了撇嘴:“知道你还问。”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跟司机师傅报了新的地址,出租车平稳地驶出机场高架,向着人潮拥挤处缓缓行驶。   贺星苒靠在靳屿肩头,昏昏欲睡。   直到抵达店铺门口,司机师傅按了喇叭,提醒下车,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这是一家丝毫没有网红气息的本帮菜餐馆,味道很好。   贺星苒给他介绍:“这家的松鼠鳜鱼很好吃,你肯定会喜欢,我在豆瓣上遇到网友安利这家店的。”   靳屿看着装饰朴素的门面,稍稍皱了皱眉。   还以为大少爷不习惯这些太接地气的地方,贺星苒内心有些纠结要不要吃。   好在靳屿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   老板娘拿着菜单走过来,看到是靳屿,连忙笑着打招呼:“呦,好久没见你来了。”   说着看了看旁边,八卦的眼睛放光芒:“您有女朋友啦?” 第48章   “不是女朋友。”靳屿有点较真, 刚说了上半句。   贺星苒挽了挽嘴角,含蓄又礼貌地回答:“他是我姐夫。”   靳屿:“……”   老板娘:“……”   对上他无语的目光,贺星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落在外人眼里就是眉目传情。   “呵呵, ”老板娘挠了挠脑袋, 尴尬笑两声, “那你们关系还不错哦。”   贺星苒点点头:“嗯!我姐不知道。”   突然就演上了。   老板娘再看看靳屿脸上的伤口,感觉窥探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似的, 眼神不自然地变了变。   靳屿沉吟着叹口气。   “您甭管她,”他用食指点了点头,“我老婆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不太好使。”   老板娘的眼神开始介于信与不信之间。   靳屿经常来她店里, 已经是老熟人了,身边也没见带着奇怪的男男女女。   在她还在思考眼前复杂的关系时,贺星苒忽地猛点头:“嗯嗯,我们在外面一直都统一口径这么说。”   靳屿:“……”   老板娘:“……”   她连忙放下菜单,让两人点餐,火急火燎地走了。   接下来十分钟, 总有店员从他们旁边路过,然后留下玩味打量以及不可思议的眼神。   靳屿低沉笑了声,气得牙根痒痒:“公主,我又哪儿惹你了。”   居然当着大庭广众面就演上“姐夫和小姨子”的背的戏码。   “没有惹我,”贺星苒摇摇头,认真问他, “这是我的宝藏店铺, 你怎么知道的?!”   这家店藏在巷子深处,没有宣传, 也不找网红打广告,全靠大家口口相传。   靳屿这种大少爷怎么可能知道这样的店?!   还比她先一步混成老板眼熟的客人。   大小姐的骄矜性子作祟,她有点儿不满意。   见她有些愠怒的发问,靳屿没回答她,反而眯了眯多情的桃花眼,调笑道:“快点儿吃,趁你姐没回来咱们还能干点儿别的。”   贺星苒:“……”   吃过饭,两人直接回家。   福瑞这些天都是上门喂狗的人来喂,好久不见爸爸妈妈,白天无聊,就趴在门口,等着他们回家。   一听到开门声,立马站起来摇尾巴。   贺星苒一进门就给它抱到怀里,举起来亲亲,小狗开心地哼唧。   靳屿把行李箱拖进门,“啧”了声:“有了狗就不管我了是吧?”   贺星苒抿抿嘴,反问他:“你跟一只狗吃什么醋?”   小狗好像知道自己得到偏爱似的,呜呜叫了两声,看着特别傲娇。   靳屿抬手在它额头上轻轻一弹,小声吐槽:“舔狗。”   小舔狗还以为是什么好话呢,对着他吐了吐舌头。   还是怪可爱的。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地在这间房子里待过,此时两人一只狗,有着说不出的宁静。   贺星苒蜷缩在沙发上,又和福瑞完了一会儿,便给它放下去,指了指靳屿脸上的伤口,有几分担忧地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这伤口要怎么交代。”   靳屿挑挑眉:“没办法交代就不交代了吧!”   随便钱卫平怎么问,他不说话就好了。   钱卫平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的性子。   贺星苒还是不放心,从电视柜下面拿出家庭医疗箱,放到靳屿面前:“我还是你处理一下吧。”   虽然感觉没有处理的必要,但是为了让她放心,靳屿还是答应了。   贺星苒拿出碘伏和棉签,边蘸边说:“你应该不会留疤吧?”   靳屿在她的语气里听出点儿担忧之外的情绪,抱着抱枕松垮地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问她:“宝宝,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张脸?”   贺星苒当真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本人和这张脸是不能分开谈的……”   冰凉的棉签贴在伤口处,靳屿痛得皱眉,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喜欢你肯定是喜欢的,”她闷闷道,“但这张脸,也是很喜欢的。”   贺星苒一直是比较闷的性格,也不太上网关系娱乐八卦,大家也不知道她对男人的审美。   但实际上,她就是很喜欢靳屿这样有点痞帅的类型。   靳屿“啧”了一声:“那你好好给我上药。”   他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真想不到有一天,还轮到我以色侍人了。”   贺星苒凑近了些,在他伤口上吹了吹:“能以色侍人也很棒啦。”   眼前是她那张干净温润的面庞,稍稍低头,就能看到她大圆领羊毛衫下的起伏的轮廓,呼吸声很浅,手上动作很轻,发丝轻柔地在他赤/裸的手臂上打转。   靳屿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视线。   空气里好像有丝丝缕缕的电流在窜,四目相对,贺星苒要沉溺在他的眼眸里,放下棉签想要逃走。   下一刻,被靳屿按住手腕。   “宝宝,”他压着她的耳廓,有几分挑逗地说,“我都这么棒了,你能不能奖励我一下。”   贺星苒被她的呼吸声撩拨的腿脚发软,脑子也不转了,问道:“奖励什么?”   “……”   还能提要求呢。   靳屿可不客气了。   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又轻轻地点了点,暗示意味十足地问她:“行么?”   贺星苒:“……”   脸色瞬间张红。   她一直不是很能放得开的性子,靳屿每次都连哄带骗的,同时也享受看她被自己带领节奏宜喜宜嗔的表情。   贺星苒后背都僵住,动也不敢动。   靳屿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轻声哄着她:“宝宝,试一试,好不好?”   他稍稍扬了扬眉毛,桃花眼舒展着,看着特别慵懒,贺星苒大脑一抽,点了点头。   紧接着,靳屿扔了一个抱枕在地上。   贺星苒不明就里,就被靳屿按到在抱枕上。   “……”   “你欺负人。”她努努嘴。   靳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上的伤口:“这不是在奖励我么?”   贺星苒:“……”   她是个只知道享受的人,被迫去奖励靳屿她鸡愿意又不愿意。   动作并不走心。   靳屿无奈,咬了咬牙,干脆直接起身,给她扔在沙发上。   贺星苒惊呼一声,也知道要发生什么,她不抗拒,不挣扎,一副随便他的样子。   靳屿俯身在她后颈软肉上咬了哟口,换来她一声惊呼。   “你就想当枕头公主是吧,”他忽地一挺身,咬牙切齿似的问,“公主?”   “……”   明明是大白天,两人身上都流了很多汗水。   贺星苒披着外套,站在浴室门口看他给浴缸放水,嘴角始终挂着一点恬静的笑意。   很多年前她期待过的,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生活,此时终于全部拥有了。   贺星苒恍若隔世,巨大的幸福袭来,她反而感到不真实的恐慌。   她问靳屿:“我们现在都是真的吗?”   靳屿的动作顿了顿,回身,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自然。”   “我们通过了考验,剩下都是好日子。”   靳屿是她揣在口袋里的定心丸,每当她踟躇、怀疑、犹豫的时候,听到他肯定的答案,就能获得新的力量。   贺星苒踮起脚尖,嘴唇落在他右侧眼皮的那颗小痣上:“阿屿,有你在真好。”   水声哗哗流淌,将两人的声音打散,靳屿有几分傲气地扬了扬眉:“那就一直在我身边吧。”   -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流逝飞快。   傍晚时分,两人决定看一部电影,正在选片子的时候,靳屿手机响了。   贺星苒看到来电显示,抿了抿嘴唇,对靳屿说:“阿景的电话。”   靳屿微微蹙起眉头,回过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几秒钟,直接挂断电话。   “你不接么?”贺星苒问,她心里并没有因为靳屿选择自己而和乔景琛决裂产生过任何快感。   靳屿抬手捏了捏眉心,淡淡道:“算了。”   贺星苒握住他的手,关切地问:“你们认识这么多年,跟他不来往,你也会不开心。”   靳屿怕她多想,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这条路是他选的,就这样吧。”   怎么会开心呢。   乔景琛和靳屿从一岁开始就是朋友,见证、参与过彼此人生的所有大事,到了现在才发现彼此三观不合,分开也如同一场剥骨抽筋的灾难。   电影播放了,是一部很小众的小妞电影。   贺星苒诧异地看向他。   这是她在豆瓣标记过的电影,但还没时间看。   -   于此同时,乔景琛请假在家养病,师兄弟来看他,都为他脸上的状况感到忧愁。   这位师兄做事滴水不漏四平八稳,也没见和谁结仇,感情生活也没有什么纷扰,到底是惹了谁,被打成这样?   乔景琛没有心思去应付他们。   他内心只想着两件事:   1、靳屿为了贺星苒打自己。   2、祁颂年这疯子居然去举报靳屿。   他们都是聪明人,从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知道如何让人先心灵投降。   离间贺星苒和靳屿的关系,乔景琛默认祁颂年可以这么做。   但两人吵架的档口,祁颂年居然去举报靳屿私生活作风不端。   贺星苒和靳屿两人之间弯弯绕绕,也只有两人说得清楚,她这么举报不就是想置靳屿于死地?   乔景琛不允许任何人对靳屿不利。   哪怕他们现在关系破裂,哪怕靳屿要这辈子都和贺星苒在一起。   他干脆将电话打给祁颂年。   “喂?”那头音乐声很吵,祁颂年回到了美国,仍旧很少学习,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泡吧和在外面玩。   听她逐渐走到安静的地方。   乔景琛深深吸一口气,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什么举报阿屿?”   祁颂年愣了一下,装不懂:“什么举报?”   “你别跟我装蒜,”乔景琛不耐烦的劲儿上来了,语气忽的很差,“你是把阿屿当傻逼,还是给我当傻逼?”   “所以呢,你现在是在和我兴师问罪?”   东窗事发,但祁颂年仍旧有恃无恐。   他们是在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小孩,家世地位都差不多,被发现了又怎么样?家里人宠爱她,就算是被他们告状到父母那里去,不过是教训她一通罢了。   乔景琛冷笑道:“你和我装这些没用,你不是喜欢阿屿,为什么还要举报他?”   祁颂年有一种世界都被她玩弄的快感,乔景琛这个傻子是她的助手,靳屿和贺星苒是演员。   “我有说过这种话?”祁颂年反咬一口,“还不是你这么猜的,我从来没承认过。”   “……”   祁颂年:“靳屿是有点儿吸引我,但他的魅力就在于他是贺星苒的男人,再者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他?”   被欺骗的后知后觉向乔景琛袭来,他愤恨地点了点头:“好,好,好。”   他可以原谅祁颂年身上很多缺点,但唯独不能对靳屿下手,“祁颂年,靳屿懒得搭理你,那是他大度,但是我不行。”   乔景琛顿了顿,“你这些年仗着家里关系都干了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   多说无益,挂断电话。   直视着吊着水晶灯的天花板,他忽然有些头晕目眩。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靳屿的很多选择。   比如,为什么是贺星苒而不是别人。   真心不值钱,但真心最难得,想想自己父母之间的糟心事,再想想祁颂年冰冷的话,乔景琛幡然醒悟。   财富、金钱、地位……他们似乎永远无法超越父辈,只有真心尚且可以计较。   他似乎也遇见过很真心、炽烈的感情,不过是在很久之前。   心里莫名有几分空荡,乔景琛去刷祁颂年学校的ins,思索良久,给靳屿拨电话。   对面没接。   -   电影播完,贺星苒抵在靳屿的肩膀上,细细嗅着他身上干净的香柏木气息,心思不断飘忽。   暮色四垂,星河逸散。   靳屿问她:“还看么?”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道:“你用豆瓣吗?”   这是一个男性用户占比很低的APP。   她是常驻民。   靳屿知道她喜欢的店铺,并且混成常客。   靳屿会随便一播放,就是她喜欢的电影,而这部电影冷门到在豆瓣只有1000人评分。   还有……   即便是在茫茫的采尔马特小镇,他也精准地在她入住的酒店找过她。   甚至在阳城的那次偶遇,她去那家店买饮品,路上遇到混混,是靳屿来解围。   他说这家店很多人都知道,实际上是贺星苒在豆瓣收藏过的。   ……   他对自己似乎太过了解。   被他这么一问,靳屿不置可否地反问:“嗯?”   贺星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贺星苒从来没有和他提过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即便是谈恋爱时他也没有翻自己手机的习惯,分手之后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想到这里,贺星苒忽然眼眶发热,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你这些年在等我,该有多辛苦。”   暮色朝两人压过来,靳屿抬手将贺星苒揽进怀中,手掌在她手臂上轻轻地摩挲着:“没有很辛苦,都是习惯罢了。”   他说话时声音也有些沙哑。   在她喜欢的餐厅吃饭,饭菜的滋味并不重要,他总是抬头张望。   想看看这世界上有没有奇迹降临,两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偶遇。   到时候他一定会调整好面部表情和嘴角微笑的弧度,笑着说好巧。   而命运太捉弄,这些从来没有实现过。   至于是如何发现她社交账户的。   大学那会儿有一年他们看了一部女同性恋色情片,两个女生挣脱牢笼,提着行李,撞开一扇又一扇门,向狂野狂奔。   后来因为她想看海,靳屿带她深夜翻墙出学校,保安在身后喊了一声,他就拉着她狂奔。   夏日四点钟的光景,天边已经蒙蒙发亮,从漆黑蜕变出静谧的蓝色。   两人不停地逃跑,逃跑。   贺星苒问他:“我们像不像秀子和淑姬?”   靳屿眉宇间有股不可抵挡的傲气和桀骜:“我们就是我们,靳屿可以带你逃跑。”   后来一个被思念反复困扰挣扎了深夜,靳屿点开这部影片的点评,在无数的留言里看到那个点赞并不高的评论。   “他说可以带我逃跑,一直向前跑,跑到海边,跑到天边湛蓝时刻。”   他点进头像。   发现贺星苒。   贺星苒胸口莫名发热,眼眶湿润。   “你还去看望过姑姑,还和她承诺过会一直对我好。”   她早已确定靳屿对自己的爱意,可慢慢才发现,她从前知道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   他比想象中的还要爱。   “我当然会一直对你好,”靳屿俯身,亲在她的额头上,“不是因为这是对姑姑的承诺。”   他沉吟片刻,喃喃自语似的说:“因为我爱你。” 第49章   年关将至。   贺星苒从瑞士回来后, 贺家第一个知道情况的居然是贺阳辰。   他在外面认识了几个狐朋狗友,最近一直吃喝玩乐,信用卡刷爆,还不上, 怕挨贺泽刚揍, 灰头土脸来找贺星苒家碰运气。   贺星苒果然在家, 给他还了信用卡。   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钱,但贺泽刚看贺阳辰实在太过不堪重任, 每个月只给三万的生活费,逼着他认真上进。   “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了?我是家里的独子,独子!”贺阳辰见信用卡还款不用自己操心,赖在姐姐家不肯走, 一边逗狗一边大声抱怨,“爸爸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到最后不还是得给我?!”   贺星苒:“……”   靳屿:“……”   他要是独子,那贺星苒和贺月升算什么。   算垃圾么。   靳屿在组赛车,贺星苒在对面跟一位时尚设计师聊合作,都对贺阳辰的话置若罔闻。   