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被天道欺负哭   作者:岁暮星回   文案   *本文已完结,感谢支持~   *下本开《入魔后死对头是圣父竹马》,求收藏~   【大力出奇迹哭包白泽×慈悲但无情面瘫天道】   白昭昭经历白泽传承后,不仅被迫听了一百年天道老贼的呼噜声,还眼睁睁地看着并不富裕的修仙界被人顶着“天道亲儿子”的名头薅了又薅。   她唯唯诺诺地戳了戳天道:“歪?你崽造反啦!”   睡成猪的天道哼都没哼一声。   白昭昭被迫背井离乡,哭唧唧地遁入修仙界拨乱反正。   成为天衍仙门的剑修小师妹五年,白昭昭没见到气运劫匪,倒是在仙门大比上,因为紧张过度,一剑劈碎了药神谷弟子谢浔白的药鼎,还让他法衣飞飞。   谢浔白:……   白昭昭:……   传闻这位药神谷弟子生来无情,药神谷上下生怕他哪天弃医从毒,做修仙界最冷酷的大魔头。   擂台上,白昭昭打算先哭再说。   但在一众药神谷弟子紧张且震惊的吸气声中,谢浔白抿起唇角,生硬地安抚她:“我没生气。”   莫名逃过一劫的白昭昭:??   再后来秘境历练,白昭昭一石柱子抡晕气运劫匪大师兄,一边抽噎着道歉一边摸空他乾坤袋这件事被谢浔白看了个正着。   本以为这位脾气古怪的医修会装一装瞎。   不料真·天道本道·谢浔白垂眸无言片刻,替她藏好破绽:“你们白泽一脉执法都这么暴力么?”   白昭昭:嘤……嗯?天道老贼成精了?!   #我的守护白泽超凶   #她好会哭,算了,哄哄吧   #只有气运之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修为等级设定:炼气、筑基、开光、金丹、元婴、合体、化神、大乘   ——我是预收分割线——   专栏《入魔后死对头是圣父竹马》   【自甘堕落混邪女魔头×割肉喂鹰狡猾假废物】   谢岚意死在魔族败退的第三个月。   身为仙门百年来最有望飞升的天才,她却以勾结魔族、自愿堕魔的罪名惨死在息丰山。   她死后,天下修士没有放过她的亲朋,打着“清洗魔血”的旗号党同伐异,令修仙界风雨飘摇长达十年之久。   重生时,仙门与魔族的交战已接近尾声,她为救小师妹硬接了魔尊一掌,正是这一掌,魔息在她灵脉中横流,师门由此笃定她堕魔。   这一世她决定彻底坐实师门为她罗织的罪名。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她干脆利落地逆转灵脉,而后一剑抹了怀中小师妹的脖子。   仙门不与她同道,魔域却敲锣打鼓地迎她。   老魔君将毕生修为与魔域之主的位置双手奉上,恳请她带领魔族冲破息丰山封印,主宰天下。   这场战役比前世还要持久,曾占据上风的仙门逐渐露出疲态,不得已遣人与她和谈。   打一照面,谢岚意就险些笑出声,来使不过筑基修为,除了上乘的皮囊,几乎一无是处。   比起肩负重任的正道魁首,他更像是仙门送来献媚的炉鼎。   她认得他。   记忆里那个不成器的柔弱竹马喻星洲,小时候寡言温吞,如今被她扒干净折辱逗弄也依旧是那副好脾气,无聊透顶。   唯一有趣的,大概是偶尔情动,他会克制地别过头,喘着息劝她回头是岸。   “回头?”谢岚意歪着脑袋,指尖一寸寸丈量他紧绷的腰腹,笑言,“佛祖割肉喂鹰以渡世人,你若当真良善,那喂我如何?”   彼时他眸光沉定,郑重允诺:“我会的。”   可一转脸,他便逃了,还带走了魔域至宝。   看着重伤的右护法,谢岚意这才意识到,正道魁首之名诚不我欺。   喻星洲,一个只有筑基修为但剑意精纯的剑修。   他二舅姥爷的!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因缘邂逅 天作之合 甜文 异闻传说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昭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天道觉得我又凶又爱哭   立意:爱岗敬业   ============================================== 第1章 第 1 章   ◎一只长右◎   青州连日落雨,河水决堤,奔涌的山洪席卷过山脚的村庄。惨败的深林里,有白衣少年御剑穿行,他们落在树枝上,拂落袍角的湿意。   “过了青州的地界,就到无涯海了吧。”其中一个少年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凝重道,“没想到去仙门大比的路上能遇到这么多妖。”   “可不是,”另一人应和,“大师兄已经去前头探路了,我们还是赶紧的吧。”   “抓了这只妖,也算是为青州百姓做件好事了。”少年说着,回头看向不远处趴在树冠上的少女,扬声道,“小师妹,在做什么呢?”   少女抬起脸,一双漂亮的圆眼流光盼兮。她朝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另一侧树枝上停落的两只长尾锦雀。   “六师兄,小师妹这是在做什么?”另一人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听雀儿谈天呢。”少年笑笑,“咱们的小师妹能与万物通,可厉害了!”   那可不!她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白泽神兽,三界之中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白昭昭弯起眼睛,蹑手蹑脚地落在他们身旁。六师兄扶了她一把,打趣着问道,“雀儿都说什么了?”   “雀儿说今夜又有大雨,”白昭昭凝望着底下滔滔洪流,罕见地叹了口气,“作乱的是一只长右,若不能在天黑前抓到它,又不知道要淹死多少人。”   “长右?”   “嗯,一只能引发洪水的妖,也不算多厉害,要不——”白昭昭狡黠一笑,“我们顺手收了?”   六师兄问道:“在哪里?”   “雀儿说它就在前面那个山头。”   “走。”   两人说着就念起御剑诀,另一人顿时一呆,手忙脚乱地掐诀:“不、不和大师兄汇合了吗?”   “抓了妖再说!”白昭昭说走就走,长剑白光一闪,人已在数丈之外。   “大师兄说马上汇合……”那人哭丧着脸。   六师兄拍了拍他的肩:“七师弟,我与小师妹同去,大师兄那边就劳烦你了。”   “啊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六师兄御剑远去,他只能徒劳地喊道,“你们别乱来!小师妹一会又该哭了!”   回应他的只有山洪奔涌的巨响。   他发了会呆,恨恨磨牙:“小师妹总这样,六师兄你就宠着她吧!”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掐诀御剑,朝先前与大师兄约好的地方飞去。   虽说长右不是什么厉害妖怪,但到底是妖,没有变故最好,要是真有什么……不敢想不敢想,还是赶紧让大师兄带人过去好了。   *   又快下雨了,乌沉沉的天几乎压到山头。   白昭昭挥剑散开前路浓重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六师兄,我觉得不太对。”   “嗯?”   “风里腥气好重。”白昭昭后知后觉怕起来,“雀儿的确说只有一只长右,但怎么会有这么重的腥气?”   “确实不太对。”陆衡皱眉:“既不是很厉害的妖,怎么会让整座青州沦陷?”   “别往前了,我们在这里等大师兄吧。”   “也好。”   陆衡话音未落,一声滚雷般的咆哮炸响在耳旁,风里的腥气陡然重了。   白昭昭下意识偏身一闪,同陆衡连退三步后凝眸看去,适才站立的地方已凹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一只小山般的四耳猕猴从云端低下头,用赤红的眼睛盯着他们,鼻尖喘出的热气几乎要将他们掀翻。   “……真的是一只。”陆衡无言。   “好大一只。”白昭昭附和,“它是把老君的仙丹当猪饲料吃吗?”   当白泽那么多年,这么大只的长右第一次见,好稀奇。   “闪!”陆衡牵了牵唇,来不及同白昭昭侃大山,长右巨大的手掌已经朝他们盖下来,他拉起白昭昭快速朝外退去。   白昭昭也反应过来,横剑在身前,挡了一记长右另一只手掌的带起来的小旋风。   身上法衣出现细小的裂口,腥风扑在脸上有着刺刺的疼。   白昭昭难受地皱起眉:“师兄,再往后退就是山洪了。”   已经开始下雨了,更矮更远一些的山隐隐已被洪流吞没,陆衡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盯着长右,慢慢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我们不能再退了,长右每往前一步,山洪就往前百丈。”   幸好七师弟已经去和大师兄汇合,也幸好在被长右发现以前,他们发出了信号弹,附近其他仙门若是看见应该很快就可以赶过来。   陆衡握紧手中长剑,低眸看向身侧抱剑凝神的少女。   五年前小师妹拜入天衍仙门,她天赋卓绝,修炼速度几可与当年的大师兄比肩,师尊他老人家十几年前说过再不收徒,却还是为她破了例。而且她嘴甜,仙门上下就连最刻薄严肃的执法长老都很喜欢她……虽然她那能通万物的天赋偶尔灵一半不灵一半,将师兄师姐坑得嗷嗷哭。   ——今天轮到我了。   陆衡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指:“昭昭你……”   “六师兄,我决定了!”白昭昭抬起脸,目光灼灼看着那只四处搜寻他们踪迹的长右,“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被雀儿骗了,也是我说要来的,不关六师兄的事,我跟它拼了!六师兄你快走!”   陆衡:……你快哭了你知道吗?   少女肩背紧绷,眼尾浸出了红意。   “昭昭,我的意思是,”陆衡扯了扯自己被白昭昭捏住的衣袖,小心道,“你可以先松开手让我施展剑阵,这只长右体型虽大,但空有蛮力,天衍剑阵应该可以将它拖延一二。”   “啊?”白昭昭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没出息的手,慢慢松开手指,将手背到身后,干笑两声,“我也是这样想的。”   陆衡弯起唇,再看向长右时,眼底神色凝重。   他只是金丹初期,天衍剑阵在他手中能发挥的威力有限,也不知能拖多久。   长剑如电,转眼便分化为万千剑影,陆衡手中掐诀,以自身为阵眼,操纵拔地而起的长剑幻影朝长右围去。   一击得手,长右发出一声痛嚎,下一瞬攻击越发猛烈,地动山摇间,陆衡快速收势,支着飞回的长剑,咳出一口血:“快走!”   山洪又涨了,天衍仙门独有的剑阵却已发挥功效,将长右限制在原地,它愤怒地捶打着剑阵结界,双臂被剑气搅得血肉模糊。   白昭昭沉下眉头,心口微堵。   白泽有灵,血脉赋予她本能,会对三界万族怀有慈悲之心。   长右是不详的妖兽,所到之处洪水肆虐,因数百年前被修仙之人大肆屠杀,不得不举族避世,但它们依然会在人间失序之时现身,以作警醒。   青州王仁爱有德,长右没有现世的理由。   “师兄,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白昭昭直起身,侧耳听山洪巨响与长右哀嚎之下,被隐藏的细微乐音。   “什么?”陆衡锁眉。   他什么都没听见。   “是埙。”白昭昭抬眸看向面色微微发白的陆衡,扁了扁嘴,“对不起。”   陆衡尚未反应过来,后颈便是一痛。   昏过去前,眼前闪过的最后一幕是白昭昭歉疚到快哭出的眼睛。   白昭昭收回手,眼泪噗啦噗啦掉:“我也不想这样的嘛,已经让你走的了,是你不走,不要怪我呜呜。”   她边哭边托着陆衡往树上挂,剑阵中的长右冷静下来,不再捶打剑阵,而是死死地瞪着白昭昭。   白昭昭被它盯得心底发毛,握紧剑柄壮胆道:“你……你别这样看我啊,我只是一只刚成年的白泽,又不是我害你这样的。”   她的额间浮现出一个闪烁着银光的印记,白泽成年后接受血脉传承,领聆听天道之责,这是天道那个大圆盘子赋予他们一族的灵印,三界之中,见灵印如见天道。   长右平静下来,它看着白昭昭,缓缓低下头颅,山脚的洪流有一刹平息,奔涌的声响退去后,藏匿的埙声便无所遁形。   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白昭昭若有所思,然而下一瞬埙声曲调一转,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长右不安地抬起头张望,一双眼睛红得几乎滴血,它刨着泥地,重新看向白昭昭时,杀气满溢。   白昭昭微惊,抬剑挡回它一记凌厉的抓握,却也成功将它惹怒了。   她身怀白泽血脉,长右不敢杀她,只能烦躁地将护在陆衡身前的她挥到一侧。   白昭昭重重地撞在树上,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刺激这只没脑子的猴子!   白昭昭恨恨地想着,拼尽全力将手中长剑掷到陆衡身前,逼退了长右的一掌。   剑芒凛冽,伤及长右的手掌,它低头舔了舔,围绕着几棵树来回逡巡了一圈,开始发狠地撞击树干。   白昭昭挂在树上,被颠得快吐了,再看一旁的陆衡——很好,晕过去万事大吉。   就在白昭昭思考要不要也给自己来一下的时候,一柄长剑呼啸着飞来,气势如虹,穿透长右的左臂再借着力将它钉死在身后的树上。   长右咆哮着挣扎,白昭昭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抬头,看到浮在半空的白衣女子后忍不住“哇”地哭出声:“二师姐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呜呜呜呜,你的小师妹差点就没了!”   虞念娇牙酸地蜷了一下手指,冰雪般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无奈。她落在白昭昭身旁,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不客气道:“又笨又爱闹的小废物。”   【作者有话说】   昭昭:你快走!别耽误我变身!   陆衡:你快走!我有一手子绝活!   互相以为对方是菜狗,然后就是两个都走不了(摊手   开文大吉~ 第2章 第 2 章   ◎天道昏了头◎   天衍仙门的二师姐虞念娇,是个嘴毒心软且胸|大的漂亮姐姐。   白昭昭泪眼汪汪地一头埋进她的怀里告状:“就是这只长右,就是它把六师兄打晕的!”   虞念娇好笑地捏了捏她脸上的软肉:“昭昭,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干嚎不掉泪。”   嘎?   白昭昭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说话间,天衍仙门的其他弟子陆续赶到,为首那人身穿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头戴玉冠,面容清隽,脚下踩的老婆剑珠光宝气,一瞧便知造价不菲。   真不愧是大师兄宋涛恩,所谓的“天道亲儿子”,修仙四十年顺风又顺水,旁的剑修养剑养得裤衩子正着穿三个月再反着穿三个月,穷得那叫一个口袋比脸还干净,他呢!走到哪都有机缘,摔个跤都能摔进难度负一百但掉宝率百分百的秘境,简直太太太不!合!理!了!   白昭昭收了收为天下修者嫉妒的扭曲脸,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大师兄。”   宋涛恩垂眸看过来,眼底神色微松。他落到她们身边,上下打量一圈:“没事吧?”   白昭昭正要摇头,却被虞念娇将脸往怀里一扣,女子香充盈鼻尖,白昭昭登时便将宋涛恩忘到云霄,不安分地在二师姐怀里蹭了蹭。   虞念娇冰凉的目光在宋涛恩脸上一扫,抬手翻腕收回本命剑:“先除妖。”   宋涛恩神色一顿。   失去禁锢的长右在埙声的操纵下愈发暴躁,它并不顾忌伤口,咆哮着拼力奔上前。   “起阵。”   宋涛恩目光冷定,手中长剑剑芒吞吐。他显然在天衍仙门有着无上的尊崇,一声令下,随后赶来的仙门弟子即刻阵列前行。   剑阵还是天衍剑阵,但数十人用出的威势自然比陆衡一个金丹初期要浩大些。   白昭昭从虞念娇怀里抬起头,额上灵印再度浮现,一闪过后,白昭昭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这只长右……   不行不行!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更不能让它死掉!   白昭昭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宋涛恩的侧脸,见无人注意到她,悄然用指甲盖掐破指尖,白泽之血落入掌心,顷刻便凝聚起一团白光。   她趁人不备,甩腕将白光藏入剑阵,右手快速结印,在万剑齐发之前,快一步在长右身前撑起一个结界。   “唔……”为长右勉力挡下最后一柄飞剑,白昭昭捂着胸口闷哼一声,脸蛋纠结成一团。   天衍剑阵传承数百年,威力巨大,此番又是宋涛恩这个天道之子为主导,她一只刚成年的白泽,妄图以一己之力抵挡,那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好痛。   “昭昭!”虞念娇扳过白昭昭的肩膀,“你……”   白昭昭咽下胸腔里涌上来血腥气,露出一个傻不愣登的假笑:“怎么啦?”   虞念娇没说话,抬手按了一下她泛红的眼尾,将她护在身后。   “大师兄,这只妖!”身后传来天衍弟子的惊呼,白昭昭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宋涛恩面上也闪过一丝意外,他朝那名弟子颔首:“结界,有人护着它。”   气氛沉寂下去,山林间,远远传来一声女子的娇笑。   众人神色一凛,握紧手中剑。   宋涛恩厉声喝道:“何人!”   却无人应答,过了许久,女子的声音更近了些,她唤了声“阿右”,遍体鳞伤的长右发出一声呜咽,山岚有风起,似乎是女子在招手。   “阿右,来。”   长右烦躁地来回踱步,很快便撒腿往回奔去。   它退走,奔流的山洪也在缓缓平息。   白昭昭看了看它消失的方向,又抬眼紧张地注视着宋涛恩。   宋涛恩抬起了一只脚。   白昭昭当机立断,视死如归地一把揪住他衣袖作柔弱状:“大师兄你别走,我、我害怕!”   前方有异宝即将出世,这可不能再让这个天道亲儿子祸霍了去。   他最好味都闻不着!   白昭昭在心底恶狠狠地想着,偷眼瞧着宋涛恩似乎没有放弃追寻的意思,只好咬咬牙——我不要老脸豁出去啦!   她假作脚滑往宋涛恩怀里一扑,果不其然,脸还没碰到宋涛恩的衣襟,就被他扶住肩膀稳在半臂之外。   虞念娇环胸挑了挑眉,天衍弟子齐齐露出“哇哦”的看八卦神情。   不用当真献身的白昭昭却在心底松了口气。   宋涛恩虽然抢夺他人机缘增进自身臭不要脸,是让她不得不背井离乡调查修仙界失序缘由的大坏蛋,但他还算洁身自好,鲜少和女修传出这样或那样的绯色传闻。   ——是个有原则的土匪。   白昭昭狠狠拧了一把大腿,硬挤出两滴泪:“大师兄你别走,六师兄受了伤,二师姐也没力气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宋涛恩眸色微沉,他环顾一周,说道:“长右一日不除,青州水患便不能终结,师妹你……别任性。”   “我倒是觉得小师妹说得对。”被迫“没力气”的虞念娇却道,“适才启动天衍剑阵我们都已经力竭,不少弟子身上还带了伤,不宜深追了,不如先做休整。”   白昭昭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   宋涛恩沉吟片刻:“也好,山洪退去,青州那边的压力会轻些,倒是不急于一时了。”   虞念娇道:“我在向东百里的树林里遇到药神谷弟子,我看到小师妹的信号就先赶过来了,我们可以先和他们汇合,请他们为师弟师妹们疗伤。”   无涯海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召集各方仙门与散修,青州毗邻无涯海入口,在这里遇上其他仙门再正常不过。   “也好。”宋涛恩颔首,又略显迟疑,“我在南边偶遇合欢宗的道友,他们受了不轻的伤,我已承诺与他们同行。”   “合欢宗。”虞念娇拧了拧眉,“既然受了伤,你又做了承诺,那我们便在这里等他们一等罢。”   “此处距离无涯海入口只有半日行程,可否请药神谷弟子移步?”   “我动身的时候,他们已经休整完毕准备出发,只是药神谷弟子修为不济,飞舟的速度不若我们的剑快。”   “那便等等罢。”   宋涛恩垂眸提气,横剑掐诀,剑气磅礴倾泻,在空地上筑起一道结界。   白昭昭看着他被剑气拂起的发丝和冷峻的侧颜,抿了抿唇。   她接受白泽血脉传承后,通晓三界之事,本以为可以很快等到天道的谕旨,却只在入梦时听到天道轻微的鼾声。   天道就那样睡了一百年。   她娘说这是正常的,天道轮|盘在混沌初开时就悬在九天之上,偶尔会打个几百年的盹。   她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修真界横空出世了一个宋涛恩。   他像一棵蓝桉树,疯狂掠夺修真界本就不多的灵宝以供自身修为。   千年前有散修得道飞升,几乎耗尽修真界的灵气,即便过了千年,修仙界依然不似当年繁荣,哪里经得起宋涛恩这般挥霍,他的出现几乎挤占无数修者的进益空间。   “天道亲儿子”这种设定确实会有,但白昭昭翻遍古今,都没有找到宋涛恩这样的。   都说“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终究是公平的,偶有一两人惊才绝艳,既有智慧又有运气,从秘境中得到不错的灵宝辅助自身更进一步,哪像宋涛恩,过秘境跟蝗虫过境一般,他吃肉,却连一口汤都不给别人留!   偏那些灵宝还是他在“无意”中得到的,天道简直昏了头!   离开云梦泽前,白昭昭入梦见了天道轮|盘,金灿灿的大圆盘子一切如旧,她大着胆子戳它,跟它说:“宋涛恩真是你亲儿子?我瞅着不太像,有点儿笨,修仙界的天材地宝都砸他身上,四十年还没入大乘,你要不考虑换个儿子?”   回应她的只有天道的哼唧声。   天道没醒。   白昭昭呆站了一会,气呼呼地把自己拍醒了,第二日无奈背起小包裹离开云梦泽,哭唧唧入天衍仙门。   结果入门五年,宋涛恩就闭关了五年!   白昭昭觉得要不是仙门大比,她可能还要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他。   她想回家!   白昭昭扁着嘴不情不愿地跟在二师姐身后进入结界,宋涛恩已经开始打坐吐纳,饶是曾经在他闭关的山崖外见识过他吐纳时的灵气涌动,白昭昭还是被他此时头顶聚起的浓郁灵气惊得呆了一呆。   说好的修仙界灵气匮乏呢?   再看看其他师兄师姐头顶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白昭昭忍不住“啧”了一声。   大劫匪!   “昭昭,不是受伤了吗?”虞念娇敲了敲她的脑袋,“先疗伤,别乱看。”   “喔。”白昭昭摸了摸鼻子,乖乖入定。   她其实只是摆摆样子,白泽血脉得天独厚,她自幼生长的云梦泽毗邻仙界,每日无需吐纳都能吸取最纯净的仙界灵气,刚入修仙界的时候,她还嫌弃了好大一通灵气里掺杂的浊气。   白昭昭闭眼神游,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再醒来时晚霞已散,合欢宗的修士不知是何时到的,为首的红衣姑娘明眸皓齿,似乎与宋涛恩极为熟稔,水蛇一般婀娜的身子几乎贴在宋涛恩身上,她抱着宋涛恩的手臂仰头吃吃地笑,明媚的眼眸中尽是宋涛恩的身影。   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宋涛恩竟也没推开她。   白昭昭摸着下巴打量片刻,试探着总结:“……好登对哦。”   虞念娇嗤笑:“不过是馋他元阳。”   白昭昭:嗯?   “大师兄还留着那玩意?”   迎上白昭昭纯洁的大眼睛,虞念娇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她将白昭昭的脑袋拧去另一边,轻咳:“小孩子别瞎打听。”   夜里山林黢黑,只有宋涛恩撑开的结界有灵火照明,宛如白昼。   白昭昭被迫转头望向漆黑的前方,视线中蓦然跃入一点浅白的光。   白光越行越近,白昭昭歪头,耳尖微动,嘈杂的谈天声中,她听到有人踩踏树枝徒步而来。   少年身姿颀长,手中燃着一团灵火,他站在结界三丈外,抬起眼眸:“可是天衍仙门的道友?” 第3章 第 3 章   ◎宋涛恩不行◎   莹莹幽幽的小簇亮光将少年的面容映照得仿若山间精怪,但他的神色平和,一双微挑的凤眼没有少年郎的张扬肆意,反倒平静无澜,极浅的瞳色剔透澄明得仿佛神佛座下的莲花台,亦如一碧如洗的长空,俯瞰着世间的沧海和桑田。   像亘古且慈悲的九天神佛。   白昭昭小兽一样歪着头打量这个奇怪的修者,他的目光平定地落在她脸上,而后移开,仿佛她只是山间一株寻常草木。   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   白昭昭“嘶”了一声:“你是谁?”   “药神谷弟子谢浔白。”   他敛裾行礼,眉眼安然。   “我还以为药神谷不来了。”虞念娇起身,“不过百里的距离,云舟就算是爬也早该爬到了。”   药神谷医修专注炼丹与药草,实力自来不济,虞念娇这话说的有点诛心。   谢浔白却连眉峰都没动:“云舟坏了,师兄师姐耽搁在路上,听闻贵仙门有人受伤,我便徒步行来。”   白昭昭震撼:“徒步?”   “山洪退去,山间风景甚好。”谢浔白一脸坦荡。   白昭昭下意识看向他的衣摆,却发觉上头干净如新,忍不住唾弃自己:医修又不是不修道,区区一百里路哪就能让他像凡人一样狼狈,笨死算了!   “既然云舟坏了,为何不传书给师妹,好让我们接你们一程。”宋涛恩朝这边走来,“妖物尚未抓住,似还有强者操纵,夜间行路实在危险。”   谢浔白道:“无妨,都是历练。”   这是拒绝天衍仙门好意的意思吗?   可是药神谷其他弟子还在苦哈哈地摸黑修云舟呀?   白昭昭:这个人好奇怪哦。   饶是八面玲珑如宋涛恩也被他噎了一噎,半晌才道:“既如此,那便劳烦谢道友为门下弟子诊治。”   天衍仙门的弟子一路行来捉妖无数,身上多少都带些伤,但好在人多势众,宋涛恩又调停有度,遇上的妖也是小妖,大家伤得并不算重,如今放眼看过去,竟是被白昭昭点晕的陆衡最凄惨。   白昭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谢浔白朝陆衡走去。   半路却被合欢宗为首的那名女修拦住去路,红衣少女巧笑着抚摸上他的面庞:“哎呀呀,听说药神谷关门弟子谢浔白天赋卓绝,今日得见,竟还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那只攀附过宋涛恩臂膀的手在谢浔白脸上流连不去,天衍仙门弟子忍不住大皱眉头。   谢浔白却眉眼不动,他扣住那只作乱的手,指下脉搏无力,他一触即离,平静道:“姑娘身上有伤,火毒虽未侵入内腑,但拖了多日,已有蔓延之势。”   红衣少女捏着被他推开的手腕,笑嘻嘻道:“谢道友医术高明,不若先帮我治一治?”   “楚凝,劝你要脸。”虞念娇环胸冷哼,“先来后到不懂吗?你那点子伤拖了几日都没拖死你,会急这一会?”   楚凝嗔道:“别那么凶嘛,人家一见到谢道友就浑身疼,先治我又能如何?天衍仙门是第一仙门,不会这么小肚鸡肠吧?”   “不会,怎么会呢?”虞念娇笑起来,“我灵脉属冰,治疗火毒有奇效,不是怕死吗?来,我给你治,仙门和气,我虞念娇势必躬行。”   楚凝不开心地跺脚,转头同宋涛恩告状:“宋师兄,你看她!”   那个“她”字堪称九转千回,将她娇滴滴的声音发挥得淋漓尽致。   白昭昭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眼瞅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边,悄悄摸到陆衡身边。   指尖凝聚灵气灌注后颈的大穴,陆衡发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白昭昭松了口气,扯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六师兄。”   陆衡眼睫微颤,悠悠醒转,然而还没等白昭昭高兴,这倒霉孩子便口吐鲜血两眼一翻又昏死过去了。   白昭昭:!   她慌忙找出陆衡的手腕,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搭上去。   这个脉象,嗯……摸不懂。   白昭昭眼泪唰地涌出来。   她回头找人,就见谢浔白不知何时已站到她三步之外,目色寡淡地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忙活。   “你……”白昭昭被他吓得眼泪一收。   谢浔白的目光在她脸上一顿,而后落在陆衡身上,轻“啧”了一声。   白昭昭脸色一白,颤颤巍巍地问道:“我、我师兄他是不是没救了?”   “也许……”   他话音未落,面前白衣少女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抽噎着狠狠揉了把脸,把陆衡的脑袋搬到腿上:“呜呜呜呜呜六师兄我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呜……”   谢浔白敛袍,蹲下身给陆衡搭脉,慢悠悠地将剩下半句话补全:“经脉充斥的灵蕴超出所能承受的极限,虚不受补,若疏导得当,过两日就好了。”   嗯?   白昭昭哭声一顿:“真、真的?”   “我从不骗人。”   白昭昭看着他那“非常靠谱”的侧脸,揪起陆衡的衣摆狠狠地擦了擦脸,心满意足地收起眼泪。   再抬头时,谢浔白已站起身,两条长眉少见地蹙了蹙,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白昭昭仰起头小心地问道:“六师兄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他经脉里充斥着灵蕴?”   不、不会是因为我用白泽之力点了他拿一下吧?   谢浔白看向前方还在争执的几人,面无表情:“天知道。”   好敷衍哦。   白昭昭撇了撇嘴,也站起身:“既然六师兄没事了,那你是不是要过去给楚凝师姐疗伤?”   谢浔白收回目光:“太吵了。”   “我也觉得。”白昭昭深表赞同。   谢浔白看向身旁小鸡啄米般点头的少女,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她的伤没有你重。”   白昭昭惊讶地抬起脸,气鼓鼓道:“你胡说!我好好的,你可别咒我!”   “讳疾忌医也是病。”   白昭昭不服气,她挽起袖子,工种 号猫 加书酷 将雪白的手腕伸到谢浔白面前,哼哼:“那你看仔细了,我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会有伤,他们都说你医术高明,不会是以讹传讹吧?”   少女的手腕几乎怼到他脸上,他垂眸看着雪白肌肤下蓝紫色的经脉,抬手搭上去。   指腹传来的脉搏跃动强健有力,的确不像有伤在身。   但是……   谢浔白微挑起眉,眼底流露出一丝玩味。   他松开手,将白昭昭的袖子放下来,压低声音道:“假的。”   “什么假的?”   白昭昭不解地皱眉,谢浔白却没有回答她。   白昭昭只好捂着手腕仔细想,很快就反应过来,震惊地抖三抖。   不能吧……白泽真身和人形从外表到经脉内腑都不一样,她为了拜入天衍仙门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自己里里外外都和寻常修者无异,五年前连天衍仙门的掌门仙尊,也就是那位修仙界第一人都看不出她的异常,谢浔白一个药神谷的弟子能摸得出来?   白昭昭心虚地偷眼去看他,然而那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不动声色的、眼光毒辣的高人!   白昭昭慌了。   引以为傲的乔装被人一看勘破,她惹不起总躲得起。   白昭昭背过身悄悄往后退去。   才走出三步,谢浔白头也没回,悠然道:“如果有药神谷秘境里的疗伤圣器,你身上的暗伤应当能在三日内好全。”   药神谷秘境的疗伤圣器……那不是早就被宋涛恩薅走了吗?   药神谷秘境会在谷中弟子步入药圣境界后开启,十六年前药神谷十一长老突破,秘境开启,宋涛恩那个气运劫匪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把人家的机缘薅得一干二净,连那株最珍贵的还魂七色莲都没给药神谷留下。   大冤种药神谷损失惨重,却连罪魁祸首的衣角都没看清,连夜开会商讨缘由,得出的结论竟是修仙界灵气匮乏以致于秘境里的灵宝没养好。   白昭昭扁了扁嘴,哧溜窜回虞念娇身边。   宋涛恩似乎对合欢宗的女弟子格外有耐心些。   虞念娇闭嘴不与她们分辩后,楚凝竟还不依不饶地嘤嘤哭起来,谢浔白被吵得脑壳疼,干脆躲走,只有宋涛恩还耐着性子哄了两声,最后竟答应亲自为她传功疗伤。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白昭昭看看宋涛恩,又看看喜笑颜开的楚凝,学着虞念娇的模样低头抠指甲。   “六师弟没事吧?”   “没有,谢浔白说他经脉里堆积的灵蕴太多,找个人疏导疏导就好了。”   虞念娇“哦”了一声,拧过头盯着白昭昭头上的小揪揪发呆,半晌后叹了口气,白昭昭没反应,她便又叹了口气,幽怨开口:“都是女修士,楚凝哭起来跟大王八一样,还是你哭比较招我心疼。”   “她让二师姐不高兴了吗?”   “那倒犯不着。”虞念娇睥睨着不远处卿卿我我的两人,挑起眉幸灾乐祸,“师尊要是知道大师兄和合欢宗女修苟且,嘿嘿……”   “他才不会呢。”   他宝贝自己的修为和名声宝贝得要死,才不会乱来,肯定有阴谋。   白昭昭漫不经心地抠指甲,头上揪揪被虞念娇捏了一把:“你到底哪边的?你不知道我觊觎首徒之位很久了吗?他犯错我顶上啊,到时候师姐带你吃香喝辣。”   啊这样吗?   白昭昭懵懵懂懂地抬起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虞念娇一圈,认真总结道:“好像没什么问题,二师姐你比大师兄强多了。”   二师姐灵脉属冰,根骨绝佳,从宋涛恩的指缝里抠一点灵宝给她,她的修为应当可以和宋涛恩不相上下。   哦,她还比宋涛恩小了整整十岁!   宋涛恩也太不行了。   白昭昭心底啧啧。   虞念娇高兴道:“你也这么想吧,师尊他老人家总夸大师兄,还是我小师妹有眼光些。上一回你也说六师弟前途不可限量,大家都还不信,结果没过两日他就突破了。”   虞念娇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袭雪白的长袍从她们身边飘过,谢浔白顶着无甚表情的脸,幽幽道:“天知道。”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天知道=天道知道=我知道   九点还有一章! 第4章 第 4 章   ◎养凤凰的傻子◎   山洪退去后的深林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味道,结界中修者都在打坐吐纳,少女睁开一只眼睛观摩了一圈,蹑手蹑脚地从二师姐身旁退出去。   山林寂静,她缩地成寸,眨眼便越过数个山头。   此处已不属青州地界,再往前一些,就是无涯海的入口了,山洪没有侵袭到这里,比起前头几座山惨不忍睹的景象,这里青松蓊郁、萤火成群。   白昭昭试探着唤了声“长右”,山岚的风静悄悄,没有回应。   她等了一会,又唤了声“凤凰”。   这一回山林深处响起细微的响动,红衣女子提灯从青松林中缓步走来,眉间一点殷红,眼神冷冽肃杀:“白泽,你也要与修者为伍么?”   “这说的什么话,”白昭昭腼腆一笑,“我已经做了五年的剑修了。”   “你还挺骄傲?”凤凰不屑,“堂堂神兽沦落为剑修,还要为虎作伥,简直丢你娘的脸。”   “我娘退休了,老白泽可听不得这种事情。”白昭昭往她身后张望,“我且问你,那只长右可是你请来助阵的?”   “是又如何?白泽身为天道传声筒,什么时候也这么多管闲事?”   “也不算闲事,”白昭昭微笑,“三界有灵宝出世,就该上我的小本子。”   凤凰额上青筋一跳,忍了忍,终是维持不住风度,破口大骂:“你是猪吗?什么灵宝,那是我女儿!”   啊?   白昭昭震惊:“你怎么把蛋下这了?这可不兴下呀,无涯海十年一开,来往修士众多,指不定就把你女儿抓去烤了吃。”   “这还用你说!”凤凰火冒三丈,“要不是族中出了些差错,我也不会让我的孩子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降生。”   “那你孵蛋就孵蛋呗,好歹借了人青州王的地盘,干嘛让长右淹了青州城呀?”   凤凰冷哼:“觊觎我的孩子,他活该!”   “青州王一介凡人,刚出世的小凤凰对他来说跟鸡肋一样,他闲的觊觎凤凰,是嫌命太长么?”   凤凰身为神兽,是可以被修者契约的,但成年的凤凰实力强盛,又高傲无匹,修仙界已有许多年没人能契约这等强度的神兽了。   刚出世的小凤凰倒是好骗,但凤凰护崽,拐一只小凤凰的可能性比契约成年凤凰还要低。何况,小凤凰那可是妥妥的吞金兽,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食,劳心劳神还可能把它折腾嗝屁,傻子才养。   ——没有说凤凰傻的意思。   白昭昭在心底默默补充。   “你在骂我?”凤凰眉峰一挑,又要发作,“跟青州王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昭昭摸了摸鼻子,脾气好极了:“那就当我坏心眼好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青州王动不了你的小凤凰,但无涯海仙门大比,想契约一只神兽的仙门弟子海了去,就比如说我的大师兄宋涛恩,他的话,应该不用担心会把契约兽养死。”   拜托那可是凤凰诶,如果宋涛恩真能捡一只回去,就算掏空修仙界他也会将这祖宗供起来养的。   凤凰眸色微沉,烦躁地咒骂了一声。   白昭昭问道:“小凤凰还有几日降生?”   “已经三个月了,还没有破壳的迹象。”凤凰的眉宇染上忧虑,“这孩子先天不足,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养过来,族中大乱,我出逃下界,正是看重青州毗邻无涯海灵气充沛,不料……”   凤凰咬牙:“青州王那老东西,竟把主意打到我孩子头上,若不是我不能离开巢穴太远,我定要杀了他!”   “别那么暴躁嘛,万物有灵,事起有因,青州王治下风调雨顺多年,好歹算是上苍承认过的仁德之君,兴许有什么误会呢?”白昭昭劝解,“而且是青州王要对你不利,你干嘛祸害一城无辜的百姓,你瞧瞧他们都在水里泡多久了。”   凤凰沉默片刻:“水淹青州,青州王才不会派遣青壮搜山,打扰我和我的孩子。”   白昭昭踢着一旁的石头,无奈道:“要不今晚我给青州王托个梦,就跟他说上苍惩罚他强取豪夺,若想平息水患,就不许再搜山了?”   凤凰微愕:“你帮我?”   白昭昭大度摆手:“化干戈为玉帛呀。”   凤凰垂眸沉思片刻,忽而问道:“你成年不过百年,云梦泽又无灾祸,你现下理当在云梦泽聆听天道谕旨,为何出现在修仙界,还成了剑修?”   “我不能告诉你,就像我也不问你凤凰一族到底遭遇了什么祸事一样。”   “是我僭越。”凤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与你娘五百年前见过一面,那时你还在她的肚子里……你叫什么名字?”   “昭昭,日月昭昭的昭。”   凤凰深吸了口气,忽然发难,抬手一记火球砸向白昭昭。   白昭昭瞳孔地震:就算不喜欢我这名字也用不着杀人……呃,白泽吧!   她侧身闪躲,又一颗硕大的火球迎面砸来,山林间温度骤然拔高,尚未着火,周遭的树木就化成漆黑的炭块。   白昭昭“嘶”了一声,不得不调动白泽灵脉将灼热压下去,两股强大的灵压一触即分,白昭昭一头撞在烧焦的树上,捂着闷痛的胸口忍不住掉眼泪:“你你你、你怎么这样!”   “还是个孩子。”凤凰没有再动手,站在她十步以外,轻叹了口气,“但我似乎别无选择。”   “昭昭。”凤凰的语调温柔起来。   白昭昭却没好气:“干嘛!”   “凤凰一族存亡只在朝夕,我不得不赶回去,我想把我的孩子托付给你,以你的实力,应当能护她平安出世。”   白昭昭瞳孔微张。   “你愿意的话,我必将重谢。我会带着长右离开青州,青州水患可解,我也会送你隐匿凤凰气息的法门,你不必担心被修士发现,请你帮帮我的孩子。”   白昭昭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开口:“我不会养凤凰啊。”   “没关系,她不挑。”   白昭昭:……不挑?你信吗?我不信。   凤凰咬咬牙:“如果你要在修仙界做一名剑修,也可以和我的孩子签订契约,只要它能平安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白昭昭:……白泽和凤凰签订契约,谁才是被奴役的神兽?   白昭昭抱紧身后烧焦的大树,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   两个时辰后,白昭昭抱着凤凰蛋迷茫地站在两山之间,山岚冰冷的雾气在身周弥漫不去,怀里的凤凰蛋却灼烫如夏。   很好,原来她才是那个养凤凰的傻子。   她一个筑基废物小剑修拿什么养凤凰,还不如让宋涛恩捡便宜呢!   白昭昭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不行,宋涛恩和凤凰结契如虎添翼,她将来釜底抽薪的任务岂不是难上加难?   得,还是她养吧。   白昭昭泄气地抱着凤凰蛋往回走。   她的指尖抚摸着蛋壳上的纹路,嘀嘀咕咕了一路:“你说你娘也太不靠谱了,要是我把你拐去云梦泽当白泽养怎么办?”   “我跟你说,我可不会惯着你,给你找什么梧桐和醴泉的,我吃肉你喝汤,不喝就饿死,听懂了没!”   “还有哦,我只是小菜鸡,你要是闯祸被人抓去炖汤,我是不会救你的……”   天际翻起鱼肚白,白昭昭回到结界时,已经陆续有师兄师姐起身了,她做贼一般把凤凰蛋塞进乾坤袋,蹑手蹑脚地混入结伴去溪边的同门里。   然后就被谢浔白逮了个正着。   “昨夜你不在,你二师姐找了你很久。”   少年站在树下,眉目清朗若山间清泉,用平直的语调陈述事实。   白昭昭汗毛一炸。   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   她转过身干巴巴地笑:“结界憋闷,我到外头歇息。”   又忍不住怀疑:“师姐真的找了我很久吗?”   谢浔白仔细想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问了几个人。”   她就知道!师姐那么心大,才不会找“很久”。   这时,天衍仙门的弟子噔噔地跑过来喊谢浔白:“药神谷的道友到了,大师兄请谢道友过去。”   谢浔白往回走,走至一半又折身回来提醒她:“如果是用那个借口的话,你还是先换双鞋比较好。”   鞋?   白昭昭不解地低头,脚上那双云靴沾满湿泥,还被凤凰烧了个洞,大脚趾大喇喇地露在外头。   白昭昭局促地动了动脚趾,捂脸狂奔。   等她收拾好自己回到空地时,药神谷的弟子已经热情地和宋涛恩攀谈上了,只是这群灰头土脸的倒霉孩子怎么看都好像有点……不太聪明。   听他们说,云舟修不好,他们是扛着云舟一路找过来的——那只看起来就很破的云舟正停在空地上。   天可怜见的,十六年前宋涛恩薅的那一把堪称雁过拔毛,看给这群二傻子穷成什么样了,怎么会有比剑修还穷的人呐!   听他们说,谢师弟不愧是药神谷百年难遇的奇才,医术和修道两手抓,就算赶路都赶得比他们神清气爽——醒醒!他不用扛云舟!也不用熬大夜!   听他们说,感谢天衍仙门耐心等待,他们为自己拖后腿的行为深表歉意——就算你们不来,天衍仙门也是要原地休整的,傻孩子。   白昭昭怜悯地看了眼过于憨厚可欺的药神谷弟子,再看看一旁被宋涛恩哄得五迷三道的合欢宗女弟子,以及星星眼看着宋涛恩的天衍仙门弟子,顿时觉得修仙界的前途惨淡无光。   【作者有话说】   审核好久,今天更完啦!后天双更,周日见! 第5章 第 5 章   ◎不想挤云舟◎   连日下雨,日光穿不透厚密的云层,山间雾气凝滞冰凉,实力不济的修者激灵灵打着寒颤,往篝火处靠得更近些。   “大师兄!”天衍仙门派出去探路的弟子奔回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惊奇和笑意,“大师兄!山洪退了!”   “退了?”宋涛恩微怔,“那只长右呢?”   “没见着。”弟子疑惑地摇头,但很快高兴道,“山洪真的全退了,青州城现在一滴水都没有!”   闻言,在一旁啃果子的白昭昭憋不住笑,一口果肉登时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里,咳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众人视线齐刷刷地扫过来,虞念娇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地往手掌上吹了口气:“师妹,师姐手重,你忍着些。”   白昭昭面色大变,“别”字还没从鼻子里憋出来,虞念娇已经蓄好力一巴掌拍在她背上。   夭寿!杀白泽啦!   白昭昭被她打得往地上一扑,下巴着地,那口果肉刚从嗓子眼里咳出来,下一瞬她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白昭昭不干了,捂着嘴巴嚎啕大哭。   “好惨啊。”某药神谷弟子目光怜悯,戳了戳身旁的天衍仙门弟子,悄咪咪八卦,“贵仙门是否存在霸凌现象?”   被戳到的天衍仙门弟子横了他一眼:“你瞎吗?二师姐对小师妹最好了。”   “可是她哭了诶。”   天衍仙门弟子:……失误!   虞念娇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白昭昭,又看看目露警告的宋涛恩,干咳一声,把那只肇事的手藏到身后。   她扬起下巴,些微紧张地开口:“好了,我错了,你别哭了。”   一点诚意都没有。   白昭昭眼泪掉得更凶了:“师姐你明知道自己手重,还要打我!你故意的!”   虞念娇面露诚恳:“我的错。”   白昭昭拧头:“哼!”   “重伤”刚醒的陆衡坐在她身边,眉眼带笑,看热闹看得很畅快。   白昭昭控诉地瞪他,他乖觉地敛起笑,与白昭昭同气连枝:“对,二师姐就是故意的!”   舌尖那一刹尖锐的疼痛散去,白昭昭又被陆衡顺毛哄,消气了。但她还是背过身子,做出生闷气的状态。   乐死她了乐死她了!   要不是果肉卡了她一下,她估计真的会笑出声。   昨晚凤凰把她的崽塞给她后,摁着长右的脑袋要它把青州城的水患退干净,倒霉长右只会放水不会收水,傻不愣登地呛了好几口山洪后,干脆一屁股坐塌山头那一片树林打滚耍赖。   凤凰气得发抖,连夜杀上仙界绑架了一条蛟龙回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管这块的,摁着脑袋硬要他喝水。   蛟龙属水,长右放的水“请”蛟龙来收拾烂摊子,好像没什么毛病。   就是不知道那只从威风凛凛到一蹶不振的蛟龙骂着娘回去后会不会拉肚子呀?   蛟龙拉肚子天上是下雨还是下冰雹?   白昭昭又心疼又好笑,将脸埋在臂弯里吭哧吭哧地憋笑。   她不能笑出来的,笑出来十年功德就没了。   她可是天底下最纯良的神兽白泽,不能幸灾乐祸的!   白昭昭用力地拍了拍脸,勉强将笑纹压下去,正襟危坐地抬起脸,然后就看到谢浔白站在树下,垂眸看着她的手,眼神里带着点惊异。   白昭昭这下一点都笑不出来了,慢慢垂下脑袋把自己当鹌鹑。   周遭的声响杂杂拉拉,宋涛恩的嗓音裹着灵力,平直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既然山洪已退,长右又消失无踪,那我们便启程赶路吧。路上捉妖耽误了太多时日,恐怕其他仙门已到了无涯海。”   他话音刚落,便响起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宋师兄,你能不能带我一程?人家身上有伤,走不动了。”   除了楚凝还有谁?   白昭昭回过头去,见宋涛恩皱了皱眉头,却没有拒绝,忍不住心底犯嘀咕:“难道天道还包婚配,让他这棵五十年的铁树开一开花?”   “昭昭,此去无涯海还有大半日路程,我带你吧。”虞念娇心怀愧疚,态度诚恳。   白昭昭撇过脑袋:“不要,我不喜欢二师姐了!”   虞念娇一噎。   陆衡赶忙打圆场:“师姐,你看我有伤在身,不如带我一程?”   虞念娇送了一个眼角给他:“臭男人休想上我老婆!”   陆衡:……   白昭昭灵机一动,唰地站起身噔噔噔跑向宋涛恩:“大师兄,六师兄重伤未愈走不动,你带他一程好不好呀?”   楚凝挽着宋涛恩的手臂,急了:“先来后到你懂不懂啊?”   白昭昭不甘示弱,挽住宋涛恩的另一条手臂哼道:“同门情谊你懂不懂啊?”   “宋师兄已经答应我了!”   “大师兄都没说话,才没有答应你!”   白昭昭吵架自来就算理不直气也壮,楚凝眼见没辙,干脆一跺脚泫然欲泣地往宋涛恩怀里栽:“宋师兄,你看她!”   白昭昭牙酸地倒吸一口凉气:“你不要脸,吵不过就告状,你三岁吗?还有,干嘛让大师兄看我,看我机灵又可爱吗?略略略。”   气得楚凝一个倒仰。   宋涛恩眼底笑意一闪而过:“昭昭说得对,六师弟有伤在身,我理应带他。”   楚凝不依:“那我怎么办?”   白昭昭“咦”了一声:“你们合欢宗是没有自己的云舟吗?”   楚凝一噎,勉强找补道:“云舟毁了一艘,大家挤着不舒服。”   “这样啊,”白昭昭笑嘻嘻地开口,“楚师姐你看我如何?虽然我才筑基,但我御剑又快又稳,一点也不比大师兄差。”   “小孩子边去。”虞念娇单手揪住白昭昭的衣领往后一提,上下打量了楚凝一眼,祭出老婆剑,朝她露出一个杀意凛然的友好微笑,“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巴,不然我让凝雪拖着你走。”   楚凝:……老女人凶毛啊!   分配完毕,药神谷的云舟修一修勉强能用,合欢宗实力不济的女修挤一挤云舟也走得动,天衍仙门这边修为高的带一带修为低的,全须全尾的带一带身上有伤的,最后竟只有白昭昭落了单。   天衍仙门此次前来大比的弟子里昭昭最小,修为也最差,临出发前掌门师尊特意嘱咐宋涛恩要格外照顾她一些,但大师兄和二师姐都被她推出去带人了哇!   七师兄身旁看看站着的药神谷弟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昭昭倒是无所谓,她堂堂神兽哪有占修者便宜的道理。顶着大家的目光,昭昭炫技般祭出她的剑。   筑基怎么啦!今天她就让大伙开开眼,什么叫逆天的筑基强者恐怖如……   嘶——   一口灵气在经脉里劈了叉,昭昭捂着胸狼狈地咳嗽起来。   陆衡:“……大师兄,要不你去帮帮小师妹吧?”   宋涛恩:“……我也觉得她比你更需要帮助。”   楚凝:“她一直都这么蠢吗?”   虞念娇:“……闭嘴!”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白昭昭的背,落指如电点开她的几处要穴,谢浔白面无表情地开口:“看来你不太会御剑。”   白昭昭涨红了脸:“你放屁!”   谢浔白樱色的唇似乎弯了弯:“那可否劳烦你带我一程?我也不想挤云舟。”   嘎?   白昭昭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不要过来……”   谢浔白置若罔闻:“不走吗?要迟到了。”   白昭昭悲愤地寻求场外帮助,然而药神谷弟子说:“有师弟在,昭昭师妹一定可以平安且及时地抵达无涯海。”   “谢师弟可是我们这一代医修里修为最高的!”   白昭昭:医修修为全修仙界垫底好不好!有什么好骄傲的凸!   宋涛恩却放心了:“那便劳烦谢道友了,昭昭年纪小顽皮不懂事,还请海涵。”   谢浔白欠了欠身权作应答。   数道白光拔地而起,两艘庞大的云舟也笨拙地驶入高空。   白昭昭手掐剑诀,驾驭长剑流云跟上去。   谢浔白似乎知道她不喜欢他,守礼地站在长剑的另一端,直至飞掠过无数山峦,一碧万顷的无涯海出现在眼前时,方慢悠悠地开口:“没想到筑基修士竟也能和金丹一较高下。”   “我快累死了。”   “可是你的速度越来越快。”谢浔白扶了扶歪斜的剑身,示意白昭昭去看其他修士,“喔,是他们变慢了。”   他意味深长:“你对灵力的掌控似乎炉火纯青。”   白昭昭:“……你好烦,再啰嗦我就把你扔下去!”   谢浔白弯唇:“好的。”   他果断闭嘴,白昭昭只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极了。虽然恼怒谢浔白多嘴,但她还是很听劝,操纵流云的速度慢下去,作出力竭疲惫的状态。   等她磕磕绊绊带着谢浔白落在无涯海岸边的时候,大家显然已经等了有些时间。   楚凝又凑到宋涛恩身边嘀嘀咕咕,虞念娇脸黑得像锅底,一看就知道忍了楚凝一路。   陆衡气色似乎好了很多,朝白昭昭招手示意她过来,白昭昭当即丢下谢浔白头也不回地溜了。   这未免有些失礼了,陆衡看在眼里,歉意地朝谢浔白笑了笑,谢浔白却是面无表情,颔首回礼后,径直走到药神谷的云舟旁。   陆衡奇怪:“昭昭,你和谢道友吵架了吗?”   白昭昭仔细想了一下路上两人寥寥几句交谈,无辜地摸鼻子:“没有啊。”   虞念娇哼道:“要是吵起来昭昭肯定会哭,谢浔白那张脸一百年都不见有一个表情,吵架?拉倒吧。”   陆衡颔首:“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好像是我家那只笨白泽,不确定,再看看   涨了好多收藏(发出没见过世面的声音   呜呜都是天使叭!   九点还有一更 第6章 第 6 章   ◎他也打我了◎   无涯海风景虽好,但极其诡异,每年船只只有两个月能在海面航行,而无涯海的尽头,就是天极道。天极道是问道所在,天极道后面,就到了白昭昭的故乡,那里连接着仙界的登云梯,漫山遍野都是奇花异草,灵宝随处可见,是无数修者向往的圣地。   也因此无涯海虽诡异凶险,却总有修着纷至沓来,连带着无涯海旁的抚舟岛繁华无匹,走在街上三步就是一个修者,元婴高手跟不要钱一样。   宋涛恩反复叮嘱师弟师妹低调行事后,方带领众人乌泱泱地朝抚舟岛的闹市走去。   天衍仙门管钱的长老贴心地为他们定了客栈,可等大家到了地方,看着眼前那座风雨飘摇的破竹寮,纷纷眼前一黑。   说好的到了无涯海就吃香的喝辣的呢!   虽然说是天衍仙门修仙界第一仙门,但仙门上下全是剑修,一个比一个穷,仙门名头响当当,其实手里的真金白银少得可怜,不然也不用弟子打着“历练”的名号一路捉妖赚外快了。   身为全仙门最有钱的人,宋涛恩独自外出历练无数回,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僵着脸沉默良久,方抖着声音安慰大家:“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   虞念娇怨念地看着药神谷和合欢宗弟子高高兴兴地入住隔壁豪华单间,默默将路上买的馒头塞到宋涛恩嘴里:“如果你说总比露宿街头好,我想我会开心点。”   宋涛恩:……有道理。   白昭昭倒是不挑,她在云梦泽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和同门挤漏风的竹寮也算是别样的体验了,当即屁颠颠地率先推门进去。   黑心的客栈老板娘赚起钱来面面俱到,竹寮里除了大通铺就什么都没有,发霉的床单和角落沾灰的蜘蛛网,让虞念娇拳头硬了:“就这还要十颗灵石一晚,她怎么不去抢!”   宋涛恩后退一步:“虽然应当与诸位同甘共苦,但考虑到两日后的仙门大比需要全力以赴,在下决定,自掏腰包,先行一步。”   陆衡看着他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有钱真好。”   “这地方狗都不住吧。”虞念娇抓起一只吐丝结网的蜘蛛,狠狠碾死。   她话音刚落,有宋涛恩开溜在前,大家纷纷开始凑钱,宁愿三两人去挤一间单间,也不愿意再留在这里了。   虞念娇拎起认真选床铺的白昭昭,恨铁不成钢:“我们剑修虽然穷,但绝不做冤大头,这破地方白送我我都不住,她还卖那么贵。昭昭我跟你说,十四长老对你好,你今晚就给他写信,跟他说客栈定得很好,下次就不劳动他老人家了,听到没!”   白昭昭乖乖点头:“哦。”   虞念娇拉着她往外走:“今晚,啊不,是这几晚,你都跟我住。”   白昭昭捏着乾坤袋小心翼翼地问道:“一晚多少钱?”   “最次等的单间一百灵石一晚,”风情万种的黑心老板娘靠在柜台上拨算盘,抬头觑了她们一眼,忽然笑着同白昭昭说,“小妹妹长得真可爱,姐姐给你打个折,一间房九十九颗灵石如何?”   虞念娇:“还不如不打呢!”   “嫌贵呀,那你别住呀。”   白昭昭看看生气的二师姐,又看看黑心老板娘,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柜台上:“我没有那么多灵石,你看这个可以抵多少?”   圆润的果子华光灿灿,甫一离开乾坤袋便灵气逼人,饶是见多识广的老板娘也忍不住愣了愣:“元华果?传说中云梦泽的元华果?”   凡人吃一枚得窥道心,修者吃一枚涨一甲子修为。   老板娘看着眼神单纯的白昭昭,怜爱了:“小妹妹有几分家底嘛,姐姐我也不坑你,五枚元华果,你和你的师兄师姐在这里的所有消费——免单。”   白昭昭眨了眨眼,又从乾坤袋里摸出五枚元华果齐齐整整地摆在柜台上:“我们要最好的房间和食物。”   虞念娇震惊且心疼:“昭、昭昭,五、五枚,你别多给啊,这可是元华果!”   “没关系,这种果子不值钱。”白昭昭拉好乾坤袋的抽绳,活脱脱一只不谙世事的有钱孩子,“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把这个当零嘴的,我都没想到它这么值钱。”   虞念娇:……   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上楼梯的背影,虞念娇沉默了。   老板娘欢天喜地地把玩着元华果,笑眯眯地凑到虞念娇身边:“看在小妹妹这么大方的面子上,姐姐我就给你们一个忠告吧。”   虞念娇抬起眼。   “这座小城里每天都有杀人越货的事情发生,来无涯海的人大多贪心,你家小师妹看起来乖乖巧巧,身上又有宝贝,再好欺负不过,你们可得看紧了。”   “……多谢。”   *   昭昭不知道自己一掷千金的名头已经在无涯海上传扬开来了,房门一关乖乖地给十四长老写信。   等纸折的胖鸽子跌跌撞撞地从窗户飞出去,天穹已布满晚霞,白昭昭摸着扁扁的肚子发了会呆,才慢腾腾地朝楼下走去。   她没有辟谷,拜入天衍仙门五年,她的小房间堆满了各种锅碗瓢盆。她倒是不会下厨,但钻研食谱的能力一流,陆衡对她口中千奇百怪的食物很感兴趣,每到饭点自觉到她那边开灶。   可惜现在六师兄有伤,不能劳动他下厨。   白昭昭站在楼梯上,探着身子看挂在墙上的食单。   这家客栈虽然黑心,但在无涯海旁算上乘,正值饭点,大堂里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这只纠结的小白泽。   “油泼面,辣子鸡,水煮牛肉……”白昭昭碎碎念,馋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咬到舌头的话,还是忌油忌辣比较好。”   谢浔白站在最高一级的阶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蠢蠢欲动的白昭昭。   白昭昭恼怒:“你这人怎么跟鬼一样!”   谢浔白一顿:“我是好心。”   “你是驴肝肺!”白昭昭恶狠狠地说完,哒哒哒往楼下跑。   谢浔白思索了片刻,抬脚跟上去。   他身后跟着的药神谷弟子一脸见了鬼:“今儿个太阳打东边落下了?谢师弟治病救人不是一向尽人事听天命的嘛?”   从前药神谷遇上闹腾的病人,撒着泼不吃药也不给把脉,谷主把人往谢浔白跟前一抬,要么死,要么活。   他谢浔白才不惯着,医修该做的他都做,至于病人想怎么做,那就与他无关了。   从没见他这样上赶着的。   ——啧啧。   托六枚元华果的福,白昭昭点的一桌子辣菜很快就上齐了。   白昭昭从筷筒里取出筷子,便用绢布擦拭,边偷眼打量正襟危坐的谢浔白。   ——小样,这还不能吓退你!   白昭昭夹了一块水煮牛肉,刚要送入口中,就见到谢浔白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瓶药粉放到桌上。   白昭昭挑眉表示疑问。   “止痛的。”   谢浔白言简意赅,搁下药粉后就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白昭昭放下筷子,板起脸,“你坐下。”   谢浔白迟疑了一下,还是垂眸坐回去。   白昭昭一巴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恶狠狠地开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对我有什么企图?”   少女的手莹白纤细,指甲圆润可爱,没有一点常年握剑的痕迹。   ——像羊蹄。   谢浔白慢吞吞地抬起眼。   白昭昭单脚跪在条凳上,支着身子凶狠地盯着他。   谢浔白扯了扯唇:“白眼狼。”   “我?”白昭昭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白眼狼?”   白昭昭气乐了,白泽福泽万千,她还是第一回 被人骂白眼狼。   她气鼓鼓地盯着谢浔白好半天,发现自己还真拿他没辙。人家确实是好心嘛,巴巴地给她送止痛的药粉,她不领情就算了还凶他,但她总不能跟他道歉,说是因为心虚才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嘛。   白昭昭泄气地从筷筒里摸出一双新筷子,往谢浔白脸上一递,硬邦邦地开口:“吃饭。”   谢浔白扫了眼桌上又辣又油的菜,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还是在白昭昭不自在的眼神里接过筷子。   白昭昭将刚才没吃掉的辣子鸡送入口中,白天咬伤的舌尖顿时又辣又痛。她倒吸了口气,捂着半边脸缓缓。   谢浔白似乎并不习惯拿筷子,只象征性地夹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他樱色的薄唇沾上红油,眼尾也被辣出一丝红意,那张古井无澜的脸上瞬间生出生动的媚意。   白昭昭呆了一呆,又很快反应过来,鬼鬼祟祟地凑到他身边,捂着半边脸低声说:“那啥,我跟你商量件事呗?”   “你说。”   “你看啊,你吃我的饭,我们是不是可以两清了?”   “两清?”   “就是你昨天给我把脉还有这瓶药粉的钱。”   “天衍仙门每年因为弟子斗殴而与我药神谷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虽然你的伤不值一提,甚至还有些丢脸……但出诊费和药钱,贵仙门已经给了。”   白昭昭:……   “我不管!我的是我的,师门是师门的,我就要自己给!”   谢浔白无奈:“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白昭昭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她挂起讨好的笑:“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脉象好不好?”   而后又板着脸道:“你最好也忘掉!”   “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受伤了,为什么?”   因为你可能知道我是白泽啊啊!要是你大嘴巴到处乱讲我还搞不搞宋涛恩了!   但这话可不能告诉谢浔白,白昭昭急中生智:“因为我要参加仙门大比,要是他们知道我受伤了,一定不会让我参加的!”   骗子。   谢浔白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可是我已经辟谷了。”   言外之意便是这顿饭不、值、钱。   “那你说,你要什么?”   “听说无涯海秘境开启前,海上会有文鳐鱼飞跃。”   “成交!”   ……   半个时辰后,小城某处漆黑的窄巷里,白昭昭颤颤巍巍地摸着乾坤袋,小心翼翼地问身前几名彪形大汉:“大、大哥,您吃辣吗?”   客栈里打包的菜还热着呢。   换来为首那人一声阴阳怪气的低笑。   鞭子破空而来,贴着白昭昭的脚在青石板上甩出一记深刻的鞭痕。   白昭昭抱着毫发无伤的脚哭出声:“谢、谢浔白,他打我!”   少年的嗓音在黑暗里响起,平和极了:“他也打我了。”   【作者有话说】   白泽原形像羊,所以谢浔白说女鹅的爪子像羊蹄(太不会欣赏了...   今天更完啦,明天见~ 第7章 第 7 章   ◎两腿一蹬随时升天◎   事情要从白昭昭敲定“成交”后开始说起,谢浔白同她一前一后地走出客栈没多久,就被人连拉带拽地拐进这条死胡同里。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院墙遮蔽清透的月辉,面前这几名彪形大汉的面容并不真切。   虽然早有耳闻抚舟岛上“金丹多如狗,元婴遍地走”,但眼下直面拎人如拎小鸡崽一般的元婴修士,白昭昭整只白泽都不好了。   她抱着受到惊吓的脚瑟瑟发抖,下意识喊身边人的名字,本以为会跟在云梦泽和天衍仙门里一样,多少能给她撑腰壮胆,不料谢浔白好像比她还不顶事,那平直语调的话一出,小巷里顿时充满快活的气息。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理直气壮的啊!   ——哦,他是医修,实力不济。   回过神来的白昭昭意识到两人现在还是盟友,于是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问道:“你没事吧?”   不等谢浔白开口,凶神恶煞的绑匪笑出声:“小丫头,你的情哥哥没本事啊,劝你识相点,把身上的宝贝交出来!”   “什么情哥哥,你别乱讲啊!要是被我师尊他老人家听到,我这腿还要不要了!”   白昭昭不悦极了,身后谢浔白侧眸看了她一眼,平静地移开目光。   绑匪怒道:“少他娘跟老子装傻!老子要的是你的乾坤袋,乾、坤、袋,知道吗?”   白昭昭低头看了眼腰上破破烂烂的袋子,目露怜悯:“你们是不是穷到吃不起饭了,然后饿得头昏眼花抓错人了?”   “怎么会有人打劫剑修啊,不知道剑修天底下最穷吗?”   白昭昭心底酸涩,要不是宋涛恩是天衍仙门首徒,她怎么会自讨苦吃当剑修啊,这身法衣穿了五年,里里外外打了多少个补丁,大哥你真的没瞅见吗?   “臭丫头装傻是吧?剑修穷,天衍仙门身为第一仙门可不穷,看你身上的法衣是主峰弟子是吧?那老东西护短得很,能穷着你?在客栈的时候我可看见你从乾坤袋里拿出六枚元华果,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   原来你瞅得见我的法衣啊!   白昭昭心底啧了一声,凑过脑袋问谢浔白:“元华果很值钱吗?”   谢浔白答曰:“是他们没见过世面。”   “看来我娘说得对,只要是……”   谢浔白罕见地挑起眉,白昭昭却及时打住,捂着嘴巴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当做说错话的惩罚,而后她将话头对准眼前的元婴高手,语气总算有了被打劫的惶恐与恳切:“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吧,那是最后六枚元华果了,我看你来都来了,也不好空着手回去,要、要不我把我的本命剑抵给你?”   劫匪冷笑:“我一个器修,要你的本命剑做什么?你当我傻?天衍仙门剑冢的剑认主后都有造册,与本命长明灯相连,我拿了你的剑,好让天衍仙门追杀吗?”   “那你可就污蔑我了。”白昭昭辩驳,“我的流云没有造册,你拿走也没事。”   当初为了能和宋涛恩一较高下,她苦思冥想一整晚愣是给自己捏了个天生剑骨,结果一不小心捏过了头,入剑冢的时候还没缓过来,剑冢里的剑跟见了爹一样全疯了,未免造成混乱,她随手挑了流云就圆润地跑了,还被掌门师尊嫌弃好大一通年纪小草率妄为。   流云品阶低,掌门师尊当时给的意见就是先用着,等筑基后剑骨稳定再入剑冢,挑把合适的造册封灯。   “你别看这剑平平无奇,但我是真的把它当老婆养的。”白昭昭卖力推销,“你那这剑出去卖,能赚不少灵石呢。”   谢浔白干咳一声:“别说了,再说你的剑灵就该哭了。”   流云剑灵也就这半个月有点影子,它哭没哭白昭昭不清楚,但绑匪显然已经耐心告罄,长鞭破空而来,唬了白昭昭好大一挑。   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威势不小,若放在五年前,白昭昭肯定是躲不开的。   但天衍仙门不愧是第一仙门,教导弟子严苛得堪称变态,白昭昭勤勤恳恳练了五年,虽说不能同元婴修士一对一打一场,但保命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当即手腕一翻,灵力灌注长剑,挥出一道凛冽的剑芒,将长鞭的攻势挡在身前。   眼看其他几个劫匪也纷纷祭出自己的法器,白昭昭当机立断推了身后谢浔白一把:“你快走,去找我二师姐。”   话音未落,数道杀机锁在白昭昭身上。   这些浪迹在抚舟岛上的散修是真的要杀人越货!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有你们怎么就不信呢?!”白昭昭急了,一把扯下腰间的乾坤袋将里头的东西抖都出来,除了几枚灵石几套法衣和那几道菜,最值钱的应该就是天衍仙门的掌门弟子玉牌。   为首的劫匪狞笑:“小丫头可真是天真得紧,看到我们的模样,还想活着离开?”   这便是没得谈的意思了。   白昭昭果断闭嘴,不再与他们争辩。   她提起灵力奋力抵挡朝他们兜头劈下的杀招,但元婴修者又岂是那么好抵挡的?不过两个回合,就被一记长鞭甩开护身结界,罡风扑面,被她深埋在白泽筋骨下的暗伤一刹间爆发出来。   顾忌着身后“实力不济”的谢浔白,白昭昭没有退,竟是硬生生接了两招,胸腔里气血翻涌,她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一口血呕了出来。   她怒气冲冲地回头瞪着不动如山的谢浔白:“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如果谢浔白不在这里,她解开白泽灵脉,兴许还有一战的可能。但她不敢在谢浔白面前暴露身份,谢浔白要是能在她和劫匪拖延时间的当口脚底抹油,兴许这会宋涛恩和虞念娇已经赶来了。   这人怎么这么呆!气死她算了!   回应她的是少年的一声叹息,他说:“我觉得不太好。”   少年平和的眉眼冷冽起来,他抬起那双宛若神佛的凤眼,补充道:“我觉得你不太好。”   废、废话!她都咳血她能好吗!赶紧麻溜地去请救兵啊!   小姑娘模样虚弱极了,仿佛两腿一蹬就能随时升天。谢浔白顿了一下,抬手覆上她的眼睛。   窄巷里的温度骤然升高,白昭昭目不能视物,鼻尖窜入少年身上清冷的草药味,他的手腕似乎系着红绳铃铛,清脆的叮当声响拂入耳畔时,她觉得有些困了。   少女的睫毛扫过掌心,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谢浔白垂眸克制地抿了抿唇,抬起另一只手,漆黑的小巧药鼎凭空出现,引来元婴强者的低呼:“朝、朝生鼎!”   “抱歉,”谢浔白低眉,隽秀的面容上浮现星星点点的金光,他说,“人各有命。”   白昭昭昏迷前用力扒下谢浔白的手,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药鼎之下,元婴强者生机绝断,逼仄的窄巷里燃着苍青色的火焰,“实力不济”的医修谢浔白灵压逼人,数条人命祭了朝生鼎,他的眼底却无波无澜。   *   虞念娇是最快发现昭昭不见的,她从客栈三楼搜寻到大堂时,柜台后拨弄算盘的老板娘扫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在找你的小师妹?她和一个少年出去了,我听说她用六枚元华果包了十几间上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抚舟岛,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应该已经是那群元婴的刀下亡魂了。”   这还得了?   虞念娇当即一脚踹开宋涛恩的房门,将正在打坐修炼的他摇起来。   虽然她总和宋涛恩比高下,但不得不说这货是天衍仙门最靠谱的人了。听老板娘的描述,昭昭面对的可能是七八个元婴修士,不摇半步化神的宋涛恩她一个人打不过的啊!   等虞念娇带着乌泱泱一帮仙门弟子找到昭昭所在的窄巷时,白衣少年正横抱着她家小师妹从巷子里缓步走出来。   谢浔白头上的玉冠已经碎了,青丝流泻在肩头,平和的面容染着三两点血迹,平添几许诡异的妖媚感。   虞念娇没有留意到他的反常,一心挂念他怀里的白昭昭。   宋涛恩站在一丈开外,凝视着谢浔白的脸,问道:“你们没事吧?”   怀里的小姑娘被虞念娇接走,谢浔白面无表情地拭去面颊上沾染的血迹,平静道:“我没事,但白姑娘受了很重的伤。”   “怎么会呢?”虞念娇着急忙慌地去把昭昭的脉,“那些人就是为了财,你们打不过给她就是了,昭昭不是不懂变通的人!”   “大概是觉得不够吧。”谢浔白揉了揉眉心,“药神谷这一次带出来的丹药有限,无法治愈她内腑和经脉的伤。”   虞念娇眉头紧锁:“那怎么办?”   谢浔白看向宋涛恩,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十六年前药神谷秘境应运,十一长老取得还魂七色莲,只需要半日,白姑娘身上的伤便可尽数痊愈。”   宋涛恩藏在长袖下的手徒然握紧,目光冷沉。   “还魂七色莲,传说中的医修至宝。”虞念娇怔怔,“为何十六年前药神谷秘境没有应运?”   谢浔白收回落在宋涛恩拳头上的目光,蓦然笑了一声:“天知道。”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装13版):扣1天道保佑你   昭昭(掐人中版):麻麻修仙界有脏东西QAQ   补充一下修仙等级设定:炼气、筑基、开光、金丹、元婴、合体、化神、大乘   九点还有一章哦~ 第8章 第 8 章   ◎我吓到她了◎   白昭昭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走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天极道上,天道金色的轮|盘悬挂在她头顶,仿佛生着双目的金乌。   天道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她,在她登顶天极道的时候,化作一个白须白发的仙人。   仙人说:“白泽,你在本尊睡觉的时间里,对本尊的孩子做了什么?”   白昭昭呆住。   仙人继续说:“你可知如今修仙界灵气匮乏,已多年无人飞升?宋涛恩乃本尊钦定之人,百年之后将位列仙班,你竟敢对他不敬?”   白昭昭:……啊?   老头,五年前你可不是这态度啊。   不待白昭昭开口,仙人举起手中法杖,朝白昭昭砸下去。三千多里的天极道,白昭昭一路敢怒不敢言地滚下去。   这天道老贼怎么跟凡界寻常老人一样,不高兴了就挥拐杖打人呢!   床榻上白昭昭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她皱着眉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朵悬在额头上的七色莲花。   还魂七色莲?   白昭昭一怔,就见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垂落的床幔掀开了些。   宋涛恩挽着半边床幔,从昭昭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那天衍仙门首徒法衣的一角。   “你醒了。”宋涛恩目光落在床沿,少女的手指缓缓动了动,她撑起身子,似乎一头撞在七色莲上,她发出一声低呼。   宋涛恩叹了口气:“入门五年,怎么还这么冒失?”   这话说得未免太亲昵,白昭昭整只白泽都僵住了。   大哥,我们不熟哒!   白昭昭拜师五年,宋涛恩闭关五年,他们也就是在前往无涯海的路上说过几句话,她实在担不起他这般长兄如父的评语。   白昭昭无法回答,只能咳嗽一声化解尴尬,而后她便惊奇地发现,原先胸腔里的闷痛消失不见了。   她震惊地回头看着还魂七色莲,虽然早有耳闻它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头一回受它润泽,还是忍不住咋舌它的功效,难怪宋涛恩会冒着被药神谷追杀的风险把它弄到手。   白昭昭哑然:“现在是什么时辰?”   “子时。”   白昭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出事到现在的时间,忍不住痛心疾首。   两个时辰不到,她身上那些暗伤就好得七七八八,这等宝物要是留在药神谷,不知道能救多少人。   宋涛恩!你这个土匪暴殄天物!   “怎么了?”宋涛恩察觉她沉默有异,不由问道,“还难受吗?”   白昭昭将胸腔里的那口气顺下气,勉强不让自己泄露义愤填膺的情绪:“没有,我好多了,多谢大师兄。但现在已经子时了,你留在这里会不会……”   “嗯,我只是不放心,”宋涛恩从容道,“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   床幔被放下去,遮掩住屋中烛火,床榻旁响起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白昭昭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这样?   “大师兄。”   宋涛恩的手搭在房门上,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温和开口:“怎么?”   白昭昭试探:“这朵花……”   宋涛恩转过身来,白昭昭已自行挂起床幔,她拥着被衾跪坐在床榻上,手里还魂七色莲吞吐着温和的光,将她略微苍白的面庞映照得软糯无害。   宋涛恩眼神微闪。   白昭昭心电急转,作出不知情的模样:“这是谁的灵宝,还怪好看的。”   宋涛恩沉默片刻,开口道:“谢道友说你伤得很重,我想起早年时偶然得了这个疗伤圣器,就让你试试,看来疗效不错。”   我信你个鬼!   白昭昭暗暗腹诽,面上却是惶恐:“这样的灵宝应该很难得吧,我现在好多了,大师兄你拿回去吧!”   “无妨,”宋涛恩道,“你疗伤要紧。”   这么大方?   白昭昭讶异过后很快释怀,也是哦,身为天道亲儿子,宋涛恩的机缘不仅在灵宝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更是在为人处世上滴水不漏,否则也不会被各仙门夸了五十年“后生可畏”。   “昭昭,”宋涛恩放软了语调,“师兄可不可以和你约定一件事情?”   来了!   白昭昭精神一振,乖巧应道:“师兄你说。”   “师尊教诲过座下弟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朵七色莲效用惊人,我不想惊动旁人,”宋涛恩斟酌着道,“昭昭可否为我保密?”   你果然知道手里灵宝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吧!   白昭昭心底不屑冷哼。   五年前她刚下界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天道老贼睡蒙了头,分机缘的时候搞错了,但后面听说越多宋涛恩的事迹,就越觉着不对劲。   