贺阳辰似乎也不需要大家的回答, 继续吐槽了老爹几句,最后话锋一转,到贺星苒身上:“哎,二姐,你能接手咱家生意么?我看咱爸的基因都流传到你身体里了。”   贺星苒被迫抬头,温和笑笑:“贺家的生意无论如何也不会到我手里。”   贺阳辰:“为什么?”   贺星苒低头继续聊微信, 对面是一个中国独立设计师, 叫Jovian Lim,她在准备国风秀展, 因为见过有女明星上身贺星苒手工刺绣的礼服,所以前来谈合作。   两人敲定年后的见面日期后,贺星苒才抬头看向贺阳辰:“爸爸不会把生意交给我和大姐两个女儿打理,你也别太着急,云汇的生意迟早都是你的,你再扶不上墙,爸爸也就只是咬牙多干几年,再不济找职业经理人呗。”   “哦……”   贺阳辰倒也不在乎贺星苒能不能接手公司,他只在乎谁接手家里的生意,能多给他钱。   贺星苒下逐客令:“没事儿你就走吧。”   贺阳辰钱拿到手,也不恋战,起身就走,福瑞立马开始舔毛。   走到门口,又问:“那过年?”   贺星苒斩钉截铁道:“我不回家。”   贺星苒和靳屿和好了。   贺星苒今年过年不打算回家。   这两个消息传到贺泽刚耳朵里后,她就受到了全方面的轰炸。   贺泽刚喊两人回家过年,对于传统的家族来讲,春节是很重要的仪式。   只是他在觉得重要的同时,也想费劲心力地巴结姑爷。   贺星苒不留情面地拒绝了。   她发现自从接受贺泽刚就是不爱自己这个事实后,她的内耗就减少了很多。   ——为什么要把好脾气和容忍留给不在乎自己的人?   -   新年,贺星苒和靳屿回了靳家。   钱、靳两家都子孙单薄,而过年期间,按照女方要求,钱和平要带着妻女回老丈人家过年,钱家旁支的子孙有人许多都定居国外,因此钱家就剩下钱玉书一个人。   怕老人家寂寞,春节期间,大家都在靳家过的。   靳家在山脚有独栋的庄园别墅,贺星苒对靳家的财力已经有了认知,见到庄园并没有多大感觉,反而是福瑞,见到草坪立马着急,一松开牵引绳立马就跑了出去。   贺星苒和靳屿逐一跟靳观西、赵诗空,还有钱玉书打过招呼,才缓缓穿过长廊,走进内庭。   靳家人丁并不单薄,哪怕是从靳观西兄弟辈的孩子就开始笼络到一起来,大大小小几十口人。   并且大家的名字都是按照族谱排辈的,靳屿看着是个很简单的名字,但实际上是从“山”。   他那些兄弟姐妹叫峋、岚、岸、岷……   名字像就算了,每个人的颜值又都很高,大家见了新妇都很热情,七嘴八舌地跟贺星苒打招呼寒暄。   贺星苒本来就社恐,不太记得人,转一圈挨个儿打招呼,然后悄悄跟靳屿说:“我头晕了。”   靳屿笑笑:“没事儿,应付一下就行了。”   “啊?”还能这么随意么。   靳屿耸了耸肩膀:“反正有些人你一年也就见这么一次。”   贺星苒心想着,也是。   她用下巴指了指那位叫靳峋的戴眼镜、看着年级很轻的男生:“你这个堂弟很帅哦。”   话音落下,靳峋却朝两人看了过来,点了点头,招呼道:“哥哥,嫂子。”   靳屿打招呼,礼貌问道:“最近学习怎样样?”   贺星苒:“……”   大过年的,您问一个学生这个问题,礼貌么。   不知道是单纯低情商还是单纯想尽快结束话题。   靳峋显然早就习惯靳屿每年的新年迫害,倒是有几分兴奋地回答:“哥哥,我读大学了已经。”   “哦,”靳屿都忘了,“哪个大学来着?”   靳峋:“麻省理工。”   本科能进麻省理工,已经是国内最顶尖的那批人了。   贺星苒微微惊讶,但靳屿就“哦”了声。   这个学历在靳家也就是麻麻的。   靳峋没有理会哥哥的冷淡,反而还颇有几分兴趣地攀谈:“哥,你认识祁颂年吗?听说她也是临宜的。”   靳峋家里在京北从政,反而跟靳家大本营——临宜市的关系远了。   听到这个名字,靳屿下意识看了看贺星苒,扬了扬眉:“怎么?”   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美留圈不大,太阳底下藏不住什么秘密。   好看的少年脸上都是八卦的气息:“这个人好像挺奇怪的,给人当小三被抓到了。”   贺星苒没忍住插嘴:“会不会是那男人骗她,她不是自愿的?”   “嫂子,你这版本也太超前了,”靳峋不自觉扬高音量,“之前她也给人当过小三,也被发现过,也是用的这个理由,说自己是被骗的。”   “但是这个原配好像有点牛,证据确凿,还做ppt了……”   说着,连忙分享八卦资料,把ppt发给了靳屿。   他随便点开看了两页,无甚兴趣地收回手。   看了贺星苒一眼,她摇摇头,不打算看。   就是靳峋还在说:“这件事儿闹得很大,我们美留圈好像都在吃瓜呢。”   靳屿“哦”了一声,淡淡岔开话题:“这么有时间吃瓜,怎么不去谈恋爱。”   靳峋:“……”   靳屿:“是谈不到吗?”   靳峋:“……”   -   与此同时,祁颂年给人当小三被爆的瓜出来之后,她本人灰溜溜回国过春节。   圈里的朋友也有在各国留学的,这个瓜跟病毒似的流传开,大家也都有耳闻,新年聚会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提起这件事儿。   “颂年姐怎么可能真的去给别人当小三儿呢,我肯定这里面有误会。”赵醒醒完全是祁颂年的粉头,非常相信她。   罗亦周倒是笑笑,已经不是第一回 出这种事儿了,她到底有没有给人当小三,明眼人心里都有数。   姓名,照片,籍贯,学校专业都写得清清楚楚,就差报身份证号了。   “有什么误会,你跟我一样本科肄业看不懂ppt吗?”他点开手机,把页面放大,祁颂年的微信头像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她自己说的,‘要悄悄瞒着你女朋友’。”   何止不是被骗,分明还很主动呢!   赵醒醒被他撅得很没面子:“行,我知道了,你非要这么反驳我吗?你真不是个男人,不就是看我和不喜欢贺星苒跟屿哥在一起,你是屿哥舔狗你不乐意了吗。”   这俩人平时关系就没有多好。   因为靳屿和贺星苒的事儿,关系就更差了。   罗亦周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什么我是屿哥舔狗?那屿哥和贺星苒人家就是一对,都结婚了,你还撺掇祁颂年和屿哥谈恋爱?”   他都感觉荒谬:“怎么,你也是祁颂年,就爱给人当小三?”   “罗亦周你!”赵醒醒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拿酒杯摔他,“你空口白牙污蔑人!”   罗亦周往旁边轻飘飘一躲,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生气就砸东西,你跟那个祁颂年真是一模一样。”   陈思晓难以置信,毕竟祁颂年在他们心目中树立的形象都是又温柔又松弛又理性的学霸大姐姐。   谁能想到她居然会跟人说那些露骨的话,当别人的小三,还把原配气到流产。   他俩吵得不可开交,陈思晓心里烦:“你们能不能消停一点儿。”   罗亦周看了看陈思晓,卖个面子,闭嘴了。   可罗亦周一个人闭嘴有什么用,大家的唾沫声像潮水一般向祁颂年涌来。   除夕夜,最热闹的时候,父母也知道了她的事儿,回爷爷家过年都没敢带她。   冷清的一个人在家里。   刷着社交媒体,每次都能看到关于自己的消息。   【求祁颂年的ppt】   【你们留子真会玩儿】   【据说这个小三家里背景很硬,但是原配更硬,硬碰硬才让大家看到了】   就连身边的朋友也发来或探寻或安慰的话。   大小姐向来众星捧月,是人群中心,哪儿受过这种罪。   本来也是万众瞩目,可当这一种瞩目变成了怀疑和打量,她几乎就要崩溃。   这些天躲在家里,她茶饭不思,整个人瘦了一圈,在加州海岸赛程的小麦色肌肤,此时看起来面瘦肌黄。   她不是第一次给人当小三,但却是第一次被爆出来。   直觉告诉她不对。   思来想去,她还是拨通了乔景琛的电话。   乔景琛并没有回国跨年,他们家里并没有家庭的观念,哪怕是因为利益,必须把家族绑定在一起。   “大小姐,新年快乐哦。”乔景琛接了电话,随性地说。   祁颂年恶狠狠问:“乔景琛你为什么要搞我?!”   这次轮到乔景琛扬了扬眉装作什么都不懂:“搞你什么了?”   “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   祁颂年气得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半晌,乔景琛看着出租房炫目的吊灯,语气和内心一样苍凉:“你错就错在不应该搞靳屿。”   这只是一道开胃小菜而已。   无言挂断电话。   徐敏行点进微信,在靳屿的聊天窗口停留,打下新年快乐四个字。   发送。   -   国内春节正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的时候。   从下午开始,大家就马不停蹄的忙起来。   姐姐靳岚家的小孩子满地追着福瑞跑,小狗根本不愿意跟小孩子玩,四处乱窜。   “姐姐,”一双柔软的小手捏着贺星苒的裙摆,小姑娘扎了两个冲天辫儿,穿了一身粉衣服喜气洋洋的,奶声奶气地求她,“狗狗,点点要狗狗。”   “邓点点,”靳屿一把给小孩儿抱起来,“我是谁?”   邓点点也不怕,摸了摸靳屿眼尾的痣,轻声回答着:“是舅舅。”   靳屿指了指贺星苒:“她是舅舅老婆,你要问她叫什么?”   三岁的小屁孩儿哪里懂这些,挠了挠脑袋:“叫美女。”   靳屿:“……”   “美女姐姐,”邓点点伸手要她抱抱,“舅舅坏,不要舅舅。”   靳峋也赶紧接话:“告诉小舅舅,点点是不是要换个舅舅?”   舅舅舅舅,早就把小孩绕懵了。   反正靳屿舅舅不好,邓点点想了想,乖乖点头:“嗯,给美女姐姐换个好舅舅!”   “……”   沉默两秒钟,全内听的人都因为小朋友的童言无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贺星苒被搞得脸色通红,从靳屿手里给邓点点接过来。   又让靳屿把福瑞抱过来,放到邓点点身边。   小狗被迫营业,不开心的叫了两声。   邓点点倒是很开心,在贺星苒脸上啵唧亲一口,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姐姐!”   虽然辈分乱了,但俩人也没纠正。   各论各的就行。   贺星苒被她亲得心都化了,被喊着过去打牌时,眼神都在邓点点身上流连。   靳岚看她很喜欢小孩子,便笑着说:“那你和阿屿也生一个小毛头玩玩呗。”   “就是。”一个嫂子一边打牌一边说,“没孩子有没孩子的好处,有孩子也有有孩子的好,有个乖女儿在身边,美得呦~”   靳屿在一旁陪长辈聊天,闻言,侧头瞧了贺星苒一眼。   恰好贺星苒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   哪怕已经认识许多年,但很多时候和靳屿对视上,总是会为他双眸里的多情和惫懒心动。   贺星苒心里仍旧会小鹿乱撞。   慌不择路的收回视线,脸上已经稍稍泛起红晕。   “哎呦,瞧人家新婚燕尔,感情多好!”嫂子感慨。   贺星苒本来脸皮就薄,被这么一说更是打错一张牌,直接给嫂子点炮了。   靳岚赶紧喊靳屿:“阿屿你到底给人家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就瞧你老婆一眼,她就要输惨了!”   贺星苒红着脸小声辩解:“我就是不太会玩……”   年纪小的姑娘刚刚结婚,一逗就脸红。牌桌上的三位少妇最喜欢逗她了。   靳屿倒是还真起身,站在贺星苒身后,手掌按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   “这才输哪儿到哪儿呢,”他帮忙摸了一张牌,直接打了出去,掷地有声,“大胆点儿,争取让岚姐输光点点奶粉钱。”   贺星苒真是坐不住了,很羞赧,匆忙起身让靳屿坐下,喃喃道:“老公,你帮我玩儿吧,我去找点点。”   靳屿身子一僵。   老……老公?   哪怕两人结婚许久,但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称呼。   靳屿喉结缓慢的上下滑动。   “这把算我们输,”他轻轻推了牌,然后抬手招呼靳峋,“阿峋,来打两把。”   ……   贺星苒没有直接去找点点玩,先去二楼靳屿的房间上了厕所。   洗手的时候,卫生间门忽然被推开。   贺星苒红着一张脸慌乱抬头看过去,靳屿大步迈进来,立在她身前,将她圈在自己和洗手台之间。   贺星苒推了推他:“你……你干嘛?”   靳屿低头,准确地吻在她嘴角,笑着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贺星苒想到那个称呼,更害羞了。   靳屿逼她:“再叫一次听听。”   大家还等着他们打麻将呢,消失这么一会儿,指不定会被他们怎么猜。   贺星苒赶紧乖乖听话:“老公……”   “草,”靳屿从来没想过就这么两个字,威力居然如此大,“受不了了。”   根本不守信用。   靳屿低头,粗暴地吻上她的嘴唇。 第50章   贺星苒下意识往后弯腰躲开他, 靳屿不疾不徐地将手按在她的手背上,逼着她朝自己靠近。   温热的鼻息扑在面上,夹杂着他身上干净清澈的香柏木气息。   贺星苒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些松懈,就被靳屿撬开齿关, 轻轻重重地亲吻。   楼下的热闹顺着空气向上飘, 穿透墙壁, 不绝如缕地落进贺星苒的耳朵。   全家人都在楼下为了新年聚会,两人却在楼上大家看不到的角落如偷情一般激吻。   贺星苒搭在靳屿有力手臂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别……”她推了推靳屿, “大家都在呢。”   靳屿嘴唇贴着她的嘴唇,音调含糊地说:“反正大家也不会上来。”   “我……我不放心。”贺星苒红着脸说。   “就接个吻而已,”靳屿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你害怕什么?”   贺星苒:“……”   他的表情可不止是接个吻这么简单。   再次用力地吻上, 舌根压着她碾压,呼吸逐渐被剥夺掉大半。   贺星苒双颊绯红,被迫承受着的他的索求。   渐渐的,她似乎感觉自己松弛下来,开始享受靳屿的亲吻,并且投身其中。   靳屿的手始终很老师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并没有继续挪动。   封闭的狭小空间里,因为靳屿在她身边,贺星苒莫名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吻。   那个吻和告白几乎是同时发生的。   光线昏暗的操场上,在完成那个不算告白的告白之后,贺星苒一直将头埋在膝盖里轻声饮泣。   靳屿哄她,但大少爷活到十八岁, 一向是被别人哄着的, 根本没有哄人的经验的,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水, 却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最后干脆直接给她按在胸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发泄。   他似乎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的贺星苒在哭什么。   也不是必要了解恋人的每个情绪,但他愿意在每一个她感到难过的时刻陪她。   那天的月光很亮,照在两人身上。   贺星苒闷声流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愿意抬头,两人视线对上。   靳屿用拇指轻轻地摩挲她的眼角,再然后,或许是月色正好,他鬼使神差地俯身,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像是在品尝这时间最甜美的樱桃。   少年的动作青涩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被恶魔附体似的,回过神来,甚至怕她认为自己孟浪的张皇。   贺星苒借着月色投下的光影看他,手臂悄悄攀上她的肩膀,算是默认。   ……   直到走廊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换好衣服,妈妈在喊我们下去包饺子呢。”   “呵呵,”有些低磁的男声说,“靳家什么都不缺,但还是缺人包饺子,可以演春晚了。”   女人又说:“不就是这么个仪式!”   听声音,贺星苒分辨不出来这是靳屿的哪个哥哥和嫂子,稍稍有些分心在思考。   接吻不认真,靳屿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专心点儿。”   “不要了。”已经从刚才的感觉里出来,贺星苒推了推他肩膀。   “……”   靳屿愣了两秒钟,无声哂笑:“宝宝,你这和拔掉无情有什么区别?”   贺星苒抿了抿嘴:“知道没什么区别就别问了,怪影响感情的。”   靳屿:“……”   她已经开了水龙头,扯出纸巾沾水,仔细擦掉自己晕开的口红。   刚刚吻得太认真,唇周也被晕染上红色,还好她皮肤白,擦掉口红顺便带走了粉底液,肤色也没有什么差距。   给自己擦完,又朝靳屿招了招手:“你来。”   靳屿皱眉,故作深沉似的:“不是拔掉无情么,不来。”   大少爷的小脾气说来就来。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稍微垫脚,要触碰他的唇角:“你这儿也沾上口红了。”   靳屿冷冷后退两步,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一点不满意:“他们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被狗啃得好了。”   “……”   说谁是狗呢!   贺星苒还想怼他,但一想,靳屿是真有可能就这么走出去并且自己丝毫不在意随便大家怎么打量的性格。   但狗可不会涂口红强吻人,他一走出房间,大家都知道刚才两人躲起来偷偷接吻了。   她定了定心思,嘴角挽了个笑容,露出小梨涡:“哪儿有狗?福瑞跳起来都亲不到你膝盖呢。”   靳屿仍旧沉着眉眼,冷笑一声。   “……”   狗东西还挺难哄。   贺星苒深吸一口气,忽地,整个人扑上去,拉住他的手:“老公~我们处理一下吧。”   她故意夹着嗓子,把“老公”三个字说得很甜很甜。   靳屿照旧是拧着眉头,但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   贺星苒踮起脚尖,轻轻擦拭着他嘴角晕开的口红渍,靳屿还要后退,她连忙又叫了声:“老公你别动,我要站不稳了。”   “……”   靳屿身高有一米八五,是民航飞行员的最高身高了,大学那会儿他每天不敢吃不敢喝,生怕继续长个子。   贺星苒其实不用踮脚的,可为了装柔弱么……   靳屿果然还很吃这一套,到底是不再动了,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身,谨防她踩着高跟鞋摔倒或者崴脚。   擦干净他的嘴角,贺星苒抿嘴笑了笑,又奖励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走啦,大家都在下面包饺子了。”   拽着他的手腕。   靳屿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并且和她十指相扣。   推门走出房间,他傲气地嘟囔着:“还挺会撒娇。”   贺星苒装傻笑笑:“我看你也挺吃这套的。”   意思是:我都来“讨好”你了,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靳屿哪儿肯听话,她不想听他就偏得说:“那床上你也撒娇给我听听。”   贺星苒:“……”   脸一红。   别墅年头已久,室内并没有安装电梯,两人顺着旋转楼梯下来,刚好对着靳岚的麻将桌。   靳岚招呼她再来打一圈,贺星苒红着脸松开靳屿的手,小跑着过去。   靳屿在她身后玩味地“啧”了声。   怎么跟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你们这小夫妻感情是真好,上个卫生间还得陪着。”靳岚顺嘴说着。   贺星苒脸颊上不自觉绯红,赶紧坐下来,按了转骰子的按钮,哗啦啦声响起,她赶紧岔开话题:“我们不是要包饺子吗?”   嫂子说:“那是爸妈他们的规矩,有人去帮忙就行了。”   说着,就按照点数开始抓牌,新一轮麻将又开始。   在贺家,女人们都是过年期间最操劳的,贺星苒像是刚被解放的大山里的人,不禁感觉有点新奇。   抓了两圈的牌才适应现在的身份和角色。   靳家家风大抵如此,女人们都在玩,也有些在照顾小孩子,男人们才是在厨房忙碌的那个。   靳屿进了厨房,但偌大的空间已经被人占满,靳岚丈夫说:“阿屿就去帮忙看看这群小孩子,反正以后也得当爸爸,就当实习了。”   “哥哥准备要小孩儿了吗?”靳峋眼里发出八卦的光芒。   靳屿不置可否,扬了扬眉:“你着急什么?”   靳屿耸了耸肩膀:“我在替你着急嘛。”   外面,邓点点小朋友正呼朋引伴的过来撸福瑞。   小狗在几个小孩子面前先是特别无措,后来习惯了,往地上一趴,随便他们怎么样好了。   靳屿在厨房插不上手,拿了个碗出去看看福瑞。   有个小孩子把自己最喜欢的贴纸贴在了福瑞的额头上,小狗一脸生无可恋,看到靳屿,也就是抬抬眼而已。   靳屿弯腰把这群“小萝卜”挪开,缓声道:“先让小狗喝点水,它累了。”   他抱起福瑞,福瑞可怜巴巴地叫了声。   靳屿摸了摸它的脑袋,把碗放下,又装点儿矿泉水。   福瑞是真渴了,立马把小小的头埋进水碗里。   西高地的毛毛特别容易发黄,好在两人打理得很好,目前口周的毛毛还没有泛黄。   盯着它喝水,等它一喝完,连忙给它抱在怀里,擦干它嘴角的水渍。   “你们婚礼要定在什么时候?”靳岚问,即便是知道之前两人出现过离婚风波,取消过一次婚礼,大家也没八卦这件事。   贺星苒边打牌边回答:“可能春天吧。”   嫂子又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给小狗擦口水的靳屿,笑道:“计划要小孩儿了吗?我瞧阿屿会是一个好爸爸。”   “是啊,”靳岚也说,“对个小狗都这么有耐心,对自己的小孩儿还了得?”   几位人妇这么说,贺星苒也好奇看过去。   靳屿给福瑞擦完嘴,给它放在地上,其他小孩儿又围了起来。   那个叫壮壮的虎头虎脑的男生扯了扯他裤腿:“叔叔,我想要放炮仗。”   邓点点也跟着撒娇。   一个小孩儿有需求,很快就蔓延成一群小孩子的需求,大家围着他吵嚷着。   其实很奇怪,靳屿在成年人、圈子里看,并不是一个很好想与大的人,反而受到了这么多小孩子喜欢。   靳屿似乎被吵得头疼了,喊靳峋也出来,然后排排队带着小朋友们出门到外面。   临走的时候,刚好和贺星苒对上视线。   她压着嘴角的笑容,回过头看着麻将桌,轻声道:“不着急,会要宝宝的。”   -   麻将又打了三圈,大家家里人喊这几位打麻将的“角”也去包两个饺子,这在靳家意味着是大家都参与的好运气。   贺星苒手上都是面,钱卫平穿着一身红色洋装站在她身边跟她聊家长:“苒苒这饺子包的还胖胖的。”   靳岚在旁边也不忘了搭话:“嗯,以后生个孩子也胖胖的。”   钱卫平轻轻拍了她一下:“别什么都说,我们苒苒脸皮儿薄!”   靳岚努努嘴:“三婶儿,你不着急抱孙子吗?”   钱卫平嘴硬:“这是我着急就有用的!?”   靳岚想想也是,吐了吐舌头。   那头,靳屿带着一群在庄园里疯跑过的小孩子进门,又悉心地帮邓点点几个年纪小一些的脱了外套。   看到大家在厨房研究什么生不生孩子的,就知道是在背后“声讨”自己呢。   连忙走了进去,站到贺星苒身边,问靳岚:“怎么,岚姐要生二胎?”   靳岚最近正被家里催二胎烦着呢,听靳屿这么问,脸色变了变。   “岚姐尽管生,”他帮贺星苒挽了挽掉下来的衣袖,“点点就给我们养好了。”   “点点给你?”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靳岚淬了声,笑骂道,“你看点点愿意跟你吗?”   靳屿扬了扬眉,招呼道:“点点,到舅舅这里来。”   点点现在可喜欢这个可以给自己放烟火,还拥有一只漂亮小狗的舅舅了,连忙迈着小短腿笨笨地走来,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   靳屿俯身,跟她眼神平视着问:“宝宝,你愿意当我和漂亮姐姐的孩子吗?”   他指了指贺星苒,又补充道:“还有小狗哦。”   邓点点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愿意哒。”   靳岚:“……”   靳岚丈夫:“……”   靳屿朝他们扬了扬眉,露出胜利地微笑。   又问点点:“那你现在应该问我叫什么?”   点点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了,咬着手指,奶声奶气地叫:“爸爸。”   “……”   厨房里因为小朋友的童言无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   靳屿朝贺星苒扬了扬眉,让她也参与这么欢快的氛围里来。   贺星苒对他笑了笑。   点点爸爸一把给小孩儿抱起来,装作很提防地对靳屿说:“想要女儿自己生去!”   靳峋也笑:“姐夫,别那么小气嘛。”   -   大家吵吵闹闹,吃过年夜饭。   今年临宜政府解禁烟花爆炸,零点之前,大家已经放弃春晚,穿得厚厚的站在外面。   零点一到,就有人点燃所有烟花。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烟雾在空气中氤氲,缤纷的颜色从大家脸上纷纷掠过。   几个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捂着耳朵,先是害怕,然后也变成了惊喜地望着天空。   靳屿一向是新年里点燃烟花的那个人,燃烧之后立马向贺星苒跑过来。   砰砰砰的声音响起。   靳屿捂住她的耳朵,贺星苒身躯一怔。   面前是比烟花还绚丽,还耀眼的脸。   新年倒计时的钟声敲响,本该寂寞的天空,忽然窜升许多焰火,纷纷缭乱,必必剥剥。   在一片轰隆声里,靳屿勾了勾唇角,向她说了说什么。   贺星苒没听清,但嘴角挂着笑容,点头回应:“嗯,新年快乐。”   “不只是新年快乐,”靳屿贴着她的耳朵,平缓又坚定地重复,“宝宝,这是我爱你的新的一年。”   有烟花的颜色落进他的眼睛。   贺星苒忽地鼻尖发酸,看着那双桃花眼,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也是。”   这是我们相爱的第十年。   -   贺星苒曾经讨厌生命,害怕睁开眼后的每一天,所有痛苦和压力向她压来时,她不敢喘气。荒唐地想,闭上眼睛,那就不要睁开。   靳屿却让她逐渐明白,日子很好,外面的风和树很好,痛苦和悲伤也有尽头。   有他在,她开始期待明天。   爱徘徊于秩序之外。   爱是一瞬间。   爱由瞬间变永远。 第51章   上次两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烟花, 还是吵架到昏天黑地,想要分手的时候。   而此刻,两人的手,终于又牵在了彼此手中。   烟花燃烧的最后时间, 靳屿微微低头, 将一个吻落在贺星苒的嘴唇。   家里人还都站在一起, 贺星苒有些害羞,抬手挡在脸前, 避免大家的视线。   那个吻很轻,如鸿毛似的。   很快也分开。   大家纷纷从烟花里收回视线,互相说着新年快乐。   外面天冷,大家寒暄过后就进房间, 长辈们开始给小辈发压岁钱。   靳家没有到多大年纪就不可收压岁钱的规矩。   靳观西、赵诗空还有钱玉书给钱卫平以及之下的小辈压岁钱,钱卫平也要给靳屿、贺星苒这辈的压岁钱。   靳屿和贺星苒要给邓点点这群小朋友压岁钱。   贺星苒口袋里已经被收来的红包塞得鼓鼓的,手里又拿着给小朋友的红包。   每个小朋友分到一个,都会乖乖鞠躬对两人说:“舅舅舅妈,过年好~”   等到了点点这里,她转着紫葡萄似的眼珠看着两人, 奶声奶气道:“谢谢姐姐,姐姐过年好!”   靳屿“啧”了一声:“小鬼头,怎么不谢谢舅舅?”   点点见他说话,就往靳岚身后躲,还小声嘟囔着:“舅舅坏。”   靳屿看小孩子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她:“舅舅哪儿坏了?”   点点小拳头握着, 最后视死如归似的说:“舅舅刚刚咬姐姐的嘴巴!”   话音落下。   大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靳岚带头, 在一秒钟的沉默后,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所有笑声像潮水一般向靳屿和贺星苒两人袭来, 知道大家没有恶意,但贺星苒还是脸上红红。   靳屿先是看了贺星苒一眼,稍稍扬了扬眉,含笑看她。   然后蹲下来,用跟点点一致的高度,平视着她的视线说:“舅舅不是在咬舅妈,”他没有半分羞赧和扭捏,“舅舅是在亲舅妈。”   点点隐约感觉“亲”是一个好行为,但还是不能理解,弱弱反驳:“姐姐……姐姐把你推开了。”   靳屿:“……”   好了,这下全家人都知道他亲自己老婆但是被拒绝了。   大家看两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好在靳屿并不在意。   “姐姐没有推开我,”他当着全家人面向贺星苒求证:“苒苒,是不是?”   “……”   贺星苒硬着头皮点头:“嗯。”   点点的眉头皱得更严重,靳屿捏了把点点的脸:“不过我们点点也要记住,只有自己喜欢的人才可以亲自己,当然,你要是不愿意,就把那个人推开,再告诉妈妈。”   本来只是单纯的童言无忌,但毕竟是被小孩子看到,靳屿就耐心而简短的开展了一场性教育。   点点半理解地点了点头:“嗯嗯。”   “真棒。”靳屿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起身。   已经不早了,大家都要睡觉,于是又互相寒暄着,向自己的房间走。   福瑞早就困得躺在地上睁不开眼皮,靳屿单臂给它抱起来。   小狗不安地哼唧一声,靳屿立马拍了拍它的头,给它安全感,然后用空下的那只手,来牵着贺星苒。   一步步上楼。   他的手掌宽厚温热,贺星苒心里莫名平和。   她想,像靳屿这样人格健全的人,确实适合当一个好爸爸。   回到房间,福瑞被放到地上,摇着尾巴自己找地方睡觉去。   贺星苒摸了摸小狗头,把它当自己的孩子,很认真地说:“宝宝,新年快乐!”   小狗“汪”了一声。   就当它回应了,贺星苒从口袋里拿出准备给它的压岁钱。   靳屿一边挂起她脱下来的大衣,一边笑着问她:“小狗都有压岁钱?”   “小狗也要枕着红包睡,”贺星苒说,“万一年兽来找它呢,你也给一份。”   靳屿:“?”   贺星苒扬扬下巴:“你从爷爷妈妈那里收了那么多呢。”   靳屿“啧”了一声:“好好好,给你好儿子红包。”   走过来,塞一个到福瑞的头下。   福瑞不知道这两个人类在干嘛,睁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眼睛。   贺星苒立马从它枕头下面抽出红包,塞进自己口袋。   靳屿:“?”   原来都是要上交给老婆的。   “老公,”贺星苒试探着叫一声,见他如小山似的喉结缓缓蠕动,于是又说,“过年好啦,给我红包,老公。”   靠。   都叫老公了有什么不能给的。   靳屿大方地给了她两个。   贺星苒接过,还以为他给多了,努努嘴:“多了一个?”   “没多,”靳屿坐在梨木椅上,双臂自由地张开,翘着二郎腿,看着浪荡又风流,“再叫一声老公听听。”   贺星苒:“?”   赚钱这么容易的吗!   她都要怀疑靳屿在算计她什么了!   见她犹豫,靳屿以为她不肯,把收上来的全部红包都往她面前一推。   家里人出手阔绰,一个红包里至少是三千的现金。   贺星苒额角青筋一跳,甜甜道:“老公!”   靳屿满意地点了点头:“拿去当零花钱吧。”   贺星苒:“……”   数了一下红包个数,她内心暗想着,大少爷小时候零花钱都是五位数大几起步,还真是令人嫉妒。   手机忽然收到转账提示声。   贺星苒纳罕地低头一看,银行卡到账五十万。   转账人:靳屿。   贺星苒:“?”   靳屿手撑着额头看她,声音莫名有些沙哑:“先叫三声老公听听。”   贺星苒:“?”   “还是别了。”贺星苒严肃道。   靳屿皱眉:“不够?”   贺星苒摇头:“还是叫你三十声吧,否则这钱我赚得不安心。”   靳屿:“……”   贺星苒还是叫了,从站在他身边到坐在他腿上叫,从“老公”叫到“哥哥”,从最开始端着嗓音,到最后发自内心的甜腻。   窗外,有人放烟花,色彩映在玻璃上,点点光芒落在靳屿的眼睛。   贺星苒后腰位置被他宽厚的手掌覆盖住,掌心温热干燥的温度顺着脊背逐渐攀升。   身下,她能感受到靳屿的情绪在她的一声声呼唤里逐渐鼓胀。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靳屿的脸,在他右侧双眼皮的褐色小痣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靳屿的睫毛抖了抖。   西裤的面料有些滑,贺星苒臀部往下滑了些,被他掐着腰拽了回来。   似乎更近了,靳屿压着她的耳根问她:“宝宝,为什么总喜欢亲这里?”   “因为和别人都不一样,”贺星苒抬手,轻轻地点着那颗褐色小痣,“下辈子你也长这样一颗痣吧。”   她的声音很软,靳屿喉咙莫名干渴。   “这样下辈子我就能一眼认出你,我来追求你,”贺星苒呢喃着说,“我会告诉你,我从上辈子就开始爱你,一直都爱你。”   这样说话时,贺星苒有种讲故事娓娓道来的感觉。   靳屿却感觉她现在有点要伤感,回敬一般亲了亲她的脸颊:“下辈子也该是我追你,反正跟你在一起,多久我也愿意。”   烟花在他眼里熠熠生辉,他像是古希腊时期的神明。   贺星苒情不自禁,再次吻他。   而靳屿扣着她腰身的手愈发用力。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靳屿掀开她的裙摆,大刺刺坐着。   烟花的光芒不断飘散成光辉:“新年新气象。”   贺星苒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   靳屿挑挑眉:“所以,宝宝主动一些?”   贺星苒:“……”   她很讨厌任何需要自己卖力气的时刻。   可这又是新年的第一天,这天就拒绝人是不是有些不好?她正思考着,靳屿就按着她的腰,坐下去。   “……”   一声呜咽。   福瑞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睛,模糊胡的眼前只有纠缠在一起的两道影子。   仿佛是在水面,起起伏伏,不断荡漾。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钟,但山上还有人在放着烟花。   哔哔啵啵的声音在山间间或响起,回荡。   不断有烟花冲上天空,然后蓄力,绽放。   逐渐的,贺星苒腰泛酸,为了保持舒适,脚趾也很难踩在地面上,椅子和地面碰撞,发出闷闷的声音。   靳屿光捂着贺星苒嘴巴防止她泄露秘密还不够,地板的声音已经出卖两人,小狗的耳朵最尖,直接跳了起来,对着两人叫了两声。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贺星苒被吓了一跳,揽着靳屿的脖子,浑身颤抖。   脑子里一片白光浮现,什么也不记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梨木椅和地面的敲打声戛然而止。   靳屿的呼吸仍旧平稳,听不出丝毫紊乱,拨开因为汗水黏在脸上的发丝拨过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宝宝,你好棒。”   