他是怎么做到精准降落每一个掉宝率超高的秘境,且慧眼独到薅走每一个牛气哄哄的灵宝的?   她堂堂白泽尚未知道灵宝的出世时辰和方位,宋涛恩全知道?除了作弊还能作何解释?   白泽可不会冤枉好人,宋涛恩就是偷宝贼!   白昭昭气哼哼,但对上宋涛恩诚恳中带着点诱哄的目光,她面色一肃,也诚恳地用力点头:“嗯!我都听师兄的!”   宋涛恩眼神一软:“那你早些歇息,过两日就仙门大比了,养好伤方能全力以赴。”   白昭昭乖巧点头。   等宋涛恩走远,白昭昭小心地放出神念探查还魂七色莲,发觉这东西已经被宋涛恩强行认主后,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呆坐了一会,爬起身翻看乾坤袋。   天衍仙门弟子都有这样一个乾坤袋,但白昭昭这个不一样,她在乾坤袋原来的空间外又辟出一个能养活体的空间。   白泽没有逆转空间的本事,她辛辛苦苦找到鸾鸟,跑了好几趟,才用三株元华果树忽悠万象宫的仙官帮她做的。   在这个空间里,她种了七株元华果树,养了一池肥美的泽鱼,还有很会生孩子的兔子,这些东西可不能翻出来给绑匪看,更更更重要的是,小凤凰也在这个空间里。   为了这个祖宗,她特意将山凿出一个洞,用凤凰留下来的梧桐枝在山洞里给小凤凰搭了个窝。   也不知道她用力摇晃乾坤袋的时候有没有波及到它。   白昭昭心疼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兔子,安抚地摸了摸它们,而后直奔山洞。   凤凰蛋稳妥地窝在梧桐枝里,瞧着似乎还长大了些。   这几日兵荒马乱,这还是昭昭头一回认真打量它。   ——好像确实比她见过的凤凰蛋虚弱一些。   白昭昭索性在它面前盘腿坐下,拿出凤凰留给她的养崽手册仔细研究。   一盏茶后,白昭昭泄气地摊在地上,她戳了戳凤凰蛋,嘀咕道:“你们凤凰一族人少是有道理的。”   凤凰蛋毫无动静。   白昭昭叹了口气:“你说,我要是把你养嗝屁了……云梦泽会不会血流成河?”   她想了一下凤凰和白泽决斗的场面,忍不住抖三抖,心底一边默念着“罪过”,一边爬起身依照手册的说法为小凤凰运转小周天,完事后她才离开乾坤袋。   房间的和合窗微微晃动,白昭昭警觉地皱起眉,打眼扫了一圈,她的目光落在桌案上。   一只琉璃药瓶,瓶身下压着一张信笺。   白昭昭狐疑地拿起来,信笺上的字迹飘逸华丽,简单地言明药瓶中丹药的服用方法便再无其他,连署名也没有。   白昭昭觉得手里两样东西灼心般烫。   她慌啊!   不必想也知道这是谢浔白送过来的,但看看她之前干过什么好事!   ——坑已经辟谷的他吃又油又辣的菜,巧言令色要他保密她的脉案,因为元华果而连累他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差点嗝屁,还一脸自信地把他当成实力不济的废物。   白昭昭回想昏迷前看到的那一幕,他一袭白衣,苍青色火焰拂掠长发,他目色冷冽仿佛神佛降世,登时想拍晕自己。   简而言之,她把人家得罪得透透的,而且这个“人家”还是个扮猪吃老虎心机深沉的绝世高手。   不活了。   白昭昭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咬紧小被子,用她那所剩不多的脑子揣测谢浔白夤夜送药的用意。   不会是他被我发现隐藏多年的高手身份打算杀人灭口吧!听说医修对用毒一道也颇有研究的。   白昭昭一脸惊悚,打开琉璃药瓶闻了半天,除了清幽的药香,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床榻上那朵七色莲?不会以为是她偷了七色莲要杀人夺宝吧!   白昭昭越想越离谱,赶紧拍拍自己的脑袋让它冷静冷静。   *   客栈长廊尽头的另一间房里,谢浔白身穿雪白的中衣,裸|露的半截锁骨似有灼伤,他坐在桌案后翻阅医书。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探进一颗做贼心虚的脑袋。   谢浔白抬眸扫了那个药神谷弟子一样:“如何?”   “已经送到了,不过……”那名弟子迟疑道,“白姑娘好像不在房里,我也没敢多看,放下药就走了。”   “辛苦。”   “多大点事!”弟子摆了摆手,挠着脑袋道,“师弟,你从前可不这样的。”   “哪样?”   “给人送药啊,还是佛隐丹,佛隐丹药引难得,我记得上一回七长老找你要,你也只给了他一枚,这一回可是足足三枚!”弟子说着大惊失色,“谢师弟!你该不会红鸾星动了吧!”   “胡言乱语。”谢浔白翻过一页书,平静道,“是谢礼,我从不欠人情。”   弟子不解:“谢、谢什么?”   谢浔白从书中抬起眼眸,似乎怔忪了一会,又垂下眼睫:“谢她在巷中的袒护。”   “那你可以自己去的嘛,还拿佛隐丹跟我做交易,我是你的话,我才舍不得丹药。”   谢浔白眼前掠过少女红彤彤的泪眼,想起她扒下他的手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他不由抿了抿唇:“我应当吓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和大师兄飙完戏的昭昭智商告罄   今天更完啦,明天会修一下文,捉虫之类的,晚上九点掉落三千字   和小天使mua~ 第9章 第 9 章   ◎昭昭:离谱!◎   白昭昭在房间里躲了两天,直到仙门大比当日才被虞念娇连哄带拐地骗出房门。   天衍仙门的弟子早已在大堂集结完毕,今年的仙门大比,掌门师尊座下的九个弟子全都来了,其他十六峰也有十来个名额。   弟子们换了那身赶路时被各路妖怪蹂|躏得乱七八糟的法衣,齐齐整整地用玉冠缚起长发。白昭昭最晚来,她站在楼梯上,等候多时的师兄师姐转过头看她,一时间昭昭眼睛都看直了。   天衍仙门的法衣白底蓝纹,用的是水火不侵的鲛绡,飘逸灵动,剑修虽然经常穷得不修边幅,但认真拾掇拾掇,就帅气极了。   哧溜。   白昭昭没出息地咽了口口水,然后就招来虞念娇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昭昭,伤好些了吗?”陆衡站起身朝她笑,他的面色好了许多,修为似乎也小有突破。   那天她出事的时候,陆衡因为在养伤,宋涛恩就没有喊他,他应当是从其他弟子那里知道事情原委的。顾念她没辟谷又不好下楼吃饭,陆衡很贴心地让其他弟子帮忙给昭昭送饭。   昭昭如今看他如看衣食父母,乐颠颠地凑到他身旁乖乖回答:“已经没事啦,谢谢六师兄的饭!”   虞念娇瞥了眼自己空掉的手,哼了一声:“你怎么不谢我帮你解决那些觊觎元华果的小贼,没良心。”   白昭昭油嘴滑舌:“因为师姐最好了,说谢就生分了嘛。”   虞念娇又哼了一声,面色却是稍霁。   “好了,”宋涛恩打断他们,“掌门师尊传信,他已与三位长老抵达大比擂台,我们要赶紧过去。”   “是!”众弟子齐齐抱剑行礼。   宋涛恩带着仙门弟子鱼贯走出客栈。   白昭昭跟在陆衡身后,临出门时忽然福至心灵,回头看向客栈的楼梯。   药神谷弟子一身青衣,正跟着他们的大师姐缓步下楼。谢浔白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垂眸同身旁的弟子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白昭昭的视线,他掀起眼帘望过来,眼神一如既往无波也无澜,却吓得白昭昭赶紧回头乖乖走路。   脖子都缩紧了。   啧。   谢浔白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他有些不能理解白昭昭为什么会这么怕他,他明明对每个人都很友好。   另一头与昭昭并肩而行的七师兄奇道:“昭昭,你同手同脚了。”   白昭昭:……我知道,你别说了呜呜。   昭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谢浔白,他明明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药神谷弟子,想当年她到天衍仙门拜师的时候,十七长老对她出言不逊,她还给他好大一个下马威,十七长老一个合体期的高人她都不怕,她怕个锤子谢浔白!   可是可是!   脑海里响起另一道委屈巴巴地辩解声:“他可能知道你是白泽诶,他还打算借此让你帮他做点什么!”   “还有还有,你都看见啦,他才不是实力不济的医修,他杀人不眨眼哒!白泽通晓天下事,你听说那种苍青色的火焰吗?你没发现他祭鼎杀人的时候实力远远超出所表现出来的开光修为吗?”   白昭昭咬着手指,终于肯定地说道:“没错!白泽一族生来趋利避害,谢浔白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我怕一个打不过的坏人才不丢脸!”   白昭昭暗暗给自己打气,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无涯海旁。今日的无涯海和他们抵达那日看见的略显不同,无数文鳐鱼在海面翻越着远去,海水浪潮汹涌,拍击着海岸的礁石。   各仙门弟子陆续到齐,天衍仙门作为第一仙门,自然站在正中央。   他们的左边是宣阳教弟子,这是一个修道的仙门,据说他们的祖师爷融汇道家杂学而悟道,在宣阳山创立门派,至今已有七百年,是一个比天衍仙门存在得还要久的仙门。   宣阳教的左边是朝华寺的佛修,他们一向低调,打架也很手软,不过和宣阳教是死对头,弟子一见面就掐。   再过去,就是焚月宫的音修了,这群音修早年正邪难辨,是最顽固的墙头草,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竟慢慢洗心革面,上一次参加仙门大比,还拿下第七的名次。   天衍仙门的右边是鸿元仙府,也是一群剑修,不过他们看上去好不靠谱哦,怎么还有拔剑在地上画王八的呀?   白昭昭默默把目光越到他们的右边,是浮光岛的器修,浮光岛的右边才是药神谷、合欢宗这类严重瘸腿的仙门。   天色暗下来,似乎风雨欲来。   远处天际乍然掠起数道如虹一般的华光,惊得弟子们纷纷仰头观看云端上高手们身姿。   率先出场的是天衍仙门的掌门,白昭昭第一回 在她那行将朽木的师尊身上看到“意气风发”四个字,他脚下的本命灵剑踏云华光璀璨,几乎烧红半边天。   “师尊好兴奋哦。”白昭昭仰着头,和七师兄咬耳朵。   七师兄“嗐”了一声:“和鸿元仙府打多了,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嘛。”   有八卦!   白昭昭支楞起耳朵。   “当年鸿元仙府被魔道重创,剑冢里的剑被洒上魔血,几乎全部报废。出于同道情谊,我们天衍帮扶了他们十年,和他们共用剑冢,我们的师尊和鸿元仙府的掌门是同一批进入剑冢的弟子,他们都看上了踏云,”七师兄嘿嘿一笑,“不过最后还是师尊技高一筹抱得老婆归啦,鸿元仙府的掌门怀恨在心,每十年仙门大比都是好大一个修罗场,师尊嘚瑟他将踏云养得好,鸿元仙府的掌门就更要显摆没有踏云,他也可以干碎这苍穹!”   原来是这种情敌吗!   白昭昭沉默片刻,慢慢伸手捂住越说越兴奋的七师兄的嘴。   紧随天衍掌门的是宣阳教掌门,白须白发的老道士让昭昭恍惚以为梦里天道老贼现了身,不过老道士一开口昭昭就回神了。   因为他口音真的很重诶!   怎么会有平着舌头说话像撒娇的老道士哦。   再往后是朝华寺的佛修,住持不愧低调之名,他飞得很慢,身下的莲花台好像生锈了,一边飞一边发出微弱的嘎吱声响。   白昭昭:离谱!   就在白昭昭绝望修仙界都这样子的时候,后面几位掌门总算正常了一些。   焚月宫宫主是个长相漂亮的青年,他抱着一张凤头琴,身姿袅娜弱柳扶风,但他可是在三十年前与魔道一战中,当场反水捅了魔道藏青山山主一刀的二五仔。   浮光岛的岛主武器乱七八糟的,看得出来会炼器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合欢宗的宗主是个身材超好的大美人,落在云端后不忘给浮光岛掌门抛媚眼,换来浮光岛掌门的一记冷哼。倒不是因为浮光岛岛主歧视合欢宗修士,主要是合欢宗宗主是个胸口一马平川的大男人。   昭昭震惊:“阳、阳调和?”   七师兄见怪不怪:“是职业病。”   白昭昭:……   有合欢宗宗主离谱在前,药神谷那位慈眉善目的老谷主一出场,昭昭瞬间觉得修仙界,它正常了!   八大仙门到齐,天衍仙门掌门垂眸慈爱地看着海边青葱的弟子们,温声开口:“咱也不废话了,我宣布,无涯海十年一度仙门大比开始。”   白昭昭:“就……这样?”   师尊醒醒!这是仙门大比,不是仙门里每天一次的早会!说好的带着殷殷期盼的致辞呢!   接着宣阳教掌门平着舌头开始宣布大比规则:“跟以前一样,都四三轮。”   没了。   白昭昭:……   玩个屁!老子要回家!   七师兄赶忙安抚昭昭:“因为每年都一样,所以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   前头陆衡回身笑眯眯道:“昭昭别担心,大比规则很简单的。”   “比如?”   “第一轮是混战,前一百人进入无涯海秘境,崽依照灵宝和等级积分,前三十二人晋级,为仙门抢夺排名。”   “第一轮可以组队合作,先淘汰三十人的先晋级,早进入秘境的人有更长的时间寻找灵宝。”七师兄跃跃欲试地补充道,“三轮都是手段不限,生死不论。”   “但诸位掌门并不赞成闹出人命。”陆衡道,“所以昭昭别怕,师兄师姐也会保护你的。”   六师兄真是太靠谱了!   昭昭感动。   其他六位掌门也各自说了几句话,便开始起阵请出演武台。   无涯海海底有一方巨大的演武台,修仙界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来的,只知道每隔十年,在灵气的催动下,它会自行浮出水面,若有足够多的人在上面经历搏杀,连接着演武台的无涯海秘境就会打开。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仙门弟子回去和掌门一说,几位掌门一合计,所幸把大比的场地挪到这里。   又能大比排资论辈又能进入秘境捡便宜,何乐不为?   各色灵宝被八位掌门催动着在无涯海上空汇聚,脚底下传来细微的震颤,海浪汹涌,一座漆黑的演武台劈开浪花,轰鸣着从海底升起。   演武台气息沉厚,浮上来时似乎有远古的凶兽嘶鸣,它的侧边雕刻着古拙的文字,据说修仙界善于此道的修者会在它现世时蹲在旁边研究,但十年又十年,各种光怪陆离的说法跟谣言一样传遍修仙界,但没有一句话是对的。   登上演武台时,昭昭手指抚摸过上头一串文字,隐晦地掐礼一拜。   【作者有话说】   昭昭:这个修仙界离大谱!   仙门大比终于开始啦,不要问为什么是八大仙门而不是十大,因为还有两个我编不出来了(嘿嘿   明晚九点三千mua~ 第10章 第 10 章   ◎可以嚣张◎   数千年前,仙界出了一位邪神。在邪神的蛊惑下,守天四神兽之一朱雀叛变,获得邪神的加持后竟一度凭一己之力将青龙、白虎和玄武压制,龙与凤凰一族得天道旨意,率领九尾、麒麟、鸾鸟等神兽与朱雀持戈一战。   那一战后朱雀陨落,祂所镇守的三重天域受离火反噬,玄武不得不以自身封锁离火。重伤之下,玄武坠落凡界无涯海,经历数千年海水的洗礼,化作现在修仙界修士所以为的“演武台”。   仙界众人感念神兽守卫之恩,每逢玄武坠落之日,自觉供奉以作纪念,万千神力笔走春秋,将神兽的功德镌刻在玄武的身躯之上。   白昭昭手指拂过的那行字,写的便是白泽先祖在神兽一战被朱雀离火灼烧心肺惨烈死去这件事。   触及传承记忆中最伤痛的一段,白昭昭心绪烦闷,等到站上演武台,天衍仙门的弟子已经拔剑自行摆好剑阵,她还像个迷路的小朋友。   大比规定,只要脚踩在演武台上,就算是仙门长老也是可以揍的。   虞念娇和陆衡一个没看住,自家呆头呆脑的小师妹就成了众矢之的。   数道身影朝白昭昭飞扑过去。   “昭昭!”虞念娇的本命剑已经合在剑阵中,情急之下,她拔出宋涛恩腰间的匕首朝白昭昭扔去。   凛然的杀气扑面,白昭昭终于回神,她拔剑格挡,弯腰躲开朝她扑来的武器,虞念娇掷来的匕首转瞬也到了跟前,如月华般的光芒一刹炸开,逼得靠近昭昭的散修捂眼后退。   白昭昭一手挽流云剑,一手接宋涛恩的匕首,飘身落在虞念娇身边。   “小心些,散修单打独斗,却又觊觎秘境灵宝,最爱挑落单的仙门弟子下手。”虞念娇沉声道,“昭昭,演武台上刀剑无眼,你别走神。”   “好。”   流云剑背在身后,昭昭左手两指扣着匕首剑柄,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底一突。   虞念娇不知道这把匕首的法门,情急之下只是化用自身灵力催动它。虽然只是一刹,但匕首散发的光芒她决计不会看错,兼之这般冰凉的触感,除了藏青山那位倒霉山主的贴身法宝断月,再无其他。   这玩意都能搞到,宋涛恩你是去掘人家坟了吗?!   白昭昭无言,她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把断月插|入宋涛恩腰间的剑鞘,故意板起脸教训道:“大师兄你也太没防备心了,怎么可以随便让人近身拿你的武器呢!”   闻言虞念娇率先挑起眉,宋涛恩目光掠过腰间匕首,微微一笑:“无妨,二师妹不是旁人,何况事出紧急。”   真是滴水不漏,不知道那一瞬的月芒会不会惊动上头观战的那些老家伙?照理来说焚月宫宫主最熟悉藏青山,应当不会不认得断月吧?可是适才断月也没有展露真容……   白昭昭纠结成包子,但她向来心大,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想,摇摇脑袋后催动流云汇入剑阵。   一击失手的散修已遁入修者中重新寻找目标,他们又不傻,天衍仙门那群剑修记仇又护短,既然没得手,就没必要再傻盯着那个小姑娘,平白招恨。   散修放弃了白昭昭,却不代表适才那场争斗没被人放在心上。   一名鸿元仙府的弟子叼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狗尾巴草从他们身旁经过,看着白昭昭的脸,乐了:“呦呵,这里还有个筑基小朋友,刚刚被吓傻了吗?”   你才小朋友!你全家都是小朋友!我的真实年龄说出来可以当你祖奶奶了!   白昭昭不开心地鼓起脸。   那人极没眼力见,一旋身挤进来,大咧咧地开口:“别怕,你师兄师姐不靠谱,我可比他们强多了。”   他说着掏出本命剑,理所当然地同被他挤开的天衍仙门弟子说道:“加我一个加我一个。”   虞念娇磨牙:“祁、越、泽,你是没有自己的仙门吗?”   “怎么没有?”那人掀起法衣衣摆显摆地弹了弹,“看清楚了!吾乃鸿元仙府思远仙君座下大弟子。”   “那你去找你的师弟师妹,来这做什么?”   “你不懂,”祁越泽苦恼地叹了口气,“今年师尊让我带来的小朋友跟地里没长好的小菜苗一样,没一个能打的,那剑阵,哦呦,我加进去就散了晓得吧?”   “那你就来我们这里讨饭吃?”   “话别说这么难听嘛姐姐,”祁越泽吊儿郎当,“明明是共赢。”   虞念娇不说话了。   “三十人。”宋涛恩看着他,微笑道,“秉承两个仙门之间的情谊,我们可以与你并肩为战,但你也看到了,小师妹尚未结丹,实力在仙门大比中历年最低,只要你能帮她淘汰三十个人,就成交。”   祁越泽嘴边的狗尾巴草不动了,他眯眼看了宋涛恩半晌,方爽朗一笑:“死狐狸。”   他笑容不变,转向白昭昭,向她招手道:“快来,师兄带你晋级。”   白昭昭迟疑地看向虞念娇,她家二师姐只留给她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昭昭快去。”陆衡笑道,“越泽师兄很好玩的。”   白昭昭一噎:这是好不好玩的事情吗!   虞念娇哼了一声,用后脑勺说:“去吧,这家伙实力不错。”   白昭昭怀疑地看向他,他朝白昭昭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把修为亮出来。   元婴大圆满。   确实很强。   他适才还叫虞念娇姐姐,那应当是比虞念娇小很多,能在修仙界被宋涛恩薅得破破烂烂的情境下突破道元婴大圆满,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   白昭昭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   大比第一轮最开始八大仙门基本都不会先动手,似乎是为了给小仙门和散修一些争抢的机会,八大仙门各自架起法阵分居八方,屏息凝神看着散修组队和淘汰。   祁越泽站在天衍剑阵中心,环胸老神在在地问白昭昭:“小师妹,想什么时候进秘境?做第一个好不好?”   白昭昭不说话。   祁越泽也不觉得无趣,笑着说:工种 号猫 加书酷“想当年宋涛恩第一次参加大比就以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将所有人都比下去,率先进入秘境,得了不少机缘,你要不破一下记录杀杀他的威风?”   “一个时辰又两刻钟了,散修打成这样都没有人晋级,修为最差的那一批都被淘汰了,你能凑够三十个人吗?”白昭昭歪着脑袋看他。   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一样。   祁越泽唇边的笑意更真切了一些:“小瞧我?”   白昭昭为难他:“如果我挑仙门弟子呢?如果我再挑仙门首徒呢?”   祁越泽果然扬起眉:“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大野心?”   “不可以呀?”   “可以。”祁越泽笑,“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就喜欢有野心的。”   他话音刚落,面上笑意一扫而空,一个浅灰色的法阵从他脚底蔓延开来,演武台微微震颤,一柄重剑拔地而起,祁越泽双手握住剑柄。   似乎与法阵呼应,无涯海蓦然陷入黑暗,碗口大的紫色雷电翻涌着从聚拢的乌云里劈下。祁越泽的法衣鼓起了风,细小的雷电从他的经脉透到虬结的肌肉上,一霎间,天衍剑阵摇摇欲坠。   “疯子!”虞念娇咬牙加持剑阵。   陆衡闷笑了一声:“这家伙好几年不愿意用雷属性的灵脉,昭昭是怎么激他的?”   宋涛恩面色有些难看起来,他变换结印手势,然而祁越泽全力之下,天衍仙门的弟子已有些支撑不住了,他只好让弟子收势。   失去天衍剑阵的束缚,融汇雷电之力的重剑威势很快就沿着演武台的纹路朝四面八方奔涌。这下不仅是散修,就连各大仙门也忍不住跳脚骂娘了。   祁越泽简直不讲武德,不是大家都墨守成规让散修先打一轮吗?   这既能消耗散修,也能显出仙门的大度,现在散修还打着,你怎么就横插一手了?   最惊恐的是已经陷入疲惫的散修,虽然早已知道会是炮灰结局,但那可是雷属性的灵脉啊,重剑之下非死即残。   昭昭面色微变,还没等她开口,就惊异地发现散出去的雷电巧妙地绕过绝望的散修,直扑八大仙门的法阵。   “你大爷啊!”   “祁越泽你是不是有病!”   “鸿元仙府管管他啊!”   惊呼声和咒骂声四起,祁越泽得意一笑,一举轰散几座法阵,臭屁地吹开散落的额发,他将手搭在惊呆了白昭昭肩上:“喏,三十个人,挑吧。”   你当挑大白菜啊!   那可是一地开光修为以上的修者!   白昭昭不敢动。   祁越泽身怀罕见且霸道的雷属性灵脉,还是元婴大圆满,有可以嚣张的本钱,但白昭昭不是啊!   她只是一个爱吃的哭包小废材,这次软磨硬泡跟来完全只为了盯着宋涛恩,不是为仙门争光的,真的不是!   白昭昭有种只要敢把手指伸出去指个人,明天,哦不,是马上,就会被报复出局的预感。   她哀怨地看着祁越泽,假笑:“师兄,您先。”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祁越泽丝毫没有千夫所指的羞耻感,大喇喇地拎起白昭昭就往最近的焚月宫走去。   他毫不客气地拨开人群:“劳驾,给我们的筑基小朋友让条路。”   又低头看向生无可恋的白昭昭:“开光初期,我觉得这个可以。”   “我觉得不可以。”通透的玉骨箫轻松地拨开祁越泽的手,来人一袭荼白长裙,面上蒙着清透的薄纱,只露出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他笑吟吟道,“祁道友太不客气了。”   【作者有话说】   论龙傲天的出场方式   祁傲天和昭昭没有感情线,男女主双箭头粗|长   因为情节涉及修仙界运道所以有微微微群像,反正最后宋涛恩倒霉   今天更完了,把旧文锁掉以后专心这本,会日更,欢迎入坑~ 第11章 第 11 章   ◎今年大比多热闹◎   又是一个元婴大圆满。   气氛剑拔弩张,白昭昭被拎着后领,可怜又弱小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底暗暗呐喊:天道你看呐!这都是多青葱的好苗子!你可不能顾此失彼哇!   祁越泽前后看了一眼,无辜道:“跟焚月宫,需要客气吗?”   这话说得委实有点戳心窝子,焚月宫宫主做二五仔那点黑历史修仙界无人不知,虽然最后这根墙头草勉强把脑袋歪回来,甚至还可以说是力挽狂澜的大功臣,但二五仔就是二五仔,走到哪都会被人暗地里骂一句“大叛徒”!   祁越泽这话可没有什么亲近之意,摆明了就是挑衅。   很好!不愧是你,仙门大比拱火第一人!   白昭昭奋力蹬腿挣扎起来,祁越泽却没有松手,似乎为了免于被她误伤,甚至把她拎得离自己远一些。   白昭昭:……我要闹了!   焚月宫那名出头的元婴弟子目光落在白昭昭脸上,忽然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方精致的绣帕,他摁住白昭昭的脸,轻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泪花,温声道:“你对焚月宫有不满,何须拿这小丫头当借口。”   白昭昭大为感动。   “喂,我可是为了你和整个修仙界作对呢,”祁越泽把重剑扛在肩头,不悦道,“你不会就这样被感动了吧。”   白昭昭:你放屁!   “她看起来不太喜欢你。”那人掐住白昭昭的腰,把她当成小孩子般轻松一提,将她从祁越泽的魔爪下解救出来。   双脚成功踩在演武台上的白昭昭感动哭了:大美人人美心善!   嗯?不对!   白昭昭看着腰间一触及分的两只手,呆住了:“男、男、男的!”   哪有女孩子的手这么大这么骨节分明!就算是虞念娇那种拿了几十年剑的剑修,手指也是纤细的。   再仔细看他的肩膀——宽阔。   再仔细看他的胸膛——平坦。   妥妥的男扮女装啊啊!   白昭昭的脸扭曲了。   歪?你们修仙界有正常人吗?   祁越泽身负双灵脉,其中一条灵脉还是变异的雷属性,不解风情且爱好搅混水。   这位、这位……   那人笑吟吟道:“在下容韶卿,焚月宫宫主首徒。”   这位焚月宫大弟子!性别男,举止女。   白昭昭看着他俩,深吸了一口气。就在众人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小姑娘脚底抹油一溜烟就窜不见了人影。   祁越泽:……   容韶卿:……   半晌容韶卿笑了一声:“天衍仙门的小师妹真有意思。”   祁越泽扬起头:“我先发现的!”   你在得意什么?这奇怪的胜负欲!   容韶卿低头把玩着玉箫:“打一场?”   祁越泽嗤笑:“等你挺到第三轮再说吧。”   他双手搭在肩上的重剑上,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他就这样走了?”容韶卿身后的焚月宫弟子一头雾水。   容韶卿微笑:“做梦呢。”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火花带闪电炸开一大圈。祁越泽踩着被电得外焦里嫩的倒霉散修,嚣张无匹:“诸位,先走一步。”   白昭昭藏在人群里瑟瑟发抖,果然她先溜一步是对的!再晚一步她就成炮灰啦!   焚月宫弟子也瑟瑟发抖:“师、师兄,他的目标是、是我们?”   “你们觉得呢?”   容韶卿眼底的笑意微微发寒,他飞身而起,适才站立的地方从地底冒出手臂粗的紫色雷电,他闪躲及时,遭殃的却是实力不济的焚月宫弟子,瞬间便又有七|八人出局。   玉箫敲在掌心,容韶卿无甚心疼地从惨兮兮的同门身上移开目光,微扬起声音:“祁道友不讲武德,既然你先动了手,那今年便各凭本事。”   一曲箫音散入风中,白昭昭捂着耳朵,心底多少咂摸出点味道。   敢情这两人一唱一和就为了先进秘境呢!   看起来关系不太好,实际上利益一致。是都不想让宋涛恩跟往年一样抢先一步?啧啧啧,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还好她跑得快。   有鸿元仙府和焚月宫动手在前,其他仙门也不再观望,快速加入战局。   秉承着“我进不了秘境你也别想进”的坏蛋心思,几家仙门打得有来有回,也就祁越泽这种不要脸的,管他是仙门弟子还是无辜散修,统统都是踏脚石,不消两盏茶的功夫他就凑够三十个人。   无涯海上空劫云滚动,端坐的几位掌门齐齐手搭凉棚看热闹:“啊江山辈有才人出,这个小祁不错的嘛。”   就是有些不要脸——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瞧瞧,正是有小祁这样不拘小节的孩子,今年大比打得多热闹!   祁越泽率先闪身进入无涯海秘境,拥有大范围扫射攻击的容韶卿紧随其后。   白昭昭看着被乐音操控纷纷跳海的凄惨小修士,于心不忍顺手扶了一把身旁竭力静心的散修。   年轻的散修容貌清隽气质冷冽,玄黑的衣袍谨慎地将脖子以下遮得严严实实,有一身轻薄纱衣的容韶卿和领口开到胸膛的祁越泽两只老狐狸在前,这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白昭昭心生亲近,戳了戳他的手臂,悄声道:“喂,要不我俩组个队?”   天衍仙门那边早就杀红了眼,容韶卿之后,宋涛恩不负众望以一记“明月清风”结束战斗,虞念娇不甘示弱,一柄老婆剑挥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最后惜败于宣阳教的大师姐,成为第五个进入秘境的人。   再看陆衡,也是个七进七出的高手,反正已经没有人记得她这个筑基小师妹啦!   大家忙着当炮灰和不当炮灰,战斗如火如荼,白昭昭可不敢一个人从演武台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加入天衍仙门的队伍,只好先抱个大腿。   只可惜眼前这条大腿好像有点不近人情,少年面无表情地抽走被白昭昭戳过的衣袖,朝她张开手指。   他的手修长漂亮,甚至还带着点养尊处优的女气,十根手指上都戴着指环,透明的丝线从指环上蔓延,不知去处。   “傀儡师?”白昭昭震惊。   当年被二五仔一刀捅死的藏青山山主就是个傀儡师,因为炼血偶而被仙门追杀,连带着其他无辜的傀儡师也被人人喊打。   傀儡师应当算是器修一道,但成为傀儡师的条件比寻常器修要苛刻许多,既要有灵巧的双手,还要有一条得天独厚的水火双灵脉,数十年方能养一口灵气哺渡偶人,有些傀儡师终其一生都养不好一只傀儡。   藏青山山主本非水火双灵脉,但觊觎傀儡师强大的力量,用旁门左道炼出杀生无数的血偶。   在他之后,傀儡师似乎已经销声匿迹。但眼前这个,是活的傀儡师!活的!   白昭昭两眼放光。   那人却冷哼一声收回手,十足嫌弃:“拖油瓶。”   白昭昭:……   “刚刚是我帮的你好不好!没良心!”白昭昭气得跺脚:“你一个开光修为的傀儡师,凭什么看不起筑基的剑修!”   她弱弱地哼唧:“我看你的傀儡一定缺胳膊少腿。”   “幼稚的激将法。”少年合起手掌,不远处一个身形僵硬的灰衣修士手起刀落,他面前的几名散修一声惨叫,断线风筝般跌出演武台。   也不是很厉害嘛。   白昭昭放心地环胸:“你现在也才累积了十个人,再用这样的速度,你傀儡能解决的散修可不多了。我听说,傀儡师近战不行,一但失去傀儡就是待宰的羔羊。我还听说,今年无涯海秘境里有很适合傀儡师的灵宝,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你怎么知道?”   “你是说秘境灵宝?”白昭昭笑起来,“我就是知道。”   少年垂眸片刻,抬脚就走:“跟上。”   白昭昭乐了,抱着剑屁颠颠地跟上去。   少年操纵着并不逼真的傀儡一步一杀,白昭昭跟在他身后捡漏,两人磕磕绊绊总算各自凑齐三十人。   秘境之门在面前打开时,少年目露迟疑:“你真的是筑基?”   白昭昭歪头:“你真的是开光?”   少年没料到白昭昭会反问,沉默片刻后竟无比实诚地说:“我曾结丹,后来又被人挖了丹,认真论起来,我应当是金丹大圆满。”   昭昭:……随口一诈都能诈出一段凄惨往事,我捡到鬼了。   她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上的揪揪:“那我比你幸福点,我真的筑基。”   ——不过是随时都可以突破,并且想突破到哪里就突破到哪里,平平无奇的筑基罢了。   她心虚地在心底补充。   少年没有追问,而是朝她点了点头:“我叫巫繁,秘境有缘再见。”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秘境之门里,白昭昭半只脚踏在门里,半天喃喃憋出一句:“……你不问问我叫啥吗?”   这叫哪门子的有缘再见呀,分明是把我当利用完就扔的抹布,真有你的!   白昭昭磨牙,提起衣摆正要迈进秘境之门,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又一道秘境之门展露在演武台上。   而此刻留在演武台的修士已所剩无几,白昭昭好奇地回头看过去,只见到一角药神谷的青色法衣没入秘境之门的白光里,昭昭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   白昭昭蓦然想起谢浔白,他已经不在演武台上了,不过以他的身手,淘汰三十个人应该轻轻松松吧。   白昭昭双手合十先是在心底默念了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那些被她淘汰的修士。   再然后是祈祷别在秘境里遇到谢浔白。   最后才是——   宋涛恩你最好给本白泽薅慢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作者有话说】   宋涛恩(挖灵宝的的手一顿):啊嚏!   下一章开启秘境啦,明晚九点见~ 第12章 第 12 章   ◎鬼王的墓葬◎   秘境里只有黑白两色,参天的古木仿若静默的墓碑,漆黑的树干笔直地向上生长,隐没进惨白的雾气中。   白昭昭抱着流云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泞的泥地上,枯脆的落叶在鞋底碎裂,却连一丝簌簌的声响都没有传扬开来。   整座秘境宛若会吞食掉所有声响的古墓,死气沉沉。   白昭昭拂开眼前的浓雾,环着手臂艰难前行,森森白雾里,似乎有什么在窥视着她。   白昭昭知道这座秘境的秘密,她双手合十一步一拜,颤颤巍巍地对着风中流窜的鬼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觊觎秘境里的灵宝,也没有对秘境主人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事急从权,真的对不起……”   话音未落,一股冰凉潮湿的腐朽寒风吹拂在白昭昭后脖颈。   昭昭顿时一整只白泽都僵住了。   肩头压上来一只硕大的雪白骷髅脑袋,它僵硬地扭过头,用两只黑漆漆的眼眶“看”着白昭昭。   白昭昭:……   片刻后,密林中响起一声惨叫,身穿白底蓝纹法衣的小姑娘捂着耳朵撒腿狂奔,惊起黑鸦无数。   可怜的骷髅架子呆在原地,傻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爪子,又委屈巴巴地回头。   浓雾中缓步走来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那张宛若九天坠落凡尘的面容无悲无喜,他停在骷髅身旁,安抚般地摸了摸它蹭拱过来的脑袋。   他凝视着白昭昭远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白泽怕鬼,说出去谁信呐!   白昭昭还真的不是怕鬼,只是任谁在这般阴森诡异的秘境里偶遇一副热情过了头的骨架都会难免失态。   逃出很远后,白昭昭捂着胸口靠在树上喘气。   吓、吓死白泽了呜呜呜!   她脚软地蹲下身,还没等她一屁股坐在树下,就有一道人影从另一侧拐过来。   黑衣少年牵着两只小傀儡,神色冷冽。   白昭昭松了口气,绷直的肩背回归放松状态,她抬起手有气无力地同他打招呼:“巫繁,又见面了。”   黑衣少年停在她十步以外,面露诧异。   他身旁那两只玉雪可爱的逼真傀儡忽然手舞足蹈起来,竖起手指向上指着,朝白昭昭露出诡异的笑。   白昭昭心底发毛,抬起手向上指,询问地看向黑衣少年,得到一个肯定的点头后,她小心翼翼地往上看。   看不见尽头的粗壮树干上,一只硕大的漆黑脑袋从浓雾中探下来。   那是一张哭泣的脸,随着它低头的动作,周遭浓雾被拨散了一些,隐约显露出它僵直不动的手臂,手臂上正托举着一方奇怪的天平。   “啊——”   巨大的哭泣脸张口深渊般的嘴,矗立的树干抖动起来,天平倾斜,另一只手似乎正要从云端摸下来。   白昭昭:!   “啊啊啊啊啊!”又是一声惨叫,可怜的小白泽仿佛火烧了屁股,一个箭步弹跳起来,慌不择路地奔逃出好远以后,连手带脚挂在迎面走来的青衣修士身上,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肩头布料被眼泪鼻涕毫不客气地濡湿,谢浔白抿起唇角,耐着性子等她哭完,方缓声开口:“可以松开吗?”   白昭昭抽了抽鼻子,咬着唇松开手,把脸埋进手里吭哧吭哧地开口:“好丢脸。”   巫繁笑了一声:“你也知道丢脸,我想进入秘境的所有修士中,应该只有你会被这里的守墓人吓得屁滚尿流。”   白昭昭不理他,低着头恳切地欠身同青衣修士道歉:“对不起,我、我给你洗干净吧。”   “不必。”   这个声音……   白昭昭抬起头,撞进眼帘的是谢浔白那张无波无澜的漂亮脸蛋,以及……他身后那只有点乖巧的骷髅架子。   白昭昭觉得舌头又开始痛了:“谢、谢、谢浔白。”   谢浔白朝她颔首以示回礼。   白昭昭噗啦噗啦掉眼泪,委委屈屈地看向他身后:“那、那是……”   “朋友。”   穿着长裙子的小傀儡哒哒哒跑到她身前,踮起脚给她递上一方帕子。   “谢、谢谢。”白昭昭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接过帕子软声同小傀儡道谢。   她要收回先前在演武台上对巫繁的傀儡的不敬之词,这两只傀儡逼真得与寻常孩子别无二致。   她在演武台上以为巫繁手艺不精,完全是因为巫繁把这两只傀儡叠在一起,再披上大人的衣服,所以打架的时候总觉得他们同手同脚。   江山辈有才人出,只有白泽在丢脸呜呜呜。   白昭昭把脸埋在手帕里当鹌鹑。   巫繁挑起眉看了小傀儡一眼,无声警告:那是我的手帕。   小傀儡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就蹦蹦跳跳地一屁股坐在他的肩头晃悠着小脚,一点也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   “你方才说——守墓人?”谢浔白看向他。   巫繁耸肩:“这里跟坟墓一样,这么叫有错么?”   “没错。”白昭昭勉强压下哭嗝,红着眼睛道,“这座秘境的确是鬼王墓葬,骷髅和怪物,都是他老人家安排在外围的守卫。”   “鬼王?”巫繁皱眉,“没听说过这号人。”   “他不是修仙界的,你当然没听说过他。”白昭昭在原地盘腿坐下,垂着眼睛慢慢说道,“他是冥界的王,两百前在无涯海陨落后,就形成这个秘境。这里既是存放他灵宝的府库,也是他的墓地,他昔日的下属追随他进入秘境,成为拱卫这里的护卫。”   “那你还怕?”   昭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后又垂下眼睛嘟囔:“我没准备好,我也没见过这些守卫,谁知道他们那么吓人。我敢打赌,我绝对不是唯一一个被吓到的。”   谢浔白看了可怜巴巴的她一眼,眼底掠过笑意,他抬头看向巫繁:“在下药神谷谢浔白。”   “巫繁。”黑衣少年简单地报上名号,扬眉看向他身后的骷髅架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谢浔白侧眸瞥了骷髅一眼,平静道:“运气好罢了,遇到一只喜欢吃丹药的。”   巫繁把玩着肩头傀儡的手,良久后方抬起眼提议:“既然这里不是修仙界大能留下的秘境,应当凶险万分,组队如何?”   “我都可以。”   白昭昭抬头又看了巫繁一眼,心底比对了一下演武台上这人冷淡的态度,忍不住磨牙:“拜高踩低的坏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很远,青衣少年停下脚步,回身看向孤零零坐在原地的少女,温声道:“白姑娘,不走吗?”   白昭昭气鼓鼓的脸一下子就瘪下去了。   鬼王生前实力强大,单拎出座下的一只鬼将都够进入秘境的百来个修士喝一壶,白昭昭如今只有筑基修为,实在不敢一个人独自上路,只是巫繁没有邀请她,她是绝对不会舔着脸凑上去的!   她已经够丢脸的了呜呜呜。   可是有一个队友是谢浔白诶……   白昭昭飞扬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但再环顾一圈周遭阴森的景象,她马不停蹄抱起老婆剑跟上去:“谢谢谢道友,你是大好人!”   话是讨好的,人是在十步开外的。   谢浔白眉峰一动,最后只道了句“客气”。   白昭昭又去看巫繁,黑衣少年此刻的神情和谢浔白简直一模一样,没有欢迎也没有拒绝,他看向前路,平静道:“雾气好像散了些,如果没有猜错,现在外面应该是子时,我们赶紧走吧。”   白昭昭松了口气,跟在他们身后朝秘境的更深处走去。   一路行来秘境寂静得没有半丝活人气息,百来名修士仿佛被它吞了一样,如果是其他秘境,兴许大家早就为了抢夺灵宝打起来,秘境会热闹跟市集一样。   而且这个秘境虽然看起来阴森诡异,但安全程度比白昭昭所知道的所有秘境要高许多。   修仙界大能身陨后是可以投胎重新修道的,他们留下的秘境与其说是福泽后人,不如说是留给投胎回来的自己。   故而秘境里杀人的机关一道比一道凶险,每年死在秘境的修者不尽其数。   三人走了很远,一路上无事发生,既没有遇到拦截的鬼兵鬼将,也没有遇到试图抢夺灵宝的修士。   只是在即将走出密林的地方,他们遇到了一个打坐的佛修。   他看起来年纪很小,身边一个同行的修者都没有,在只有黑白两色的诡异密林中,他身上的佛光普照大地。   白昭昭激动了:“是朝华寺的佛修。”   小和尚睁开眼睛,四个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巫繁是清冷性子,不到情不得已不开口,谢浔白就更不必提,反正过眼皆是虚幻,白昭昭夹在两个高手中间,不敢说话。   于是小和尚先开了口:“还有活人?真他老子的倒血霉。”   白昭昭:……???   这是佛修?   【作者有话说】   白昭昭:算了,习惯了,修仙界也不是第一天不正常了   今天短小一丢丢,会先写秘境副本,让两只崽培养一下感情(其实是谢浔白单方面培养感情)然后再写法衣飞飞   明晚还是九点,和小天使mua~ 第13章 第 13 章   ◎我好像要突破了◎   小和尚法号无妄,是朝华寺执法长老的亲传弟子,悟性虽高,却没什么佛性。他师父是嘴毒的老和尚,他一脉相承甚至青出于蓝,屡屡犯佛家第四戒妄语,骂得比他师父还脏。   昭昭咬着手指,颤颤巍巍:“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大家……都、都死了?”   无妄双手合十,他在岩块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三人:“无知!”   “朝华寺佛修自来不破杀戒,”谢浔白问无妄,“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秘境里有两种人,”无妄肃着脸开口,“活人,和死人。”   巫繁嘲讽:“哪个秘境不是只有活人和死人?不成功便成仁罢了。”   白昭昭明悟:“你说的死人,是不是跟普通的死人不一样?”   “没错!”无妄很满意昭昭接的话,“你们一路走来可有留意到那些参天古木?”   白昭昭点头。   “那些可不是树,那些啊——”无妄意味深长地说,“那些是这座秘境的执法者。”   “然后呢?”   “我们现在所在的方位,仅仅只是秘境的外围,在这里挖不到灵宝,但如果有很想要的东西,可以和执法者进行交换。”   不对呀。   白昭昭摸着下巴皱眉。   早年宋涛恩参加仙门大比进入这座秘境的时候,受修为限制也只能在这一片施展拳脚,他是实打实从一块大岩石下面翻出一本秘籍的。   适才他们一路走来,昭昭仔细留意过,这里已经没有灵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仙门大比举办多届,早就被搬空了。   “怎么交换?”昭昭好奇道,“也有可能你想要的宝物,执法者没有呢?”   “执法者手上有一方天平,”无妄的面色凝重起来,“只要把向祂祈求的修者放在天平的一端,祂就知道修者想要什么,而天平的另一端,则会显现出修者能付出的代价。”   无妄森森一笑:“如果是等价的,那皆大欢喜,反之,就会被执法者炼化成游走在密林里的骷髅。”   白昭昭看向乖乖蹲在谢浔白身后的骷髅架子,想起密林里那张哭泣的大脸,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还好好还好,她不是抱着寻宝的心思进来的。   后怕过后,白昭昭又顿住了。   出大事!   她翻遍秘境记载,竟没有发现关于这座鬼王墓葬里一草一木的只言片语,她知道宋涛恩从大岩石下得到一本秘籍,是因为她是从宋涛恩身上“看到”的,是宋涛恩透露给她,不是鬼王秘境。   也就是说,鬼王秘境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她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白泽,很有可能被宋涛恩骗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鬼王秘境把宋涛恩骗了。   鬼王想隐藏些什么?   白昭昭心念百转,警惕地看向无妄:“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是跟执法者做了交易?”   无妄从岩石上跳下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既然问了,我也不好骗你。”   “你你你你别动!”白昭昭横剑在身前,警警惕惕,“你就站那说。”   无妄挑起眉,听话地不动了:“我的确和执法者做了一桩交易。”   巫繁问道:“什么交易?”   “我找祂要四师兄的袈裟,祂让我把途径此地的修者引到河边。”   “你的四师兄?”白昭昭有不好的预感。   “他上了执法者的天平,但他所求和所能付出的代价并不对等,所以已经成为密林里游荡的骷髅了。”无妄垂下眼,神色有点凉,“住持师父很看重四师兄,他在秘境里遇到这种事情,我想我应当把他的袈裟带回去告慰住持师父。”   巫繁又问:“他想做什么?”   谢浔白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兴许只有执法者知道了。”   无妄掌心的佛珠开始发出浅金色的佛光,他抬起眼睛,目光最后落在看起来非常好欺负的白昭昭身上:“是让我把你打晕丢过去,还是你自己走过去?”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白昭昭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几天前那群被谢浔白一药鼎砸死的元婴高手绑架他们时说的话嘛?   白昭昭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用!我刚好也要过去,我自己走。”   无妄侧身让过一条道,白昭昭走过去后,又倒回来问道:“你有见到我的师兄师姐吗?”   无妄一愣,苦笑:“若遇上他们两个,我还有命等在这里?”   也是吼。   白昭昭抱着剑啪嗒啪嗒走远,谢浔白和巫繁很快就从后面跟上来,再往后,小和尚无妄掐着佛珠慢悠悠地跟着。   白昭昭:“……你们都要去那边?”   “去看看也无妨。”谢浔白如是道。   白昭昭忍不住看向最后头的无妄,这家伙身上僧袍完好无损,一看就不是经历过恶斗的模样。   好吧,执法者说的是“把人引过去”,说不定大家都已经知道天平的意义,于是干脆顺坡下驴往里摸一摸。   小和尚的这桩交易做得很轻松嘛。   白昭昭撇了撇嘴。   一行四人一脸不熟地往秘境地更深处走去。   密林的雾气渐次消失,脚下泥泞的湿地换做沙砾,声音不再被封锁,不远处传来河水冲刷滩涂的声响,隐约夹杂着修士压低声音的谈论。   白昭昭一眼就看到虞念娇,当即两眼泪汪汪地奔过去,一头扎进二师姐怀里:“呜呜呜呜密林好可怕,我差一点就见不到师姐了!”   虞念娇不期然被她撞了个满怀,哭笑不得地摸着她的脑袋。   “区区一个筑基,害怕也是正常的。”一旁红衣女修掩唇轻笑,“要怪啊,就得怪你师姐怎么没有拿裤腰带把你拴在身边。”   “楚凝,”虞念娇神色不虞,“你是没有家吗?总跑到我们天衍搅浑水,你想做什么?”   “人家明明是关心,在座诸位修士最差也是个开光,你家小师妹倒是抱了好粗的大腿呢。”   白昭昭从虞念娇的怀里抬起脸,上下打量了楚凝一圈。比起前些时日见她,她身上的气蕴越发圆融,经脉里的火毒也消了。   难怪比当初还会挤兑人。   白昭昭扯了扯虞念娇的衣袖,不欲和她做口舌之争:“师姐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一个时辰前。”虞念娇神色凝重,“我和宣阳教的大师姐唐挽秋同行,途径密林,亲眼目睹修士被执法者变成骷髅,我们不敢逗留,赶到这里时,祁越泽、容韶卿和大师兄都已经在这里了。”   “我们一直在想渡河的方法,”身穿荼白长裙的美人笑眯眯地开口,“可惜了,毫无头绪。”   说话间,祁越泽背着湿漉漉的重剑走过来,一见白昭昭便吹了声口哨:“筑基小朋友竟然也能或者走到这里,有点运气。”   虞念娇剜了他一眼:“又失败了?”   祁越泽坦然耸肩:“这又不是普通的河,你自己也尝试过,只要出现在它上空,就会失去灵力成为普通人。”   他指向来时的方向:“喏,现在也就你家大师兄那个脑子灵光的还对着河水发呆。”   宋涛恩没有找到渡河的办法?   这可不像他从前蝗虫过境般的作风。   白昭昭微怔。   看来鬼王秘境真的不在天道所掌控的范围里。   白昭昭提起衣摆朝宋涛恩那头走去。   河风凛冽,冰凉的河水拍打着石壁,溅湿她的衣摆。宋涛恩正蹲在滩涂上,盯着湍急的河流思考着什么。   是这个姿势比较容易有灵感吗?   白昭昭像模像样地在他身边蹲下身,学着他的样子摸下巴看河。   “咦?”昭昭停下摩挲着下巴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探下身,目之所及的湍流中,似乎有鲜红的花朵从河底翻涌上来。   白昭昭试探着将手伸进河水里,咆哮的河流竟出人意料地平息下来,寂静的河风吹拂起少女束发的丝绦,岸边的修士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宋涛恩惊异地看着白昭昭的侧脸,但很快便被她指尖下漂浮的鲜红花朵吸引了视线。   那是极为漂亮的山茶花,每一瓣花瓣都娇嫩欲滴。它们在昭昭面前搭起桥梁,夺目的红向着彼岸蜿蜒,在漆黑的河水中显露着妖异的色彩。   “昭昭?”   虞念娇奔过来,她的身后围上来一群惊疑不定的修士。   谢浔白站在人群外,忽然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   这抹笑被巫繁敏锐地捕捉到:“怎么?”   谢浔白摇了摇头。   另一头,虞念娇皱着眉头一把拽过昭昭的手:“你做什么?不知道这条河很危险么?”   “快看!”她话音未落,有修士指着河水惊呼。   适才已然平静下去的黑水河重新翻涌起来,聚拢的大红色山茶花被卷入河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昭昭身上。   “别、别看我。”白昭昭往虞念娇身边缩了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宋涛恩垂眸沉思片刻,如法炮制地将手放入河水中,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身穿道袍的年轻女子开口道:“我们打算用各自的法器飞跃这条河的时候,摔下来过,手指无可避免地浸到河水里,那个时候都没有任何异象,想来只是人的问题。”   她一撩道袍蹲下身,握住白昭昭的手腕便试图再次将她的手放进河中。   “的确是人的问题。”宋涛恩站起身制止了她,“唐道友稍安勿躁,这条河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白昭昭:“如果我没有猜错,接下来,应当是到了考验诸位道友道心是否圆融的时候。”   “什么意思?”   “说来惭愧,我适才看到了我的心魔。”宋涛恩举起湿润的手指,“若我没有猜错,小师妹的出现,唤醒了这条河。”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的。   白昭昭将手腕从唐挽秋手里拽回来,面露迟疑。   怎么可能是考验道心呢?她是白泽,天生地养的神兽,哪里来的道心?   只是……   白昭昭忧心忡忡地看向河对岸,捏紧虞念娇的衣袖,同她小声道:“师姐,我好像要突破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前路危险!那就浅浅地突破一下叭   这个不算是昭昭的金手指,明天应该可以揭秘为什么(如果我比较能唠的话可能是后天   和小天使啵啵~ 第14章 第 14 章   ◎臣服于他的血脉◎   “什么?”虞念娇惊了。   昭昭乖乖点头,她已经在筑基呆了很久,河对岸的未知让她身体里的白泽血脉传递出不详的预感。赶在渡河前突破开光,应当合情合理。   “小麻烦精。”虞念娇掐了掐她的脸,将长剑插在昭昭面前,为她借出第一层护身结界。   二师姐嘴毒心软,宋涛恩已明说这条河考验道心,修者纷纷下河尝试,二师姐却留在这里为她护法。   昭昭感动得两眼泪汪汪,正要撒娇,就被虞念娇一眼瞪回去,只好乖巧地入定突破。   白昭昭身上很快就笼罩上一层莹润的霞光,虞念娇扶着长剑,目光落在河面。   宋涛恩说完那话以后却没有再进行尝试,率先下河的是宣阳教的大师姐唐挽秋。   虞念娇在密林中曾与她同行。   唐挽秋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同样都是仙门中最出色的那一批弟子,虞念娇常有耳闻她于修道一途上的刻苦,若论道心,虞念娇私以为在座诸位中应当数她最通透。   本以为她可以轻松渡河,不料她竟只走了两步,便在滩涂上驻足。湍流涌上来,打湿她的衣摆,她一手挽着拂尘,目光空落落地看向远处,良久,两行清泪蓦然从眼中滑落,她将脸埋在手掌中哭泣,喃喃不知说着什么。   “大师姐!”宣阳教弟子纷纷大惊失色。   一道红绫从岸边飞快卷过去,缠上唐挽秋的腰将她扯回来。   是楚凝。   眼见宣阳教弟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自在地轻哼了一声:“真是托大。”   “阿娘……”唐挽秋捂着胸口,狼狈地跪伏在地,“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为了我心中的道,让你抱憾而终,阿娘……”   “我听说——”有知情的宣阳教弟子皱起眉头,迟疑道,“大师姐自幼被爹娘送到山中苦修,她阿娘临终前思念她,派人来请大师姐归家,但大师姐以‘尘缘已断’为由,连家仆都不见……这竟成了大师姐的心魔么?”   虞念娇蹙眉。   修者一心向道,人人皆是斩断尘缘而苦修,唐挽秋与生母自幼别离,不见是自然的,为何会生出心魔?   这条河考验的……真的是道心吗?   念头一出,虞念娇心底登时一寒。   没有人敢随意触碰陷在悲伤里的唐挽秋,这条河实在太诡异了,说不好这位宣阳教的大师姐已经被卷进不知名的幻境里,最后的对策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河岸上的气氛凝滞下去,众人纷纷看向沉思的宋涛恩,但这位天衍仙门大弟子也是十分苦恼的模样。   “阿弥陀佛。”就在众人泄气的时候,朝华寺的佛修走到楚凝面前,朝她合十行礼。   楚凝警惕:“你做什么?”   有求于人,无妄说话时乖巧得出奇:“贫僧欲图一试,劳烦施主了。”   不待楚凝回应,他已转身从容走入河里。   依然没有鲜红的山茶花为他搭桥,他比唐挽秋走得更远一些,但也很快驻足,河水没过他的腰。他掐着佛珠,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楚凝再度用红绫把人拉回来。   无妄没有失态,反倒十分有礼地同楚凝道谢。   “小秃子,如何?”祁越泽扛着剑朝他吹口哨。   无妄瞥了他一眼,忽然露出恶劣的微笑:“施主大可一试。”   他在河水里看见十年前第一次犯口戒,住持罚他跪在佛堂前诵经一夜,他却把佛祖供品全吃了的那一幕。   他是信佛的修者,和佛祖抢吃的,说来是有那么一点点惭愧。   不过他想,他应当已经知道这条河的关窍是什么了。   传闻中仙门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宋涛恩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嘛,只是——他更好奇十年前鸿元仙府的那一场变故。   祁越泽不笑了,他盯着无妄看了许久,方“嗤”了一声:“那就由我来做渡河第一人。”   他将重剑插入剑鞘,大踏步走入河里。   但他似乎比唐挽秋还不济事,河水才没过他的鞋面,他便狠狠皱眉停在原地。   “看来你心中的愧,比唐师姐还重。”无妄在他身后不远处说风凉话。   一刹间杀气涌动,背身而立的少年灵脉骤然亮起,重剑被他抓握在掌心,雷云与剑气一道横扫滩涂,直逼无妄。   金光冲天而起,破开惊雷。无妄手中的佛珠散发着浅金色的光芒,僧衣被罡风吹得猎猎,他目色沉沉地看着河中那个转过身来的少年修者。   第二道惊雷。   身穿荼白长裙的音修把玩着手中的玉骨箫,轻叹了口气:“你说你没事往他心口戳刀子做什么?”   结界拔地而起,容韶卿把箫放到唇边,一曲悠扬,将祁越泽的大多数攻击隔绝在结界外。   然而沉溺于过往的剑修攻击又多又密,细小的雷电总是防不胜防。   虞念娇拔出地上的长剑,用剑气再为昭昭设下第二重护身结界。   “祁越泽这个疯子,”虞念娇神色不悦,扬声道:“姓容的,你快让他停下来!要是影响了我小师妹晋级,天衍仙门跟你没完!”   手握玉箫的美人神色一顿,眼底浮现无奈:“与我何干?”   话虽这般说,容韶卿却再度将玉骨箫送到唇边。   虞念娇忧心忡忡地回身看向白昭昭。   少女的突破极为顺利,似乎已然到了最后的关头,身周的灵气不再暴虐涌动,反是将她的灵脉圆融地点亮。   更远一些的地方,青衣少年也在看她。   和虞念娇看到的那一条晦涩灵脉不同,他看到了白昭昭真正的灵脉。   那条灵脉纯粹明亮,从少女的百会蜿蜒遍布全身,漂亮得令他心悸。   那是白泽的血脉,是他所给予、臣服于他的血脉。   谢浔白克制地握紧拳头,合眼压下深藏在身体里的天道之力。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正常且克制地蠕动):我的白泽斯哈   对不起小天使QAQ,昨晚临睡前算了一下字数才反应过来我要随榜压字数,所以这一章超超超短,再次对不起!   然后明天也暂时不会更新,周二晚上九点见!   和小天使mua~ 第15章 第 15 章   ◎至善之人◎   谢浔白是冷漠且理智的人。   虽然只与这位看不出实力深浅的医修同行过一段路,但巫繁很肯定自己的判断。他从市井中摸爬打滚过十数年,看人从来没有走过眼。   而眼下谢浔白似乎一脚踏在崩乱的边缘,几不可见的金色光芒从他的青色法衣下透出来、他一手按在左胸心口,骨节分明的手掌揉乱了笔挺的衣襟,他垂下眼睫,秘境虚假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睫羽投下的剪影里,似乎显现出一个并不真切的印记。   那张脸还是淡漠无澜的,身后密林的雾气吹拂过来,将他的颀长的身姿湮没得隐隐绰绰,模糊的光影里,巫繁一刹间从脑海里掠过的想法竟是——这人若崭露头角,修仙界第一人的身份还会是宋涛恩吗?   肩头的傀儡狠狠揪了一把他脸上的软肉,巫繁恍惚回过神来,蹙眉试探着问了一声:“谢道友?”   谢浔白松开按在心口处的手,转而握拳在唇边轻咳嗽一声,侧眸朝他看来:“旧疾罢了。”   他嗓音清越,从容得仿佛在说“这个秘境有些无趣”。   “医者不自医么?”到底只是点头之交,巫繁没有追问,他将目光放到河面,转而问道,“这条河考验的真的是道心吗?”   “宣阳教和朝华寺的弟子都尝试过了,我想,在各大仙门中,应当再没有人的道心能比他们二位更圆融。”谢浔白顿了顿,看向巫繁,“你心中可有愧疚?”   年轻的傀儡师一怔:“愧疚?”   他嗤笑:“我巫繁一生行得正坐得直,不愧天地、不愧父母、不愧师长,亦不愧同道。”   “既如此,道友不妨渡河一试。”   谢浔白说得坦荡,巫繁听罢却迟疑。   谢浔白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温声道:“英雄不论出处,你是忧心做了出头鸟招致嫉恨么?”   良久,巫繁方艰涩道:“人心复杂。”   谢浔白再度看向打坐的白昭昭,开光期的华光在她身周缭绕,白泽灵脉已然隐去,她的呼吸绵长轻和,俨然已晋级成功。   他弯了弯唇,平静道:“试试如何?”   试一试修仙界这一茬的新苗,是否有让他自九天垂眸的资格。   巫繁怔然,身旁的医修已敛袍朝河边走去。   白昭昭运转完最后一个小周天,睁眼时身旁带起一阵清冽的药香,她抬头,脑袋像向日葵一般跟着谢浔白的身影转过去,还没等她把头拧回来,巫繁的衣袍拂过她的肩,他身后跟着两只蹦蹦跳跳的小傀儡,那只做女孩打扮的还不忘回身给她扮鬼脸。   白昭昭:……我开光了我开光了啊!你俩怎么跟你爹一样看不起人呢?   “昭昭。”见她无恙,虞念娇轻松了口气,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倒是比我预料得要快一些。”   “都是二师姐保护得好嘛。”昭昭扶着略有些松散的双丫髻撒娇。   虞念娇失笑,掐住她红润的脸蛋轻轻一捏,催促道:“快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嗯?我什么时候这么有排面了?   昭昭疑惑抬头,四面八方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她的脸烧出一个洞。   半个时辰前,祁越泽渡河失败,容韶卿耸着肩无奈说了句“我没有道心,就不平白丢脸了”,而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尝试了。   楚凝巧笑着插嘴:“不如等昭昭师妹晋级后再说?这条河是昭昭师妹唤醒的,想来只有她有办法了。”   哭泣的唐挽秋和发狂的祁越泽被他们合力关在结界里后,大家都盘着腿等白昭昭突破。   白昭昭缩着脖子干笑:“大、大师兄也不行吗?”   宋涛恩摇头,“虽然没有横生心魔幻境,但也没有引出山茶花。”   白昭昭不解地歪了歪头。   “大抵是因为——”少年医修指尖引着清澈的河水,朝宋涛恩说道,“你心不诚,不讨秘境主人的欢心。”   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竟让人一时难以分辨这是挖苦还是合理的解释。   宋涛恩愣了一下,大度微笑:“是吗?”   河水顺着谢浔白的手指落回去,荡开的一圈圈涟漪里,有少许鲜红的花瓣漂浮远去。   宋涛恩微抬起眉。   谢浔白身后的黑衣散修将两只傀儡塞进乾坤袋,一脚踏入河中,鲜妍的山茶花自河底奔涌而上,在他脚下形成蜿蜒的桥梁。   “他是何人?”有修者惊诧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   因为没有人认识这位过于年轻的傀儡师。   巫繁扬起眉,目光落在山茶花消失的河中央。   “我助你一臂之力。”谢浔白温声道。   众人来不及反应,谢浔白已站在“桥”上,一刹河水沸腾,自下而起巨大的漩涡将更多的山茶花往彼岸送去。   自此渡河的“桥梁”才算完工。   “师尊说得对,”容韶卿含笑道,“仙门的人才总比魔道多一些的。”   意思是当年焚月宫这棵墙头草没有倒错地方吗!   众人无言。   昭昭起身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和虞念娇说:“师姐你看嘛,江山辈有才……”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呆滞地看着巫繁走过桥梁,山茶花被踩踏后快速枯萎,渐次沉入河底,最后只剩下谢浔白脚下的那一块。   白昭昭:……呃,一人一桥,好像更合理一些。   但谢浔白为什么可以帮别人搭桥!   白昭昭鼓起脸。   “看来我们是过不了河了。”宋涛恩一笑,朝昭昭招手,“小师妹,你先行一步。”   昭昭抿唇,不情不愿地挪到谢浔白身边。   少年医修侧眸看她:“鬼王生前犯下重罪,这座陵墓随他心念而化,河底的山茶花应当是他心中挚爱,只渡心中无愧之人。”   “不对!”白昭昭下意识反驳,“仙门人人正直,鲜少行差踏错。既无错,又怎会有愧?”   “未必,修者未斩三尸前,皆是凡人,人有七情六欲,在这条河上,即便曾有一刹恶念,也会被无限放大。”谢浔白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身后神色微变的修者,“这些年秘境夺宝,各仙门间的争斗并不少。”   白昭昭心底漫上凉意。   前任鬼王的一切她都不知道,谢浔白是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的?   “走么?”少年垂眸看她,语调微软,“被鬼王认可的至善之人。”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骄傲.jpg):我的守护白泽超善良的!   然后就是两只崽联手拆坟啦,谢谢小天使的喜欢啵啵!明天见~   (断更不涨收,我再也不敢了QAQ) 第16章 第 16 章   ◎一会见◎   走自然是要走的,但白昭昭不乐意和谢浔白一道走,   她使性子哼唧道:“你先走。”   谢浔白眼底掠过诧异:“为何?”   白昭昭鼓起脸,答不出来。   她总不能说她忌惮他,要躲着他吧,人家好歹也帮过她许多次。   谢浔白垂眸沉思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一起吧,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身后修者那或期待或嫉恨的视线几乎要将昭昭灼出一个洞,白昭昭迟疑半晌,终究是妥协地伸出一只脚。   她试探地踩在河面上,漆黑的河水泛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无数红山茶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白昭昭的脚陷在柔软的花枝里,她用力踩了踩,发现脚下的小台子结实极了,于是放心地把岸上的另一只脚也放上去。   谢浔白适当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他掌心的热度隔着天衍法衣的袖子传递过来,昭昭不自在地僵住了身子。   然而下一瞬她震惊地瞪大眼睛,铺天盖地的山茶花几乎把整条河水吞没,目之所及皆是规整漂亮的鲜红花瓣。   白昭昭眨了眨眼,谢浔白已守礼地收回手,他将那只手背到身后。   似乎早有预料这个场面,故而他只是平静地催促:“走吧。”   白昭昭跟在他身后朝对岸走去,本以为脚下的繁花会在他们走过以后化作尘埃,不想却没有,红山茶花在黑白两色的秘境中娇艳得令人心悸,奔的涌河流成了仿佛恭候修者多时的花圃。   “为什么会这样?”   谢浔白的嗓音依旧淡淡:“兴许鬼王需要两个无愧之人打开对岸的墓葬。”   白昭昭不解地皱眉。   身后已有修者迫不及待地踏上这座山茶花搭成的桥,人人都想赶在前头得到更多的灵宝。   白昭昭回头看过去,率先上桥的大多都是散修,他们单打独斗惯了,修仙界的灵宝能轮到他们手里的少之又少,紧巴巴地过日子久了,遇到来头大些的秘境都会悍而无畏地冲在最前。   “走吧。”   昭昭的手腕被谢浔白轻轻一拉,她的眼角余光只瞥见人群里宋涛恩的一角蓝白法衣。   他和楚凝站在一起。   谢浔白的速度并不快,很快就有散修越过他们,走到前头去。   昭昭怔怔地看着自己那被拉着的手腕,试探着轻轻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动。医修那双拿针抓药的手自来很稳,谢浔白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她挣脱,也不会抓痛她。   “坏蛋,”昭昭小声嘟囔一句,秉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乖乖地被他拉着走。   河面宽阔,两人才走过河中央不远,谢浔白忽然放慢了脚步,昭昭只顾埋头走,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   “怎么了?”已经有仙门弟子赶上了他们,昭昭抬起脸不开心地说道,“你放开我!”   小姑娘凶得奶声奶气,谢浔白微挑起眉,顺从地放开她的手。   重获自由,白昭昭当场翻脸哼唧一声,扭头就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谢浔白罕见地低笑了一声:“一会见。”   嗯?   昭昭疑惑回头,还没看清谢浔白的脸,脚下山茶花忽然荡漾出一圈灰白的光,昭昭察觉不对赶紧低头,发现谢浔白脚下也有一个。   这是什么?   昭昭眉头紧锁,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脚下那一块蓦然空了,承托她的山茶花向四周散去,昭昭低呼一声,扑通坠入河里。   两道落水声相继响起,构筑这道桥的两个人纷纷落水,红山茶花也开始沉没,一时间河面兵荒马乱,人人铆足了劲奔向对岸,竟没人往那两个灰白色的光圈里看一眼。   昭昭连着呛了好几口水,白泽不会游泳,她扑腾了好几下,头重脚轻愣是一点力也使不上,干脆身子一挺不管了。   四周安静得堪比密林,昭昭向下沉去,河中没有鱼虾,她睁着眼睛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河底的亮光。不知过了多久,昭昭吐出最后一个气泡,河底的光一刹晃进她的眼底,再睁眼时,她狼狈地坐在车水马龙的市集上,呆呆怔怔看着眼前那个举足无措的年轻书生。   “姑、姑娘,你没事吧?”   身上的衣裳干爽无水,布料是绸缎,款式是广袖襦裙,一摸头发,发髻精巧还簪着花,一瞧便是大户人家出身。   她这是到哪了?   昭昭懵然。   书生赶忙解释道:“是在下莽撞,冲撞了姑娘,可姑娘走路怎么不看……”   他顿住,面前的少女眼眶微红,显然是刚哭过一场,于是于心不忍起来:“姑娘家住何处?在下送姑娘回去吧?”   白昭昭眨了眨眼,右手处忽然灼烫起来,她垂眸看下去,手掌处浮现了两行字。   【回家】   【跟他走】   白昭昭:什么玩意?这是要她选一个意思吗?   那必然是回家呀,她无缘无故跟着一个陌生男人走算怎么回事?   白昭昭把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   适才还亮着金色光芒的“回家”两个字唰地灰下去。   白昭昭:???   你强买强卖啊!   白昭昭一骨碌爬起来随意挑了个方向抬脚就走。   她两个都不选总行……“咚”!   昭昭吃痛地捂着额头鼓起来的好大一个包,艰难地从手指缝里看出去,她的面前升起一道看不见的气墙,将她拦在原地。   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昭昭痛得眼泪直流,书生慌忙过来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白昭昭扫了一眼另一个方向的去路,很好,也是不能走的。   白昭昭“哇”地哭起来,蹲在地上耍赖:“我不回家,你把我撞傻了,你要赔!”   这一回换书生蒙了:“你……你血口喷人!你刚刚还好好的!”   昭昭扁着嘴盯他,眼见围观的路人越发多,书生面皮薄,最终妥协道:“那姑娘想如何?”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谢谢鬼王老铁送来的双人副本~   先让谢崽子单方面自我攻略一下嘿嘿   设定上是男主先动心,所以为什么天道无情会先动心呢~~   还是明晚见哦~ 第17章 第 17 章   ◎这就是你的白泽?◎   书生名唤程霭,是东山村里的秀才。昭昭跟在他身后,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   她想她应当是穿过那条河流,来到它背面的幻境中,适才市集里围观的路人打眼一扫就瞧得出只是虚影,但眼前这个书生身上混沌之气好重,感觉像是——   死后无处可去的游魂?   昭昭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   前路却已群山绵延,是她非要死乞白赖跟来的,跑也是跑不掉的,她只能垂着脑袋丧气地同他一道进了东山村。   这个村子依然没有活人,一切都是幻影。   程霭将她带到树荫下,恳切道:“姑娘,今日我要拜访一位故人,实在不好带你过去,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待我办完了事,一定回来。”   这一回右手上倒没有给任何指示,白昭昭双手环胸,很是矜持地“嗯”了一声,心底盘算着等他一走,她就开溜!   程霭放心地走了。   昭昭环顾四下,见没有人留意她,程霭的身影转过黄泥小路,她当即扭头就走。   而后——“咚”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道气墙。   右手再次灼痛起来,昭昭低低咒骂一声,左手摁着额头上鼓起来的红包,举起右手看这神神叨叨的玩意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跟随程霭】   有病啊啊!   昭昭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地包子脸拍下去,等气顺了,才转身朝程霭离开的方向追去。   东山村靠山吃山,前后皆是茶山,程霭要拜访的那位“故人”,住在更远一些的山里头。山路难行,幻境分给昭昭的这具身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小姐,没走几步路脚底便生出好多血泡。   昭昭恨不得把腿锯下来当拐杖。   她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程霭的故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等昭昭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座清幽的茶寮前时,天色有些暗了,程霭就站在茶寮的篱笆外,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散的沙堆。   他凝望着茶寮里亮起的一豆烛火,脸上的神情似喜似悲。   昭昭弯腰探头,看清楚他脸上滑落的泪痕时,眨了眨眼,又抬头去看那投在纸糊的支摘窗上的剪影。   茶寮僻远,婴孩微弱的哭啼在寂静的山中更显清晰。支摘窗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她极瘦,小腹却微微隆起,似乎又有了身孕。她弯腰将摇篮里哭泣的孩子抱起,轻拍着哄孩子入睡。   昭昭忍不住皱眉。   她虽没有在尘世生活过,但凡人的一生她还算清楚。   凡人女子成亲以后可以诞育小宝宝,可是想要孕育第二个宝宝怎么说都该在两年以后,这样才对脆弱的身体好一些。   可茶寮里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还那么小一个,她肚子里就又揣了一个。   真是的!她丈夫也太不是东西了!孩子哭成那样都不见人影,还要身怀六甲的妻子过来哄!   昭昭又鼓起脸,她戳了戳程霭:“喂,你不会要一直站在这里吧?不是说拜访故人吗?”   程霭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动。   昭昭把脚从繁复的裙摆下伸出来,“啪叽”一下拍到他身前的地面上,不高兴道:“我的脚磨破啦!”   这一回程霭死寂的脸上总算有了动静,他扫过昭昭的脚,而后守礼地移开目光,歉疚道:“对不住,劳累姑娘奔波。村里有郎中,姑娘若不嫌弃,在下与姑娘同去。”   昭昭看看自己的脚,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程霭:“你看我还走得动吗?”   “什么人在那里?”   隔着篱笆,女子提着一盏风灯小心地张望。   她披着一件厚实的外套,长发披在身后,一张清丽宛若山茶花的脸蛋上凝着奇妙的期待。   白昭昭做贼心虚地捂住嘴巴,但她很快就发现,那个女子看不到她和程霭。   风灯从脸旁放置到腰间,女子的心境宛若那只垂落的风灯,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拢紧外袍慢慢走回屋中。   结界吗?   昭昭摩挲着下巴,眯起一只眼睛观摩那座茶寮。   “玉娘。”程霭的叹息散尽夜风里,他忽然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咬紧腮帮子。   混沌的气息陡然重了,他低垂的眼眸里红芒乍线,昭昭下意识闪躲,但这具身体孱弱得根本不听使唤,她倒霉地被抓了个正着。   她就知道!没!好!事!   程霭的手卡着昭昭的脖子,轻松将她拎了起来。昭昭奋力挣扎,一脚揣在他胸口,当即就把这个失去理智的书生惹毛了。   昭昭   倒飞出去,身体穿过柔软的屏障时,右掌心再一次烫起来。   昭昭来不及看,一头撞开茶寮的篱笆,跌进院中。小院的青石地面冰凉坚硬,她摔得七荤八素。   女子尚未进屋,听闻动静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昭昭,眼圈蓦然一红。   昭昭捂着腰龇牙咧嘴,骂骂咧咧地抬头,就见女人维持着微笑含泪的模样,下一息眼珠子“啪嗒”滚落下来,而后是两行血泪,空荡荡的漆黑眼眶平直地“看”着白昭昭,僵硬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扭过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   她的肚子里探出一张透明的脸,胎儿狞笑着身手扒开肚皮,仿佛戾气深重的怨鬼。   屋中沉睡的婴孩啼哭起来,震得昭昭脑袋“嗡嗡”作响。   眼看女人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昭昭急忙去看右手。   【镜花水月】   这是什么意思?   昭昭茫然,但女人已经支着腿来到三步之内,她肚腹里的胎儿几乎把脸贴在昭昭身上。   这血不拉糊的凄惨模样……昭昭鼻子一皱,眼圈红了。