这个时候,他仍旧哑着声音夸奖她。   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又在她颈间亲了亲,等待她的呼吸平复。   外面又有人放烟花,这次的声音很大,成立一种相当有用的遮掩。   “还行吗?”靳屿出声询问,但并没有争取她同意的意思,反而像是一个时间上的指令。   紧接着,疾风骤雨。   捂住她嘴巴的手被松开,喉咙得到解放。   爆竹连续不断地“砰砰砰”声成为留在她身体内的节奏。   她仿佛是在海面上漂泊的一艘小船,遇到了飓风和海浪,飓风卷着她,海浪淋湿她。   ……   跟随最后一声爆竹声结束一切。   世界重新回归安静,小狗惊魂甫定地重新趴好。   靳屿身上的衣服几乎算得上整齐且严丝合缝,裤子上却有一片明显变暗。   他拍了拍双眸虚焦的贺星苒的脸蛋,轻声道:“谁弄脏了谁来洗。”   “……”   贺星苒抬手在他胸口扇了一巴掌,但没有力气,轻飘飘的,跟抚摸似的。   靳屿低沉地笑了声:“累不累?”   贺星苒翻个白眼,有气无力道:“你说呢。”   “还是身体素质太差了。”靳屿说着,抱她起身。   “好哥哥,”贺星苒两条赤条条的白腿勾紧他的精瘦细腰,“以后别让我这样了。”   “身体素质差才应该锻炼,”给人放在床上,靳屿说,“我们得多多运动。”   贺星苒:“……”   靳屿:“心率上来,运动时间就长了。”   贺星苒:“……”   她生无可恋地把被子蒙在头上,不肯说话。   但又性子敏感的,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很多,于是又弱弱地问:“我们不会被听到吧?”   靳屿在翻找什么东西,漫不经心地回答:“刚才声音那么大,现在才担心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   她脸上一红,但嘴上不肯求饶,回怼道:“还不是你的问题?”   靳屿“啧”了一声:“行,是我的问题。”   目光四处搜索着,最后落到领带上,他稍稍偏头,漫不经心地取下来,看向贺星苒,微微抬眉。   “那下次再发出声音就用这个绑住好了。”   贺星苒:“……”   “睡觉吧,已经很晚了……”她闷闷地说。   夜晚太过劳累,贺星苒头晕晕的,已经开始犯困,尽管还没开始洗澡,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手腕上一凉。   靳屿翻找出他许久没使用过的APPLE WATCH,电量还有不少。   戴在贺星苒手腕上,他轻轻道:“检测心率,运动可视化。”   贺星苒:“……”   一次运动之后,他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呼吸不疾不徐,脸色都不变下。   “还是先洗澡?”想了想,他又发问。   不等贺星苒回答,他先帮她做出决定,将人从被窝里捞起来。   -   卫生间,热气袅袅上升。   水声哗哗响着,用一种声音掩盖住另外一种声音。   靳屿在这件事上,有着很强烈的喜好。   比如浴室,比如车里,比如逼着贺星苒开口。   如羽毛般掠过,若有若无地撩拨。   贺星苒拧着身子,想逃,又被他无情地压了回来,戴着电子手表的那双手被他高高举起,压在瓷砖墙面上。   手表上不断冒出红色,滴滴声刺耳明显。   近10分钟您似乎处于非活跃状态,但心率一直超过120次/分。   “不是不喜欢么?”耳边是靳屿若有若无的低哑笑声,“怎么心跳这么快。”   贺星苒:“……”   -   翌日清晨,九点多的光景,家里就吵了起来。   贺星苒睁开眼时,感觉眼皮沉重,在卫生间照镜子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折腾出了三眼皮。   涂抹眼霜、用冷水敷……   通通不起效果。   恰好靳屿走过来,对她道:“今天家里人要出去吃饭。”   贺星苒没忍住,将冰凉的毛巾摔在他脸上。   “又怎么惹你了祖宗,”靳屿的声音含笑,“昨天晚上不是说最喜欢靳屿哥哥了么。”   想到那些被他压着,强迫说出的话,贺星苒不禁脸上一红。   昨天他让她戴着电子手表,换着花样看她心率,那些曾经她不承认喜欢的体位,在冰冷的机器监测下无处遁形。   她一直跟坐过山车似的,直到手表没电关机。   “床上喜欢是床上的,”贺星苒咕哝着,“不是我现在还喜欢。”   靳屿无声哂笑:“你倒是懂什么是床下无情。”   贺星苒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怪我无情,你这要我怎么见人?”   靳屿凑近了些看她,趁其不意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   “多翻出一层脸皮看着更灵动俏皮,”他的目光仔细地在她身上扫过,“刚好你这条裙子有蝴蝶结元素,看着很清新,风格更一致了。”   夸得很具体,贺星苒抿了抿嘴:“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靳屿安慰她,“大家昨晚都没睡好,我看靳峋精神都不佳。”   “真的?”贺星苒并不是很相信靳屿。   他扬了扬眉:“这有什么骗你的。”   又磨蹭了一会儿,两人下楼,一家人已经坐到了一起。   吃过早餐,又开始打牌的打牌,聊八卦的聊八卦。   靳岚和一个嫂子正在讨论今年的新年礼物。   姐夫给靳岚买了个爱马仕包包,黄金包型和配色,靳岚挺满意,一直在笑。   嫂子收到了一份名家书法。   她在高校当老师,就喜欢风雅的东西。   靳家家风如此,男人风趣幽默懂得疼老婆;女人也能独当一面。   大家聊完,看向贺星苒:“阿屿准备了什么?”   靳屿貌似没有给自己准备礼物。   即便是从前逢年过节他也会给自己准备的,贺星苒心里有点难过,不过只当他忘了,并不真的放在心上,还在亲戚面前帮他说话:“他给我转账。”   “摸不明白我喜好嘛,给资金让我来买就好了。”她说,反正昨天的五十万也确实是靳屿转过来的。   几位女性一发话,她们的丈夫纷纷教靳屿如何讨老婆欢心。   大年初二,大家各奔东西。   毕竟各有各的家庭,也需要回家。   贺星苒并不在这天回贺家,两人反倒是先去了墓园。   贺星苒看姑姑,靳屿看望爸爸。   靳屿对贺兰芬说:“姑姑,答应您的我已经办到了,并且会持续办到,我会对苒苒好一辈子。”   下山的路上空气清冷。   车子抵达家门,贺星苒先下车,正准备往里走,靳屿忽然按了下喇叭。   贺星苒闻声回头。   后备箱已经打开,里面立着一捧色彩鲜艳的玫瑰花。   “新年礼物,”靳屿把花递到她的手上,又变戏法式,拿出一条项链,“别人有的,我老婆怎么可能没有。”   他稍稍仰着下巴,表情有点傲气。   这条粉钻项链曾经出现在苏黎世拍卖行,贺星苒浏览网页的时候多看了两眼。   于是,靳屿让它成为她的。   一定要有一双对爱人仔细的眼睛,才能注意到那些塞在生活里的细枝末节。   能看到她水肿折出的三眼皮,能注意到她新裙子上的蝴蝶结,注意她头发卷曲的弧度。   当那些跌宕起伏的剧情结束,能在平静中有效爱人,才是生活的重点。   靳屿在有效地爱,贺星苒有效地感觉到被爱。   她眼眶发红,笑道:“谢谢老公。”   “还有,”靳屿似乎有些紧张起来,喉结上下蠕动,他从后备箱的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本书,“希望你喜欢。”   那本书的书名是三个字:   《贺星苒》   作者:靳屿 第52章   靳、钱两家人一直在军政两界打转, 响应计划生育政策,钱卫平和靳元两人只有靳屿一个孩子。   两家子孙单薄,靳屿自出生起,就是在六位长辈的宠爱里长大, 每年生日, 家里人都会给他写一本书, 记录他当年生活里的趣事和大事。   从0岁到18岁,家里直系亲属都会在此着墨。   钱卫平怀孕时写:“终于和阿元有个一个孩子, 听宝宝每天在肚皮里乱动,想来是个健康的孩子,我和阿元一致认为,宝宝只要健康平安长大就好。”   靳元在靳屿八个月的时候写:“今天阿屿急着让我带他出去玩, 但我还在整理文件,他情急之下叫了我爸爸,这是阿屿第一次开口,拿全世界和我换阿屿我也不换。”   ……   如此种种,完完全全是一家人对他的爱。   大学那次恋爱,两人悄悄在钱家老宅见面。   最初的热烈劲儿过去, 贺星苒趴在靳屿的床上翻看着家人为他写的书。   靳屿(1)到靳屿(18),作者处印了全家人的名字。   她一边翻来靳屿的童年影像和文字,一边又忍不住将自己和他对比,有些拧巴地吐槽:“你家里人都好爱你。”   靳屿“嗯”了一声,大大方方承认,然后沉默片刻, 又真心回答:“可能也是他们太闲, 时间很多。”   这确实也是一句实话,贺星苒努努嘴:“我家里人闲我不会这么做。”   靳屿沉默两秒, 轻快地敲了敲她的额头:“那我帮你做好了。”   贺星苒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靳屿这种在爱里长大的小孩,对“不爱”的理解实在是缺乏想象力。   不被家里人重视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哪怕她小时候家里已经有了照相机,但父母的眼睛都只会停留在贺月升身上,照相机里两人的占比也差得离谱。   而很多时候,就算是被记录下影像,可能家里人也不知道正是在何年何月何日,因为何事帮她拍照的。   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靳屿的承诺,只感觉这件事难如登天。   而如今,躺在掌心厚重的一册书,足以说明,即便是登天那般难的事情,靳屿也会努力试试看。   “你从哪儿弄到我的照片?”贺星苒有些惊讶。   靳屿扬了扬眉:“姑姑给的。”   想到分开这些年,靳屿时常去看完贺兰芬,一切也就不再奇怪。   贺星苒心里泛起一阵感动,故作不在乎似的说:“搞这个干吗,怪浪费时间的。”   靳屿勾着嘴角,笑容和煦:“在你身上花费时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浪费。”   贺星苒匆忙垂下头,靳屿有预感她又要哭了,连忙从她怀里接过玫瑰花,然后牵起她的手:“先上楼。”   二月稍微有些转春的迹象,春风里还夹杂着透骨的寒气。   福瑞本来正趴在一盆蝴蝶兰旁边睡觉,听到开门声,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朝两人偏头卖萌。   靳屿蹲下来在它头顶揉了两下,转头直接走到开放式厨房,给个两个人倒了温水。   贺星苒脱掉外套,再看到这本名为《贺星苒》的书,手指蜷缩了两下。   伸出一口气,鼓足勇气似的将它翻开。   第一页是靳屿手写的一句——致我的星星。   再往后翻,是贺星苒在襁褓里的照片。   靳屿写道:“原来我老婆刚出生就这么好看,是我在幼儿园会追在后面跑的小美女。”   贺星苒噗嗤一笑,又因为下面的那句话,眼眶微微发烫。   “姑姑说你刚出生时叫得声音很小,像只小绵羊。”   再往后,是五岁的贺星苒穿着好看的公主裙,坐在家门口等妈妈齐朝回来看她。   靳屿说:“如果有人不喜欢小绵羊,那就是这人眼光有问题;如果有人抛弃小绵羊,那一定是有更好的人在等你。”   后面附赠姑姑的一句:“今天决定把苒苒接回家抚养。”   贺星苒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生命里的所有痛苦摆在面前,靳屿也能用温和的文字和笔触将她融化。   前半部分的所有照片都是从贺兰芬那里拿的,并且靳屿和贺兰芬说过需要照片的原因,贺兰芬也把所有照片的场景和自己的心情口述给靳屿听。   靳屿全部将这些记录下来。   还有一些姑姑印象很深,但没有照片留证的画面,靳屿都坚持自己动笔画了出来。   他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美术,画画水平在贺星苒这位专业人士看来有些拙劣,但仍旧能通过简单的笔触还原贺星苒,甚至比照片还要生动。   贺星苒第一次给姑姑做饭。   贺星苒考试数学59分,被爸爸训斥,回来躲到姑姑怀里哭。   贺星苒第一次离开家,去临宜上大学。   在临宜高铁站,姑姑默默偷拍她的背影。   靳屿说:“那时候还不知道,爱贺星苒的接力棒,马上就要来到我手中。”   后面的照片逐渐丰富起来,并且几乎都是靳屿拍摄。   他们第一次见面,贺星苒穿着宽大的军训服;和室友们出去聚餐;团委排练元旦晚会,贺星苒被迫去跳舞;他告白成功;贺星苒赶期末ddl,头发乱蓬蓬地在画室画画……   再到后面,两人分手,再重逢。   拍摄了贺星苒和福瑞在一起玩的画面,靳屿说:还好买了这只小狗,果然有小动物陪伴后,苒苒开心不少。   这只小狗叫福瑞,free的发音,希望苒苒拥有自由。   厚重的一本书,很多都是生活里无聊的小事,但是通过爱人的视角写出来,就没有了枯燥,反而满满都是爱意。   靳屿在最后写下一句:   姑姑不是不在了,她只是回到了天上,用另外一种形式来爱你。   ……   一页一页翻到最后,贺星苒泪流满面。   “哎呦,怎么又哭了。”桌子上的温水已经凉了,靳屿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贺星苒抽搭着,说不出话。   贺星苒在姑姑去世的那个瞬间,确实有种天马上就要塌下来的感觉,特别是那个时候和靳屿的感情并不明晰。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一瞬间将她击中,她连着病了很多天。   大病初愈后,她隐隐明白,爱是不能靠别人的,只有自己爱自己才是唯一立身的方式。   她决定坚强一些,独立一些,少去在乎别人的眼光,而靳屿仍旧用年少时那副热烈恣意的姿态来到她身边,说着爱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贺星苒伏在他的胸口,喃喃发问,“我真的值得这些么?”   他直接将人拉起来,双手捏着她的双臂,对着她的眼睛,认真且坚定地说:“贺星苒,你当然值得。”   “我都要受之有愧,还不起了。”贺星苒眼皮通红,不敢看他。   “为什么要还?”靳屿扬了扬眉,“我爱你,所以我对你好,我心甘情愿的,不需要什么回报。”   贺星苒被他眼里的坚定和热烈灼烧。   靳屿的语气柔下来:“我心甘情愿的意思就是,我能对自己做的一切负责,并且已经做好了遇到最坏结果的风险预测。”   在爱里长大的人,永远有一颗勇敢去爱人,敢坦诚表达自己,不怕被伤害的心。   贺星苒此时庆幸,她爱的男人是在如此被爱包围的环境里长大。   她抬手,赶紧捂住靳屿的嘴。   “呸呸呸,”最讨厌贺泽刚迷信这一套的她,此时也迷信起来,皱着眉严肃道,“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我也很爱很爱你,”确保靳屿安静下来,她才松开手,“绝对不会让你遇到什么坏结果。”   哪怕这是一次风险投资。   贺星苒也会确保靳屿稳赢。   闻言,靳屿扬了扬眉,无声笑道:“宝宝,我觉得你现在勇敢了很多。”   贺星苒思考了片刻,认真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是。”   知道贺泽刚就是一个天生凉薄的人后,她就很少在不被他喜欢这件事里消耗情绪,人就变得健康开朗起来。   特别是和靳屿在一起,高能量是会传递的。   她把书轻轻合上,觉得在靳屿面前可以放肆一下,轻声问道:“我可以提出一点意见吗?”   靳屿扬眉:“嗯?”   她回头笑了笑,露出小梨涡:“等我三十岁,再送我一本我们的书。”   靳屿低头,闷闷笑了一声。   这姑娘现在真是很少内耗,还敢跟人提条件了。   她开朗起来,其实相处就更容易。   “自然没问题,”靳屿顿了顿,“其实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贺星苒眨了眨眼睛:“知道不合情理,那你就别请求了。”   靳屿:“……”   贺星苒起身,抱着书回书房,站在壁橱前面端详着要把这本书放在哪里。   靳屿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福瑞也跟在后面,在进门那一刻,被老爸无情地关上门。   福瑞:“……”   呜呜。   做坏事还是得背着点儿小狗。   靳屿走到贺星苒身边,从身后给她圈在壁橱和自己之间,温热的鼻息扑在贺星苒的脖颈,她缩了缩脖子,稍稍回头看他:“干吗?”   靳屿又靠近些,他身上有着好闻的香柏木气息,在体温的蒸腾下,团团将人包围。   “我还没说我的不情之请呢,”他黏人时,声音有些软软的,“让我说一下。”   “……”   强迫着她听自己的“不情之请”。   贺星苒抿了抿嘴:“那你说。”   靳屿稍稍扬眉:“我想试一试车里,书房,阳台……”   随便说几个地方,就足够让贺星苒羞得脸红,她推了推他:“你你你怎么不想去公园呢!”   “宝宝喜欢这个?”靳屿顺杆子往上爬,“试一试也行。”   贺星苒:“……”   她没有这个癖好,当然不会同意这些的。   不过好在靳屿也并不是很在乎,两人撕扯了好久,最后靳屿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那就说好了,下次还你在上面。”   贺星苒:“……”   “说好了要穿那条粉色两根绳子带蝴蝶结的裙子。”   贺星苒:“……”   “还有,”靳屿冷静思考,认真补充,“按照数据和公式,我们现在还不到29岁,频率是年龄首位数x9,2x9等于18,就是十天之内进行八次。”   贺星苒:“……”   哪来的理论?!   “八次?” 这不得给她累死。   “你也对这个频率不满意?”靳屿稍稍扬眉,“确实,这个是美国人研究出的公式,和我们亚洲人具体身体情况可能有出入。”   贺星苒疯狂点头:“那我们……”   “那我们凑个整数,”靳屿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计算,“九天久次。”   