她抬起右手稍遮住女人的脸,掌心金色的字迹照在女人身上,她闷哼了一声,而后茶疗上空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结界里重新涌入了风,风中夹杂着村妇谈天的声音。   “就那个玉什么还是什么玉,十七八岁的时候撇下老程家那秀才,同外头的野男人跑了!”   “嘿,可不?那秀才和她青梅竹马,多好的一个人,她非要跟她瞎眼的娘倔,出去几年,回来的时候,身子都硬了——一尸两命呐。”   “说起来那秀才真不错呢,还替做白事,啧,就那闺女邪门得很,给她埋在后山头,总是夜里出来吓人,都没人去了。”   “请个道士来驱驱邪吧……哎呦,今年的茶成色真不错啊,你瞧瞧你瞧瞧。”   声音远去了,昭昭透过指缝去看女人,她站在三步之外,还是那张清丽如山茶花的脸,眼泪簌簌而落,仿佛适才诡异的情状只是昭昭的幻觉。   昭昭扭头去看程霭。   书生扶着篱笆门,痴痴地看着女人,不过盏茶功夫,身体便随风化去了。   “镜花水月……”昭昭蹙眉,慢慢回过神来,“这里是程霭的心魔?”   可程霭只是一介凡人,心魔的力量怎么会强大到足以让他开辟幻境?   事情真的是那几个村妇说的那样吗?那鬼王在这段往事中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昭昭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白泽可是三界神兽当中最有求知精神哒!   于是当右手浮现字迹问她是否探寻的时候,昭昭毫不犹豫选了“是”。   ……来都来了,是吧!   昭昭一鼓作气拐进新的幻境,刚落地就被人一脚从树上踹下去。   昭昭捂着再度受伤的臀,咬牙切齿地抬头:“有……”   ……病啊!   她顿住,树上的男人实在生得太好了,纵使放在美人云集的仙界,也非常有排面。   昭昭不生气了:“你谁呀?”   银丝从男人的肩头流泻,一双琥珀色眼瞳冰冷地盯着她。昭昭看见他身上的衣袍并非凡间之物,忍不住嘀咕:“没听说仙界有长成这样的神官……”   男人摁住左胸口散发着黑气的伤口,面色更为难看。   啊受伤的美人!   昭昭两眼放光,这一推就倒的柔弱样子嘿嘿……不对!   昭昭警觉地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已经不是华贵的广袖襦裙,而是灰蓝色的布衫,为了更方便干活,袖子是挽着的,原身还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扎成麻花辫盘起来。   昭昭颠了颠背,身后箩筐里有东西,但她瞧不见是什么。不过如果是农家的小姑娘,大抵不是药草就是野菜。   昭昭懂了,事情的缘由应当是原身进山里采药挖菜,偶遇受伤的美人。   那接下来是——按话本子里演的,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会把美人带回家治伤,然后美人以身相许?   昭昭抬头看向树上杀气四溢的男人,把头摇成拨浪鼓。等把脑子里那些杜撰的狗屁故事甩干净后,她调整了一下药篓背带,转身走了。   开玩笑哦!深山老林里这种来历不明的男人,捡到个好人是命大,要是魔道什么的,那就是自寻死路好吧!这男人瞧着好看,但保准不是什么善茬,还好没捡呢。   刚刚那一脚,便宜你啦!   昭昭哼着小曲走得干净利落,一个眼神也没多给他,仿佛方才垂涎美色的那人不是她。   气得树上男人伤口崩血:“这就是你的白泽?”   不是瑞兽吗!不是心地善良吗!怎么见死不救!   “因为她知道这点伤不至于要你的命。”青色的身影垂立在识海深处,少年眼底笑意如星,“很可爱,不是吗?”   鬼王吐血:“三百年前,玉娘不是这么对我的……”   【作者有话说】   昭昭:婉拒了哈~   谢浔白:可爱。   鬼王(捂胸口):给本王按剧本演啊啊*****   还是明晚见呀~和小天使啵啵~ 第18章 第 18 章   ◎她很聪明◎   “如果重蹈覆辙,那这个幻境还有意义吗?”   谢浔白云淡风轻,鬼王半晌才咬着牙憋屈道:“……您说得对。”   三百年前他做错了事,自戕于无涯海,临死前,神魂直上九天,跪伏在天极道下求一个忏悔的机会。本以为无果,不料数万年来始终静默的天道轮|盘扬风拂过他的发顶,承诺了他。   他没料到天道竟会化身亲自前来,还带来了一只白泽。   但这只白泽胆子未免太小,也太过谨慎,和他的玉娘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如此……也会顺利吗?   日头渐渐高了,山间雾气散去,鬼王捂着做疼的伤口,怀疑地问道:“她还会回来吗?”   谢浔白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掬起一捧识海水。   识海的浪冰封成柱,将鬼王封暝的神魂封锁在最深处,青衣少年拂去衣袖的潮湿,敛眸沉入这具身体。   三百年前冥界内乱,封暝受信任的鬼将穿胸一剑,不得不遁逃凡界,在东山村茶山上疗伤的时候,偶遇了辛家玉娘。   幻境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等谢浔白适应穿心痛苦睁眼后,身穿灰蓝布衫的农家女去而复返。昭昭站在树下,叉着腰,仰着头,毫不客气地冲他喊道:“死了没?”   谢浔白扯了扯唇角,用鬼王懒散的语调问道:“怎么回来了?”   他身为天道俯瞰天下众生,化身过后学人像人、学鬼像鬼,一点破绽也没有。   听他说起这话,昭昭气不打一处来。   刚刚她真的已经走了!她还担心会像在程霭的心魔幻境中一样有气墙,一路像盲人一样摸回去。这下头是没有撞到,但走到半路山泉清澈得镜子似的,往里一照——哦她就是玉娘啊。   那个程霭心魔幻境里身怀六甲的女人。   白昭昭只好原路返回。   她怕归怕,但她没忘记自己两腿一蹬拐进这个幻境的原因好的吧!   不就是一个男人吗?还能反了天不成?   昭昭臭着脸:“下来!”   谢浔白挑了挑眉,环胸靠在树干上:“我受伤了,下不去。”   “你骗鬼呢!”昭昭磨牙,“赶紧下来,不然你就死树上吧!”   “我和你无冤无仇,这么凶做什么?”   昭昭哼了一声,解开背篓四处寻找藤条,她蹲在树下编梯子,嘴里骂骂咧咧:“怎么就无冤无仇,你刚刚还踢了我一脚,这!就这!”   昭昭指着后腰义愤填膺:“还疼着呢!”   “要不是因为……谁管你啊,真你大爷的憋屈!”   识海里封暝挠着冰柱捂胸口:“……泼妇。”   谢浔白却笑起来,他慢条斯理地把痛心疾首的鬼王按回去,飞身下树。   昭昭已经把梯子编好了,抬头一看,树上哪里还有人?身穿黑衣的俊美男人站在她身后,捂着胸口迎风咳血,气得昭昭想拿手里的藤条抽他。   她辛辛苦苦给他编梯子,敢情他只是在骗她!   再也不相信这个男人的鬼话了!   昭昭没好脸色,委屈得又想哭,但想到那个身怀六甲的可怜女人,她强按下难过,扁着嘴走过去给他看伤口。   男人的衣服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看着柔软,摸上去却割手,饶是玉娘多年做农活生了旧茧的手,也被割出一道血口子。   昭昭倒吸了口凉气,委屈巴巴地把手指放到嘴里抿掉血珠。迎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昭昭纠结片刻,凶狠道:“脱!”   封暝从识海深处浮上来,挠冰柱:“……不知羞耻!”   谢浔白目光幽远,他似乎看见这具皮囊之下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白泽。   好像要被气死了。   也是,自小在繁荣平定的云梦泽里长大,受过最大的摧折大抵是隐姓埋名进入修仙界,现在身不由己,难怪又屈辱又生气。   他把手搭在衣服的暗扣上。   识海里封暝都快把冰柱挠烂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从肩头滑落:“您、您您真脱啊……”   “嗯?三百年前,你没脱吗?”谢浔白理所当然。   封暝吐血。   三百年前他确实脱了,但那是玉娘把他带回茶寮温声细语求他脱的!现在幕天席地脱脱脱……个屁啊!   正主痛心疾首,两位外来客却毫不在意。昭昭盯着那块漂亮的胸肌,苦大仇深仿佛眼前是一块发霉的猪肉。   好深的贯穿伤哦,看黑气和被带出的血肉,应该是——   昭昭认真搜寻三界之中所有载录过的兵器,恍然大悟:“鬼王封暝座下右将军厉渊的魍魉剑。”   又是二五仔的戏码吗?   啊眼前这个果然是鬼王!也就是说玉娘救了鬼王之后,和鬼王双宿双飞了?   不对,魍魉剑贯穿的伤药石无治,除非是阴时所生的女子在月圆之夜取三尺朱砂供奉太阴娘娘,用身上最“贵”的东西请求太阴娘娘收走魍魉剑的煞气,才能让这个伤恢复寻常,不再溃烂。   鬼将厉渊这柄剑所向无敌,伤谁谁死,数千年来无人知道破解之法,包括鬼王,玉娘是怎么知道的?   昭昭眯起眼睛,恍然意识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无论玉娘是否阴时出生,无论玉娘是否知道破解之法,鬼王封暝,也是要跟她回茶寮的。   昭昭苦大仇深地盯着封暝的脸,片刻后,一只手拎着背篓,一只手拽过封暝。   “首先!我带你回茶寮,但除了我得茶寮,你哪里都不许去。”   “其次!不许发出声音,不许让别人发现你。”   “最后!伤好了,就麻溜儿滚蛋。”   谢浔白任由她拉着,扣好衣服的暗扣,眼见村庄炊烟袅袅,他忽然道:“不情愿的话,可以不救。”   昭昭白了他一眼。   她当然不想救,三百年前玉娘最好的决定就是在路过那棵树的时候,直接走过去。但天道之下,人各有命,玉娘注定要与鬼王纠缠,正如鬼王注定自戕于无涯海一般。   她进入这个幻境,是为了解开缠成一团的线,而不是让这两条线并行,最后互不相干地归于各自的轨道。   往事风起有因,程霭的心魔、玉娘的遗憾、鬼王的愧疚,都应该各自有最好的归所。   昭昭沉静下来,深觉肩上责任重大。再看一眼身后面色苍白的男人——不行,还是生气。   想到程霭心魔幻境里那个孤独的、沦为笑谈的女人——更生气了!   看着昭昭气鼓鼓的背影,谢浔白好心情地弯了弯唇,重新加固识海里的冰柱,同封暝道:“你应该相信白泽,她很聪明。”   【作者有话说】   昭昭:啊对对对我最聪明,早知道烂河里了   明晚三千mua~ 第19章 第 19 章   ◎嫁娶由天,从此长诀◎   昭昭把鬼王拽回茶寮,一路上男人一声不吭,一到门口就直挺挺地倒下了,昭昭被唬了好大一跳,蹲下身仔细观摩了一会,确定不是骗她的,方试探着抬起他的手臂,将他拖回屋里。   ——反正是鬼王,皮糙肉厚死不掉。   昭昭无所谓地把人扔到榻上,从针线筐里翻出剪刀“咔”一下把他的衣服剪了,又端了盆水把伤口周遭擦拭干净,手法粗暴得封暝在识海里掐人中:“本王没死都要被她折腾死了。”   谢浔白哼笑:“她似乎很不喜欢你。”   封暝无辜:“因为我踹了她一脚?”   谢浔白没有回答。   他和白昭昭进入幻境的时间点似乎并不一样,他是在厉渊背叛前与封暝汇合的,而白昭昭,是封暝踹了这个采茶女一脚后才来的。   中间隔了这么些天,她去哪了呢?   谢浔白垂眸沉思,并没有留意外头白昭昭正起锅烧油。   一根梧桐枝,两枚元华果,三截月砂草,四勺蓖麻油……昭昭翻着从乾坤袋里扒拉出来的古籍,念念有词地往铁锅里扔药材。   现在离月圆之夜还有好几日,鬼王伤口的剑气如果不抑制,那等太阴娘娘出手,只怕都要烂到骨头里了。   谁让他遇到白泽呢,白泽通晓天下事,赶巧她得到了一张药神谷先人留下的偏方,虽说不是专门治这个的,但大差不差,都是治伤口溃烂的,就这么着吧。   昭昭把熬好的药油盛起放凉,又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条手臂粗的麻绳反复掂量了一下,三下五除二把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捆成粽子。   “这样,”昭昭瘫在地上喘气,“就动不了了吧!累死我了。”   玉娘的身子骨太娇弱,也就比程霭心魔幻境里那个富家千金好那么一点点,昭昭歇了好一会儿,才叹着气认命地爬起身。   床榻上的男人无知无觉,昭昭用烧红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拨开伤口,皱着眉把油壶里的药油倒在伤口处。   带着元华果灵气的药油甫一接触皮肤,铺展开来的黑气便吱哇乱叫地扭成一团。昭昭索性扔开小刀和油壶,双手按住四窜的黑气。   除了这一道贯穿胸口的伤,鬼王身上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如果被黑气沾染上,那就回天无力了。   昭昭拢起黑气,但魍魉剑的煞气比她想象的还有霸道,正试图攀附着她先前被鬼王衣袍划伤的小伤口往她身体里钻。   昭昭咬牙抽开那只手,煞气却如跗骨之蛆般盘桓不去,昭昭情急之下又想把手指往嘴里抿。   魍魉剑那被昭昭折腾“活过来”的煞气似乎终于惊扰了床榻上昏迷的男人,他闷哼了一声,昭昭精心挑选的麻绳便跟纸糊的一样,被他轻松挣断。   昭昭维持着手指抵在唇边的动作瞪大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人皱着眉拽过她的手腕,将她那只受伤的手压制在床沿。   昭昭被拉扯得几乎依偎在他怀里,她勉强用另一只手撑住身子,皱着鼻子抬眼时,一头撞进男人无波无澜的眼底,他的眼眸形状宛若凤凰翎羽,乌沉沉的眼瞳里金光流转,仿佛金乌沉入旸谷,抖落一身金羽。   昭昭怔住。   这个神情,还有这种熟悉的金光……   昭昭背脊一凉。   身下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垂眸看向裸|露胸膛上被昭昭拢在一处的黑气,低笑了一声。   昭昭离他极近,他笑的时候,胸腔的震动隔着她单薄的灰蓝布衫传递到她这一头。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让昭昭刹那涨红了脸,她奋力从挣开他的手,抱着自己的爪子躲到床尾瑟瑟发抖。   男人支起身子,被衾滑落在小腹上,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览无余,他恍若未觉,抬起手拈住胸膛的黑气,抽丝剥茧般将它们一绺绺绕在指尖。   他低眸的情态太风流,仿佛指尖缠绕的不是杀人夺命的煞气,而是与情|人低喃时交错的发丝。   白昭昭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忘记开溜。   直到男人指尖腾起苍青色的焰火,将绕成齐整团子的黑气焚毁,昭昭这才如梦初醒,她一整只白泽从床尾弹起来,火燎着般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屋外传来少女撞倒东西叮铃哐啷的巨大声响,谢浔白稍稍抬起眼眸,眼底情绪尽显,但他很快便将眸中的贪婪和渴求按压下去。   他垂下眼睫,兀自哼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意味不明,招来识海深处封暝紧张的问候:“您方才……”   谢浔白怏怏地倚在软靠里:“你对她的独占欲影响了我。”   让他一瞬间自暴自弃地想就着这股莫名的情绪,将那只令他格外欣赏些的白泽拥进怀中。   封暝怔住。   怎么会呢,这位可是天道的化身啊,是这世间最慈悲也最无情的存在,怎么会受他三百年执念的影响呢?   才三百年而已。   “你若再对她心怀旧情,那只会一错再错。”谢浔白寒声警告。   封暝却是苦笑:“您生来无情,大抵不懂何谓‘相思入骨’。我与她分别三百载,我愧对她,也深爱她,三百年幻境一梦,我怕我克制不住心中疯长的思念,再次伤害她,故而求您助我……”   鬼王抚摸着面前囚禁着他的冰柱,唇角弯起自嘲的笑:“若我失控,请您万万护她周全,不必顾忌我。”   谢浔白没言语,来时的衣裳已经被昭昭剪了个稀巴烂,他只好重新幻化衣袍披在身上,穿戴完毕后他走到门边,似乎想起什么,又回身在木桌上扣指敲了敲,这才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回冥界。   封暝恋恋不舍地回望渐次远去的东山村,欲言又止:“不再待一会吗?”   “冥界内乱三百年,十大鬼将去三死七,若非十殿阎罗苦苦支撑,只怕世间再无人轮回。”谢浔白道,“你该收收你的心思了。”   至于如何收心——   谢浔白平静道:“采茶女临终前同你说过的,死生不复相见。”   他话音刚落,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封暝凝望着冰柱的裂纹,惨然一笑。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我想与她相守,即便只做幻境里的夫妻。”   *   暮色四合,弯月从云层里显出皎光时,昭昭才磨磨蹭蹭回了茶寮。   院中目盲的妇人正坐在木桌前,温柔笑着同年轻的书生说话,书生弯着身收拾乱七八糟的院子。   ——早前昭昭慌乱逃出去的时候,带倒了许多杂物,她没来得及扶,眼下倒是劳累别人了。   昭昭讷讷地走进院子,目盲的妇人耳朵尖,听闻脚步声惊喜地回头“看”过来:“可是玉娘回来了?”   在程霭的心魔幻境里,听嚼舌根的村妇说,玉娘有个眼瞎的娘亲。   昭昭走过去,乖乖地喊了声“阿娘”,妇人嗔她:“真是的,这大半日都不见人影,院子乱成这样也不知道收拾,还得麻烦你程大哥。”   “你还记得你程大哥不?”妇人脸上喜气洋洋,摸索着指向一旁的年轻书生,同昭昭道,“就是你小时候,你阿爹常带你去的那个医馆,程郎中的孩子。你程叔叔可喜欢你了,还给你买糖人来着,可记得?”   昭昭哪里记得,瞥一眼木桌后头红着脸斟茶的书生,含糊应了一声,问道:“我都不知道今天有客人,我……去杀条鱼?”   妇人愣住:“你这孩子,这都什么时辰?莫胡闹!”   昭昭摸了摸鼻子:“是有点晚哈,但我没吃饭呢。”   “谁让你归家迟,整日在外头鬼混!”妇人老大不乐意地训斥她,“都是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再这般满山岗乱跑,我看谁家敢娶你!”   昭昭扬起眉,稀奇非常——做人五年了,第一回 感受到凡人生活的按部就班,怪有意思的。   昭昭撇了撇唇,一屁股坐在木桌前,捞过空茶杯斟满茶,支着脑袋盯着书生瞧:“程……公子,此来所为何事呀?”   都是老熟人了嘛。   眼前的程霭与心魔幻境里见到那个不太一样,更青涩些,脸皮更薄些,被她看两眼,整张脸红成煮熟的虾。昭昭登时来了兴致,借着给他斟茶的势头,把脸凑近,观摩这人和心魔环境里那人更细致的不同。   程霭局促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他垂着头,斟酌片刻后方鼓起勇气抬眼,温声道:“在下此番是代父前来,践行儿时婚约,求娶辛姑娘。”   啥?!   昭昭震惊。   这是什么发展?   玉娘和程霭青梅竹马指腹为婚,鬼王横刀夺爱天降夫郎?   村口说书的二大爷三十年前就不这么讲故事了!   昭昭一口茶呛在嗓子眼里,半晌才顺过气,她颤颤巍巍地看向她娘亲。   不是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程霭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秀才了,但求娶姑娘竟然自己上门,这也太不把辛家放眼里了是吧阿娘!   “阿、阿娘?”   得了,她阿娘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笑得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我需要冷静一下。”昭昭揉着太阳穴一脸呆滞地走回屋中。   这换谁能冷静啊!几个时辰前她还把磨出血泡的脚拍到他面前骂他“傻子”,转眼这人竟是“她”的青梅竹马。   你们玩得真刺激啊呵呵。   昭昭掩上门,屋里早已没了人,昭昭顾不上鬼王行踪,一脑袋磕在桌案上试图让一团浆糊的脑子清醒清醒。   然后她便觉察出不对,垫在脑门下的手掌抚摸到木桌上浅浅的纹路。昭昭没有点灯,指尖顺着刻痕摩挲,分辨出那八个遒劲有力的字。   “嫁娶由天,从此长诀。”   【作者有话说】   前世鬼王死后,鬼将厉渊咬了一口他的脑袋:yue恋爱脑!(胡说八道版)   先让谢崽子浅浅失一下控,然后……(搓手期待)   明晚九点见~ 第20章 第 20 章   ◎夭寿啦!抢亲啊!◎   鬼王封暝留下的那八个字对于这个时候的玉娘来说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但对昭昭而言,是个好消息。   这说明什么?   说明搅混水的人少一个啦哈哈哈哈!   她就说嘛,玉娘水葱般鲜嫩的姑娘家,怎么能跟冥界的鬼搅在一起呢!   昭昭叉着腰神气地绕着桌子走了三圈,恨不得将封暝的亲笔装裱挂起来,以免那家伙哪天反悔又来找茬。   昭昭心满意足地倒头睡下,那厢玉娘瞎眼的娘也心满意足地同程霭敲定过聘和婚期,等昭昭一觉醒来,她才知道玉娘要嫁了。   昭昭茫然:“阿娘,你没问我呢。”   阿娘嗔她:“你一个姑娘面子薄,饶是心里喜欢,嘴上也是不说的,程家郎君是阿娘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不图多深爱你,只图他能待你好。你听阿娘的,准没错!”   “那也……太仓促了吧?”昭昭垂死挣扎。   “哪里仓促?”阿娘不悦地皱眉,工种 号猫 加书酷“若不是程霭要念书考功名,你爹在世时你俩就该成亲了!”   嗯……玉娘阿爹五年前死于肺痨,那会儿玉娘才十三四岁,您可真敢想啊!   昭昭无言地撇开眼睛,妥协了。   她不是玉娘,程霭到底是不是玉娘的良人,她身为白泽一点儿也不清楚,但鬼王与她长诀,程霭似乎就成了玉娘能托付终生的唯一人选,尤其是玉娘娘亲在一旁痛心疾首地催促着。   昭昭见过程霭的心魔幻境,不能与玉娘相守似乎是他的遗憾,那她就顺着他的心意试一试好了。   只是不知道玉娘是怎么想的呢?三百年前,玉娘是真心爱上了鬼王封暝才抛下程霭私逃的么?   昭昭想不通,她只是一只神兽白泽罢了,凡人的爱恨情仇怎么这么麻烦呢?   被盖上大红盖头的昭昭如是想。   外头锣鼓喧天,僻远寂寥的茶寮难得热闹,喜娘扶着昭昭走出门,先是拜了阿娘,而后便是上花轿。   头上的金冠压得昭昭难受极了,阿娘仿佛生怕程霭反悔一般,过聘的日子和婚期挨得极近,成亲礼筹备得匆忙,一切从简,但即便如此,昭昭还是觉得繁琐极了。   红绸遮蔽她的视线,她一面走一面低着脑袋看足尖,生怕自己平地摔,在大喜的日子里出糗。   喜娘看出她的不自在,笑嘻嘻地安抚她:“新娘子莫怕,我扶着你呐,摔不着。”又压低声音道,“程公子可是东山村出了名的才子,新娘子往后可有福了。”   于是昭昭更不自在了,上花轿的时候险些左脚绊右脚,惹来喜娘善意的笑声。昭昭鼓着脸坐进花轿里,还没等帘子放下,忽然天色骤变飞沙走石——   “山间跳出好大一只吊额金睛大白虎,虎背上啊,还坐着一个赤面黑须的妖怪!只见他拿出一法宝,就那么一吹——嘿!你说怎的!新娘子被掳走啦!”   若干年后,村口说书的二大爷醒木一拍,信口胡诌。   左不过没多少人亲眼见过那一幕,他就算说两个神仙为玉娘打起来,那也是有人信的。   但眼下老虎是没有的,也没有妖怪和神仙,只有一个几日前还说着“嫁娶由天,从此长诀”的鬼东西。   昭昭掀开红盖头,狂风卷起花轿的帘子,外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鬼王封暝长发披散,衣裳破烂,唇角淌血,一双凤眸凝沉地盯着昭昭,仿佛修罗在世。他赤手空拳,指尖却淌着血,以爪为武器,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发、发什么疯!   昭昭揪着红盖头瑟瑟发抖,花轿逼仄,鬼王一双眼睛都锁在她身上,她哪里都跑不了。   男人一掌轰碎花轿,四散逃命的人群惊叫不绝于耳,昭昭见势不妙,赶忙推了一把花轿旁的程霭:“去找我阿娘!”   程霭被她推了个趔趄,鬼王威压深重,昭昭再顾不上他,提起裙摆转身就要溜,鬼王比她更快,只在几息间便欺身将她按在四面漏风的花轿里,恨声道:“你想跑去哪里?”   “你就这么恨嫁么?”鬼王的眼睛红得滴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问道,“玉娘,我离开才几天,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给别人?”   他掐着她的脸,鼻息交融,他眼中的血泪淌下来,偏执道:“我不许!”   昭昭瞪大眼睛,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大哥,你谁?   你在幻境里和玉娘压根不熟的好吧!她若当真是玉娘,早两个大嘴巴子就过去了,还“我不许”,父母做媒青梅竹马,今日成婚,天王老子来了都得点串鞭炮道喜,你算老几啊!   昭昭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从袖子里摸出被她从桌子上抠下来的木板,往封暝脸上一拍:“看清楚了!你自己说的,赖账是小狗!”   封暝偏头躲开,他盯着白昭昭,蓦然冷笑一声,扛起女人转身就走。   昭昭:??!   夭寿啦!抢亲啊!   昭昭的肚子颠在封暝的肩上,今晨她生怕一整日吃不上东西,硬生生把自己吃撑了,现在就是很想吐。   为了不让自己吐在他身上,彻底惹恼这个在理智崩溃边缘的鬼东西,昭昭白着脸同他东拉西扯:“大哥你是不是伤没好,回头找我寻仇来了?”   “我跟你说哈,我真的没害你,那方子是偏了点,但好使。”   “再说了,我也不是郎中啊,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   白昭昭成功地让鬼王拿红盖头堵住了嘴。   *   冥界幽暗无光,昭昭被封暝甩在大殿中央的宝座上,剧烈的颠簸成了压垮她肚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她顾不上鬼王脸色,扶着他心爱的宝座吐得天昏地暗。   封暝杀气腾腾的偏执脸瞬间青了。   等白昭昭直起身,就被封暝毫不客气地拎起来抵在大殿的石柱上。这个鬼东西似乎铁了心要和玉娘发生点不能发生的事情,不顾昭昭刚吐完,捏着她的下颌就要亲过来。   昭昭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啊,当即捂着嘴在识海里吱哇乱跑。   她不要这具身体总行了吧!   失去她掌控的身体,识海开始翻涌起属于玉娘自身的意识。   封暝的唇已经贴过来了,昭昭站在识海深处,呆呆地看着封暝眼底化不开的悔恨与爱意,他怀中的女子抬起手,凭借最后的本能,将发簪捅入他毫不设防的脆弱脖颈。   鲜血与鬼气一道涌出来,封暝却没有退,反而加深了吻和拥抱,似乎要将玉娘融入他的骨血。   识海的水静悄悄地淌过昭昭的脚,那段尘封了三百年的往事,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展开在昭昭面前,仿若蚌打开它坚硬的外壳,裸|露出内里猩红的软肉。   【作者有话说】   昭昭(点烟.jpg):人生嘛,总有一些奇妙的经历。   明晚应该可以结束这个幻境了(松口气) 第21章 第 21 章   ◎把她做成傀儡◎   辛玉娘上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在采的路上将那个重伤的男人带回茶寮。   她有着遇到受伤的雀儿都会带回家悉心照料的柔软心肠,当时封暝躺在树上,鲜血染满的绿叶和枝干,她走近的时候,他用力抓住她的衣角,满是求生的欲|望。   辛玉娘不认得他身上的伤,是他的下属一路寻来与他汇合后,同她说了治伤的法子。彼时弯月悬空,离月圆之夜还有些时日,本着救人救到底的心思,玉娘日日用小半盏血为他稳固魍魉剑气。   后来太阴娘娘从玉娘身上取走了她这一世行善攒下的所有功德,为封暝拔除魍魉剑气。   封暝在茶寮养伤半年,胸口狰狞的伤疤痕都消失了,六块腹肌也快被被玉娘做的饭喂成一块,茶寮外日日都跪着请他回冥界主持大局的下属,他却愣是不走。   玉娘所为是行善积德,但在封暝眼里,那每日半盏的血和交付出去的功德,就是玉娘深爱他的佐证。   于是威名赫赫的鬼王殿下决定——我也要爱她。   在冥界大杀四方,却不懂人世情爱的鬼王殿下听村口二大爷说了无数个才子佳人恩爱缠|绵的故事后,悟了!   ——女人说不要就是要,说要那还是要。   当玉娘委婉地提起鬼王是时候回冥界时,封暝听到的:她舍不得我走。   当玉娘直白地说他伤已经好全时,封暝听到的:她在担心我!   玉娘和昭昭不一样,昭昭遇事不决“溜”为上策,这种没脑子的无赖若被昭昭摊上,她连夜扛着茶寮跑。但玉娘是水一样的脾气,只能任由着他得寸进尺。   就这样时间一晃便是一年,封暝在茶寮蹭吃蹭喝,从整日帮倒忙逐渐进步成酱油瓶子倒了会伸手扶。   眼看自家英明神武的王即将蜕变农家人,冥界的下属终于看不下去了,连夜把他打晕带回去。   茶寮清净下去,玉娘瞎眼的娘亲终于肯出屋子了,拐杖“哒哒”柱地的声响从日头升起到落下,没有消停过。   “茶寮收留陌生男人一年”这个消息在东山村都传遍了,昔日踩破门槛来给玉娘说媒的七大姑八大姨,如今大路上见到玉娘和她阿娘,连打个招呼都不屑,问起便是“那姑娘不检点,她不要脸,我闺女还要脸”。   玉娘倒是不在意,但阿娘身子不好,生怕自己哪日归西,玉娘无依无靠,会被村里的地痞流|氓骚扰,为她的婚事愁白了头。   于是当程霭上门求娶时,阿娘的拐杖声变得温和起来。   后来的事情一如昭昭在幻境中所见,思虑到阿娘的身子,玉娘的婚事定得极其仓促,从封暝回冥界到她成亲,也不过三个月。   玉娘和程霭青梅竹马,若说喜欢与否,玉娘大抵也是不知道的。她采茶制茶的手艺堪称一流,并不忧心余生一人会过得不好,但阿娘那样着急她嫁人,程霭亦是满心满眼皆是她的模样——那她嫁便是。   上花轿的时候,封暝来了。他红着眼睛,活像村头被抛弃的小土狗,他问玉娘:“为什么不等我?再过几日,我就可以回来娶你了。”   隔着大红盖头,玉娘的声音很轻:“你是冥界的王,不是村里的茶农,我并无意于你,你又何必如此情长?”   这样的话封暝听过无数回,但这一次她凤冠霞帔,杀伤力堪比厉渊当初背后一剑。他那颗自以为深情的心仿佛被按进孟婆沸腾的汤锅里,疼得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玉娘见他无言,喜娘又催促着莫错过吉时,便登轿走了。   封暝是在新人拜过堂后的晚宴上疯起来的,硕大的鬼王印从宴席上碾过去,红与红交错在一起,推杯交盏的道喜声瞬间便消失了。   他一身黑衣,从断臂残肢上踏过去,抓起玉娘的手,撕裂空间将她甩在冥界鬼王殿的宝座上。   那一夜,成了他和她的大喜日。   他满心满眼都是得到她的快乐,但她在他身下,不哭也不闹,掰开唇一看,满口的鲜血。   他恨极,玉娘却摩挲着他的脸,忽然弯唇笑起来,藏在掌心的尖锐发簪刺入他的右眼。   那段时日,冥界的鬼医频繁出入鬼王殿,不是给鬼王殿下治伤,就是给鬼王殿下掳来的金丝雀救命。   玉娘死了无数回,最后也累了。鬼王殿处处都是禁制,不让她逃的、不让她自尽的、不让她伤鬼的……她一介凡人,哪里斗得过。   她眼底底气沉沉,在床榻上时,连最细微的反应都不再给封暝。   眼看她像过了季的山茶花一般枯败下去,封暝又急又怒。那一日他提审被他镇压的厉渊,最强大的鬼将把玩着镣铐的铁链,笑意沉沉:“听说我们的鬼王殿下近日沉迷一个凡界的女人?只可惜那小姑娘似乎不太听话。”   封暝盯着他,他从容笑道:“想要一个举案齐眉温柔小意的姑娘,其实很简单的啊。”   “——把她做成傀儡,不就听话了么?”   封暝一刀砍下他的头颅,但厉渊的话仿佛魔咒,在玉娘一次又一次无视他的时候,“把她做成傀儡”的念头在心底疯狂叫嚣。   到了最后,玉娘疯了,他也疯了,连着三日,玉娘的惨叫从鬼王殿传出去很远。   玉娘被他做成了傀儡。   但她并没有如同厉渊所说的那般温柔小意,她成了行尸走肉,封暝让她笑,她便僵硬地扯起唇角。   封暝折腾了她三年,直到玉娘的最后一口气散了,他追着她的魂魄从鬼王殿到奈何桥。   提灯的白衣姑娘身子透明得可以看见她身后形态各异的鬼,她的面色无悲无喜,看见封暝,微微弯起释然的笑:“三年前,我救你,太阴娘娘从我身上取走了积攒多年的功德,使我历劫失败,无法飞升仙界太阴宫。但因你折磨我三年,太阴娘娘感念我的磨难,已允诺我回到她的身边。鬼王殿下,山河远阔,就此作别。”   二十年前,太阴宫的小仙侍为争一时意气,剪秃了太阴娘娘最宠爱的小兔子,被娘娘贬下凡界历劫。而如今,劫难已过,她踏上奈何桥,走入飞仙道,连下一世都没给他。   她唇边的笑意太淡,淡得封暝眼角能沁出血泪。他跌跌撞撞地奔回鬼王殿,殿门紧闭了半年后,冥界鬼王抱着玉娘完好的尸身向东而行,自戕于无涯海。   *   昭昭震惊地看着掌心滑落的识海水,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身上的鬼东西,拿起一旁的东西兜头就砸。她边砸边哭:“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啊?玉娘又没有得罪你,你把她害成那样,还杀了那么多东山村无辜的村民,你算什么鬼王!”   小白泽第一回 直面如此惨烈的爱恨情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凄惨死去的玉娘横生出将封暝就地打死的勇气,鬼王殿陈设多样,她抓到什么算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砸。   封暝被她砸懵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这是白泽不是玉娘,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便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了。   封暝敢发誓,那把剑差那么一点!就能打开他的天灵盖!   他清醒了,面对发怒的白泽,他哪里敢还手,那可是白泽,能牵动那一位的白泽!   ……呃,那一位?   封暝终于想起他抢回身体后,不知道被挤去哪里的谢浔白,后背登时一凉。   鬼都不知道为什么天道变得那么弱了,竟能被他一屁股挤走。   封暝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   事关玉娘,他总是无法冷静。   谢浔白分明敲打过他许多回,但他还是重蹈覆辙。   “你才不是无法冷静,”昭昭拔出另一把剑,磨牙,“你明明是狗改不了吃屎!”   昭昭蓄足了力,朝封暝一剑劈去。   封暝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剑,刹那之间地动山摇,也不知是不是受封暝心境影响,幻境竟在昭昭这一剑下,碎了。   昭昭执剑茫然地打量了周遭一圈。   他们似乎身在一个石窟中,石壁上雕刻着冥界独有的文字,大多都是为鬼王歌功颂德,昭昭不屑地“啧”了一声,撇开眼睛。   石窟的尽头是一方莹润的影壁,青衣少年站在影壁前,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他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昭昭眨了眨眼,不确定地喊了他一声:“谢浔白?”   少年微顿,侧过身子朝她有礼地颔首,目光从封暝身上掠过,似有深意地开口道:“影壁里,似乎是仙界太阴宫留下的影像。”   封暝乍然抬起头。   昭昭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歪着脑袋看向影壁,谢浔白的目光便顺理成章地落在她头上。   幻境破灭,昭昭恢复原身,脑袋上的两只揪揪因为她砸封暝而略显凌乱,脸蛋上也是青一道紫一道的,活像只花猫。   见她无恙,谢浔白不由好笑地弯了弯唇。   当时在他带着封暝返回冥界,玉娘成亲的消息传来后,封暝当场就疯了,识海里的囚牢冰柱被打碎,谢浔白无处可去,只好比他们更早一步离开幻境,来到这个石窟。   影壁上太阴娘娘温和地注视着昭昭,她身后跟着一名小仙侍,神态与玉娘如出一辙,昭昭不由“啊”了一声。   昭昭是乍见正主的惊讶,身后封暝却满是是思念成疾的悲意,他快步走到影壁前,颤抖着伸出手试图描摹仙侍的眉眼,却始终不敢将手指落在影壁上。   昭昭不乐意地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生气的白泽可太凶了,封暝被她拍得一愣,没掉下来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   太阴娘娘笑起来:“小姑娘真有血性,若当年玉娘跟你一般,如今啊,也犯不着我这个老家伙出面了。”   自称“老家伙”的太阴娘娘容颜如月光般圣洁美丽,她抬指点了点仙侍的脑袋,笑骂:“快去吧,莫让我白给你镇场子。”   她又同封暝道:“鬼王殿下,我们同僚一场,如今天道在上,就让过往恩怨在今日一笔勾销罢。”   谢浔白警告地看了太阴一眼,目光落在昭昭身上。   小白泽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而是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封暝,大有他若不答应,她就要将他脑袋扭下来的架势。   【作者有话说】   昭昭:给爷be,狠狠be!   谢浔白:关于我做好了掉马的觉悟,白泽却只想为别的女人报仇这件事QAQ   幻境终于结束啦,不知道有没有很乱,欢迎评论区批评~   还是明晚见哦啵啵~ 第22章 第 22 章   ◎让天道不悦◎   石窟阴寒,影壁上的人影朦胧一瞬,似乎是远在仙界的太阴宫不屑将仙气渡到这方影壁上,才让里头令封暝朝思暮想的面庞显露得并不真切。   顶着太阴宫和天道的压力,封暝固执地看着玉娘,什么话也不肯说。   最后是小仙侍先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从凡界回到太阴宫后,曾去过月老殿。因为那位大人的离开,仙界亦是失序,月老殿的红线乱成一团,让我这个本该只是下界积善的仙侍有了一段不该有的姻缘。”   嘎?   昭昭目光灼灼地看过去。   仙界乱了?月老发昏了?所以红线是牵在玉娘和鬼王手腕上的吗?   封暝的眼底生出希冀,他焦急地上前,才走两步,便被仙侍平静的话语钉在原地。   “是和书生程霭的。司命说,若无意外,玉娘会嫁给程霭,做秀才娘子,夫妻二人耕耘于东山村的茶业,在朝廷战乱时散财救难,百年后善终。”   太阴娘娘叹息着接过话头:“是桩美事,仙界千年来没有新人,程霭是个很好的苗子,再转世几轮,兴许就可以来我太阴宫做个养兔子的仙官。只可惜了,月老打了个盹,红线乱了。”   “乱了,”封暝咬牙,“也就是缠在一起,那即是有缘分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太阴娘娘挑起眉:“怎么,你要来我太阴宫养兔子么?”   “我看还是别了,”昭昭乖觉地接过话头,“你嗜杀成性,又偏执成狂,你若上任太阴宫,那定是今天吃红烧兔肉,明天吃麻辣兔头,噫——”   “太阴宫的确缺人,”太阴娘娘道杀人诛心,“但鬼王殿下如今不过幽魂一缕,实在爱莫能助。”   封暝沉默片刻,看起来似乎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幽魂一缕”这个事实。   是啊,前世玉娘死后,他自戕于无涯海,魂魄游荡至天极道,在天极道上跪了十天九夜,前七日都在求天道恩赐他和玉娘夫妻恩爱一世,可天道有度,自是不允,还要他为东山村枉死的人偿命。   他心念俱灰,魂魄重归无涯海,与海底的玄武神灵做了交易,奉献出毕生的宝藏与修为,只为等待一个救赎他、亦或是救赎玉娘的人。   漫长的三百年,思念刻毒,他时常想,若有机会,和玉娘在幻境里相守也好,即便重蹈前世,互相折磨。但又恍然,他是来赎罪的,不是来贪求的。   封暝缓缓跪了下去,血泪滑过他的脸,他膝行到影壁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悬在仙侍鎏金的裙摆。   仙侍垂眸不言,不动声色地挪开身影。   封暝的手落空了,他眼底最后的光“扑”地灭掉,垂头苦笑:“玉娘,你再让我看看你,可以吗?”   “实在没有很大的必要。”小仙侍道,“鬼王殿下,我此来并非与你叙旧,而是想问你讨一样东西。”   “什么?”封暝抬起头,凝着血泪的眼睛猝尔散出希冀的光。   “玉娘的尸体,你该让她入土为安了。”仙侍如是说。   对哦。   昭昭恍然想起识海里见到的情景,最后鬼王抱着玉娘那千疮百孔的身体沉入无涯海,好像真的没有让玉娘魂归故里。   也就是说——无涯海秘境存世三百年,其实是鬼王封暝和采茶女玉娘的合葬坟冢?   噫——   昭昭忍不住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难怪这事隔了三百年还劳驾太阴娘娘亲自前来讨要说法,若这事发生在她身上,想来她阿娘也会举云梦泽之力要将那人揍得脑袋开花!   这么看来,太阴宫已经很给冥界面子了。   昭昭揉着脸,默默退开,将石窟里的空地腾出来给那二位老人家斗法。   她是要做缩头乌龟的,两方势力间的私仇,她一只小白泽实在没必要搅浑水,无奈封暝脑袋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先唤住了她:“你觉得,我该如何?”   一时三道视线全投在昭昭身上。   “我?”昭昭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不可置信。   “嗯,”封暝惨笑了一声,“当局者迷,我已经看不清了。你在幻境中曾以玉娘的身份经历过她的种种,在你看来,玉娘……可否对我有一丝心动?”   “做你的千秋大鬼梦!”昭昭想也不想,“玉娘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日行一善救了你!你杀了东山村的村民,杀了她阿娘,杀了她丈夫,还折辱她,她肯定恨不得生吃了你的肉!”   封暝的身体颤抖起来,他又哭又笑地捂着胸口,颓然地垂下脑袋:“是,玉娘肯定恨死我了,可我只是,想得到她的爱,而已。”   昭昭吐出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撇开眼睛,低声道:“没救了。”   谢浔白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而后看向封暝,平静道:“我也觉得。”   他此话一出,封暝抖得更厉害。   “爱本无错。”谢浔白语气极轻,正在昭昭以为他会说一说感言时,他却道,“时间不早了,今夜是上弦月吧。”   影壁里,太阴娘娘即刻会意:“小修士记性真好,很适合来太阴宫当差呢,不像阿玉和阿桂,总是记错。唉,仙界如今——当真是缺人。”   她松了松身子,慵懒地抬起手,身后的小仙侍赶忙上前扶她,她懒懒道:“阿玉,回去升月。”   影壁上的光灭了,石窟陷入昏暗。昭昭不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当即便转身朝外走去,转身前不忘恶狠狠地问封暝:“玉娘的尸体在哪里?”   封暝看向谢浔白,少年却低着眸,似乎并不想多言,但他还是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艰难道:“向西,秘境之极。”   昭昭哼了一声。   石窟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少年医修方抬起眼,指尖腾起一道苍青色的火焰。   “冥界新任鬼王迟迟得不到传承,你觉得应当如何?”   他分明只是开光,分明没有天道的威压,封暝却从头凉到了脚。   ——他任性多时,让天道不悦了。   封暝惨然一笑,合上眼。   苍青色的火焰裹起那抹魂魄,只在片刻,便将他炼化成一枚漆黑的珠子。   谢浔白指尖捏着珠子轻轻一晃,石窟黑暗的尽头,反射出一星莹白的光。   少女站在巨大的钟乳石后,呆怔地看着……他的手。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完了!   终于换了个封面~ 第23章 第 23 章   ◎我只是开光◎   石窟幽暗无光,似乎还有鬼影游荡,昭昭点燃灵火独自走出不远,想起自己实在不该将谢道友一人扔在原地。   ——绝对不是因为她害怕!   于是她壮着胆子原路折返,然后便看见谢浔白将鬼王炼制成珠子的那一幕。   少年医修目光平直地看过来时,昭昭差点想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两簇灵火遥相照亮这方逼仄的空间,谢浔白眼神不动,眉头却似乎苦恼地微蹙起来。   昭昭将灵火拢在掌心,踌躇片刻后,脸上扯出僵硬的讨好假笑:“好……好巧啊。”   说完又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嘴巴,巧什么啊啊!巧大家都是隐姓埋名来修仙界办事吗?   昭昭缩了缩脖子,隐约觉得这场面尴尬得下一瞬她就该动手自保了。   昭昭背过手,撑起这一方亮堂的灵火塌下去一角,她的身躯陷在晦暗中。   少女的眼神飘忽不定,活像偷吃供品被抓了个现行的小贼。   不会逃的小贼——真可爱。   谢浔白忍不住弯了弯唇,也收起掌心的火焰。石窟彻底暗下去,水珠从钟乳石上滴答落下的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   他缓步走近,问道:“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少女声如蚊讷,惴惴不安极了。   黑暗中,不苟言笑的少年医修似乎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他与她擦肩,掌心重新跃起莹白的灵火,将他好看的面容照得纤毫毕现。   他说:“走吧。”   嗯?   昭昭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就这么揭过了。   “不是要去寻回玉娘的尸体吗?”谢浔白停住脚步,偏过头温声道,“再晚一些,就赶不上和他们汇合了。”   好像真的不跟她计较诶!   昭昭慌忙抹了把眼角,哒哒哒踩着小碎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谢浔白脚步一顿,暗自调亮掌中灵火,也替她照亮前头的路。   昭昭没有留意到谢浔白难得的“贴心”,自顾咬着手指思索这人的身份。   但三界浩荡,有头有脸的人物何其多,今天仙界来一个历劫的,明天冥界来一个抓游魂的,连凤凰都来凡界生个蛋呢!   ……但和太阴宫熟识,还能炼化鬼王的,也就是能在仙冥两界横着走的,三界之中应当屈指可数,他到底会是谁呢?   昭昭心底飞掠过无数名字,但似乎都对不上号。她百思不得其解,眼见石窟出口就在跟前,她索性就不想了——总归不是什么简单的大人物,不过看在他对她没有杀意的份上,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啦!   谁身上还没点秘密呀!   想通了这些,昭昭的心情松快起来,谨慎的小碎步也变成欢快的小蹦跶。   谢浔白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松快,略微放缓了脚步,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你是不是去过程霭的心魔幻境?”   昭昭一惊,又变得警惕:“你怎么知道?”   谢浔白在石窟的出口前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与他并肩而立的少女。   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的身边,微仰着头看他,眼底满是小动物被惊扰后的谨谨慎慎,脸上还是左一道灰右一道泥的。   ——花脸猫。   谢浔白心底轻啧了一声,衣袖里的手指动了动,终还是按下想为她擦脸的冲动。   他将目光放在石窟外:“猜的。”   “本来以为你会和我差不多时间进入鬼王幻境,所以那天封暝才会一脚把你踹下树,不过后来发现时间好像对不上,于是想到了程霭。”   说起正事,昭昭敛容:“我也觉得奇怪,程霭明明只是凡人,怎么会有那么重的怨气,从而催生出心魔幻境,还能拦截在鬼王幻境前。”   “兴许……他做了交易。”   昭昭不解:“和谁?”   谢浔白看向她,昭昭福至心灵:“不会是……”   “厉渊。”   两人异口同声,谢浔白是成竹在胸的,昭昭是倒吸一口凉气的。   “他不是死了吗?”   谢浔白摇头:“魍魉剑是上古神器,与鬼王印齐名,能被它认主,厉渊的实力不容小觑。三百年前封暝为了玉娘,实力到最后已有不济,难保厉渊金蝉脱壳。”   昭昭脸色难看起来:“那他会在哪里?那程霭呢?”   谢浔白微笑:“白姑娘,我不是无所不知的。”   少年的凤眸一刹生花,眼尾软下来的笑痕让昭昭看呆了。但她恍惚想起眼前这人兴许是某位三界大能的化身,心底冒出来粉红泡泡登时便吓到爪哇国去了。   这可不敢随便肖想的呀。   昭昭干咳一声,乖乖地垂下脑袋,将脑袋上乱七八糟的揪揪露给谢浔白看。   谢浔白道:“封暝虽死,但他的鬼侍很忠心,还有不知躲在何处的厉渊……总而言之,前路艰难,务必小心。”   昭昭狠狠点头。   大能说的话,该听还是要听的。   她抬起头,而后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瞪圆了眼。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向前路:“那、那是……”   石窟外是连绵起伏的山,山间无草无木,一块又一块嶙峋的石头后,渐次冒出鬼侍发亮的刀尖。骨骼摩擦着石头,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们集结得很快,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竟都是他们身上燃起的幽绿鬼火。   昭昭的声音打着颤:“杀、杀出去吗?”   谢浔白却一脸平静且无辜:“我只是开光。”   昭昭噎了一下,稳住发抖的小腿肚,木着脸道:“巧了,我也是呢。”   两人相顾无言,眼见昭昭眼圈又红了,谢浔白轻叹了口气:“东南角有一道缺口,跑吧。”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只要我不慌,我就能苟住。   昭昭:不说是吧,那我也不说。   掉马了,但没完全掉。   今天也是短小的一章,明天见~ 第24章 第 24 章   ◎把揪揪梳好◎   山石荒芜,流云剑的剑芒贴着嶙峋的巨石起势,磕磕绊绊地从东南隅稀稀拉拉的鬼侍头顶掠过,很快便引来周遭鬼侍的反扑。   昭昭抖着手操纵灵剑飞得更高些,流云与鬼侍的刀尖摩擦而过,发出尖锐的声响,密密麻麻的白骨与游魂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怨气,低吟符咒的动静让昭昭难耐地皱眉。   身后谢浔白广袖飘飞,他抬手虚拢着昭昭的耳朵,低声安抚:“别怕。”   流云长剑载着二人朝更远一些的山脉飞去,密密麻麻的鬼侍很快便被他们甩在后面。昭昭落地后一头栽在路边的巨石上,谢浔白的衣袖便理所当然地被她压在身下,他不得不顺从她蹲下身。   少女的脸蛋汗津津的,灰印子从左一道右一道,变成这一片那一片,头上的揪揪也彻底乱做一团,看起来狼狈极了。   但她好像一点也没注意到,抬手便揉眼睛。   谢浔白看不下去了,制住她胡作非为的手。   昭昭眯着眼睛抬头看他,委委屈屈:“风沙迷了眼。”   ——这只笨蛋白泽只顾逃命而忘了在飞剑外加护身结界了。   谢浔白无奈:“我知道。”   他手掐洁尘术隔空拂过昭昭泛红的眼睛,顺带帮她把花猫一般的脸蛋擦了一遍。   顺眼了。   谢浔白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昭昭茫然地盯着他的脸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是顺从她蹲下的。   她压着人家衣服了!   昭昭惊恐,在谢浔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哧溜一下子弹起来躲到另外一侧的大石头后面,良久才探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压您衣服的。”   怎么忽然……这么乖?   谢浔白一头雾水,怔怔地蹲在原地看着白昭昭。   昭昭鼓起脸,又把脑袋缩回去了,捂着脸心底哀嚎:要死了呜呜,亵渎三界大能了!那可是脚踢鬼王的大能呀!我我我压他衣服了,还让他纡尊降贵帮我洗脸!   昭昭头顶“吾命休矣”这朵巨大的乌云,颤抖宛若秋风中的小枯枝。   谢浔白心思玲珑,稍稍一想便知道没头没脑的小白泽在怕什么了,他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试图再宽慰宽慰这只受惊的瑞兽。   抬眼时却见到一行修士渐行渐近,他们穿着鸿元仙府的法衣,为首的女子不过金丹期的修为,形容有些狼狈,似乎才经历完一场激烈的厮杀。   谢浔白停下脚步。   鸿元仙府为首的女修士最先留意到的是躲在石头后的小可怜,她一顿,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昭昭?”   昭昭抬起脑袋,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她抽了抽鼻子,细声细气地同女修打招呼:“段师姐。”   鸿元仙府和天衍仙门自来交好,段玉螺是二师姐虞念娇的好友,时常来串门,一来二去便和昭昭熟起来了。她似乎比虞念娇更遭不住昭昭的可爱,每次来都会给昭昭带很多好吃的,如果要让昭昭选一个最喜欢的师姐,那一定是段玉螺!   谁会不喜欢温柔的段师姐呢!   昭昭秘境见故友,憋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哭唧唧地伸手向段玉螺寻求安慰。   段玉螺摸着她的脑袋哄:“怎么啦,受伤了吗?”   昭昭摇头。   段玉螺理着她乱七八糟的头发,笑道:“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她瞥向石头后的谢浔白,目露警告:“是被欺负了?”   “没有没有!”昭昭慌忙摇头,偷眼去看谢浔白,见他一脸平静,心里没底地扯谎,“我、我跟谢道友躲猫猫呢!”   段玉螺笑起来,她身后七八个弟子亦是善意地起哄:“不愧是天衍掌门的关门弟子,昭昭师妹勇气可嘉啊。”   “可不是,我们在秘境里被揍得抱头鼠窜,昭昭师妹倒是好心情,同医修玩起躲猫猫。”   谎言拙劣,昭昭的脸“腾”地红起来。   段玉螺瞪了那些弟子一眼,笑骂道:“够了啊,昭昭都哭了,你们还这么调侃她。”   她将昭昭扶到石头上坐下,嗔怪:“头发乱成这样不知道梳一梳,难看死了。”   昭昭这才慌忙摸头发,出门前才梳好的揪揪已经东倒西歪地全散了。   她刚刚……就是顶着这样的头发,和谢浔白逃命的?   一定把他丑到了!   昭昭惶恐地抬头看向谢浔白。   少年医修眉目如画,波澜不起,在昭昭抬眸看过来的时候,敛袖执同辈礼。   昭昭身后长剑微响,鸿元仙府弟子齐齐抱剑一礼。   “方才是我嘴碎,得罪谢道友了,道友莫怪。”段玉螺拆开昭昭的发束发的丝带,朝谢浔白温和道歉。   “无妨。”谢浔白目光落在昭昭散落的长发上,眸光微微一动,而后守礼地扭开头。   段玉螺从乾坤袋中拿出木梳,为昭昭梳头。昭昭拿着两根束发带,乖巧地坐在石头上任由摆布。段师姐动作轻,不像虞念娇,帮她梳头能给她梳掉一大把头发,昭昭舒服得开始晃悠起脚脚。   “谢道友可是与昭昭一路同行?”段玉螺将发带缠在新梳好的揪揪上,抬眸看了谢浔白一眼。   “有缘。”   “那挺巧的,”段玉螺道,“劳烦你一路照顾昭昭了。”   “我身手不济,是白姑娘对我多有照拂。”   闻言昭昭一僵,晃悠的脚脚登时觉得不快乐了。   赶巧段玉螺将另一边的揪揪扎好,昭昭捂着两边齐整的揪揪抬起脑袋,岔开话题:“师姐你们刚刚遇到鬼侍了吗?”   “鬼侍?”段玉螺一怔,“你是说那些游魂吗?”   昭昭点头。   “是有遇到,但那些威胁倒不大。”段玉螺将木梳放回乾坤袋,温软一笑,“秘境之中,可怕的并非秘境之主留下的考验,而是人心。”   昭昭眨了眨眼。   段玉螺摸了摸她的脑袋,告诫道:“未斩三尸,大家都是俗人,昭昭,前路艰难,你一定要小心各仙门和散修。”   一旁的鸿元仙府弟子插嘴道:“对啊,尤其是散修,他们下手可黑可狠了,若不是遇到散修,段师姐也不会为了保护我们而留在这里。”   “你们受伤了吗?”昭昭紧张起来。   “不用担心,是轻伤,我们有灵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昭昭瘪着唇不高兴地看着他们,很快就开始低头翻找乾坤袋,抱出大大小小的药瓶递到段玉螺面前。   她参加仙门大比前,掌门师尊和各位长老顾念她年龄最小又修为不济,偷摸着给她开小灶,塞了不少疗伤的药给她,只可惜她是白泽,不太用得上这种药。   昭昭执拗地把药瓶子分给鸿元仙府的弟子,段玉螺怔然过后,赶忙劝道:“昭昭,这些药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待秘境关闭,不会再有事的,倒是你和谢道友……前路难测,留着防身也好。”   昭昭摇头。   她身上还带着宋涛恩给她的还魂七色莲,就算脑袋被劈开两半都能活下去,何况——   “有谢道友和我一起,他是药神谷的弟子,不缺药的。”   “……这不好。”   昭昭凶巴巴地把药瓶往段玉螺怀里推:“哪里不好了嘛!天衍仙门会给钱的!”   惹来谢浔白的侧眸,他看着小白泽气鼓鼓的脸蛋,终还是顺着她的话头开口道:“是的。”   也不知道是承认会给钱还是不缺药。   段玉螺叹了口气,只好接下小师妹爱的馈赠。   昭昭这才喜笑颜开,挽着段玉螺蹭了又蹭,恋恋不舍地问道:“师姐为什么不再往前走了呀?”   鸿元仙府的弟子面面相觑,略微尴尬地低下头。   段玉螺瞥了他们一眼,笑道:“我们受伤了,不敢深入秘境腹地。而且也已经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没必要参与接下来的争斗了。”   她顿了顿,道:“秘境里的宝物,以及第三轮大比,有大师兄在,我们都很放心。”   那祁越泽岂不是要单打独斗了?   昭昭想起祁越泽霸道的雷属性灵脉,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行。   “昭昭,”段玉螺扶着昭昭的肩头,殷切地叮嘱道,“其实私心上,我并不想你冒险,但我又认为,你应当历练。接下来我不能与你同行,所以有一些话想留给你。”   昭昭乖巧极了:“师姐你说。”   “是我们在这一片摸索多时的经验,我们用不上了,倒是希望能让你不受伤。”段玉螺道,“那些游魂,也就是你所说的鬼侍,他们会聚集在某些特定的地方,一般情况,他们会守护着灵宝,一旦有人接近灵宝,就会被群起而攻,不过并非没有破解之法。他们可以活动的范围有限,只要御剑向西而行,离开他们攻击的范围,他们就不会管你。”   这倒是和石窟外的那群鬼侍一样。   昭昭点头。   段玉螺又道:“游魂都是小事,最应该小心的是其他修士,他们如果认定你们身上有灵宝,威逼你们交出来,那你们把乾坤袋给他们,保命要紧。”   就像在抚舟岛上拦截她和谢浔白的元婴高手?   昭昭懂。   “还有啊,”段玉螺拢好昭昭的发带,捏了捏她腮边软肉,“先前我偶遇念娇,与她提起你,她说会在极西之地等你。你的大师兄似乎已经摸清了这个秘境,将极西之地划作秘境终极,已经有不少修士往那边赶了。”   昭昭愣住。   ——宋涛恩他怎么又知道了?   她和谢浔白走了一遍幻境,才从封暝口中得知玉娘尸身所在,从而推断封暝深爱玉娘,一定会将她的墓室装潢成秘境最富贵的地方,说不定那里就是秘境的终点。   那宋涛恩是怎么知道的?   昭昭不开心地咬住唇,和段玉螺道谢后急冲冲地抬脚就走。   谢浔白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段玉螺一行人颔首辞别后,不急不缓地跟在昭昭身后,竟也没有提醒她……赶路是可以御剑的。   【作者有话说】   段雨洛(远目):……怎么莫名有种嫁女儿的错觉?   入v公告:这周日14号入v,当天掉落万字!隔壁预收文《和猫猫穿书后我奴凭主贵》求收藏~   呜呜太感谢每一位小天使了!啵啵~ 第25章 第 25 章   ◎私心作祟罢了◎   山间寂静,雾气飘忽而起,昭昭埋头走了好长一段路,才终于想起,她是有老婆剑的剑修!   昭昭生硬地止住脚步,谢浔白从她身后慢悠悠地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   昭昭微惊,找方向的脑袋腾地扬起,呆呆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少年医修:“你你你怎么在这?”   “不然我该在哪?”谢浔白好笑,“该与你分道扬镳吗?”   昭昭不敢说话。   “你好像很不待见我,为什么?”   昭昭哪里敢不待见他,她明明是紧张!   “罢了。”谢浔白没有再追问,眼前的白泽胆子小极了,又爱哭,若再逼问,她就该泪洒荒山了。   “如鸿元仙府的段师姐所说,前路艰难,可否劳烦你,带我一程?”   少年医修求人求得无比坦荡,昭昭看看手里的流云,又看看三步外的谢浔白,良久才反应过来,讷讷问道:“要去秘境的终极吗?”   笨蛋。   谢浔白眼底泛开笑痕:“似乎秘境之中,只有这一个去处。”   “怎么会呢?段师姐说过,西南边鬼侍守护的应当是灵草,北部也有不少灵宝,”昭昭掰着指头较真地数,“药神谷的弟子大多都去了西南边,你不去吗?”   话才说完,昭昭又觉得不对,她歪着脑袋看向谢浔白,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了。   谢浔白是药神谷的医修,但也是三界不知名的大能呀,他都把鬼王烧了,还能看得上封暝这点子家底吗?   昭昭捂住嘴巴。   谢浔白无奈:“该走了。”   不远处已经开始有陌生修士朝这边试探着靠拢。   昭昭反应过来,赶忙祭剑带着谢浔白朝西边飞去。   段玉螺留给她的地图和消息都十分有用,昭昭盘腿坐在流云上,咬着发带翻看地图上清晰的路线,避开鬼侍聚集的地方,向西而行。   路上也遇到过试图打劫的修士,但他们看剑上那两人的法衣,一个药神谷一个天衍仙门,着实是有些惹不起的,而且那天衍仙门的女剑修一路火花带闪电直冲西边,眼神都不带给底下那么大一个灵宝坑,一瞧就知道是又穷又傻的,身上估摸也没几件值钱的东西,打劫他们简直多余。   昭昭顺顺利利地落在秘境极西的法阵前。   法阵前已经有人在等待,昭昭甫一落地便直往那人怀里扑:“二师姐——”   虞念娇扶着老婆剑一脸嫌弃,但还是任由泪眼花花的小丫头拿她的衣襟擦脸。   “收到玉螺的传信,你们来得还算快。”虞念娇抬眸看向谢浔白,调侃道,“又见面了,谢道友,你和小师妹倒是很有缘。”   谢浔白默然无言。   虞念娇早有耳闻这位药神谷弟子沉闷内敛的性格,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昭昭从她怀里仰起脸:“师姐一直等在这里吗?怎么不进去呀?”   “也没有一直。”虞念娇道,“我和大师兄同行,一路都不见你,实在放心不下,就在这里等了一等。”   迎上昭昭感动的眼神,虞念娇扯唇,毫不留情地泼冷水:“你别多想,我只打算等二十个人,如果二十个人里没有你,你就死外边吧。”   昭昭的眼泪登时便收回去了:“……二师姐是大坏蛋!”   虞念娇环胸扬眉:“想好再说。”   昭昭抿起唇,“哼”一声撇过头。   虞念娇自来吃她这套,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片刻,上前哄道:“这不赶上了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昭昭这回把脑袋拧过来了,但还是一脸不高兴。   “这个法阵……”谢浔白蹲下身,手指拂过地面缓慢运转的法阵,“被动过七次。”   昭昭循声看过去,快步走到另一侧的法阵边缘,学着谢浔白的模样蹲下身看,许久才在纷乱的法线中找到三根被破坏掉的。   昭昭在阵法一道上一窍不通,只能凭借眼睛看,这三根法线被破坏得太严重,以致于法阵这一侧的运转都几乎凝滞了。   ——应当是那几位仙门天之骄子的手笔吧。   昭昭不确定地想。   “谢道友懂阵法?”虞念娇惊奇。   “皮毛而已。”谢浔白站起身,“敢问虞姑娘,已有几人进入法阵?”   “我和大师兄到的时候,大师兄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说已经有人进去了,但他没有说有几人。”虞念娇如实说道,“我在这里等昭昭,后面的确来了五批人。祁越泽带了两个散修,容韶卿和唐挽秋是前后脚到的,他们倒是独自前来,挽秋深谙阵法,与容韶卿一道入阵。再然后便是朝华寺的佛修,以及浮光岛的器修。”   “不过浮光岛的弟子分成了两批,”虞念娇补充道,“虽是同时到的,但他们非要分开走。”   每个仙门都有不同的破阵之法。   昭昭将手掌贴在法阵边缘,感知到内里残留的七股力量。   最暴烈的是祁越泽的雷,唐挽秋的道门大龙象力沉厚,其间夹杂容韶卿的些微灵力。朝华寺的佛修似乎不通阵法,采用的是和祁越泽一样的方法破阵,游走在断裂法线处的佛光至今未散。而浮光岛的两批弟子,破阵所用的法门残留下来的灵力碎片也有极为分明的不同。   还有宋涛恩,他留在法阵中的灵力微乎其微,几乎消解在法阵运转的气息中。这是否意味着……他熟悉这个法阵,并神不知鬼不觉地解了其中一道生门?   至于最后一道灵力……   昭昭皱眉——分辨不出来。   “事不宜迟,我们也赶紧进去吧。”虞念娇把昭昭拉起来,“来。”   昭昭顺从地把手放到虞念娇的掌心:“师姐知道破阵的法子?”   “大师兄临走前,给我留了一道门。”虞念娇拉着昭昭朝法阵中心走去,足尖落在最边缘的那条法线上时,她回头看向谢浔白,“谢道友,我与师妹先走一步。”   谢浔白颔首。   昭昭却没有再顺从地和虞念娇进入法阵。   二师姐疼她,在她面前始终都是最好的二师姐,但昭昭见过她对旁人的冷漠无情。师尊说,二师姐是所有弟子中最适合修无情道的。   在二师姐眼里,亲疏有别,谢浔白只是外人。   ——她是不会将利益拱手让给外人的。   可昭昭心软。即便知道这人是三界大能,区区法阵不在话下,但还是心软。   好歹同行了好长好长一段路呢!   孤身站在法阵外的青衣少年无悲无喜,宛若神庙中受了千年香火的佛像金身,低垂的凤眸经历岁月蹉跎,簌簌落了金屑,却依然维持着怜悯慈悲的弧度,波澜不生。   昭昭朝他伸出手:“谢浔白。”   少年抬起眼,似乎怔了一怔。   昭昭回头看向沉默不语的虞念娇。   因为二师姐专程在这里接她,宋涛恩才给她们留了门,她想带上谢浔白,自然要过问虞念娇的。   虞念娇架不住昭昭可怜兮兮的眼神,没好气地抿唇催促道:“快一点!”   昭昭喜笑颜开,把手往谢浔白那头又递了递,讨好地弯起眼睛:“快来!”   少女的手莹白纤弱,仿佛一握就断,谢浔白迟疑片刻,还是把手搭上去。   入手温软,在冷寂的法阵中,谢浔白似乎听见了这具身体中,胸腔里雀跃的小小跳动。   混沌初开时,天道便已悬于九天,沧海横流万物迭变,在孤寂而漫长的年月里,祂始终都是清明无杂念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永远清醒公正地俯瞰三界。   然而不知是否因为化身为人,沾染上人的七情六欲,他竟对这只笨蛋白泽生出了莫名的……贪念?   谢浔白被纷乱的心绪惊扰得皱眉,却始终没有松开昭昭的手。   不算长的法阵之路,他的目光从四周变化万千的法线上游离到昭昭的束发带——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束发带末端的流苏便随着她的脑袋一晃一晃。   他恍然回神,略显狼狈地移开目光,强压下想揉一揉她脑袋的冲动。   片刻后,他虚扣起昭昭握着的那只手,仿佛将昭昭的手拢在掌心。   他自暴自弃地想,若不是早已起意,那他应该在她伸出手的时候一口回绝掉的。再不济,也不该手放到她手里。   毕竟,带人通过法阵生门并不需要肌|肤相贴,昭昭被虞念娇误导,他却将错就错。   私心作祟罢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丢下他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谢浔白:牵手手,自我攻略中……   所以是男主先动心哒! 第26章 第 26 章   ◎我要吃我要吃!◎   从法阵出来,再穿过逼仄的甬道,就抵达陵墓的入口。   封暝不愧是冥界鬼王,他为玉娘做的墓穴恢弘华丽,几可比拟凡界的帝王陵。   虞念娇不知内情,擦亮手中灵火四下张望过后,疑惑地低语:“好像是一个……墓穴?”   秘境寻宝成了盗墓探险,虞念娇眉头紧锁:“凡人都说死者为大,为妨盗墓贼,越恢弘的陵墓里机关越多,我们要小心一些。”   昭昭点头:“好。”   虞念娇松开昭昭的手,重新祭出灵剑走在前面探路,灵火照亮前方墓室的石门,她回头看向身后,而后面色骤冷。   并肩而立的两人容颜皆上乘,看起来登对极了。若其中一人不是她那傻不拉几单纯好骗的小师妹,她兴许还会送上一句“天造地设”的称赞,但如果其中一人是昭昭——那就是不行!   何况这个登徒子还占着昭昭的便宜!   昭昭不懂事,药神谷的弟子也不懂事吗!   虞念娇火冒三丈,心底转瞬生出乱七八糟的“精心养了多年的小白菜被猪拱了”的念头。一掌劈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恶狠狠地瞪着谢浔白:“撒开!”   昭昭茫然,没反应过来自家二师姐为什么好端端地又生气了。   直到手腕处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她吃痛收手,委屈巴巴地捂着红起来的手腕:“师姐你干嘛?”   掌心温软的触感消失了,谢浔白敛眸遮掩眼底刹那的情绪翻涌,抚袖歉然道:“抱歉,唐突了。”   虞念娇哼了一声,不搭理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昭昭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可长点心吧!”   说完也不看昭昭,扭头去摆弄墓室石门上的法阵机关,看来是真的气得狠了。   昭昭捂着脑门,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半晌将手捂在肚子上:“……点心。”   谢浔白离得近,将她的喃喃自语听得无比真切,他一愣过后忍不住莞尔:“你饿了?”   昭昭没有辟谷,在秘境中奔波这么长时间,的确饿了。   可是元华果没有长好,乾坤袋里的干粮也吃完了。昭昭抱着肚子,懊恼起自己没听六师兄的话多准备一些食物,可是她也不知道会在秘境中耽搁那么久呀。   依照六师兄所说,往年只在秘境那条黑水河外围行动,最多不过三个时辰便可以离开秘境,而后开始第三轮仙门大比。   第三轮仙门大比是各门各派间天子骄子的比拼,没有她一个小小开光什么事,自然可以偷溜出去吃香喝辣。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昭昭泄气地瘪唇。   “我带了辟谷丹,”谢浔白道,“要试试吗?”   昭昭是宁愿饿着也绝不委屈五脏庙的主,闻言当即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那个不好吃。”   谢浔白轻笑,搪瓷药瓶在昭昭鼻尖下一晃:“凡界凛阳湖秋季的大闸蟹鲜美多肉,一两银子一只。”   “凉州上好的花雕酒一年只产三坛,专供帝王家。”   “宣州镇南王府上的厨娘最擅长做各式糕点,甜而不腻,松软可口。”   “还有……”   谢浔白没有再往下说,因为小白泽的鼻尖已经贴到药瓶上了。   昭昭两眼放光:“我要吃我要吃!”   少女的爪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扒拉上来,谢浔白顺从地松开搪瓷药瓶,指着她倒出来的辟谷丹轻声解释哪些是哪些口味。   等虞念娇打开墓室石门转头时,见到就是两只被她痛打过的小孩子又亲密无间地玩在一处,她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目露警告:“昭——昭——”   昭昭嘴里塞着辟谷丹,抬头看向虞念娇,含糊不清地夸道:“斯解泥好腻害!”   师姐你好厉害。   虞念娇听懂了,太阳穴突突疼:“宋涛恩给我留了线索,我们正事要紧,赶紧走吧。”   昭昭点头,把搪瓷药瓶盖好,递给谢浔白:“还给你,账……账的话,就先记在仙门上,我回头还你!”   “不必。”谢浔白把药瓶推回去,“从前给凡人治病,为清理他们身上的烟火浊气做了这些,如今用不上,你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前头开路的虞念娇暴躁催促:“还走不走!”   谢浔白抱歉地欠了欠身,率先走入敞开的石门。   昭昭拿着被推回来的药瓶呆了好一会儿,意识到是真的给她以后,宝贝地放进乾坤袋后,才屁颠颠地跟上去。   墓室阴寒,昭昭点亮灵火取暖,也照亮两侧石壁上雕刻的图纹。封暝模仿凡界帝王将生平镌刻,但鬼王寿命漫长,一生都局限在暗无天日的无聊冥界,唯一鲜亮的,大抵便是东山村偶遇采茶女那一段。   虞念娇对情爱一事自来不上心,目光掠过石壁,没端详出墓主人的身份来后,索性开始琢磨墓室里的陈设。   封暝终究只是鬼王,只将凡界陵墓学了三成像,细枝末节处其实很经不起推敲,他给玉娘留下的殉葬品充斥着穷人乍富的味道,从各处搜罗来的玩意都往地上堆,活像龙族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贪心龙。   这个墓室的法阵机关已经被人动过了,地面上留有血迹,但并不多,看起来应当没闹出人命。   昭昭扫视一圈堆放的殉葬品,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灵宝。   ——难怪这里堆出来的小山几乎完好无损。   虞念娇也发现了这一点,她没有碰殉葬品,招呼昭昭和谢浔白往下一个墓室走去。   有宋涛恩留下的记号引路,一行三人一路都十分顺利,但连走了三个墓室,虞念娇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某位大能留下的秘境了。   因为都很平平无奇。   灵火的光亮再一次从殉葬品前划过,昭昭忍不住叹气:鬼王好惨哦,辛劳大半辈子都没攒下老婆本。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哄昭昭吃辟谷丹版):这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虞念娇:来,看我老婆剑砍不砍你就完了!   凌晨12:15更新入v三合一万字章,不早睡的宝贝起来嗨! 第27章 晋级(三合一)   ◎我进第三轮了?◎   谢浔白照亮被钉在石壁上的第一具新鲜尸体, 沉吟道,“再往前走走吧。”   虞念娇踢开散落的殉葬品,带着两人前往下一个墓室。   随着沿路法阵愈发凶戾, 墓室里放置的东西也愈发有价值。再一次将死去的修士从刀剑上放下来后,他们推开沉重的石门。   这是一个更大一些的墓室, 入目却空荡荡, 只有零星几枚散落的灵石昭示着这里先前应当存放过大量灵石。   ——或许会如同前面那些不值钱的殉葬品那样堆成小山。   穷了很多很多年的剑修二师姐握着零碎的灵石,咬牙:“……土匪!”   昭昭深以为然。   再后面的墓室则存放着灵草,按各自的药性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一排又一排架子上,外头都用灵力笼罩, 以维持药性。其中有不少高处的架子已然空空如也,墓室中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   虽说只有医修可以将药材炼制成丹药,但没有人会嫌珍稀的灵药烫手。   昭昭看向谢浔白:“这里留下来的灵药是不是都已经没有什么抢夺的价值了?”   “治病救命的药不论价值、不分贵贱, ”谢浔白平静道,“只是世人都更喜欢追捧稀少的东西而已。”   昭昭不解:“可是大家都说稀少的灵药药效更好呀。”   “并非全然如此。”谢浔白抚摸灵药叶片,回答道,“医修不以珍稀与否评判灵药的药效, 而往往常见的草药才能医治更多的病人。”   “那这里有你需要的灵药吗?”   “只要是灵药,医修都需要。”   昭昭仰头看向谢浔白, 以为他会把一些需要的灵药放进乾坤袋, 不想他却毫不留恋的收回手, 目光沉静地回望她:“怎么?”   昭昭如实问道:“你不带走吗?”   谢浔白略有些意外:“它们的有缘人不是我。”   “可是……”秘境分崩离析后, 这些灵药都会沉入无涯海, 那就全都浪费掉了呀。   昭昭不解地歪头, 但思及谢浔白的身份, 还是识趣地闭上嘴巴。   ——说不定人家根本不需要这些灵药呢。   灵药后的墓室里, 存放的是各色灵宝。   这里的场面更为惨烈, 鲜血涂满地面,灵力碎片充斥着这座墓室,灵宝几乎被洗劫一空。   昭昭面色凝重地站在一个刚死去不久的修士面前,有些难过。   “鸟为食亡,人为财尽。在修仙界,灵宝永远都能让人趋之若鹜。”虞念娇把玩着新得来的陨铁,宽慰昭昭,“强者为尊,自来如此。”   “就到这里。”谢浔白踏在石阶上,他的面前是雕刻着采茶女与山茶花的石门,玉娘的面容栩栩如生,她的半张脸藏在山茶花丛中,清丽又娇媚。   “这里是封暝最后的警告。”谢浔白将手搭在石门上,“殉葬品是为了打发误闯的凡人,灵石、灵药和灵宝,一重更比一重凶险,是为了警告修者不要贪心不足。”   “是不是也为了遴选合适的人?”昭昭为面前死不瞑目的陌生修者合上双眼,难过道,“如果没有人进入幻境,那也会有其他合适的人走到最后的墓室,带走玉娘身上的傀儡咒术,还玉娘自由?”   “应当是。”   谢浔白推开石门,最后的墓室里灯火如昼,他身后,虞念娇吞下那句疑惑的“你们在说什么”,而昭昭却在此时轻“咦”了一声。   死去的修士怀中绽放出强烈的红光,一刹照亮这昏暗的角落,一团红色的光球落入昭昭的掌心,在虞念娇看过来的时候,又成了一枚灰扑扑的球状物。   “是什么?”   昭昭握紧手心,遮掩住眼底的惊疑,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将东西囫囵塞进乾坤袋,站起身走到石阶上,洞开的石门后,最后那间墓室中的场景一览无余。   是对峙的情状。   祁越泽的重剑插在地上,紫色的雷电游走在上,间歇发出可怕的噼啪巨响。而重剑的主人站在墓室中央的高台上,上衣已经碎去了,袒露出他结实修长的身躯,灵脉的纹路隐约浮现。   昭昭注意到,祁越泽手里还握着一柄剑,一柄很细很细的剑,宛若山泉流丝,经历数十载方浇筑而成。   他身后是一副黄金打造的棺椁,黑衣少年单膝跪在棺椁前,手掌扶在棺椁的边缘。   他垂着头,黑色的法衣破破烂烂,两只小傀儡一左一右警惕地护持着他。   那是巫繁。   与他们对峙的人背对着昭昭,他穿着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身后五柄仙剑祭出三柄,正在他身周盘旋。   远一些的地方,容韶卿和唐挽秋各站一边。   容韶卿不自觉地握紧玉骨箫的一端,昳丽的眉眼间满是凝重。唐挽秋亦是将手搭在身后的桃木剑上,似乎只要有一息风吹草动,她便会拔剑暴起。   他们都是局中对峙的人。   朝华寺的佛修和浮光岛的器修安静地躲在角落里。佛修的金身结界将猛烈的攻击阻挡在外,而浮光岛的弟子划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中间搁有十步远。   方才昭昭他们一路走来,见到最多的是浮光岛器修的尸体,他们走到这个墓室已经损失惨重,虽然人最多,但两大仙门首徒间的对峙,并非他们所能插手,故而只能同朝华寺的寥寥几名佛修一样明哲保身。   昭昭三人的到来打破了墓室中的僵局,祁越泽活动了一下握剑的手指,扬起一个爽朗的笑:“小筑基,又见面了。”   在场的人除了昭昭,还有谁是“筑基”。   昭昭较真:“我已经开光啦!”   “都一样。”祁越泽满不在乎地咳掉口中鲜血,咧唇笑道,“我该谢你,若不是你搭桥,我还要梦魇很久。”   也是哦,他是元婴大圆满,金丹以下还不够给他喂招,难怪“都一样”了。   昭昭有些泄气地抠了抠手指:“巧合而已啦,不用谢我哒。”   能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的短暂时间里渡河,他和宣阳教的唐师姐都很厉害嘛。   “是很巧,巧得不得不让我怀疑,昭昭师妹是天降福星。”容韶卿的玉骨箫再度敲在掌心,他看向白昭昭,眼底带着探究,“师妹总出现得这么及时,如果不是福星,那就是别有用心。”   昭昭登时汗毛一炸。   焚月宫弟子的狡猾机敏一脉相承,容韶卿身为首徒,七窍玲珑心上长八百个心眼子犹嫌不够,还要再钻一个名叫“多疑”的窟窿!   昭昭最怕这种人了。   虞念娇“铮”地祭出灵剑,冷嗤一声:“把你的招子放干净点,吓到我的小师妹,我必先杀你!”   “护短的泼妇。”容韶卿毫不客气地回敬,但终究还是将目光放到别处。   经这一打岔,原先紧绷的气氛略显松弛,唐挽秋将搭在桃木剑上的手放到拂尘柄上。   场中以一人对峙三人的宋涛恩展袖按下三柄灵剑的嗡鸣,抬眸平静道:“谈谈?”   唐挽秋搭在拂尘柄上的手指猝然捏紧,容韶卿眼神冷冽。   祁越泽嗤笑一声,转开头:“不谈。”   场中杀气陡然一重,压得昭昭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看看拔剑的虞念娇,又看看角落里的金身结界,权衡再三后,还是往谢浔白身后躲了躲。   二师姐一旦杀红了眼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朝华寺与浮光岛和她又不熟,盘算来盘算去,还是谢浔白这边安全又靠谱一些。   进入墓室后,谢浔白始终沉默,他周身气度圆融清和,昭昭一靠过去,便仿佛在灼夏之时从火山口逃到了清凉的山间竹林。   昭昭扯了扯谢浔白的衣袖,低声问:“他们看起来很讨厌大师兄,为什么呀?”   “内里纠纷只有他们知道,不过我想——”谢浔白道,“最开始应该是巫道友先进入这间墓室,而后是祁师兄与宋师兄,他们为了棺椁里的东西起了争执,双方各自痛下狠手,故而当容师兄与唐师姐赶到时,只能以三方鼎立之态压住局势,否则,等我们抵达此处,场面只会更惨烈。”   昭昭在心底模拟出情状,似懂非懂。   “为何?”宋涛恩沉声问道,“我们不是早有约定,秘境之物,能者得之。如今已走到最后,你要毁约?”   “不是毁约。”祁越泽吹了声口哨,恢复吊儿郎当的欠揍模样,“是我不想让你好过。”   “什么意思?”   昭昭敏锐地发现,容韶卿面纱下的唇角笑意,僵住了,唐挽秋握拂尘的手青筋微现,这位悟道多年的宣阳教大师姐似乎还——磨了磨牙?   敢情他们紧张了半天,把墓室拆得七零八落的两人只因为私仇,而非出于争夺灵宝的野心?   不愧是你!祁越泽,专注仙门大比搅浑水第一人!   你都被宋涛恩揍出第二条灵脉了呀……   不对——宋涛恩也被他揍出了第三柄仙剑。   宋涛恩天生剑骨,别的剑修只能养一把剑的时候,他能把心掰成很多块,一块一块地分给不同的剑。这种天赋在剑修里人人唾弃,但人人都希望自己天生剑骨。   “好可惜哦,”昭昭叹了口气,“来晚了,没看到他们打起来的场面,一定很精彩。”   “是啊,虽然两位施主都只过了三招,但我们的金身结界碎了三次。”角落里佛修念了声佛号,昭昭愣是从毫无感情的“南无阿弥陀佛”中听出了哀怨。   她懂,最引以为傲的防守在两位首徒手底下只支撑了一招,换谁来都会郁闷的。   面对祁越泽的胡搅蛮缠,宋涛恩倒是比在场任何人都要从容:“那你想如何?”   祁越泽佯作不敢:“我想你做的事可荒唐了,你敢吗?”   “说来听听。”   “等出去以后第三轮大比无论输赢你都头顶裤衩子绕着演武场跑三圈大喊我比不上祁越泽。”少年剑修一口气把话说完,笑得恶劣极了,“怎么样?”   宋涛恩额上青筋一跳:“……滚。”   虞念娇拔剑:“……找死!”   虽然她和宋涛恩不对付,但到底是一个仙门一个师尊教出来的,这种场面,多少要表现得同气连枝一些。   昭昭蹭到二师姐身边,同她咬耳朵:“师姐,为什么祁师兄老是找大师兄麻烦呀?”   比如说某年某月某日,宋涛恩路过某处秘境,横刀夺走原属于祁越泽的机缘?   虞念娇揉了揉眉心,一脸气闷:“祁越泽这条疯狗行事随心,逮谁都咬,别管他。”   “我没得罪你呀姐姐,”祁越泽扬起眉,“你不和我一条心就算了,你还在昭昭师妹面前诋毁我。”   虞念娇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那你说!”昭昭叉腰,“你为什么跟我大师兄不对盘?”   “那你就要问你大师兄了,”祁越泽笑得愈发肆意,“他一个剑修,怎么对傀儡术这么感兴趣?不是说能者得之么,莫非他打算转修傀儡术?”   傀儡术?封暝施展在玉娘身上的傀儡术?   昭昭一愣,赶忙去看祁越泽身后的巫繁。   黑衣少年的手已经探入棺椁中,棺椁上浮现出细密的铭文。金色的光芒涌动起来,逐渐上涨吞没巫繁的手臂,昭昭似乎能听见棺椁中法阵运转的轻微声响。   巫繁闷哼了一声,汗如雨下。   宋涛恩沉声:“你再拦着我,他的手就要废了。”   祁越泽嗤笑:“是你怂恿他去试的,若你有法子破阵,还轮得到他上手?吓唬谁呢。”   “先救人。”宋涛恩操纵灵剑归鞘,踏上高台玉阶,却被祁越泽手中的细剑拦住去路。   祁越泽面容冷肃:“不必用你,破法阵有宣阳教唐挽秋,开棺椁有浮光岛弟子。”   宋涛恩一顿,知他有意防他,于是收回踏在玉阶上的脚,后退了三步。   局势平定,唐挽秋飞身上高台,但她只看了一眼棺椁上的铭文,眉头便狠狠地皱起来。   朝华寺的佛修撤走了金身结界,浮光岛两拨器修中各自站出一人,就在昭昭以为他们会齐心协力开棺椁的时候,他们互相挤了对方一下,面对面走到空地上……开始划拳。   昭昭:……真是和谐友爱且高效的比拼方式呢。   虞念娇面无表情:“浮光岛左右堂互搏多年,习惯就好。”   昭昭只好重新看向高台,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唐挽秋观摩着棺椁上的铭文,迟迟没有下手。   巫繁咬牙不肯哼痛,身穿裙裳的小傀儡拿着帕子给他擦汗,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手,而另一只傀儡则是冲唐挽秋龇牙咧嘴。   昭昭心底忍不住掠过疑云。   巫繁是个谨慎的人,宋涛恩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他才会以身试险?   “宋涛恩,你是如何承诺他的?”唐挽秋抬眸看向阶下的剑修,厉声问道,“你原先想如何破阵?”   “只要认得上面的铭文,破阵之法很简单。”宋涛恩一脸平静,“这个墓葬的主人,来自冥界。”   “你认得冥界的字?”   “略懂。”   唐挽秋怒了:“只是略懂,你也敢托大?”   宋涛恩牵了牵唇,并不想与她多言。   “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容韶卿款步上前,问唐挽秋,“你破不了,是吗?”   唐挽秋懊恼:“我从未见过这种阵法,和陵墓外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容韶卿颔首,再度看向宋涛恩:“这位道友修习傀儡术,让他自断一臂无异于谋财害命,事到如今,宋道友何必藏拙?”   “我的确知道破阵之法,不过这只是其次,若想开棺,还是要看他自己。”宋涛恩意味深长,“毕竟他才是被墓葬主人选中的人。”   昭昭心底微惊,忍不住扭头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偏过脸来:“别担心。”   他似乎成竹在胸,昭昭不安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口述。”祁越泽的剑尖几乎贴在宋涛恩的喉头,他说,“既然你知道破阵之法,口述出来,应当不算为难你。”   宋涛恩却笑,“冥界文字晦涩难懂,我没有过目不忘之能,你的确是在为难我。”   气氛顿时僵持住。   昭昭蹙眉看向面色越发苍白的巫繁,想起曾与他同路,身为散修,还是修习傀儡术的散修,他已经算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了。   昭昭又看了一眼还在划拳分胜负的浮光岛弟子,以及身边的虞念娇和谢浔白,心一横:“我来!”   容韶卿挑眉看过来。   昭昭咬唇道:“我也认得冥界的文字,你们不放心大师兄,那总该放心我吧,巫繁曾是我的队友,我不会害他的,而且我只是个开光,不会给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宋涛恩的眸色瞬间一厉,但很快便被他遮掩下去。   容韶卿颇有些意外,玉骨箫在掌心转了两圈,方道:“天衍仙门还真是人才辈出。”   这便是应允了。   “昭昭。”虞念娇紧张不已。   昭昭心里也没底,她不敢看虞念娇,更不敢看谢浔白,飞身上了高台后,便将自己结结实实地藏在巨大的棺椁后。   她一目十行看完上面镌刻的铭文,心底微松了口气。正如宋涛恩所说,这个阵法在冥界确实不难,破阵的关键也已经掌握在巫繁手中。   她猫着身子蹭到巫繁身边,这一回两只小傀儡倒没有对她龇牙咧嘴,反倒十分友好地给她让出位置。   “巫繁你听好了,”昭昭郑重其事,“这法阵只有一个生门,但凡行差踏错,莫说一只手,你整个人都会被吞噬掉的。”   巫繁咬牙:“别废话。”   “冥界的法阵虽不以乾坤八卦图起势,但只要是阵法,都同宗同源,故而可以用八卦方位来破。”昭昭将手掌合在棺盖上,让法阵的法线彻底呈现出来,“生门在坎位,只要将法阵的坎位扭转到你手臂的位置,即可开棺。至于如何扭转,只能靠你心念合一,我帮不了你。”   巫繁抬起眼,昭昭急忙道:“你回想一下你在秘境中遇到的?墓葬主人已经告诉你答案了。”   巫繁咳嗽了一声:“渡河以后,我一路有金光指引,但自从进入陵墓,就什么都没有了。若说提示,那只有这个。”   他将另一只手放在棺盖上,紧握的拳头松开后,掌心一朵栩栩如生的山茶花,娇嫩的花瓣在他松手的瞬间零落,飘飞的花瓣落在棺盖上,很快便沉入底下交织的法线。   凝滞不动的法阵发出“咔哒”脆响,开始缓慢运转。   昭昭屏息盯着它,眼睁睁地看着它转过“坤”“兑”“乾”后,不动了。   坎位临门一脚,昭昭急得想直接掀棺盖了。   巫繁的状态已然好了许多,他难得嘴软:“别着急。”   昭昭咬着手指眼圈红红,头顶蓦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那人一触即分,却恰到好处安抚住她的焦灼。   “震位有新的提示,不妨看一看?”   谢浔白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定,在场那么多元婴高手,竟没有人留意到他是何时来到高台上的。   昭昭揉了把眼睛,猫着身子就要往震位走,却被谢浔白拦下,他看向巫繁:“墓主人想你一个问题。”   昭昭仰起脸看谢浔白——睫毛好长……啊呸她在看什么!那可是三界大能!   “他问你,若有朝一日傀儡术大成,能将不听话的活人炼制成俯首听命的傀儡,且不会让他失去神智,你会对求而不得的人下手吗?”   这是封暝的心结。   昭昭看向巫繁,他轻嗤:“还以为这位大能有多厉害,留下来的考验竟只有这点格局?怪恶心人的。”   昭昭来了兴致:“怎么说?”   “师父告诉我,修习傀儡术最值得骄傲的,是用一堆破铜烂铁炼制出能跑能跳、与常人无疑的傀儡。”巫繁哼笑,“对活人下手?歪门邪道罢了!”   他话音刚落,棺盖上的法阵飞速转动起来,坎位与他的手臂严丝合缝,棺椁上的的金光褪去了,巫繁手臂舒展,推开棺盖。   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唐挽秋重新将拂尘披挂在臂弯里,她起身退到高台边缘。   经由方才之事,她已然可以确定棺椁里唯一有价值的东西便是失传已久的傀儡术。既与道门无关,她自当功成身退,免得一会夺宝打杀起来误伤了她。   她一退,容韶卿也识趣地退了三步。   棺椁之内,还有用锁链封锁的木棺,上好的沉香木经历三百年依旧如新。   高台下,祁越泽那柄插入地面的重剑再度翻涌起雷电,墓室震颤,却不是因为这柄剑,而是从黄金棺椁中的沉香木棺里,散发出极其危险的气息。   都是经历过生死大浪的高手,感知到震颤的第一息,祁越泽撤走抵在宋涛恩喉间的细剑,翻身抽离高台,唐挽秋再退,从高台之上飘飞到虞念娇身边,容韶卿虽然站得近,但焚月宫独传的身法飘逸轻灵,灵力调动到极致时,他退得比唐挽秋还快。   巫繁有伤在身,反应稍慢,是昭昭先推了他一把,与他心意相通的两只小傀儡这才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挟持着他往外走。   于是昭昭和谢浔白倒成了反应最“迟钝”的,众人寻好落脚的地方撑开结界时,才留意道昭昭和谢浔白这两个“小废物”连高台都没下,急得虞念娇差点就要举剑冲上去。   倒不是昭昭不想走,是谢浔白不让她走。   在发现沉香木棺的异常后,谢浔白便传音入密让她尽量留在原地,好——好什么来着?   还没等昭昭捋清楚,千斤重的陨铁锁链便轰然断裂,沉香木棺四分五裂,浓郁的鬼气在墓室里四散开来。   昭昭祭出流云剑勉强挡住了迎面扑来的攻势,谢浔白皱了皱眉,终还是带着昭昭退到高台的边缘。   数道鬼气在墓室中逡巡了几轮,几声桀桀的怪笑后,猛然涌入从木棺中升起来的躯体里。   等到黑气散去,昭昭这才看清那个“人”的脸。   “……程霭?”昭昭不可置信。   那人拢起所有的黑气塞入口中,直到全部咽下,才缓慢活动各处关节。   这样森然的鬼气……   昭昭恍然:“不是程霭,那是……”   “是厉渊。”谢浔白沉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鸠占鹊巢的鬼将很快便适应了这具喂养了三百年鬼气的凡人躯壳,他抬手抓起棺椁里的女尸,唇角勾起艳丽的笑:“你们——在找她?”   自然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三百年前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厉渊就这么尴尬地把自己塞在一具不合适的躯壳里,尴尬地卡着玉娘的脖子,尴尬地耍威风。   “好像有点……”昭昭同谢浔白咬耳朵,并且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少女的气息扑在脸颊,让谢浔白忍不住闪躲,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引来厉渊的注目,他只能僵着脖子保持微妙的距离,任由她把话说完。   他似乎应了一声“嗯”,又似乎没有。   但小白泽却好像发现了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低下头难耐地憋笑。   谢浔白无奈。   好歹是曾经的鬼将之首,鬼王之下第一人,多少给人家一点面子呀。   不过昭昭身负白泽血脉,如今的厉渊的确对她一点威胁都没有,但——后面元婴修士都老老实实趴着,开光却在笑,似乎不太好?   谢浔白将宽大的袖子虚虚地遮盖在昭昭头顶,为她挡去厉渊探寻的视线。   一室寂静,众人都低着脑袋当鹌鹑,就连最狂妄的祁越泽都顾念身上的伤坚定地装一回孙子,这让无聊了三百年的厉渊更加无聊。   但他自持身份,底下全都是小辈,他一个曾差一点一统冥界的大能,欺负小孩子算什么?   不过也不是不能找点乐子。   厉渊摩挲着下巴,忽然长笑一声,掐着玉娘的脖子将她拎得更高些:“既然是第一次见面,那本座便送你们一大份礼罢。”   昭昭不笑了,她警觉地抬起头。   玉娘的尸体从她头顶倒飞出去,厉渊轰然一掌隔空击打在她的身体上,埋在她各处穴位里的摄魂钉被这一掌拍了出来,缠裹着透明的傀儡丝在半空交织成型。   一共是一百四十七枚摄魂钉,排列过后与傀儡丝一道幻化成一张图纸。   说时迟那时快,鹌鹑堆里乍然飞出两道身影。   先出手的是祁越泽,他不装了,直接明抢。宋涛恩紧随其后,两人各自抓住图纸的一角,眼神交汇处全是噼里啪啦的火光。   认真算起来,祁越泽是后起之秀,宋涛恩是他的前辈。他天赋卓绝,自小心高气傲,头上却偏偏压着一条宋涛恩的成名路,但都是仙门首徒,都是进益神速,他半点都不服宋涛恩。   抓着图纸的一角,祁越泽咧唇一笑,得意地倒打一耙:“我就是知道你会动手!”   宋涛恩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懒得同他掰扯,一记清风拂月直逼他的面门。祁越泽灵巧地翻身闪躲,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鸿元剑谱第一式。   两个不要脸的土匪当着巫繁的面你一招我一招打得有来有回,昭昭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厉渊……喜欢这种?”   “冥界十大鬼将他主‘杀’,”谢浔白答道,“这种程度,在他眼里不过是逗闷的开胃菜。”   “那接下来他会大开杀戒吗?”   “不会。”谢浔白笃定,“他养了程霭的身体三百年才养成如今的模样,但依旧不算合身,他应当会韬光养晦休整一段时日。”   昭昭放心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厉渊便打了一个呵欠,恹恹地抬手将图纸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三。   各自抓着图纸一侧斗法的宋涛恩和祁越泽脱力落地,第三张图纸悠悠荡荡地从高处落下,众人齐刷刷抬头,紧张地盯着它。   厉渊端详着巫繁,良久才发出一声嫌弃的“啧”,他抬指操纵着第三张图纸塞进巫繁怀里,说道:“封暝也就这么点破烂眼神了,既然是他选的人,那本座就大发慈悲成全他一次。”   被天降馅饼砸了一脸,巫繁神色茫然。   厉渊却已蓄力一掌轰碎墓室的穹顶,灰惨惨的天光流泻进来,还不若室中的烛光明亮。   厉渊飞身离开,没有人敢拦他。虽然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想来不会是个简单角色,他既然没有伤他们的意思,他们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而况眼下有更大麻烦。   不知是因为厉渊那一掌的力道太过恐怖,还是因为陵墓机关如此,在厉渊离开后,石块自他们头顶簌簌落下——墓室要塌了!   飞扬的尘土里,法器的光芒此起彼伏,循着厉渊砸出来的大洞,众人大显神通,各自逃命。   昭昭御剑开路,去的方向却是摄魂钉钩织图纸的地方。失去图纸的支撑,玉娘的尸体从高处落下。眼角余光瞥见谢浔白将她拦腰放入乾坤袋后,昭昭便掐诀操纵流云快速离开。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昭昭带着谢浔白一头撞进迷雾之中,只在眨眼,风声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海浪翻涌的声音。   流云剑稳稳停在无涯海的演武台上,八大仙门的掌门与长老笑意盈盈地看着出现在演武台上的弟子,激动一些的索性不顾形象,拍着大腿直呼“精彩”。   也不知道精彩个啥,秘境里头折了那么多人,敢情他们当戏看。   昭昭郁闷极了,不太开心地和谢浔白打过招呼后,垂头丧气地混入天衍仙门的队伍。   天衍仙门倒是人人健在,只是除了宋涛恩和虞念娇,其余人多少有些狼狈。   昭昭一见陆衡,差点又要哭出声:“六师兄,你好像去粪坑游了一圈。”   实在是太难看太凄惨了。   陆衡脸上笑意一僵,捏着洁尘术给自己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才咬着牙开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段师姐说你像去掏鸟蛋结果没掏着还被鸟啄了一顿的。”   昭昭捂住头上的揪揪,不开心地噘嘴:“段师姐怎么出卖我!”   台上掌门师尊清了清嗓子,老怀大慰地为这次秘境历练做简单的总结:“见到诸位道友在此次秘境中的表现,我深感修仙界的未来一片坦途!大家都是好苗子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又来了。”昭昭生无可恋,“一到总结,师尊就能满嘴跑马胡诌他个七天七夜。”   陆衡点头:“而且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意思。”   昭昭和他对视一眼,露出狡黠的笑,默契地和他做了个向后的手势,两人猫着身子脚底抹油,溜到队伍的最后盘腿坐下,开始从乾坤袋里掏六博棋。   仙人揽六箸,对博泰山隅。   昭昭原本玩不明白这些费脑子的游戏,但无奈师尊每日的晨会都太无聊,陆衡和她一对臭棋篓子凑一起,玩着打发时间,竟也让她琢磨出点好玩的意思来。   昭昭只顾埋头把玩棋子,一时不察身旁落下小片阴影,待她落子后抬头,就被段玉螺笑眯眯的脸吓了好大一跳。   昭昭捂着胸口:“师姐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师兄来逮我们了。”   “做贼心虚呀。”段玉螺捏了捏她的揪揪,“还没出秘境就收到你的传书,要约我一见,我想着你家师尊还有的忙,就过来看看,怎么了?”   听她这么一说,昭昭总算想起来了。   在陵墓放置灵宝的那间墓室里,她从死去的修者身上得到了一枚红色的球,发现里面的关窍后她便迫不及待地给段玉螺传了一封信。   昭昭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枚球递给段玉螺:“这个给你。”   “这是?”   “这是鹿蜀的内丹。”   段玉螺震惊:“哪个鹿蜀?是那个鹿蜀吗?”   昭昭理所当然地点头:“就是神兽鹿蜀。”   段玉螺倒吸一口凉气,环顾四周后,压低嗓音:“你哪来的?”   “秘境极西之地。”   不怪段师姐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因为神兽鹿蜀这一脉很早很早就全死光了。   应当是要追溯到邪神堕天,神兽倾巢与朱雀一战,鹿蜀作战能力不强,但血脉蕴藏生生不息之力,战后为挽救濒临死境的神兽,鹿蜀献祭了本族最后两人,自此在三界中销声匿迹。   昭昭发现这是一枚鹿蜀内丹的时候也很惊讶,她没想到封暝手里竟然会有鹿蜀的内丹,而且看起来还十分“新鲜”。   唔……看来鹿蜀一脉并没有灭亡,这得天独厚的繁衍之力真可怕!   “你要给我?”段玉螺的声音打着颤,满是不可置信。   昭昭点头。   “你傻了呀,”段玉螺焦急,“这可是鹿蜀!”   “就因为是鹿蜀我才给你的呀。”昭昭解释道,“师姐身怀木属性灵脉,练的惜花剑暗合无限生机,如果能炼化鹿蜀内丹,那师姐的修为一定能再上一层楼。”   “就……就这样?”   “嗯!”昭昭点头,迎上段玉螺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掰着手指头勉强又找了个理由,“还有谢谢师姐帮我梳头,就当是报酬啦!”   她可是投桃报李的好瑞兽!   昭昭美滋滋地把手里的棋子拍在棋盘上,意气风发:“六师兄,到你啦!”   陆衡摇着头落子,佯作哀愁:“还没长大就胳膊肘往外拐,昭昭什么时候有好东西能想到我?”   段玉螺拿着鹿蜀内丹挑眉看着他们。   昭昭沉吟片刻,故作高深地说道:“你我缘分未到,不可轻易受赠。”   段玉螺“扑哧”笑出来,掐了掐昭昭的脸:“淘气鬼。”   昭昭揉着脸轻哼:“才不是呢。”   她说的是真话,万事万物皆讲求机缘,她是白泽,是机缘之首。天道老爷子对她们一族格外开恩,凡人若与白泽结缘,自有机遇。   段玉螺和昭昭和“缘”在头发,就是不知道和陆衡的“缘”什么时候能到。   她倒是想快点,毕竟六师兄待她很好。   段玉螺陪着昭昭和陆衡又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昭昭开始疲累,趴在演武台边沿伸手去逗海里的文鳐鱼才作罢。   段玉螺帮昭昭收拾完散落的六博棋,前头掌门师尊的发言才终于到尾声。   昭昭打了个哈欠,准备收拾收拾和师兄师姐退场,将演武台留给要参加第三轮大比的天之骄子。   不料她刚站起身,脑袋就撞上还没反应过来的金字。   灵力凝化的“柒”又大又沉,撞得昭昭头上揪揪一歪。   “昭昭你……”陆衡目瞪口呆地指着那个“柒”,半晌才憋出一句,“……仙门大比开光第一人。”   一时间四周目光有如实质直往昭昭身上招呼。   昭昭呆住。   啊?为什么?我进第三轮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小剧场,因为没有存稿选手通宵码万字已经被榨干了QAQ   感谢陪我到入v的小天使,第一本v文呜呜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更三千啵啵~   ——*——*——   专栏《入魔后死对头是圣父竹马》求收藏   【自甘堕落混邪女魔头×割肉喂鹰狡猾假废物】   谢岚意死在魔族败退的第三个月。   身为仙门百年来最有望飞升的天才,她却以勾结魔族、自愿堕魔的罪名惨死在息丰山。   她死后,天下修士没有放过她的亲朋,打着“清洗魔血”的旗号党同伐异,令修仙界风雨飘摇长达十年之久。   重生时,仙门与魔族的交战已接近尾声,她为救小师妹硬接了魔尊一掌,正是这一掌,魔息在她灵脉中横流,师门由此笃定她堕魔。   这一世她决定彻底坐实师门为她罗织的罪名。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她干脆利落地逆转灵脉,而后一剑抹了怀中小师妹的脖子。   仙门不与她同道,魔域却敲锣打鼓地迎她。   老魔君将毕生修为与魔域之主的位置双手奉上,恳请她带领魔族冲破息丰山封印,主宰天下。   这场战役比前世还要持久,曾占据上风的仙门逐渐露出疲态,不得已遣人与她和谈。   打一照面,谢岚意就险些笑出声,来使不过筑基修为,除了上乘的皮囊,几乎一无是处。   比起肩负重任的正道魁首,他更像是仙门送来献媚的炉鼎。   她认得他。   记忆里那个不成器的柔弱竹马喻星洲,小时候寡言温吞,如今被她扒干净折辱逗弄也依旧是那副好脾气,无聊透顶。   唯一有趣的,大概是偶尔情动,他会克制地别过头,喘着息劝她回头是岸。   “回头?”谢岚意歪着脑袋,指尖一寸寸丈量他紧绷的腰腹,笑言,“佛祖割肉喂鹰以渡世人,你若当真良善,那喂我如何?”   彼时他眸光沉定,郑重允诺:“我会的。”   可一转脸,他便逃了,还带走了魔域至宝。   看着重伤的右护法,谢岚意这才意识到,正道魁首之名诚不我欺。   喻星洲,一个只有筑基修为但剑意精纯的剑修。   他二舅姥爷的! 第28章 啊哦   ◎法衣飞飞◎   无涯海上掀起巨浪, 各仙门弟子退场后,演武台上升起十道华光,将进入第三轮大比的修者笼罩在结界中。   昭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她歪着脑袋打量其余九座结界里的人。   大师兄宋涛恩敛眸沉息,他对面是宣阳教的大师姐唐挽秋。   说起来, 虽然祁越泽闹腾得欢, 虞念娇也心心念念想取宋涛恩而代之,但八大仙门的各位首徒里,和宋涛恩实力相当的其实是唐挽秋。   听六师兄说,十年前的仙门大比, 唐挽秋以半招之差惜败,让宋涛恩夺魁。   祁师兄要气死了吧。   昭昭扭头去看祁越泽,他对面是二师姐虞念娇, 两个人看起来显然都有些不悦,虞念娇环胸瞪着祁越泽,脸上满是“怎么又是你”的不屑与嫌弃。   “姐姐,这叫有缘。”祁越泽扛着重剑笑成一朵花, “你放心,今年我用双灵脉与你打一场, 不会让你无聊的!”   话音刚落, 重剑雷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虞念娇劈去。   “真是心急。”容韶卿收回目光看向对面那人, 微笑道, “好巧, 我让你三招?”   黑衣少年安抚身旁战意凛然的傀儡, 冷声:“不必。”   容韶卿没急着动手, 而是绕着发丝浅笑:“看来今年大比, 应当只有我这头有趣些。被人挖了金丹又重新爬上来的傀儡师, 连鬼王都看重三分,不若来我焚月宫修行?”   巫繁回应他的还是还是那两个字。   谈不拢的两人图穷匕见,傀儡的一道抓握险些破开他们的结界,流光闪烁,吓得昭昭缩了缩脖子。   更远一些的几座结界中,还有一个昭昭的熟人,朝华寺的小佛修无妄,有意思的是——和他对局的人竟是合欢宗楚凝。   佛法如钟,断念绝欲,而合欢宗的心法最擅蛊惑人心,这两人打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昭昭把脸贴在结界上,踮起脚尖艰难地从五彩斑斓的术法华光中看热闹。   她身后有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白姑娘。”   昭昭当然没忘记自己阴差阳错进了大比第三轮,但早有规定说,结界之中双方各自商议动手,不可偷袭。   昭昭早就想好啦,等时间一到她就认输,反正她是才晋升开光的小师妹,认输也不丢脸!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你等一会!”   说完后她僵住,这个声音……还有这个称呼……不、会、吧?   被“柒”字砸到头的时候她就想过了,凭她的修为,她的对手一定不会厉害到哪里去,可能是散修,也可能是其他仙门的小弟子,但——怎么会是他!   昭昭僵硬地转过头,果不其然,谢浔白青衣飘飘,站在她十步开外,正平静地注视着她。   她现在活像被夫子逮到神游天外的学生。   昭昭尴尬过后,规规矩矩地把踮起的脚尖放下来,垂着脑袋乖乖地转过身:“谢浔白。”   少年医修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想打吗?”   昭昭点头。   夭寿!如果是其他修士,打起来的话就是她堂堂白泽欺负人,可如果是谢浔白,那她就是自寻死路……吧?   “不对,”昭昭猛然抬头,“六师兄说第三轮大比晋级全靠秘境所得,从里面得到的灵宝折算成积分排列,而后再以修为分配对手——你没拿秘境里的任何东西呀。”   “拿了。”谢浔白叹气。   昭昭惊奇地睁大眼睛。   他垂眸看向腰间的乾坤袋:“玉娘的尸体。”   啊?这也算吗?   昭昭难以置信,不过仔细一想,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玉娘是封暝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无涯海秘境因她而设,论起来,玉娘的尸体应当是所有灵宝中最有价值的。   昭昭捂住乾坤袋,后知后觉地想起被她送给段玉螺的鹿蜀内丹,忍不住懊恼起来。   ——她当时只管想着鹿蜀内丹适合给段师姐了,完全没考虑它在秘境众多灵宝中的价值。   昭昭垮下肩膀:“一定要打吗?”   “我觉得……”谢浔白扭头看向演武台下,“应该是要的。”   昭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牙酸地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她还觉得无妄和楚凝的对局会很有意思,现在好了,大家都觉得她和谢浔白的对局更有看头,天衍仙门和药神谷的弟子纷纷搬好小马扎嗑着瓜子看热闹,还有不少路过的修士往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   多新鲜呐!一堆元婴和金丹里杀出两只开光。   两个仙门的弟子仿佛朝阳而生的向日葵,仰着脑袋目光殷切等他们动手。   药神谷弟子说:“我赌十块灵石,我谢师弟一定赢!”   天衍仙门弟子说:“我赌十一块!我们小师妹是最厉害的!”   “切,才十一块,剑修最穷果然名不虚传。五十块!谢师弟不赢我倒立炼丹!”   “倒立炼丹也敢拿出来说?”天衍仙门弟子不屑,“小师妹要是输了,我……我……我偷掌门师尊的裤衩!”   然后他就被七师兄狠狠锤了脑袋:“你要丢脸别带上师尊!”   “也别带上我。”昭昭摸着流云,心有戚戚。   被七师兄制止后,两边仙门的弟子收敛了许多,他们不再纠结灵石,转而开始吹嘘台上两人的本事。   一个说:“我家小师妹天生剑骨,天赋乃大师兄之下第一人,还博古通今聪颖伶俐,一个眼神就能瞪死一个医修!”   瞪谁谁死,我是门神吗!!   昭昭偏过脑袋不忍卒听。   药神谷那边不假思索地回应:“我家谢师弟医术五年大成,过目不忘,走南闯北多年心思玲珑,一手朝生鼎和苍云焰出神入化!”   谢谢你们。   谢浔白叹了口气:“打吧。”   毕竟都群情激奋了。   昭昭面色凝重:“打吧。”   他们再不打,同门师兄弟就要打起来了。   谢浔白展袖祭出朝生鼎,对比起上次所见,工种 号猫 加书酷 这只巴掌大的药鼎似乎有了细微的不同。青色的光在药鼎的铭文上游走,将每道纹路逐一点亮。   “我会全力以赴。”谢浔白掌心腾起苍青色的火焰,神色平静地看向昭昭。   昭昭腿都要软了。   这是要干嘛!   全力以赴,你可是三界中不留名的大能,白泽的小身板经不起你的全力以赴啊啊!   昭昭抱着流云凄凄惨惨,身后同门的目光殷切得要把她看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昭昭艰难地给自己打了口气,拔出流云,抖着声音,郑重其事:“我、我也会的!”   谢浔白似乎弯了弯唇。   昭昭将灵力灌注到流云上,小脸严肃地板起来。   “流云。”她在心底轻唤了一声流云剑的剑灵。   离开天衍仙门的时候,流云剑的剑灵已经被她养得有些许动静,偶尔能出来和她聊聊天。   流云剑上微光一闪,权作应答。   “流云,我一会先用剑谱第一招起势,然后再用清风拂月和断鸿,只要谢浔白一反击,我就、我就打不过!”   流云剑奶声奶气地表示支持:“好的!”   昭昭提剑,天衍仙门的弟子抬头。   昭昭起势,天衍仙门的弟子点头。   昭昭挥剑,天衍仙门的弟子——   不敢说话了。   普普通通的剑谱第一式,被流云剑用出来却如狂风扫落叶,也不知道小师妹用了几成修为,剑气凛冽竟完全不像是开光修为所能挥出的。   昭昭只顾闭着眼睛挥剑,剩下的全靠流云发挥,半点都没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流云剑灵挥着小拳头喊了一声“冲呀”,剑气横扫演武台,连和唐挽秋对战的宋涛恩都受了些波及,他挡回唐挽秋的攻击,扭头诧异地看过来。   一时间大家都不打了,齐刷刷地看向开光修为但打出千军万马之势的两人。   昭昭已经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谢浔白却还算冷静,朝生鼎华光闪烁,挡在他身前,为他卸去大半剑势。   但紧张之下不经意用上白泽神力的昭昭并非是他仅调动开光修为所能抵挡的,看起来很有计划但其实毫无章法的剑招让谢浔白无奈地皱了皱眉。   朝生鼎一分为三,却也仅仅只让他不那么左支右绌。   流云剑把昭昭计划里最后的“断鸿”完美地挥出来后,昭昭估摸着差不多可以“打不过”了,于是睁开眼睛等谢浔白的反击。   不料第一眼看见的,竟是朝生鼎在断鸿的声势下应声而碎。   谢浔白神色沉凝,苍云焰自他指尖流泻,将断鸿余下的剑气化解。   而随着断鸿剑气化去,谢浔白低头轻咳了一声,青色的药神谷法衣竟也如同掉落的朝生鼎碎片般化作齑粉,随风而去。   他束发的玉冠也一并碎裂开来,青丝从肩头滑落。他垂着眼睫,试图遮挡眼底溢出的浅金光芒。   往日他用法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家便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一如药神谷疏于锻炼的弟子,身姿单薄远不如剑修。而今他袒露的上半身却结实修长,垂头按着眉心的模样,仿佛不可亵渎的神明降世。   方才还惊叹于他“身材不错嘛”的合欢宗女修讷讷闭上嘴,面颊忍不住羞愧地红起来。   昭昭瞪大眼睛呆了片刻,在谢浔白抬眸看过来之前,“啪”地把脸埋进手掌当鸵鸟,却又小心地从指缝里观摩外头的动静。   “你……”谢浔白好像生气了,只说了个“你”字便气结无言。   昭昭登时腿软。   ——让三界大能当众丢脸,她!完!了!   【作者有话说】   真·全力以赴·昭昭   开了抽奖活动,抽15个小天使随机瓜分1000晋江币~   明天见! 第29章 道歉   ◎拜托拜托◎   “流、流云。”昭昭颤抖着在心底唤了一声流云剑灵。   神智只比四五岁孩童的流云剑灵十分嘚瑟:“昭昭, 我表现得很好哦!”   昭昭欲哭无泪:“确实……超常发挥。”   可是她要没了啊啊!   小白泽皱着眉,不自觉地咬着手指关节,眼圈悄摸红了起来。   如果是私底下的切磋, 昭昭乖乖赔罪道歉,谢浔白还有原谅她的可能。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谢浔白的宝贝法器被她劈碎了, 而是她让他当众光溜溜了!   那可是谢浔白诶, 平日里将法衣穿得严丝合缝,听说在抚舟岛落脚的时候,夜里有合欢宗的女修心口疼去敲他的房门,被他一句“夜深不便”打发离了回去。   他平时循规蹈矩最守礼不过, 又像祁越泽,动不动就穿着与人切磋过后的破烂法衣满大街跑。   眼下这场面简直让他丢脸丢到了姥姥家了!   昭昭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半|裸的少年医修。   谢浔白遮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从乾坤袋里拿出新的法衣披上。   他的手指纤长漂亮, 即便已经火冒三丈,却依旧能稳住心神,慢条斯理地将法衣的系带系好,还用木簪挽起长发。   “我从前怎么没发现, 谢师弟颇有美色。”某位药神谷弟子托腮大胆发言,换来身旁同门惊恐的眼神:“你清醒一点!”   那可是谢浔白, 生气的时候比魔道中人还可怖!   前几年藏青山左护法来药神谷“求”药, 以七长老的性命为要挟, 七长老都做好慷慨就义的准备了, 谢浔白外出归来当即允诺救治, 一连半月, 从药寮里传出来的惨叫让路过的修士都以为药神谷发展出刑审副业。   当时药神谷上下都以为左护法伤好以后谢浔白会尸骨无存, 不料人走前不仅乖巧地留下买药钱, 还屁颠颠地问老谷主能不能割爱, 他想把谢浔白拐去修魔道。   哦,据知情人士透露,当时的原话是“此子下手狠戾无情,乃修魔道的大好苗子”。   自然被老谷主毫不客气地婉拒了。但从那以后,药神谷弟子都悟了——不要惹谢浔白,那人疯起来连魔道都敢折腾。   于是当他们看到谢浔白朝昭昭走去的时候,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齐齐整整作出挽留的手势,声嘶力竭:“谢师弟三思啊啊啊!剑修小师妹那么可爱,你舍得下手吗!”   不知内情的天衍仙门热血少年被起哄得纷纷拔剑,大有谢浔白敢动他家小师妹一根头发丝,他们就让他血溅当场的架势。   昭昭看见,谢浔白闭了闭眼后,额上青筋一跳。   救命!   昭昭身体比脑子快,“哇”的一下当场哭了出来,抱住谢浔白的腿唯唯诺诺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您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呜呜。”   “哇哦。”天衍仙门的热血少年纷纷放下手里的老婆剑,惊叹,“小师妹能屈能伸!”   被猝不及防抱住了腿,谢浔白皱着眉拔了拔,奈何小白泽铁了心抱得死紧,他根本无法动弹,额上青筋不由再度一跳。   “……起来。”   昭昭哭声一顿,抽噎着松开手。   谢浔白用灵力架起她的身子,看清楚她哭得跟鬼一样的花猫脸,登时头疼。但眼下这场面他实在不好久留,只能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帕往小白泽眼角一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昭昭捧着他的手帕,茫然极了。   ——她还要继续哭吗?   不待她从得罪谢浔白的悲伤中反应过来,天衍仙门的师兄师姐便冲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小师妹晋级了哦,别伤心啦。”   “就是就是,我今晚要看药神谷医修倒立炼丹!”   “下一局对手更强,小师妹要好好准备。”   “对呀对呀,劈碎法器和法衣这种事小师妹也不是故意的,我们一会去道歉!道歉就好了!”   昭昭抽了抽鼻子,这才发现笼罩着她和谢浔白的比武结界已经消失了。   只要分出胜负,第三轮大比的结界就会消失。昭昭方才大力出奇迹,把谢浔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毫无悬念”地胜出了。   怎么办,更觉得要活不起了。   昭昭苦着脸被传进第二座结界,对面身穿荼色长裙的男人笑意温婉,仿佛一只狐狸。   昭昭:……玩个屁!   “昭昭师妹,需要我让你三招吗?”容韶卿异常善解人意。   他长裙洁净如新,完全不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斗。也不知道巫繁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凭借金丹修为险胜元婴大圆满的容韶卿。   莫非是……群殴?   昭昭想到巫繁那两只凶得要命的小傀儡,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让了……我也打不过。”   现在就是非常后悔,让她手欠捡鹿蜀内丹!   容韶卿眯起眼睛笑:“昭昭师妹好实诚,不像那个玩傀儡的小孩,打起架来跟不要命一样。”   昭昭无比乖觉:“我认输。”   就让秘境里的错误到此为止吧!   从结界里出来,昭昭顾不上一脸失望的师兄师姐,撒腿便往抚舟岛的客栈跑。   等跑到客栈门口,她才恍然想起,她不知道谢浔白住哪间客房呀!   她蔫头巴脑地晃进客栈,美艳的老板娘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小丫头记忆犹新,倚在楼梯上笑意吟吟地同她招呼:“小修士回来啦,大比可还顺利?”   昭昭抬起两只兔子眼睛。   老板娘:“……看来被揍挺惨。”   半刻钟后,昭昭站在谢浔白的房门前,苦着脸抬起手,又放下手。   敲门之后要说什么呢?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子。”   不行不行,好像在推卸责任。   “对不起,我让您当众丢脸了,我会负责的!”   怎么感觉像是揭人伤疤且有那么点不对劲?   昭昭泄气地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一只球。   修士都在演武台看热闹,客栈的长廊静悄悄,昭昭发了一会呆后,忽然福至心灵,她想起仙门大比前,谢浔白约她去海边看文鳐鱼来着?   如今大比尚未结束,文鳐鱼聚集在演武台四周,是再肥美不过的赔罪礼了。   昭昭开心起来,利落地卷起袖子唤上流云说走就走。   回到演武台的时候,第三轮大比还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昭昭瞥了一眼,摸清楚局势后,打算一会儿连鱼带情报一起给谢浔白逗闷消消气。   容韶卿赢了她以后,和无妄碰上了,但好像没什么悬念,无妄虽然骂得脏,但容韶卿下手狠,修为又比他高,局势简直一边倒。   巫繁遇上了惜败的虞念娇,但二师姐好像很生气,看都不带看巫繁和他的小傀儡一眼,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我认输”,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挽秋败给宋涛恩后,和朝华寺的另一名佛修遇上了,最后以一招之差险胜,稳住了宣阳教第二的位置。   最后便是祁越泽,他可算是如愿以偿地和宋涛恩对上了,但宋涛恩在与唐挽秋一战中并没有耗费太多,祁越泽与他对战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很快便落于下风。   昭昭捞起第三条乖乖往她怀里钻的文鳐鱼,再度目送第二个气冲冲的人远去,心底叹气:“好好的一根苗子,总在天道亲儿子身上找挫败到底为哪般?”   晚霞散落天际,持续了整整三日的仙门大比终于落下帷幕。宋涛恩以层出不穷的底牌为天衍仙门稳稳拿下第一,而后便是唐挽秋,祁越泽和容韶卿紧随其后。   今年的排名倒是和往年大差不差,若说有什么惊喜,那就是朝华寺的佛修竟没能为朝华寺稳住第四的位置,还被巫繁揍得满脸开花。   强行越级挑战两人的巫繁作为今年最大的黑马,一时风头无两。焚月宫宫主和容韶卿不愧是亲师徒,还没等人从结界里出来,就已经让弟子送上无微不至的关怀。   于是伤得也不轻的巫繁被焚月宫一台担架接走了。   昭昭捞起第五条文鳐鱼,默默地看着担架从她面前经过,呆了好一会儿后,低下头教鱼鱼们说话。   “不对不对,是对——不——起,不是呜啊啊。”   “还有你哦,说话的时候不要把尾巴翘那么高,很难看哒。”   一个时辰后,月挂树梢,昭昭抱着五条文鳐鱼和流云爬窗户。   流云托着她,她扒着谢浔白房间的窗户。   屋中烛火如豆,少年医修身穿单薄的中衣,披散的长发带着湿意,他垂眸翻阅手中的医书。   紧闭的轩窗被推开一道缝隙,窸窸窣窣的微小动静后,一条五彩斑斓的鱼被无情地扔进房间,和抬眸看过来的少年医修瞧了个对眼。   倒霉蛋文鳐鱼吐了个泡泡,在“呜啊啊”和“对不起”之间,慎重地选择了“呜啊啊”。   昭昭:“……好笨哦。”   不过她还有第二手准备!   又一条文鳐鱼被扔进房间,湿哒哒的水痕里,慢慢浮现出六个硕大的字:“对不起!我错了!”   非常有诚意。   昭昭掂量着怀里另外三条瑟瑟发抖的文鳐鱼,从流云上支起身子。   轩窗“吱呀”一声被人彻底推开,谢浔白看着外头鬼头鬼脑的小白泽,以及她怀里试图再次作案的文鳐鱼,揉着眉心叹了口气:“白姑娘。”   昭昭把脸抵在窗阑上,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拜托拜托,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了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看在这么可爱的文鳐鱼的面子上,就原谅我这一次嘛。”   【作者有话说】   文鳐鱼:你清高,你道歉折腾我!   昨天说错啦,抽奖是抽20个小天使,17号晚上开,不好意思呀~   还是明晚见! 第30章 同游   ◎我也很高兴!◎   少女目光澄澈, 屋中烛火让窗棂的倒影落在她脸上,斑驳的阴翳里,她仿若林间月下自顾吟唱的精怪。   谢浔白扶着支摘窗的手微微一紧, 垂下眼睫,目光从她的脸落在她怀里用水球包裹的文鳐鱼上。   文鳐鱼乃是灵兽, 早年生于天极道之西的天池之中, 后随洪水游入无涯海,受玄武灵气养护而终年不去。   它们能识文断字,可做最基础的文书往来,只不过后来修仙界有更为便捷的传书方式, 文鳐鱼就成了观赏逗趣的吉祥物。   昭昭怀里的三尾文鳐鱼并不怕生,甩着尾巴朝谢浔白吐泡泡,眼神呆傻极了, 竟莫名和昭昭可怜巴巴的神情相得益彰。   谢浔白无奈:“怎么把它们抓来了?”   “赔礼道歉。”昭昭扒着窗阑,认真解释:“大比之前,你不是说想看文鳐鱼嘛?那次被那群坏蛋扰了兴致,这次我就请它们帮帮忙, 你不要生气了嘛。”   小白泽拽着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一脸恳切。   谢浔白无言。   他走南闯北多年, 文鳐鱼在他眼里并非什么稀罕物, 先前提起去看文鳐鱼, 不过是为了试探她是否真是白泽血脉——白泽天生灵性, 与万物相通。   不过在后来的秘境中, 他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自然也就将文鳐鱼这一茬忘在脑后了。   不想她还记得。   谢浔白将另外两条躺在地板上装死的文鳐鱼送回昭昭怀中, 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   诶?   昭昭眼神一亮:“那你为什么直接认输走了呀, 你要是动手, 我一定打不过的。”   谢浔白好笑:“我的药鼎和法衣都被你劈碎了,你觉得我一个医修,会是剑修的对手吗?”   昭昭震惊:“可是……”   “白姑娘,”谢浔白打断她,“我知道从鬼王幻境出来以后,你对我的身份多有猜疑,但我想在修仙界里,我只是药神谷的弟子谢浔白,一如你只是天衍仙门的剑修小师妹一般,不是吗?”   昭昭眨了眨眼。   “别担心,我们不是敌人。”   少年目光温软,不远处的天穹上炸开一树焰火,散落的流光倒映在他眼底,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双眸便多了生动的意味。   真好看呀。   昭昭忍不住把脸扬起来,怔怔地盯着谢浔白瞧。   谢浔白却避开她的目光,他看向升腾着焰火的夜穹,道:“大比结束后,就是抚舟岛的节日。岛民为纪念海神娘娘,也为夺魁的仙门弟子庆贺,会燃灯三日,据说岛民放在无涯海上的还愿莲灯会随着落潮而飘向海神娘娘的仙府。”   又是一树焰火。   昭昭扭头看向夜穹,眼神亮晶晶。   她身后,少年医修垂眸,目光落在她的发顶,若有所思。   直至最后一道流光消失在夜幕上,昭昭方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适才为了更好地观看焰火,昭昭索性坐在窗阑上,此刻她摸着怀里那五尾文鳐鱼,忽然后知后觉:“呀!今晚退潮!”   谢浔白偏头看过来,昭昭的腿不晃了,她着急忙慌地喊“流云”,皱着脸道:“要送它们回家。”   “一起吧。”谢浔白披上法衣,迎着昭昭的目光,他解释道,“今夜岛上人多眼杂,同行的话,可以有个保障。”   昭昭想起先前那群元婴悍匪,深以为然。但怎么说——今夜她本是为了赔罪,让人家陪着跑一趟多少有些不厚道了。   昭昭思索了片刻,忽然弯着眼睛笑:“今夜的市集好像也很热闹,等我们送文鳐鱼回家,就去逛逛怎么样?”   谢浔白一怔。   少女指着不远处长街上往来的人群,笑道:“你若是有喜欢的东西,我送你呀。”   怎么有种一掷千金偏宠于他的错觉?   谢浔白哭笑不得,但他还是稳住面上神情,轻声应了句“好”。   *   海滩上篝火明亮,不少身穿仙门法衣的修士围着篝火与岛民谈天喝酒。   昭昭怀里抱着文鳐鱼,为了不引人注目,她蹑手蹑脚地在篝火照不到的角落里穿行。   谢浔白跟在她身后,为这只掩耳盗铃的“小贼”挡去少许窥探的视线。   文鳐鱼摆着尾消失在海潮中,昭昭目送最后一点光亮隐没在海水深处,方回头同谢浔白解释道:“我不能把文鳐鱼送给你,因为它们离开无涯海太久的话,是很难存活的。我抓它们只是为了跟你说对不起,我送你其他东西作为补偿好不好?”   “我知道,”谢浔白弯唇,“是该早些送它们回来。补偿就不必了,演武台上,你并没有做错,我更谈不上生气——若说有,那也只是不自在而已。”   谢浔白看着她,说道:“其实你带着文鳐鱼来的时候,我很高兴。”   “真的吗!”昭昭眼神一亮,“那我们现在是朋友啦?”   谢浔白一顿,微微抿起唇:“嗯。”   昭昭喜笑颜开:“你不生我的气,我也很高兴!”   她牵起谢浔白的衣袖:“听六师兄说,客栈街尾有位嬢嬢做的梨花糕特别好吃,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谢浔白目光落在她牵着他衣袖的手上,片刻后方道:“好。”   满心满眼都是梨花糕的昭昭没留意到谢浔白的神思变化,牵着他蹦蹦跳跳地往回跑。   一路上遇到不少结伴出游的仙门弟子,虽然各仙门在大比里争高下,但下了演武台,他们又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昭昭就有看见浮光岛的弟子和朝华寺的佛修一起从花灯店里出来。   昭昭从街头窜到街尾,卖梨花糕的嬢嬢年龄大了,手脚却还利索,昭昭买了两块,递了一块给谢浔白。   刚要将梨花糕塞进口中,她看见长街对面拐进酒庄的人,不由“咦”了一声。   谢浔白侧眸:“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大师兄了。”昭昭感叹:“大师兄真厉害,巫繁还在焚月宫那边躺着,大师兄却能毫发无伤地出来喝酒。”   谢浔白眼神一闪,也看向街对面的酒庄。   酒旗飘摇,酒庄的门楼上挂着一排齐整的红灯笼,在抚舟岛的最热闹的节日里,这家酒庄的生意格外好。   昭昭感叹完,回头同嬢嬢说:“剩下的我全都要了。”   嬢嬢抬头看了她一眼,好心提醒道:“小姑娘,太晚啦,吃多了积食。”   “我是送人的。”昭昭认真解释,“仙门的师兄师姐各一块……二师姐好像不高兴,那就多给她一块,还有巫繁,也要给他一块。”   掰着手指头盘人数的昭昭可爱极了,嬢嬢忍不住笑起来:“那嬢嬢给你折个价……小姑娘可真俊呐。”   昭昭赶忙道谢,将手里的兔子灯递给她:“那、那我就祝嬢嬢生意昌隆,长命百岁!”   谢浔白微挑起眉。   被白泽祷祝过后的花灯,那是真的能保佑这位嬢嬢生意昌隆长命百岁的。   怎么会有这么慷慨的白泽?   谢浔白感到些微头疼,但又转念一想,白泽入世自有因果,也算不得逾矩。   与昭昭同游完灯会,谢浔白与她一同回到客栈。   昭昭心里记挂生闷气的虞念娇,同谢浔白道别后,直奔虞念娇的房间。   天衍仙门的弟子都住在客栈的后院里,昭昭抱着梨花糕跑进小院,院中却已经有人长坐多时。   昭昭停下脚步,颇有些意外:“大师兄?”   青年抬眸看过来,一怔过后,舒展了眉眼:“昭昭师妹。”   “大师兄回来得好快呀,”昭昭踢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斟酌着寒暄,“方才我才见到大师兄去酒庄买酒。大师兄不去看花灯吗?”   “年年都看,没什么意思。”宋涛恩示意昭昭入座,“抚舟岛的桑落酒也是一绝,可惜你年纪小,不能喝。”   昭昭扫视了一眼桌上陈列开来的酒壶,撇了撇嘴:“我不喜欢喝酒。”   宋涛恩笑起来:“那正巧了。”   话题终结。   昭昭坐立不安地想了半天,忽然想起一样东西,忙不迭地把它从乾坤袋里拿出来:“大师兄,这朵花还你。”   宋涛恩头也不抬:“伤好全了?”   “嗯嗯,已经都好了!”昭昭点头,“谢谢大师兄的花。”   “同门之间,不必言谢。”宋涛恩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低低咳嗽起来。   他伸手探向桌上的七色还魂莲,方才还合着花瓣的莲花在他指下舒展开来,丝丝缕缕的灵气往宋涛恩那头传递。   昭昭一怔:“师兄受伤了吗?”   “大比之中全力以赴,难免会受伤,并不碍事。”宋涛恩覆手将七色还魂莲收入乾坤袋。   昭昭沉吟片刻,鼓起勇气问道:“大师兄,我好奇好久了,这朵花疗伤有奇效,大师兄是怎么得到的呀?”   宋涛恩斟酒的手一顿,敛眸平静道:“机缘巧合。”   “只是机缘巧合吗?”昭昭托腮,“好可惜哦,我还想着我也能去摘一朵,这样以后就不怕受伤啦。”   宋涛恩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失笑:“总归是灵药,能不受伤便不受伤罢。”   昭昭被这一眼看得心底一寒,不敢再往下试探,只乖乖点头当做听进教诲。   客栈三楼,谢浔白扶着阑干遥望着院中的动静。斜刺里插|进一道千娇百媚的嗓音:“天衍仙门的小师妹的确玲珑可爱,但这般窥视,可不是君子所为。”   楚凝慵懒地倚在朱阑上,领口大开,妩媚地打量着谢浔白。她吃吃地笑:“听药神谷的弟子说,谢道友在医术上颇有造诣,只可惜修为难以精进,修道多年不过开光。”   她勾指朝谢浔白的腰带抚去:“我合欢宗的术法很能助力谢道友呢,不若……”   谢浔白退开一步,楚凝的手指落了空,她也不恼,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   谢浔白面上无澜,仿若方才被美人勾|引的不是他。   他道了声“失陪”,举步离开。   楚凝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底笑意收敛,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楚凝:搞点成年人的画风   评论区的夸夸和捉虫都有看的!但这几天日夜颠倒一直没回复,那这章就评论区掉落红包吧!   还是明晚见哦~ 第31章 修行   ◎机缘只有一份◎   院中流萤落在昭昭肩头, 她支颐把玩着发带,许久后看向宋涛恩,小心翼翼地问道:“大比之后, 大师兄还要继续闭关吗?”   宋涛恩颇有些意外她会问这个:“若无历练,那便只有闭关苦修了, 怎么?”   “闭关不会很无聊吗?”   昭昭最讨厌天衍仙门后山的石壁了, 也不知道宋涛恩是怎么忍受那凛冽的罡风日日苦修得。   宋涛恩把玩着酒珵,像是想起了一些什么,神色出现片刻空茫。他看向昭昭,小师妹歪着脑袋, 眼底满是求知的好奇。   五年前掌门师尊收徒时,他才从秘境回来,因为刚得到不错的灵宝, 于是连师尊与长老都没有拜会,便直奔后山石壁修行。   半月前见到昭昭的时候,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喊他“大师兄”,他刹那明白从后山到主峰, 这一路上新来的师妹被人人称道的原因。   一个和他一样的天生剑骨,道心还那般剔透玲珑。   更重要的是, 她如今比他当年悟道时还要小。   师尊曾摧折他的傲骨:“修仙界从来不缺天才, 鸿元仙府的祁越泽天生变异双灵脉, 进益一日千里, 焚月宫容韶卿多智近妖, 就连朝华寺的无妄, 在佛法的领悟与造诣上, 连住持都要敬叹三分。”   言外之意, 他不过是一个天生剑骨, 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与松懈的。   过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兼之在外历练多有磋磨,他便也沉淀下来。随着师尊收的弟子愈发多,他愈发明白身为首徒该担的职责。   不过是仙门、与大道。   宋涛恩平直的唇线抿起一个轻嘲的弧度,他垂下眼睫,道:“修行自来清苦。”   昭昭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大师兄这神情,怎么看着好像很不甘心的样子?   她转而问道:“大比已经结束了,师尊和长老连夜回仙门,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那就要看你们想在抚舟岛待多久了。”   “我们?”   宋涛恩颔首:“青州水患的缘由尚未查清,长右妖为祸世间,却又在一夕间消失,还有操纵长右的那名高人……这些总要有个始末。我明日会启程前往青州,你们便听从二师妹安排,可好?”   不好!   这哪里好了!   你怎么又丢下大伙独自行动!   昭昭心底警铃大作,她可没忘记凤凰把崽生在青州山林这件事。虽然长右已经被凤凰带走,凤凰崽崽也在她的乾坤袋里睡大觉,但宋涛恩身为“天道亲儿子”,运气好得令人发指,重回案发现场,难保他不会发现些什么。   昭昭纠结过后很快稳下心神,叉腰生气道:“大师兄你又不管我们!我们不是一个仙门的嘛?你要查青州水患,为什么不带我们去,多个人多份力量呀!”   宋涛恩一怔:“此事危险,大比过后,不少人身上有伤,实在没必要如此奔波。”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自己去了。   那怎么行!   昭昭急得站起来,撑着桌子同宋涛恩理论:“那、那我没受伤!大师兄你带我去嘛。”   宋涛恩好笑:“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是认真的!”昭昭皱着脸,不开心道,“师兄师姐常常外出历练,可我呢!我自从入了仙门,师尊就不许我乱跑,我都快无聊死了!我不想在抚舟岛玩,我想去青州。”   昭昭想清楚啦,她现在是小师妹,无理取闹和服软撒娇这套组合拳再有用不过。   眼见宋涛恩眉宇神色有些微松动,她赶忙软下语气:“求你啦大师兄,我保证不乱跑不闯祸,大师兄让我汪汪,我绝对不喵喵!”   宋涛恩揉了揉眉心,总算明白虞念娇那么强势一个姑娘家,在仙门里恨不得劈了他,怎么只对昭昭心软。   这也太缠人了。   他叹了口气:“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诉你了。这事你该去问你二师姐,她若同意,那你便来罢。”   以虞念娇护崽的性子,昭昭八成没戏。   昭昭眼神却亮起来:“那我这就去和二师姐说!”   二师姐最疼她啦,她非要去青州的话,二师姐一定会跟她一起去的。她还担心万一宋涛恩胡来,她一个人没法掣肘他。如果有二师姐在,那她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了!   两个人耍了八百通心眼子,昭昭自以为更胜一筹,屁颠颠地抱着梨花糕就往虞念娇房里钻。   她走以后,宋涛恩松开扶着酒珵的手,空酒珵便咕噜噜从石桌的这一端滚落,眼见即将落地摔成碎片,一只纤细雪白的手稳稳接住了它。   来人一袭大红长裙,将妖娆的身段勾勒得别有风情,比起先前在客栈三楼,她的衣裳倒是规整了许多。   楚凝扶好酒珵,坦然在昭昭适才坐过的石凳上落座,并且毫不客气地拍开一坛新酒的封泥,垂着眸笑道:“你家小师妹心眼也太多了,你就不怕她带着虞念娇那个疯婆娘,一起把我们的事情搅黄了吗?”   宋涛恩寒声:“她们什么都不会知道。”   楚凝笑了一声,将身躯慢慢贴过去,朝他的耳尖轻吹了口气,悄声道:“你可别自作聪明,毕竟——”   她的手指抚上宋涛恩的脸颊,慢慢划过他的脖颈喉结,落在他的我胸膛上。她轻笑,声音愈发妖娆妩媚:“机缘只有一份,占了,就没了。”   “你别忘记无涯海秘境中,你失手的事情。”楚凝啧啧叹,“被一个金丹的散修占去了机缘,还被祁越泽那个莽夫分了杯羹,你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楚凝的手向下而去,她扬起脸试图啄吻宋涛恩的唇,男人却偏过头,于是她的吻只落在他的下颌。她忍不住失望地叹了口气:“真是个柳下惠,无趣。”   宋涛恩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柔若无骨的身躯拉离自己,眼神愈发冰凉:“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   楚凝顺势倚在石桌上,足尖轻蹭着宋涛恩的腿,微笑道:“我管得可好了,不像你,被人窥视了也不知道。”   宋涛恩冷漠地看着她。   楚凝将蘸了酒液的手指送入唇中,一字一字慢慢品尝:“谢、浔、白。”   “虽然修为不济,不至于与你们这群天之骄子相较,却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你不就揣测是他杀了八个元婴高手么?”楚凝道,“他和你的小师妹交好,你可留心些。”   宋涛恩嗤了一声:“这修仙界还真是藏龙卧虎。”   *   “二师姐,我进来啦!”   虞念娇的房间没有点灯,昭昭敲了半天门,里头都没有回应,昭昭只好自便了。   灵火自指尖燃起,将里头的场景照得无比清晰。   她那暴躁嘴硬的二师姐脚踩一条扭曲的“巨虫”,一脸狰狞。她脚下那条被麻绳里三层外三层缠得结结实实的“虫”,眼圈上好大一坨乌青!   六目相对,虞念娇杀气凛然,倒霉虫双眼盈泪。   昭昭沉默片刻,乖觉地掐灭灵火,退到门外:“打扰了。”   她把门带上,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还是重新把门推开。   “二、二师姐。”   虞念娇一脸杀气。   她脚下那人却差点哭出声:“姐,姐我错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虞念娇又抬起脚,恶狠狠地一脚跺在他脸旁的地上:“老娘让你藏拙!”   昭昭重新燃起灵火,照亮那个倒霉蛋的脸,不是祁越泽还能是谁。   半刻钟后,屋中亮起烛火,祁越泽坐在八仙桌旁揉着五颜六色的脸,气闷地同昭昭诉苦:“大比之后她看起来很生气,我就想着道个歉,谁能想到这个疯婆娘把我拖进来一顿揍。要不是!要不是——”   虞念娇环胸倚在支摘窗前,闻言斜斜地睨过去一眼,祁越泽登时将剩下的那句“心怀愧疚有意让她”吞回肚子里。   昭昭从乾坤袋里拿出治伤的药递给祁越泽,斩钉截铁:“师姐才不是输不起的人,一定是你做错了事情,惹她不高兴了!”   祁越泽捂着脸偏过头,闷闷地低语:“这孩子咋这么精?”   虞念娇却高兴了,冲祁越泽冷哼了一声:“昭昭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你却跟我装傻。是谁在十年前跟我说灵脉被废修为再无进益?我看你揍我揍挺欢啊?”   虞念娇拎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开口:“雷属性灵脉还在这事我不跟你计较,演武台上见你祭出雷落我还为你高兴,结果你早就合体了,还故意把修为压制到元婴,你小子心眼挺多?”   说着她又提起拳头。   祁越泽扭过头冲昭昭流泪:“师妹救我。”   昭昭却拍案而起,义愤填膺:“你骗我师姐!你也太有心机了!白瞎我师姐那么担心你!”   祁越泽:……说不清了。   虞念娇的拳头终究没有落下,她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开口:“滚蛋。”   祁越泽为难地皱眉,难得没有吊儿郎当:“虞念娇,我……”   “滚。”虞念娇做会八仙桌,用手撑着额头,冷淡道,“别逼我拿你泄愤。”   祁越泽沉默片刻,还是听话地收拾东西麻溜地滚了。   房门再度被合上,虞念娇将头靠在昭昭颈窝,轻叹了口气:“昭昭,你会不会也觉得师姐很没用。”   颈窝处落下温热的液体,昭昭僵住。   虞念娇自嘲地笑起来:“我比祁越泽早悟道,自认天赋不差,可如今,他合体了,大师兄合体了,三师妹也即将突破,我却还只是个元婴,为什么我突破不了?我离合体明明只差那么一点点啊,我看得见那道壁垒,却好像永远都无法触碰它……”   【作者有话说】   昭昭(望天):这难搞的修仙界……天道老贼你快出来管管你崽TAT   还是明晚见哦~和新来的小天使啵啵~ 第32章 守夜   ◎是我的错◎   昭昭一夜无眠, 从虞念娇的房间回来后,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二师姐压抑的泣音, 眼见过了五更天,她索性坐起身, 打算下楼去买个包子吃。   才蹑手蹑脚地踏在木梯上, 昭昭就见到长廊的另一头,谢浔白正缓步走来。   昭昭眼睛一亮,朝他挥手,低声唤道:“谢浔白!”   少年医修抬眼看过来, 脚步微顿:“早。”   “早早早,”昭昭扒着扶手笑,“吃包子吗?”   谢浔白一怔:“包子?”   “我饿了嘛。”昭昭同他一前一后下楼, 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师父临走前嘱咐我青州瘟疫横行,望我务必比早日启程前往青州。”   “青州?”昭昭愣住,“你也要去青州吗?”   “也?”   店家后厨倒是很早就忙起来了,小二端上昭昭买的早点后, 昭昭便捧着刚出炉的热包子吹气,点头含糊道:“对呀, 大师兄要查青州水患, 我和二师姐跟他一起去!”   “啊我知道了!”昭昭抬起头, “水患过后免不得会有瘟疫, 是青州王请药神谷弟子过去帮忙的吗?”   “不是。”谢浔白道, “青州王并没有投问医帖, 前往青州是师父的意思。”   “那就是他老人家途经青州, 见青州百姓受瘟疫荼毒而心有不忍?”昭昭胡乱猜测过后, 又问道, “就你一个人去吗?”   “嗯,”谢浔白颔首,“药神谷在大比中多有受伤,行动不便,我一人足矣。”   好厉害!   昭昭眼神亮晶晶,看得谢浔白颇有些不自在,他干咳一声,偏开脸。昭昭便笑嘻嘻地挪到他面前,歪着脑袋问他:“你一个人怎么去?有飞行灵宝吗?”   谢浔白垂下眼睫:“没有。”   药神谷的云舟是留给师兄师弟回程的。   昭昭震惊:“走过去吗?”   谢浔白没有回应,而是颇为无奈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像看傻子。   昭昭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在人前是药神谷修为不济的医修,但在没人的地方,压根不需要掩藏实力!缩地成寸也好,腾云驾雾也罢,区区数千里那简直不在话下。   昭昭拿包子塞住嘴巴。   谢浔白不由莞尔,为她倒了杯热茶,问道:“要同行吗?”   昭昭成功地因为他这句话被包子噎到了,手忙脚乱去端茶杯,好不容易顺下去,她艰难地问道:“你不着急赶路吗?”   跟着宋涛恩走,可不能展现三界大能的实力了呀。   “倒不急于一时。”   “那好呀!”昭昭开心起来,“我还以为到青州以后才能与你再见面呢!”   谢浔白没说话,目光落在她刚用过的茶杯上,杯沿水痕浅淡,并无胭脂残留,却莫名让他心底微微一动。   待到天光破晓,住在客栈中的仙门弟子才陆续下楼,昭昭没见到虞念娇和宋涛恩,倒是祁越泽先顶着五颜六色的脸先出现了。   他无视旁人投来的讶异目光,扫视一圈后直奔昭昭这头,一屁股坐在昭昭对面的条凳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祁师兄?”昭昭含着勺粥的汤匙目瞪口呆,“鸿元仙府不住这呀?你不会昨晚一直都没回去吧?”   “没有。”祁越泽揉着肩抱怨,“这客栈屋顶的瓦片也太硌了,疼死我了。”   昭昭和谢浔白对视一眼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师姐的屋顶?”   祁越泽睨了她一眼,不说话。   昭昭赶紧给他盛了碗粥,郑重其事:“师兄你辛苦了!”   祁越泽“啧”了一声:“要不是担心那疯婆子半夜杀到我房间揍我,我才不委屈自己。”   嘴硬!   昭昭憋着笑恭维他:“师兄英明。”   祁越泽哼道:“小孩子懂个屁!”   昭昭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起来,她坐到谢浔白对面,压低声音问祁越泽:“我是不懂呀,那师兄跟我说一说,你为什么要骗师姐?”   祁越泽不说话。   昭昭佯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昨晚师姐哭了,我想啊,一定是被你气哭的!”   果不其然,祁越泽抬眼看过来。   昭昭开始头头是道地胡扯:“祁师兄,师姐那么伤心,一定会记仇的,她下次见你,肯定还要打你,你男子汉大丈夫,被揍两下没什么,但要是破了相的话——”   祁越泽拿起桌上的包子就往昭昭嘴里塞,昭昭赶忙往后躲,飞快地把剩下的话说完:“师姐一定不会喜欢的——唔!”   昭昭被塞了个正着,祁越泽“哼”了一声,又把头低下去。   谢浔白无奈,祁越泽当年的事情在修仙界中不算人尽皆知,却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总归太惨烈,知情人多有避讳,渐渐便被人淡忘。如今放不下的,只有他自己。   谢浔白从乾坤袋中拿出药瓶推到祁越泽面前,平静道:“治外伤的药,可以让伤口一夜愈合。”   祁越泽的目光落在药瓶上,“嘶”了一声:“听你这意思——我怎么觉着是让我多挨两顿揍呢?”   “你想多了。”谢浔白眼神坦荡。   昭昭低下头吭哧吭哧憋笑。   然后就被祁越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昭昭瞬间乖巧。   “没什么不能说的。”祁越泽神色归于冷漠,他凝视着面前的粥碗,忽然轻嗤,“十年前,仙门大比前夕,我在猎妖时受了重伤,又被藏青山的魔道暗中算计,雷灵脉失控,受藏青山魔道操纵,我误杀了四长老。”   昭昭神情凝滞。   难怪在无涯海秘境中,渡河时祁越泽有那么大的反应,原来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愧对四长老。   谢浔白给自己斟了杯茶:“而后藏青山魔道被你血屠,但你也险些因为强行提升境界而身亡。思远仙君请我师父为你救治,只可惜,你醒来后自废灵脉,枉费我师父的心血。”   “四长老对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为我引路,我幼年时就会死于宣州大雪。”祁越泽握紧膝上的拳头,“我自当请罪。”   “也就我师父心善,耗费百株仙草为你保命。”谢浔白蓦然笑了一声,“大抵是为了宣阳教掌门当年那句“此子将有成仙运势”而保你,若是我,百株仙草扔火里烧着好看,也不会救一个心存死志的人。”   谢浔白这话说得极为冷血,昭昭想起从药神谷弟子那头听来的话,谢浔白的确从不救求死之人——他极其顺应天命。   气氛沉重,昭昭看看两人,斟酌着道:“变异灵脉本就存在多种可能,何况祁师兄有着两条变异灵脉,被魔道的人盯上,不是祁师兄的错。而且,祁师兄也已经报仇,告慰了四长老的在天之灵。”   谢浔白道:“这一次仙门大比,雷灵脉重现,想来你应当看开了。”   祁越泽敛眸:“四长老已然转生,临来无涯海前,师尊劝诫我不应当将这桩往事局囿成心魔,我也觉得,这两条灵脉越不稳定,我便越应当多与它们磨合,不再让奸人有可乘之机。”   昭昭不解地皱了皱鼻子:“那师姐那边……”   祁越泽烦躁地揉了揉眉:“我入合体没有很久,当年自废灵脉折腾得境界不稳,我并非有意瞒她,我也不知道她会对这种事这么敏感。”   他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昭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祁师兄有祁师兄的难处,二师姐也有二师姐的烦忧。   果然做人跟做灵兽不一样,做灵兽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昭昭托腮讷讷无言。   日头渐渐升高了,祁越泽心不在焉地看着楼梯,在见到转角处一角蓝白法衣后神色顿时一僵,叼着还没吃完的包子含糊道了句“告辞”便脚底抹油。   “欸!”昭昭试图唤住他,但祁师兄身手了得,等虞念娇从楼梯上走下来时,他人影都没了。   昭昭不解:“他不是来赔罪的嘛?怎么走了?”   谢浔白摇了摇头。   “昭昭,”虞念娇已经杀了过来,她盯着桌子上的三个茶杯,咬牙,“祁越泽那个王八蛋,昨晚在我头顶踢瓦片,害得我打坐差点运岔了气,他人呢!”   昭昭缩了缩脖子:“不知道啊。”   祁师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虞念娇磨了磨牙:“等我再见到他,我一定扒了他皮!”   “扒谁的皮?”宋涛恩从楼上下来,他耳力惊人,见虞念娇好像气得不行,不由好奇多问。   虞念娇不欲和他掰扯私事,收敛怒容冷淡道:“没什么,昭昭要是用完早膳,我们就启程吧。”   “也好,”被甩了冷脸,宋涛恩却似乎毫不在意,“昨夜我见了六师弟,将我们要去青州查水患一事告知,本想让他带领其余弟子回仙门,六师弟却同我说他们和鸿元仙府的段师妹有约,将会前往宣州猎妖。”   昭昭抬起脸:“宣州?”   宋涛恩颔首:“宣州妖祸,正巧在鸿元仙府折返的路途上,段师妹便有此打算。仙门大比自来看重往返途中的历练,我想着六师弟既然有心,与鸿元仙府的弟子一路上也算有照应,便应允了。”   “若青州水患能早日了结,我们便与他们汇合。”虞念娇顿了顿,蹙眉道,“说起来,这几年凡界似乎很不平定。”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天使在评论区说大师兄是不是穿书啥的,hhhhh只能说本文没有系统没有穿书,是纯仙侠文!   下一章开启新主线~ 第33章 入城   ◎青壮都去哪了◎   飞剑掠过蓊郁的山林, 昭昭带着谢浔白在青州城外落下。   水患过后,青州爆发瘟疫,守城的士兵多了不止一倍。   昭昭从树后探出脑袋, 鬼鬼祟祟地打量城门口的情况,和谢浔白咬耳朵:“他们看得好紧, 也不放人进去。”   “不太对。”谢浔白蹙了蹙眉, “距离洪水退去不过七天,青州王似乎有备而来。”   昭昭不解:“什么意思?”   “守城的士兵太多了,而且一个时辰一换,应当是为了让他们提高警惕, ”谢浔白道,“城中若瘟疫肆虐,那必然民心不稳, 青州王不将兵力放在城中治安,却放在城门,很难不引人深思。”   “那就是青州王心里有鬼?”昭昭似懂非懂。   “先进城看看吧。”谢浔白没有下定论。   虞念娇和宋涛恩在两个时辰前已经御剑入城,为避免引人注目, 他们四人兵分两路,虞念娇和宋涛恩将拜会青州王府, 而谢浔白则会与昭昭乔装成行脚郎中入城。   谢浔白从乾坤袋中拿出丹药给昭昭防身, 昭昭却盯着他的脸一顿猛瞧, 看得他莫名:“怎么了?”   昭昭一本正经:“我觉得你的脸不太对。”   谢浔白一怔, 昭昭眉眼带笑地把手拍在他的脸颊, 迫使他不得不低头凑过来。   少女手指柔软, 指腹在他唇周轻轻一描, 便掠到下颌往下带去。   触碰宛若蜓蜓点水, 谢浔白眼底神色微动, 任由她的手指在脸上揉掐。   半晌过后,昭昭大功告成,她得意地把谢浔白的肩膀压弯一些,笑道:“这样才像医术精湛的行脚郎中嘛。”   谢浔白无奈。   不用揽镜自照,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一个小老头,花白的胡须垂到胸前,可堪与他那百岁师父一较高下。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风烛残年的老人家走不了万里路。”   昭昭不在意地摆手:“行医之人嘛,鹤发童颜身强体健都是常事。”   为了让他更逼真一些,昭昭还在路边找来一截小树枝,将它变成龙头拐杖递到他手中。   谢浔白无奈接下。昭昭这才满意地摇身乔装成十来岁的小药童,扶着谢浔白慢悠悠地往城门走去。   果不其然,他们被守城的士兵拦在外面,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警惕地问道:“路引?”   昭昭顿时傻眼。   她怎么忘了凡界过城有路引这样东西?可是她也没见过呀,想伪造一个都来不及了!   她只好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示意她去看手里提着的药箱。   昭昭心领神会,开始低头翻找。   守城士兵不耐烦地“啧”道:“找个路引文书磨磨唧唧的,我瞧你俩有鬼吧?”   昭昭手一顿,谢浔白却拄着拐平静道:“小徒顽劣,总丢三落四的,官爷见谅。”   士兵怀疑道:“您多大岁数?怎么就带这么个粗心大意的半大孩子到处跑?”   谢浔白觑了一眼翻找药箱夹层的昭昭,掩下眼底笑意,从容撒谎:“老夫今年六十有四,行脚郎中,混口饭吃。这孩子做事粗心,但可怜,家里人不要他,他跟随老夫数载,有感情啦。”   趁着谢浔白说话的功夫,昭昭从夹层中翻出红布袋里的路引递给士兵。   士兵接过看了一圈,语气松动了些许:“还真是个郎中呐,您从平州来?这可跑得有点远。”   “可不是,”谢浔白佯作忧愁地叹了口气,“本来是要回永州老家的,半路听说青州闹瘟疫,便拐过来瞧瞧。”   “您还真是医者仁心。”