贺星苒:“……” 第53章   不过靳屿计划很好, 可真正实施起来,也没办法按照9天9次的频率进行。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几乎不存在连续九天都待在家里的情况,而偶尔疯狂一次, 贺星苒还勉强可以接受。   三月初, 贺星苒在某中东高级定制品牌定制的婚纱终于漂洋过海来到国内, 靳屿在这家男装线也定制了婚礼西装。   两人本打算自己驱车去工作室,但因为前一天是在钱家老宅吃饭, 钱多多在本市一座985院校上学,还是在市里的小区,一般情况都是走读:回家睡觉回家吃饭。   因为刚刚在寒假拿到驾照,钱和平并没有给她购车的计划, 她想拿靳屿的车练手,主动请缨开车载两人去工作室试婚纱。   靳屿的车子不喜欢被人乱碰,钱多多就来求贺星苒,说想看她穿婚纱,还想给她当伴娘。   贺星苒经不住小姑娘软磨硬泡,答应了。   一上车, 钱多多调好座椅靠背,摸了两圈方向盘,转头看向坐在副驾驶,规规矩矩系好安全带,还抓着把手的靳屿,欲言又止。   靳屿扫她一眼:“开吧。”   “哥哥, 我有一个小问题, ”钱多多小心翼翼地问,“哪个字母是前进挡。”   闻言, 后排贺星苒默默系好安全带。   靳屿瞟了贺星苒一眼,对钱多多说:“先放手刹。”   钱多多:“……”   “哦,哦……”   贺星苒更害怕了,连忙扶住前排靠背。   钱多多手刹一放,挂挡,车子立马窜出去。   一段惊心动魄的马路之旅,还好是工作日,路上没有多少人。   抵达工作室,已经有工作人员在等待,分别邀请靳屿和贺星苒去试衣服。   只有钱多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茶水不亦乐乎。   西装试穿比较快,靳屿换好衣服出来,钱多多震惊了一下,夸张道:“哥哥,你好帅。”   这件西装是燕尾服的设计,相当绅士且正式,恰好,靳屿身高腿长,身材比例非常优秀,穿上身矜贵优雅吗,想当好看。   靳屿知道自己好看,同时也不觉得自己的好看有什么。   对着镜子随便照了两下,按照工作人员的要求,做几个抬肘弯腰的动作,看适合不合适。   钱多多给他一杯水。   这里还在跟工作人员交流,那头的换衣间门被推开。   贺星苒垂头提着裙摆,工作人缓缓跟在身后,她走出来,先是看了靳屿一眼,然后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钱多多在后面都要流口水了,有些激动地喊靳屿:“哥,哥、哥。”   “怎么了?”靳屿皱着眉头看她。   钱多多指了指贺星苒:“你看嫂子。”   靳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先是淡淡抬眉。   下一刻,似乎沉浸在天大的震惊里,贺星苒嘘嘘侧身,唤他:“阿屿?”   靳屿大梦初醒似的,手一抖,热茶洒在价值六位数的西装外套上。   工作人员和钱多多的惊呼声一起响起:“我的妈呀——”   欲哭无泪,这外套可是高级定制!   靳屿终于回神,淡淡嘱咐道:“重新做一件。”   然后目光光明正大地落在贺星苒身上,后者则抿嘴憋笑。   她有着相当美好的面孔,素颜的一张脸,黑发被随意挽在脑后,露出一张分外干净的脸。   繁复而隆重的婚纱套在身上,并不显得头重脚轻,她的颜值很轻易地将这件婚纱撑起来。   贺星苒歪了歪头,问她:“好看吗?”   靳屿喉结稍稍蠕动:“好看。”   “有多好看。”贺星苒又问。   靳屿说:“和我第一次见你时一样好看。”   贺星苒不置可否地撇撇嘴。   当时她中暑晕倒,脸上不是红就是白,怎么可能好看?   工作人员让两人站在一起看看婚纱礼服的效果,钱多多夸张地尖叫:“哥哥嫂子,你们真的好般配!”   “我这辈子也没见见过比你们还般配的人了。”   靳屿勾了勾嘴角,不动神色问她:“说吧,要多少零花钱?”   钱多多立马伸出五个手指头。   靳屿大方转账过去。   -   回程的路上,在钱多多的车技摧残里,靳屿短暂出神,看着手机屏幕。   “怎么了?”贺星苒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询问道,“怎么了?”   靳屿抿了抿唇,将手机举给她看:“你爸喊我们过去。”   这下轮到贺星苒表情严肃。   靳屿沉吟片刻:“我拒绝吧。”   “别,”贺星苒道,“还是去一趟,早点解决早开心,先回公司一趟。”   充当司机的钱多多:“?”   从这里开车到贺星苒公司,再从公司开到贺泽刚家里,确实为难新手。   靳屿让钱多多在路边停车,有给她转了点儿五位数起步的零花钱,让她自己打车回家。然后开车载贺星苒回公司,又到贺泽刚家。   贺家玉盘珍馐已经备齐,只等两人到场。   见两人进门,还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给两人满上:“来来来,赶紧坐,就等你们呢。   热情到有些过分。   云汇木业的生意实在不好过,前面贺泽刚还信算命先生的话投资房地产,结果现在房地产三条红线政策一出,开始暴雷。   他的合作伙伴已经捐款跑路,现在贺泽刚不仅血本无归,并且资金链马上要断了,云汇木业岌岌可危。   两人一起坐落,谁也没有接贺泽刚的话。   “苒苒最近都没回家,”贺泽刚满脸热情,给贺星苒夹了一只龙虾,“最近在婆家怎么样?”   贺阳辰皱眉:“爸,我姐……”   他立马转过头呵斥贺阳辰:“你闭嘴!”   很拙劣地装扮出好爸爸的角色,靳屿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把贺星苒碗里的龙虾夹了过来,对着贺泽刚的眼睛说:“爸爸,苒苒海鲜过敏,吃不了龙虾。”   贺泽刚:“……”   瞬间,他脸上的表情比调色盘还要精彩。   江澜不喜欢这位继女,但现在一家子的兴衰都系于她的一念之间了,她尴尬地赔笑:“呵呵,你爸爸最近为公司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记性差。”   贺星苒跟听不懂似的:“那就给爸爸买点营养品补补脑。”   大家:“……”   知道姑姑去世的事情彻底伤了父女情分,贺泽刚尴尬地笑了两声,又问靳屿:“阿屿最近工作顺利吗?”   “……”   不喜欢听他在这儿说场面话,贺星苒“哒”地放下筷子:“您有什么就直说,我和阿屿还有事情要忙。”   主动推进度,贺星苒说完话,贺泽刚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贺星苒立马撂下筷子起身,“哎——”贺泽刚连忙拦住她,“苒苒别脾气这么大。”   靳屿感觉贺星苒不是想走的意思,敲了敲桌子,哑声道:“您跟我说。”   贺泽刚立马换上笑脸:“我们公司最近资金有点周转不开,女婿你看……你……”   靳屿看贺星苒在翻包,没有立刻反驳,便继续问道:“要多少?”   贺泽刚说:“一千万左右。”   “一千万?”贺星苒点了点头,把从包包里拿出的文件递给他。   贺泽刚皱眉:“这是什么?”   “云汇服装的年利润盘点,”贺星苒没有重新坐下,平静地说,“公司是您控股,但全部章程和运作都是我来负责,去年的净利润已经有一个亿。”   贺泽刚隐隐感觉不对,没翻开文件,抬头看她。   贺星苒又把另外一份文件给他,是她的辞职信。   “这些年,我没少给您赚钱,用云汇服装的钱去堵其他分公司的窟窿,足够了。”贺星苒看着贺泽刚这张错愕的脸,感到一阵解脱。   “你是要自立门户?”半晌,贺泽刚问道。   “不是,”贺星苒话音落下,贺泽刚还来不及笑,就又听她补充,“当你女儿这些年,该给您做的我也都做了,您之前无论怎么培养我,这四年云汇服装的收益也足够还您。”   靳屿诧异地抬了抬眉。   她眼里有种坚韧很释然的东西,比冰僵硬,但并不会融化。   全屋子的人都因为她而屏声静气。   她缓缓说最后一句:“以后我们互不亏欠,我不会再管贺家的任何事,您也不要再用靳家岳丈的名义去云晟打秋风。”   她想断绝父女关系。   说完,她转身往电梯走,靳屿起身追上。   上车之后,贺星苒长出一口气。   贺泽刚在后面追,她透过车窗看一眼,对靳屿说:“开车。”   得到命令,靳屿立马将车子窜了出去。   留下一些尾烟给贺泽刚。   驶出地下车库,下山的路上,两边的花盛开着,草木青葱。   贺星苒如释重负地出口气:“终于解决了。”   贺泽刚还在给她打电话,她直接给别人拉黑。   靳屿欣慰似的笑了声:“没想到你在憋大招。”   贺星苒耸耸肩:“可惜把公司给他,谁让他是我爸,血缘上沾上关系,就像沾上狗皮膏药,很难甩掉。”   “你已经甩掉了。”靳屿拍了拍她的头。   “我现在甚至想改名字,”贺星苒有些解脱,“不想姓贺了。”   靳屿道:“可以跟妈妈姓。”   贺星苒耸耸肩:“她又不喜欢我,还是得跟喜欢我的人一个姓。”   她想到什么似的,看看靳屿,又很快摇摇头:“跟你姓太封建。”   “还是姓贺吧,”靳屿淡淡宽慰道,“你是姑姑的的孩子。”   贺星苒被他话里的温柔打动,点了点头:“嗯。”   姓甚名谁不重要,她逃脱了这个牢笼,以后天大地大,她是自由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庆祝一下。”   靳屿语气清淡地说。   贺星苒努努嘴:“别高兴太早,总感觉他还是会来找我们的。”   靳屿快刀斩乱麻:“到时候就给报警好了。”   贺星苒噗嗤一笑。   靳屿扬了扬眉:“骚扰我们,值得一个报警拘留。”   他无情起来还真是无情。   贺星苒由衷地点了点头,半开玩笑的语气说:“当初他扇我巴掌的时候,就应该报警说她虐待女儿。”   “ 还有他强行拉我去医院检查处.女.膜,我就告他——”   一阵急刹车。   贺星苒系着安全带才没有被甩出去,后面的车主被搞得一愣,路过两人时还按了按喇叭。   “什么?”靳屿忽地偏过头看她,眼眶似乎红了一下,喉结缓慢地滑动,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他浑身的气场变得很低,贺星苒先是因为自己居然把心里的疙瘩轻而易举说出来而震惊,转变成因为他情绪骤变的紧张。   她咽了咽口水,装傻:“我说什么了?”   靳屿不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严肃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贺星苒蜷起手指捏了捏包,不打算说话。   靳屿已经猜到了大概:“分手那会儿是吗?”   见到贺泽刚会对贺星苒动手,他对其忍耐已经为零,而检查处.女.膜,这种操作太羞辱人,靳屿已经在狂乱的边缘。   恨不得给贺泽刚撕碎。   贺星苒用很平静的声音回答:“都过去了。”   靳屿攥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在白皙的肌肤上几乎破骨而出。   “不能就这么过去。”半晌,他哑着声音说。   他抬起右手,轻轻地抓住贺星苒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我……”   他垂着头,声音很低,喉咙里像是含着一把沙子,欲出口的愧疚也被磨碎。   “从来都不是你的错,”贺星苒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是贺泽刚从来不给我当女儿,把我当成他赚钱机器。”   靳屿的情绪逐渐恢复过来,抬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抚摸着:“以后不会了。”   贺星苒晚起嘴角笑了笑:“嗯。”   已经决定把所有从贺泽刚那里拿来的东西全部还给他,像哪吒剔骨一样,日后就两不相欠了。   但她不知道,靳屿的话,有更深层的意思。   -   贺星苒离开公司的消息一出,林乔三番五次来敲打她的打算。   云汇服饰能一直蒸蒸日上,除了运营管理外,和老板的情怀,艺术眼光脱不开关系。   而让公司由贺泽刚负责,很快云汇服饰就会成为给云汇木业输血的机器。   良禽择木而栖,林乔正计划跑路。   而贺泽刚却没有真正意义上放弃和贺星苒的关系,仗着自己是老子,总是打电话骚扰贺星苒。   最近房地产再次暴雷,贺泽刚坐立难安,没想到却接到了女婿的电话。   靳屿邀请他出来见面,地点选在临宜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   “呦,女婿,”贺泽刚连忙跟他招呼,“苒苒最近还好吧?小姑娘气性大,我以后好好哄哄她。”   靳屿喜爱贺星苒,他如何看不出来,只能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贺星苒的好。   “不必了,”靳屿忍着一拳将这位衣冠禽兽打趴的冲动,冷冷道,“我们谈正事。”   贺泽刚正色一些,眼珠子提溜转,盘算着。   靳屿推来一个文件:“我来跟你谈收购云汇服饰的事。”   贺泽刚震惊地睁大眼睛,拿乔:“我也没说要卖,这是我苒苒的心血……”   “因为是苒苒的心血我我才想收购,”靳屿完全不留情面,“我知道现在云汇木业和地产都亏损严重,把云汇服饰卖了,你能立马回血。”   点到为止,他抿了口咖啡,然后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坐在真皮座椅上,俯瞰整座城市。   靳屿并不着急。   因为云汇服饰虽然连年盈利,但是在主理人是贺星苒的基础上,此时负责低端品类销售的林乔也准备离职,拿到云汇服饰的空壳子,日后盈利如何大家得盘算一下。   贺泽刚看似有选择,实际上并没有。   因为地产上亏损实在太严重,云汇的资金链要断了。   卖了云汇服饰,能回血。   他摸着下巴,思来想去,翻开文件,仔细地过了一遍:“其实我真不想卖。”   贺泽刚压价。   靳屿并不心急,轻嗤一声:“那您得想好了。”   走出这间酒店,未必有人愿意花这么高的价格收购云汇服饰。   “这是苒苒的心血,”贺泽刚觉得还可以抬一抬价,“我不能卖!”   现在演父慈女孝了。   “你也知道是苒苒的心血,”靳屿偏过头,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如果不是,我也未必看得上这点儿资产,也犯不上跟你谈。”   贺泽刚额头沁出冷汗,半晌,道:“好!”   靳屿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似乎对这一刻并不吃惊。   “您想卖,我也是有要求的,”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另外一份文件,推到贺泽刚面前,“我要求你和贺星苒断绝父母关系。”   他嘴角翘了翘,对贺泽刚的耐心告罄,声音冷若寒蝉地说:“以后无论生老病死,都别来打扰苒苒。” 第54章   贺泽刚还是签了字。   犹豫了那么几秒, 然后立刻签上名字,临走之前,并没有继续装出对贺星苒的宠爱和不舍,反而问靳屿, 准备什么时候打钱。   相当荒唐。   靳屿只能从法律角度, 最大程度上让贺星苒和这位人渣划清界限。   靳屿又抿了两口咖啡, 手机响了一声。   贺星苒:【来接我?】   地址是一个私人会所,今天她在和那位从临江来的设计师聊合作。   靳屿询问一下大致的结束时间, 抬起手腕看了看,感觉时间差不多,离开酒店。   -   临江来的这位设计师名叫林稚晚,在为自己的第五场国风大秀做准备, 要大量使用苏绣元素。   两人这次碰面,互相交流,然后把合同签好。   贺星苒还在为工作室选址,只能让两人在这间私人会所见面。   签好合同后,两人礼貌地握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临宜是贺星苒的大本营,本应该在工作结束后, 邀请林稚晚再去社交,但她提前说过是和丈夫出门过二人世界,贺星苒也就没再多话。   见她偶尔低头回消息,林稚晚罕见问道:“贺小姐结婚了吗?”   贺星苒咬了咬嘴唇,并不羞赧地回答:“嗯,他也在楼下等我。”   两人相约着出门。   楼下, 恰好停着两辆豪车。   贺星苒一眼就看到了靳屿。   今天他很难得地穿着一身西装, 但版型比较宽松,领带的长度超过皮带, 脚上踩着板鞋,有些商务气息,但更是休闲恣意些。   见了她出来,嘴角轻轻一勾,很矜持似的,并没有抬手招呼。   贺星苒努努嘴,稍稍往旁边看过去,大G前面有一辆劳斯莱斯,车前站着一个气场很强的男人,脸型流畅下颌线条清晰,单眼皮,但是眼窝很深,琥珀色的眸子有种很懒散的漫不经心。   贺星苒定睛多看了两眼。   那人忽地牵了牵嘴角,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   贺星苒:“?”   下一秒,林稚晚褪去谈合作时的老成和矜持,小跑着扑到男人怀里,轻声跟他讲话:“阿宴,等多久,冷不冷?”   池宴紧绷着下颌线,说了句“还好”,然后把林稚晚塞进车子。   贺星苒也走到靳屿跟前,他用宽大的手掌包住他的手,就见池宴回头,朝两人微微颔首,颇有礼貌地说:“再见。”   贺星苒连忙摆手:“再见!”又透过后车窗看到林稚晚也往回看,又道:“林小姐再见。”   ……   劳斯莱斯车门被合上,飞速开走。   林稚晚恋恋不舍似的系好安全带,嗔着池宴:“哎呦,你慢点儿。”   “慢点儿干嘛?”池宴的语气有点儿吃味,“让你多看那个小白脸几眼?”   刚刚林稚晚的目光都黏在靳屿身上,池宴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林稚晚弱弱反驳:“不是……”   “不是什么?”池宴冷声反问。   林稚晚:“那个弟弟长相可不是小白脸。”   池宴:“……”   林稚晚:“按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应该是松弛感,痞帅男。”   “差不多行了,”池宴拧着眉头说,“再夸我可真生气了。”   -   冷风吹散最后一丝尾气,贺星苒看着那个嚣张的临A6666的车牌渐行渐远的,有点唏嘘地摇了摇头。   林小姐的丈夫和靳屿一样是个嚣张的公子哥呢。   “叹什么气?”一坐上车,靳屿就拧着眉头,看着气儿很不顺的样子,“看不到那个老男人就这么不开心?”   