士兵又盘问了几句,见谢浔白说的话没纰漏,又思量如今城中的确医者紧缺,便摆手道:“行啦,劳动您老人家。但您也知道城里情况,我们王有令,许进不许出,您这一进去啊,不成功,就成仁!”   拦路的栅栏被士兵挪开,昭昭和谢浔白顺利入城。   等走得远一些,昭昭才轻舒了口气:“青州王也太谨慎了。”   “瘟疫非同小可,谨慎是对的。”谢浔白稍稍把佝偻的肩背挺直了些,“但那士兵说的话有些奇怪。”   “什么话?”   “许进不许出。”谢浔白神色凝重,“城中也有权贵富绅,那些人不会轻易染上瘟疫,大难当前,他们应当会寻找机会逃离青州,青州王下的这道命令,却是让全城的人生死同舟。”   “我明白了,”昭昭一点就通,“首先,权贵富绅会为青州缴纳税赋,是青州重要的大户,天灾当前,他们若想离开,看在昔日的面子上,青州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对。其次,城中还有许多康健的人,青州王这道王令,是让他们也憋死在城中。他就不怕民情激愤,引起动乱吗?”   “何况,他还将大量兵力放在城门。”昭昭皱眉。“城中到底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呢?”   谢浔白带着昭昭前往青州城最大药铺,一路上所见皆是断壁残垣,长右带来的灾祸可见一斑。   长街两旁支起帐篷以收留无家可归的人,他们满目悲怆,有人掀起眼帘看了一眼昭昭和谢浔白这样背着行囊的外乡人,便冷笑一声撇过头去,同身旁人低声说着什么。   昭昭耳朵尖,听到他说:“好端端的来青州送死。”   昭昭不由皱了皱眉。   药铺被重兵把守,外头用黑纱遮蔽,俨然已经成了收留患者的据点。为首的士兵盘查了两人好大一通,用看蠢蛋一般的眼神睨了他们一眼,才将他们放进去。   昭昭心底不安,拉了拉谢浔白的衣袖。谢浔白没有回头,而是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做过乔装的手宛若老去的树皮,但少年的坚定温柔一如既往,昭昭抿了抿唇,提着药箱跟上他的步伐。   药铺将后堂空了出来,没有多余的小床,染了病的患者便躺在草草铺着被褥的地上,到处都是呕吐物的恶臭与药材的苦味。   有郎中蒙着面巾为患者把脉,也有郎中伏案撰写药房,没有人留意到昭昭二人的到来。   谢浔白蹲下身查看患者,那人挣扎着起身,嘴里发出微弱的□□:“救我……”   昭昭站在谢浔白身后,目光不忍地从瘦脱了相的患者身上转开,开始打量起后堂里的一切。   死去的人被拖到角落的干草堆里,不多时便腾起一道黑烟。   另一头,为患者煎药的两个小姑娘看着年龄都不算大,头上包着蓝布巾,手脚麻利地抓药端药。   “这位大爷是最早一批得病的,都病得起不来身了,全靠意志撑到这个时候,章大夫说他活不过今晚了。”年龄稍大些的姑娘端着药走过来,神色悲戚,“你们是新来的吧,何苦呢?来这里的人,都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谢浔白没有搭理她,他端过药碗辨认里头的药材,却什么也没说。   昭昭见状便问那位姑娘:“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姑娘一顿,扬起下巴朝年龄稍小些的姑娘努了努嘴:“我妹妹,三天前她感染了时疫,她胆子小,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昭昭不说话了。   那姑娘又冲谢浔白道:“老人家,您别看了,这药不是救命的药,这才第七天,章大夫熬白了头,也还没有找到治疗时疫的药方。”   谢浔白问道:“这么多患者,人人都有药么?”   “当然!”   “既不是救命的药,药铺的药材岂能经得起这般挥霍?”   “这我就不清楚了,”姑娘道,“不过,王府每天都有马车过来,会送一些吃食,药材这些应该也是一并送来的。我们的王爱民如子,章大夫的医术也是全城最好的,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浔白和昭昭对视了一眼。   姑娘端着药碗离开,昭昭悄声问谢浔白:“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谢浔白摇了摇头:“的确不是治疗时疫的药方。”   昭昭环顾了一圈,将谢浔白拉倒角落里,低声道:“谢浔白,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   “我们一路走来,好像没怎么见到年轻力壮的男人,就连街边救济的帐篷里,也鲜少有男人的身影。”昭昭谨慎道,“就譬如说,一家人,但是只有母女,不见父子。这里也是,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妇孺,青壮都去哪了?”   谢浔白神色一顿。   昭昭不安地叹了口气:“我听经常外出历练师兄师姐说,凡界若是有什么地方青壮比妇孺少一大截,那一定是出事了。要么是打仗,要么是有妖鬼作乱。”   “但城中并无妖气。”   “嗯,”昭昭点头,“凡界太平,也无战事。”   她蹲下身怏怏道:“毫无头绪,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姐那边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昭昭可聪明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会加更一章,应该在下午三点~ 第34章 私宴   ◎但愿青州无事◎   劳昭昭牵挂, 虞念娇和宋涛恩过得比他俩舒坦一些。   他们御剑入城后直奔青州王府,同门童道明身份后,便被青州王客气有礼地请进府中。   比起外头的愁云惨淡, 青州王府倒是平静无澜。青州王待他们极为殷勤,花厅里新奉上的茶还没沾唇, 青州王便已经大步流星地赶来。   虞念娇冷眼看着尚未落座便满面春风开始寒暄的男人, 蹙了蹙眉。她不常在凡界行走,并不了解眼前这位青州王,他生得极为年轻,瞧着似乎只有三十出头, 模样一团和气,一见他们便笑:“两位剑仙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   虞念娇不喜有人套近乎, 便垂眸不说话。   宋涛恩瞥了她一眼,极为自然地同青州王客气道:“王爷言重了,在下和师妹并非什么剑仙,不过要是与人有约, 要在此会面,又见城中时疫横行, 故而斗胆前来拜访。”   提及城中疫病, 青州王眉宇染上忧虑, 他叹了口气:“让剑仙见笑了, 前些时日青州水患, 还没来得及休整, 便又赶上时疫, 实在是……”   “罢了, 不说这些。”青州王摆了摆手, 重新笑起来,“难得有剑仙光临,本王已吩咐管家设宴,两位剑仙定要赏脸!”   “如此,便谢过王爷了。”   茶过三巡,青州王寻了个由头匆匆离去,丫鬟引着虞念娇和宋涛恩前往僻静的小院歇息。   日头尚未西斜,虞念娇飞身落在屋顶。青州王府极大,假山与长廊灵巧秀致,重重掩映,奴仆们训练有素地来回奔忙,为今夜的接风宴做准备。   “青州王是异性藩王,凡界帝王看重他,将青州划给他做封地,青州离京城山高水远,他在此处与土皇帝无异。”宋涛恩站在她身后说道,“但青州王深得民心,适才与他谈天,似乎比传言中还要面善。”   虞念娇嗤笑:“他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他最好没鬼。”   宋涛恩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仙门大比之后,二师妹就跟火药桶似的,谁点炸谁——也就对昭昭温柔些。   两人各自寻了个舒适位置打坐修炼,直至夜幕降临,王府的老管家前来请他们赴宴。   宴是私宴,席上只有青州王夫妇和宋涛恩、虞念娇二人。   青州王生怕凡界的歌舞搅扰修仙人的清净,没有请歌女和舞姬助兴,只让琴师在屏风后抚琴。   丫鬟陆续将菜品端上桌,最后一道汤熬煮得颇有些功夫,甫一放上桌案便有浓醇的香味扑鼻。   “这是?”宋涛恩看着丫鬟盛到小盏里的浓汤,奶白色,上头飘着葱花点缀,勾得人食指大动。   青州王笑道:“剑仙好眼光呐,一眼便瞧出这道菜并非凡品。”   “哎,”青州王叹了口气,将汤碗放在手边,“本王老啦,身子大不如前,家中儿女都劝本王莫要讳疾忌医,但本王素来不喜喝药。还是本王那小女儿有心,引荐了一位药膳厨子,据说他曾在仙山掌过勺,做的药膳清淡可口,最最要紧的是,没有药材的苦味。”   “喏,就是这道,据说可健脾胃,还请剑仙一试。”   虞念娇觑着宋涛恩舀汤送入口中,也不顾青州王殷切的眼神,她用汤匙拨弄着小盏里的汤,微笑着说道:“我们沾了王爷的光,只是我不沾荤腥,要拂王爷美意了。”   青州王倒也没有失望,极为大度地摆手道:“无妨,剑仙修行要紧。”   虞念娇松开捏汤匙的手,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这汤用的是什么药材,竟当真一点药味也没有?我家小师妹也不爱吃药,若有幸能从王爷的厨子这边学上两招,我便不必头疼了。”   青州王面上笑意一顿,可惜道:“本王这位大厨脾气怪得很,来时孤身一人,没个学徒,到本王府上数载,也从不叫人打下手,一天只管闷头做一道菜,至今无人知道他是如何掌勺的。”   “是我唐突。”虞念娇歉然。   从接风宴上回到小院,宋涛恩传音入密:“师妹似乎对青州王极有戒心?”   虞念娇莫名:“青州如今局势并不明朗,我多疑一些有什么不对吗?”   宋涛恩叹了口气:“多疑是好,但若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少来,”虞念娇敛眸,“查青州水患,为何不从长右消失的山林查起?直奔青州王府,大师兄目的为何呢?”   宋涛恩不假思索:“长右已然消失在山林,踪迹难寻。传言长右有灵,我很难相信一只长右会无缘无故跑到青州山林作乱,若要查,就只能先查青州王。”   虞念娇掐断传音入密的通道,不再与他多言。   ——但愿青州当真无事,长右的出没也只是一个意外,否则这般风平浪静的表象下,不知该有多少暗流涌动。   *   明月高悬,青州城长街寂寂,救济帐篷里,流离失所的灾民早已睡去,但药铺后堂里苦痛的□□还在继续。   昭昭给一个七八岁的大的男孩喂完药,又替他掖好被角,方回到谢浔白身边。   谢浔白还是白日里那副乔装过后的模样,道骨仙风极容易取信于人,为时疫焦头烂额的章大夫很快便和他开始融洽地商讨药方。   谢浔白没时间和她玩,昭昭蹲在一旁看他们翻了半天医书,觉得实在无聊,于是便蹭到煎药的那两个姑娘身边。   夜里风有些凉,两姐妹裹着一件棉衣取暖。妹妹困得上下眼皮子打架,见了昭昭却精神起来,半张脸藏在棉衣里,怯生生地问昭昭:“你家师父真的可以找到救命的药方吗?”   昭昭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只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写药方,要是写不出来,他就会和你们一样。”   小姑娘瞪大眼睛:“不行不行,谢大夫是好人,他不能跟我们一样。”   昭昭弯眸笑起来:“我师父可惜命啦,一定不会有事的。”   昭昭又哄了小姑娘两句,等她彻底睡熟了,方谨慎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凑到姐姐身旁压低声音,正色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姑娘对昭昭的印象极好,闻言,迟疑片刻后便慎重地点了点头。   昭昭斟酌了片刻,还是决定拐弯抹角一些。   “你白日里说你不放心你妹妹,所以就跟过来了,那你们的家人呢?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姑娘嘴唇动了动,苦笑了一下:“阿娘不会担心我的,自从她生了五弟,我们四姐妹就不重要了。要不是妹妹染了时疫,阿娘会将我们姐妹俩卖了换钱,给五弟添些米糊饱肚。”   “阿爹……阿爹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他不会知道这件事的。”   昭昭抿唇。   她曾听闻民间有“重男轻女”一说,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观念,妇人嫁作□□,便会被逼迫着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才罢休。若生不出男孩,是要被耻笑一辈子的。   但男孩和女孩,都是母亲辛苦怀胎十月才呱呱坠地,昭昭只听说过丈夫和公婆待男孩如亲子、待女孩如仇人,却从未听说过亲生母亲也会因为更偏向男孩而作贱女孩。   昭昭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那你阿爹去了哪里,为何两年都不归家?”   提及父亲,姑娘脸上有了一丝骄傲的神采:“我阿爹可厉害了!他是我们十里八乡最会抓蛇的,两年前王爷重金聘请他去王府当差,足足十两银子呢!阿娘才刚生完五弟,很需要钱,我阿爹就去了。虽然他两年都没有回家,但他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写信。”   姑娘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烂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给昭昭看:“喏,我阿爹写的每一封信我都有留着的,但是都被洪水泡烂了,这封被我贴身藏着,这才保留下来。”   光线昏暗,信纸上被洪水浸泡过的字迹更加模糊不清,昭昭揣着手伸长脖子看了看,迟疑道:“这个纸好像很好的样子。”   “阿爹在给王府当差,王府里用的东西当然是最好的呀!”   有道理。   昭昭点头:“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阿爹一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姑娘重新将信纸收好,低头腼腆地笑了笑:“阿爹要是忙,不用回来也可以的,我会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妹妹的。”   昭昭蹲着身子向前挪了两步,又小声问道:“那——跟你爹一样被王府重金聘走的人多吗?”   “多,怎么不多?”姑娘道,“就两个月前,王府还来了人,说王婶的男人和两个儿子打猎打得好,足足给了五十两,把人请走了。”   “这么多?”昭昭惊异。   “对啊,王府来的大人说王婶一个妇道人家,家里没了男人不好过活,所以给的多。”   “那王府是什么时候开始重金聘人的?”   “也就……”姑娘思索了一下,“三四年前吧,我记得我阿爹是第四批走的,当时给的银钱不多,后来才越给越多的。很多家里有儿子的,听说有这样的好差事,都去王府求着收留呢。不过王府的大人说一时半会用不着那么多人,就把人都赶回来了。”   “王府多久会请一次人?”   “这就不清楚了。”姑娘摇了摇头,“不过这几年好像越来越频繁。”   昭昭皱着眉想了一会:“那他们是不是都跟你阿爹一样,从来都没有回过家?”   “你怎么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先走一走剧情~   还是今晚零点更! 第35章 美人   ◎老虎屁股不干净◎   夜更深了, 药铺后堂里的□□声渐渐平息,姐妹俩依偎在一起沉入梦乡。   昭昭为她们拉好棉衣,起身看了看厢房。   明亮烛火将屋中人的身影投映在纱窗上, 交谈的声音低下去,窸窸窣窣的翻页声却越发快而剧烈起来。   谢浔白的气息依旧平和悠长, 似乎成竹在胸。   昭昭收回迈出去的脚, 她想了想,在柱子上用灵力潦草写下几个字,便掐诀隐匿身形,大摇大摆地从守门士兵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   更深露重, 青州王府的僻静小院里,有人悄声推开房门。   蓝白法衣的袍角拂过门槛和□□上的鹅卵石,那人步伐稳而快地穿过垂花门往内院走去。   檐角垂落的护花铃在夜风中微微响动, 屋中打坐的女子睁开双眼,目光冷冽地看向紧闭的房门,俶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她拿起一旁的长剑,起身下榻。她将手按在房门上, 一道从外向内的法阵浮现在房门上,大有将她困在房中的意思。   虞念娇掂量着手里的老婆剑, 一剑寒星。   小院里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虞念娇吹了口剑上并不存在的木屑, 把灵剑插入剑鞘后潇洒离去。   花园中快步前行的那人身形一顿, 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阵法一耽搁, 等虞念娇出了院子, 宋涛恩的踪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她在垂花门前懊恼地捏紧手中灵剑, 垂眸沉思了片刻, 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宋涛恩的狐狸尾巴难抓, 她倒要看看青州王的老虎屁股干不干净。   王府回廊曲折,虞念娇凭借神识游荡归来的记忆往王府的厨房走去。   一路上灯影幽微,四下寂静无声,直到她穿过又一道垂花拱门走到前院,眼前烛火乍亮,丫鬟列着长队,手中风灯透出的光在曲折的长廊中铺就,往王府的正门蔓延。   虞念娇将身形藏在垂花门后,见傍晚时分殷勤请他们入席的王府管家撩起衣袍急冲冲地从另一侧院门进来,边走边低声训斥身旁的随从:“三小姐回府,做事也不知道当心些!惹了三小姐不快,仔细你的脑袋!”   虞念娇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夜风萧瑟,风灯摇晃,她瞧见长廊上的丫鬟衣着单薄,等了这许久,已经有人开始打寒战。   她忍不住“啧”了一声,暗骂青州王能折腾人,大半夜的主子回府弄这么大排场也就罢了,还不给人家小姑娘添件衣服。   虞念娇掐了个隐匿法诀,堂而皇之地走上长廊。   在第三个下人回报三小姐的动静后,老管家终于抬起手吩咐守门的小厮:“开门。”   那扇迎接过宋涛恩和虞念娇的王府正门再度被打开,一顶软轿远远行来,轿夫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将轿子落在院中。   一只纤细的手撩开纱帘,于是一院子的人都恭敬地跪下了,风灯照亮的位置矮下去,丫鬟们俯首行礼,行至半路的虞念娇忍不住驻足回望。   她虽然修行日久,远离凡界多年,但还没有成为天衍仙门二师姐的时候,她曾是权贵人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明白“正门”意味着什么。   门第越高的人家,越讲究尊卑,饶她当年算是一府嫡长时,也鲜少能从正门出入。   这位王府三小姐,是个什么来头?   绣鞋踩在屈身做人凳的小厮身上,三小姐敛裾站在院中,她身穿明紫色的华服,头上挽着高髻,凤衔牡丹的发冠流苏轻摇,她面上蒙着纱帘,看不清面容。   隔着百步之遥,虞念娇只隐约觉得,这应当是个风情万种且大权在握的美人。   美人慵懒地抬起手,很快便有丫鬟上前扶她,老管家略微躬身,恭敬地落后她三步。   “父王睡下了?”美人的嗓音宛若一汪春池,单是听着便能叫人酥了骨头。   老管家越发恭敬:“是,今日府中有客,王爷有些操劳,同王妃早早歇下了。”   “我半载未曾归家,父王身子可好些了?”   “托三小姐的福,王爷身子好多了,那些个早年落下的小毛病少了许多。最可喜的是,王爷的痛风好全了,再也不必夜夜烦忧。”   虞念娇心底微微打了个突,她将气息放得更轻些,开始审视起这位愈走愈近的美人。   然而无果,美人环佩叮当,脚步虚浮,短短百步,纵有丫鬟扶着,她也已经娇|喘微微——看着似乎当真是不常走动的高门小姐。   虞念娇敛下眸光,目送一行人离去,方抬脚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先查青州王府的厨房。   *   王府外墙的墙头上,昭昭踩着流云鬼鬼祟祟地冒出个脑袋,然后傻眼。   “好……好大啊。”   流云不满地抗议:“昭昭,你是不是又吃胖了,你踩了我两刻钟,我快被你踩吐了!”   “哎呀别吵别吵,我认路呢!”   流云剑灵奶声奶气地提议:“认什么路呀,直接莽啊,反正里面都是凡人,凑一顿就乖了。”   昭昭板起脸:“流云!不可以这么凶!”   流云不说话了,良久方“哼”了一声,用力地颠了一下。   昭昭被它从墙头一头颠了下去,还好下面是精心养护的草地,墙头也并不算高。   昭昭揉着鼻子爬起来,气急败坏地叉腰怒喝一旁笑弯了腰的流云剑:“流!云!”   “谁在那里!”   流云闹出来的动静不算小,很快便吸引巡逻府兵的注意。   流云这才意识到闯了大祸,不敢笑了,乖乖地贴着昭昭站好。   昭昭呆了一呆,拎起流云剑拔腿就跑。   她是修士,提气轻身再用上隐匿诀,甩掉那群兢兢业业的府兵再轻松不过,只是——   昭昭环顾四周,一时茫然。   她跑到哪了?   昭昭和流云剑面面相觑,半晌谁都不敢先动。   不远处的平房里俶尔亮起微弱的光,还隐约有翻找东西的动静。   昭昭耳朵一动,和流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是贼!”流云小小声凶道,“昭昭揍她!”   “嘘!”昭昭赶忙安抚它。   但流云很兴奋,活像被偷的是它家,还没等昭昭按住它,它就“哗”地冲开窗户一剑劈过去。   昭昭头疼地揉脑袋,赶忙追上去。   可不能在王府闹出人命呐!   流云剑势如风,“小贼”的反应却更快,黑暗中她的长剑灵光一现,轻松将流云架了回去。昭昭接住晕头转向的流云,指尖灵火腾然亮起,待她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一呆:“师、师姐?”   虞念娇归剑入鞘,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将洞开的窗户关严实:“流云太不听话了,等回了仙门,你就将它送往剑冢再锤炼锤炼吧。”   流云发出一声不甘的嗡鸣。   昭昭怕了拍它,岔开话头:“师姐怎么在这里?”   灵火的明度暗下去,昭昭环顾了一圈,发现这竟是厨房,恍然大悟:“师姐你饿了!”   虞念娇抿起唇。   昭昭:“你偷吃!”   虞念娇握剑的手青筋一跳:“……我又不是你!”   *   内院是闺阁,紫衣姑娘挥手让随行的丫鬟退下,她仰头望向挂在飞檐上的明月,而后低头一笑,摘下面纱。   夜风将挂在她如玉指尖的面纱拂走,飘飘摇摇落在隐蔽处男人的肩膀。   紫衣姑娘朝他弯唇:“我父王可有好好招待你?”   “宋师兄。”   三个字在女人舌尖打着卷,寂静的小院中,徒生出暧|昧的旖旎。   月色里,倚着朱阑闭目养神的男人容颜清隽,垂落的睫羽密而长,蓝白双色的束发带落在他的肩膀,乍一眼竟如谪仙。   宋涛恩抬眸看向她,神色无澜:“楚凝。”   楚凝在院中石阶上落座,支着下颌回首笑吟吟地问道:“你的两个师妹和那个小医修,还乖么?”   宋涛恩目光冷淡地从她故意裸|露出来的光滑肩头划过:“做好你的事情。”   “好凶呀。”楚凝叹息,“分明是你有求于我,怎么入了我的院门,反倒成了我的冤家。”   宋涛恩眯了眯眼。   杀气。   楚凝神色一顿,她垂眸抚了抚发鬓,不敢再造次,再开口时语调依旧柔婉,却多了几分凛冽的肃杀:“主人说,东西一定还在,你找不到,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结界,寻常修士难以察觉的结界。”   *   王府厨房,虞念娇捏着鼻子看向面前那两大桶泔水,再次确认:“你确定?”   昭昭点头。   她们两人在厨房摸了一圈,结果发现里面干净得苍蝇落脚都得打滑,莫说是今夜的残羹剩饭,便是明日的食材都不见半根。   昭昭将目光放到墙根下的泔水桶里。   虞念娇嫌弃地后退两步,摇头:“不要。”   “师姐真是的!”昭昭撸起袖子,豪气干云,“点火!”   虞念娇用老婆剑挑起指尖灵火递到泔水桶边,昭昭憋了口气,俯身将手探入桶里。   虞念娇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昭昭扒拉了半天,手臂一顿,慢慢从泔水桶里拎起一截骨头,嫌弃地“噫”了出来。   虞念娇看着骨头上的烂菜叶和残留的肉,忍不住偏过头几欲呕吐。   昭昭用洁净术将骨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洗了一遍,托在掌心仔细观摩。   看着比昭昭手臂还粗的骨头,虞念娇面色难看:“这是什么东西的骸骨?”   【作者有话说】   虞念娇:昭yue昭yue真有yue你的yue   hhhhh看了一圈评论区,就是说,这是一本小甜饼,咱口味也不用太重啦~   明天不加更,让我攒一下存稿和捋后面的章纲 第36章 食谱   ◎总该给自己求一条谋生的路◎   昭昭上下把玩着那块胫骨, 见虞念娇神色郁郁,顿时玩心大起,将骨头往虞念娇脸上递了递。   虞念娇猛然后退, 一剑拍在她手上。   灵剑没有出鞘,但虞念娇力度不小, 昭昭吃痛收手, 抱着骨头和手吹吹。   虞念娇见她毫不嫌弃,皱着眉提醒道:“你不是说城中青壮都被青州王请走了吗?”   “对呀,”昭昭点头,她仔细看了看虞念娇神色, 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师姐你想哪去啦, 这不是人骨,青州王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同类相食呀。”   “那这是什么?”   “是一种名为‘犀渠’的灵兽的腿骨。”   “犀渠?”   “传言这种灵兽皮肉坚硬,剥皮可为盾, 但口感嘛……”昭昭耸肩,“应该不太好, 反正古往今来, 从未见过有人拿它作膳食。”   虞念娇走近了些, 上下打量那块腿骨半晌, 发现它的确不像是出自人身上, 不由奇道:“你怎么知道?”   昭昭心虚地撇开视线:“听、听说的。”   “你怎么确定这是犀渠的骨肉?”   昭昭点头:“师姐你看。”   她将腿骨放在地上, 盘腿坐下, 她双手交叠出复杂的符印, 面前的腿骨渐渐发出浅青色的光。   泔水桶轻微抖动起来, 须臾便有无数大大小小的骨块飞出来,同地上的腿骨一道拼凑出一副完整的骨架。   不是人的模样。   虞念娇吐出一口气。   昭昭合掌,青光大作。   她抬手虚抚过犀渠的遗骸,轻叹了口气:“回去吧,回到你爹娘身边。”   青光刹那散成细碎的光点,它们在昭昭掌心轻轻一蹭,朝西南而去。   昭昭仰望最后一点青光消失在天际,有些怅然:“它还很小呢,换算成人的寿命,它还不到三岁。成年的犀渠是庞然大物,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且力大无穷,即便是修士,想抓住它们也够呛。只有这种幼崽才会轻易被捕获。”   虞念娇垂眸看向昭昭,她的神情出奇沉静,眼角眉梢处皆是与往日不同的……虞念娇想不出合适的词。   拼凑出犀渠骸骨后,她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师妹仿佛一刹间横渡万年光阴,眼底凝上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慈悲与怜悯,还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兔死狐悲的哀戚。   虞念娇想起掌门师尊说过破戒收徒的原因,他老人家说,让他动心思并非因为昭昭天生剑骨,而是因为她很灵,她身上有着博爱三界万族的灵气,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事实也如此,在天衍仙门时,昭昭不仅与同门和师长相处得好,还能和地上的花草、天上的飞鸟、池中的游鱼有说有笑,甚至每日早课时,她会乖乖巧巧地同屋脊兽打招呼。   时至今日,虞念娇终于明白师尊所说的“灵”是什么。   昭昭博爱世间万物,而她,在得知骨头出自犀渠而非城中青壮时大松一口气。   ——她只能共情人的生死,而视其他各族为可以掠夺的资源。   虞念娇抿起唇角,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经脉中那个始终无法被灵气冲破的关隘,忽然轻轻一动。   “什么人在那里!”   “东院厨房有贼人闯入!快!”   犀渠随风而去动静还是惊动了府兵,虞念娇握紧手中灵剑,猛然抬眸看向举着火把围过来的兵卒。   昭昭将小犀渠的骨头一根根捡起来放入乾坤袋,等她收拾完毕,虞念娇那头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虞念娇虚空托起为首的府兵,他已然被震荡的灵气弄晕过去,虞念娇的神识轻松突破他的识海。   搜寻一圈后,虞念娇失望地皱眉:“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那位曾在仙府掌勺的大厨。”   昭昭思索道:“听师姐的描述,青州王应该很重视他,他的存在,可能真的不是这些小卒所能知道的。”   虞念娇一顿,灵光乍现:“对,管家一定知道!”   一盏茶后,两道剑光划破夜空,直往西郊而去。   青州王名下的一处别院,虞念娇一脚踹开大门。   夜深人静,伺候的下人都歇下了,主院的房中还亮着灯,昭昭带着流云这个恶霸,有样学样地踹开房门,一道灵气将呆怔看着她的白面中年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你、你们谁啊!”那人梗着脖子色厉内荏,“我、我可是青州王府上的……”   昭昭将他的袜子脱下来塞进他嘴里。   虞念娇一脚踩在床沿,敲着剑柄笑得活脱脱一个入室抢劫的土匪:“我知道你是谁,要是不知道你是谁,我还不来找你。”   这话说得颇为绕口,白面中年人呆了一呆,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被找麻烦了!   他当即扭成一只蛆,身上亮起晦涩的灵脉光芒,眨眼缩成一团流光朝门外跑去。   “呦呵,”虞念娇放下脚,若有所思,“有点修为。”   “但不多。”昭昭摇了摇头,“流云。”   流云剑“嗷呜”一声扑上去,又将人捆成粽子丢了回来。   虞念娇上前将人一脚踢在柱子上,用剑柄抵着他的脖颈要害处,冷笑:“关大厨子,我劝你乖一些。”   “元、元婴。”关幽两眼一翻。   还没等他晕过去,昭昭从乾坤袋中拿出早已备下的臭虫往他鼻尖一放,关幽顿时被熏得涕泗横流。   “你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虞念娇扬眉道,“你最好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否则我就押你去落仙渊!”   昭昭补充道:“你也是修道之人,应当知道区区筑基入了落仙渊会如何。”   小姑娘生得面善,怎么心思这般恶毒!   关幽腿都软了:“我招,我都招!”   “好!”虞念娇收回剑,厉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王府的?”   “三、三四年前。”   “三年还是四年,说清楚!”昭昭瞪他。   “……三年多,四年不到。”   “谁让你来的?”   “一个自称是王府三小姐的女人,她给我举荐信。”   “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我、我……”关幽眼神飘忽。   “说!”昭昭又要把臭虫往他鼻子底下方。   关幽脸色大变,吞吞吐吐道:“我、我原是宣阳教的外门弟子,但十年无所精进,就要被宣阳教赶下山。我不甘心,半路遇到那位小姐,她知道我会做饭,就让我来了。”   “不说实话?”虞念娇拿起剑。   关幽叫屈:“姑奶奶!姑奶奶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的是半路遇到三小姐的!真的三小姐让我来的!”   “这两个我们可以信你是真的,但仙门有仙门的脸面,鲜少遣返弟子,即便没有天赋不得精进,但到底辛苦培养过。而况——”虞念娇冷笑,“你一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三小姐凭什么看上你?”   “我……”   昭昭端起盛放臭虫的盒子,一脸纯良。   关幽面如菜色:“我得罪了十七师兄,被诬陷偷东西,仙门罚了我一顿,把我赶下山。我不甘心背黑锅,就在藏书阁偷了一本书,下山半路遇到三小姐。三小姐那眼睛,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炼过似的,一眼就发现我藏在怀里的书册,又知道我会做饭,于是就让我来王府了。”   “是什么书?”   “一本异兽食谱。”关幽垂头丧气,“三小姐看过后,说很适合青州王。我便觉着,既然仙途无望,我、我总该给自己求一条谋生的路,所以就来了。”   虞念娇分辨完他话中的真假,沉吟片刻道,“事关饮食,你一来,青州王便信任你么?”   “当、当然不信!”关幽赶忙道,“实不相瞒,三小姐是庶出,四年前,王爷并不喜爱她,故而对我也颇多猜疑。”   “那你如何成为青州王的座上宾?”   “王爷有痛风病,食谱上说,有异兽名‘獜’,食之,痛风可愈。”关幽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人,“三小姐给我找来这种名为‘獜’的异兽,我做菜给王爷吃,王爷痛风病好了,才开始信任我的。”   昭昭蹙眉:“犀渠和獜都是隐匿于三界的异兽,怎么青州王说要吃,就有的吃呢?”   关幽摇头:“我、我不知道,这些不是我操办的。”   “这些?操办?”虞念娇扬起眉,“看起来,青州王为了活命,倒是费了不少功夫。听说城中青壮屡屡被王府高金聘请,早年还挑一些有捕猎之长的,到了如今却只要是个男子便行,可是与你的食谱有关?”   “我、我不知道。”   “一问摇头三不知。”虞念娇冷哼,“那本食谱在何处?”   关幽挣扎了一下,犹豫地看向床榻。   虞念娇退到床榻边,用剑掀开被衾和枕头,却一无所获。   “耍我?”   关幽赶忙扬声道:“床下有暗格!”   昭昭一直盯着他,见他喊完这句话眼底精光乍现,心底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正在她犹疑时,虞念娇已经一剑劈开床榻,木屑纷飞里,腥风大作。   “师姐!”昭昭慌忙回头。   一只巨大的黑色头颅顶开碎裂的木板,游弋着身躯爬行出来。   那是一条长了三只眼睛的蟒。它支起半截身子,长信吞吐,三只蛇瞳凝成针状,俨然是看到猎物准备进攻的形态。   虞念娇举剑拂开扑面而来的腥气,不敢轻举妄动。   昭昭亦是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异动会惹怒巨蟒。   两人严阵以待,身后关幽拼力挣脱束缚,大笑着拍了拍衣襟处的书册,得意道:“我养了这位地仙三年,防的就是你们这群不食人间疾苦的修者。”   他恨道:“我不过是求个荣华富贵,也不知道得罪你们什么,偏要砸我饭碗!我又没有做错事情!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给我去死!”   他面色狰狞,一声令下,巨蟒蛇尾甩动,博古架上的古玩应声而碎。   虞念娇退到昭昭身边,昭昭这才得空回望关幽,但他已退到门外,并在屋外燃起火。   【作者有话说】   所以是山海经食谱啦,真的没有吃人QAQ   还是明晚见哦~ 第37章 依靠   ◎见到你有点激动◎   青州山林, 灵火幽微,楚凝提着繁复的裙摆轻松踏过泥泞的湿地,宋涛恩跟在她身后, 往密林的更深处走去。   宋涛恩手指拂过树干上的印记,抬眸看向前方曲折的山路:“当日长右的确是往这边走了, 但我已经查探过, 那边什么都没有。”   楚凝驻足:“主人说了,凤凰一族的秘法结界,若能被外人所查,族长就不会用了。”   宋涛恩面色冷淡:“凤凰一族子嗣艰难, 对每只幼崽都极为重视,怎么会将未孵化的蛋留在凡界山林?”   “因为我的主人给她制作了不小的麻烦,相比起来, 这里也许比族里要安全些。”楚凝捂着胸口靠近他,“我都被族长打伤了,还是你为我疗的伤,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楚凝没有披外袍, 明紫色的抹胸被她扯得极低,薄透的纱衣几乎遮挡不住她雪白的肌肤, 她歪进宋涛恩怀里, 伸指在他胸前轻轻抚摸。   宋涛恩抬脚就走, 楚凝险些崴脚跌坐在地上。   看着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 楚凝咬着牙“哼”了一声。   要不是听主人说这男人大补, 能助力她的修为, 她才不费心费力地和这块臭石头周旋。   谢浔白也就罢了, 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一个, 但怎么会有男人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软硬不吃?是她不够千娇百媚, 还是合欢宗的功法对他无效?与宋涛恩周旋了小半个月,她连口汤都没喝上,他二舅姥爷的!   楚凝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跟在宋涛恩身后上了山。   这是没有被洪水波及到的山头,明月下,隐约有嘲哳的啼鸣传来。   宋涛恩没有再往前。   在仙门大比前夕,他的神识飘游数千里回到这里,可他几乎把山翻遍了,都没有找到楚凝所说的那样东西。   楚凝从他身后慢吞吞地走上来,也不动手,只是很不高兴地看着他:“我们之前说好的,你怎能出尔反尔?身为男人,你又不吃亏,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宋涛恩垂眸看过来,薄唇抿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答应你什么?”   楚凝一呆。   她知道宋涛恩是仙门年轻一辈的魁首,从她成为合欢宗弟子的第一天开始,宋涛恩的传闻便不绝于耳。   若说天衍仙门是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峰,那宋涛恩定是高峰上那朵扎根雪地的高岭之花,在与主人相识之前,她从未想过能与天衍仙门首徒有任何交集。   而如今宋涛恩有求于她,她离他那么近,近得许多次只要俯身就能亲到他的唇,但宋涛恩对她从来不假辞色。在他眼里,她也许还没有一块铸剑的陨铁重要。   方才是宋涛恩第一回 对她展颜——虽然意味深长。   楚凝说不出话,宋涛恩眸光只是轻微一顿,便又回到黢黑的山林深处:“不是我有求于你,是你们有求于我。那样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也没什么可惜。但对你的主人来说,是心头大患。”   楚凝眼神一闪。   宋涛恩道:“带路吧。”   楚凝迟疑,她抬起手,久久不肯将手掌放在那道看不见的结界上。   宋涛恩也不着急,平静地等待她做决定。   林间夜风卷起枯叶,一线火光从远处沿着结界的壁垒燃烧过来,一刹将夜色点亮。   “听他的。”凤吟炸响在楚凝耳畔,分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楚凝的额上浮现红影,威压让她不得不将手放上去。   而结界上的火光已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凤凰虚影,楚凝仰头呆滞地看着那只仿若神迹的展翅凤凰,几乎克制不住跪拜的冲动。   直至耳边传来一声冷哼,红衣女子的幻影从她额间舒展开来,抬手覆在她的手上,楚凝这才觉得身上一轻。   她偏头去看宋涛恩,发现他神色如常,不由心下凄惶。   ——天生剑才总归是和她这种野路子有着云泥之别的。   红衣女子操纵着楚凝的手,将结界上展翅的凤凰拢作一团,染着红蔻丹的虚幻手掌狠狠一碾,那只凤凰便化作飞灰与结界一道散了。   暗影里,谢浔白拈起膝上的枯叶,慢慢睁开半阖的眼睛。   他眼底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枯叶在他的指尖抽绿生芽,而后却被他碾成齑粉。他面无表情地目送宋涛恩和楚凝进入不再被凰族结界遮蔽的山林,轻轻扯了扯唇。   与此同时,远处的青州城外,一道平和祥瑞的气息冲天而起。谢浔白起身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蹙眉望向那边。   山林间宋涛恩的脚步亦是一顿,他回眸看向青州城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   半个时辰前,昭昭和虞念娇狼狈地退出别院,生着三只眼睛的巨蟒穷追不舍,它爬行过的地方叶枯石烂,毒气弥漫。   昭昭一边跑一边骂:“这什么东西啊啊,又像三眼蜥又像黑水蛟的!”   虞念娇在她身后挥剑拖延巨蟒,眼见这奇怪的东西速度越来越快,咬牙朝昭昭喝道:“往左!”   昭昭不疑有他,麻溜地窜进左边的矮灌木林。再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巨蟒追着虞念娇往右边跑去。   昭昭弯着腰大喘气,无奈地嘀咕:“师姐又把我当小孩子。”   她拄着流云往回走:“分开了也好,免得一会策反那有主的玩意时被二师姐发现。”   昭昭循着踪迹一路追到山上,虞念娇已经和巨蟒打起来了。   不再顾忌昭昭,虞念娇的剑法又快又狠,剑风扫荡过被山洪肆虐过的残败山头,几乎将剩余的树木劈折。   昭昭撑起护身结界,蹙眉盯着那尾不知疼痛疯狂进攻的巨蟒。   也不知道关幽对它做了什么,它如今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怖。背部的鳞片已经被虞念娇的剑气劈斩开来,鲜血淌入泥地,恶臭的气味随风飘出很远。   昭昭盘膝坐下,双手结印唤出白泽灵脉。随着剑骨暗去,白泽的气息覆盖在这座饱受摧折的山头上,宛若春日惊蛰那日的春雷,将枯死的每一寸土地润泽。   昭昭的神识拂过巨蟒的脑袋,将它暴戾的气息安抚下去。   似乎感受到白泽的存在,巨蟒温吞地拧过硕大的脑袋“看”过来。昭昭不闪不避,歪着脑袋和它对视。   蛇信吞吐,巨蟒压低身子飞快地朝昭昭这头游弋过来。   虞念娇将灵剑插在泥地里,低头咳出一口血。   巨蟒舍她而去,让她心头微松之余,又不由为昭昭和无辜的城民担忧起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结果才走出两步,便被扑面而来的浓郁生机熏得晕了过去。   谢浔白垂眸看了看倒在泥地上的虞念娇,又看向不远处躲在山石后和巨蟒说话的白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是,她是白泽,受他庇佑,总能逢凶化吉。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竟在白泽气息爆发的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扔下宋涛恩转头赶来。   谢浔白揉了揉眉心,正欲转身离开,山石后传来蛇类爬行的窸窣声响,他顿住。   巨蟒再次支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用三只蛇瞳睥睨着他。   活脱脱一条跟对主人的狗腿子。   昭昭从山石后探出脑袋,一见是他,眼神里的警惕登时化作欣喜:“谢浔白!”   小姑娘提起衣摆哒哒哒小跑到他身边:“你有看到我给你的留言吗?”   “你和章大夫把药方研究出来了吗?”   “你怎么是从那边过来的?”   叽叽喳喳的,也不是很久没见,似乎并不至于这么兴奋。   谢浔白呆滞片刻,抬手捂住昭昭喋喋不休的嘴巴。   清净了。   昭昭眨巴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少女的眼神太无辜,让他莫名生出作了孽的罪恶感。   谢浔白抿了抿唇,松开手:“抱歉。”   昭昭倒是不介意,垂着脑袋小声道歉:”我吵到你了?对不起,因为我刚刚太害怕了,见到你有点激动。“   谢浔白用灵力托起虞念娇,闻言看了昭昭一眼:“激动?”   “就是……”昭昭想了想,认真解释道,“像见到可以依靠的家人一样。”   谢浔白不说话了。   昭昭扶住虞念娇,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好像又不开心了。   谢浔白抬眸端详头顶的巨蟒,片刻后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巨蟒:“嘶——”   昭昭一面拍了拍它的身体,示意它别冲动,一面回头同谢浔白解释道:“关幽养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逆天而行的东西都不会活得太长久。”谢浔白垂下眼眸,“今夜的进攻已经耗尽了它的生命,他活不过半柱香。”   ——它并不值得你用白泽血脉去救。   谢浔白没有把剩下的那句话说出来。   昭昭仰起头看似乎极为信任她的巨蟒:“我知道,我不想它死得太痛苦,也是为了救二师姐。青州水患和疫病的罪魁祸首是青州王和关幽,它也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巨蟒低下头颅蹭了蹭昭昭的手背,扭头往山林的另一头爬去。   昭昭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搂紧虞念娇的肩膀,没有说话。   谢浔白迟疑片刻,还是决定不提醒伤心且迷惑的小白泽——她的白泽灵气已经浓郁到可以让枯枝发芽啦!   虽然笃定除他以外不会有人发现白泽的踪迹,但谢浔白还是暗中结印将白泽灵气遮掩下去,顺带虚虚地摸了摸昭昭的脑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还没来得及隐藏的白泽灵脉藏住。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为我的白泽操碎了心,可有人说我是毛头小子(委屈) 第38章 宽慰   ◎学、着、点◎   草丛里传来虫鸣声, 昭昭呆呆地看着被巨蟒压倒的浅草,良久后方抽了抽鼻子,重新捡起最开始的问题:“谢浔白, 药方是不是已经写好了?”   身旁的少年医修低低应了声“差不多”。   昭昭却打破砂锅问到底:“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药方已经初具模型,还差一两味不太重要的药材的意思。”谢浔白耐心回答, “章大夫是经验老道的医者, 天亮以前,应该能将完整的药方写出来。”   “真好,”昭昭蹲下身,托腮感叹道, “接下来等二师姐醒了,我们一起找到被青州王重金聘走的人,然后就可以去宣州和六师兄他们汇合了!”   谢浔白垂下的眼睫颤了颤:“你……很喜欢陆衡吗?”   “嗯!”昭昭点头, “六师兄是好人!最开始师兄师姐都不和我玩,他们眼里只有修炼,是六师兄一直照顾我,就算我做饭的时候把他的房子烧了, 他也没有生气。师尊罚我的时候,他还会为我求情!”   谢浔白似乎梗了梗, 他干咳了一声, 撇开眼睛:“你打算去哪里找被青州王重金聘走的人?”   昭昭想了想, 老实摇头:“不知道。”   “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昭昭的眼神顿时一亮。   自打从鬼王秘境出来以后, 昭昭就认定谢浔白是一个脑子好使且实力超群的大好人, 青州王的这点小伎俩必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如果他愿意给她提示的话, 那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昭昭点头如捣蒜。   谢浔白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么跳脱的白泽?在他印象里, 聆听天道的白泽向来沉稳平和。   迎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神, 谢浔白抿唇道:“青州王的别院不止这一处,他既然能拨出一处给关幽常住,那应当也有专供给城中青壮的。”   “但是青州城这么大,我们怎么知道哪些别院是青州王的,他又会将那些被聘走的人安置在哪里?”   “我们不知道,但青州王知道。”   昭昭恍然大悟:“那我们现在就回青州王府,把青州王抓起来问一问!”   昭昭又仔细想了想,补充道:“如果他不说的话,就搜他的识海!”   谢浔白揉眉心:“所以你们查到关幽,就是用这个法子的?”   昭昭点头。   谢浔白无奈:“不用这么麻烦。既然连管家都不知道城中青壮的去处,那想来是青州王有另外的心腹在操办此事。今夜关幽所住的别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青州王若有耳闻,那必定会担心另外一头。毕竟关幽只是一个厨子,牵扯不出什么利害关系,但若被人发现他聘请城中青壮是为一己私欲,那他的一世贤名必然不保。”   昭昭思索了片刻:“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青州王府守株待兔?如果青州王派遣心腹去查看城中青壮,我们只需要跟着他就好?”   谢浔白颔首。   “可是,”昭昭迟疑,“青州王真的会派人查看吗?”   青州王又不是笨蛋,关幽已经暴露了,那他会不会干脆不管不顾那群可怜的人?   谢浔白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会的。”   “为什么?”   “因为天还没亮。”   昭昭更加不明白了。   谢浔白平静地回视她,昭昭的脑袋越来越歪,她迷惑地皱鼻子,又在谢浔白清冷的目光里俶尔恍然大悟。   “你刚刚说天没亮,天没亮的意思是——是药方还没写出来!”   谢浔白微微弯唇。   昭昭却再次陷入不解:“可是药方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从山林中来么?”谢浔白道,“山林有青耕栖息的踪迹。”   “青耕?”昭昭一怔,“是那个能治瘟疫的青耕鸟吗?”   “是的。”   昭昭一拍大腿:“那就说得通了!”   天还没亮,章大夫那头还没有写出药方子,而青州城外有青耕鸟出没,为了城中瘟疫,深谙异兽功效的青州王一定不会放过捕猎青耕的机会——那些青壮,是青州王豢养的猎人。   所以关幽暴露后,青州王担心关幽会将内情披露,引人追查城中青壮,他一定会派人去查看的!   昭昭激动地蹦跶起来,还没走出两步就发现谢浔白一动不动,她不由迟疑:“怎么了?”   谢浔白笑了笑,他抬起手,一刹长风飘摇,似乎牵引天地气机。   他的神识自昭昭身畔拂过,少女束发的蓝白发带无风自动,仿佛被一双温和的手挑起,又很快自指间滑落。   昭昭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霎间气蕴直通天地的青衣少年。   他虚抬的右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金色的丝线自指尖凝聚,在半空凝成青州城的城防图。   隔着交错的金丝,他眼睫低垂,素来无悲无喜的面容愈发清冷拒人。   昭昭的目光再次从他的脸游离到那只手上,广袖堆叠,裸|露的腕骨嶙峋风流,看着就——很好啃的样子。   昭昭勉强找回离家出走的神识,伸手拍在自己的脸颊上,呆呆地转过身。   背对着谢浔白,昭昭方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白昭昭!那是人!不能吃的!   身后传来谢浔白一声轻笑,昭昭眼前一黑:完了,好像更美味了!   通天彻地的灵蕴被谢浔白覆手收走,他若有所思:“出了西城门后沿着官道一直向南走……”   一向极为捧场的少女却没有搭理他。   昭昭背对着他打坐念清心咒,整只白泽都透着饿肚子时的怠懒气息。   谢浔白顿住。   浅草被压倒,由远及近传来爬行动物快速游弋的声响。   谢浔白侧眸。与此同时,被昭昭妥帖安置在树下的虞念娇扶着脑袋晃晃悠悠地睁开眼睛。   于是她便看见——长着三只眼睛的巨蟒讨好地蹭蹭昭昭,然后支起身子痛苦地干呕了几声,从血盆大口里吐出一个浑身沾着毒液生死不明的人。   虞念娇的表情一瞬间从茫然转化成惊恐。   那是遁逃的关幽,蛇腹里走一遭,他显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昭昭清心咒念了一半,湿哒哒的蛇涎和毒液并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全吐在她面前的草地上。   昭昭当场僵住身子,但奈何三眼巨蟒很热情,垂下脑袋蹭她的手背,小心翼翼中带着点求夸奖的讨好。   昭昭终于反应过来——敢情适才巨蟒拔腿就跑并不是要找个风水宝地往里一躺,而是去抓关幽了吗?   昭昭有些不忍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她不知道关幽是怎么养出一条糅合三眼蜥和黑水蛟特性的巨蟒,还能将它关在别院地底听候差遣的,但违背天地法则诞生的东西,一定承受了很多苦痛。   现在,拼尽全力将关幽抓回来的它就要死了。   昭昭枯坐在原地,任由蛇尾盘上它的肩头,直至它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她方抬手摸了摸膝头那颗巨大的脑袋。   谢浔白走上前来,撩起衣摆坐在昭昭身边。   他没有说话,昭昭却一扁嘴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难过,本来就知道巨蟒活不长的不是吗?可是谢浔白一过来,她就忍不住想哭。   “你说话嘛。”昭昭抽着鼻子。   谢浔白沉默片刻:“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情……”   昭昭眼睛通红:“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身后虞念娇抱着剑冷眼看自家小师妹冲着才认识没几天的木头少年撒娇,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上前一把拉起昭昭,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虞念娇安抚地拍拍昭昭的背:“别哭了,它也算大仇得报,死得其所。”   谢浔白抬眸看着她俩。   怀中少女哭声稍歇,虞念娇朝谢浔白得意地扬起眉,无声道:“学、着、点。”   谢浔白移开目光,理了理压根不存在褶皱的衣袍,站起身。   绵延数丈的巨蟒尸体委实不太好处理,它毒性惊人,尸身下的浅草已然枯萎发黑。   谢浔白从乾坤袋中拿一瓶药粉洒在巨蟒身上,漆黑的雾气弥散开来,一阵剧烈的恶臭过后,便是药草的清香。巨蟒的尸骨化作流萤没入流毒的泥地,枯萎的青草重新焕发出生机。   虞念娇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药?”   谢浔白没有回答,虞念娇自知失言,懊恼地道了声“抱歉”。   如此神药,功效堪称起死回生,谢浔白又是冷心冷情惯了的人,怎么会轻易同她一个外人说道。   ——啧,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个在药神谷弟子传言中“也做得魔头”的少年医修,怎么就对昭昭假以辞色呢?   不愧是我那可爱纯良的小师妹!   虞念娇捏着昭昭的揪揪,心底念头转过一遭,最后如是总结道。   “走吧。”谢浔白放好药瓶,回头同从虞念娇怀里抬起脸来的昭昭说道,“青州王快到了。”   昭昭抹了把脸,乖乖点头。   虞念娇一头雾水:“去哪?”   昭昭恶狠狠:“抓坏人!”   远在西郊别院的青州王打了个寒噤,疑神疑鬼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同身旁披挂甲胄的将军皱眉道:“一柏,可有发现不对?”   一柏将军面无表情:“没有。”   他们面前匍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宽敞的厅堂充斥着血与汗发酵多时的臭味。   青州王捂了捂鼻子,无奈道:“本王总觉得今夜不详……”   他话音未落,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穿着蓝白法衣的女剑修潇洒地踢开被她揍晕的守卫,恶劣勾唇:“王爷的预感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孔雀开屏!   虞念娇:可是你怎么连安慰哭包都不会呀~~   谢浔白:……   往后翻,还有一章! 第39章 一柏   ◎放谢浔白◎   被谢浔白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关幽还吊着一口气, 昭昭将他推进院门,虞念娇觑了一眼已经不成样子的倒霉厨子,嗤笑:“王爷可认得这人?”   青州王本是看向虞念娇的目光落在关幽身上, 顿时惊骇,再看向虞念娇时, 面色变得极为不善:“剑仙, 本王待你若座上宾,可不是让你多管闲事的。”   “是不是闲事,王爷说了不算。”虞念娇看想地上匍匐的男人,“都说青州王爱民如子, 眼下看来,正应了那句——人心易变。”   四年前的青州王是贤王,可当关幽将用獜肉做成的菜端到他面前时, 就再也不是了。   人人皆有贪念,她也贪,她贪图天衍仙门首徒之位,贪图无上修为, 但以无辜之人为垫脚石的做法实在让她不敢苟同。   听明白这是谈不拢了,青州王冷了脸色:“若你知其间苦衷, 也说不出这等冠冕堂皇的话来。”   青州王瞥向身侧横刀端坐的将军, 沉声道:“一柏, 本王做事, 无需他人置喙。”   将军抬起脸。   虞念娇这才看清这个气势惊人的——修者。   是的, 一柏将军是器修。   还是虞念娇的熟人, 浮光岛昔日的首徒。   虞念娇心下一沉。   宋涛恩还没有成名以前, 仙门中年轻一辈里风头最盛的便是这位一柏大师兄。他生来无姓, 被浮光岛岛主捡回去后悉心抚养, 十岁那年便一柄长刀破开光。   宣阳教那群日日说着“天机不可泄露”的老道士曾说,一柏将会是浮光岛的转机。   一柏也的确让式微的浮光岛跻身八大仙门,但二十年前仙门大比他惜败于宋涛恩后,没有随同门回到浮光岛——他消失了。   浮光岛找了他二十年,不想他竟入了凡世,成了青州王的心腹。   虞念娇看着一柏脸上那道从右额贯穿到左腮的狰狞伤疤,蹙眉不言。   如果是一柏的话,那她毫无胜算。   难怪青州王执意来到这个别院清点存活的青壮,并且守株待兔,试图反扑。   原来是有恃无恐。   虞念娇吐出一口气。   如山一般的一柏将军站起身来,他踏出两步,将青州王结结实实的挡在身后。   虞念娇被扑面而来的灵压惊骇得几乎拿不稳剑,她勉强稳住心神,抬头看向这个在修仙界失踪了二十年的男人,艰难地开口:“一柏师兄,你要助纣为虐吗?”   一柏没有回答,眸色依旧冰冷,他再次往前踏出一步。   这一次,虞念娇的长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这个人……”昭昭皱着眉打量一柏,“好大一个洞。”   眼见虞念娇吃亏,昭昭赶忙往前,替虞念娇分担了些许灵压。   “化神。”虞念娇斜了昭昭一眼,“一柏师兄没有杀意,昭昭,你和谢道友赶紧走!”   “他是没有杀意,”谢浔白站到昭昭身边,面色沉静,“但他身后那位,磨刀霍霍。”   昭昭挺直身子,学着谢浔白的语气说道:“来这里之前,我和谢浔白就已经想过这样的局面了,区区化神而已,不必露怯。”   虞念娇皱眉:“别逞强。”   昭昭却长舒一口气,反手握住飞来的流云灵剑,将它插在地上,刹那来自一柏的灵压便如潮水般被勃勃的生机反推回去。虞念娇身上一轻,诧异地看向昭昭。   少女灵脉闪烁,银色的剑芒明亮得几乎可与一柏手中的刀相媲。   一柏眉宇微动:“天生剑骨。”   昭昭伸出三根手指:“一柏师兄,我有三招,想请师兄一试。”   一柏冷漠地看着她。   昭昭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继续谈判:“如果我输了,我们天衍仙门从此不再踏入青州,也绝口不提今日所见所闻。如果我赢了,那一柏师兄要回答我三个问题。”   “昭昭!”虞念娇焦急。   一柏如今是化神初期,昭昭只有开光的修为,何须三招,只怕半招都撑不过。   昭昭给了虞念娇一个安抚的眼神,眼看一柏举起长刀,她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流云。   一柏没有动,他在等昭昭出招。   昭昭看了一眼谢浔白,见他颔首后,提起流云和下手永远不知轻重的剑灵一道一剑劈出。   真的只是单纯的一剑,没有任何招式。   方才还哆哆嗦嗦说着“昭昭我好害怕呀”的流云剑灵得到灵脉和剑骨的双重加持,勇敢得一往无前。   一柏眸光微动,将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   两道灵气嗡然相撞,昭昭拼尽全力的一击虽被一柏化解,但残余的力道还是劈在了青州王手边的几案上,温着热茶的小火炉咔嚓碎裂,青州王顿时火燎屁股般跳了起来,异常恼怒地喝道:“一柏!”   一柏垂眸看了青州王一眼,捂住震颤的手腕,再看向昭昭时,眼底带上了几分认真。   他没有出招,但仅仅只是化神初期的灵力反噬,便让昭昭在一击之后倒飞出去。   “谢、谢浔白!”   被点名少年医修低头笑了一声,抬手祭出青色的小鼎朝昭昭飞去,在昭昭退出院子之前稳稳地接住她。   朝生鼎形成的屏障如棉花般柔软,昭昭“咦”了一声,摸了摸鼎上的铭文,确定是之前在仙门大比上被她一剑劈碎的法器时,忍不住疑惑地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却只是含笑垂下眼睫,朝生鼎从昭昭身后飞回他的掌心。   一柏看了眼他和他掌心运转的青色小鼎,将长剑慎重地插入刀鞘。   昭昭捂着胸口走上前来:“不打了?还有两剑呢。”   “不需要了。”一柏开口说了自他们闯入后的第一句话,他的嗓音粗粝难听,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不顾青州王的怒喝,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昭昭:“不必再试探我,你猜对了。”   昭昭和谢浔白对视了一眼,哼哼:“才不是猜的,是我慧眼如炬!”   “三个问题,你可以问了。”   昭昭摸着流云剑柄,狡黠一笑:“现在不问,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麻烦师兄让一让。”   昭昭麻溜儿从一柏身边窜进去,一柏怔住,正欲抽刀,却被朝生鼎拦住了手。   谢浔白道:“她不问,那便由我来问第一个问题吧。”   一柏看向他,眸色晦暗不定。   “你既知天道不改、宿命既定,为何要助青州王劫掠异兽?”   一柏微怔,而后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宿命既定?”   他说:“我不信。”   “明白了。”如是说着,谢浔白并没有移开朝生鼎。   于是昭昭轻松地用流云剑柄抵住青州王的脖子,恶狠狠地诘问:”说!剩下的人都关在哪里了?“   慌得青州王一迭声地叫“一柏”,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素来为他马首是瞻的一柏大将军在那一剑之后,似乎又恢复了初到青州时的模样。   眼见求救无门,青州王咬了咬牙,干净利落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诶!”昭昭拎着他的衣领,一时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青州王晕倒的姿势比关幽熟练多了,昭昭盯着他那张年轻的白面脸,越想越气,伸手就往乾坤袋里掏臭虫。   “不必麻烦了。”一柏开口道,“假山下有密道,他们被关押在地下水牢。”   昭昭回头看向虞念娇,虞念娇会意。工种.号猫.加书酷.临走前,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这两个为所欲为的开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一把拎起瑟缩在角落的男人:“带路。”   虞念娇走后,昭昭把青州王五花大绑,拖过圈椅坐到一柏面前,抬起头朝他乖巧一笑。   “我猜,一柏师兄现在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明明没见过你,却认识你,还知道你守了二十年的秘密。”   一柏已然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板着二十年如一日的棺材脸,不说话。   “因为我们无所不知。”昭昭笑起来,“比如说,一柏师兄那被人盗走的气运。”   一柏握紧了手。   昭昭再接再厉:“天道本来批给你的命数,是五十年内入大乘,功德若满,便渡劫飞升。可是,二十年前你还是合体的时候,被人重伤,并且盗取了你的气运。你耗费二十年仅能将修为维持在合体,凭借本命灵器的加持,才拥有化神初期的灵压。”   一柏闭了闭眼,昭昭不忍看他额上暴起的青筋和微红的眼圈,撇开眼轻声道:“师兄想听听自己的前世吗?”   “都说十世功德,方能历劫成仙,这是师兄的第十世。”昭昭道,“如果没有变故,师兄定会功德圆满。”   昭昭没有再说下去,一柏师兄是聪明人,她想他一定能听明白其间残酷的真相。   不仅仅是他被窃取的气运,还有他在青州助纣为虐的累累血债。   ——跌入谷底时的抉择,让他前九世的修行前功尽弃。   一柏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慢慢屈膝跪下去。他将脸埋在手掌里,不知是哭泣还是懊丧。   昭昭咬了咬牙,还是狠心说道:“师兄不是答应过会回答三个问题吗?我现在就要问你第二个问题。”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是谁对你下毒手吗?”   一柏一颤。   昭昭没有催促,她安静地等待着。   来别院之前,谢浔白推测说青州王身边或许会有合体以上的高手护佑,昭昭便想着如果真有高手坐镇,她便将二师姐打晕,然后放谢浔白。   不料那人是一柏师兄。   来修仙界五年,昭昭也在暗中查探他的下落,今日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虽然在小事上糊里糊涂,但谢浔白适才问一柏师兄的第一个问题,她是听明白的。   一柏师兄很早就知道自己会飞升,但被人窃取气运后,便不再相信所谓的“天命所归”,于是当青州王试图利用异兽逆转自己的健康与寿命时,他默许了。   因为他也想看看天命到底可不可逆。   长久的沉默后,昭昭还是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天衍仙门的首徒,宋涛恩?”   【作者有话说】   虞念娇:你俩开光小菜鸡看我像不像大冤种? 第40章 证据   ◎第三个问题◎   弦月西斜, 庭院深深,一柏抬起眼眸看向面前这个似乎过于温软可欺的少女,她目光恳切又通透, 仿佛能看穿他二十年来所承受的煎熬。   一柏嘴唇动了动,嗓音艰涩:“我不知道。”   昭昭皱眉。   接受白泽传承后, 昭昭很久都没有得到天道的谕令, 她神游至天极道,才发现天道已经沉睡百年,更糟糕的是,修仙界气运混乱。   她从水镜里看众生万象, 几经推敲才将目光放在宋涛恩身上。   这颗骤然升起的新星命轨奇特,她怀疑宋涛恩身份有鬼。在五年前进入天衍仙门后,她从其他弟子口中得知宋涛恩机缘感人, 于是越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只不过,她没有证据坐实宋涛恩劫掠他人气运这件事。   即便药神谷的还魂七色莲一度落在她手中,但宋涛恩大可用“机缘巧合进入秘境,机缘巧合得到灵宝”来推脱。   昭昭要的是宋涛恩动手的证据。   如果一柏师兄能指认宋涛恩, 那即便宋涛恩当真是天道的亲儿子,她也要举白泽全族之力, 将这个如同蓝桉一般的毒瘤连根拔起!   但一柏师兄说, 他不知道?   昭昭有些着急:“师兄, 你再想想。”   “这个答案, 对你很重要吗?”   “不是对我, 是对所有人都很重要。”昭昭双手合十, 恳切道, “拜托。”   一柏慢慢垂下眼睛, 蓦然笑了一声:“是该说的, 仙门之中,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悠远:“二十年前……”   *   二十年前,无涯海秘境,一柏和浮光岛的弟子走散,不得不独自一人摸索着前进。   那一年秘境里的游魂凶残无比,饶是已经到了合体期的他都应付得有些吃力。   在某处石窟中拿到灵宝后,他不得不打坐疗伤。   宋涛恩便是在那个时候进来的,但也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知道石窟中有人后,他便乖觉地离开了。   一柏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直到从石窟出来以后,他发现总有乱七八糟的修士来找他的麻烦,他们好像永远都能知道他下一步会去往哪里,然后在路上埋伏他。   这群修者下手又狠又毒,他为了躲避追杀屡次乔装,却依然无果。旧伤添新伤,他不得不退到秘境外围。   等到秘境关闭重回演武台上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很严重了。更诡异的是,他在秘境中拿到的灵宝并不多,演武台却偏偏让成名多年的唐挽秋成为他的对手。   唐挽秋修为不如他,但宣阳教的术法如灼天之日,唐挽秋的灵力中正平和,每一击都让重伤的他左支右绌,早早落于下风。   他勉力与唐挽秋过了数十招便落败,而后才遇上宋涛恩。   双方行礼过后,宋涛恩朝他抱拳道了句“得罪”,修为便从金丹期扶摇而上至元婴。   全场哗然,宋涛恩一战成名。而他,以合体修为败给元婴初期的初生牛犊而让浮光岛沦为笑柄。   大比结束后的夜晚,他穿过抚舟岛的火树银花,躲开师尊与同门在酒庄买醉。   上好的桑落酒还没有入喉,肩头便搭上一只冰冷的手。   来人身披玄黑斗篷,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下。他没来得及看清那人装束上的细节,便被他用奇特的刀具划伤了脸。   演武台上他撑着重伤的身体透支修为,都远不及这一刀痛苦。   他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他的伤口中提出一小团金色的光,扬长而去。   *   “一觉醒来,我的修为从合体跌落元婴,再半个月,就只剩下金丹修为了。”一柏垂头苦笑,“我独自离开抚舟岛前,和唐挽秋见了一面,她为我看天命,发觉我气运微薄,天命已乱,我无颜再见师尊。”   “我在凡界流浪了二十年,尝试各种方法稳固修为,即便是魔道术法,我也……但也仅仅如此了,我已经废了。”   一柏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咬着腮帮,满眼恨意。   怎能不恨呢?昔日的天之骄子,就因为那一刀,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昭昭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头,过了许久,她伸手试图抚摸一柏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但指尖还没有落下去,她便提起衣摆转身跑了出去。   少女袖口的馨香扑来时,一柏下意识偏开头,然而昭昭比他抽离得还要快,一眨眼便跑没了踪影,他不由怔然。   “看来,”谢浔白从八仙椅上站起身:“第三个问题,还是要由我来问了。”   “关于青州?”   “不,”谢浔白微笑,“关于天命。”   “什么意思?”   天命无常,连宣阳教的道士都不敢轻易窥视,眼前这个小小的医修却敢说“问”?   如何问?向他问吗?   一柏唇角勾起讥嘲的笑,他若知道,又何须蹉跎这么多年。   谢浔白抬手将随手放置在桌案上的朝生鼎唤到跟前,青色的华光照亮一柏脸上的伤疤,内里死去的血肉竟如同鼎身上游动的铭文般舒展开来。   一柏压不住痒意抬手便抓,却被谢浔白拂开了手。   “浮光岛的灵器谱在百年间陆续撕掉了三页,”谢浔白平静道,“第一页是魔神之剑执离。岛主确认此剑已碎,残余的铁块被铸成灵剑藏在天衍与鸿元两大剑冢中。”   “第二页是鬼王之印断妄,鬼王身死道消,鬼王印踪迹难寻。”   “第三页,是神女之鼎朝生,然神力殆尽,被药神谷收藏百年,沦为寻常药鼎。”   灵器谱的迭代举世皆知,这三样上古神器的消失让修仙界唏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一柏捂着脸难耐地看着眼前这座青光璀璨的小鼎,咬牙:“但我想,灵器谱很快就会再次收录朝生鼎的名字了。”   谢浔白以医入道,行走尘世数载,世人敬他,不仅因为他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因为朝生鼎在他手中神迹般从一堆废铁翻身成为重器,   谢浔白不置可否:“仙门大比上,朝生被昭昭一剑劈碎。”   一柏震惊地抬起头,再看向谢浔白时,眼底带上探究:“你是谁?”   谢浔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若此世成为漫漫修行路的起点,你会如何?”   青色的小鼎被谢浔白覆手收走,他敛衣跨过门槛,消失在转角。   一柏怔怔地看向院中天井投下的皎洁月光,不自觉地“呵”了一声,而后便是止不住的大笑。他抱着头慢慢蹲下身去,将眼底涌出的泪藏在臂弯。   一个拥有神力的神秘人与他论天命,愿意为他那残破的命轨添上一缕生机——这算什么?   他摸着脸上平整的皮肤,二十年前剥离天命的痛觉似乎还在,却又好像,在缺了一块的伤口深处,长出新芽。   谢浔白在别院的大门处找到昭昭,小姑娘垂头丧气地抱着流云剑坐在门槛上,目光呆呆地看着树上两只依偎的乌鹊。   谢浔白敛袍坐在她身侧,昭昭侧眸看了他一眼,脸垮得更厉害:“一柏师兄心里知道答案,却不敢明着告诉我。”   小姑娘激动起来:“他是怕我包庇宋涛恩吗?”   谢浔白笑:“你怎么笃定他知道那人的身份?”   “我又不是笨蛋!”昭昭气鼓鼓,“一柏师兄要是一点都没有怀疑到宋涛恩身上,就不会跟我们说他在石窟里遇到宋涛恩这件事了。”   昭昭叉腰:“他就是在引导我!但又不肯指认宋涛恩!懦夫!”   “因为他也没有证据。”谢浔白叹息,“你的大师兄行事谨慎,一柏没有见到他的脸,故而在二十年间一遍遍盘剥的细节都只能辅佐猜测,他不能因为仇恨之下的猜测而离间你们的同门情谊。”   昭昭咬牙:“他算哪门子的大师兄,他是土匪!”   “但宋涛恩如今是仙门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人人皆称道他光风霁月,在仙门大比上落败出逃的懦夫无法让世人相信宋涛恩是盗窃他人天命的小人,你该如何?”   “我也很烦嘛!”昭昭不高兴地瞪着他,一垂眼见到他膝上的手,磨了磨牙,没忍住,在谢浔白反应过来之前,拎起来嗷呜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谢浔白愕然,而后哭笑不得:“你饿了?”   昭昭有些糊涂地松开嘴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咬上去了。   谢浔白的皮肤似乎比二师姐还要嫩,轻轻一口就在他的手腕处留下明显的牙印。   昭昭做贼心虚地给他吹吹,垂着眼睛道歉,而后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那么在意宋涛恩窃取他人天命这件事?”   谢浔白揉了揉手腕,有些好笑。   今夜连着两次动用天道之力,让白泽蠢蠢欲动,是他不对。   眼见昭昭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谢浔白出言安抚:“你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来修仙界,不是吗?”   意思就是——互不干扰?   昭昭眨了眨眼,心底郁结的闷气散了些许。她将脑袋支在流云剑柄上,忽然福至心灵:“我知道了!”   昭昭神采奕奕地看向谢浔白:“一柏师兄三十年突破合体,修炼神速,再加上早年宣阳教教主窥视天道,言明他的天命绝佳,这才招来宋涛恩的觊觎和设计。那、那我是不是可以成为第二个一柏师兄?”   谢浔白沉了沉眉。   昭昭却兴奋起来:“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我进益够快,让大师兄产生危机感,那他一定会我对动手的,到时候,就人赃并获……”   昭昭声音小了下去,她看着谢浔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这个方法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昭昭:我就啃一口嗷呜~   谢浔白:泄露的天道之力可以诱捕白泽?(思索)   下午一觉睡醒天黑了,所以今天只有一章,明晚尽力六千~ 第41章 哄哄   ◎好像有点逾矩◎   谢浔白觉得, 一定是他睡了太久,所以对白泽一脉培养孩子的方式不太熟悉。数百年前那个上天极道聆听天命的白泽端肃板正,怎么就教出了昭昭这种看起来不太聪明, 却又有点机灵的孩子?   如果他说“不可以”的话,眼前这只眼巴巴的白泽会不会垂头丧气地哭起来?   明明打架的时候超凶。   谢浔白抿起唇角。   地底传来轻微的震颤, 昭昭疑惑地回头看向院子里那座假山, 轻轻“啊”了一声。   假山的暗门打开后,昭昭就把适才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提议忘到身后去了,拎起流云屁颠颠地跑到虞念娇身边,往漆黑的假山密道里张望。   谢浔白无奈地摇了摇头, 也站起身来。   虞念娇摸了摸昭昭的脑袋:“里面的解决了?”   昭昭迟疑了一下,偷眼去看谢浔白。谢浔白的脸一如既往,什么神情都没有, 昭昭只好含糊道:“差不多。”   虞念娇没有深究,与昭昭一道看向密道。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艰难地扒住假山的石块。虞念娇燃起的灵火光亮落在那只手上,将过长的指甲盖中藏匿的血污映照得清晰无比。   昭昭忧心地皱起眉。   那人喘着气歇了许久, 方弓着身子从黑暗中挤出来。   他的衣裳破烂,地下水牢冰冷潮湿, 他身上纵横的伤口几乎都被脏水泡烂了。   这人瞧着不过二十的年纪, 身后还背着一个双鬓花白的男人, 只是——好像已经没有气息了。   昭昭下意识伸出手去扶住他, 落入掌心的伶仃与冰冷让她惶然。   她看向谢浔白。   青衣少年走上前来, 用灵力架起这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他背上已经僵直的尸体跌在地上, 袒露的上半身尽是野兽抓挠的伤痕。   他们之后, 城中被带走的青壮陆续从假山里出来。最小的孩子不过十五六岁, 在缺胳膊少腿的一众人中, 他似乎被保护很好,甫一离开密道,便扑到一具尸体前“阿爹阿爹”地哭喊起来。   “没有了吗?”昭昭看着院中还活着的四十余人,不敢相信。   虞念娇看着灵火照亮的密道石阶,摇了摇头:“剩下的,都是带不出来的尸体了。”   “已经死了很久。”谢浔白从一具尸体边站起身,“尸体却没有腐烂,有人故意保存这些尸身?”   闻言虞念娇“嗤”了一声:“是啊,日日都换的冰块呢,毕竟被捕猎的异兽中不乏爱吃人的。”   昭昭咬唇:“是把死去的人当做诱饵的意思吗?”   昭昭身旁一个年轻人开口说道:“还有活着的人,有些妖怪不喜欢吃死的,我们就要给它喂活人。”   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晰,喉腔中含着黏腻的血块,但他抬眼看着昭昭,一字一句尽力将意思表达清楚:“阿爹和四弟,都被生吃了。我们每次进山,最高兴的就是听说妖怪不吃活人,这样就可以拿死人做诱饵,我们没办法,如果不用死人,我们会死更多的。”   昭昭难过地看着他空荡荡的袖管,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抽抽鼻子,生硬地安抚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   那人举起残破的袖管,露出手肘处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医治的断臂已经大范围腐坏了,他指向虞念娇,咕咕哝哝说了几句话,而后便跪在地上给昭昭磕头。   昭昭吓了一跳,赶忙蹲下身将他扶起来。   虞念娇看得烦闷,索性提剑将身后的假山劈了个稀巴烂。   她看着略微呆滞的昭昭,强行按下心头的恶气:“青州出现这么多异兽,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谢浔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给存活的人疗伤。   虞念娇得不到回答,抬脚便往厅堂里走去。   青州王五花大绑地晕倒在八仙椅上,虞念娇拿起桌案上的热茶泼在他脸上。   等昭昭赶到的时候,虞念娇已经长剑出鞘,将冰冷的剑刃架在悠悠醒转的青州王脖子上。   关幽还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一柏师兄却不知道去了哪里,昭昭在门外迟疑了片刻,提起衣摆走进去。   “说!青州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异兽?”虞念娇凶神恶煞,“你又是怎么知道异兽的喜好与藏身之地的?”   茶水顺着青州王那张年轻得过分诡异的脸庞滑落,他咬着牙,姿态抗拒。   见状,虞念娇不由冷笑:“老巢都被老娘端了,还嘴硬!”   剑刃划破青州王的皮肤,血珠崩开,虞念娇笑得像个无恶不作的女魔头:“我猜,是你那个宝贝三女儿的杰作吧?”   青州王的面皮紧绷起来。   “不说?”虞念娇动了动搭在剑柄上的手指,“那我就将你的王妃和两个儿子交给你的城民如何?你说,当他们知道爱戴的王是戕害他们家人的凶手,他们会对王妃和世子做些什么?”   青州王低垂的眼睫终于慌乱地动了动,压低声音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虞念娇扬眉:“那你就好好地说实话,如果有一个字是假的……”   “是楚凝!”虞念娇话音未落,青州王毫不犹豫地喊道,“是她,四年前她从那个什么宗回来后,跟我说吃了异兽的肉就可以和修道的人一样康健长生,异兽出没的地点和时间都是她告诉我的!”   连“本王”都不说了。   虞念娇眸色微沉:“楚凝?”   哪个楚凝?合欢宗的那个楚凝吗?   她今夜见到的那个紫衣女子,是楚凝?   虞念娇一时怔愣,青州王却破罐破摔,将楚凝抖得一干二净:“对,是她,都是她跟我说的,她说只要我对她娘好一点,这样的异兽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短暂的震惊过后,昭昭走向青州王:“合欢宗弟子不能轻易离宗,楚、楚师姐是怎么跟你传递消息的?”   “有时候是写信,有时候遇到厉害的异兽,她会回来亲自带队进山。”   昭昭想起谢浔白说,青州山林有青耕鸟出没。   青耕鸟性情温顺,相对犀渠和獜这类异兽更好抓一些,但青州时疫横行,要用青耕鸟入药,那要抓捕的数量必定不少。   她问道:“她现在是不是在王府里?你们原来计划是明天由她带队抓捕青耕鸟?”   青州王眼神震惊,却又在看到垂死挣扎的关幽后似有明悟,他狼狈地撇开目光。   虞念娇转身就走。   昭昭最后看了青州王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青州城的人会对王爷很失望的。”   院中假山已化作七零八落的石块,虞念娇在厅堂外驻足,忽然若有所思:“这里发生这么大的动静,楚凝还会在王府里吗?”   谢浔白将疗伤的丹药分给青壮后,便站在廊下等待昭昭和虞念娇,闻言,他开口道:“我们分头行动吧。”   “我和昭昭去往青州山林,烦请虞姑娘护送伤者回城与查访楚姑娘下落。”   虞念娇被他言语中的亲疏逗得挑了下眉毛,侧眸望向身后面色冷肃的昭昭——小师妹一点异样都没有。   啧,呆子。   眼下正事要紧,虞念娇警告地盯了谢浔白一眼,少年医修目光坦荡,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方才那句话有什么不对。   虞念娇轻哼了一声,侧身给昭昭让开一条路:“别走太深,如果有什么不对,及时传信。”   谢浔白朝她拱手一礼。   昭昭同谢浔白走出别院,谢浔白见她兴致不高,不由问道:“怎么了?”   昭昭叹了口气:“我以前在……在仙门的时候,常常听说‘世道艰难,人心不古’,却从来都没有细想过会这么艰难残酷。青州王曾经真的是贤王,但如今却为了康健和长寿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楚师姐,”昭昭顿了顿,斟酌道,“我不是很喜欢她,但她是合欢宗的弟子,不该这么做的。唐师姐为了道与家人死生不见,楚师姐却为了父亲而进献……”   昭昭咬了咬唇:“同样是修道之人,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抉择呢?大师兄也是,为什么非要当坏人。”   如果昭昭现在是白泽真身的话,两只耳朵应该已经耷拉下来了吧。   谢浔白垂眸,昭昭将他的衣袖扯得皱皱巴巴,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啪嗒”一下砸在他的衣袖上,青色的布料湮开深重的一块。   又哭了。   今夜第几回?   谢浔白不由头疼,他眼前莫名掠过虞念娇将昭昭按在怀里,冲他挑衅扬眉的那一幕。   小白泽发顶柔软,牵着他的衣袖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看起来可怜极了。   应、应该要哄一哄的吧?   谢浔白手指微动,最终还是伸出手,只将昭昭的爪子拢在掌中。   少女抬起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他将干净的手帕按在她脸上,叹了口气:“那是他们的选择,你不必为他们难过。天行有常,因果报应,他们都会有自己的归途,我们只管做好该做的。”   昭昭捏着手帕,眼眶中水意盎然。   好像没哄好?   谢浔白皱起眉。   要像虞姑娘那样抱进怀里摸摸头吗?   谢浔白思索:好像有点逾矩。   昭昭低下头,她不知道谢浔白纠结的心绪,默默整理好心情后,抬头望向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医修:“谢浔白,你背我吧。”   昭昭抽了抽鼻子,补充道:“神行符只剩一张了。”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大道理输出后):……哄不好,为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二师姐:让你学着点,不是让你学牵手和抱抱!!(抓狂)   轮毒掉收我麻了呜呜呜,这周没有意外都会双更,凌晨0点一章,中午12点一章 第42章 主仆   ◎一枚发光的契约印记◎   其实也不是不能御剑前往, 但昭昭抽抽搭搭哭了几场,心思都乱了,流云拒绝神志不清的昭昭带人飞行。   昭昭只好从乾坤袋里摸出仙门大比时从宣阳教弟子手中买来的神行符, 而后可怜巴巴地看着谢浔白。   ——就、就蹭一下。   谢浔白无奈地看了她半晌,背过身蹲在她跟前。   少年的肩背绷得很紧, 昭昭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这才发觉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药神谷法衣其实轻薄无比。昭昭顿了一下,小心地贴上去,手臂环住他的肩颈。   谢浔白托了托她的腿,站起身来。   昭昭双指夹住神行符, 小声道:“那我动手了哦。”   白泽的气息吹拂在他耳畔,谢浔白下意识地偏过脑袋:“好。”   三枚灵石一张的神行符在昭昭手中燃起灵焰,昭昭将脑袋凑到谢浔白脸旁, 忽地一笑,在灵焰即将消失的刹那,将化作灵纹的神行符往谢浔白脑门上一拍。   “对不住!”   少女的道歉散在风里,谢浔白抬脚, 周遭的景色极快地往身后倒去,一步千里, 只在眨眼, 他们便重新来到青州城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脚下。   昭昭看着黢黑的山林, 问谢浔白:“你最后一次见到青耕鸟, 是在哪里?”   谢浔白沉默了片刻, 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仙门大比前, 你离开结界的那个晚上, 是去找凤凰了吗?”   昭昭一惊, 垂在谢浔白身侧的两条腿不安分地扑腾起来。   谢浔白没有顺势松手让她落地, 而是背着她慢慢往山里走去:“那天早上你回来,鞋上的痕迹是凤凰火留下的。”   昭昭泄气地趴在他的肩头:“好吧,我是去见了凤凰。”   谢浔白弯唇:“凤凰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   背上少女警惕地直起身子,两条腿又开始蠢蠢欲动。   谢浔白好笑道:“我觉得你应该多相信我一点。”   昭昭急忙辩解:“我没有不相信你,你是好人。”   谢浔白扬了扬眉。   好像在白泽的世界里,从来只以“好人”与“坏人”来划分敌我,好人可以亲近信任,坏人就要远离警惕。尤其是涉世未深的小白泽,几乎将这些观点奉为圭臬。   倒没什么不对,只是当这个衡量好坏的标尺落在他身上时,心底便冒出点奇异的别扭。   昭昭见谢浔白不说话,便以为他不开心了。她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揪着他落肩处的布料小声道:“我和凤凰约定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不能往外说的,做人要讲道义!”   “好。”谢浔白道,“我不问。”   山路难行,谢浔白走得很稳,稳得——昭昭困了。   打了第三个哈欠后,昭昭揉着眼睛强打起精神:“谢浔白,你再和我说说话吧,我要睡着了。”   谢浔白一顿:“如果你发现有人在找凤凰给你的东西,你会如何做?”   “凤凰的东西?”昭昭愣住。   蛋吗?   修仙界上下除了她还有谁上赶着倒霉呀?   不对不对。   昭昭晃了晃脑袋,想起凤凰临走前说的话。   凤凰说:“族中内乱未平,烦请小友照顾我儿,切记万万莫让她落入我族中之人的手里。”   所以可能不是修仙界的人在找小凤凰,而是与凤凰内斗的人吗?   昭昭紧张起来:“谢浔白,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找楚凝的话,就要找凤凰。”谢浔白如是说道。   他停下脚步,他们所在的山林更加清幽了。谢浔白抬起手,浅金色的微光自他掌心流泻,黑暗里,无数流萤振翅驱散浓雾。结界被收走后,映入昭昭眼帘的是一簇又一簇凰火。   “这是?”   谢浔白放下昭昭,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昭昭乖觉地闭上嘴巴。   凰火噼啪燃烧的声响遮挡不住由远及近的谈话声。   “主人,我们已经找遍了这附近所有能找的地方,的确没有凤凰蛋,这里会不会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这是楚凝的声音。她没有刻意地掐着嗓子说话,语气满是凝重。   “蠢货,你告诉我揣着一个蛋的产妇能跑多远?一定是你遗漏了!”   女人的声音桀骜冰冷,随着她话音落下,林中传来什么被踹翻的一声闷响。   昭昭和谢浔白对视了一眼,谢浔白压下这一角腾起的凰火,让昭昭看得更清晰一些。   楚凝穿着明紫色的襦裙,狼狈地倒在地上,精心挽起的发髻略微散乱,泪眼盈盈。   她面前是披着大红斗篷的女人,她穿着制式奇特的甲胄,墨发高挽,发尾处呈现绮丽的暗红色。   是凤凰族的人!   昭昭眉心一蹙,将呼吸声放得更轻了些。   在她们两人的不远处,昭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莫名在情理之中的人。   宋涛恩。   他环臂倚在树下,蓝白法衣洁净如尘。他的面色不复以往和煦,低垂的眼睫隐约透着几分不耐。   昭昭发现,宋涛恩的眼睛也是很漂亮的桃花眼,只不过他从前自持天衍仙门首徒的身份,从来端方,多情的眼眸便如同雪山里最剔透的那一块冰。而眼下,兴许是不必顾忌外人,松懈下来的他眼尾带着居高临下的厌弃和冷漠。   这大抵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昭昭捏紧拳头。   那头宋涛恩嗤笑了一声:“既然扑了空,那我便不奉陪了。”   他态度轻慢,桀骜的凤凰却没有出言驳斥,任由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山林中。   那不是天衍仙门的术法。   昭昭抬脚便想跟上去,却被谢浔白按住了肩。   昭昭焦急地看向谢浔白,无声道:“我要追!”   谢浔白摇了摇头,示意她看楚凝。   凤凰似乎已经耐心告罄,她冲楚凝冷哼了一声,下了命令:“三日后,若再没有凤凰蛋的讯息,你知道会如何?”   燃烧的凰火被她覆手收走,披风化作长尾,凤凰振翅离开山林。楚凝跌坐在原地,她掀开肩头的薄纱,将抹胸拉低一些,左心口出俨然一枚发着红光的契约印记。   不过,她是奴。   昭昭踏碎一截枯枝。   “谁!”楚凝警觉地抬头看过来,在见到昭昭和谢浔白后,面色微凝,“是你们?”   “不要想着杀人灭口和通风报信。”谢浔白挥手,数道青色的光芒没入楚凝身周的泥地,转瞬便生出一座巨大的樊笼,将楚凝困在其中。   楚凝惊惶起来:“你不是开光?”   谢浔白没有回答,他看向昭昭。   于是楚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昭昭,来不及细究为什么谢浔白一副唯昭昭马首是瞻的模样,她扑到樊笼的围栏边:“昭昭师妹,你快让他放我出去!”   昭昭摇了摇头:“对不起,楚师姐,有些事情,我想在这里问清楚。”   她慎重地补充道:“我不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姐。”   楚凝咬唇。   昭昭走近她:“青州王府的厨子关幽是你引荐的,你为什么要让青州王食用异兽?”   楚凝一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会问这个问题。   昭昭见她茫然,说道:“我们是来查青州水患和瘟疫的,但青州王做事做绝,城中打扮青壮皆被他请走,我们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你身上。”   楚凝忽然轻轻笑起来,她松开握着樊笼围栏的手,又恢复了往日妩媚的模样:“昭昭师妹没有在王公贵族家生存过吧,我讨青州王欢心,自然是因为有求于他。”   “但你已经是修者了,不该再过问凡尘的冗务……”   “你懂什么?”楚凝打断她,“我五岁那年被我阿娘送到合欢宗,不是做弟子,是做炉鼎的!要不是我拼尽全力地活着,我早就是乱坟岗上的荒尸了。我那阿娘……”   楚凝冷笑:“她出身青楼,与青州王春风一度后有了我,这才被应允入了王府的门,王府妾室繁多,个个都要吃人,阿娘生了我以后身子不好,她为我在那腌臜的府里挣了条命,自己却香消玉殒。母女一场,我合该尽孝。”   “阿娘的遗愿是将尸骨葬在故乡,但她入了青州王府,死是青州王府的鬼,我一个在外多年的庶女,王府根本轮不到我说话。”楚凝仰起脸,“青州王自诩贤王,说若能长命百岁,必将更长久地护佑城中百姓。我投其所好,让他一日比一日年轻,他开始信任我,在半年前,终于答应把我阿娘的尸骨给我。”   谢浔白道:“既然你已经拿回尸骨,又何必回来抓捕青耕?”   “我回来,不是为了青耕。”楚凝掀起眼帘,朝谢浔白勾起唇,“我是为了我的主人。”   “那只叛族的凤凰?”昭昭从楚凝的身世中回过神来,不认同道,“修者与灵兽结契,鲜少以主仆相称,你却甘愿匍匐于她?”   “我需要力量。”楚凝道,“奴而已,我卑躬屈膝多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主人给予我的力量远比我付出的要多,我赚了。”   “你……”昭昭无言。   “如此,便说得通为什么青州山林屡屡有异兽出没,而青州王总能确切地知道异兽的方位。”谢浔白将昭昭挡在身后,平静道,“凤凰乃百鸟之首,灵兽之中地位仅次于龙,号令异兽并非难事。”   谢浔白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难辨的赞赏:“这笔买卖的确很划算。不仅仅是你在青州王府的地位,还有你的修为。”   昭昭不解地歪头。   谢浔白解释道:“凤凰用涅槃灵焰锤炼她的筋骨,故而仙门大比前我为她把脉,她的经脉中深藏并不致命的火毒。宋涛恩手中有能为她解毒的雪参,作为交换,她会带宋涛恩拿到凤凰蛋,让他有机会契约一只凤凰。”   “那就是——既能精进修为,拔除涅槃灵焰的后患,又能与宋涛恩交好,达成多赢……”昭昭的声音低下去,她抿唇,“楚师姐心思玲珑。”   楚凝自嘲地笑:“比不过你身边这位药神谷弟子呐,一片歹竹里出了这么个好笋。说说吧,你们会将我如何?把我押去落仙渊吗?”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白泽好像没懂的样子……算了,好歹是我的肱骨之臣,培养一下吧(慈祥)   于是培养着培养着,修仙界全范围内掉马并且逐渐恋爱脑上头   今晚见~ 第43章 安葬   ◎埋头吭哧吭哧地挖坑◎   一只纸折的仙鹤随着山风扑棱棱飞来, 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仙鹤落在昭昭的掌心,舒展开翅膀后,化作浅金色的字迹。   “是六师兄的信。”昭昭蹙眉。   信中只有六个字, 字迹却潦草,最后一个字的那一捺甚至压根没有撇出去。   “宣州妖祸, 速来!”   昭昭手指都抖了:“六师兄一定出事了!”   金色的字迹被她攥在掌心, 昭昭拔腿就走。   谢浔白看了楚凝一眼,抬手收走樊笼。   眼见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楚凝慌了,她上前两步:“你们……”   昭昭顿住脚步, 回头道:“与虎谋皮不是长远之道,楚师姐好自为之吧。”   不再和楚凝掰扯,昭昭祭出流云剑, 带着谢浔白直奔青州城。   赶到青州城外时,天际已翻起鱼肚白,虞念娇正站在城门口,碾碎手中金色的字迹。   昭昭跳下流云:“六师兄他……”   “你也收到了?”虞念娇面色凝重, “宣州妖祸,我需得先行一步。昭昭, 你留在青州城……”   “我不要。”昭昭一口回绝。   “昭昭!”虞念娇语气严厉, “陆衡急信, 宣州妖祸已然不是什么小事。你留在青州收尾, 等妖祸平定, 我回来接你。”   昭昭不乐意地看着她:“青州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我可以去宣州的!”   虞念娇深吸了口气, 灵力幻化缚仙索, 将昭昭束缚在原地:“谢浔白, 昭昭交给你了。”   昭昭被绑了个猝不及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虞念娇御剑远去,她跺脚:“师姐!”   虞念娇连眼风都没有给她。   昭昭只能扭头看向一旁的谢浔白。少年医修八方不动,她被虞念娇从头绑到脚,只能艰难地蹦到他身边,苦着脸求饶:“谢浔白,你帮我松开。”   虞念娇灵力化作的缚仙索天衣无缝,连个结都没有。白昭昭急得蹦蹦跳跳,谢浔白不由好笑:“这是天衍仙门的术法,我不会。”   “你骗人!”昭昭龇牙咧嘴。   谢浔白扶住她:“这么想去宣州,你很担心你的六师兄吗?”   “担心。”昭昭眼圈又红了,“六师兄的字最好看了,他以前给我写信都是工工工整整的,但是刚刚那一封字迹潦草,甚至没有写完,他现在一定很危险!”   谢浔白叹了口气:“我倒是觉得,虞姑娘所言甚是,如今青州虽然时局明朗,但城中百废俱兴,留下来兴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昭昭“哼”了一声,撇过脑袋:“我才不会管青州城的冗务。”   青州一行,她能做的都做完了。时疫的药方子,青州王的异兽食谱,城中失踪的青壮,还有楚凝和凤凰的勾结……小凤凰好好地呆着她的乾坤袋里,她甚至还找到了一柏师兄,进一步证实心底的怀疑。   青州已经不需要她再做些什么了。   阿娘和她说过的,她们白泽一脉要懂分寸知进退,插手世事太多,会乱了天道与命轨的。   谢浔白弯起唇。   昭昭身上的缚仙索被他化去,他道:“那就去宣州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什么?”   *   山林蓊郁,昭昭踩着涉水石轻松跃过山间小溪。   三百年前东山村靠山吃山,茶山连绵,而如今山林远人,山脚下的村落早已在战火里举族搬迁,昭昭和谢浔白一路行来,山间只有小兽出没。   昭昭已经找不到鬼王幻境里那座茶寮所在的地方。   谢浔白的神识广布在林间,他看向前头东张西望的白泽:“辛姑娘想要什么样的长眠之地?”   昭昭爬上山坡,指着不远处一大片野蛮生长的花海:“她没说,但这里好漂亮!”   仙门大比结束后,她便马不停蹄地赶去青州,一连串的变故让她焦头烂额,差点就把玉娘的尸骨忘在脑后。   昭昭有些心虚,应承把玉娘的尸骨带回东山村安葬的是她,然而在保管玉娘尸体的却是谢浔白。   谢浔白堂堂医修的乾坤袋里装了那么大一具尸体这么多天,难为他的灵药。   昭昭摸了摸鼻子,率先跑下山坡。   她为玉娘挑了一块不错的风水宝地,还学着凡人的模样雕刻了一块墓碑。   昭昭四面拜了拜土地神,招呼流云干活。   毕竟谢浔白帮她保管玉娘的尸身那么久,她总不好让人家挖坟的。   昭昭从乾坤袋的一堆破铜烂铁里翻出一把铁锹,埋头吭哧吭哧地挖坑。   谢浔白站在不远处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发现这只白泽总有一种凡事都要亲力亲为的……淳朴?   修者明明有着排山倒海的能力,一个葬人的土坑,挥挥手就出来了,她却要……亲自挖?   不是说担心六师兄吗?   谢浔白走过去,一铁锹的土扬到他脚边。   昭昭抹了把汗,头也不抬:“你别过来,我很快就弄好。”   她比了一下土坑的深浅,仰头问谢浔白:“这么深够吗?”   灰头土脸的。   谢浔白伸手把她拉上来,昭昭甩了甩头上的土,殷切地看着他:“够了吗够了吗?”   谢浔白无奈,一面把洁尘术按在她头上,一面操纵玉娘的棺椁放入土坑中。   深度显然是够了,但宽度不够。   谢浔白用灵力拓了拓,让棺椁稳稳地停在里面。他将四周散落的土块归置,把昭昭雕刻好的墓碑放置在坟上。   昭昭蹲下身,她捧起一抔土盖在坟丘上,什么话也没说。   论起来,的确不需要说什么。凡人在坟前祷祝,是让逝者安息。可玉娘本就是太阴宫的小仙侍,渡劫而去后,如今好得不能再好了。   昭昭拍拍手站起身来,轻舒一口气:“这桩事,终于有头有尾地结束了。”   谢浔白颔首。   “只是……”昭昭摸着下巴,话锋一转,“宋涛恩也太贪心了,他一个剑修,为什么要拿傀儡术的秘卷?也就欺负巫繁打不过他,这下好了,本来应该是巫繁的机缘,被宋涛恩弄得大打折扣!”   “啊!宋涛恩!”昭昭后知后觉,“他还在青州吗?我怎么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昭昭看向谢浔白,却不是想从他这边寻求答案。   自从谢浔白进城后就没有和她分开过,她都不知道宋涛恩的去向,那谢浔白就更不知道了。   昭昭懊恼地咕哝道:“早知道应该先问问二师姐的。”   “不过,”昭昭又道,“六师兄给我和二师姐都传了信,那宋涛恩应该也收到了,他会去宣州的吧?”   “宣州妖祸,危险,但是——”昭昭的手指从一头划向另一头,“可能有机遇。”   于是昭昭总结:“他一定会去的!”   他还要当天衍首徒呢!   昭昭揪起谢浔白的袖子转身就走:“去宣州!”   谢浔白看着袖子那绷直的布料,无奈地叹了口气,扯住昭昭的衣领,给她换了个方向:“那边。”   那是太阳升起的方向,金色的光芒将鳞状的云层染得极为漂亮。   昭昭呆了一呆,半晌才“噢”了一声。   好丢脸!   昭昭那说走就走的气焰矮下去,她爬上流云,鼓着脸尽力不去看谢浔白。   把自欺欺人发挥到极致。   谢浔白轻笑了一声:“别飞过头。”   上次去青州,要不是虞念娇在前面看着,她差点就刹不住剑。   昭昭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   谢浔白眼底笑意满盈,昭昭被他一晃,登时软了语气:“不要说话。”   *   抵达宣州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   昭昭从流云剑往下看,满城寂静。笔直的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   修仙界的命数暗合潮汐与星轨,妖族群龙无首百年,每过一段时日都有贪婪的妖越过凡人边界,入世作乱。   历练的修者若遇上,随手便收拾了。   在收到六师兄的传信前,昭昭以为这一次宣州妖祸,兴许是数只妖族联合作乱,有两大仙门的弟子出手,应当很快就可以平定。   却不想是这般危急的局面。   “城中没有妖气。”谢浔白道。   昭昭凝重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剑气。”   没有妖气兴许是妖族小心地藏匿掉了,但城中狼藉,一瞧便是爆发过打斗,天衍与鸿元两大仙门的弟子皆是剑修,全力之下不可能不留下剑气。   什么都没有,倒显得那些断壁残垣极为刻意。   谢浔白开口:“先……”   昭昭深吸了口气,几乎与谢浔白同步:“先不进城。”   【作者有话说】   和顶头上司越来越同频的路痴白泽。   这章短小一丢丢,中午见~ 第44章 伪装   ◎是青梅竹马么?◎   暮色四合, 昭昭操纵着流云落在宣州城外。   宣州地处富庶水乡,河道四通八达,昭昭捞起冰凉的溪水扑在脸上, 勉强给自己醒醒神。   “休息一下吧。”谢浔白在她身后说道。   昭昭已经连着两日没休息了,辟谷丹豆子一般啃着, 饿倒是饿不着, 但她看起来真的很困,御剑飞行的时候几乎全靠流云。得亏流云已经生出剑灵,但它也骂了一路。   昭昭甩干净脸上的水珠,摇了摇头:“不要, 趁天还没黑,我要先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师兄师姐留下来的线索。”   昭昭将松散的束发带胡乱扎紧,也不看谢浔白的神情, 绕过他往官道走去。   谢浔白无奈地跟了上去。   城郊倒是一切如常,稻田青葱,水车嘎吱嘎吱地转着,村口的槐树下有垂髫嬉戏, 处处皆是鱼米之乡的安逸。   昭昭没有进村,只放出神识在村里游荡了一圈, 然而一无所获。   她折身往回走。   这一回谢浔白没有给她让路, 昭昭一头撞在他的胸膛, 捂着脑门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   谢浔白叹气:“睡一觉也不耽误什么, 如今神思不济, 总会错过一些细枝末节, 反而才是浪费功夫。”   昭昭回望村庄:“你发现了什么?”   “有妖气, 很淡的妖气。”谢浔白道, “应当是几日前在村中借宿过, 并没有伤人,故而妖气很淡。”   “借宿?”昭昭震惊,“妖?”   妖族修行无非两种,以日月精华与山川之灵入道,但这种妖不会轻易现身凡世,修成人形后能极好地掩藏妖气;而另一种却秉承弱肉强食的法则,视凡人为口粮,以“杀”和“食”增长修为,这种妖不克制欲|望,怎会与人和平相处?   谢浔白颔首:“宣州妖祸爆发得古怪,没有蹊跷倒不正常了。“   昭昭泄气地揉了揉脑袋:“我们要进村看看吗?”   谢浔白垂眸看她,她顿悟:“几日前仅仅只是‘借宿’的妖,要么刻意掩藏行踪,要么无意于这个村庄,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何况村民日日走动,这只妖留下的痕迹恐怕早就被消灭了。”   小白泽打了个哈欠,垂下脑袋,看起来泄气极了。   谢浔白眸光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忽然抬眼看向黄泥路的另一侧,他蹙眉:“有人来了。”   昭昭精神一振。   来的是五六个结伴的散修。   昭昭很确定那是散修,他们身上涌动的灵气各不相同,从远处飞来落地后收起的法器也形态各异。   真是奇怪。   散修向来独行,对陌生的散修防备心极重,鲜少结伴。散修结伴,要么是有利可图,要么是情况危急。   昭昭的背脊紧绷起来,下意识便想躲。   但已经有散修看过来了。   谢浔白压低声音道:“不要在他们面前用流云和天衍术法,一会他们问起,我们便自称散修,是师兄妹。”   昭昭眨了眨眼。   率先发现他们的散修转头与同伴说了些什么,于是五六道视线唰唰地扫过来,不算短的距离里,气氛剑拔弩张。   散修警惕地走近来,站在他们十步以外,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元婴开口道:“何方道友?”   昭昭不清楚谢浔白的计划,索性佯作害怕地往谢浔白身后躲了躲。   反正她是一个开光初期的小姑娘,只要不硬碰硬,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谢浔白赞赏地弯了弯唇,再抬眼看向散修时,眼中覆上一层警惕:“你们又是谁?我和师妹路过此地,打算歇个脚而已。”   领头的散修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圈,确定他们只是开光后,讥嘲地笑出声:“开光期的黄毛小子也学着大人出来历练,也不怕被妖怪活吞了!”   此话一出,他身旁的散修皆放松下来,一个狗腿子马上接话:“大哥说得极是,但小孩子嘛,吃点亏也没什么。我看着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身后那女娃娃生得那般玉雪可爱,我们……”   他眼底放出不怀好意的光。   昭昭耳力惊人,气得揪住谢浔白腰侧的衣服狠狠碾了碾。   谢浔白侧眸看了她一眼,偏身将她挡得更严实一些。   狗腿子的话显然引起为首那人的兴趣,他又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谢浔白和只露出半张脸的昭昭。   谢浔白动了动手指,青色的流光开始在指尖闪烁。   在他动手之前,站在他们队伍最后的黄衣女人冷淡地抬起脚,一脚揣在狗腿子的屁股上,那人摔了一个趔趄,当众出丑的他回过神来后怒目而视,却又在看到女人那双笔直修长的腿后,不争气地软成了怂蛋。   女人嗤笑了一声,眼风从谢浔白脸上掠到昭昭身上,微微一顿后,她环胸慢条斯理地走到为首那人身前:“如果你还是那么爱找事,我就先把你办了。”   女人语气极淡,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昭昭却愣是听出弥漫的杀气。   这是真刀实枪在修仙界杀出一条生路的散修。   她很强。   果然,随着她话音落下,随行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各自挪开目光,压根不敢造次。为首那人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强压下不甘与恐惧,乖乖地低头退开一步。   女人无趣地“嘁”了一声,她走到谢浔白跟前,扬眉看了他一眼,抬起手。   就在昭昭以为谢浔白会被这个看起来很飒的姐姐调|戏时,女人的手径直探到谢浔白身后,将昭昭揪了出来。   好快!   昭昭顿时懵在当场。   下巴被女人捏在手中,虽然女人没有使劲,也没有释放敌意和杀气,但昭昭还是不争气地腿软了。   谢浔白沉了沉眉:“放开她!”   女人置若罔闻,她看着昭昭微微泛红的眼角,片刻后,她松开昭昭,饶有兴致地开口道:“小姑娘,拜我为师如何?”   ……啥?   昭昭捂着下巴警惕地后退两步,但女人眼底兴致浓烈,大有今日就将拜师酒喝了的架势。   昭昭小声道:“姐姐,我有师父。”   “你喊我什么?”女人一愣,而后大笑起来:“姐姐?小姑娘,你可真可爱,我有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都已经一百岁了。”   昭昭震惊!   谢浔白眼神微闪,忽然明悟了什么。确认昭昭不会吃亏后,他便垂下眼睫,任由昭昭发挥。   昭昭瞅他要做甩手掌柜,心底莫名踏实了些,她大着胆子看向女人:“那、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孔,名龄襄,你可以叫我——”女人思索了一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孔阿姨?奶奶也行。”   昭昭一顿,看着眼前这个身子曼妙绝色倾城的女人,低声抗议:“好难听哦。”   孔龄襄又笑起来。   昭昭咬了咬唇,试探着问道:“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可、可以带我和师兄一程吗?我们的飞行法器坏了……”   “你们要去哪里?”   “我、我们……”昭昭眼睛一转,急中生智,“我们要去安城。”   那是毗邻宣州的一座小城。   孔龄襄遗憾道:“看起来我们不太顺路。”   昭昭只好道:“那、那带我们离开宣州也好嘛,姐姐,拜托啦!”   “我们只在宣州,等事情办完,就地解散。”   “为、为什么呀?”   “因为……”   孔龄襄尚未说完,便被身后同行的散修焦急地打断:“前辈!”   昭昭眨了眨眼。   孔龄襄掐了掐她的脸,头也不回:“没什么不能说的,宣州妖祸,前几日修仙界有一道流言,说宣阳教那牛鼻子的宝物封妖镜流落宣州,里面很有可能存放着前妖皇的妖骨与精血。所以我们来碰碰运气。”   竟是妖皇骨血!   昭昭心底一惊。   难怪妖族蜂拥而至,难怪天衍和鸿元两大仙门都吃了亏,难怪散修结伴而行。   顶着后头那些散修充满敌意的眼神,昭昭眨了眨眼,目露神往:“听说妖皇是很厉害的大妖,我还没见过呢,姐姐,你可以带我和师兄去见见世面吗?”   孔龄襄笑了一声:“会死人的哦。”   “我、我不怕!”   孔龄襄闻言,一把揽过昭昭的肩,带着她树林走去:“胆子挺大。那明日天一亮,便随我进城吧。”   这是成功混入的意思?   昭昭怔了怔,而后从孔龄襄的臂弯里得意地朝谢浔白抛了个眼风。   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谢浔白笑了笑。   *   夜色浓郁,昭昭靠在谢浔白身边,一下一下地点脑袋。火堆的光映照在她脸上,垂落的长睫在她眼下落下暗影。   睡着了。   昭昭的脑袋无知无觉地外在谢浔白的肩上,而后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滑到臂弯,在他的手臂上寻了个舒服位置,安稳地睡过去了。   少女呼吸绵长,谢浔白的身躯却不自觉地僵了僵。他小心地虚托着昭昭的脑袋,手掌不经意触碰到她的发髻——有些乱了,柔软的长发让掌心微痒。   他猝然摊开手掌,远离昭昭的脑袋,又尽力不让目光落在她沉睡的侧脸。   他似乎已经逾矩太多了,再亲密一些,就不合适了。   谢浔白将心底翻腾的杂念压下去,目色无澜地看向火堆旁聚集的散修。   其中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似乎感知到谢浔白的目光,他抬眼看过来,而后脸上挂起风流的笑意,朝这边走来。   他说:“道友好福气,竟有这么可爱的师妹,是青梅竹马么?”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信不信我削你?(要杀人)   今天也是昭昭被宠爱的一天,谢浔白随便。   今晚见~ 第45章 纠结   ◎对白泽心怀不轨◎   昭昭不安分地皱了皱鼻子, 似乎嫌吵,把脑袋往谢浔白的怀里埋了埋。   年轻的白衣公子目光落在昭昭脸上,饶有兴致地问道:“不知令师妹芳龄几何?可有道侣?”   谢浔白抬眼冷淡地看着他。   白衣公子露出一个求饶的笑:“何必如此护短, 令师妹玉雪可爱,在下自见她第一眼心头便如有鹿乱撞, 小兄弟可否引荐一二?”   谢浔白拢起摊开的手掌, 昭昭柔软的发顶重归他掌下。他托起昭昭的脑袋轻轻放置在膝头,少女顺从地在他冰凉软滑的法衣上蹭了蹭,睡得更安心了些。   谢浔白将宽大的袍袖覆在昭昭脸上,遮蔽白衣公子探寻的视线后, 方道:“若有心,你大可自己问她。”   白衣公子面上笑意一滞,他合起折扇, 无奈道:“怕是会唐突了佳人。”   “阁下如今便很唐突。”谢浔白毫不客气地说道,“搅扰他人安歇不是君子所为。”   白衣公子微怔,漂亮面庞上的神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蓝玦。”远远看着白衣公子吃瘪的孔龄襄唤了他一声,招手示意他回去。   蓝玦低咒了一声, 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散修当中。   他走以后,谢浔白僵着肩背呆坐了良久, 方松开藏在袖中紧攥的手, 他吐出一口恶气, 蹙眉闭了闭眼。   失态了。   白泽乃祥瑞灵兽, 天生便受三界万族的青睐, 有人对昭昭心生亲近再正常不过, 但他却开始厌恶那些落在她身上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目光。   适才蓝玦说话时, 他竟有一瞬间生出把那张漂亮脸蛋剥下来的可怕冲动。   他用袖子遮住昭昭时, 心底想的竟不是“不要让不相干的人打扰她歇息”, 而是——他的白泽,凭什么被这群污秽的蠢人觊觎。   谢浔白松下肩膀,缓缓靠在身后的树干上。   他想起在无涯海秘境里,昭昭握住他的手,他因贪恋她掌心的温软,而绝口不提无需如此也可以在法阵中穿行。   彼时他以为是这副肉|体凡胎受封暝疯狂的爱意影响,心底横生贪欲。   那而今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该承认,他就是对白泽……心怀不轨了。   谢浔白自暴自弃地苦笑起来。   长袖下少女呼吸平缓,丝毫没有察觉他心底万蚁啃噬般的纠结,而他的手背上,蔓延出可怖的黑紫纹路。   他不该如此。   他是天道,是悬挂在冰冷九天上那亘古不变的法则。天道若有了情爱,三界当如何?众生又当如何?   头顶飘飘摇摇落下一片枯叶,泛黄的叶片在触碰到他的手背时灼然焕发出生机,却又很快萎败下去。   谢浔白厌恶地蹙了蹙眉,腾起一小簇苍云焰烧掉这枚叶子。   苍青色的火焰攀附着他的肌|肤,试图将从他这具皮囊下透出的黑气焚烧殆尽。   谢浔白看手臂上苍青与浓黑两股争夺地盘的势力,想起了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仙界有九重天,他身处的天极道终点,有无数仙兵把守,他沉睡了许多年,忽被人惊扰。仙兵挑起擅闯天极道之人残败的身躯,那人拼尽全力往半空中沉默的金色轮|盘吐出一口污血,含糊不清地诅咒他:“……三界的秩序终会被你摧毁……你不再公正守度,三界都会恨你!”   而后他化身下界,才发现这段恶毒的诅咒和为人的七情六欲已然一道被塞进了这具身体。   前二十年的漫漫苦修,他守着心底澄明的秩序,直到一只又凶又爱哭的笨蛋白泽一头闯进来,她带着泪花的眼睛明亮得让他心惊,她会捧着文鳐鱼和他道歉,也会趴在他的窗阑上同他看抚舟岛每十年一次的火树银花。   还……很聪明。   他乡遇故知的某种欣慰在不知不觉间,编织出另一道连他都想不清楚的命轨。   “如果……”   青衣少年的叹息散在夜风里,只在瞬间,他眼底的情绪尽数消失,手臂上那两股对抗的力量微弱了下去,恢复常态后,获得胜利的苍云焰雀跃地摇曳了一下,乖乖藏入经脉。   昭昭依旧恬静地睡在他的膝头,他的目光却不敢再落在她身上,而是悠远地看向前方。   “谢小友。” 孔龄襄倚在树上,兴味盎然地同他说,“看起来你遇到了麻烦事?”   谢浔白对她过于高绝的身手毫不意外,他没有回应她的问题,掀起的眼帘又微垂下去,语调中带着怠惰的慵懒:“何事?”   孔龄襄用舌头抵起一侧腮帮子,牙酸地“啧”了一声,没有追问,而是看向不远处夜色下蛰伏的城楼:“探路的人回来了,宣州城虚虚实实,安危难辨,兴许已成了妖族的巢穴。明日你若无暇顾及你的师妹,不妨将她交给我。”   谢浔白沉默片刻:“不劳费心。”   似乎觉得拒绝的语气太过生硬,他又道:“你远道而来,有你要做的事情,昭……师妹修为不济,就不劳烦你了。”   孔龄襄挑了挑眉:“你知道我是谁?”   “姓孔,并不难猜。”   孔龄襄低头舔了舔嘴唇,忽然哼笑了一声:“看来是个见多识广的高手,你应当不仅仅只是个开光吧?那她……”   孔龄襄眼神一转:“我捡了不得了的小东西呢。既然如此,明日便各凭本事。”   谢浔白平静道:“我们只为救人,不为灵宝。”   孔龄襄笑着摇了摇头:“话别说太早,咱们头顶上的那一位啊,老糊涂几万年了,有些人费尽心思想得到的,偏偏得不到,而有些人机缘天定,明明不想要,却硬塞给他。”   “都是命。”   谢浔白一顿。   她说的是他吧?他老糊涂?   孔龄襄扬长而去,谢浔白深吸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   昭昭一觉睡到鱼肚白,她松泛了一下筋骨,才发现自己抱着谢浔白的腿睡了一晚上。   昭昭纠结地看看自己的爪子——好像手感挺好?   昭昭睁开一只眼睛天抬头偷看谢浔白。   他正闭目养神,垂落的睫羽纤长浓密,夜里凝结的露珠挂在上面,好看得让人蠢蠢欲动。   昭昭抿唇,色|胆包天地伸出作孽的爪子,狠狠摸了一把,而后又愤愤不平起来——谢浔白一个身娇体弱的医修为什么比二师姐的胸还好摸!   再摸一次?   谢浔白睁开眼睛,一言难尽地看着昭昭鬼鬼祟祟的手。   在她睁眼醒来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但她没有动,他总不好把人推下去,可……她摸他?   白泽是这么教孩子的?   谢浔白叹了口气,抓住那只试图再次占便宜的爪子。   呃!   昭昭僵住,她抬起头看谢浔白。少年面色清冷,看着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嫌弃,昭昭却莫名生出一股亵|渎了他的心虚。   她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早”,试图化解尴尬的局面。   谢浔白喉头动了动,松开昭昭的手腕:“……早。”   噢噢噢噢没有骂她!没有生气!没有不高兴!   昭昭一骨碌爬起来,讨好地冲他笑成狗尾巴草:“昨天我太困啦,冒、冒犯了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昨晚要是磨牙打呼说梦话,您就当没听见,还有刚刚的……”   老、老人家?!   谢浔白额上青筋一跳,昭昭的辩白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老人家”三个字轰隆隆地在脑袋里碾过去。   他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整理好被昭昭睡皱的衣袍,不想搭理这只不会说话又没眼力见的小白泽。   昭昭茫然地眨了眨眼,鼓着腮帮子眼睁睁地看着谢浔白从她身边走过。   嗯?被枕了一晚上,他的腿不麻吗?   昭昭胡思乱想。   谢浔白走出不远,见身后没有动静,只好无奈地回头:“不走吗?”   昭昭这才如梦初醒,拍了拍身上的灰,屁颠颠地跟上去。   一众散修已经收拾好了,孔龄襄站在一旁垂着脑袋打瞌睡,于是昨日领头那位元婴又趾高气扬起来,结合昨夜探路那人得来的消息开始指点江山。   一会儿煞有介事地分析妖皇骨血所在,一会儿又故作深沉地制定行动计划。   再一撇眼看见姗姗来迟的谢浔白和昭昭,登时横挑鼻子竖挑眼:“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你们不守时,开光是吧?来,你们来,一会走在我后面,有眼力见些!”   昭昭歪着脑袋看傻子一样看他,而后和谢浔白咬耳朵:“他们昨夜入城了?未雨绸缪得狗屁不通。”   谢浔白比昭昭高了大半个脑袋,昭昭凑过来耳语时,他不得不顺从地偏低身子,将耳朵靠过去。   青衣少年面色无澜,眼中情绪却在少女话音落下后,宛若春日湖堤杨柳拂过,漾开一圈又一圈笑意。   孔龄襄扬起眉,心底“啧”了一声。   ——小孩子。   她抬脚站到那个元婴身边,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磨叽啥呢?还走不走?”   【作者有话说】   孔龄襄:老东西秀我一脸。   谢浔白:就要老牛啃嫩草,不仅啃,还要嘎嘎啃,羡慕死你们!   友情提示:浔浔动心占全了天时地利人和,其他白泽小朋友不要乱学哦~   中午见~ 第46章 分离   ◎她把谢浔白弄丢了◎   朝霞如蔚, 城中高塔上传来钟鸣,朱红色的城门一点点敞开来。待看清城中景象后,一行人的面色纷纷凝重起来, 就连最跃跃欲试的那位散修,都敛去脸上兴奋的神情。   城楼下没有戍守的兵卒, 沉重的漆门无人自开, 笔直的长街被浓重的雾气遮掩,妖氛鬼雾扑面而来,明晃晃地告诉来人“此地有鬼”。   “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为首的元婴高手呆了片刻后, 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他提起法器率先走入城中,昨日被孔龄襄踹了一脚的狗腿子赶忙跟上去:“老大,你等等我!”   其余几人看看孔龄襄, 又看看蓝玦,犹豫不前。   士气确实被“老大”调动起来了,但他们不过金丹,元婴莽进去了, 要不金丹就惜命地再看看吧?   蓝玦“唰”地打开折扇,朝昭昭露出温和的笑:“此行凶险, 白姑娘, 不若与我同行?”   隔了一夜, 昭昭已经将这几人的实力大致地摸清楚了, 孔龄襄修为最高, 却不爱管事, 再然后是蓝玦, 接着便是那位元婴和他的金丹后期狗腿子, 剩下两人一个金丹初期, 一个金丹中期。   昭昭闻言挠了挠脑袋——想不通。   她指了指城门,又指了指蓝玦,奇怪道:“你们不是一起来的么?”   怎么元婴进去了,你不进去?   蓝玦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些:“让莽夫探探路,不是更好么?”   昭昭不说话了,她忽然有些明白,元婴大哥能成为“老大”,除了他当真有小弟以外,大抵还因为孔龄襄不爱管事,而蓝玦一肚子坏水,打定主意要拿他当垫脚石。   “走吧。”不再观望,孔龄襄同昭昭道,“跟紧你师兄,或者跟紧我。”   昭昭点了点头,揪住谢浔白的袖子。   踏入城门后,昭昭这才发现浓雾只是屏障,层层雾气后是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长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俨然是热闹的市集,昭昭环顾四周,才发现已经和孔龄襄和蓝玦等人走散了。   ”是幻象,“谢浔白牵着她的手,蹙眉道:“迷雾遮蔽不同的入口,将进城的人分别送往不同的幻境,我们现在恐怕是在封妖镜中。”   昭昭微怔。   封妖镜是宣阳教掌教的法宝,灵器谱排名二十七,是妖族的克星。宣阳教传承多代,封锁在镜中的妖族已有上千之数,若封妖镜当真落入宣州,并以宣州城作为幻境的据点,那只怕如今满城皆是恶妖。   昭昭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这样说的话,师兄师姐恐怕凶多吉少。“   但愿他们没有遇上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   昭昭更用力地回握谢浔白的手。   清楚这虚假的繁华景象后,两人无暇看街头的杂耍和摊贩,低下头在人群中匆匆穿行。   但昭昭很快便发现他们似乎被人盯上了,独属于妖族的黏腻眼神在他们身上徘徊不去,吵闹的吆喝声中,似乎隐藏着涎水滴落的轻微声响。   昭昭寒毛一炸。   一队戴着恶鬼面具的孩童从街尾处跑来,他们横冲直撞,沿途掀翻了不少摊子,摊主却面无表情,慢吞吞地弯下身子收拾一地狼藉,四周的行人不闪不避,靴履从散落的物件上踏过去。   这若是放在寻常的市集,摊主早骂起来了。   昭昭愈发觉得这里阴森可怖,忍不住往谢浔白那头贴了贴。   在长街上来回跑了一圈的孩童却似乎盯上了他们,恶鬼面具后的眼睛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为首的大孩子弯下身躯,做了个助跑的姿势,带着身后的孩子一窝蜂地冲向谢浔白和昭昭。   恶鬼面具的嘴角似乎咧得更大了一些。   谢浔白警觉地回头,护着昭昭退到路旁,但孩子的速度极快,不由分说一头撞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昭昭吃痛,下意识松开了手。   谢浔白蹙了蹙眉,揽过昭昭的肩往怀里带。   冲到前头的大孩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然发出一声怪笑,周遭的行人与摊贩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不好!   昭昭一头扎进谢浔白怀里,然而僵硬的手臂从四面八方伸过来。   “谢浔白!”   昭昭急得大喊,却被街上的行人攥住手臂,拖向往长街的另一端。   雾气弥漫过来,风里传来铃铛轻响的声音。钳制在手臂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昭昭不安地站在原地。   她分辨得出,那是系在恶鬼面具上的铃铛——那些孩子,是这个幻境的主人?   但昭昭感知不到他们的妖气。   她想了想,还是唤出了流云。   在这些身份不明的妖鬼面前,她绝不能暴露白泽的身份!   流云剑上光芒吞吐,她的灵脉亮了起来。   鲜红的恶鬼面具在浓雾里渐次清晰地显露,挂在尖长耳朵上的铃铛随着来人的步伐摇晃,却不是先前的孩子,而是一个身量极高的清癯少年。   他身上披挂着许多银饰,赤足而来。甫一打照面,昭昭便觉得仿佛有万重千山轰隆隆地碾过来。   昭昭难耐地咳嗽了一声,将流云剑抵在地上。   “魔神?”少年嗓音微哑,视线落在流云剑上,但很快抚平语气中的讶异,“看走眼了,一个开光初期的小剑修,也敢擅闯封妖镜?”   昭昭敏锐地感知到他在看穿她的修为后,兴趣骤失。   ——以他的修为,碾死昭昭轻而易举。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开光,便不劳我动手了,好好睡一觉罢。”   少年转身退走。   铃铛声消失后,昭昭不敢有丝毫松懈。周遭的雾气愈发冰冷刺骨,更糟糕的是,少年虽然离开,但他的威压还在,昭昭握剑的手几乎僵直。   地面覆上薄薄的冰,寒气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顺着流云剑向上攀爬。   他想把她熬死在这里!   昭昭面色难看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鼻尖冰凉的气息让她强压下酸涩的泪意。她咬咬牙,不忿道:“谁告诉你我只是开光?”   不能使用白泽之力,但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突破。托他轻敌的福,昭昭只需结丹便可以化解眼下的困境。   但这里并非突破的绝佳地点,若是有妖物在她结丹时偷袭,没有人为她护法,她必定非死即伤。   昭昭艰难地将流云插在地上,她松开握着剑柄的手,俯下身轻声道:“流云,拜托了。”   流云剑嗡鸣起来,璀璨的剑芒为昭昭在浓雾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   “昭昭,你要快一点,我支撑不了太久的,”识海里,流云剑灵奶声奶气地说道,“刚刚那个人太可怕了!昭昭,你要赶紧突破,然后揍回去!”   昭昭弯了弯唇,在流云剑旁盘腿坐下。她入定极快,不必再如同无涯海秘境里一般做给旁人看,她索性让灵脉与剑骨全亮起来。灵气翻涌,她解开桎梏,引导经脉中被压制的灵气冲击突破的壁垒。   开光中期、开光后期、开光大圆满……结丹!   识海里,流云剑灵把拳头塞到嘴巴里,眨巴了一下眼睛。   乖乖!古往今来修仙界那么多天才,都没这样突破的吧!   她好像跟了个了不得的主人。   丹田处暖意汹涌,昭昭长舒一口气,顾不上计算自己突破的用时,她抬手握住流云剑。   磅礴的剑气横扫浓雾,宣州城中最高的塔楼上,少年忽有所察地扬了扬眉,碧色的瞳孔里流露出莫大的兴味:“金丹,一炷香?”   浓雾散去,昭昭咳嗽了一声,胡乱抹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辨明方向后,拔腿便往与谢浔白分离的地方赶。   然而长街寂静,繁华的假象褪去,一个人都没有,昭昭茫然地站在街角,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她把谢浔白弄丢了,要是她没有害怕,要是她在那些孩子冲过来的时候就用流云把他们赶走,她就不会和谢浔白分开了。   昭昭无助地蹲下身。   强行连破三重境界,昭昭现在觉得刚结出来的金丹要造反。   她捂着肚子,委委屈屈地喊流云:“丹田疼。”   *   与此同时,一条街外的茶楼上,少年医修斜飞的檐角,青色法衣蹁跹若蝶,他双眼紧闭,眉心紧紧地拢在一起。   没有脸的长发女人趴在他的肩头,宛若蛇尾的下半身紧紧勾在他的腰间,吹拂在他耳畔的气息甜腻如青楼中永不散去的迷迭香。   “姹罗。”   苍青色焰火自腰侧焚起,姿态古怪的妖鬼登时扭曲了面容,连滚带爬地远离谢浔白。   这是和昭昭分离后,他遇到的第三只姹罗,一只姹罗三百步,他从长街抵达茶楼,做了三个不算长的梦。   谢浔白冷眼看着被苍云焰焚烧殆尽的姹罗,握紧藏在袖中的手。   魔道淫|乱,豢养姹罗以助床榻之兴,亦可悄无声息杀人于绮梦之中。   仙门、妖族、魔道,宣州城这座小庙可真热闹。   谢浔白飘身落在地面,眨眼出现在与昭昭分离的长街上。   小白泽抱着肚子哭得凄惨极了,她身边蹲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小女孩,手足无措地咬指头。   谢浔白叹了口气,拂去衣袍上沾染的甜香,唤道:“昭昭。”   【作者有话说】   想搞点瑟瑟   今晚见~ 第47章 绮梦   ◎吻与濡湿的发带◎   头顶落下阴翳, 昭昭哭声一歇,顺着青色的袍角往上看,谢浔白的脸逆着光, 他微微伏低身子,朝她伸出手。   昭昭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只干净漂亮的手, 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 瓮声瓮气地问道:“你、你真的是谢浔白吗?”   “笨蛋昭昭!”流云捂住眼睛。   谢浔白一怔,撩起衣摆蹲下身:“怎么?遇到幻境了?”   昭昭摇头,抽噎道:“我害怕坏人骗我,孔姐姐说进城、进城以后如果和你分开, 再遇到就不能相信你是真的。”   谢浔白好笑:“嗯,她说得对,但我是真的。”   昭昭泪眼婆娑地将他看了又看, 终于“哇”地一声扑进谢浔白怀里:“我我我把你弄丢了,谢浔白对不起,我再也不敢松手了呜呜呜……”   少女歉疚之下扑过来的力道极大,谢浔白一时不察, 被昭昭撞得往后倒去。他勉强用手肘撑了一下地面稳住身体,怀里的哭包却不动如山, 稳稳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 还撒娇般蹭了蹭。   虽然谢浔白知道这不过是狡猾的白泽偷偷把眼泪鼻涕蹭在他的法衣上, 但姹罗编织的绮梦影响尚在, 她与他靠得这般近, 让他有一刹恍惚, 分辨不清梦境与真实。   谢浔白另一只正要搭上昭昭肩膀的手不知所措地停在半空, 而后缓缓攥成拳头。   他如今不过是个寻常修者罢了, 未斩三尸, 七情六欲皆能被姹罗操纵。那些受魔道修士豢养的“魅”窥视了他心底的萌动,而后……   谢浔白猛然闭上眼睛。   在被姹罗拖进绮梦时,他已竭力清心明智,但梦境中垂落的大红帐幔仿佛是跗骨的灼焰,从眼底烧入心中,一点点侵占他的识海。   千工拔步床上,少女也是这样的姿势。她匍匐在他身上,眸光盈盈地自下而上看他。她没有哭,咬着束发的蓝白发带,青丝披散在她圆润的肩头,一只手撑着他的腰腹,慢慢探身,将吻与濡湿的发带落在他的眼尾与唇角。   她的肌肤白得惊人,她牵着他的手落在后背的系带上,最后的纱衣滑落,她的青丝化作落雪般的白。她的头顶生出玲珑的角,还有茸茸的耳朵,她歪着头朝他笑,眼中流淌的波光天真又澄明。   他知道这段绮梦出自藏青山最厉害的姹罗,甜腻的迷迭香催生他心底的贪和欲,让他在看到那张脸后混沌沉溺。   第一次,他推开了这个虚幻的影像,回头看三百步外,长街空空荡荡,没有昭昭的踪迹。   他再一次被卷入绮梦,还是那间燃着迷迭香的厢房,他把手搭在房门上,少女从背后贴过来,泪眼浸湿了他的衣裳。她哀切地恳求他留下,慌乱地踮起脚试图啄吻他的耳朵。   更不像了。   那只白泽从来不这样哭。   她是肆意的,会为做错事哭,为可怜的人哭,为身上的伤痛哭,却绝不会为留住一个男人哭。   谢浔白拉开那扇门时,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是昭昭,她会如何?   会凶巴巴地掉着眼泪威胁他,让他“站住”吗?   第三次绮梦,如他所想,扎着双丫髻的少女鼓着腮帮子叉腰瞪他。嗯……如果不是骑在他腰上,估计会更逼真一些。   他实在无法相信有一天昭昭会在旖旎的地方与他纠缠成一团,因为……她看起来就不太通此道,咳!   姹罗就是姹罗,除了在情|欲一道上动手脚,便全然不知身而为人的疏朗与克制。   苍云焰将最后一只姹罗焚毁时,他忍不住苦笑,其实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魔道手段无耻?若他道心澄明,便不会那三段绮梦。   从长街尽头走来,见到少女蹲在地上哭泣的身影后,他方警觉原来他所以为的萌动,已然成了会被外界轻易撩拨的刻骨情意。   但他不能抛下她不管,她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再度说了这两个字。   昨日他想,如果他恪守道心,在宣州事毕后与她告别,大抵可以及时止损。   而如今他却想,他不走的话,她会不会如同百年前奔上天极道戳他一般,朝他而来。   他开始贪了。   若说天道无为,那他是否可以放纵这条命轨继续朝意想不到的方向运行?   悬在半空的手松开,慢慢落在昭昭的肩头,谢浔白扶着她坐起身:“别哭了,这次意外,我们也不算没有收获。”   昭昭从他怀里抬起脸,顺道心虚地拍了拍他印着两片水痕的衣襟:“什么收获?”   她又小声补充道:“我突破金丹不算。”   还挺实诚。   谢浔白弯起眼睛:“那就是封妖镜中不仅有仙门和妖族,还有魔道。目前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们既然出现了,应当萌生了想分一杯羹的念头。”   昭昭想起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清癯少年,多年前仙门与魔道一战,因为焚月宫临时反水,藏青山重创,以藏青山山主为首的魔道三宗皆隐退避世,她不认得那个人,但在方才那不算交锋的交锋中,那个少年在用实力告诫她,要么死,要么退。   “这么说来,封妖镜中有他们非常需要的灵宝,是冲妖皇骨血来的吗?”   “不确定。”谢浔白沉吟道,“虽然封妖镜是封印恶妖的灵宝,但其中被捕的大妖太多,他们身上携带的灵宝和身死后留下来秘境都足够引起修仙界动荡,我们不知道魔道想要什么。”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先去找师兄师姐吗?”昭昭迷茫,“我们没有线索。”   “在封妖镜诞生前,封印恶妖的浮屠塔因为筑壁垒,而让大妖联合起来从内部推倒,浮光岛的铸器大师吸取教训,耗费数十人耗费几代心血造出封妖镜,镜中三千小世界,只要修为和戾气达到某种程度,就会被单独关押。”谢浔白道,“妖族自来弱肉强食,每个小世界都会有领头大大妖,我们先找到他,兴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好。”昭昭点头。   找妖怪嘛,很容易的啦,修为越是高深的大妖,妖气越重。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先稳固修为,连破三境实在太要命了。   但这算不算一言成谶?在青州她还和谢浔白说要成为修仙界进益最快的剑修来着?   入定前,昭昭傻乐了好一会,被谢浔白用灵气拍了脑袋才乖乖盘腿静修。   等境界稳固睁眼时,天际的残阳余晖皆尽收束,瓦蓝夜色从一头铺往另一头。昭昭和谢浔白在几条街外找到唯一能喘气的东西,那是一个乞丐,分明是三伏天,他却穿着厚厚的皮袄。他兜着手打瞌睡,面前一只破烂的瓷碗,里面没有钱,只有半个干硬的窝窝头。   昭昭和谢浔白面面相觑。   这个乞丐身上有妖气,他的妖气浑厚凝沉,一点也没有杀生多年凝结的腥味。   会是他们要找的大妖吗?   昭昭决定先试探一下。   她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乞丐面前,一面观察着他,一面探手抓住破碗里的半只窝窝头。   乞丐睁开半阖的眼睛看了空掉的碗一眼,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子,扔进碗中,须臾金子便化作一只热腾腾的窝窝头。   昭昭疑惑地伸长脖子,再低头看看手里的那半只窝窝头,已经是金子的模样了。   昭昭不信邪地学着他的模样把金子放到碗中——新鲜出炉的半只窝窝头。   这是什么妖术?   昭昭瞧着这人反应温吞,于是再次探手,还没等她抓住窝窝头,乞丐便握住他的手腕,含糊道:“给,我的。”   意思是——可以往外拿,但不能放进去后再拿走吗?   还挺讲究。   你是大妖怪,你说了算。   昭昭点头:“好的好的,都是您的,我不看,也不拿。”   谢浔白站在她身后,将这场交锋看在眼里,他迟疑片刻后,问道:“北方妖帝?”   乞丐松开昭昭的手,她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个巨大的黑手印。昭昭举着手傻笑了一声,乞丐咕哝:“什、么地?”   谢浔白眼神一黯,他朝后退去,就在他动的一刹那,滂湃的妖气从乞丐身上汹涌而出,直往谢浔白面门上扑。   谢浔白反应极快,眨眼已退到长街尽头,朝生鼎在他身前架起结界,抵挡了大半妖力。苍云焰从长街的尾端燃起,顺着扑来的妖力焚至乞丐身前。   破碗叮当,乞丐覆手将破碗盖下,泼灭苍云焰,他抬头看向缓步走来的谢浔白:“你是谁?”   谢浔白没有回答。   昭昭捋好被劲风吹拂得乱七八糟的发带,“啊”了一声:“北方妖帝,是那只大猩猩!传闻妖皇很信任他呀,他是只好妖!”   谢浔白看着乞丐的面色从漆黑到僵硬再到古怪地舒展,强忍着笑撇过脸。   北方妖帝不喜约束,妖皇当年三顾茅庐才请得他坐镇妖族北地,他厌恶“北方妖帝”这个称呼,却很高兴妖皇信任他,也很喜欢有人夸他是只“好妖”。   不愧是通晓天下事的白泽。   通昊别扭的眼神落在昭昭身上:“什么事?”   昭昭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通昊的破碗上便被人扔进一个血淋淋的袋子。   “妖怪!贫僧已将你要的东西带来的,快告诉贫僧如何离开这鬼地方!”   昭昭一顿,扭头看向身后那席僧袍的主人,小和尚面颊上沾着血,手中佛珠还挂着没有清洗干净的黏液。   老熟人了。   昭昭抬起一只手,干巴巴地打招呼:“无妄师兄。”   【作者有话说】   没有小剧场,中午见~ 第48章 暗害   ◎八大仙门只到其三◎   袈裟淌血, 小和尚双手合十目不斜视,他偏身朝昭昭行了一礼后,继续目色灼灼地盯着通昊。   砸在破碗中的布袋子本就没有系紧, 通昊挑开布袋口,一截血淋淋的残肢展露出来。雪白的毛皮油光瓦亮, 瞧着像是一只……猫妖的前爪?   昭昭怔住。   朝华寺的佛修下手这么凶残?不是说佛法超度不沾血腥吗?   通昊拎起那只猫妖前爪塞入口中, 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不错。”   “那就把离开这个小世界的方法告诉我。”无妄见到这一幕后面色更为难看,他连“贫僧”都不说了。   “等等!”昭昭制止了一人一妖,她先是看向无妄:“你怎么进来的?其他人呢?”   而后又看向通昊:“你为什么佛无妄师兄帮你取一只猫妖的爪子?”   两人沉默不言,昭昭试探着问通昊:“你答应无妄师兄让他离开这个小世界, 那、那我跟谢浔白呢?我们要做些什么才能离开?”   “没有了。”通昊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巴,低下头打瞌睡:“西街的猫妖不懂规矩,教一教, 杀鸡儆猴。”   “离开的方法。”无妄执拗地盯着通昊。   他满脸疲倦,眼下乌青深重,似乎连日奔忙,身上的僧袍又破又烂, 昭昭察觉他已到突破的边缘,却强行压下经脉中横冲直撞的灵力, 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已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   昭昭抿了抿唇, 小心地问道:“无妄师兄, 可是发生了什么危急的事情?”   无妄捏着念珠的手一紧, 他闭了闭眼睛, 沉痛道:“你不知道吗?宣阳教掌教被人暗害身亡。”   “你说什么?”昭昭豁然站起身。   不应当, 仙门大比前几日, 她闲来无事, 翻看过八大仙门的命轨,朝华寺的住持师父将在数年后圆寂,浮光岛分崩离析,焚月宫再度叛出仙门,合欢宗会面临存亡劫难,而宣阳教和天衍、鸿元都会因为出色的弟子而更加繁荣。   宣阳教的掌教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是谁拨弄了天命轮|盘?   昭昭眉头紧锁:“掌教……是被谁暗害?”   无妄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宣阳教弟子在回去的路上接到讣告,连夜赶回宣阳山。在我入城前,收到住持师父的传信,宣阳教搜山无果,凶手可能已经逃离。”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日前。”   昭昭有些茫然地看向谢浔白,突闻变故,她的脑袋一团浆糊。   “谢浔白,掌教身死道消,会不会和封妖镜有关?”昭昭问道,“是、是杀人越货吗?”   “从时间上来看,应当图谋已久。”谢浔白走上前来,他抬手封住无妄的几处要穴,替他疏导经脉中的灵气,“情况危急,却不急于一时,身体要紧。”   待无妄入定后,谢浔白方同昭昭解释道:“孔道友称她是在五日前听闻那则流言,而掌教是在三日前身亡,封妖镜也是在三日前落入宣州城。也就是说,动手的人很笃定能至少在连日内从掌教身上得到封妖镜。”   封妖镜作为宣阳教的镇教之宝,几乎与掌教片刻不离。   将封妖镜放置隐秘处兴许会被灯下黑,但在修仙界中,鲜少有人会是掌教的敌手,再加上他老人家一向深居简出,想对他下手绝非轻易之事。   “那个时候,掌教他应该已经回到宣阳山了吧?”昭昭道,“宣阳山结界复杂,行差踏错一步便尸骨无存,何况还有那么多守山长老,修仙界中,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高手?”   谢浔白面色沉凝,他看向垂头养神的通昊,轻轻吐出一口气。   昭昭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神情,不由紧张道:“怎么了?”   “这封妖镜中,除了仙门、魔道和妖族,可能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谢浔白舒展开眉头,“昭昭,我们找个盟友吧。”   昭昭把脑袋扭过去,目光落在通昊身上:“他吗?”   “他会愿意吗?”   谢浔白抬头看了看天穹,云层后只有十四颗星辰排布闪烁。   北方妖帝并不是被宣阳教合力抓捕的,一百年前妖皇陨落后,他自请进入封妖镜,在这个小世界里,他是守御。   守御可以在封妖镜中穿行,无妄应当早已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才会找上他。   谢浔白蹲下身,往通昊的破碗里丢下三枚铜钱。清脆的叮当声让昏昏欲睡的大妖睁开眼睛,他垂眸看了看碗中铜钱的排布,冷笑:“怎么,你也要学吾皇三顾茅庐么?”   他摆了摆手:“歇了心吧,今日的承诺已经交付,你们要走就等明日吧。”   “我们要走,也想请你跟我们一起走,”谢浔白道,“就今日。”   通昊抬起眼睛:“凭什么?”   “就凭镜中有故人拜访。”   “谁?”   “她姓孔。”   孔?孔龄襄?   昭昭怔怔地看着对峙的两人,长街有风来,将她混沌的脑子吹得清明了些。   孔雀大明王,数千年前曾在莲花宝境供职,他虽为妖,却深受佛祖青睐。他的后人在妖族中颇得尊崇,其中有一支亲近凡人,化身行走凡世时,以“孔”为姓,此后世代传承。   孔龄襄的真身是孔雀?   昭昭眨了眨眼,愈发觉得宣州城的这一场妖祸来头不小。   通昊眼底闪过一丝惊异,收起轻蔑的神态,他撑着膝盖将身子往前压了些:“如果你敢撒谎,我就把你撕碎。”   谢浔白从容地站起身:“我们何时动身?”   *   无妄突破金丹大圆满醒来时,昭昭正仰着头和通昊说话。大妖怪收起破碗,站起来时,足有两个谢浔白高,昭昭和他说话说得很费力,而且这只大猩猩不太爱开口,昭昭旁敲侧击了半天,得到最长的回答,是两个字——“闭嘴”。   友好极了。   毕竟北方妖帝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把他惹急了,一口一个小朋友,能耐着性子回复昭昭“哼”与“嗯”,可见他对谢浔白提出的合作十分感兴趣。   昭昭放心了。   “走吧。”谢浔白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世界。   似乎知道守御在此,这条街方圆十里了无妖气,个个夹紧了尾巴做妖,生怕步了那只倒霉猫妖的后尘。   ——哦呦,有些妖那是没见着,那个佛修杀妖老凶了,操起佛珠劈头就砸,要他们说,这小和尚修什么佛法呀,拎把屠刀上街去做个屠户正正好,那一刀下去,猫爪子断得干干净净。   通昊非常这群胆子只有针眼大的小妖轻蔑,临走前连着毁了左右三条街给他们制造了不小的麻烦,这才心满意足地钻进他用守御之力打开的通道。   临行前,无妄的杀气终于平复下去,他老实交代了如今修仙界的动向。   在收到宣阳教掌教的讣告后,唐挽秋带领宣阳教弟子疾行回山,而他与师兄也被住持紧急召回,计划中的历练中途夭折,在他们掉头回去的路上,又收到鸿元仙府的传信,大师兄决议由他和九师兄前往宣州,其他人则随住持前往宣阳山。   虽说佛修总与牛鼻子掐架,但宣阳教掌教身死几可撼动修仙界的格局,眼下绝非幸灾乐祸的时候。   无妄说:“进城后,贫僧和九师兄偶遇了鸿元仙府的段师姐与天衍仙门的陆师兄,他们说分别向各仙门发过求助密信,但除了我与师兄,无人能到。”   “合欢宗弟子已经回到南疆,路途遥远,未能赶到;浮光岛几位长老举办议事会,将弟子带回浮光岛后便下令不许离岛;焚月宫联系不上,宣阳教又是那般景象,只有药神谷弟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在城外赠药后,便因修为不济不得不离去。”   八大仙门,竟只到其三。   昭昭脸色有点不太好。   谢浔白却并不意外,仙门看似团结,却各有私心与冗务,宣州妖祸虽险,但天衍与鸿元两大仙门的弟子总归还有他们的师尊护佑,不来,不合情,合理。   昭昭问无妄:“你怎么没和你的九师兄一道?你们走散了吗?”   “嗯。”无妄皱眉,“和段师姐、陆师兄分别后,我们就走散了。”   无妄看了通昊一眼,道:“贫僧一路行来,从小妖处听说了一些关于妖皇秘境的传闻。他们说,只要守御摧毁妖皇陨落的那个小世界,妖皇秘境就会打开,届时开启秘境所需的灵气将会彻底摧毁封妖镜,让他们重获自由。”   无妄慢慢道:“不知是否如此?”   【作者有话说】   无妄:只会物理超度的npc一枚呢~   这章还是走剧情   感觉大家对我写的瑟瑟很失望QAQ,就是……浅尝辄止可以嘛?毕竟浔浔现在单箭头,大家先把裤子穿上呜呜呜呜,早知道我就不预告让大家搓手手了,让大家期待落空,我的错! 第49章 历练   ◎别担心,我不会放水的◎   荒凉的古城, 黄沙肆虐,昭昭一行人穿过通道来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很倒霉地遇上了流沙, 好在通昊妖力精绝,把三只灰头土脸的小朋友牢牢地护在结界里。   昭昭呸呸地吐着嘴里的沙子, 谢浔白替她掐了洁尘术, 昭昭将脸凑过去洗干净后,学着他的模样极目远眺。   无妄瞥了他们一眼,默默地往通昊身边靠了靠。   虽然在通道里,这位冷面妖帝对他说的话嗤之以鼻, 但总比站在这两个过分亲密的小朋友身边好。   他可是屡屡破戒的佛修,看不得这个。   起伏的沙丘在夕阳下金光粼粼,流沙从他们的结界下穿过, 向着远处无垠的沙丘而去。结界轻微震颤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轰隆隆地冲过来。   昭昭把手贴在结界上,肉眼可见的颤动让她有些不安:“这是怎么回事?”   谢浔白将她拉离结界的边缘:“我们好像来晚了。”   “嗯?”昭昭眨了眨眼,大着胆子将神识放出去, 不过三息,她的神识就屁滚尿流地跑回来, “他、他们……”   昭昭目瞪口呆地憋了半天, 在无妄古怪的眼神里, 憋出一句:“还好是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古城。”   两个大乘期的修士打架是什么场面, 反正在今天之前, 较为年轻的小白泽是没有见过的。修仙界百废待兴多年, 大乘期高手都快成了老古董, 一个赛一个惜命, 轻易不动手, 再者也没地方让他们活动筋骨,毕竟都是能移山填海的高手,一旦真刀实枪地打起来,那就会是……   喏,就现在这样。   昭昭看着一座座被夷平的沙丘,以及上涌的暗河,同谢浔白确认:“可以不过去吗?”   谢浔白弯唇:“恐怕不太行。”   他示意昭昭去看通昊。   自打知道远处是谁在斗法后,大妖怪满脸跃跃欲试,再回头看向身边的三个小修者,眼神里尽是嫌弃。   “三息后,我会撤掉结界,以他们术法的边缘为界,如果日落前不能赶到,那就喂妖兽。”   “什么?!”昭昭抱紧谢浔白的胳膊,扁嘴道,“可不可以……”   通昊冷哼:“我瞧着就你天赋不错,结果是个软蛋!三、二……”   昭昭眼巴巴地看着谢浔白,素来对她极好的少年温和地拂开她的手:“昭昭,你强行提升境界,根基不稳,还是多历练一些才好。”   他语调轻缓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放水的。”   通昊的那声“一”早已落下,结界撤去,昭昭的双脚几乎没入流沙,若不是谢浔白扶着她,她就又要被拖走了。   通昊已经不见了人影,无妄也出现在十丈之外,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只铜铂倒扣在地上,在铜钵上站稳后,操起佛珠便往一只刚从沙里冒出来的妖兽头上砸。   昭昭:“这是佛修?!”   难怪朝华寺的弟子都调侃他该去焚月宫,而不是屈才留在朝华寺撞钟。   谢浔白笑了一声:“走吧。”   昭昭唤出流云踩在脚下,待她站稳后,谢浔白这才松开手。   昭昭皱着眉看在流沙里挣扎的蝎子精,想了想,还是将他拎出来。就这么一会功夫,谢浔白已经头也不回地飘然远去。   真的是“飘”,他飞掠过的地方连借力的脚印都没有留下。   无妄看了一眼谢浔白的背影,一颗佛珠弹在蛇妖的脑门上:“阿弥陀佛,让个路。”   蛇妖倒在流沙里,他操纵着铜钵风驰电掣地往谢浔白那头赶,路上遇到拦截的妖怪,兜头就是一串佛珠。   八大仙门中,最为克制妖族的是宣阳教,再便是朝华寺。被经受佛法加持的佛珠砸了脑袋,不死也要晕乎很久。   昭昭识海里的流云剑灵拍着手要出来:“昭昭昭昭,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这哪里好玩了?”昭昭捡起一只晕头转向的沙狐。   她有些纳闷,她明明是一只纯良的白泽,怎么就养出了和无妄那个反骨佛修一个路子的剑灵?   昭昭按住流云剑灵试图探出的脑袋:“乖一点,不然把你送回剑冢!”   天衍剑冢绝对是流云剑灵最不愿意待的地方,剑灵挣扎着扑腾了两下,最终偃旗息鼓地服软了,乖乖地趴在识海里看他们玩。   说是“玩”,其实也就无妄玩得最起劲了,昭昭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妖兽都被清扫干净了,遇上些受伤的,昭昭还能好心地扶一把。   仅仅只是一把而已。   被关进封妖镜里的妖都是恶妖,她很难对他们心生好感,但也不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求生的时候,因为拦了路而被暴躁佛修一串佛珠砸死。至于往后他们是否能活着离开封妖镜,那就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昭昭端坐在流云剑上,前方有无妄开路,她的流云飞得极稳。   “怎么不走了?”无妄轻喘了口气,扬眉看向停在半路上的谢浔白。   昭昭将流云靠过去,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说不放水吗?”   谢浔白颔首:“前面是沙棘,我担心有人杀红了眼,也有人惯会偷懒,而致于马前失蹄。”   话分无妄一份,谢浔白目光看向的却是昭昭。小姑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而后理直气壮地开口:“我才没有偷懒!这一次我一定会比你快。”   “好。”谢浔白颔首,“沙棘妖遇风而生,万万小心。”   话音刚落,无妄的铜钵先行一步进入沙棘生长的区域。   “他又这样!”昭昭不忿地跺脚,胜负欲终于被挑起来,她快速结印紧随其后。   