贺星苒:“……”   什么鬼?   “哦,无话可说了,”靳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偏头很有压迫感地看她,“知道自己错了?”   老公就站在一旁呢,眼珠子都要你黏在老男人身上了。   贺星苒咽了咽口水,无视他的拈酸吃醋,认真道,“老公,我有话要说。”   靳屿被这声“老公”搞得心里舒坦,佯装生气:“你说。”   “据我所知,林小姐的老公是92年的……”   越说声音越小,靳屿侧过头,送上一记冷冽的眼锋,贺星苒破釜沉舟似的:“他也就比我们大三岁,还……还算不上老男人。”   靳屿:“……”   前面是红灯,他踩了刹车,猛然凑近了让贺星苒看自己。   “苒苒,专注一下自己老公呢,”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张脸不差吧?”   这男的怎么这爱吃醋啊!   她迷恋小明星他吃醋,多看了眼合作伙伴的丈夫他也吃醋。   怎么办,自己男人自己哄吧!   贺星苒连忙在他嘴唇上啄了两下:“很帅很帅,我老公最帅了。”   红灯还有两秒变绿,车子就停横线前面,贺星苒匆忙哄完人,俩忙对他说:“赶紧挂挡,要走了。”   在幸福里还没浸淫两秒的靳屿:“……”   身后的车子已经开始鸣笛催促了,他不情愿地挂挡,将车子开出去。   然后嘴里念念有词:“苒苒,我们才复合多久,你就厌烦我了是吗?”   贺星苒选择无视他的话。   “……”   靳屿:“看电视喜欢上男明星,买他代言的护肤品,你嫌弃不好用扔给我用。”   提到这里,靳屿话就多了起来:“买他代言的睡衣,全家人一人一套。”   贺星苒:“……”   “全家一人一套,”她声音小但很坚定地反驳,“不是没少了你的么。”   靳屿:“……”   “哦,还有,”本来没觉得有什么,靳屿越说越感觉自己最近的生活很惨,“他代言的两百万的车子,你也眼睛不眨就买。”   贺星苒弱弱辩解:“那是因为本来我也该换车子。”   “……”   靳屿:“还学会巧言善辩了。”   贺星苒:“……”   不就是多看了池宴两眼么!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怎么牵扯出了这么多不满。   贺星苒最近确实在追星,因为和钱多多一起看一个偶像剧,她很喜欢男主,恰好影视剧大爆,男明星飞升,资源变好。   钱多多说,支持一个明星最好的方式就是买他的代言。   贺星苒就照做了。   也奇怪,被贺泽刚的父女关系内耗的时候,贺星苒感觉自己爱靳屿都没力气,跳脱出父女关系怪圈,她都有余力去追星了。   今天是例行回钱家老宅吃饭的日子。   大抵是车上的几句话令靳屿当真感觉不爽,一直到抵达老宅,也没和贺星苒继续说话。   一进门,钱多多立刻拉着贺星苒去看男明星的新物料,她有些踟躇地看了看靳屿,他已经被舅舅钱和平拉过去研究股票。   到了吃饭的时候,靳屿仍旧话不多,贺星苒才意识到他应该是真生气了。   她悄悄在群里问大家:【男人生气了要怎么哄?】   是格子不是鸽子:【详细说说】   星星:【就是我今天多看了合作伙伴老公一眼】   是格子不是鸽子:【?】   【真的假的?我感觉靳屿心眼没有这么小】   贺星苒:“……”   【好吧,我最近还在追星】   【是有一点冷落他】   细细:【……】   是格子不是鸽子:【…………】   俩人几乎同时发出来文字:【那是生气吗!】   【那是吃醋!!!】   【哄!你去好好哄,人家靳屿多阳光开朗一男的都被你整抑郁了】   贺星苒默默反驳:【也没有到抑郁的程度吧……】   俩人:【……】   【反正你就这么一个靳屿,你看着办吧】   贺星苒:“……”   她暗自思索着,随便夹了一筷子,送到嘴里,还没咬,就感觉味道不对,从手机上抬头又嗅了嗅。   “……”   好像是肥肉。   靳屿不动声色地瞧她一眼,把碗往她前面一放。   贺星苒心领神会,把肥肉放了进去。   靳屿默默挪走碗,打定主意不跟她说话。   -   晚上回到家,靳屿跟福瑞晚了一会儿,直奔器材室,开始今天的体能训练。   贺星苒隐隐有点发愁,看着小狗,拍拍它的脑袋:“去看看爸爸在干吗。”   小狗跟真听懂了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去看,然后又回来。   一人一狗,四目相对,福瑞歪了歪头。   贺星苒:“……”   狗还是指望不上。   她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最后决定烧一壶热水,再兑点矿泉水,成了温水给靳屿送进去。   运动嘛,会出汗。   喝点儿温水挺好的。   计划得很合理,水烧好后,她端过去敲门。   “阿屿?”她探进去半个身子。   靳屿正在机器上练卧推。   自己在家训练,他上半身赤.裸着,随着推举的动作,胸肌和手臂肌肉不断鼓胀,汗水在上面闪着光。   贺星苒走进些,靳屿瞄她一眼,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继续练。   她看了看靳屿的腹肌,又向上,看到喘气时滑动的喉结,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确实……   好涩。   好诱惑。   但现在是哄他的时候,贺星苒把温水放在一旁,柔声道:“我给你倒了一点温水,一会儿慢点儿喝。”   “不用了,”靳屿随意一瞥,“我喝电解质水。”   贺星苒:“……”   狗东西,还挺难哄。   她干站着没意思,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吹头发的时候忽然想到点儿什么。   立刻放下吹风机,在客厅堆着的还没拆封的快递里翻找。   动作很急,福瑞都忍不住过来歪头看。   找打那个保密发货的快递。   贺星苒依然有几分胸有成竹,愉悦地揉了揉小狗头,转身回了主卧。   把头发吹得半干,涂一点莹润丰泽的唇釉,换好衣服,裹着睡袍,她重新回到器材室。   靳屿已经开始练腿,负重深蹲。   见贺星苒不打招呼进来,视线先是落在她有些潮湿的头发上,再是落到她的嘴唇。   “阿屿,你要多久才能练好啊?”她放缓语调,声音软软的。   靳屿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去,根本不吃这套,冷冷道:“还要一会儿。”   贺星苒:“……哦。”   “嗯。”靳屿象征性地回答一声,   可贺星苒并没有走,蹲完最后一组,他还没完全起身,纳罕地偏过头看一眼。   “咣当”一声闷响,杠铃砸在吸音地板上。   靳屿喉咙间泛起一阵干渴,小山似的喉结飞快蠕动。   浴袍堆积在脚边,贺星苒穿上那个靳屿喜欢的,粉色蝴蝶结只有两条带子的裙子,大大方方站在他面前。   白皙的肌肤在暖黄色光线下更是温和如玉。   “现在呢?”她稍稍扬起眉梢,“要多久练好?”   “已经练好了。”   靳屿的声音发哑,一步步朝她逼近。   贺星苒欲盖弥彰地步步后退,直到被抵在内收训练仪前,手掌撑在他的胸口,努力让两人挪出一点距离:“你要不要歇歇?”   这是在质疑他?   靳屿冷笑一声,大掌扣在她的细腰上。   “接下来该训练你了,”稍稍贴近她的耳廓,轻轻道:“你该担心担心你自己。”   贺星苒:“……” 第55章   贺星苒始终没搞明白, 靳屿到底哪来的这么好的精力。   又是卧推又是深蹲,还有闲情逸致漫不经心地找到小裙子的三根带子的起始端,不疾不徐地将它勾开一些。   肌肤上的汗渍贴在她的肌肤,黏湿又热, 在春日的晚上像是一个人型火炉, 无路可逃。   贺星苒喉咙干涸, 身体像面饼似的,不断变扁, 被压在内收训练仪上。   最后只剩下两股战战。   靳屿餍足过后,心情舒坦,嘴角若有若无地勾着。   贺星苒要站不稳,赶紧朝他张开双臂, 软软地喊他:“阿屿,抱抱。”   她的力气已经完全不能支撑她走回房间。   靳屿好整以暇地扬了扬眉毛,并不吝啬地给她圈在怀里,有些玩笑意味地笑她:“啧,这就不行了。”   贺星苒:“……”   靳屿:“还是需要好好锻炼。”   指甲深深陷在靳屿手臂的肌肉里,贺星苒的注意力都有些涣散, 小声反驳着:“不,不要了。”   刚刚她一直都在叫,喉咙干燥,嘴巴上的皮肤也有些起皮,配合细细的声音,撒娇似的。   他的心里莫名软了很多, 再次将她抵在仪器前, 低头吻了她。   咬了咬她的嘴唇,逐渐将其润湿, 等到贺星苒逐渐有了一些力气,声音也恢复正常,才松开她。   “自己走回去?”他明知故问。   贺星苒连忙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要你抱抱。”   靳屿直接打横给她抱起来,心情愉悦地扬了扬眉毛,语气也轻松:“看那么多男人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老公抱你。”   “……”   这是哄到位了,开始跟自己邀功撒娇呢。   贺星苒发现,靳屿虽然看着是大少爷脾气,很难讨好,实际上他并没有那么多王子病,只要肯爱他,多说几句他爱听的话,就能很轻易地哄好他。   当然,这只是贺星苒的经验之谈,钱多多和季航都认为,因为靳屿什么都见识过,什么都不缺,所以很难讨好。   “嗯,”她细条条的双臂紧紧地揽着靳屿的脖子,轻声道,“阿屿最好了。”   因为养狗的缘故,客厅和卧室都有监控。   靳屿给她放在一旁的仪器上,拾起落在地板上的浴袍套在她身上。   贺星苒用下巴指了指地面上的那滩水,趁机提意见。   “你把那里擦擦?”   原来也是这样,她弄脏了床单,靳屿主张退房时赔钱。   但贺星苒不肯,不想让床单被人看到,央求他半夜起来洗床单。   靳屿已经习惯了,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不给服务人员添麻烦。   他“嗯”了声,四处看看,没有趁手的工具,最后目光落在贺星苒的身上,一双桃花眼眯了眯。   贺星苒预感到他没想什么好事儿,连忙把浴袍裹得更严实一些,警惕道:“你要干吗?”   靳屿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手指顺着她干净白皙的腿部肌肤一点点向上,扯开小裙子三条细带子的其中一条。   身上一凉。   贺星苒惊呼一声。   再回神,小裙子已经被靳屿揉成一软攥在手里。   贺星苒:?   靳屿抬了抬眉,没有半分羞耻地说:“反正都是一次性的,干脆再利用一次,当抹布了。”   贺星苒:“……”   “这不是一次性的!”她弱弱为这条漂亮的小裙子申辩。   哪有衣服是一次性的!   靳屿已经将贺星苒没有几块布料的小裙子扔在地上,擦拭干净那滩她制造出来的水。   “理论上来说衣服不应该是一次性的,”他语气冷静,跟在做述职汇报似的,“但穿过一次,新鲜感一过,就不能再穿了。”   贺星苒:“……”   好吧,被说服了。   虽然感觉这个理论有很大bug,但又莫名其妙有些合理。   擦干地面,靳屿直接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又去给浴缸放水。   贺星苒脑袋里忽然灵光一闪,裹着浴袍小跑着走到卫生间,倚着门口,对靳屿说:“阿屿,我想到了。”   靳屿有些怔忪地抬头看她:“嗯?”   贺星苒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反驳他的逻辑。   稍稍扬着下巴,像小孔雀似的走到他面前,认真道:“不是一次性就不是一次性的,就算是你觉得没有新鲜感,那也不是一次性的。”   靳屿:“?”   这姑娘这么半天都在想怎么反驳自己呢?   他根本没在乎,手伸进水里试探了一下水温。   贺星苒像是祈求家长关注的小孩子,立马凑得更近一些,认真道:“你听我说!”   靳屿头也没抬:“嗯,听着呢。”   贺星苒也没管他其实是在敷衍,因为她现在貌似没那么敏感:“其实,是因为你看我穿过才觉得不新鲜,但穿给别人看,人家还是会觉得新鲜。”   靳屿:?   他拨弄温水的动作一顿,抬起脸,有些凝重的目光锁定她。   贺星苒丝毫没意识到他眼里散发出的危险预警,直接下结论:“所以,qqny不是一次性产品。”   靳屿:“……”   自己老婆,忍一忍。   但实在忍不住。   “哦。”他站直身体,向前一步,离她更近一些。   贺星苒浑然不知为危险已经悄然靠近,直到他的手指在胸口敲了两下。   热气扑在耳边,靳屿哑着声音,挑逗似的问:“你还想穿给谁看?”   “……”   下一刻,贺星苒整个人旱地拔葱似的被抱起来,扔进浴缸。   溢出来的水敲击地面,哗哗作响。   贺星苒头发沾水,湿漉漉地贴在胸口,吸饱水的浴袍重得像一床棉被。   “靳屿,你疯了?”她惊魂未定地出了口气,眼前男人已经单腿迈进浴缸。   又一波水荡漾到浴缸外,扑向地面。   靳屿低头,拍了拍她的脸蛋:“苒苒,不可以乱说话。”   明明是带着怒火威胁的动作,但是他做起来,仍旧有着娇宠和珍视。   一点点向她贴近,靳屿的声音和水声交融在一起:“我忍不住会吃醋。”   贺星苒:“……”   -   贺星苒已经记不清,当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了。   隔日,还是靳屿起床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她惊醒。   贺星苒揉了揉眼睛,声音还有些睡眠不足的倦怠:“阿屿,几点了?”   “还早,”他抬手摸了摸贺星苒的脸,语气分外温柔,“你多睡一会儿,我去云晟,有点事要我处理。”   靳屿在靳家的企业里虽然只是挂名,但开股东会,也需要他在场。   想来最近是集团内部有大变动,三番五次要他去开会。   贺星苒并不多想,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还是不想他走,顺着床滚过来,双手揽在他的腰间。   腹肌在不发力的时候也是软的,特别是男性的体温一般高于女性,又很温热,舒服极了。   抱着靳屿,贺星苒撒娇似的在他腹部蹭了蹭。   靳屿牵起一侧嘴角轻声笑了笑,在她头顶摸了摸:“怎么跟小猫似的?”   他之前飞了远途国际航班,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贺星苒给他抱得更紧一些:“我不想你去工作,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还真是在撒娇呢。   靳屿的声音愈发柔软:“就是去开个会,很快就回来了。”   贺星苒照旧眼睛不睁开一下,但手臂勒得更紧:“那你回来给我带小蛋糕。”   “好。”靳屿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两下,贺星苒这才放手。   关于收购云汇服饰,是靳屿出面做的,但和整个云晟集团都有关系。   他要早点解决好这部分。   而贺星苒撒娇归撒娇。   最多在家里多躺一个上午,之后一段时间里,靳屿忙着集团内部的事,她也都在忙工作时选址。   而靳屿似乎越忙越对那件事有兴趣,两人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变少,实际上陪伴质量是不断升高的。   贺泽刚对云汇服饰的管理从大家的口碑中就可见一斑,很多人已经人心惶惶,准备跳槽。   贺星苒再次创办工作室,仍旧要坚持云汇服饰的模式:资本可以随意退场,但那些购入机械设备、办厂搞生产、厂里工人等上游人员,经不起失业破产打击。   贺星苒这些年虽然是给贺泽刚打工,但是她不是没有留心眼。   一些高级定制,她都是没走公司账户,虽然交税多一些,但实打实给自己攒了一些本钱。   即便贺泽刚那里大厦将倾也要时间,但接了林稚晚秀场的单子,贺星苒哪怕不急着立刻将工作室投入运营,也得找到合适场地,带着手下的匠人开工。   先把手里的单子做好。   阿瑶陪她见中介,在临宜政府扶持的产业园里寻找租金和大小适宜的场地。   没有找房看房的经验,连续几天深夜和靳屿“加班”,今天不出意外又起晚了。   阿瑶在楼下等着,贺星苒不好意思让她久等,随便穿了一双新高跟鞋就出门,没想到走起路来打脚。   才走了几间场地,贺星苒走路的姿势就有些变形,逐渐放慢脚步,注意力也就没那么集中,才发现这两人都有异样。   阿瑶时不时盯着她看,又很快收回视线,一脸的欲言又止,中介小姐姐似乎也不太敢看自己。   贺星苒看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禁皱眉,对着手机屏幕照了两下并没发现自己的异常,于是便问道:“阿瑶,我怎么了?”   被她这么一问,阿瑶干脆脸红了,指了指她的脖子。   “师姐……”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总是害羞更多,换了个更大众地说法,“你,你是不是被家里的狗咬了?”   家里确实有狗。   贺星苒震惊了一下,以至于第一反应是福瑞这只西高地,而不是靳屿这只狗。   “啊?”   阿瑶认真道:“你后脖颈青一片紫一片。”   “破了吗?”贺星苒问。   阿瑶摇摇头。   贺星苒想了想,连忙把所有头发捋到胸前,看看具体是什么情况。   可自己一只手绕不过去,她喊阿瑶来帮忙。   阿瑶扭捏地举着手机,总是位置不对,贺星苒最开始还让她往左往右挪,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直接把手机倒扣到桌面上。   什么都明白了。   靳屿这狗!!!   福瑞那么大点儿的身体,能啃人脚趾头都不错了,更别说咬人后脖颈。   除非是她在睡梦中,福瑞上床偷袭她。   但是靳屿对动物毛发过敏,怎么可能让狗上床。   所以,不是福瑞咬了她,是靳屿才是真的狗。   能给她亲出这么多痕迹,足以见得昨晚到底有多激烈。   “……”   想清楚这一点,也就明白阿瑶的不对劲。   贺星苒不动声色地长发分两边披散开,淡定地跟阿瑶和中介说:“我们继续看吧。”   中介小姐姐连忙点头:“好,我们看看别的。”   贺星苒嘴角挽了个笑容,跟她向前走。   实际上低头给靳屿发消息:【你个狗!!!】   靳屿还在开会,通过三个字和三个感叹号,完全可以想到贺星苒此时咬着嘴唇的生气表情。   股权转让的董事会,来来回回开了几次,他心意已决,厌烦不已。   闷闷笑了一声,明知故问地回答:【我怎么了?】   贺星苒立马回答:【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要咬我!】   靳屿:【哦,宝宝,可是你还在我胸口抓了几条血痕呢】   贺星苒:“……”   好吧,自己也不占理。   眼看着对面“对方正在输入……”消失又出现,他有几分玩味地挑了挑眉。   “小靳总?”执行总裁喊了他两声。靳屿这才回过神来,将手机屏幕按灭,恢复不动声色的表情,道:“怎么了?”   执行总裁说:“合同已经拟好,请过目。”   “法务看过了吗?”靳屿问。   执行总裁:“嗯。”   靳屿低眉随意翻了两页,颇有礼貌地回答:“辛苦了。”   手机又响了一声,贺星苒的消息进来。   靳屿浏览完她的文字,缓缓起身,直接告辞。   云晟的股东们看他,有的人想再劝说两句,即便是这些天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可靳家少爷认准的事从不悔改,即便是有人跃跃欲试,但看掌权人钱卫平的脸色,也都偃旗息鼓,终究落败。   -   短暂的打情骂俏后,贺星苒还是因为工作室选址的问题发愁。   之前工作室和厂区在一起,方便她开会和管理,但这次她想多发展高端苏绣,想把工作室设置在创意产业园区,也方便在年轻群体里传播。   但产业园要不是太吵,要不是客流量太少。   贺星苒走到脚上打出血泡,今天仍旧是无功而返,跟靳屿抱怨了两句,舒服地洗个澡,然后继续投身工作,看中介发来的工作室选址。   靳屿到家的时候,拎了小蛋糕,还有碘伏和创可贴。   看到贺星苒在书房忙碌,敲了敲门才进去。   蛋糕推到她面前,巧克力味道的。   贺星苒笑了笑:“谢谢,但是我现在有点儿焦虑的没心情。”   靳屿拆开药店的塑料袋子,发出哗哗的噪音。   他扯过一旁的椅子在贺星苒前面坐下,将她的脚轻轻抬起来,搭在自己腿上,说些闲话:“不着急,先吃蛋糕,好不容易养胖些,别再瘦回去。”   对于她的体重,靳屿有执念似的。   生怕她太瘦影响健康。   “谢谢你,”贺星苒因为他的搭话,被迫中止工作,默默挖蛋糕吃,“我已经胖了三斤了。”   “这么久才三斤?”靳屿皱眉。   贺星苒:?   立马反驳:“一个月三斤,已经很多了!”   她不想自己很胖。   靳屿没跟她辩论,悉心地在她脚上被高跟鞋磨破的地方都涂好药水,贴上创可贴。   贺星苒自然而然地收回脚,踩在拖鞋上。   “其实可以最近在家办公。”半晌,靳屿沉吟着开口。   “在家不方便吧,机器还是很多的,搬上来也很麻烦,”贺星苒说,“就算可以作为过渡,也有点奇怪,更何况早晚要开工作室。”   靳屿对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道:“不用。”   贺星苒努努嘴:“我当然得有自己的工作室!”   在工作上有分歧,贺星苒会相当坚持己见。   “不是说不让你搞工作室。”靳屿情绪稳定地回答。   “我是说,云汇服饰还是你的,”他声音很轻,桃花眼里有爱意翻涌,“你还可以回园区,不用继续忙选址。”   贺星苒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什么?”   可看他的坚定并没有一丝动摇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说真的。   “你……”贺星苒有些仓皇。   云汇服饰的市值多少,她还是有估量的,又想到大少爷最近忙进忙出,心里已经有了大概估量。   嘴巴动了动,还没等她出声,靳屿缓缓道:“我收购了云汇服饰。”   他拿出文件,推到贺星苒面前,“这是你的心血,不能让贺泽刚浪费。”   本是哪吒剔骨还父的壮举,可靳屿不忍心看她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贺星苒心里感动。   靳屿虽然有钱、在云晟有股票有分红,可收购云汇服饰着实要费不少力气,而他就这般拱手相让。   “我不要,我可以自己再建立一个公司。”太贵重了,贺星苒看都没看一眼,赶紧将合同推了回去。   “我不想你这么累。”他的语气平和,但分外认真。   “一切都是我想为你付出的,”靳屿说,“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贺星苒摇头,对着他那双桃花眼,温和开口:“阿屿,我不想你因为我在股东那里难办。”   “不会难办,”靳屿说,“我想做什么一定会办到。”   他就是这样的意气风发,坚定不移。   靳屿却用宽厚干燥的手掌按住她的手,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分外认真地看着她,语气重比千金:“苒苒,我娶你,这是聘礼。”   在星野赶路,跋涉过所有明寐不清的旅程。   如今愈发靠近爱情、等于爱情。   所有金银细软都微不足道。   千金以聘,聘者为卿。 第56章   最后贺星苒仍然没有同意靳屿的提议, 两人都各退一步,分别拿了云汇服饰百分之五十的控股权。   而企业的管理权和话语权仍然在贺星苒,靳屿完全不干涉公司决策。   这是贺星苒提出的解决方案。   意识到云晟的元老们会对靳屿施加很大的压力,如此一来, 就让人说不出什么。   一晃初夏。   贺星苒和林稚晚合作的国风大秀在江南水乡临宜正式开秀, 在业界内取得了不凡反响。   贺星苒的名号再次打响, 不同于上次因为钱卫平的关系,在临宜上流社会依托人际关系拿到订单, 这次前来递出橄榄枝的,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国时尚界名流。   设计师、模特,全部都有。   林稚晚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看到她遇到苏绣“技艺”出名而不是“品牌”出名的困境后, 在如何打造个人品牌上,给她相当多的建议。   这次从临江回家,除了签订几个大合同,还有就是和林稚晚的私人见面。   公务车抵达云汇园区。   司机早早就看到老板丈夫在门口等着。   落日余晖里,他站在高大的越野车前面,上身的白色T恤涂抹上夕阳旖旎的色彩, 在冷硬漆黑的车子前,愈发突出而明亮。   男人鲜少吸烟,手腕上简单地戴着袋子表,黑色外套被搭在肩膀上。   本是低头看手机的,但看到车子过来,就转过头。   目视着车子逐渐靠近。   “李哥。”   本在后排戴着真丝眼罩小憩的老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 提过前挡风玻璃看到前方的爱人, 语调都变得有些轻快:“您在门口给我停车就行。”   “咚。”一声。   车门因为急切合上而发出的噪音响起,贺星苒像一只轻盈的鸟, 向靳屿扑过去。   而靳屿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夏天。   抱着贺星苒原地转了两圈,似乎还掂了掂,最后发表评价:“怎么又瘦了?”   贺星苒蹬着腿要从他怀抱里下来,但好久没见,仍旧依依不舍地勾着他的脖子,娇嗔似的:“你这是掂量猪肉呢?”   靳屿:“……”   “哪儿敢,”他赶紧讨饶,然后正经道,“让你和我运动你也拒绝,马上又到夏天,又要吃不进饭。”   不吃饭就会快速消瘦,这对身体并不好。   贺星苒努努嘴,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运动是正经运动么?”   靳屿:“?”   “我又不是只有床上运动邀请你了,”他说得很自然,并且没有收敛声音,贺星苒连忙左右看看,见四周没有人,才免了捂住他的嘴,“邀请你游泳,跑步,你不是都不愿意。”   “……”   倒也是事实。   贺星苒偷偷给自己辩解:“但我身体比大学的时候好多了。”   两人深夜活动,无论再怎么折腾,她也不会因为过度兴奋而发烧。   靳屿学着她的模样努努嘴,明白了对她这话的不屑。   贺星苒也不管他,直接从他口袋里拿出车钥匙解锁,然后上了副驾。   靳屿:“……”   作为司机,不上车还能怎么办。   这次贺星苒在临江市进行为期三天的出差,而靳屿也在执飞短途航班,虽然两人三天没见到,但同频的不在家不见面还是很幸福的。   两人今天约了国内一个新锐珠宝设计师在家里沟通婚戒款式,此时正往家里赶。   贺星苒对着后视镜左右照了照,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到底哪里瘦了,收回目光,和靳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路过临航,看到正在准备校庆呢。”   靳屿“嗯”了声:“我们月末一起回去。”   贺星苒:“啊?”   虽然百年校庆这种重要场合,校友们重聚是很正常的。   但他们毕业时间很短,在各个行业里做出名堂的人实际上并不多,更重要的,贺星苒是在工科学校读了艺术专业,真正混出名堂的并不多。   靳屿习惯性的用食指点了点方向盘:“我们班里有同学聚会。”   贺星苒努努嘴:“可是我们班没有。”   靳屿沉吟开口:“可以带家属。”   贺星到底是有点社恐,连忙摇头:“我不要。”   靳屿也并不逼迫她,反而不疾不徐地拿出杀手锏:“可是你老公我有发言。”   贺星苒:“?”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但一想到他在二十六岁时就升上机长,应该是所有航空公司委托高校培养飞行员里,升机长最快的,也就了然。   完全是后辈的模范和榜样。   这么一想,贺星苒有种与有荣焉之感的:“我老公这么棒?”   接受夸奖,靳屿扬了扬眉。   瞧他嘴角稍稍勾着,怕被发现又忍不住的表情,贺星苒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把时间定下,我挪一下日程安排,陪你回去。”   靳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谢谢老婆支持。”   贺星苒最近头发爱脏,不喜欢别人摸,一把拍开他的手。   靳屿:“……”   趁红绿灯的时候,他拿起手机在群里艾特全体成员。   【@全体成员,苒苒搞定,大家准备好】   黄钧泽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一片收到声里,只有他弱弱回复:【屿哥,这次真的稳了吧?别我再放烟花结果是给你俩爱情送葬出殡】   靳屿:【?】   季航和姜子格:【@黄钧泽,乌鸦嘴,叉出去!】   ……   而贺星苒浑然不知道靳屿还在密谋什么,回到家里,仔仔细细洗过手,然后敷了一个手膜,等待珠宝设计师的到来。   两人的婚礼时间因为上次吵架到近乎离婚被迫推后,后来又遇到两人工作忙和酒店档期的问题,又往后推了推,初步定在今年十月。   设计师Allen来的时候,靳屿直接邀请人到会客厅。   贺星苒说了自己的需求和报价,然后拿出自己绘制的大致的设计图纸。   是一只鲸鱼抱着一颗星星的样式。   鲸鱼和星星贯穿两人共有的生命的始终。   靳屿全程只说了四个字:“都听她的。”   贺星苒决策,然后他付款,分工明确。   因为思路清晰,贺星苒对宝石也有一定研究,因此沟通得很顺利。   送走设计师,贺星苒捏着靳屿光秃秃的无名指,暗自摇头:“哎……”   “怎么了?”靳屿问她。   贺星苒说:“我总觉得你手指上缺了点儿什么。”   靳屿习习惯性地抬了抬眉:“我要是搞一个钻戒多夸张。”   “不是钻戒,”贺星苒本来对彩宝也没多大兴趣,解释道,“就是那种很简单的对戒,我们一人一个,象征结婚的那种。”   她这么说,靳屿倒是来了精神,好整以暇道:“哦,看来贺小姐还是蛮有危机意识。”   贺星苒:“……”   虽然确实有不少人会因为他的姿色问他微信,但这完全不能引起她的担忧。   或者说,不能动摇她对靳屿的信任。   “你知道生肉检疫吗?”贺星苒问。   靳屿:“?”   直觉告诉他不是一个好比喻。   果然,贺星苒娓娓道来:“你戴上跟我的对戒,就像是出厂的猪肉盖上检疫印章。”   靳屿:“……”   贺星苒挑了挑眉,继续说:“证明你是我的。”   靳屿:“……”   话糙理不糙。   靳屿当晚就研究对戒,毕竟,贺星苒的那张脸摆在哪儿,总是会有烂桃花往上贴。   他也得证明。   贺星苒,是他的。   -   对戒还没彻底研究妥当,圈子里却出了另外一件令大家在茶余饭后忍不住提起的事。   今年六月,国外留学的祁颂年和乔景琛都应该毕业。   乔景琛今年不知道是不是走了什么大运文昌奇好,居然毕业回国了。   而问题就出现在祁颂年身上。   毕业前夕,她就已经回国等待毕业证,大家来问也都说自己喜欢在国内待着,等毕业庆典回学校就好。   而这次,是有人发现她被举报学术造假,直接被取消了学位证和毕业证。   “我靠,这个祁颂年真的太有节目了,”姜子格现在的八卦消息都比贺星苒来得及时,“你还记得今年年初她被爆出来当小三吗?咱们这里后来也没有风声了,大家就以为是过去了。”   姜子格讲故事时绘声绘色:“但原配其实一直过不去,也觉得逮人当小三的事儿说没意思,就憋个大的。”   “祁颂年不是一直立学霸人设吗?实际上发的几篇SCI核心都是买的,有的实验数据根本就对不上……原配家里也有点来头,根本不怕她在国内威胁,直接给她举报到校方。”   “还有那个出轨的渣男,也一起被举报学术作风有问题,俩人都完蛋了!”姜子格绘声绘色讲了半天,听到电话那头没动静,疑惑地叫了声,“苒苒?”   贺星苒“嗯”了一声:“我在听。”   姜子格问她:“你怎么不说话,大快人心啊!”   贺星苒回答:“我在给靳屿选母校演讲的礼服呢?你说是纯黑正式一点好,还是稍微偏休闲一些?”   姜子格:“……”   她就多余问!   她想到那天上网看到的一句话:没人可亲的嘴巴,才会讲故事。   啊啊啊啊啊!   贺星苒现在事业爱情双丰收,又怎么会在乎这个曾经试图离间自己和靳屿感情的人?   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   太在乎恶人反而影响了自身修行。   贺星苒确实没怎么在乎祁颂年到底如何,在搭配靳屿的礼服上来了性质,每天变着法试验。   那天航班结束,乔景琛联系靳屿。   他本是不想见的,但乔景琛已经和他领导打过招呼,等在航空公司办公楼。   “怎么?”靳屿连一杯水都没有给他,直接发问。   乔景琛耸耸肩:“我知道你现在恨我,但我们应该都讨厌祁颂年。”   他把一个U盘推到靳屿面前:“这里有能让她身败名裂的证据。”   和那个男的在一起时,祁颂年拍了视频。   出轨的那个教授也不是什么好人,原配随便一威胁,他就把视频给了出去。   原配和乔景琛互有合作,但在这种对女性还有羞辱的证据上,她并不愿意放出来。   对于乔景琛来讲,他跟祁颂年有仇怨,但不至于如此。   于是处置权到了靳屿手里。   靳屿并不接,绷着下颌线,冷声道:“把烫手山芋给我,你算盘打得不错。”   乔景琛苦笑一声:“你就这么想我的?”   又想着现在自己在发小眼里确实是这样的人,于是默默认下:“随便你怎么想,反正是给你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直接走人。   靳屿:“……”   追还是他妈不追啊!   好在乔景琛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他:“还有句话忘了说。”   靳屿的怒气又上来了,厉声道:“磨磨唧唧的,可以不说。”   “……”   “哪儿来的这么大脾气,”乔景琛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很快正色看着靳屿,“这几个月我也想了很多,但具体想了什么,你肯定也不爱听。”   靳屿:“……”   乔景琛收敛了些:“我挺对不起你和贺星苒,替我跟她说一句抱歉。”   说罢,他转身离开。   由于家庭环境,他从来不对感情之事有任何憧憬向往,也始终高傲地认为,人世间的关系无非是利益往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乔景琛是个从始至终都如一的人,坚定地拥趸这套利益法则。   可真在这个法则圈子里兜了一遍,才发现一个悖论:真心最可贵。   靳屿并没有转达这句对不起。   该是谁的错就该是谁认错,让别人转达认错是什么态度?   -   回到家里,贺星苒此时已经给福瑞洗过澡,又对着他的西装钻研起来。   靳屿感觉她有种执拗的可爱,笑道:“就这么几套西装,你别盯出花来。”   贺星苒却仿佛得到什么提点,一拍脑袋:“对哦,确实就这么几套西装,能发挥的空间太小了。”   靳屿:“……”   贺星苒说:“我让柜姐带着男装成衣上门吧,多挑几件。”   靳屿走到她身后,将正在忙碌的小人圈在怀中。   “我怎么都可以,”她的发尖有着抚慰人心的清澈茉莉香气,“宝宝不要太累。”   贺星苒正在搭配手表,在他手腕上搭了两下,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累,有种玩游戏的感觉。”   就是他们童年时会玩的4399换装小游戏。   只不过是从给女生换装变成给男生化妆罢了,很有成就感。   靳屿被逗笑了:“我是你的大玩具吗?”   贺星苒点点头:“全自动的。”   靳屿:“……”   没想到有一天能让她先自己一步开车。   看来真是越来越开朗。   拿现在的贺星苒和去年此时的比较,就知道爱的滋养会让人的精神面貌如何焕发新生。   靳屿思索片刻,对她说:“今天我见到乔景琛了。”   本来以为提到这个人,贺星苒会不舒服,但她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直接问他:怎么了?”   靳屿索性扳正她的肩膀,用直视的角度,坦诚布公地说:“他给了我一些和祁颂年相关的证据。”   