谢浔白无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沙棘妖倒是比先前被无妄砸晕的妖族们友善些,她不吃人,却极其难缠。不知道这一片的沙棘养了多少年,无妄甫一进入她们的领地,枝条便疯长起来。   这种沙棘妖为了保护自己,凭借风的方向感知不速之客的所在,然后热情地招待一番,比如说眼下有些狼狈无妄。   佛家有则法门,可稳若磐石水火不侵,无妄已经极尽小心,却还是拂起一缕微风。   昭昭“噗嗤”笑起来,好心地往他逃窜的另一端吹了一口灵气,沙棘妖的枝条微顿,半途折返直扑灵气掠向的地方。   昭昭无声地朝无妄说道:“谢我呀!”   无妄面色一僵,别扭地转开脑袋。   这只沙棘妖显然已经生出灵智,被骗过一次后,变得极为谨慎,昭昭的法子不灵,无妄的佛家法门却越发圆融,眼看将要顺利离开沙棘妖的地盘。   再远一些的地方,通昊站在沙丘上,身影在逐渐暗下来的暮色里仿佛一座巨塔。   昭昭觉得他炯亮的视线扫过来,很有几分最后那位今晚拎去喂妖的威胁。她抖了抖身子,把流云剑灵放出来:“去玩吧。”   “记得留根。”昭昭殷切叮嘱。   流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旋身落在沙棘丛中,瞬间便成为沙棘妖攻击的对象。   昭昭赶忙操纵灵剑穿过沙棘地。   剑修御剑的速度本就极快,昭昭全力之下,无妄的铜钵也只能甘拜下风。谢浔白踏着一截伸上来的枝条追上前去,前后两道外泄的灵气拂了无妄一脸。   和尚掐着佛珠低咒了一声。   ——想大开杀戒。   昭昭回头看无妄离开沙棘丛后,方扬声唤回剑灵。谢浔白轻松地从她身后飘过,弯唇道:“你要输了。”   “才不会!”   昭昭提气轻身,流云剑的剑光力压谢浔白的青色灵气一头。   深知谢浔白三界大能的身份,面对他的挑衅,昭昭卯足了劲,流云剑一鼓作气飞掠过缓缓塌陷的黄沙,而后笔直地坠入通昊站立的沙丘上。昭昭弯着腰喘气,谢浔白随后便到。   昭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向谢浔白,他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噙着笑意同她道了声“你胜了”。   昭昭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揪过他的衣袖恶狠狠地问道:“你让我了?”   “不敢。”谢浔白眉眼平和,“你是金丹,我是开光,你胜了我,在情理之中。”   对哦。   昭昭鼓着腮帮子盯了他片刻,悻悻地松开手。   谢浔白垂眸抚平衣袖的褶皱,藏匿眼底的笑意。   ——这也太好糊弄了。   难怪敢只身一人前往修仙界,虞念娇说得对,昭昭是该长点心了,封妖镜中前途未卜,他们的实力都被重重限制,过了今夜,只怕不会有太好的日子。   通昊轻咳了一声,扫视了三人一眼,目光在谢浔白身上微微一滞,转身面向古城。   昭昭敛了神色,爬上沙丘。他们居高临下,将古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那里已经成了断壁残垣,前方的沙地上一只活物也没有,猛烈的罡风夹杂的妖气与鬼雾扑在每个人的脸上,昭昭抬起手臂护在身前,手背处瞬间裂开细小的伤口。   昭昭蹙了蹙眉掐诀撑起护身结界,勉强抵挡住从古城里刮来的罡风与威压。   昭昭放下遮挡视线的手臂。   古城的上空两道人影快速交手,昭昭看不清他们,更分辨不出他们的术法,只好扭头看向身侧的通昊。   他微扬着脑袋,眼神专注地看着其中一个人,他的视线随着那人的移动而走,眼底尽是崇敬。   又一招过往,交战的两道人影各自退至一角,昭昭凝眸看去,轻轻“啊”了一声。   真巧,都是熟人。   孔龄襄鹅黄色的衣裙随风猎猎,头顶发冠“咔嚓”碎裂后,她毫不在意地幻化出一根金簪将长发盘起,环胸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生得孱弱,眼神却清冽,身上战意灼然,显然有着与长相不相匹配的沙场经验。   孔龄襄殷红的唇角掀起一道微笑的弧度:“好久不见,厉渊,你还活着呢?”   【作者有话说】   无妄:我好像一条狗,走在路上被人拴起来踢一jio,结果肉骨头还被这俩瓜分了,谁懂TAT   中午见~ 第50章 秘辛   ◎与朱厌那一战◎   “是要比那位愚蠢的鬼王更能活一些。”厉渊如是说道。   自从在鬼王墓葬中一别, 昭昭无聊时便偶尔想一想,厉渊会穿着程霭的皮囊去哪里呢?   冥界新的鬼王已经走马上任,他的野心无处安放, 偌大的三界,兴许早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不过现在看起来, 他好像活得很好?   程霭的皮囊几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神魂, 举手投足间再没有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僵硬,甚至微挑起眉时,这张文弱清隽的脸庞,能恰大好处地展现他身为十大鬼将之首的邪气与杀意。   程霭。   昭昭心绪有些复杂。   他是厉渊找好的退路, 在封暝将玉娘带回冥界前,厉渊便已经和程霭见过面了。年轻又文气的书生,即便被封暝的鬼王印打成重伤, 也依旧说不出一句难听的狠话。   厉渊蛊惑了他,让濒死的他心甘情愿地交出皮囊。   而厉渊为了更好地使用这具身体,日复一日地同他述说玉娘在冥界的惨状,让他心魔横生。   昭昭在无涯海秘境中进入的第一个幻境, 是程霭至死都在担忧的局面。   虽然玉娘并没有怀上孩子,封暝也不是那种只会做甩手掌柜的不靠谱男人, 但玉娘的结局, 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千百倍。   凡人的思绪有局限, 催生出的心魔幻境便是凡界无数怨偶的缩影。   昭昭低落地抠了抠手指。   孔龄襄嗤笑:“祸害。”   厉渊微笑着回敬:“寡妇。”   两位不是人的大乘期高手中场歇息, 嘴上的功夫半点都不饶人。但论戳心窝子, 显然是三百年前能蛊惑书生卖命的鬼将大人更胜一筹。   孔龄襄登时黑了脸, 站在百丈外观战的通昊周身气压也翻腾起来, 大有要冲上去和孔龄襄一道将厉渊揍一顿的架势。   看妖族吃了瘪, 厉渊心情大好, 他握紧手中碧色的长剑,偏头看向昭昭这边,同孔龄襄道:“怎么,知道不是本座的对手,所以喊人了?”   “喊你爹。”孔龄襄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也偏头看向这边。她的目光在接触到通昊时,顿住。   百丈之外,那道如巨塔一般的身躯屈膝跪了下去,他的右手握拳抵在黄沙上,向孔龄襄献上妖族最高的礼节:“通昊见过妖后,”   妖族是野蛮的族群,他们秉承着兽的本能,不屑于凡人的繁文缛节。但孔雀大明王的后人行走凡界后,执意礼待每一只强大的妖兽。   比如说他们敬崇的妖皇。   此后妖族上行下效,但通昊是散漫而强大的妖,自来只有别人跪他,没有他跪别人,即便是妖皇在世的时候。   他的跪礼生硬又笨拙,但此情此景,的确给足了孔龄襄排面,让她的身份莫名有种石破天惊的效果。   昭昭“唰”地扬起脑袋。   她知道她知道!   一百年前妖皇陨落,妖族大乱。他们本就只追崇力量,诸多大妖蠢蠢欲动,都想做妖族的新皇。   只在三日内,妖皇栖息的山脉便被从各地赶来的大妖围堵得水泄不通。   妖皇血脉强横,他们生怕屁股下的妖皇之位来不及坐热,就被妖皇的孩子拽下来,只能趁他尚未成年,先杀为快。   彼时妖后刚生产完,受她心绪震颤而早产的双胎夭折了一个。面对大妖们的挑衅,她披挂上阵,眉目英烈:“我孔雀一脉礼让多年,不长眼的臭鱼烂虾便以为能骑在你姑奶□□上拉屎?”   就……挺难听的。   但生死存亡,文雅又不能当饭吃。凭借强横的血脉,孔龄襄坚持了两日,直到四方妖帝赶到,才彻底将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而后她手段雷霆,将躁动的妖族安排地服服帖帖,孔雀大明王的血脉再度成为每一只妖心上的阴翳。   可谓又是一段传奇了。   昭昭眼神亮晶晶。   孔龄襄拨弄着手中的孔雀翎,展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在我妖族的地盘上撒野,我喊人怎么了?虽然棋逢对手很有意思,但哪有群殴快乐啊。”   她扬声:“通昊,揍他!”   昭昭看得目瞪口呆。   她确信孔龄襄在此之前完全不知北方妖帝的去向,但她理所当然得仿佛蓄谋已久,这心眼子也忒多了!   难怪一百年前那些实力比她强的大妖都被她玩得哭着回老家。   昭昭抱紧谢浔白的手臂。   厉渊躲开通昊的攻击,朗声笑起来:“确实,在别人的地盘打架,怎么说都很吃亏。不如你们下次来冥界,本座做东?”   孔龄襄调侃道:“丧家之犬,也能做东?”   厉渊“啧”了一声:“此行若是有所收获,冥界的那帮孩子就要跪着来求本座了,怎么不能做东?”   孔龄襄沉下脸:“有我在,你休想动我丈夫一根头发丝!”   厉渊再次游刃有余地躲开两面夹击,闻言一怔:“你家妖皇骨头难啃,本座可不敢。”   “来都来了,还说不敢!”孔龄襄怒火中烧,孔雀翎都快挥出火星子。   “停!”厉渊制住通昊挥来的拳头,神色古怪,“你以为本座是冲妖皇骨血来的?”   “不然呢?”   厉渊忽然大笑起来,通昊一脸莫名地看着他,直到他止住笑,叹着气摇头:”敢情我们打了半天,想要却不是同一样的东西。“   孔龄襄微眯起眼睛。   厉渊收起魍魉剑,再度退开一步:“鲲鹏的骨血虽好,却不是修补鬼王印的材料,于本座来说,无用。”   “你分明说你是来找妖皇的!”   “是啊,”厉渊点头,“不找他,怎么找凶兽朱厌?”   “朱厌?”孔龄襄愣住:“和朱厌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厉渊稍感意外,而后了悟,“也是,当年妖皇未免与朱厌那一战祸及苍生,与宣阳教的那帮牛鼻子做了场交易,他们设法将朱厌引入封妖镜中。这段往事微不足道,宣阳教的牛鼻子也秘而不宣,故而三界之中鲜少有人知道。若非妖族供奉的长明灯熄灭,你们也不会知道妖皇陨落。”   孔龄襄周身妖气一滞,她猛地捂住胸口,再开口时,声音里有着轻微的颤抖:“三界之中鲜有人知,一百前你还是孤魂野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场外看热闹的昭昭颇为赞同地点头。   ——就是!厉渊怎么知道的?她堂堂白泽都不知道!   一百年前,她才刚走马上任,新鲜劲还在,恨不得在一天内获悉三界的大小事宜。妖皇陨落,她只知妖族命星黯淡,未来百年都不会有新的妖皇上任,妖族将陷入至暗时刻。   而朱厌,昙花一现,她压根没在浩如烟渺的命轨中留意到它。   厉渊说的这一段,算……秘辛?   昭昭支起耳朵。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地墙。”厉渊饶有兴致地笑了笑,“说起来,本座辛苦打探的消息,为何要告诉你?”   孔龄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撸袖子:”今天姑奶奶非要撬开你的嘴不可!“   厉渊叹了口气:“都说妖族空有蛮力不长脑子,今日得见,果然如此。”   他避开孔龄襄的攻击:“本座收了魍魉剑,又同你透露朱厌一事,是想与你谈比交易。”   “什么?”   “本座告诉你当年妖皇陨落的原因,你、不,我要镜中所有的妖,助本座得到朱厌遗骸。”厉渊慢条斯理道,“号令群妖,对妖后应当是件容易的事情吧?”   “这里可都最桀骜不驯的恶妖。”   “做不到?”   “可以一试,但……”孔龄襄收起孔雀翎,“我记得传言中你不爱与人合作,区区封妖镜,对你而言应当不算挑战。”   “封妖镜的妖确实还不够给本座喂招。”封暝道,“但如今这镜中,可仅仅有妖,事关鬼王印,本座合该谨慎些。”   孔龄襄沉默了片刻:“可是我亏了,我只拿了消息,却要为你卖命,鬼将打得好算盘。”   封暝笑起来,那张文弱的书生脸无害极了。他道:“既然同行,本座为保全自己,不会袖手旁观。”   孔龄襄冷冷地盯着他,他顿了一下,这才收起玩文字游戏的狡猾,老实道:“本座会助你拿回妖皇骨血。”   “成交!”   一诺既成,契约的印记在两人的手掌处浮现。   厉渊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在孔龄襄越发冷冽的眼神里无奈开口:“何必着急,百年前那一战,恩怨多着呢。”   一百年前,凶兽朱厌在妖族荒山出世,大肆残害妖族。待妖皇收到消息赶到荒山时,朱厌已经成长得极为可怖。   他深知若在荒山上与朱厌对战,他们一个是即将突破极境的鲲鹏,一个是身怀上古血脉的凶兽,只怕这个凡界都会被波及。   妖皇便想到了宣阳教的封妖镜,镜中自成三千小世界,并且一旦进入实力皆会大打折扣,是一个绝佳的去处。   他找到宣阳教的掌教。   道门与妖族自来不共戴天,但面对妖皇,宣阳教的掌教还软了几分骨头,应下这个忙。   宣阳教的掌教与十位长老闭关半年,合力守护封妖镜,静待妖皇灭杀朱厌后从镜中出来。   却只等到了妖族的讣告。   妖皇那一战,最终以他一口吞食了朱厌险胜,他撑着重伤的身体在三千世界中游荡了三日,终被肚腹中朱厌的戾气所杀。   他在三日内为自己寻了一个了无妖踪的小世界,作为身死后的秘境。   再半年,北方妖帝出妖族,登门拜访宣阳教,自请进入封妖镜,成为镜中守御。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因为面瘫而被迫本章隐身   今晚见~ 第51章 反噬   ◎会骂人骂一个月◎   大抵是借用了书生皮囊的原因, 厉渊说起这段秘辛时语调娓娓,很有几分念诗的安然,将波澜壮阔的往事抚成薄薄的纸页。   纵使如此, 孔龄襄的眼圈还是微红起来,她深吸口气, 看向沉默的通昊:“你早就知道了, 对不对?”   通昊垂下头:“你有身孕,妖皇不让说。”   孔龄襄撩起散落的额发,苦笑了一声:“你做守御,是给他守坟吗?”   “……是。”   孔龄襄不说话了。   通昊是一只执拗的妖, 如果封妖镜没有被盗,她始终不来封妖镜寻找妖皇骨血,那是否意味着, 通昊将会在道门法器中聊度余生?   “秘境在哪?”孔龄襄轻叹了口气,终还是问道。   通昊抬起眼,沉凝道:“请妖后三思。”   这是拒绝打开秘境的意思吗?   昭昭仰起脸去看通昊的神情。   大妖怪的手动了动,艰难道:“妖皇的实力过于强横, 他所选择的小世界承担不起开秘境所需的灵气。若妖后执意要开,我会打开小世界间的通道, 借用灵气, 但这会导致小世界灵气干涸后崩塌, 并且通道一旦打开, 就会面临恶妖涌入秘境的风险。”   牵一发而动全身。   孔龄襄的神色有些难看起来。   百年前妖皇的实力已半步无极, 又身怀鲲鹏血脉, 要想打开秘境, 只怕要祭了整个封妖镜。   她倒是不在乎封妖镜会不会因此毁掉, 只是担心所有通道打开后, 涌入秘境的将不仅是恶妖,还有修士。   人心难定,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对妖皇骨血的觊觎,她可没有忘记蓝玦等人便是冲着妖皇骨血来的。   但思及妖皇的遗骸,孔龄襄还是咬咬牙:“开!”   通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垂眸应了声“好”。   “等一下。”始终沉默的昭昭在场外举起手,一时间三位大能的视线齐刷刷地瞥过来,昭昭的小心肝顿时一抖。   孔龄襄面色微缓:“怎么了?”   昭昭气短地放下手,看了谢浔白一眼后,这才鼓起勇气说道:“我觉得、我觉得还要再商量一下。”   厉渊似笑非笑地勾唇:“如果商量的结果是不开秘境,本座先杀你。”   昭昭瞪大眼睛,慌忙摆手:“不会不会不会!”   孔龄襄瞪了他一眼:“你再吓唬她,我就先杀你。”   厉渊扬了扬眉,不再说话。   孔龄襄收起眼底的杀意,温声问昭昭:“你想商量什么?”   昭昭抿了抿唇:“有几个地方,我觉得需要先确认一下。”   “孔姐姐你知道的,我和谢浔白都是来找我师兄师姐的,我必须先保证他们的安全。和他们汇合后,我们可以马上离开封妖镜。”   厉渊惋惜道:“小修士就是天真,秘境一旦打开,封妖镜就锁死了。”   “你怎么知道?”昭昭疑惑地歪头,“我方才就很想问你了,你对封妖镜的了解也太多了,你从哪知道的?”   厉渊一顿,看着昭昭不说话。   昭昭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往谢浔白身后躲了躲,谢浔白极为配合地侧身挡住她。   比昭昭还没有不引人注意的少年医修这才动了动脸上的神情,他直视厉渊的眼睛,开口道:“昭昭的怀疑不无道理,但眼下情形,我们会明哲保身。”   厉渊冷笑了一声。   谢浔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道:“还是说回秘境吧。依照妖帝的说法,通道打开的一瞬间,灵气就会灌入秘境,入口打开,将封妖镜锁死,修士不能进出。”   “鉴于此种情况,在下想问妖帝一个问题。”谢浔白道,“是必须同时打开所有通道吗?”   通昊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可以不可以一个通道一个通道打开,”昭昭解释道,“让灵气慢慢累积,这样既可以保住一些小世界,不然恶妖全部涌入秘境,也可以在秘境彻底打开之前,找到我的师兄师姐,让我们先走。”   通昊迟疑了一下:“通道确实可以单独打开,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妖皇秘境所需的灵气是多少,如果打开得太慢,恶妖就会涌入我们所在的小世界。”   昭昭明白通昊所担心的不是恶妖,而是修士,仙门弟子本就不是为了秘境而来,倒是不必忧心,但封妖镜中这几日混进来诸多散修,他们的目的始终都是妖皇留下来的灵宝。   而况,秘境耗费灵气诸多,可想而知会比小世界更加辽阔,若采用他们的方法,小世界不堪重负的话……   昭昭没辙了,她只好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涌入秘境和涌入小世界,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的提议兴许可以减少涌入的无关之人,不妨先试试?”   “是个好方法,”孔龄襄沉吟,“但镜中世界良多,你们如何确定仙门弟子的所在?”   闻言昭昭不由头疼起来,天衍仙门的传信术法有局限,纸折的鸽子根本送不到师兄师姐身边,不然她早在遇到通昊后便去和师兄师姐汇合了。   而药神谷……   昭昭看向谢浔白。   算了,药神谷的传信法子还不如天衍仙门呢。   朝华寺呢?   昭昭目光落在闭目静修的无妄身上。他境界不稳,面对妖后和鬼将的威压,索性撑起结界打坐去了。   昭昭眼神一亮,朝华寺有一门连魔道逆转经脉都要偷学的术法,此情此景,恰好可以拿来用一用!   昭昭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戳无妄的结界:“无妄师兄无妄师兄,帮个忙呗。”   无妄睁开眼睛,杀气腾腾:“放。”   昭昭咧嘴笑起来:“佛门的‘业莲永盛’长什么样子?”   无妄手中的佛珠“咔嚓”一声化作齑粉。   谢浔白偏过头轻笑。   那是佛门的禁术。   戒不了色的佛修在凡界青楼还俗,和花魁娘子同乐时顿悟,自称神游千百里,上至仙界,下至冥界,能与鬼神通。   嗯……代价是花魁娘子一个月下不了床。   因为太过离谱,这人自愿还俗后反被佛门追杀三千里。   但佛法包罗万象,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听,但总归是以佛法悟道,朝华寺不能不认。住持命人记录下来后便扔在藏经阁中,直到被魔道挖掘。   在无妄发作前,昭昭赶忙双手合十:工种.号猫.加书酷“师兄就帮个忙嘛,魔道弟子不是尝试过了吗?这门术法千人千面,那位佛修前辈破色戒,所以才委屈了花魁娘子,如果是无望师兄的话,那应该就是……”   昭昭想了想:“会骂人骂一个月。”   无妄一愕。   昭昭趁热打铁:“就是骂得频繁一些、脏一些而已,债多不压身,这对无妄师兄来说,应当不算什么很严重的代价……吧?帮、帮帮忙嘛。”   无妄面无表情:“算。”   昭昭瞪大眼睛。   无妄道:“宣州事毕,贫僧会随师兄回朝华寺,若贫僧在师父跟前大放厥词……”   他顿了顿,一脸苦恼:“会被打断腿。”   昭昭大手一挥:“没事的师兄!事出有因,我相信,尊师一定会理解的,我也会极力为你求情的,为了我的师兄师姐,也为了你的九师兄。”   “就只有这个办法?”   “那或者师兄有更好的办法?”   无妄沉默了片刻:“没有。”   他撤去结界,而后僵住。   昭昭问道:“怎么了?是这地不舒服吗?我给你找个好点的?”   无妄:“有些想不起来法诀。”   也是哦,佛门禁术,无妄能知道“业莲永盛”的存在已经算很叛逆的了。   那怎么办?   昭昭皱眉,下意识又看向谢浔白。   谢浔白无奈地笑了笑,挥手在沙地上写下一篇文字:“拿去用吧,不必客气。”   无妄看着拿到符咒,皱起眉。   谢浔白解释道:“救过一个修习了这门术法的魔修。”   你倒是编个合理一些的啊!   无妄翻了个白眼,依照沙地上的文字掐诀起阵。   金色的莲花在法阵上颤颤巍巍地舒展开来,不远处厉渊环着胸啧啧说风凉话:“真可惜,若我如今有着巅峰时的修为,这小秃子也不会被禁术反噬了,你说呢?”   孔龄襄没好气道:“家族之中,我修为最末,我只会开屏。”   ——嘚瑟啥呢,跟我打成平手的鬼东西!   第十七朵金莲绽放的时候,无妄的手指微微一动。   “找齐了。”无妄睁开眼睛,他轻舒了口气,“还好并不是非常分散,天衍仙门的宋师兄和虞师姐也在尽力与他们汇合,他们分别在四个小世界里。”   昭昭眼神一亮:”太好了,你和他们说好了吗?“   无妄颔首。   “那开始吧。”通昊道,“我会先打开前往妖皇秘境所在的小世界的通道。”   昭昭看向谢浔白,脸上满是邀功的喜色。   谢浔白弯了弯唇。   从黄沙古城到了无妖宗的荒芜世界,所行路途极短,饶是如此,走在队伍最末的无妄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在出口处臭着脸骂道:“破烂玩意,真她娘的憋闷。”   “业莲永盛”的反噬开始了是吗?   昭昭一脸惊奇,要知道当初通昊带着他们找孔龄襄的时候,走了十来个小世界,那么长的曲折通道,无妄连眉头都没皱。   无妄扫视了一圈扬眉看他的众人:“看你爹?”   【作者有话说】   无妄:放飞自我   昭昭:师兄!你冷静啊师兄!你骂我没事但你别骂妖后和鬼将啊师兄!(尔康手)   日常迫害小和尚(1/1)   中午见~ 第52章 执剑   ◎克服趋利避害的本能◎   山林荒芜, 飞鸟无踪,日光下,山石闪烁着莹透的光。   厉渊惊异的目光从无妄脸上挪到远方:“本座有雅量, 不和小孩子计较。”   孔龄襄轻哼:“我爹在我面前都不敢这么嚣张,小和尚你赚了。”   昭昭将脑袋抵在谢浔白的背上, 竭力憋笑。   无妄冰冷地看着他们:“一群道貌岸然的蠢货!”   他挤开在前头开路的通昊, 头也不回地走出通道,徒留几人面面相觑。   看着无妄的背影,昭昭拍着谢浔白的肩放声大笑。   孔龄襄深吸了口气:“都杵着干嘛,被骂傻了?”   通昊默默为她让开一条路, 再看一眼始终带笑的厉渊,随孔龄襄走入这个小世界。   “走吧。”昭昭笑得捶胸,谢浔白无奈地扶了她一把。   “谢浔白, ”昭昭按下笑,小声地同谢浔白咬耳朵,“业莲永盛的反噬也太可怕了,佛门都说莫造口业, 无妄师兄屡屡犯戒,对修行总归不好。这个月我不能惹他生气了, 你帮我看着点好不好?”   谢浔白弯唇:“好。”   依照无妄提供的消息, 四个个小世界的通道被打开。不多时, 昭昭便看到段玉螺扶着鸿元仙府受伤的师妹从通道里走出来, 继而是虞念娇和重伤昏迷的陆衡, 以及天衍仙府的众弟子。   朝华寺的无清师兄没有同他们在一处, 他遇上了祁越泽。祁师兄杀妖杀红了眼, 两柄灵剑沾满了妖血, 无清师兄将他从通道里拖出来的时候, 他嘴里还嚷着:“放开我,我能赢!”   然而一见到虞念娇,他便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无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废物。”   一时间还清醒着的仙门弟子齐刷刷地看向他。   无妄皱眉:“都很闲?”   无清皱起眉:“无妄师弟……”   无妄打断他,眉头皱得比他更紧:“你对我不满?”   无清打量了他一圈,沉默片刻:“私用禁术,口出狂言,回寺后你自己去领罚吧。”   无妄:“……罚你个头。”   虞念娇忍不住笑了一声,无妄如电般的目光“唰”地看向她,他张嘴。无清眼疾手快,一道禁令落在他身上,将他尚未脱口的那句话塞回肚子里。   无妄冷酷的脸色终于龟裂了,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无清。   段玉螺掩唇轻笑,一时周遭充斥着快乐的气息。   宋涛恩是最后一个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他的法衣片尘不染,神色轻松仿佛只是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在人人形容皆狼狈的当下,他便出类拔萃得打眼。   虞念娇在见到他的一刹敛起笑意:“我还以为大师兄被青州的庶务绊住了脚,不来了。”   宋涛恩从容地笑了笑:“怎会?小师妹都来了,我岂能不来?”   被点名的昭昭一抖。   她可没忘记在青州城外,虞念娇为了不让她蹚浑水,把她捆成了粽子。她不听话,师姐会不会生气呀?   昭昭咬着唇抬眼看虞念娇,虞念娇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   昭昭登时眼前一黑——完了,二师姐要秋后算账!   “人都到齐了?”厉渊抬起手,“那就开始吧。”   孔龄襄看向通昊,通昊颔首。   三人飞掠至山林上空,孔龄襄与厉渊各自结印,通昊将通道拓得更宽些,灵力带起的风吹过山间怪石的孔洞,发出幽咽的泣鸣,孔龄襄和厉渊的指尖凝聚起那四个小世界的灵气,仰头看向灰惨惨的天穹。   与灵力一道奔涌而来的,还有妖兽的嘶吼。   借着孔龄襄和厉渊开秘境的功夫,仙门弟子各自敛神疗伤,无清将药神谷弟子赠与的丹药分给众人,而那几个重伤的修士,便交由谢浔白照料。   昭昭蹲在谢浔白身边看他施针走穴,听得妖兽嘶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向通道。   已经有妖兽察觉到了危机逃窜过来,所幸早前师兄师姐杀了许多,逃过来的妖身上有伤,又数量寥寥,兼之顶着孔龄襄和通昊的威压,并不敢太过放肆。   昭昭唤出流云剑灵,执剑守在谢浔白身侧。   不远处,宋涛恩的目光落在流云剑灵上,再看向昭昭时,眼神微顿。他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但很快,他遮掩住眼底的异色,抬头去看山林上空那三道人影。   随着四个小世界灵气的涌入,天穹下已显露出秘境的模糊影像,劫云聚拢,本就不甚明朗的天色彻底陷入昏黑。   宋涛恩微扬起眉。   他认得厉渊,冥界的叛将竟会与妖族合作?   为了妖皇骨血?啧。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动了动,眼底闪过讥嘲的笑。   无妄是个实诚的佛修,神游寻到他后,将仙门当前的处境如实告知。仙门弟子不想掺和妖族的事情,那是他们蠢!   妖皇秘境,即便得不到妖皇骨血,那也有数不清的灵宝。而况宣州妖祸本就在他预料之中,青州之行扑了个空,他总要在封妖镜里得到些什么,才不枉此行。   天际的劫云让本就不安的妖更为躁动,他们盯着打坐疗伤的仙门弟子,眼底流露出贪婪的光。   一只利爪拍向结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结界上流淌的华光微微颤抖,在熊妖连续不断的拍击下,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昭昭警觉地看过去,她握紧了流云,而后回头看向为陆衡疗伤的谢浔白,目光触及他额角的薄汗,她心底一紧。   “流云,”她低声唤道,“不能让他再拍下去了,我们出去。”   流云昂起脑袋,担忧地看着她:“昭昭,你不要逞强。”   昭昭摇了摇头,掐诀闪身走出结界,流云只好让剑芒更为凛冽一些,暂且逼退凝视着她们的妖物。   熊妖停下拍击结界的动作,迟钝地低头看向只堪堪到他腰间的小剑修。他仰天怒吼了一声,一掌拍向昭昭的脑袋。   昭昭闪身避开,方才站立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深坑,尘土飞扬,她的面色愈发凝重。   白泽并不擅长战斗,在得知修仙界气运混乱后,她纠结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拜入天衍仙门。成为剑修以后,流云最大的作用不是练剑和切磋,而是陪她说话解闷。   她第一次参加仙门内部的选拔,就因为对战师兄的剑贴着她的鼻子飞过去,她当场哭成泪人,直喊弃权。   她在天衍仙门五年,虽然有好好修炼,但她不喜欢打架,师兄师姐又有意让她,她的剑法其实不算太好。   可眼下,师兄师姐都受伤了——还有谢浔白。   她总该做些什么。   而况宋涛恩的野心就像无底洞,他都敢觊觎凤凰,搅乱修仙界不过是迟早的问题。她一定要更快地成长起来,才能在将来和宋涛恩为敌时不怯场。   昭昭握剑的手愈发冷定,流云似乎明白她的决心,一改往日冲动暴躁的模样,乖巧地被她操纵着。   宋涛恩看着她愈发圆融的剑意,唇角的嘲意僵住。   昭昭走出结界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彼时他冷笑着在心底嘲讽她是个蠢货,结界碎了再架一座便是,何必耗费精力和那些恶妖缠斗,有这功夫,不若养养神将心思放在秘境的灵宝上。   但她……   师尊说得对,修仙界才人辈出,以他的天资,的确不能高枕无忧。   看着懦弱无害的师妹,一朝连破三境,剑意圆融更胜他当年——若不是夺了一柏的天命,只怕他早就在高手如云的修仙界被人狠狠地踩下去了。   宋涛恩眼底的阴鸷转瞬即逝,他换上温和的神色,起身走到结界破碎的地方,抬指修复。   无妄看着他的举动,嗤笑了一声。他说不出话,只能用两个白眼来表示他对宋涛恩道貌岸然的鄙视。   他走上前挤开宋涛恩,学着昭昭的模样掐诀走出结界,随后一口金色的大钟从天而降,挡开熊妖的利爪。   昭昭怔住:“无妄师兄?”   无妄用鼻孔看了看结界里神色难辨的宋涛恩,转身直扑妖群。   佛珠再度出现在他手上,昭昭皱起脸,随着一身巨响,温热的血液迸溅在她脸上。   ……好凶残。   昭昭咽了咽口水,眼见他被妖群淹没,赶忙提剑上前帮忙。   另一头,通昊又开了八条通道,灵气形成漩涡,秘境的门终于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头顶天雷滚滚落下。   妖族修行不易,孔龄襄凝眸看着紫色的落雷,慎重地再次加固护身结界。   厉渊的面色难看极了。   他逆天改命夺舍他人皮囊,才又苟活三百年,天雷之下,他随时都会形消神灭。   孔龄襄咬牙:“通昊,再开!”   为今之计只有引雷,他们承受不住的天雷,引给各个小世界里的大妖就好了。   通昊低头咳嗽了一声,依言再开六个通道。   又有六个小世界崩塌了。   昭昭握着剑喘了口气,身侧无妄杀意凛然,令她也生出了翻腾的杀气。   灵气浓郁得扑面如刀割,昭昭强压下内腑的不适,将剑意调动到极致。   从陆衡身上收走最后一根银针,谢浔白举目看向妖群中的少女,眼底有波澜起。   与历任白泽族长相较,昭昭娇气得过分。他总担心她会在终局时吃亏,想着既然在对战一道上不通,便多引导着她长些心眼。   她不负所望,虽然偶尔迷糊,但在该决断的时候冷静又多思。   他便想——如此也好,以后她便能一眼看穿危险,凭借本能早早避开去。   而今她克服趋利避害的本能,走出了结界,他仿佛能预见将来在修仙界混乱惶惶时,她褪去青涩与温软,执剑而行。   谢浔白手指微微一动,按捺下掐诀出阵的冲动。他的眼风掠向宋涛恩,温声道:“昭昭师妹看着似乎颇有些费力,宋师兄不去帮忙吗?”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想和老婆并肩作战,但不能掉马(委屈),所以……去吧我的崽,顶着天道之子的身份,总该付出些代价,不是吗?(老谋深算的微笑)   无妄:……所以有人管我的死活吗?我也很勇啊(脏话)   今晚见~ 第53章 忧愁   ◎她怕她以后会难过◎   宋涛恩有些意外:“恶妖虽然凶残, 但大多身负重伤,而况有无妄师弟与小师妹一道,这对小师妹而言, 应当算是一场不错的历练。在下以为。如今最要紧的是这座结界,我留在这里, 既能为师弟师妹护法, 也能照应小师妹一二。”   “这可算不上什么历练,既然宋师兄愿意看守结界,不若先让昭昭师妹与无妄师弟退回来?”谢浔白眉眼不动,“通道还在打开, 届时大批恶妖涌入,他们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宋师兄身为天衍仙门的首徒, 应当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师妹送死吧?”   宋涛恩眼底掠过嘲讽。   天衍仙门的首徒光风霁月,他却不是什么好人,但占了这层身份,人人便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温和友善, 以此敦促着他去做那些恶心虚伪的事情。   他忽然轻笑起来:“你说得对。”   ——那样好的天赋,若折在恶妖手里, 岂不可惜?   他掐诀离阵, 在新的恶妖浪潮涌来前, 轻松将昭昭和无妄带回结界。   谢浔白盯着他的背影, 眼底浮上一层薄冰。   都是一步十算的老狐狸, 宋涛恩方才在想什么, 他再清楚不过。   他似乎纵容他太久了, 久得令他忘记, 天道是睡了, 不是毁了。   宋涛恩一手钳制着一个小朋友,他的剑灵寂雪为他们断后,剑芒劈斩而下,前行的路覆上白雪,拥挤在上头的恶妖冻僵了片刻,借着这点空档,宋涛恩轻松地从他们头顶掠过。   昭昭抹去唇角的血迹,回望那条雪白的路,她有些不甘地抿了抿唇。   “谢浔白,”昭昭眼睛找到那席青衣,扁着嘴将手臂上的伤口拿给他看,“疼死我了。”   谢浔白笑了一声,伸出手。小白泽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将受伤的手臂放到他的手里,小小声地同他撒娇:“好疼好疼。”   谢浔白垂眸看着那道并不严重的抓痕,心底蓦然一软,忍不住逗她:“止疼的丹药用完了,你要怎么办呢?”   “就……吹吹呀。”   谢浔白无奈,各种医修典册上记录止疼的方法,都没有“吹吹”一说,哄小孩子的把戏而已,但……   谢浔白看着昭昭亮晶晶的眼睛,终还是低下头轻轻吹了一吹。   这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腻歪!   无妄看了眼地上陆衡那身快被血水泡烂的蓝白法衣,默默双手合十拜了拜,翻着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笑话,佛门的护身结界可抵千军,昭昭手臂上的那一道,还是他出阵前她自己粗心大意被熊妖伤的。   就蹭破一点点皮而已!   无妄啪嗒啪嗒走远,怨气冲天。   他从始至终没看宋涛恩一眼。   昭昭也没有。   自从见过一柏师兄后,她便不太乐意和宋涛恩说话——她怕她忍不住揍他!   手臂上的伤早就不疼了,但因为不想和宋涛恩说话,她只能眼巴巴地同谢浔白撒娇。   不过她当真是在见到谢浔白后,委屈的情绪达到顶峰的。   就好像在外面胡作非为的孩子王和别人打架,明明把人家揍得嗷嗷惨,却在见到家人的一瞬间硬挤出眼泪,试图恶人先告状,搏一搏家里人的疼爱。   谢浔白的气息吹拂在伤口上,昭昭忍不住蜷起手指——有点痒。   谢浔白点到即止,他替昭昭包扎好伤口,又拉下衣袖,抬眼不期然见到她微红的脸颊,不由一怔:“怎么?”   昭昭“啪叽”一声捂住脸,猛地后退一大步,慌忙摇头:“我没事!”   真奇怪,谢、谢浔白刚才一点都不像他了。   她就撒个娇,他怎么这么听话,说吹吹就吹吹呀?   谢浔白以前……   昭昭警警惕惕地看着他。   谢浔白以前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传闻里这人脾气又臭又硬来着。仙门大比后他们成了朋友,谢浔白虽然对她颇为和颜悦色,但守礼得活像凡界的老学究。   可现在他他他!真的吹她!   昭昭说不出话来,捂着脸瞪着谢浔白,而后在他略显无辜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好吧,是她先招惹谢浔白的,如果反咬一口的话,就显得她很没有道义!   昭昭放下手,鼓着脸慢慢摇了摇头,而后飞快地脚底抹油,缩到虞念娇身后。   虞念娇正打坐疗伤,昭昭躲在华光缭绕的结界后,忍不住又开始想,谢浔白会是三界中哪位大能呢?   他好像无所不知,但费解的是,没有人认出他。   如果说孔龄襄和厉渊是因为没见识过谢浔白的实力,那和谢浔白动过手的通昊呢?他显然知道谢浔白身份有异,却依旧猜不出他的来历。   哦对了!还有朝生鼎,仙门大比上碎掉的朝生鼎在青州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是不是意味着他身怀神力?   那就不是凡界和冥界的人,也不会是仙界的寻常仙官,大抵是……各方天域的帝君?   可近期没有下凡历劫的帝君。   昭昭有些泄气,和谢浔白相识这么久,朝夕相对,她竟然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她再也不是博闻强识的白泽了。   天上地下,找个人怎么这么难!   昭昭将脑袋轻轻磕在虞念娇的护身结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   不管了,等宣州的事情一结束,她要和谢浔白聊一聊!   宋涛恩抢夺他人气运这件事迫在眉睫,若被她证据确凿地捅出去,宋涛恩一定会招来追杀,宋涛恩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届时修仙界动乱,一个大能的立场便显得格外重要。   若是谢浔白袖手旁观,那她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但谢浔白要是被宋涛恩拉拢……   昭昭不敢去想与他为敌的局面。   虽然她觉得谢浔白是个好人,但宋涛恩可太会谈交易了,楚凝便是绝佳的前车之鉴。阿娘说过的,人心隔肚皮,到了修仙界,宁愿孤身执剑,也绝不能轻易信人。   昭昭有些忧愁地做了个决定——在和谢浔白谈谈之前,还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   她怕她以后会难过。   谢浔白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慢慢将心底涌上来的暴虐压下去,他蓦然嗤笑了一声,目光从宋涛恩的背影掠到秘境之门上。   诅咒开始作用在肉|体凡胎上,今日他能因为昭昭的逃离而激荡起心中的恶念,他日兴许便会因为一句不相干的话而大动干戈,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宋涛恩的狐狸尾巴,该让修仙界的人看看了。   第五十九个小世界轰然坍塌后,最后一道落雷被孔龄襄引给刚从通道里挤出脑袋的大妖。   秘境之门终于开了。   昭昭仰头看向骤然亮起的天穹,九个巨大的光轮悬挂在上面,仿佛九只金乌。   这是不详的征兆。   昭昭下意识瞥向厉渊,他唇角弯起满意的笑,用颇为欣赏的目光注视着这道异象。   昭昭抿了抿唇。   ——朱厌,兴许没死。   前路凶险,她心中惴惴,忍不住回头去看谢浔白,目光却在中途顿住。   她失声:“唐师姐?”   最后一条通道的出口处,一双手推开死去的大妖,唐挽秋身穿白衣,面无血色。   她身后,容韶卿一袭荼白长裙,扶住趔趄的她。   唐挽秋拂开容韶卿的手,拔出宣阳教的镇教之剑悬天,直指厉渊。   “鬼将大人好威风,杀了我师尊,还妄图染指妖皇秘境,”唐挽秋厉声道,“今日我就算死,也要师尊报仇!”   长风猎猎,仙门弟子仰头看向悬立在半空的唐挽秋,人人怔然。   合体期的修士,纵使有悬天伴身,也依然不会是厉渊的对手。   ——唐师姐和这位神秘大能有何恩怨,竟能让她如此冒险?   厉渊看了眼身后洞开的秘境之门,微扬起眉:“哦?那牛鼻子死了,与本座何干?”   “贼人休想狡辩!”唐挽秋冷声,“旁人不认得你,我认得,三百年前冥界叛将厉渊,我在无涯海秘境见过你,自是认得你的鬼气。你杀了我师尊,没有承认的勇气么?”   “本座的魍魉剑不喝修士的血,不是本座杀的人,本座为何要认?”   “证据确凿,你休想抵赖!”唐挽秋道,“我且问你,三日前,你可有去往师尊的住所?”   厉渊沉默片刻,掀唇:“有。”   一时哗然,连昭昭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她和谢浔白在青州呆了两日,葬玉娘用了半日,第二日方随孔龄襄入城,镜中不知岁月,但仔细算来,仙门大比应当是四日前结束的。   也即是说,宣阳教掌教在四日前回到宣阳山后,厉渊在第二日便找上了他。   能让大乘期高手无声无息地死去,厉渊需得在两日内将实力恢复至巅峰。   暗伤三百年,程霭的皮囊养得再好,厉渊要如何做,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修为?   那可是大乘期的高手!   昭昭想起厉渊与孔龄襄对战时的保留,不由皱起眉。   厉渊坦荡道:“本座是拜访了他,可惜了,这牛鼻子冥顽不灵,不愿把封妖镜交出来,本座只好用了些手段,而至于他的死活?”   他沉吟道:“本座走的时候,他应该还活着吧。本座虽不在冥界办事,但冥界的规矩本座还算记得,那牛鼻子阳寿还有六十年,本座不会下死手。”   唐挽秋怒极:“那你如何解释师尊的尸体上只有你的鬼气?”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因为太听话而被老婆猜疑QAQ   明天想请一天假!日六了一周,键盘码出火星子,有些地方表达得很囫囵,还有好多错字,所以明天会小修一下,捉一捉虫,就先不更啦,咱们2号中午见~ 第54章 心急   ◎我要去找他◎   “你们似乎证据确凿?”沉吟了片刻, 厉渊那张漂亮的书生面孔上展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哦,那就当是本座杀的吧。”   昭昭一怔, 有些摸不清楚厉渊是无从辩驳,还是不欲和唐挽秋掰扯。   但她觉得, 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一些。   得到厉渊的承认, 唐挽秋目眦欲裂,手中悬天剑的剑阵直逼厉渊面门。   宣阳教道法高深,在剑术一道上虽不及天衍与鸿元,但剑气中正凛然, 最克邪物。   厉渊微眯起眼睛,不敢硬接。他偏身闪过,悬天剑的剑阵便贴着他的身躯落在秘境之门上。   天穹悬挂的九轮金乌微微摇颤, 转瞬“扑”地灭掉了一只。   小世界的地面震动起来,围绕在结界旁的恶妖愈发躁动难安,他们仰头看向洞开的秘境之门,再也顾不上孔龄襄的威压, 纷纷幻化出真身扑向秘境的入口。   恶妖来势汹汹,孔龄襄不得不暂避锋芒, 她退走, 给他们让出一条道。   “怎么回事!”她看向通昊, 厉声喝道, “一个合体期的修士, 怎会如此轻松地破坏秘境入口?”   通昊锁眉:“秘境入口本就脆弱, ‘九日浮空’这道异象乃出自凶兽朱厌。妖皇吞食朱厌后, 已与它气机相连。合体期的修士实力不强, 能破坏秘境入口, 无非是因为朱厌有意让‘九日浮空’宛若纸糊,不想让妖皇后人得到骨血传承。”   昭昭眼神一动,有些忧心地看向半空中对峙的两人。   唐师姐意不在秘境灵宝,一心为宣阳教掌教复仇,而厉渊却要找寻朱厌遗骸,重铸鬼王印,以期重掌冥界。   他们实力悬殊,若厉渊要和唐师姐计较损毁的秘境入口,唐师姐根本招架不住!   一击落空,唐挽秋再度掐诀,这一回悬天剑的剑势愈发灼灼。   水镜之后,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铮然相撞的悬天和魍魉,将视角偏移到天穹上仅剩的七轮金乌,笑意盎然:“真是好大一股东风。”   他身穿一袭莲青色的异族服饰,披挂的银器在他举手投足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如果昭昭在这里,一定会指着他的脑袋狠狠地“呸”一声——这人可不就是她在长街浓雾中见到的大坏蛋吗!   侍立在他身后的女子闻言便道:“这股东风虽来得及时,但到底是少主神机妙算,才将那群仙门蠢货玩弄于股掌之间。”   钟辞将手按在银色的抹额上,饶有兴致地笑起来:“盼兮,那几个散修到哪了?”   “少主放心,有蓝玦盯着,他们逃不了。”   “好。”钟辞站起身,“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一步。”   盼兮颔首,钟辞又道:“传信给蓝玦,让他快一些。”   他最后看了一眼水镜,上头的画面定格在少女仰起的脸上,她眉眼间带着温软的纯善,眼底满是关切与担忧。   ——心软的蠢货。   钟辞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想起神识分|身在长街上困住她的那一幕,她就像他掌心的蝼蚁。只可惜了,没弄死她。   不过没死也好,他倒要看看,能一炷香内连破三境,她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扮猪吃老虎。   钟辞的身影消融在水镜前,秘境前,九日悬空只剩七盏,被恶妖冲撞过后的入口越发摇摇欲坠,灼亮的日光下,人人视线模糊,他与风同行,隐蔽地进入妖皇秘境。   恶妖气息驳杂,兼之在场众人的心思皆放在厉渊和唐挽秋身上,他的潜行十分顺利。只在掠过孔龄襄身侧时,这位神秘强大的妖后似有所察地抬起眼,然而她什么都没发现。   钟辞心底嗤笑,油然升起愚弄世人的自得。   他的身影消失在秘境之门后,宋涛恩的目光虽与众人一道落在悬天与魍魉两柄剑上,眉头却微不可察地扬起来。   谢浔白将一切尽收眼底,面色无澜。   牛鬼蛇神看多了,这点把戏似乎还不够精彩。   孔龄襄和通昊使了个眼色,不再关注唐挽秋和厉渊的纠缠,闪身进入秘境。   厉渊一瞥眼瞧见这幕,嗤笑一声,不再有所保留,反手架开唐挽秋的攻势,朝秘境入口飞身而去。   唐挽秋倒退数丈,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再度握紧悬天剑,不言不语地紧跟上去。   容韶卿眸光一顿,来不及与仙门弟子多说什么,跟在唐挽秋身后进入秘境。   通昊离开后,通道就渐次关闭,荒山之上灵气稀薄,头顶的金乌几乎坠落。宋涛恩锁眉:“我们也赶紧进去吧。”   谢浔白医术卓绝,除了重伤的陆衡尚未醒转,其余诸人气色皆比来时好了许多,就连祁越泽都被虞念娇掐醒。   宋涛恩说完那话便率先闪身进入秘境,见状,虞念娇冷哼了一声,一只手搀起祁越泽,瞪了眼身旁略带懵懂的师弟师妹:“还不走?”   凶得一群人纷纷低下脑袋专心御剑,虞念娇垫在最后,祁越泽在她身后调笑道:“虞师妹,你家大师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你们呀?不像我,可是和我的师弟师妹共生死过的。”   虞念娇一记肘击撞在他贴过来的胸膛上,他夸张地咳嗽起来,虞念娇慌忙回头,却撞上他带笑的眼睛,不由咬牙:“……再装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祁越泽连忙告饶。   长剑飞掠灼目的白光,一行人落在秘境中。   虞念娇看着前头只身一人的昭昭,又环视了一圈仙门弟子,没有找到谢浔白的身影,她不由蹙了蹙眉。   昭昭一路上都黏着谢浔白,这会怎么不在一处?   吵架了?   虞念娇难以置信。   昭昭会耍小孩子脾气,偶尔不理人倒也正常。但她实在想象不出谢浔白是怎么顶着那张一万年不动一下的脸和昭昭吵架。   哦不对,这个被药神谷弟子造谣早晚要做魔头的医修,对她家昭昭笑得可温柔可纵容了。   哎呀真是的,昭昭就算生气也不能就这么把人丢下呀,青州的时疫多亏了他的药方。昭若是是在他那里受了委屈,大可从封妖镜出去后再和他算账嘛。   虞念娇叹了口气,丢下眼巴巴的祁越泽走向昭昭。   昭昭环顾四周,发现不仅唐挽秋和容韶卿不在,连宋涛恩也不在,还有谢浔白……   秘境的天穹云雾浓黑,不见星月,他们所在的巷口了无妖踪,侧耳倾听,倒是能听见不远处的长街上,涌入大批恶妖后传来的嘈杂声响。   大红色的灯笼在风里摇晃,虞念娇拍了拍昭昭的肩膀,昭昭恍然回神,朝虞念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仙门弟子退入巷中。   隐匿气息的结界架了起来,昭昭凝视着结界外逐渐有妖族走动的巷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偏头问虞念娇:“怎么了?”   虞念娇一愣,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昭昭长大了好多。   她按下心头的疑惑,摇了摇头。   昭昭目送一只拖着六条尾巴的狐狸从结界前走过,垂下头抠了抠手指,紧绷的思绪放松下来,一想到谢浔白踪迹全无,忍不住难过起来。   她扯了扯虞念娇的衣摆,吸了吸鼻子,略带哽咽地开口道:“师姐……”   虞念娇吓了一跳,赶忙捧起她的脸:“怎么了?”   红灯笼下,少女眼尾的红意几乎看不见,但虞念娇知道,她快哭了。   “这是怎么了,害怕?”虞念娇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没事,师姐在呢。”   昭昭摇了摇头,抿唇酝酿片刻,方皱着鼻子问道:“师姐,如果……是如果哦,你怀疑将来有一天会因为立场而和祁师兄为敌……也、也不是为敌,就是你发现,祁师兄会在将来对你的处境袖手旁观,你现在会怎么做?”   她问得含糊,虞念娇思索道:“你是想问我,是该及时止损,还是得过且过?”   昭昭眨了一下眼睛,迟疑着点头。   是这个意思吧。   “昭昭,”虞念娇正色,“在青州城门与你分别时,我便发现你有心事。以前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会和我说,但你方才开始遮掩起来了。”   虞念娇捏了捏昭昭的耳朵:“你不说,我便不会多问。如果真有一天,我对你的处境袖手旁观,你会现在就与我割席吗?”   昭昭一怔,慢慢垂下眼睛:“师姐,你不一样。”   知道要与宋涛恩为敌后,她便从未指望过各仙门能与她同仇敌忾,即便亲近如虞念娇。   二师姐是很强啊,却也仅仅只是在仙门年轻一辈中有些名声罢了,放在身份未明的宋涛恩眼前,连喂招都不够。   但和谢浔白一路行来,他知道她的忌惮,也似乎对修仙界暗中的涌动了如指掌,她已经……有些依赖他了,甚至许多个和他并肩的瞬间,一刹恍惚,觉得他会在将来继续这样与她共有默契。   这样的人对她、对修仙界而言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而她在他顺从地低头后,竟开始患得患失地猜测起将来。   她不敢赌。   厉渊蛰伏三百年,是为了重返冥界。孔龄襄入世,是为了亡夫的骨血。那谢浔白呢?他那样厉害的人,会因为什么而来到修仙界?   昭昭的手指蜷缩起来。   虞念娇握着她的手,慢慢展平她的手掌:“昭昭,凡夫俗子皆有羁绊,绝非一言不合便能断绝来往的,何况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预测。将来如何,不得而知,若祁越泽叛道,伤我至亲,我会亲手了结他,而现在,他什么都没做。”   意思是——不必顾忌将来,只管当下吗?   可阿娘说,不可结缘。   昭昭抿了抿唇,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鼻子。   她心急了,怎么说也该等宣州事毕,和谢浔白谈过之后再做抉择,她就那样把人丢下,实在是太坏了!   昭昭的眼泪掉下来,她瓮声瓮气地说道:“师姐,我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等老婆哄   回来啦~调整了一下作息,周一到周五中午12点更新,晚上就不更啦,加更放在周末 第55章 妖市   ◎妖族有天光墟◎   街尾的商铺上挂着成片的大红灯笼, 铺面柴门紧闭,昭昭坐在台阶上,翘起脚看幻化出来的尾巴。   粗壮的蛇尾冰凉滑腻, 昭昭好奇地将它摆过来再摆过去,委委屈屈地同一旁扶着门艰难爬行的段玉螺说道:“段师姐, 我走不了路。”   段玉螺揉着磕在柴门上的额头:“我也是。”   昭昭和段师姐是瞒着虞念娇偷溜出来的。   昭昭说要只身离开结界找谢浔白, 虞念娇自是一百个不愿意。她只好留书一封,和段玉螺一起卷包袱跑了。   市集上全是妖,他们幻化出妖身,大摇大摆地进出商铺。昭昭和段玉螺一袭仙门法衣, 格格不入得仿佛一地绿油油的麦苗地里生出两株树。   所幸段玉螺已然炼化早前昭昭在仙门大比时赠给她的鹿蜀内丹。鹿蜀主“生”,段玉螺和昭昭围堵了一只修为一般的蛇妖后,将她拖到僻静处, 取了两滴妖血,以鹿蜀之力炼化,硬生生为她们捏了个妖形。   就是……走不了路。   昭昭后悔不迭:“早知道就该再等等,找个四条腿的。”   段玉螺咬牙:“算了, 好不容易才等来一只能一击即晕的,若实在无法适应蛇尾, 便再用灵力化开, 我们只求妖气, 不求妖形。”   昭昭抱着蛇尾巴玩了一圈, 郑重地点了点头, 利落地将尾巴一分为二。   段玉螺却没有将蛇尾化开, 她扭着腰走了好几步, 方吐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我们都是人形的话, 难免会招来怀疑。”   昭昭伸出手扶住她,段玉螺适应得极快,拖着蛇尾走了一段路后,她便能拂开昭昭的手像模像样地走起来。   “昭昭,可以和谢道友联系上吗?”段玉螺问道。   昭昭泄气地摇头:“不能,连宋……大师兄和唐师姐他们也没有讯息。”   离开结界后她便尝试着给谢浔白和唐挽秋传信,却石沉大海。   段玉螺蹙眉:“秘境这么大,我们又该去哪里找他们?”   昭昭抿起唇:“总有办法的。”   两人从街尾走到街头,鹿蜀之力捏就的妖力浑然天成,擦着肩走过的恶妖竟没有一只发现她们的异常。   昭昭打量着往来的妖。他们换下了破烂的衣袍,女妖们云鬓高挽,发髻上别着亮晶晶的玉饰,而一些男妖手里提着酒肉,俨然一副十足富有的模样。   遁入秘境也才不过半日,这些妖竟都改头换面了。   “这里是市集,”段玉螺低声道,“那便意味着有交易往来,但妖族是用什么交易的呢?”   昭昭一怔,看向对面的赌坊:“……是萤石。”   那是由一种会发光的虫子的尸体所化,妖族喜欢一切闪烁晶莹的东西,又因萤石稀少,才将它奉为可以易物的宝贝。   但这里是妖皇秘境,在被孔龄襄三人合力开启前,昭昭可以确定,里面没有任何能喘气的东西。   那这些从各个小世界涌进来的恶妖,是怎么在短短半日内将市集盘活起来的?   昭昭和段玉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赌坊门口。   与萤石有关的地方,钱庄属第一,赌坊必当属第二。   昭昭深吸了口气,此行除了找谢浔白,还要盯紧宋涛恩。这人和“秘境”两个字放一起,准没有好事。上一回在鬼王秘境,要不是封暝留了个心眼,将“傀儡师”和“问心无愧之人”两个条件放一起框住了巫繁,只怕等昭昭到最后那间墓室时,玉娘头上簪的血玉山茶花都会被宋涛恩薅走,哪还轮得到巫繁一介小散修喝汤。   这一回他着意避开众人,又在小世界中保留了实力,若说没对妖皇秘境生出点心思,骗鬼都不信!   昭昭想着,只要盯紧了秘境中的一草一木,不怕找不到宋涛恩,最好人赃并获,如此她就能将他拧去给各大仙门审判!   昭昭摩拳擦掌地盯着赌坊门口,她们没有等很久,一只赤条条的槐树老妖被赌坊的打手无情地丢了出来。   老槐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朝赌坊啐了一口,恼怒地赶走围观的妖,蹒跚走向街尾。   “无论人还是妖,赌鬼就是赌鬼。”段玉螺道,“他会去取钱的,我们跟着他。”   昭昭点头,与段玉螺一道跟在老槐妖身后。   他的衣物被扒光了,只好遮遮掩掩地穿回那身老树皮,昭昭随行了他一路,发现这妖越走越偏僻,曲折难行的巷子里,每到一个巷口,他都要警惕地张望好一会儿。   昭昭和段玉螺耐着心思,看着他最终停在一个小院前,鬼鬼祟祟地扣响院门,而后也不等人开门,三息过后便径直推门入院,不多时里头便传来他气急败坏的骂声:“怎么不能赊?先欠着这一笔,等我尽兴了,即刻就办!”   昭昭和段玉螺将耳朵贴在门上,里头有人轻声说了句什么,老槐妖的骂声截然而止,院中恢复寂静。   昭昭伸出手,段玉螺赶忙拉住她,低斥:“做什么?”   “拿钱。”昭昭轻声道。   她学着老槐妖的手法,在柴门上扣了三下,三息过后推门而入。   院中只有一只妖。   身穿白袍的少年耷拉着两天毛绒绒的长耳朵,面无表情地挥动手中的铁锹,松动的泥土下,隐约显露出一张老树皮。   昭昭顿住。   ——我、我敲门了!   少年抬起眼,一双红眼睛毫无波澜,熟练地问道:“接,还是发?”   “……啥?”   兔妖举起手中的铁锹。   昭昭面色巨变:”等等等一下!“   铁锹在她脑袋上方两寸的位置停住,兔妖面无表情地歪下脑袋:“新来的?”   昭昭小心地从他铁锹下挪开,陪笑道:“对,啊不对!我就是……就是……”   昭昭急中生智,指着泥里的老槐妖愤怒道:“这货倒欠我八百萤石还敢去赌,今儿个说了会还,结果我一个子儿也没见着,就、就看看他搞什么名堂!”   兔妖冷漠地盯着她,似乎在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昭昭巍然不惧地瞪回去。   ——只要我坚信这是真话,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死去的槐妖也倒欠我八百萤石。   兔妖没有说话,收起铁锹转身走进屋里,徒留昭昭愣在原地。   以防被一网打尽,段玉螺留在了院子外。昭昭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只能盯着脚下那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槐妖发呆,他似乎是被一击毙命,尸体化成一截老树根,看起来凄惨极了。   还没过上半天好日子呢。   昭昭不由对那只兔妖好奇起来。   妖族崇尚力量,像兔妖这种温软无害的小妖,在妖族中是很难存活的,就更不必提修行。除非拥有得天独厚的血脉,寻常的妖在修行一道颇为艰难。   本就是逆天而行,有些妖索性□□魄以求索强大的力量,兔妖这种修为低微的小妖很容易就会被拿去打牙祭。   眼前这只被埋了半截的老槐妖有着千年的修为,却被那兔妖一铁锹砸死。可想而知,这只兔子不会是寻常小妖。   昭昭正胡思乱想,紧闭的厢房大门被打开,从里头探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脸还是那张脸,头上两只长耳朵却耸立着,小兔妖友好地和昭昭打招呼:“久等啦,哥哥不懂事,让贵客受惊了。”   “你是……”   “我叫小白,”兔妖幻化出椅子请昭昭坐下,又胡乱踢了几脚松散的泥,将那截老树根彻底掩埋后,一脸无害地和昭昭谈天,“我是半家钱庄的老板,贵客是来取钱的,还是散金的?”   昭昭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小白耐心道:“取钱呢,就是前头的生意,拿票子来换萤石。散金是我哥哥的生意,就在这里,客人有什么想要的呢,和哥哥说了,哥哥写一张悬赏,会有妖奔着价格来。”   小白又笑嘻嘻道:“本来呢,头一回来的客人都打前门进,但手里没有票子,就要往这走走,做哥哥的生意。”   敢情这是将赚萤石和取萤石都包圆了?   昭昭瞪大眼睛,半晌方道:“我没有票子。”   “简单。”小白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翻开来点到,“帮城东酒馆的老板娘摘一篮子桃花,十枚萤石……哦这有个着急些的单子,萤石多,不过要出趟城,找一只名叫漱寒的鹿妖,取了她的角,一百枚萤石。客人,您接么?”   昭昭恍然大悟。   她听闻妖族有天光墟,破晓时分开市,藏在地下的钱庄富可敌国,每日账面上的流水令人咋舌。在天光墟中,只要有钱,多的是空有蛮力的妖去卖命。   妖皇这是……将妖族的天光墟搬过来了?   难怪不过半日,秘境的市集便盘活起来。对恶妖们而言,这座名唤“半家”的钱庄,可不就是让他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昭昭道:“我想找一个人,我换到的票子,都可以放进钱庄里加码。”   小白眼睛一亮:“贵客要找谁?”   “找……”昭昭顿住。   秘境凶险,她不能随意暴露谢浔白的消息,而况她和段师姐行走市集都做了些变化,难保谢浔白不会乔装。   她懊丧地垂下眼。   都怪她!先前与谢浔白同行时竟忘了与他约定暗号,这下好了,束手又束脚的。   昭昭失落地站起身:“算了。”   “哎,您别走呀,”小白唤住她,“说不出要找之人的名字,说个特点也行。”   不行!   昭昭摇了摇头,她朝院门走去,在拉开院门时忽然顿住身形,她边往回走边道:”我不找人,我找一种药。“   小白耷拉下去的长耳朵霎时抖擞起来,他拿出一根炭笔,眼神晶亮地看着昭昭:“您说。”   “一种名为重阳葵的药,只要有人能找到,多少萤石我都给!”   “重阳葵?”小白皱眉,“……长什么样子?”   “没见过吧?”昭昭笑起来,“这可是绝无仅有的灵药。”   ——谢浔白说的。   昭昭在心底默默补充。   埋葬玉娘时,昭昭找过先后两个风水宝地,第一个是掐指算的,但等她和谢浔白到的时候,才发现泥地里生着一株生着双面花盘的葵花。   谢浔白说那是重阳葵,葵花中的大懒蛋,因为不想跟着太阳转,而在另一面长出花盘,若能养上百年,兴许会是一味灵药。   昭昭想,谢浔白那样聪明的人,等消息放出去,他一定会知道她在找他的吧。   【作者有话说】   昭昭:看我守株待……天道老贼?   晚上9点还有一章! 第56章 重金   ◎似是而非的双面葵花◎   日头彻底落下去了, 钱庄的后门被小白掩上,昭昭和段玉螺走出很远,再回头时, 曲折的胡同窄巷与那座不起眼的院子一并消失在夜色中。   天光墟,始于破晓时分, 天光大作后闭市, 隐匿在市集中做熟人生意,入夜后了然无踪。   倒是和传闻一样。   不远处的市集上传来恶妖醉酒后的歌唱,那是昭昭从未听过的曲调,在这越发诡异的妖氛中, 她捏紧手中的玉牌。   小白同她说,如果要找漱寒,那就要快一点, 漱寒他老人家脾气不太好,最厌烦入睡时被人搅扰。   都要拿人家的角了,还讲究这个?   昭昭同段玉螺出了城。   城外原野夜雾更重,她们捧着灵火一路向北而行, 树林中萤光点点,寒潭剔透。昭昭和段玉螺承袭了蛇妖的秉性, 尚未走近, 便激灵灵地打了好几个寒颤。   寒潭旁的歪脖子树生得低矮, 枝丫向东, 雪白的发丝从上头垂落下来, 鹿妖垂下身子, 掬起寒潭水淋在头上。   鲜红的血顺着发丝淌入潭中, 他本应生着角的地方, 只留下两个小洞。   漱寒抬起雪白的眼睫看向昭昭和段玉螺, 而后无趣地垂下双眸,将一头雪白的发丝彻底浸入寒潭。   昭昭看着潭中丝丝缕缕的血色,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漱寒……前辈。”   鹿妖冷淡的眼神撇过来。   “打扰啦,我和姐姐慕名前来,想问问您……”   “问我的角。”漱寒重新倚在树干上,一寸寸拂净发丝上的水珠,“你们来晚了。”   “那我能问您为什么要悬赏您的角么?”   “千年白鹿的角非比寻常,”漱寒道,“进入封妖镜前,我杀了无数觊觎我的角的人。”   “您既然有千年的修为,谁又能取走您的角。”   “你说错了,小蛇妖。”漱寒的目光终于落在昭昭身上,他勾起一抹无甚情绪的笑,“不是他取走我的角,是我把角给他。”   “为什么?”昭昭惊异地瞪大眼睛,“他是谁?”   “不认识,应当是一个魔修吧。”漱寒叹了口气,“他说他要拿我的角去解开妖皇殿下的最后一道关卡,我便给他了。”   昭昭蹙眉:“我不明白……”   “这个秘境不是妖皇骨血的藏匿之地,对吗?”段玉螺沉吟道,“繁华的市集是妖皇的障眼法,他在秘境中留下了一道通往骨血藏匿之处的门,钥匙是你的角?”   漱寒有些意外地偏过头看她:“妖族竟也有长了脑子的妖么?”   这便是承认段玉螺所说的意思了。   “为什么是你的角,为什么给他?”段玉螺沉声问道。   “这是妖皇殿下与我的约定,他在临死前同我说,如果将来有人闯入封妖镜,打开他的秘境,请小白无论如何也要将人引导我这里,我会交出我的角,让他顺利进入那扇门。”   小白?小白也是妖皇埋下的暗桩吗?   他是不是看穿了她的身份?   昭昭垂落的睫羽微微一颤。   “在那个魔修之前,我见了一百三十七只妖,”漱寒幽幽道,“当我问起他们的来意,无一不是说为了萤石,好蠢啊……”   昭昭和段玉螺对视一眼,眼底疑惑之色愈浓。   去半家钱庄的妖无非为了萤石,若不是来晚一步,漱寒将真相和盘托出,她们也会如实说是为萤石而来。   这位传闻中的妖皇殿下可真奇怪,百来人都猜不到鹿角的用途,这应当是一个极难的考验,却偏偏只要说对来意,就能轻易从一只千年鹿妖头上取走鹿角。   他老人家到底是想要人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是筛选罢。”就像无涯海秘境的那条河。   段玉螺低声与她耳语,“我猜,这一百余人里,也许真的有人不知道真相,也或许即便有人知道真相,却会为了私心故意不说,试图借用钱庄给的消息浑水摸鱼。故而,妖皇要找一个坦荡的……”   段玉螺的目光落在漱寒头顶的伤口上,深吸了口气:“恶人。”   这样的人,心黑手狠,实力强盛。   “如果你们走得快一些,兴许能赶上喝口汤。”漱寒合上眼。   潭水的寒意漫了过来,昭昭和段玉螺不约而同地后退三步,转身就走。   见到城楼时,昭昭忽然明悟,小白提醒过她的!   帮城东酒馆摘桃花在册子的最后一页,一瞧便是新登上去的,而当小白说拿漱寒的鹿角时,往前快速翻了好多页后,合上了册子。   这个任务不在册子上,小白却记得那样清楚,正是在暗示她这个任务不一般。   可是谁能想到竟是妖皇设下的最后一重考验,谁会知道骨血的藏匿之处就在半家钱庄!   不对,那魔修是怎么知道的?   昭昭心想,她一定忽略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奔回城中时,将将不过三更天,天光墟未开,前往半家钱庄的巷子没有显现。   昭昭拉着段玉螺直奔城东。   桃花的香气与冷冽的酒香塞了昭昭一鼻子,酒馆外养着大片的桃花林,时值深夜,酒馆中的客人散去,堂中燃着一盏昏暗的灯,老板娘挽着袖子,坐在角落挑拣桃花。   昭昭眼尖,瞧见篮子中的桃花每一朵都完好得仿佛刚从树上摘下。   段玉螺收回逡巡桃花林的神识,轻声同昭昭说:“有魔修的气息。”   昭昭抿了抿唇:“师姐,如果对上酒馆老板娘,我们有几分胜算呢?”   “你想做什么?”   昭昭祭出流云剑:“问路。”   *   少年赤|裸的足尖踩在兔妖的耳朵上,他蹲下身,朝兔妖露出一抹友好的笑,下一瞬,他便提起兔妖的耳朵,直直望入那双冷漠的红眼睛中,开口道:“是我亲自动手,还是你来?”   院中一片狼藉,钟辞身后,身穿白衣的公子没骨头般倚在院门上,手里捧着一双淌血的鹿角。   兔妖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慢慢掰开钟辞的手:“不劳驾了,鹿角给我。”   “识趣。”钟辞哼笑了一声,偏头示意蓝玦把鹿角递过来。   兔妖喘着气瞥了一眼满地的纸页,拿起那对鹿角,而后狠狠地捅入自己的胸膛。   钟辞微微抬眉,在见到兔妖身体中那抹幽蓝的光后,眼底流露出兴奋的意味。   与此同时,半家钱庄的前院,迎来了一位身披斗篷的不速之客。   小白停下拨弄算盘的手,扶了扶耷拉下来的耳朵,看向这位客人:“您好,是取钱么?”   来人伸出一双漂亮的手,轻轻压在桌角的册子上,缓声开口:“取道。”   小白的眸光凝住了。   男人手指上沾着血迹,浓烈的妖息挥散不去。   ——他杀了一只很强的妖。   小白握紧算盘:“什么道?”   那人微微抬起来,斗篷下显露出一张青年人的面庞。他生得过分年轻,一双桃花眼闪烁着平和的杀意。   是的,平和。   又是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小白看见他斗篷下一角蓝白色大法衣,轻轻叹了口气:“取道啊,总要有鹿角。”   一个包裹被男人扔到桌上,他说:“千年鹿妖的角没有,北方妖帝的手如何?”   小白微微睁大眼睛,下一瞬,一柄冰凉的剑便挑开包裹,将一只断臂抵在他的胸膛上。   男人轻叹了口气:“多谢。”   寒凉的冰雪气息一刹盈满前堂,小白的耳朵耷拉下去,被贯穿的胸口处,贪婪地吞吐着断臂上的妖息。   一盏茶后,有人再度推开那扇门。   青色的袍角拂过门槛,随着他的到来,凝聚在室中的寒意终于消退了少许。   谢浔白蹲下身拾起地上沾血的纸页,一怔过后,缓缓柔和了眉眼神色。   纸页上,少女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重金悬赏重阳葵,重金哦”,又在旁边的空白处笨拙地画上一朵似是而非的双面葵花。   他抬眼看向堂中那扇幽蓝的“门”,将纸页折了折放入怀中,举步走了进去。   长街上,昭昭拉着段玉螺的手飞快地奔往天光墟,酒馆老板娘的实力并不强盛,她们打起来还算轻松。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昭昭心底越发不安。   魔修得到了钥匙,那宋涛恩呢,他会怎么做?   原野之上,身穿黄色衣裙的女人看着匍匐在脚下的群妖,慢慢握紧手,厉声道:“妖帝死了,若找不到他的尸首,你们都别想在秘境苟活下去!”   她转身拉开信号弹,明黄色的光在夜空中炸开。   数十里外,文弱的书生仰起头,手中碧色的长剑架开唐挽秋的攻势,温声道:“小友,你累吗?”   唐挽秋扶着悬天喘息,身后,容韶卿欲言又止。   宣阳教掌门死讯传来时,宫主带着他前往宣阳山奔丧,而后唐挽秋在宣阳教教主身上查出很细微的鬼气,当即取了悬天剑下山。   他听从师尊的安排随唐挽秋一路追查,错过了天衍仙门的求救,却在最后循着厉渊的踪迹赶到宣州。   他旁观者清,笃定其中应当有误会,只是——唐挽秋已经听不进了。   厉渊收起魍魉剑:“本座累了,后会无期。”   他赶往孔龄襄的方位,唐挽秋抿唇,催动即将枯竭的灵力再一次跟了上次。   【作者有话说】   全员到齐,终于要到爆马环节了(落泪.jpg)   手握大纲却每天在剧情里挣扎,是本菜鸡没错了   明天也是双更,如果能赶出来就三更,评论区掉落一下红包,谢谢追更到这里的小天使呜呜 第57章 约定   ◎妖皇的用意◎   大殿寂静, 穹顶隐约泄露天光,沉灰色的墙柱上,雕刻着粗糙的花纹, 藤生植物在石缝中生长,脚下的砖石年久开裂, 踩上去会发出轻微声响。   昭昭的小心地跳过地上粗壮的藤蔓, 与段玉螺一道往大殿的更深处走去。   昨夜她们赶回半家钱庄的后院时,兔妖的尸体已经凉透了。无数飞散的幽蓝光点在院中盘桓不去,昭昭用白泽神力重新将它们凝聚在一起。   穿过那道破碎的门,她们就来到这座大殿中, 魔修的气息已经淡得几乎搜寻不见了,昭昭很有理由怀疑他们有藏匿行踪的法门。   不再纠结魔修,昭昭和段玉螺在殿中漫无目的地穿行, 回廊曲折,她们很快就走入日光落不到的更深处。   长廊的尽头,石门沉重,段玉螺试探着轻轻一推, 上头两只戏水的鱼形妖兽游动起来。昭昭和段玉螺相视一眼,合力推开石室的门。   内里一改凌乱的灰暗景象, 无数萤石堆放在地上, 将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石室照得通明。石室中央腾开一片空地, 神土潮湿, 上头栽种了一株叶子呈灿金色的神树。   “是扶桑。”昭昭继续往里走去。   扶桑树被凡人奉为神树, 传闻生长于旸谷, 受金乌之气洗涤, 一千年落一次叶, 叶片入地便会化作黄金, 引得无数不怕死的人纷纷前往旸谷。   在昭昭看来,这种树只有在刚老死的时刻才最有宝贝。   生长万年后枯死的扶桑树枝干可留往昔之影,价值远高于无涯海秘境中那一整块的影壁,只因扶桑不仅可窥影像,还能心随意动,映照五道轮回中的每一桩因果。   昭昭的靴履毫不留恋地从神土上踩过,段玉螺跟在她身后,又回头看了一眼扶桑,忍不住惊呼:“昭昭你看!”   湿冷的穿堂风从身后拂过面颊,带来扶桑树枯萎时独有的异香。大片灿金色的叶片随风飘落,没入神土化作金珠。失去叶片照耀的枝干显现出青灰的色泽,树皮一片片剥落开来,露出雪白的内里。   昭昭一怔过后,奔回去将手搭在枝干上,于是树皮下的雪白便成了剔透的琉璃色。   大殿中响起一道悠长的叹息。   *   寒风吹拂到石殿的最深处,交织的血色发现随着不速之客的闯入,缓缓运行起来。   厉渊抱着魍魉剑冷沉地看着面前这座很有些年头的祭坛,同身后将剑架在他肩上的唐挽秋说道:“小友,我们谈谈吧。”   兴许是心底有愧,脾气一向不太好的鬼将大人对穷追不舍的唐挽秋多了几分耐心。   孔龄襄瞥了他们一眼,远远地走开去。   进入秘境后,她便与通昊走散了,厉渊为了引走唐挽秋,也与她分离。昨夜她给厉渊发了信号后便遁入天光墟,但他们似乎去晚了一步,钱庄满地狼藉,那只被妖皇捡回来养了数百年的兔妖被钉死在墙柱上,长耳朵垂下来,洞穿的胸口处源源不断地朝外涌着幽蓝的光点,竭力维持着濒临溃散的“门”。   孔龄襄闭了闭眼,轻叹道:“阿余,你到底想做什么?”   唐挽秋的脸色比来时更加难看,多日的奔袭已经让她到了强弩之末。她扯了扯干裂的唇,终于软了些许态度:“如果是狡辩的话,不谈也罢!”   “唐师姐,”她身后,容韶卿开口道,“我们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不妨先听鬼将大人把话说完。若真凶另有他人,我们也可以亡羊补牢。”   唐挽秋眸光微动,慢慢将悬天从厉渊肩上放下来:“你说吧,那夜你闯入师尊闭关的房间,都发生了什么?”   “本座到的时候,你师尊尚未入定,他对本座的到来十分警觉,”厉渊道,“本座向他借封妖镜,自是被他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本座无法,只好用了些手段。”   唐挽秋握着悬天的手微微发紧。   厉渊却轻松道:“不是什么要命的法门,只是冥界中一种让新来的鬼乖乖说出生前罪孽的法诀。这个法门很好用,却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陷入空茫。本座拿着封妖镜离开宣阳山的时候,他应该还晕着吧。如果这时被人趁虚而入,即便只是一个稚童,也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唐挽秋的手颤抖起来,隐忍多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再度举起悬天,厉声泣道:“如果不是你,师尊就不会死!在找到真凶前,我先杀你!”   厉渊却抬指点在她的额上,疲倦袭来,唐挽秋摇晃了一下身形,艰难地醒了醒神,而后一头栽倒在容韶卿怀里。   厉渊无甚感情地看向祭坛:“她太累了。”   祭坛上的法线已然全部亮起来了,阵眼中一枚硕大的石头显现出红色的光,宛若心脏般,一下又一下有力地跃动起来。   “朱厌。”厉渊面色凝重,魍魉剑被他抵在地上,他看着那枚石头,深吸了一口气,哼笑,“九日浮空,原来预兆的是你的新生。”   他话音刚落,一声响彻大殿的咆哮便从那枚石头中传来,祭坛晃动,碎石自头顶簌簌而落。   容韶卿蹙了蹙眉,抱起昏睡过去的唐挽秋朝后退去。   才退出十步,祭坛上红光大盛,一只白头红脚、形似猿猴的凶兽显露出身形。   魍魉剑青光大盛,厉渊飞掠上前,一剑劈斩在朱厌的头上。   *   “朱厌啊。”扶桑神树中传来男人的声音,琉璃色的树干后,缓缓浮现秘境市集里热闹的景象。   又是新的一天了。   昭昭看着树下那道虚影,男人的面容年轻极了,眉眼如画,是昭昭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摩挲着腰间垂挂的丝绦,唇角弯起一个怀念的温柔弧度。   “妖皇殿下。”昭昭轻吸了口气,垂下头同他行了一个古拙的礼。   那是上古的鲲鹏血脉,白泽后人见他执礼,是应当。   隅湫弯着唇微微颔首,伸指点着琉璃树干中的景象,轻声道:“一百年,白泽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我离开的时候,阿襄还怀着孩子,听通昊说,是一对女孩。”   段玉螺倒吸了一口气,震惊的目光从隅湫身上落到昭昭这头。   昭昭抿了抿唇:“是女孩,但妖后早产,最小的孩子不治而亡。”   在宣州城外遇到孔龄襄时,她说要收她为徒,大抵是因为想起了那个早夭的孩子。   “这样啊,”隅湫叹了口气,有些惆怅,“是我与她无缘。”   昭昭沉默片刻,抬起眼:“敢问……”   妖皇却竖起手指,示意她不要说话。   隅湫放下搭在树干的手,面上又挂起温和的笑:“想问我的用意,是吗?”   昭昭垂下脑袋。   隅湫朗笑了一声:“是约定。一百年前,我和宣阳教的道士借用了封妖镜镇压凶兽朱厌,自知十死无生,而我死后,妖骨落入秘境,会引来无数觊觎。开秘境需得耗费打量灵力,封妖镜必定会被毁去,镜中耗费宣阳教数代心血镇压的恶妖将会四下逃窜,遁入凡界再度作恶。”   “便不若,将我的秘境变做他们常去的天光墟,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隅湫的话音是温和的,语意中却满是上位者老辣的权衡。   他道:“一百年前,我濒临死境,心中做过种种猜想,着意在秘境中留下小白兄弟和漱寒作为线索,等待有缘人再次将新生的朱厌绞杀。”   当年妖皇只是吞食了朱厌,消解他的大部分实力,却始终无法彻底让它死去。他算准了朱厌会重获新生,故而让小白等待实力强盛的凶狠之人,将他们引去祭坛。   他们觊觎妖皇的骨血,妖皇便利用他们绞杀朱厌。   似乎是一件很公平的事情。   隅湫看向昭昭:“而我也在等一个合适的人,结束这场闹剧。百年前,宣阳教教主为我算过一卦,看来我很幸运,等到了一只白泽。”   昭昭挺直了背脊,略有些警惕:“你想我做什么?”   隅湫摇头:“你随心而为便是。我这一生,为妖族、为凡界,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我对不住阿襄,对不住通昊,也对不住小白和漱寒,所以,你做你该做的就好。”   隅湫又道:“但在你离开前,有件事情,你应当知道。”   琉璃色的树干上光影迭变,影像从白日转到夜间,通昊如巨塔一般的身躯从平原的浓雾里走出来,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站在山岗上,冷漠地看着他的身影。   男人手中执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夜风拂开斗篷的下摆,显露出一角蓝白色的法衣。他身形如电,不过眨眼便飞掠至通昊身旁,在这只威名赫赫数百年的大妖反应过来前,横剑划过喉头,轻易而举了结了他。   通昊捂着喉咙倒下去,他竭力抬手握住男人斗篷的下摆,狠狠往下一扯。   影玉中,显露出宋涛恩的脸。   他凝视着通昊的尸体,眼神中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段玉螺难以置信地低呼了一声,又很快捂住唇,她颤颤巍巍地扭头去看昭昭——大师兄是个如此狠辣的伪君子,她会被吓到的吧。   然而昭昭眼眸如星,冷静得与从前判若两人。   