贺星苒皱起眉头,斩钉截铁道:“不要。”   “你知道是什么?”靳屿反问。   “不知道,”贺星苒说,“但无论是什么我都不在乎,她本来就就是跟我们生活无关的人。”   “可是她之前对你说了那些……”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让我们真的分离。”贺星苒此时完全可以真正地说自己不在乎,耸了耸肩膀,“而且恶人自有天收。”   靳屿对贺星苒此时的释然有些诧异。   反而贺星苒拍了拍他的手臂:“我之前一直陷在明明我也是贺泽刚女儿,但贺泽刚并不喜欢我的思维怪圈,所以我无法原谅我自己,可一旦跳出来,就发现,错的是他,我为什么要折磨我自己?”   贺星苒说:“和祁颂年也是,错的是她,我为什么还要在她身上花时间。”   衣帽间的光并不是很亮,暖黄色的灯光在她周身照射出格外温柔的质感。   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女神像,温柔但坚硬,性感而神性。   她终于在他的日复一日的爱里,褪去从童年就裹在身上的悲伤痛苦的外壳,成为一个勇敢且自洽的大人,向往日后的生活。   靳屿对背包里的u盘有了答案。   “好,”靳屿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们把时间都用在相爱和感受生活上。”   -   祁颂年最近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在这样满是精英的家庭里长大,所有人对她的期待都是要做最拔尖的那个,要当人上人。   学历要最顶尖。   于是,她选择出国留学,在一次次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后,不敢示弱,只能走上学术造假的歧途。   比起他曾经插足人感情的丑闻,家里人更不能容忍她在学术方面的不真诚——这完全是一种能力低下的行为。   之前一贯纵容她的家里人在得知他被取消学位证和毕业证之后,仿佛都成了穿的光鲜亮丽的野兽,爸爸一个巴掌直接打在她的脸上,一项溺爱他的妈妈也开始长吁短叹。   所有用偷工减料垒成的宝塔,最后坍塌时只能更严重。   她的本质无法支撑她好好生活,无数的嘲讽和谩骂向潮水向自己涌来,祁颂年接受不了从神坛跌落的反差、   接到靳屿的电话时,她本是不同意见面,但碍于他手里的“证据”。   祁颂年哪怕已经打了很厚的粉底液,仍旧掩盖不了眼底的疲惫,还有光环褪去后无所适从的张皇。   即便是在咖啡厅最里面的位置,仍旧时不时的四处打量,警惕性很高,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靳屿大方的在她对面落座,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她已经分不清这样的无视是轻蔑还是保护。   不过大少爷向来不需要别人懂。   他做的一切也不是给别人看的,因此更自洽,更松弛,更从容。   她之前暗戳戳跟他比较的是什么?   好像不只是分数和配偶,祁颂年最讨厌他的,也就是最想要的,都是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恣意洒脱的人生。   小小的U盘就在他的左手指尖随意地转动,她的神经完全被系到上面,跟随着每次转动而紧绷打结。   靳屿慢条斯理地喝了杯偏甜的咖啡,又品尝了一下这家的蛋糕,认为滋味不错,又跟店员下单了一些,准备带回家给贺星苒。   U盘转动的动作忽而停下。   祁颂年的心脏提到嗓子眼。   “还给你,”靳屿根本没在乎她的表情似的,也没有解释半分,“不过有一个条件。”   一瞬间,祁颂年的心脏从天堂跌落地狱,颤抖着开口询问:“什么?”   “苒苒洒脱,不和你计较,”靳屿终于在此时点名主题,掷地有声道,“但你错了就是错了。”   “我需要你向她道歉。” 第57章   在个人名誉和向贺星苒道歉之间, 祁颂年哪怕再犹豫,也会选择后者。   贺星苒约她在咖啡馆见面,许久不见祁颂年,她褪去风光之后, 明明还是那张d妆容精致的脸, 但总感觉眼底有着灰败, 肩膀也不那么放松。   她双手捏着咖啡杯,胸口不停地起伏着:“贺星苒, 对不起。”   贺星苒淡定地喝咖啡,没有说话。   祁颂年继续说:“我不是故意针对你,只是不想靳屿过得太幸福……”   这种感情太扭曲,她自己都有些说不上来。   听她说完, 贺星苒扯出纸巾擦了擦嘴角,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是知道了,而不是原谅。   真的原谅吗?贺星苒不清楚,只是感觉算了,和解了。   不只是和祁颂年和解, 其实是和自己和解。   人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痛恨一个人的怨气,最先损害的是自己。   把那个小小的U盘还给她,贺星苒本来想嘱咐一句好好处理,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不用多嘴, 对于这个东西的处置, 她自然会比自己更了解。   于是,贺星苒走出咖啡厅。   又是一年梅雨时节。   天气阴孱孱的, 仿佛正在生闷气的少女,憋着一泡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哇”一声哭出来。   可空气仍旧闷热的,走出空调房两秒钟,身上就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今天是大家约好回临航的日子,贺星苒拿起手机要给靳屿打电话,屏幕上却忽然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   贺星苒诧异,但怕错过合作伙伴,还是接起电话。   “苒苒,我是爸爸,”贺泽刚的声音里透露着癫狂,“你要救救爸爸,你不可以不管爸爸。”   云汇服饰卖给靳屿后,他并没有立马拿这笔钱去赌地产上的窟窿,贺泽刚听信大师的话,将这笔钱投资了其他产业,血本无归。   他始终不承认,自己当年的成功有踩着时代风口的运气,太自命不凡,所以失败得彻底。   “你冷静一点,”贺星苒皱着眉头,“有话慢慢说。”   贺泽刚一听女儿这么说,心想这件事有门儿,连忙换上笑脸说:“爸爸手头资金不够,你借我一点?一千万……不!两千万就够。”   “我没有这么多流动资金,”贺星苒不等他开口,继续道,“但是我这里有个人能帮你。”   贺泽刚:“那你快安排我们见面!”   贺星苒:“嗯,他会去家里见你。”   挂了电话,贺星苒点进其他软件。   一辆七座商务奔驰停在面前,靳屿按下车窗,朝她招手。   贺星苒上了车,靳屿捏了捏她的手背,关切道:“怎么还在外面站着了?”   贺星苒努努嘴:“在里面感觉祁颂年心理压力很大。”   靳屿:“……”   后排姜子格噗嗤笑了一声:“我们苒苒还成气场型美女了。”   季航淡淡补充道:“有些人亏心事做多了,看谁都像阎王索命。”   空气里沉默两秒。   贺星苒忽然回头看他:“季航,你骂我?”   她这么一说,靳屿也反应过来,跟她沆瀣一气质问季航:“骂谁老婆呢?”   季航赶紧举双手投降:“哎呦瞧你们俩,我是阎王爷,我是,成了吗?”   靳屿笑他:“狗腿子。”   季航无所谓地耸耸肩。   贺星苒看着两人插科打诨,心里很是平静,跟姜子格也聊了两句,最后又把目光对准靳屿,缓声道:“刚才贺泽刚打电话给我。”   靳屿放松的眉毛立马蹙起:“他干嘛?”   贺星苒怂了怂肩膀:“要钱呗。”   靳屿抿着嘴唇,冷声道:“下次再来骚扰你,我们就报警。”   贺星苒点了点头:“嗯。”   车子驶上高速公路,千篇一律的路上风景无聊且单一,四人都昏昏欲睡,合眼小憩。   抵达临江时,恰好是中午的时间,太阳在和阴云的挣扎下,逐渐露出面孔。   空气里火辣辣的热。   四人在临江航空航天大学正门下车。   百年校庆,临航装点得气派热闹,热气球和彩带在空中飘荡,学子们身上都氤氲着阳光的气息。   贺星苒看着这座让她和靳屿相识的校园,内心一阵澎湃。   与此同时,临宜市。   贺泽刚千等万等,终于等到贺星苒口中的“贵人”。   三位搬运工人一起努力,将一座财神爷像搬进客厅,端正放在茶几上。   贺泽刚脸色灰白,最后一丝精气神也被抽走,瞬间苍老颓然。   —不是迷信么?那就一直迷信下去。   财神爷会救你。   -   百年校庆,校内也是热闹的。   虽不至于人潮熙攘,走到哪里都是不缺人的。   有小情侣撑着一把伞在仲夏中午压马路,也有背着双肩包的学霸默默垂头疾行去实验室。   因为靳屿的缘故,校方接待大家,在行政楼待了一会儿,又自行参观。   四个人闲来无事,在校园里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3号宿舍楼下。   姜子格拍了拍贺星苒手臂:“我们宿舍楼!”   宿舍楼外观重新漆了一遍,此时新鲜的发亮,并且已经从女生宿舍变成了留学生宿舍。   回忆和现实在此时交织在一起,贺星苒迟缓地点了点头,往宿舍楼阴面的林荫小径指了指:“我们就是在这儿军训的。”   靳屿握着她的手,淡淡道:“我们也是在这里见到的。”   他们一起想到十八岁的兵荒马乱,身体孱弱的少女,和不服管教的少年,一个中暑晕倒一个,因为没在队伍里所以第一时间上前,将人接住。   本是大千世界、人生海海。   两个本不相关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   贺星苒努努嘴,道:“你还说我穿婚纱时跟第一次见我一样漂亮,油嘴滑舌。”   靳屿失笑:“我怎么了又?”   “分明第一次见我时我中暑晕倒,生病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多好看。”   靳屿啧了一声:“大小姐,您能不能质疑一下自己呢。”   贺星苒不理解:“?”   “你中暑晕倒我抱你,这是咱俩相遇,”靳屿无赖似的双手一摊,“谁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   “……”   巨大的震惊后,贺星苒逐渐恢复理智,嘴巴动了动,发出一个音节:“啊?”   她十年前就认定的开篇,怎么居然是假的!   “到底什么情况?”   姜子格格和季航面面相觑,还以为对方有什么信息没跟自己同步。   靳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直到被贺星苒威逼利诱,才勉为其难地回答。   军训第一天,大家还不知道每个方队的具体位置,林荫小路上吵闹一团。   靳屿那会儿还有着因为双目短暂失明没有读上军校的不耐烦,给自己找了一块僻静地方,双手插在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   “贺星苒。”   “贺星苒?”   “贺星苒你在哪儿?”   一道尖锐且声音超大的女声劈开所有喧嚣声,势不可挡地钻进耳朵,靳屿无奈地往上抬了抬帽檐,掀开惺忪的眼皮。   恰好就是这个时间,余晖透过树叶洒在地面上,九月傍晚的余热强烈。   那位叫贺星苒的少女穿着宽大且并不合身的军训服,一手攥着过于宽松的裤子,另外一只手里紧紧握着军训帽,小跑着分开人群,朝声源跑去。   也一步步的,愈发清晰地出现在靳屿的漆黑双眸。   摇晃的马尾,光洁的脸上光斑时隐时现,离得那么远,靳屿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能看到她颧骨处婴儿般的细小汗毛。   周围的声音都不见了。   宛若置身一个真空的世界。   靳屿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名字:贺星苒。   听他说完,季航恨不得冲上来打靳屿:“你这是一见钟情啊?”   从来也没和大家说过啊!   姜子格也感慨:“我居然还成媒人了。”   靳屿笑笑。   当天晚上,黄钧泽也抵达临宜。   明天有校庆活动和优秀校友发言。   晚上大家在校外小聚一下,各自回到酒店睡觉,贺星苒不睡觉,拉着靳屿的手转了两圈。   她喝了一些酒,状态微醺,脸颊泛红。   靳屿怕她摔倒,给她圈在怀里,贺星苒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眉毛一挑,戏谑道:“大少爷还是对我一见钟情呢。”   她的动作很轻,搔得他有些痒。   靳屿偏过头,抓住她的手,凑近了些,在她耳边问:“不行?”   “你很大胆嘛,”贺星苒说,“很多男生都不敢追我。”   她细腻敏感,自然能看得出很多人对她的喜欢,可神秘的大美女,又是让人望而却步。   “我又不是一般男生。”靳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确实帅到令人发指。   贺星苒头抵着他的肩头,扑哧一笑。   靳屿说:“看来我清汤寡水的前十八年,都是为了你做准备的。”   贺星苒“嗯”了一声:“就很凑巧,一进大学就遇到了。”   恰逢其时。   -   隔日,校友讲座。   作为青年才俊,靳屿的演讲位置被安排在中间。   贺星苒和姜子格还有季航、黄钧泽早早就在下面坐好。   贺星苒还拿了相机,随时预备给靳屿拍照,哪怕活动现场有摄影师。   靳屿今天的服装是贺星苒按照自己的美神搭配的。   仲夏天气,即便是会场里有空调,还是要以舒适为主。   黑色戗驳领衬衫搭配千鸟格下摆紧收的飞行员夹克,腰线拉得很高,略微有些喇叭的拖地裤显得人比例更加优越。   别了一个飞行员胸针,头发是他随便抓过的,但恰好消解了这身衣服的隆重。   将意气风发的飞行员和桀骜不羁公子哥的气质完美呈现。   临出发前,靳屿照照镜子,半开玩笑地跟贺星苒说:“我现在可以立马跟你走进婚礼宴会厅了。”   贺星苒今天穿了一身烟灰色长裙,头发挽着,大气利落,两人站在一起就很般配。   引来很多打量、艳羡的目光。   落座之后,他们听前辈的经验分享。   后面也有很多飞行学院的学子们,等待这位有些传奇的学长登场。   靳屿松弛而自在地分享大学时的学习经验,如何走过人生困境,和多年执飞的经验。   岁月在他身上流过,打磨掉那些脆弱,转而给予一份平和,却仁慈地保留着少年意气。   少年裘马事清狂,但有一梦付苍穹。   隔着刺目的镁光灯,贺星苒和靳屿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互相颔首。   靳屿的发言结束,会场里响起一片掌声。   今天是靳屿班级的同学聚会,在路上,大家看到靳屿和贺星苒手拉着手,还打趣:“呦,这不嫂子么?”   和学生时代,大家在路上遇到时的反应一致。   好像他们也从来没有分别过,如今的一切都是那个九月的续集。   去酒店的路上,走到一半,靳屿忽然发现自己的胸针不见,大抵是掉在会场里,要回去找。   贺星苒陪他,季航一行人也想过来,便一起了。   分享会结束,会场里的早已没了什么人,跟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后,大家就被放了进去。   会场并不小,靳屿去过后台,也待过台上。   大家分头行动,一人负责一片地方寻找,贺星苒负责台上。   会场里的光线并不暗,贺星苒并没打开手电筒,只是稍稍曲着膝盖,低头。   她找得认真,完全注意到大家逐渐都不见了。   眼前一黑,四周都是黑的。   会场似乎断电了。   贺星苒心里一惊,连忙唤道:“阿屿?”   “靳屿?”   没有人回答,她又分别喊了姜子格季航的名字,静默的黑暗里仍旧没有声息,不远处好像交错着嘈杂的脚步声。   短暂的震惊过去,贺星苒摸出手机,准备打开手电筒去旁边看一看。   下一刻,忽然有一束镁光灯打在舞台上。   身后LED大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贺星苒下意识回头,就在播放的视频里,捕捉到自己的身影。   下面一行字:这是我们相遇的临航。   她仍旧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   直到台上传来脚步声,贺星苒看过去,靳屿长身鹤,手捧着鲜花,踩着光束一步步朝两人走来。   就像互相靠近的每一天,都是光芒万丈,都是黎明。   贺星苒并不木讷,立刻明白了这是靳屿给她的巧思和求婚。   直到靳屿把鲜花塞到自己手里,不用开腔,贺星苒就已经热泪盈眶。   少女时代,总是爱做梦,幻想过要一段惊天动地的恋爱,然后有最浪漫的求婚和婚礼。   后来世事无常,和靳屿之前没有求婚这件事,她遗憾,但一想到共度一生的人是靳屿,便原谅了这份遗憾。   “我的公主不能有半分不圆满,”靳屿说话时稍稍扬着眉,有几分坚决的傲气,“所以我要补充这场求婚。”   他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苒苒,”靳屿抬起下巴看她,语调柔和,“领结婚证是权宜之策,我有几句话忘了说。”   “我爱你,从十八岁开始的,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在临江,在临航,在两人开始的地方,一起进入人生的下半场。   贺星苒顿时泪流满面:“好。”   靳屿拿出一枚看似朴素的戒指,戴在她无名指。   越推越深,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皮肉,终于收拢住贯穿整个青春的珍爱。   要后来她才知道,这戒指是一对的。   靳屿花了大半月的功夫打磨,刻字,再设计成莫比乌斯环形状。   她随便一句想要对戒的话,靳屿就能记很久。   故事从临航开始。   那场兵荒马乱的军训,人群中有人喊了贺星苒的名字。   薄于纸张的青春兜不住满腔炙热,爱情二字不足以概括一切。   那就,如果生活不如你意,我如你意;   好运不在你身边,我在你身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