昭昭握紧被隅湫送到手中的影玉,咬着牙扯开唇,蓦然冷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先放个开胃菜,掉马这种事,当然是全员掉才刺激呀~   晚上9点两章一起放,没有就是赶不出来,明天会补上 第58章 揍他(二合一))   ◎把你养得又凶又爱哭◎   祭坛上, 厉渊和新生的朱厌缠斗在一起,血红色的法线光芒大盛,厉渊清晰地感知到, 朱厌的实力一招更比一招弱。   孔龄襄远远看着这一幕,双手掐诀, 妖力涌动间, 她的神识快速在法线中穿梭,找寻散落在祭坛上的妖皇之力。   容韶卿将唐挽秋安置在结界中,沉吟片刻,祭出玉骨箫加入厉渊与朱厌的战局。   三方夹击下, 本就孱弱不堪的朱厌很快便败下阵来,魍魉剑将它钉死在祭坛上,鲜血沿着碧色灵剑的剑槽缓缓滴落。空旷的石室中, 血光大作,法阵的光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从祭坛八角上亮起的四块小石子。   “阿余。”孔龄襄看着在祭坛上空由四块阵坛石拼凑而成的妖骨,泣不成声。   厉渊用魍魉剑挑起朱厌的尸体, 冥火化去它的血肉,烧毁它的骸骨, 最终凝成一枚形状奇特的珠子。   他将朱厌的遗骸收入掌心, 孔龄襄拾阶而上, 抬手轻轻触碰妖骨外那层温热的结界。   “不愧是妖后和鬼将, 朱厌这种讨厌的凶兽竟如此轻易地死在你们手中, 我还以为, 要再等两日。”少年鼓着掌缓步从萤石照亮不到的黑暗角落里走出来, 他赤着脚, 身上佩戴的银饰叮当作响, 看着祭坛上的妖骨,他勾起唇,“妖后一路风餐露宿,实在受累,妖皇殿下的骨血,我藏青山便笑纳了。”   “宵小之辈!”孔龄襄嗤笑,她提气,而后脸色骤变,她经脉中的妖力不知在何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钟辞微笑道:“妖后修为高深,我一个入道不过五十年的宵小之辈,可不敢与您硬碰碰。”   孔龄襄又惊又怒:“你做了什么!”   “傀儡虫王的尸体,遁入妖族血脉,可抑妖力。”容韶卿的目光落在钟辞身后的白衣公子身上,沉声道,“蓝长老真狠心,养了二十年的虫子,才养出一只虫王,说弄死,就弄死了。”   蓝玦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虫王是珍贵,但比起妖皇殿下的骨血,不值一提。”   孔龄襄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蓝玦本是与她半路相识,她知道散修诡计多端,一路上已经十分警惕,不想还是中了招,更不想,他是个魔修!   妖力尽失,如今她几乎与凡人无异。   孔龄襄恨恨地合上眼。   钟辞眼底笑意越发盎然,他看向厉渊:“那么——鬼将大人既得了朱厌遗骸,应当不会阻我藏青山取妖皇骨血罢?”   厉渊蹙了蹙眉,眸光瞥向孔龄襄。女人脸上尽是极力压制过后的绝望,她偏头不去看那截妖骨,目光冷沉地盯着祭台的砖石。   如果对手不是藏青山……   厉渊眼底神色晦暗了一瞬,退开一步:“钟少主自便。”   钟辞朗声一笑,抬脚朝祭台走去。   容韶卿注视着他,面纱下那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藏青山和焚月宫有仇,当年师尊他老人家一剑捅死了藏青山山主,令藏青山元气大伤,藏青山不得不退隐。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找焚月宫的麻烦,容韶卿不相信他们从不记恨那一剑。   钟辞,他曾与他称兄道弟过一段时日,这人城府幽深且心狠手辣,对他的师尊奉元尊主极近尊崇,这也是为了什么这么多年,他始终只做藏青山的少主,而非山主。   钟辞想要妖皇骨血,是为了藏青山山主么?   玉骨箫在掌心转了一圈,容韶卿衡量了一下如今局势,抬手拦住钟辞的去路。   钟辞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出手,垂眸看了眼容韶卿那只过分女气的手,还有他的箫,钟辞笑了笑,神色骤冷:“找死?”   “不敢。”容韶卿道,“有两个问题,想请教藏青山。”   他看着钟辞,极力压制心底的情绪:“宣阳教教主,是否为你所杀?”   “你是不是想用妖皇骨血复活奉元尊主。”   钟辞又慢慢笑起来:“三十年前,我引你为知己,若论世间谁人懂我,唯你而已。”   这便是承认了。   容韶卿的眸光沉了下去。   钟辞哼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不想杀你,你应当审时度势。”   眼下这个场面,厉渊显然是要放纵藏青山的,他只身一人,并非钟辞和蓝玦对手。钟辞劝他审时度势,是给他的警告。   容韶卿却不能退,如果钟辞拿到妖皇骨血复活奉元尊主,那魔道振兴便指日可待。他日藏青山挥剑指向仙门时,焚月宫必然首当其冲。   容韶卿轻吐出一口气,举起玉骨箫。   “啊呀,”钟辞摇着头叹气,“焚月宫的弟子不是向来最懂明哲保身么?倒是我瞧低了你。”   “蓝玦。”钟辞唤了一声始终沉默的白衣公子后,便不再搭理容韶卿。他身法诡谲,径直绕过容韶卿。   迟则生变,为了妖皇骨血,他筹谋多年,到了最后的时刻,绝不能有任何意外。   一个容韶卿而已,这么多年他进益迟缓,一个蓝玦便能轻松解决掉他。   指尖触碰到妖骨结界时,钟辞瞳孔微缩,多年刀口舔血的经历让他在一瞬间拉响警报。   四道剑气从祭台四周拂来,其间凛冽的杀意让他汗毛乍立,不敢有片刻迟疑,钟辞周身魔息涌动,漆黑的旗幡从巴掌大小迎风化作铺天盖地的浓云,卸走大半剑气。   钟辞旋身离开祭台,落地后惊疑不定地看向妖骨结界。   缠斗的容韶卿和蓝玦来不及躲避,被剑气的余威波及,竟眨眼被掀到石室的角落里。   “对不住了。”   祭台上,身披斗篷的男人显露出身形,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藏匿在那里的,他的灵压极为迫人,连厉渊和孔龄襄的面色都不由得难看起来。   但他很守礼,同钟辞道了歉后,甚至还朝孔龄襄欠了欠身,以表达掠夺她亡夫骨血的歉意。   伪君子。   一瞬间,容韶卿心底掠过这个念头。   斗篷下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明明没有灵气凝聚,妖皇的骨血却与厉渊怀中的朱厌遗骸一道飞入他的掌中。   厉渊怔愣片刻,气得想笑。   大家分赃分得十分“和谐”,偏偏来了个不知来历的人,竟想全都要?   世上岂能有这种好事?   厉渊提起魍魉剑,但那人轻飘飘地撇来一眼,魍魉剑上大盛的剑光一霎便如明珠落入尘土。   厉渊大骇,再看向男人时,眼底神色变得极为谨慎:“阁下是谁?”   “是他爹的杀千刀天衍仙门首徒宋涛恩!”石室的大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这一脚威力巨大,门上的法阵可怜兮兮地碎成几瓣,清明的灵气横扫祭台,被剑气伤了内腑的钟鸣只觉身上一轻。   少女嗓音清甜,却也遮掩不住里头冲天的怒意,石室外萤石的光透进来,将里里外外照得透亮。   “昭昭!”   段玉螺从她身后追上来,她置若罔闻,斥了一声“流云”后,躲在她身后看热闹的小女孩不甘愿地扁了扁嘴,飞身上前,一掌拍向祭台上的宋涛恩。   没有流云剑在手,昭昭四下张望,卷起袖子走向被钟鸣一脚踏碎的石柱上,双手合抱起来二话不说便抡向祭台。   钟鸣:“……小丫头片子比我还狠。”   容韶卿:“剑修第一条……万物皆可为剑,没毛病。”   ”流云按住他!“   小剑灵不是宋涛恩的对手,眼看他见势不对要跑,昭昭急得快破音了。   流云“呜哇”一声哭起来,不管不顾地抱住宋涛恩的腿,任凭宋涛恩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宋涛恩眼底掠过一丝阴郁,他抬起手,聚起灵力便试图拍向流云的天灵盖。   段玉螺惊呼了一声。   石门外,青衣少年抬起手。   掌心金色转动的金色齿轮缓慢停滞,宋涛恩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呆立在原地。时间静止,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停在齿轮停滞前的那一刻。   昭昭和石柱一起到了。   一声巨响,宋涛恩闷哼了一声,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昭昭扔了石柱,拍了拍掌心的灰,喘着气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还敢对我的流云下手,没人性!”   门外,谢浔白合掌,金色的齿轮重新转动,他掩唇咳嗽,慢慢拭去唇角溢出的血。   祭台下,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不过金丹期的小剑修,又看看四分五裂的石柱,默契地朝后退了一步。   “昭昭我差点就没了!”流云哭嚎起来,抱着昭昭的腿哭得凄凄惨惨。   昭昭看着地上的宋涛恩,大喘了一口气,一腔孤勇瞬间化成后知后觉的害怕来,眼圈红红地抱紧流云:“我也是呜呜呜呜。”   段玉螺捂着胸口轻舒口气,无奈道:“还知道怕,看来没傻。”   “小友。”厉渊挑眉唤了昭昭一声。   昭昭抬起哭花的脸,用模糊的泪眼找到他的位置,凶狠道:“你别说话,不然、不然我就把你从程霭的身体里打出去呜呜呜……”   厉渊:“……”真好,几百年了,第一次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威胁。   昭昭抽了抽鼻子,松开流云,站起身自己给自己打气:“还有正事没办,不能哭。”   她揉了揉有些开裂的虎口,走到宋涛恩身前,一把掀开他的斗篷和兜帽,将他那张脸和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露出来。又从他身上摸出乾坤袋,握着他的手打开袋子。   昭昭深吸了口气,捏住袋子的两个角往下一倒,寂静的祭台上响起灵宝落地的清脆声响,灵气四溢,光华闪烁。   昭昭“呜”一声又哭了起来,对着每一件灵宝低声说“对不起”。   都怪她!要是她早一点发现修仙界的不对劲,早一点拿到宋涛恩的把柄,或者不顾忌那么多,像今天这样直接把宋涛恩砍翻,修仙界就不会被这个坏蛋抢占那么多机缘了。   小姑娘哭得好惨,活像掌心里的灵宝是她的亲儿子。谢浔白叹了口气,灵息拂入祭台,架起结界。   ”昭昭。“他在她身前蹲下来,用柔软的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谢浔白。”小白泽的眼泪又涌出来,她丢开掌心的灵宝,一头撞进他怀里,圈着他的腰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对不起,我错了,我说过你松开你的手,却因为猜疑不理你,又把你丢下了呜呜呜,这几天都去哪?你有没有受伤,对不起……”   谢浔白身子一僵,而后哭笑不得地弯起唇,他将手搭在昭昭的肩上,一如在长街上那般拍了拍她的肩背。   “我没有生气,”他说,“恰恰相反,我很高兴你会猜疑我。虽然我很想成为能被你全身心信任的人,但更希望,你会成为一只独当一面的白泽。”   他曾将神息落在她的发间,从那以后,他在千里之外也能知道她平安与否。与她分离的这些时日,他将她的奔忙看在眼底——她成长得很快。   昭昭把眼泪蹭在他的衣襟,小声同他告状:“宋涛恩太坏了,这一次又差点让他跑了,现在人赃俱获……”   她顿住,谢浔白“嗯”了一声,怀里的白泽“唰”地抬起脑袋,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你、你刚刚说什么?”   “想成为被你全身心信任的人。”谢浔白眉眼带笑。   “不是这句。”昭昭慌张得又要哭了。   谢浔白扬起眉:“希望你成为一只独当一面的白泽。”   这下好了,半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登时便如火燎着屁股般跳起来,连滚带爬地退了三大步,警惕地瞪着他:“你、你别胡说,什、什么白泽,我不知道!"   掩耳盗铃。   谢浔白笑起来,他抬手将掌心的天道轮|盘展露出来,神息自他身上流泻,结界中充斥着圣洁的气息。他青丝成雪,身后巨大的金色轮|盘将发丝染成金色,垂落的眼睫也化作明金色彩,将那张本就宛若供奉庙宇中的慈悲神佛的脸映照得悲悯又无情。   他肌肤透白,抬起的眼眸中掠过笑,一刹便间拒人千里的圣洁意味冲淡了。   仿佛谪仙坠入凡世。   昭昭仰着脸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憋出一句:“我把你儿子打了。”   她嘴角下撇,又道:“我完了!”   谢浔白眼底笑意一僵。   昭昭把手埋在掌心,把自己缩成鹌鹑:“你……您就不能当没看到吗?这不还活着呢嘛……”   “但、但是!”小白泽揽住小山般的灵宝,义正言辞,“这些我是不会还给他的!”   笨蛋白泽。   谢浔白揉着额心无奈道:“嗯,你随意就好。”   “欸?”昭昭眨了眨眼,“这不是您给他分的机缘吗?就这么被我抢了,您不生气?”   “我是天道,怎会如此偏心。”谢浔白道,“昭昭,你不必尊称我,出了结界,我依然是医修谢浔白。宋涛恩也不是我选定的气运之子,我入凡尘,与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可是……”昭昭的脸纠结成一团,“天道怎会化身为人呢?宋涛恩窃取他人气运,仙界的司命星君会上报的呀,届时遣仙官下界,不需要你亲自来。”   “而且,你还有白泽一族,为什么我在云梦泽,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谕旨?”   “仙界自身难保,宋涛恩真身实力强横,即便是帝君下界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谢浔白看向满脸疑惑的少女,眼底泛起促狭的笑,“你娘说把你养得又凶又爱哭,实在难当大任,所以我只好自己来了。”   昭昭呆住,委屈巴巴地控诉:“阿娘怎么这样!我明明……”   她回想了一下从仙门大比到如今的所有事宜,心虚地闭了嘴。   谢浔白却抬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明明做了许多好事。”   他站起身,神息收敛,发丝恢复乌黑,他随手取木簪挽起,温声道:“昭昭,我该谢你。”   ——谢你在仙界对我无望时孤身而来。   昭昭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谢浔白不再多言,消去宋涛恩乾坤袋上的印记,将一地的灵宝重新装入袋中。   昭昭捡起地上的妖皇骨血和朱厌遗骸,拂去上头的尘埃,露出犹疑的神色。   谢浔白用神息将宋涛恩捆好,又把乾坤袋递给昭昭:“天道不在九天,白泽可以做主,你不必瞻前顾后。”   昭昭接过乾坤袋,用力地点了点头。   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嘛,她懂她懂!   谢浔白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无奈地笑了笑。   他撤去结界,段玉螺率先奔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昭昭一圈:“没事吧?”   昭昭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段玉螺松了口气。   “谢道友是什么时候到的?”容韶卿环胸问道。   谢浔白道:“方才。”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药瓶,旁若无人地捧起昭昭的手,将药粉洒在她开裂的虎口处。   容韶卿扬起眉,若有所思地问道:“方才你俩在结界里做什么呢?”   昭昭看了谢浔白一眼,他垂眸为她包扎伤口,对容韶卿的试探置若罔闻。   昭昭不好意思晾着人家,举起包扎好的一只手指向地上的宋涛恩,撒谎不眨眼:“揍他!”   众人的视线落在宋涛恩身上,不约而同地“嘶”了一声。   好凄惨。   昭昭那一石柱子本就没有留情,谢浔白又怕他跑掉,神息化作金色的绳索,几乎勒进他的皮肉。他头上碗口大的伤口处,灰尘与干涸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哪里还有半分高手风范。   钟辞舌尖抵着腮帮子,有些后悔在长街上对这小丫头动杀心了。这哪里是好拿捏的金丹修士,分明是个下手狠辣的女魔头。   地上躺的那位还是她师兄呢!   钟辞心知今日是拿不到妖皇骨血了,他不甘心地最后看了眼昭昭,给蓝玦使了个眼色,识时务地退走了。   昭昭没有拦他。   “那些灵宝,是怎么回事?”孔龄襄冷眼看着两人消失在石室中,问昭昭,“他一个仙门弟子,哪来这么多灵宝?”   昭昭如实道:“抢的,就像今天这样。”   她走到孔龄襄身前,握住她的手腕,单手结印,用白泽之力引出她体内傀儡虫王的尸体,将妖骨放在她的掌心。   “孔姐姐,我知道妖族百年不曾诞生妖皇,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长子年岁未到,更因为妖骨在此,妖皇传承无法进行。”昭昭合起她的手掌,轻声道,“我见过妖皇殿下,他的妖息会在秘境再留三百年,等漱寒统领此间恶妖,他就会神游于天地,你可以放心了。”   “哦对,还有通昊前辈,”昭昭又道,“妖皇殿下已经传信给漱寒,命他找到通昊前辈的尸体,好好安葬他。可惜,他的手臂……”   昭昭的声音低落下去。   孔龄襄摇了摇头,摸了摸昭昭的头发:“已经足够了,昭昭,你是妖族的恩人,他日你若光临妖族,我族定已上宾之礼待你。”   昭昭眨了眨眼。   再然后便是朱厌遗骸了。   昭昭看着掌心那枚珠子,有些不情愿给厉渊。   厉渊不是好人,他蛊惑程霭,夺了他的躯体,还对冥界野心勃勃。可是鬼王印无法重塑,鬼王的实力便会大打折扣,而轮回道与鬼王的实力休戚相关……   真是的,好难做决定!   昭昭回头看向谢浔白。   祭台上,少年医修平静地回望她,什么都没有说。   昭昭只好重新将目光落在朱厌遗骸上,纠结片刻,递到厉渊面前。   “给我的?”鬼将大人扬起眉,很有几分大坏蛋被小孩子讨好后的意外。   昭昭轻吸了口气,凶巴巴地瞪着他:“不是给你的,是给冥界的。你说这是为了重铸鬼王印,要是被我发现你拿它做坏事,我就……我就去冥界杀了你!”   “也因为朱厌是被你降服的。”小白泽补充道,“我很公平的。”   厉渊笑起来,从她掌心取走朱厌遗骸:“好,我厉渊在此立誓,若将朱厌遗骸用于重铸鬼王印以外的任何事,必将受白泽一族差遣,至死方得解脱。”   “满意了?”厉渊看着昭昭呆怔的眼眸,又笑了一声,拂袖离去,“后会有期!”   昭昭慢慢鼓起脸。   好像被当成小孩子哄了,不过鬼将大人这个誓言,有效吗?   昭昭又歪起脑袋。   “昭昭,我们要怎么处置宋……宋涛恩呢?”段玉螺问道。   她与昭昭同行,自是清楚宋涛恩的罪行,虽然难以置信天衍仙门竟掩藏了这么一个伪君子,但震惊过后,最该考量的,是被窃取的气运。   她看得真切,昭昭从乾坤袋中抖出的灵宝中,许多都出自各仙门的秘境。   昭昭垂下眼:“带他回去,请各位仙门的掌教与长老做主。”   容韶卿把玩着玉骨箫,沉吟道:“宣阳教掌教身死,只怕几位长老没功夫搭理这件事,而我焚月宫……”   他顿了顿:“藏青山的魔修现世,我要先回宫中和师尊商量对策,不知他老人家决断如何,但昭昭师妹要做好焚月宫不插手此事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家一起黑吃黑,然后被昭昭一锅端嘿嘿~   大家都掉马了,只有谢浔白的马甲厚实一些,会慢慢扒~   这章六千字,就当我发了两章啦~明天中午见! 第59章 奇妙   ◎白泽似乎更黏他了◎   从大殿中出来, 宣州城的日光落在一行人身上。昭昭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短暂的晕眩过后,身后城门传来士兵警惕的厉喝:“你们是谁?怎么忽然在这里?”   长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有垂髫孩童从商铺的门板后好奇地朝他们张望,却长辈捂着眼睛哄走。   不是封妖镜的幻象, 是真实的宣州。   段玉螺抬起手中的灵剑, 将剑柄上雕刻的纹路展现给守城的兵卒:“鸿元仙门猎妖,惊吓了诸位,实在抱歉。”   “是、是剑仙!”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士兵低低欢呼了一声,“剑仙平安归来了, 可是将城中邪祟都诛灭了?”   算是吧。   封妖镜中的三千小世界皆尽融于妖皇秘境,从此三界再无人能寻到他们的踪迹。那些作恶的妖,不会出现在凡界害人, 他们会永远生活在秘境中,天光墟会将妖皇的萤石供给出去,供养他们,直至秘境消亡。   段玉螺垂眸轻声应“是”。   于是紧张注视着她的士兵们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很快便有人牵来快马将这个讯息急报城主府。   “昭昭,”孔龄襄摸了摸少女的发鬓, 替她扶正发带的蝴蝶结, “我要走了, 待仙门事毕, 来妖族做客吧, 簌簌会很喜欢你的。”   昭昭乖乖点头:“孔姐姐再见。”   “后会有期。”   送走孔龄襄后, 段玉螺看向容韶卿和他背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唐挽秋:“容师兄, 劳烦你照顾唐师姐了, 城中东三街上的那家云来客栈老板是信得过的人, 容师兄若不嫌弃,可以先去歇歇脚,待唐师姐醒转,还需师兄多劝导些。”   容韶卿颔首。   段玉螺又看向昭昭,小姑娘牵着谢浔白的衣袖,似乎极为依赖这位声名远播的少年医修。   段玉螺与谢浔白不熟,准确些来说,应当修仙界的修士都与他不熟,即便是药神谷的弟子,即便是被他救治过的人。   传闻他冷心冷情,救人时仿佛手里握着冥界的生死簿,曾有人玩笑说,黑白无常勾魂迟到了,谢浔白也能准点将人送走。   年纪小的修士人云亦云,但身为鸿元仙府的小半个“老人”,段玉螺深知他的凶名并非空穴来风。   十年前,药神谷的大师姐在历练途中骤然病逝,她带出去六个药神谷弟子,除她以外,属谢浔白医术最高,但同行的弟子后来说,谢浔白是眼睁睁看着大师姐犯病死去的。   药神谷大师姐生来多病,她本是凡界帝姬,若非为了续命,是断不会入仙门守清贫的。她久病成医,常年贴身备着救命的灵药,偏偏那一回她将最后一枚治哮症的药赠给了一个孩子。   那种药药材并不难得,只要谢浔白愿意,他可以即刻祭鼎炼出一炉,可他偏无动于衷地看着大师姐痛苦挣扎,面色由青紫到灰白。   大师姐的尸体抬回药神谷后,脾气最好的老谷主发了好大一通火,谢浔白被他罚跪在山门外整整三日,老谷主给了他两个选择,被逐出师门,抑或下山历练七年。   谢浔白选了后者。   他七年不回药神谷,一个被仙门放逐的弟子,身怀灵丹妙药,自然成了被无数散修觊觎的香饽饽。在所有人都赌他会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时,他却仅凭开光修为,在如狼似虎的散修截堵中坦然行走凡界。   于是关乎他的流言,从最开始的“嫉恨大师姐见死不救”朝着越发荒谬的方向发展,譬如说,如今还盛行的一种说法——谢浔白其实是个毒修,那些追杀他的散修便是被他一把药粉药晕,抓起来试毒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入门数载,医术便精湛得让大师姐也折服不已,以及明明只有开光修为,却能毫发无伤地从元婴乃至合体期高手眼皮子底下招摇过市呢?   流言多有不实,谢浔白却是实打实因为大师姐的死被药神谷流放了七年。   但既然昭昭信他……段玉螺揉了揉昭昭的脑袋:“我去接祁师兄和念娇,午时后,我们在城外桃花林汇合。”   “好。”   目送段玉螺离开,昭昭扯了扯谢浔白的袖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封妖镜的碎片呢?”   语调是疑问的,神色却是雀跃的。   谢浔白一眼便看穿她的小算盘,含笑反问:“要去哪里呢?”   昭昭抿起唇,一双圆眼弯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被谢浔白拆穿想求夸夸的局促,她掰着手指头分析道:“流云带着我们从宣州城上空飞过的时候,我们看得真真的,封妖镜的灵力几乎影射了整座城。   段师姐说,他们在城中心一位富商家中发现很重很重的妖气,却没有找到妖,反而稀里糊涂地被妖气引入封妖镜,故而猜测城中屡屡失踪的人应当都是被妖气幻化的景象迷惑,自行进入封妖镜,成了那些恶妖恢复元气的口粮。”   昭昭掰完手指头,又开始盯着谢浔白看。、   谢浔白不由失笑:“嗯,说得对。“   昭昭这才心满意足,继续说道:“封妖碎裂四散,我们可以先找到镜心,再以镜心召唤其余碎片,不过,我们要快一点,等太阳下山,封妖镜的灵气丧失,这个法子就行不通了。”   昭昭转身指向城中心的高塔:“出发!”   谢浔白任由她牵着往富商家中走去。   封妖镜的灵气比昭昭想象的还要浓郁,还没走到富商府邸所在的那条街,她便已嗅到了清正的灵蕴。   可经由妖祸一事,素来惜命的富商老爷连夜请了几位有几分道行的老道士回府坐镇。这群老道士修为不行,但也算见过好东西,封妖镜碎裂后,便被他们巴巴地翻着草皮找出来献给富商老爷。   昭昭在花厅里和抠门的富商老爷磨了半天嘴皮子,才终于用一块天外陨铁和一枚龟元丹买下镜心。富商老爷以为自己赚翻了,开心之余,顺便卖了个消息给昭昭。   封妖镜是他从一个修士手里收来的,那修士身穿白衣,模样清隽,也不要他的钱,只说是投缘,喝了他一盏茶,将封妖镜赠给了他。   昭昭当即用她那蹩脚的画技画下蓝玦的容颜,谢浔白一脸无奈地看着宣纸上那个眼睛用两点墨水替代的画像,静待富商老爷说不认识的时候,替这只过分自信的小白泽挪一挪她笔下歪斜的的线条。   不料老爷举着老花镜片观摩了半晌,一拍大腿激动极了:“对对!就是这位高人!小剑仙画得可真像啊,这衣服上的祥云暗纹,这扇面上的‘风流’二字,还有这耳朵上的坠饰,简直一模一样!”   谢浔白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   昭昭关切地看过来:“谢浔白,你怎么了?”   富商老爷极为上道:“可是茶水太烫了?还是您不喜欢这碧螺春,来人呐,将府里顶顶好的茶叶拿出来!你们怎么办事的?这是贵客,怎能用碧螺春就打发了呢!”   谢浔白赶忙摆手:“无事。”   昭昭不放心地盯着他,见他神色平淡,似乎当真没事,这才低头卷起宣纸。   谢浔白放下茶杯,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昭昭的侧脸,心底冒出一股奇妙的直觉。   ——白泽似乎更黏他了。   算……好事吗?   从富商府邸出来,昭昭的手又悄无声息地揪住他的袖子。   高塔之上,风来凛冽,她的发带拂到他脸上,泛起丝丝微微涟漪般的痒意,谢浔白偏头躲开,凝视着晃动的穗子片刻,他伸出手,将发带拢在掌心。   昭昭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她正小心地将镜心放在布置好的法阵上,掐诀点亮法阵,七道光束在城中各处亮起,法阵中灵蕴大盛。昭昭眼睛一亮,催动阵法将另外七块碎片召回。   她将碎片拼起来确认没有遗漏后,利落地将它们扔进布袋中打了个死结,丢入乾坤袋。   宋涛恩仰面躺在乱七八糟的锅具上,金色绳索勒入他的皮肉,他如今什么都做不了,神息化作的缚仙索天生克他,莫说挣扎,即便是大喘几口气,也会被收紧的缚仙索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合着眼竭力维持气息平稳,然而天不遂他愿,才安稳不过几刻钟,头顶便又飞下来一样东西,正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那东西用布包着,但锋利的灵息落在他脸上,瞬间便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他闷哼一声,身上缠裹的缚仙索再度收紧。   宋涛恩确定,昭昭是故意的。   那么大一个乾坤袋,往哪扔不成,非要往他脸上扔,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便扔些东西进来,什么吃不完的枣糕,小孩子的拨浪鼓,画满丑陋小人的宣纸,他忍了。   但为什么会有虫子!虫子!   白昭昭怎么什么都往乾坤袋里塞?!他依稀听见她和谢浔白说,虫子可以炒来吃?   很好,是他没有真正了解过的小师妹。   这一回栽在她手里,不算冤。   宋涛恩咬牙切齿地偏头避开耳侧蠕动的菜虫,灵息盘桓在他脸上不去。   那是昭昭从乾坤袋的另一面提出来的灵息,宋涛恩那么大一只男人,昭昭挪不动他,只好把他塞进乾坤袋,但未免他窒息而亡,她十分贴心地给他炮制了一个存活的小空间。   应该够他活着回到天衍仙门的。   宋涛恩闭上眼装死,心底将这几日发生的每件事走马灯一般过了一遍,嗤笑了一声。   未到终局,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作者有话说】   昭昭:画像嘛,像就行啦,管他画出来是一个人,还是一坨人。   谢浔白:……是我从未想过的。   明天中午见~ 第60章 贪心   ◎如果她希望的话◎   天穹一碧如洗, 昭昭趴在云舟的船舷上,云气从她伸出的手臂上拂过,她支着脑袋看云舟下的风景, 身后的船桅旁,仙门弟子面色板肃, 整齐地看着昭昭的背影。   “宋涛恩被昭昭师妹一柱子抡晕了?”祁越泽颇感意外地挑眉, “啧”了一声,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他……”   虞念娇瞥了他一眼,祁越泽抿起唇, 摸了摸额角,乖乖闭了嘴。   “我从未听闻有人可以窃取他人命数。”   唐挽秋面色惨白,她消耗太过, 内伤未愈,本来段玉螺和容韶卿商定,待她伤好,将掌教遇害一事细细盘剥后再做打算。不想她醒来听闻宋涛恩之事, 执意要与昭昭同行。   她缓了缓,道:“听容师弟所言, 他的实力似乎足以力压鬼将厉渊, 他到底是谁?”   “不管他是谁, 只要入了我天衍仙门, 犯了错, 都要受罚。”虞念娇看着矮桌上的乾坤袋, 嗤笑一声, “人心不足蛇吞象, 也真是难为他, 收罗了这么天材地宝,明明早已可以碾压我们这群人,却还要陪我们做戏,强行将境界压在合体。”   “所以我们现在该担心,他若反抗,修仙界中,是否有人能制住他。”段玉螺忧心道。   一时无人搭腔,合体与大乘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若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他们这些小辈自是指望不上的。   修仙界这些年虽不济,但各仙门中还算能请出几位大乘高手,可偏偏唐挽秋说,鬼将厉渊在宋涛恩面前都要甘拜下风……如此看来,就算将那几位隐退的老祖宗都请出来,也未必是宋涛恩的对手。   众人的视线又落到昭昭身上。   ……所以,她一个刚突破的金丹,是怎么一柱子把人抡晕的?   段玉螺看看众人,又看看昭昭,欲言又止。   这丫头委实心大,看完云舟下的风景,又牵着谢浔白的衣袖和他咬耳朵,云舟上愁云惨淡,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而谢浔白……他眉眼微垂,顺从着昭昭的高度偏下头,似乎听到极为有趣的事情,他樱色的唇勾起,与昭昭亮晶晶的眼眸相得益彰极了。   虞念娇揉着眉心:“我已经传信给师尊了,他老人家什么也没说,只让我们快点把宋涛恩带回去。”   “怎么说都是他老人家精心培养多年的大弟子,如今出了事,恐怕心里不会很好受。”祁越泽道,“师尊闭关,我传信给执法长老,他已经动身前往天衍仙门了。”   虞念娇点了点头,叹气道:“事关各仙门的灵宝,修仙界又该不安宁了。”   “昭昭,”她问道,“你把宋涛恩放在乾坤袋,不会闷死他么?”   “不会啦,”昭昭摆了摆手,眼见云舟即将抵达天衍仙府,她打开腰间的乾坤袋,将狼狈不堪的宋涛恩放出来。   比起刚进入乾坤袋时的模样,现在的他更加凄惨了,也不知道他在乾坤袋中做了什么,缚仙索勒得极紧,皮肉薄些的地方,已然裸|露出森然白骨。   段玉螺心肠软,她只看了一看,便有些不忍地撇看眼睛。   但饶是如此,宋涛恩哼都没有哼一声,他看起来气定神闲极了。   昭昭有些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不害怕吗?”   “害怕?”宋涛恩勾起唇,“只有弱者才会害怕,我也曾一无所有,不过从头再来罢了。”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掠夺他人有的东西吗?   天衍仙门的山门近在眼前,已经有弟子收到消息,纷纷御剑前来迎接。   昭昭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舟归港,虞念娇同师弟师妹打过招呼后,便与祁越泽一道带着宋涛恩前往主峰大殿。   “我们也过去吧。”段玉螺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他们不清楚,恐怕说不明白。”   鸿元仙府的弟子已经乘坐另一艘云舟回去了,抵达天衍仙门除了天衍仙门的弟子,便只有执意要来的唐挽秋、受焚月宫宫主所托照顾唐挽秋的容韶卿、朝华寺那两位佛修,以及被昭昭扒着不放手的谢浔白。   “也好,”唐挽秋咳嗽,“如今宣阳教只有我在外,身为大师姐,一些事情,我也算做得了主。”   容韶卿耸了耸肩,表示他随意。   无清合掌道:“贫僧本不该插手天衍内务,但事关朝华寺秘境灵宝,住持师父传信,授意贫僧可暂代朝华寺与会。”   “那药神……”段玉螺剩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四周哪里还有谢浔白的身影。   山峦间一道流光远去,昭昭带着谢浔白溜之大吉。   宋涛恩已经抓到了,至于仙门会怎么处置他,她才不管,她要带谢浔白去后山看瀑布。   日光在水汽间蒸腾出彩虹的颜色,昭昭脱了鞋袜踩进水池中,她坐在石头上,拍拍身边的空地,示意谢浔白坐过来。   待谢浔白敛袍坐到她身边,昭昭架起结界,在他没反应过来前,“啪”地捧起他的脸,拧眉:“变!”   谢浔白脸上的皮肉被昭昭挤了挤,他有些不解:“变什么?”   “变天道。”昭昭道,“过了大半日,还是难以相信你会是天道。”   她放下手:“我还以为若有朝一日,天道心血来潮要到凡界走一遭,会化身成一个老头子。”   谢浔白哭笑不得:“为什么?”   “因为天道与三界同寿,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我爬上天极道,天道化身成一个发须皆白的老爷爷把我打下去,说我让阻拦他儿子飞升。”昭昭拖着下巴恹恹道,“我知道这个梦是假的,但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天道不是一个老爷爷。”   谢浔白无奈极了:“我让你失望了?”   昭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道:“有点意外。”   “谢浔白,我们以后要像天道和白泽一样相处吗?”昭昭有些怅然。   “天道和白泽,该怎么相处?”   “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谈正事,不谈其他。”   谢浔白笑了笑:“你想把我当成什么?是天道,还是朋友?”   抑或是……   他没有再说,小白泽的脸纠结成包子,看起来难过极了。   她的低落似乎早有预兆。   原以为她知道他是天道后,会远远地躲开去,不想却越发亲近他。   她怕他会离开她,成为那轮悬挂在九天之上的冰冷轮|盘吗?   谢浔白轻声道:“你想如何,便如何。天道与白泽,从来不是君臣的关系。”   “可你是天道啊。”昭昭垂下脑袋,慢慢红了眼圈,“你会回到天上去的,兴许还会为了维持秩序,而抹去身为谢浔白的一切,以后我满怀期待地去天极道见你,你却只把我当成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   “谢浔白,我不想这样。”   压抑多时的情绪爆发开来,昭昭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却不再像往日那般拿他的衣袖擦眼泪。   谢浔白皱了皱眉,无法驳斥她的猜想。   照理来说,解决了宋涛恩惹出来的祸端,“谢浔白”这个身份就会被彻底抹杀,关于昭昭的一切,在他回到九天之后,就会归于空白。   昭昭所言不假,但并非全然如此。他既是天道,能维持天地间的法则,也可以创造规则。   宣州城外,他枯坐了一夜,早已想好了未来的铺陈。   如果她希望的话,他会留下来。   但他很贪心,而显然,这只过分懵懂的小白泽还没有想好他们的将来,她还把他当成不可失去的朋友。   ——小孩子才交朋友。   谢浔白扯了扯唇角,目光落在远处的群山,平静道:“昭昭,想知道宋涛恩为什么可以攫取他人的天命吗?”   小姑娘抬起红彤彤的眼睛。   “他偷了我的一缕神光。”谢浔白扯开衣领,“而后将他的力量灌注到轮|盘的空缺处,作为遮掩。”   昭昭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第一层青色法衣松开了,再然后是雪白的中衣,谢浔白左半侧的胸膛上,盘亘着黑色的灵纹,就像贪婪的水蛭,攀附他的灵脉而生,永不满足地吸食着他的修为。   苍白的肌肤上,灵纹的存在刺得人眼睛疼。谢浔白极为克制得只显露出很小的一片胸膛,昭昭下意识便想伸手将他的衣襟扯得更开些,谢浔白却轻笑了一声,重新拉好衣袍。   昭昭的手在半空顿住,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将他的衣襟再一次扯开。   谢浔白扬了扬眉,将可以动弹的手撑在石头上,以免被激动的昭昭推进水里。   这一回昭昭终于看清了,在靠近谢浔白心脏的地方,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玄黑晶块,灵纹正是出自于它。   “这就是宋涛恩的力量?”昭昭不敢轻易触碰,她昂起脸看谢浔白,“他到底是谁?”   天道轮|盘神圣不可侵犯,宋涛恩是怎么让他的力量渗透给谢浔白的?   谢浔白弯唇:“昭昭,我有点冷。”   昭昭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尴尬地沉默片刻,把手背到身后。   “你应该听说过他,”谢浔白掩好衣襟,见昭昭垂着脑袋,耳朵尖通红,眼底不由泛起笑,“那位让玄武落入无涯海的南灼上仙。”   白泽的脑袋又扬了起来。   眼睛是红的,脸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   好可爱。   谢浔白蜷起手指,胸口处传来一阵蚀骨的痛意,灵纹又开始因为他妄动的心念游动了。他眼底笑意不变,抬手揉了揉昭昭的脑袋:“邪神而已,不要怕。”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的三十六层套路之“伤口疼,要老婆呼呼”和“讲个恐怖故事,然后哄老婆”   明天中午见~ 第61章 传承   ◎柔弱不能自保◎   日头落了下去, 主峰大殿的烛火亮了一夜,昭昭和谢浔白在小院中用完早膳,才等到揉着肩回来的段玉螺。   “他都招认了, ”段玉螺说,“本来掌门不信, 宋涛恩也缄默不言, 但扶桑树的影玉一出,他就什么都认了。”   昭昭支着脑袋点了点头,宋涛恩真身是数千年前堕天的邪神南灼上仙,他都敢撺掇朱雀火烧三重天, 祸乱修仙界这种”小事“,他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师尊打算如何处置他?”   段玉螺摇头:“不知道。”   “掌门看起来很伤心,宋涛恩供认不韪后他便离开了, 最后是两位执法长老一起商定将他关押在后山曳云窟中,等各仙门的话事人到了,再一起商议如何处置他。”   昭昭和谢浔白对视了一眼,咕哝道:“就怕夜长梦多。”   段玉螺听不真切:“什么?”   昭昭摇了摇头。   但愿那条神息所化的缚仙索能将宋涛恩困久一些。   “对了, ”段玉螺说起另一桩事,“唐师姐好像已经确定杀害掌教的凶手了。”   昭昭迟疑道:“是……魔道?”   “你怎么知道?”段玉螺讶异, 但很快明悟, 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懊恼道, “也是, 藏青山那位少主来得蹊跷, 一现身便直奔妖皇骨血, 其中没有他的手笔, 实在说不过去。”   说罢, 她又奇道:“你怎么不怀疑是宋涛恩做下的?”   “我随便猜的。”昭昭有些心虚。   追查宋涛恩这么多年,她算是看明白了,宋涛恩从未催化过任何一个秘境的诞生,他只会浑水摸鱼。他应当是知晓妖皇秘境会出现后,才决定对妖皇骨血下手,以弥补他在青州得不到小凤凰的损失。   但宋涛恩是怎么知道封妖镜会落到宣州,掌教那本该还有六十年的寿命……   茶碗盖在指下转了个圈,昭昭“嘶”了一声,有些不确定看向谢浔白。   少年医修不动如山,看着她微笑道:“心里有了决断的话,不妨去看看?”   昭昭站起身,还没等她唤出流云,便蹙着眉不动了。   谢浔白抬眼看向天际,轻轻叹了口气。   段玉螺不明所以:“怎么了?”   然而留给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小院。   *   曳云窟中,寒气缭绕,宋涛恩头上的伤被潦草地收拾过,看起来比来时好上许多,但入骨的冷冽寒气在他身上留下薄冰,他的面色白得像鬼。   他面前,身穿异族服饰的少年还是赤着脚,他皱眉看了看白茫茫的石窟,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天衍仙门的山门不好进,后山的石窟也把守得铁桶一般,不愧是南灼上仙,下凡历个劫,也能扰得这群脑子不好使的剑修鸡犬不宁。”   宋涛恩掀起眼帘,他的睫羽凝冰,分明冷到骨头缝中,他的语调却没有丝毫颤抖。他说:“你还有半刻钟,过了时辰,护山剑阵变动,你我插翅难飞。”   天衍仙门的护山剑阵右不同剑法组成,半个时辰一变,宋涛恩做首徒多年,也仅仅只猜出剑阵一小部分的变化规律。   钟辞嗤笑:“杀出去就好了,区区一个天衍仙门,应当不会耗费南灼上仙多少力气的罢?而况,总归要与他们为敌,偷偷摸摸,可不是上仙所为。”   “你太自大了。”宋涛恩垂眸看着缚仙索,冷淡道,“修仙界藏龙卧虎,除我以外,还有高人。”   钟辞神色一顿,有些不情愿地走上前:“如何解开?”   宋涛恩将缚仙索的解法告诉他,上古的法诀拗口难记,钟辞僵着脸色,一副“你在侮辱我” 的神情。   宋涛恩平静地凝视着他:“与我为伍,往后的敌人都是这种程度的高手,你若做不到,大可离开。”   钟辞“嗤”了一声:“我的确不想与一个贪得无厌又背信弃义的小人为伍,但你说可以救我的师尊,我便姑且信你。”   他本就天赋卓绝,静思片刻便透彻了缚仙索的解法,待昭昭和谢浔白赶到曳云窟时,早已人去窟空。   昭昭摸了摸守卫弟子的脖颈——尸体凉透了。   她难过地闭了闭眼,将守卫弟子的眼睛阖上,捡起地上散落的缚仙索。   谢浔白看着昭昭怀中那团已经失却神息的麻绳,哼笑了一声:“不愧是南灼,那样的境地,还不忘带走我的神息疗伤。”   昭昭深吸了一口气,鼻腔涌入冰凉的气息,她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想过他会跑,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跑了,藏青山也真是奇怪,被他坑了一次,居然还尽心尽力地来救他。”   昭昭疑惑地看向谢浔白:“那个魔道,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谢浔白神色一顿,慢慢道:“怪我,神息不够圆融,让他有了可趁之机。”   他看起来懊丧极了。   昭昭抿唇,踮起脚尖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南灼上仙生性狡猾,即便缚仙索没有漏洞,他也会找到脱身的办法,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嗯。”谢浔白勾了勾唇。   昭昭收回手,抱着缚仙索往外走:“先把这件事告诉掌门师尊把。”   才转出洞窟,便遇上匆匆赶来的虞念娇和祁越泽,昭昭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怎么来了?”   “魔道杀了不少弟子,从护山剑阵的东南角逃了,”虞念娇紧张地打量了一圈昭昭,又看向她身后缓步而来的谢浔白,“掌门师尊带弟子去追,我想着魔道知悉护山剑阵的运转规律,定有内鬼照应,就过来看看。”   昭昭叹了口气:“我们都来晚了,宋涛恩被魔道救走了。”   “他做了万全的准备,掌门那边兴许不会有好结果。”谢浔白轻描淡写道,“该示警各仙门迎敌了。”   祁越泽挑眉:“这么夸张?”   虞念娇睨了他一眼:“谢道友说得在理,未雨绸缪总好过被打得措手不及,宋涛恩身份有异,而魔道在宣州妖祸中动作极大,很有几分卷土重来的意思。”   虞念娇和祁越泽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昭昭和谢浔白并肩走在前往主峰的小道上,她愁云惨淡地叹了口气:“南灼上仙到底想做什么呢?他已经成仙了,还有什么不满意么?”   数千年前,他堕仙挑起仙界战火,数万神兽死于其中,朱雀被斩,玄武坠入无涯海,仅此一役,仙界陷入至暗时刻,连带着修仙界也惨败了不少。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也没有人知道他战败后去了哪里,仙界八位帝君各自遣人搜寻了数百年,都没有在三界中发现他的任何踪迹,人人只道他身死道消,却不想百年前他卷土重来。   还……   昭昭看向身侧的谢浔白。   ——还在转世后重回九天诅咒天道,窃取神光入世为人。   “仙界也不是人人清心寡欲,”谢浔白道,“南灼飞升那日便有不详之兆,八方帝君皆有忌讳,并不想留他。他做了三千年散仙,才终于在四重天谋得职位。但他过得并不好,锋芒太甚,而至于遭人忌惮,他升迁之日,一个贺喜的同僚也没有。”   “但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上仙,仙界中凌驾在他之上的人海了去,”昭昭不解,“他是如何做到,堕仙以后,将仙界搅得鸡犬不宁?”   谢浔白看向她,落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若他得到魔神传承呢?”   “什么?”昭昭惊呼。   谢浔白看着她瞪圆的眼睛,无奈道:“我以为你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昭昭不开心地皱鼻子,“白泽的传承,断过代的呀。”   她道:“就在南灼堕仙后,白泽先祖战死,他抹去了关于那一战的所有细节。”   “但仔细想来,不无道理。若没有魔神之剑在手,仙界也不会元气大伤,至今都没有缓过来。”   谢浔白轻声道:“魔神传承非比寻常,南灼是仙界的劫难,也是我的劫难,与白泽一脉无关,你若觉得勉强……”   他话还没说完,昭昭便用力地摇头,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才不是无关。不然数千年前,白泽为何战死?谢浔白,我不觉得勉强,南灼是天道的劫难,便也是我的劫难,白泽一族,生来便与天道同气连枝,我不能退,也不会退。”   她仰起脸看谢浔白,伸手去勾他长袖下的手指:“谢浔白,你要相信白泽,我可以保护你的!”   少女手掌温软,神色却倔强。谢浔白愣了愣,顺从地将手指放在她的掌心,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他觉得,一定是昨日在瀑布下展露了胸口的伤,让这只笨蛋白泽生出他柔弱不能自保的错觉。   可他不想解释。   日头升起来了,掌门带着众弟子无功而返。死了不少弟子,天衍仙门上下凝聚着肃穆与哀伤。   一具具尸体清点了出来,昭昭和谢浔白站在山岗上,她难得没有哭,有仙鹤扑棱棱地落到她身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   “谢浔白,我们去冥界吧。”昭昭如是说。   “好。”   他没有问昭昭原因,但昭昭想,谢浔白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为什么。   她抬起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会撒娇?   谢浔白无奈:“你是在怀疑南灼许诺了魔道什么,才能让钟辞那种多疑狠辣的人在被他背叛后,不得不回来救他。”   “钟辞敬重奉元尊主,找寻妖皇骨血大抵也是为了他,南灼想与他达成合作,这是一个不错的筹码。”   昭昭掰着手指头分析:“奉元尊主身死多年,要么元神已散,要么早已遁入轮回,但钟辞却笃定能复活他,实在古怪。所以,不妨去冥界查一查,或许运气好的话,还能逮到南灼。”   “我说的对不对?”   昭昭扯了扯谢浔白的袖子,弯起眼。   【作者有话说】   昭昭:我那柔弱不能自保的……天道老公! 第62章 惊吓   ◎谢浔白这个大坏蛋◎   在去冥界之前, 昭昭咬着笔头给虞念娇留书,纸团子揉了一个又一个,但一想到虞念娇火冒三丈的脸, 她又有些编不下去了。   被师姐逮回来的话,会被打断腿的吧?   ……要不, 就说和谢浔白去治病救人了?   谢浔白叩门进来, 见状不由好笑。   昭昭叼着笔杆子瞪他:“不许笑!”   “好。”谢浔白肃了神色,在桌案旁坐下,目光落在歪歪扭扭的字迹上时,又忍不住抿唇, 眼底笑意星点。   昭昭鼓起脸,神色不虞地盯着他。   谢浔白失笑,接过她手中的狼毫, 重新铺纸研墨。   昭昭慢慢把脸靠过去,趴在桌案上看他落笔行文。   大抵是因为写惯了药方,即便走笔极力缓慢,谢浔白的字迹依旧透着一股简略的随意。待昭昭艰难地分辨完那几个简化的字, 谢浔白已经拂袖收笔,颇为贴心地照顾她拧过来的脑袋, 将纸页转到她面前。   “如实说吗?”昭昭有些犹豫。   “你在担心虞姑娘会放心不下你?还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冥界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昭昭苦恼地托腮, “师姐要追查南灼和魔道, 她如果知道我们去了冥界, 一定会分心的。”   “昭昭, ”谢浔白叹了口气, “修仙界的劫数本与你无关, 你从云梦泽来到这里, 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实在不必过分顾虑他们。”   昭昭瞪大眼睛:“怎么会无关呢?修仙界的劫数因南灼而起,要不是因为我不够尽职,一柏师兄的天命,二师姐的灵气,还有宣阳教掌教的寿命,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谢浔白,”昭昭拽住谢浔白的袖子,垂下脑袋小声道,“我有点不安,我觉得我打不过他,也觉得我在妖皇秘境中太冲动了,要是当时能将他一了百了就好了,可我又想着要让仙门处置他,却忘记仙门如今根本压制不住他。他现在一无所有地跑掉了,一定会想办法重新夺取力量,届时……我还会是他的对手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是孤身一人?”谢浔白道,“南灼已剥下伪装,各仙门为了他们的利益,绝不会坐视不管,仙门底蕴深厚,总有自救的法子。而况,你还有我。”   少年的眸光温软下来,他摸了摸昭昭的脑袋,平静道:“虽然我实力大不如前,但压制一个堕仙,还是有些余力的。昭昭,天道庇佑苍生,也庇佑白泽,你可以试着求助于我。”   白泽是最靠近天道的族群,天道听得见他们的祈求。   他看得见昭昭的惊惶。   他安慰过她“不要怕”,但她似乎并没有入眼入心。   真叫人苦恼。   谢浔白敛下眸底晦暗的光。   少女抬起脸,用力地摇头:“不行不行!你是天道,不能插手三界的事务。”   原来症结在这里。   他试图将羽翼撑开,但这只笨白泽却想将他捧在掌心,为他遮挡风雨。   可他如今是医修谢浔白,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需要众生供养。   “十年前,药神谷的大师姐不药而亡,因为见死不救,我被药神谷流放了七年。”谢浔白蜷起手指,平静道,“药神谷大师姐的天命是活不过二十岁,她斩断亲缘潜心入道,也仅仅只抢回十年。我将她的命数归于星轨,却让‘谢浔白’承受了药神谷上下的怒火。”   “游历七载,众生在我眼前生老病死,天道将他们视为蜉蝣,而谢浔白,偶尔也会想和冥王抢命。”   昭昭怔怔地看着他。   他目光转向她:“你觉得我是天道,还是谢浔白?”   昭昭沉默了,她眨了眨眼,慢慢把脑袋垂下去。她拿起笔,在纸页的空白处写下“嗯,我们去冥界了”,又标了个一个小小的肩头,才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天道和谢浔白是不一样的,但他们却是同一个人。   流云剑上,昭昭勾着脚,发呆。   冥界毗邻着凡界的最南边,云霞在身后远去,昭昭将流云剑停在荒凉的村庄中时,想的是谢浔白有些话是对的。   她不仅是天衍仙门的剑修小师妹,更是白泽,二师姐应该相信她的实力,而相应的,她也要相信各仙门的底蕴。   临出发前,谢浔白和她说,他已然传书给一柏师兄,希望他能回到浮光岛重整旗鼓。   昭昭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象。   似乎因为毗邻冥界,村庄中处处透着阴森的鬼气。随处可见做好的棺材,雪白的招魂幡大喇喇地摆在屋门口,纸糊的白灯笼灰惨惨,香烛和上好木材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好像全村人都在为出殡严阵以待。   昭昭有些害怕地往谢浔白身旁靠了靠:“我们今晚要在这里落脚,还是进入冥界?”   “子时阴气最重,在这个村子里阴阳颠倒,我们方可以跟随又当鬼魂进入冥界。”谢浔白安抚道,“还有几个时辰,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歇罢。”   “可、可是……”昭昭指着一旁的人家,透明的灵魂穿过柴门,东侧的厢房亮起灯,在紧闭的支摘窗上投下一个老妪织布的剪影。   纺车辘辘地想着,夹杂着老妪含糊不清的哼唱,昭昭毛骨悚然。   “据说这里本没有村落,但有一任鬼王厌烦人死后不相信自己与亲朋阴阳永隔,命鬼差在这里建起村子。一些不愿意回到冥界的鬼有四十九日的时间可以在此逗留,村落里的屋子布景一切皆如他们生前所居,等他们神思混沌,再由鬼差将他们带往冥界。”   谢浔白平静道:“昭昭,这是个鬼村。”   他压低声音,垂头与昭昭耳语:“要去看看老妪织的布吗?”   小白泽“呜哇”一声,爪子紧紧扒着他的手臂,圆眼中泛起惊恐的泪花。   她其实一点也不怕鬼的,鬼也是三界中的一族,但她害怕这种氛围!谢浔白这个大坏蛋还吓她!   反应过来的昭昭瞪了他一眼,悻悻地松开手:“看看……就看看!”   昭昭蹑手蹑脚地走到支摘窗下。谢浔白看了眼被昭昭揪皱的衣袖,在原地呆站了一会,方慢慢走到她身边。   老妪哼唱的声音略微清晰了些,似乎是吴地的歌谣,昭昭踮起脚尖试图去戳支摘窗上糊的纸。   屋中织布的声音顿住,老妪也不唱歌了,僵着脖子,拖着古怪的腔调道:“乖孙,又来看婆婆织布哇?婆婆给乖孙织布缝棉衣,到了冬天,你就不冷了……”   昭昭面色瞬间一变。   白泽通万物,这只新鬼的“念”太重,她只稍稍偏头,生前那浓烈的情绪便朝昭昭扑面而来。   苍生皆如蜉蝣。   他们的笑骂嗔痴、生老病死,于白泽眼中也不过是一盏走马灯。昭昭乍然明悟,谢浔白说他和天道不同,到底不同在哪里。   谢浔白在治病救人时,是否像她方才那样看过一盏又一盏叫嚣着“我想活着”却又不得不熄灭的灯?   天道会依循星轨灭掉不该亮着的灯,而谢浔白……会心软,会像她一样不果决。   少年医修将昭昭的脸拢在掌心,为她隔绝屋中新鬼的“念”。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昭昭抬起脸怔怔地看着他的脸。   睫毛好长……她记得妖皇秘境里,他解开束缚泄露神光时,低垂的睫毛是带着些微金色的白。   这是谢浔白的脸。   她见过那轮悬挂在九天的圆盘,古拙的、神圣的……没有男女之别,也没有脸的。   她小时听阿娘讲天道的传说,天马行空地想,若他老人家化身,会是什么样子?   是山间一块岩石,还是河底的一掬泥沙?抑或是跟梦里一样,是一个长着白胡子的老爷爷,生气的时候会拿拐杖打她。   但他是谢浔白。   会因为山间风景好而徒步走了好几里地,会为了躲避修云舟而先走一步,会在树下提醒她凤凰火烧着了鞋子,会无奈地将文鳐鱼还给她,说“我没有生气”。   他竭力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到近乎没有,却还是会在见她时给予片刻的温情。   昭昭慢慢将脸贴在他左侧的胸膛,隔着药神谷柔软的法衣,谢浔白胸腔处的跃动有力而沉稳。   昭昭伸手在他的胸膛上摸了一把。   ——温热的。   而天极道尽头的大圆盘是冷的。   昭昭若有所思地盯着谢浔白的锁骨发呆。   却不察身前的少年僵住了身体,他护着昭昭脸蛋的手垂落下去,在身侧握紧成拳。他垂眸看微微弯着身子贴在他胸膛的白泽,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昭……”   昭昭“唰”地直起身,脑门猝不及防地磕在谢浔白的下巴上,两人各自捂着痛处“嘶”了一声,昭昭泪眼花花地道歉:“对不起……”   谢浔白揉着下巴,偏过脸轻叹了口气。   “谢浔白,”昭昭小声地唤他,揪着他的衣袖扯了扯,等他偏头看过来,昭昭方认真地开口:“我想明白了,谢浔白就是谢浔白。”   “也许你只是天道在凡界万千变化中的一个,也许等修仙界的劫数一过,你就要回到九天之上,但你现在就是谢浔白。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天道,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以天道和白泽的身份相识,以后也不会是。”   “等你回到九天之上,我会像阿娘一样去拜见天道,但在那之前,你只是谢浔白。”   昭昭勾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道:“好不好?”   今日升弦月,云层遮挡了月色,屋内白烛明灭的光落在少年低垂的睫羽上,在他没有波澜的脸上投下剪影。   昭昭有些不安地松开手,脑袋又垂了下去,像一只泄气的小兽。   谢浔白看着青色衣袖上那两团小小的指痕,舒展的眉眼轻蹙起来。他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另一只手抚上昭昭失落的脑袋,轻声道:“谢谢你,昭昭。”   掌下的脑袋扬了起来,少女一双红眼睛噔得极大,她歪着脑袋,眼神似有不解。   谢浔白却没有解释,弯起唇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爱哭?”   昭昭的脸腾然烧起来,她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别扭道:“才、才没有。”   “快子时了。”谢浔白抬头看了看天,牵着昭昭往村中空旷的平地走去,商量着问道,“到了冥界,你可不可以尽量不哭?”   他说:“鬼魂喜欢欺负爱哭的孩子,被他们缠上会有点麻烦,我们不能在冥界逗留太久,虽然可以用神光震慑,但在鬼王的地盘上伤了他的鬼,似乎不太好。”   “我才不会无缘无故哭,”昭昭戳了戳他的腰,“你别欺负我,就像刚才那样,明明一点都不可怖,你偏要吓我。”   被她戳到痒痒肉,谢浔白侧身躲了躲,无奈道:“再不会了。”   他停下脚步,前方空地上已然站着一个人。   “厉渊?”昭昭分辨了许久,迟疑地唤了他一声。   那人抬起脸,颇有些意外:“你们这是要去冥界?”   “去找个人。”谢浔白道。   “活人不入阴司,”厉渊挑起眉:“这好像不太合规矩。”   “合的!”昭昭从乾坤袋中拿出六根灯芯,“你看,燃魂灯的灯芯,只要我们在离开冥界之前灯芯不灭,就能平安进出。”   厉渊环胸啧道:“小姑娘宝贝还挺多,但这法子冒险。”   “你的意思是,你有更好的办法咯?”   “有。”厉渊握着魍魉剑,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杀进去。”   【作者有话说】   下午爬起来写,卡文卡到现在呜呜呜,明天中午见 第63章 山主   ◎廖安得魂魄有些虚弱◎   杀进去是不可能杀进去的, 昭昭七手八脚地按住厉渊,苦口婆心地同他说:“您瞧,您如今也是凡人之躯, 冥界鬼气重,这副皮囊娇贵, 您心疼着点用嘛。”   昔日的鬼将大人被她缠得没办法, 悻悻地收了魍魉剑,等子时阴阳颠倒时,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鬼门关。   看着昭昭和谢浔白肩头的三簇魂火,他这才后知后觉——他的皮囊是凡人的, 他又不是,他一身鬼气,回冥界跟回家一样, 什么心疼点用啊呸!   但人已经乖乖进来了,这会子再掏出魍魉剑大喊一声“造反”,多少显得他有病。   厉渊有些憋屈,只能肃着脸埋头往前走。   昭昭在后头牵着谢浔白的手憋笑。   谢浔白无奈极了, 也就仗着厉渊在妖皇秘境欠了她人情肆意妄为,要是换了旁人, 这位恶名远播的鬼将可没这么好脾气。   “喂!鬼王印修好了吗?”昭昭拉着谢浔白欢快地追上去, “这才过去两天, 你要是修好了, 冥界说不定真的要换……”   谢浔白捂住她的嘴巴。   鬼王传承自成一脉, 这可不能乱说的呀。   昭昭眨了眨眼, 握着谢浔白的手同他悄声道:“我没用白泽之力, 不会赋灵的。”   她的气息喷洒在他掌心, 微微痒, 谢浔白缩了一下手,眼底泛起苦笑。   ——他又瞎操心了。   厉渊莫名其妙地瞥了这对黏糊的小孩子一眼:“朱厌遗骸已经放入鬼王印了,但力量无法融合,应当要借用鬼王的灵脉。”   昭昭震惊:“你该不会想把鬼王绑了……吧?”   厉渊不屑地哼了一声,岔开话题:“你们来冥界找谁?”   “藏青山山主,听说他已经死了几十年了,”昭昭问道,“他还会在冥界么?”   “魔修?”厉渊蹙了蹙眉,“照理来说,修道之人身死后很快就会进入轮回,但魔修身负罪孽,几时能离开冥界,就要看判官如何判命了。”   “这样啊……”昭昭有些泄气,“那我们应该找哪一位阎罗?”   冥界事务多变,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轮到哪一殿的阎罗掌管修者的轮回。   厉渊脚步一顿,耸肩:“不知道,但挨个去问问,总会知道的。”   魍魉剑又亮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秦广王跳着脚将厉渊一行人送出第一殿,厉渊抱着魍魉剑闲闲地说:“把那小子叫起来,本座有好东西给他瞧。”   惹得昭昭一脸惊恐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又一眼。   谢浔白低笑,瞥了眼秦广王微微颤抖的手指,牵着昭昭往第九殿走去:“别担心,风烛残年的老人,打架会闪到腰。”   跟在他们身后的厉渊轻吐出一口气,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一道血痕。他握拳嗤笑一声,也不和谢浔白呛声,收起魍魉剑与他们一道去寻平等王。   平等王那地的鬼都是亡命之徒,拎出来抖两下,个个都能将杀人放火的行径描述得绘声绘色,可有意思了。   厉渊看着昭昭的背影,忽然同谢浔白道:“听说平等王近日公务繁多,将阿鼻地狱中几样刑罚放到了大殿,起锅烧油炸小鬼,情状惨烈极了,你可别让她哭出来,平等王那老头最不喜欢娇滴滴的孩子。”   昭昭瞪大了眼睛。   谢浔白看向她,她呆呆地回望过来,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会哭的!”   而后又在两人不太相信的目光里,小声补充道:“我尽量。”   “害怕也不要紧,”谢浔白道,“他不敢拿你如何。”   “可是我们……”昭昭顿住,谢浔白和她都不是寻常人,旁人擅闯冥界大抵会丢命,但他们也许可以大喇喇地在阎罗们处理公务的大堂上溜达?   昭昭提起心的放了回去。   厉渊却道:“看不出来,平时跟锯嘴葫芦一样的开光小道友竟比我还狂?”   谢浔白坦然:“一山更比一山高罢了。”   冥界的路昏暗难行,等他们到第九殿,平等王已经收到了消息,让牛头马面在殿外候着。   昔日鬼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两个鬼差互相觑了一眼,将三人迎入殿中。   如厉渊所言,殿中架着刑具,虽不是一过沸腾的热油,但刑罚只重不轻,昭昭看见一只鬼被鬼差从刑具上撕下来,后背出缺了好大一道口子,魂光慢慢从伤口处泄出,看着就很疼很疼。   昭昭“嘶”了一声,揪着谢浔白的袖子不敢说话。   平等王是个颇具文气的老爷爷,他低着头翻看判官递过来的生死簿,头也不抬地问阶下的两缕生魂:“厉渊大将说你们来找一个魔修,奉元?”   谢浔白道:“他名廖安,是魔道藏青山的山主。”   “他啊。”平等王放下手中的镜片,“生前做了不少孽,还在后头受刑,你们找他何事?”   昭昭壮了壮胆子,问道:“他何时能往生?”   “还早着呢。”   昭昭又问:“魔修有招魂秘术,若有高人以秘术招魂引魄,可否让他复生?”   平等王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呢?入了冥界,不到投胎的时刻,是出不去的。魔修那点子末流功夫,也只有在人死后七日内用一用,但阎罗要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魔修招魂引魄,复生的也不过是一个活死人。”   “若是……”昭昭有些迟疑。   谢浔白接过她的话头,问道:“若是魔神在世,可否突破冥界法则,强行将他带走?”   平等王皱起眉:“魔神?”   “也许吧。”平等王摇了摇头,“魔神的佩剑都毁了,他身死多年,谁还知道他有没有冲破法则的能力。若天道之力能像当年一样压制着他,老夫想,他应当带不走。”   昭昭下意识看向谢浔白,有些不安地抿起唇。   谢浔白却八方不动:“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廖安?”   “不可。”平等王又开始翻看生死簿,显然是想送客了。   牛头和马面识趣地走上前来,谢浔白没有动,而是抬起手,平静地又问了一遍:“可否让我们见一见廖安?”   金色的光芒一瞬照亮第九殿,绑缚在刑具上的鬼最弱,金光照耀到他们身上时,他们发出一声痛苦的□□。   谢浔白深知神光对恶鬼的伤害,他点到即止,覆手收回金光。   厉渊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平等王震惊地站起身来,急声问道:“你是谁?”   谢浔白没有回答,九重天上身负神光的神仙屈指可数,每一位都是足以撼动三界的大能。他出手不过是示意平等王,以他们的身份,没有必要为了一个魔修而与冥界为敌。   平等王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牛头马面,带他们过去。”   又同谢浔白道:“半柱香后,必须离开。”   谢浔白瞥了眼肩头燃了一半的灯芯,颔首:“我知道。”   冥界从未有人探视过服刑的鬼,牛头马面不好带他们前往大殿后的十六重阿鼻地狱,只能让手底下的小鬼将廖安带出来。   廖安的魂魄有些虚弱,他站在屋中,依稀可见数十年前一山之主的风华。   昭昭坐得板板正正:“奉元尊主,你知道你的亲传大弟子钟辞正试图让你复生么?”   廖安一愣:“人死后哪管得着身后事,复生我,的确像钟辞会做的事。”   “你觉得有可能么?”   “可能?”廖安摇着头苦笑,“我入魔道逾百载,论招魂引魄的秘法,我比钟辞更清楚。复生?绝无可能。”   “若……”昭昭斟酌着问道,“他有高人相帮呢?”   廖安还是摇头:“这世间哪有平白得来的好处,钟辞重孝,是我诸多弟子中最容易被人拿捏的。”   他看向昭昭:“你们是钟辞的?”   “我们和他不熟。”昭昭利落道,”但你有什么话想同他说,我们倒是可以帮你带到。“   廖安张了张嘴,当年他死得仓促,没来得及给钟辞留下只言片语,但隔了数十载,最后才发觉只有两句话值得嘱托。   他说:“藏青山建业不易,切莫如为师一般,轻信他人。为师已逝,再过十载便能重入轮回,阿辞,承了为师的衣钵罢。”   昭昭收起扶桑影玉,偏头看向谢浔白,谢浔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要说的。于是昭昭看向一旁的牛头马面,两只鬼差乖觉地扯过廖安的镣铐,将他带走。   但还没等他们走入房门,一朵金莲以极快地速度飞驰而来,落在昭昭面前,化出无妄的身影。   佛修面色凝重,不等昭昭开口,直截了当地说道:“出事了!焚月宫弟子传信给他们那娘们唧唧的大师兄,说那个玩傀儡的小子被魔道掳走了,他们还截堵了祁越泽,差点把他打死。”   “什么?”昭昭震惊,一时顾不上无妄为了传信再度破戒使用了“业莲永盛”。   谢浔白蹙眉,开口唤住廖安:“你生前研制傀儡,进展如何?”   廖安显然没讲无妄说的那几个人捋明白,闻言有些迷惘道:“不如何,我没有修习傀儡术的天赋,耗费数十载,也只给藏青山留下两只守山傀儡罢了。”   昭昭明悟谢浔白的意思,扭头去问厉渊:“当年封暝受你怂恿,将玉娘炼制成傀儡,玉娘最后成了活死人,是因为封暝在炼制中出了什么差错,还是……你诓他的?”   厉渊哼笑:“我从不骗人,玉娘成了那副样子,只能怪封暝自己心急,傀儡秘卷最后两页虽然复杂晦涩,却是至关重要,参透了,便能为灵魂重铸肉身,也能为肉身灌注灵魂。”   厉渊意味深长道:“前者可为身死道消的修者谋福,后者……我想,藏青山那小子应当很需要。”   据说钟辞保存着廖安的遗体,若南灼也无法为他从冥界带出廖安的灵魂,那位廖安的遗体重新捏就一抹魂魄,似乎成了复生廖安唯一的选择。   只是……   昭昭迷惑不解:“魂魄乃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要如何做才能往肉身中灌注灵魂,还能让复生之人与从前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64章 她来   ◎就当是报恩啦◎   厉渊当年并没有看过封暝当年从傀儡师手中得来傀儡秘卷, 他不过是在平等王提审傀儡师时听过一耳朵,将这堪称奇诡的术法记了下来罢了。   如今傀儡秘卷一分为三,除了巫繁和宋涛恩, 可能再无人知道其中关窍到底如何了。   昭昭有些泄气,燃魂灯的灯芯已经所剩不多, 他们不好久留, 她拉着谢浔白跟着鬼差匆匆朝外走去。   厉渊没有动,他凝视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偏头睨向一旁的屏风:“封暝死后,冥界竟养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家伙。”   空旷的大殿中响起清脆的“笃笃”声, 一张涂着夸张腮红的小脸从鬼火照不到的黑暗处探出来。他披散着头发,头上戴着高高的峨冠,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分明是小孩子的模样,却偏偏穿了极为华丽的衣袍。   像街头卖艺的侏儒。   木屐踩过冰冷的砖石,鬼王慢吞吞地走到厉渊身前,小手紧张地提着过长的衣摆, 垂着眼睛说道:“你就是厉渊大将军么?”   厉渊颇为嫌弃地盯着他的脑袋。   鬼王又道:“你太高了,要蹲下来一点。”   厉渊哼笑了一声, 拿出尚未修补完整的鬼王印扔进他怀里:“鬼王印的碎片和朱厌遗骸都找回来了, 两个月为期, 如若你不能将恢复它昔日的威势, 我就让冥界易主!”   小鬼王捧着鬼王印, 不知所措地看着昔年的叛将。   厉渊不欲与他攀谈, 扔下东西转身便走。   得到朱厌遗骸后, 他尝试多次都无法将鬼王印恢复如初, 只能认命地明悟, 这样被冠以“鬼王”名号的法器,兴许只有鬼王才能复原了。   可惜……   厉渊不乐意地又看了那个小鬼头一眼,大摇大摆地在一众鬼差的注视中离开了冥界。   *   从冥界出来后,东方翻起了鱼肚白。昭昭拍去身上沾染的阴郁气息,一抬头便见到谢浔白站在不远处,手里捏着金色密信。   “怎么了?”昭昭走上前,好奇地打量他手中的金光。   谢浔白在修仙界中独来独往,昭昭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没见过他与人传书。   谢浔白抬起眼,尚未说话,又一封密信飘飘摇摇地飞到他面前。   这一回昭昭看清了,是从浮光岛来的。   待谢浔白碾灭掌心的金光,昭昭方问道:“浮光岛出事了?”   谢浔白面色微凝:“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早前与一柏有过约定,他如今传书给我,希望我前往浮光岛履行约定。”   却偏偏是这个时候!   藏青山要用傀儡之术复活廖安,不惜潜入焚月宫带走了重伤未愈的巫繁,昭昭与巫繁相识一场,以她的心软,她一定会去藏青山的。   如此一来,他们便要分道扬镳了。   谢浔白看向昭昭,一时沉默。   昭昭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明白谢浔白犹疑的原因。她不安地揪紧谢浔白的衣袖:“很……着急吗?”   她觉得她问了句多余的话。   如果不着急,一柏也不会连着传书两封给谢浔白。早前他们在冥界收不到讯息,一柏的书信应当有相当一部分石沉大海。   那便是不止两封了。   谢浔白轻叹了口气。   昭昭强忍住眼底翻涌上来的泪意,慢慢说道:“正事要紧,阿娘说过的,君子一诺可逾千金。你不能不守约,我一个人去藏青山和容师兄汇合。”   藏青山偏僻,此去路途遥遥,谢浔白有些不放心地锁眉,终只是抬手轻抚她被山风拂乱的发带。   早前放在她身上那缕神识已经消磨得几不可察,他指尖金光一闪而逝,再度在她的发间放下神念。   昭昭却以为是临别前的温存,她抬起脸怔怔地看着谢浔白,许久,走近两步,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谢浔白的手顿住。   少女环住他的腰,瓮声瓮气地问道:“谢浔白,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谢浔白的手落在她的发顶:“我不知道。”   “那我可以日日给你写信吗?”   “要闭关……兴许不会收到。”   “那等我救出巫繁,就去浮光岛找你好不好?”   “好。”谢浔白轻叹,“昭昭,藏青山一行艰难异常,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南灼起冲突。我会尽快结束浮光岛的事务来寻你,你要多听与容韶卿的计谋,他多智近妖,又是最了解藏青山的人,他若真心要救巫繁,一定会拟好万全之策。”   昭昭在他怀中乖乖点头。   天际朝霞未散,谢浔白看着昭昭唤出流云往藏青山而去后,方低头自嘲一笑,转身朝浮光岛的方向行去。   昭昭坐在流云剑上,下方山林蓊郁,自是见不到谢浔白的身影。   她想起在青州山林去往抚舟岛前,他同她说:“可否带我一程?”   医修不像剑修,可以御剑高来高去,药神谷的云舟坏了,他只能徒步而来。   在后来的同行中,谢浔白也一直都在她身后。   撇开在妖皇秘境的那一次,她因为惶恐不安丢下他,他们其实……从未分开过。   她才刚做好决定,不论他的真身,只把他当成医修谢浔白,便要道别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辨明埋首在他怀中时,胸腔中的鼓噪因何而起。   “明明相识还不到一个月。”昭昭扣着剑柄嘟囔,“流云,今天只有我一个人,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开心?是在为我和谢浔白难过吗?”   回应她的是流云一声不屑的冷笑。   昭昭坐直身子:“流云,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这一回,流云不搭理她了。   昭昭发现,这段时日流云似乎愈发不对劲。若说在青州时,流云是个鬼点子多又有些坏心眼的臭丫头,但眼下她冷漠又叛逆。用它时,她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昭昭支着下巴苦大仇深地盯着它,但流云似乎并不喜欢她的眼神,抖了抖身子,险些将昭昭颠下云端。   昭昭只好哄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你就是了,你乖一点嘛。”   见到容韶卿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仙门弟子驻扎在一山之外,天衍仙门、鸿元仙府和焚月宫的弟子法衣色彩斑斓,昭昭同熟识的弟子打招呼,依循他们指的方向找到容韶卿。   他正和段玉螺还有虞念娇商议对策,羊皮制的地图摊放在灵力所化的桌案上,容韶卿伏身指着某处,低声同段玉螺说着什么,段玉螺面色凝重,微微摇了摇头。   虞念娇抱剑站在另一侧,神色不安地频频往昭昭来时的方向张望。   昭昭的出现显然让她大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她走近,掐着她的脸低声训斥道:“简直胡闹!你怎能丢下书信一封便与谢浔白去往冥界呢?那可是冥界,阴阳两隔,你们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段玉螺抬眸看过来,忧愁的眉眼松懈了少许,叹着气附和道:“虽然你……但也不该如此冒失,留下的书信也没头没尾,叫人担心。”   昭昭垂下头摸了摸鼻子:“我这不平安回来了么?有谢浔白在,师姐不用担心的。”   “谢浔白谢浔白。”虞念娇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她的脑门。   段玉螺却道:“罢了,你们一个是白泽,另一个……想来也不会只是开光期的医修,是我们瞎操心,但实在——”   她一顿,抿唇笑了笑:“看顾着长大小师妹摇身一变成了一方神兽,多少有些不适应。”   她劝慰虞念娇:“昭昭自来有主见,先前我们总担心她,是因为她实力不济,但如今时局有变,昭昭举足轻重,我们不该再把她当成孩子一般看顾了。”   虞念娇深吸了一口气,撇开脸,也不知道是听进了,还是没听进。   昭昭乖乖地同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   虞念娇轻哼:“我是生气,但我不蠢,你不用跟我道歉。从今往后,我尽力……”   她眼神一动,别扭地说道:“尽力不把你当成在天衍山上日日闯祸且切磋必输,输了就哭的小师妹。”   昭昭鼓起脸。   容韶卿垂眸摇了摇头,含着笑敲了敲桌案:“既然昭昭师妹回来了,你们也该认真瞧一瞧这张地图了。”   昭昭歪着脑袋看过去。   那是一张藏青山内部的地图。   应当是当年焚月宫和藏青山交好时留存下来的。   段玉螺摇头:“我还是觉得,这幅地图已然不可全信了。这么年过年过去,那些魔修知道焚月宫手中有地图,不可能不修缮与整改,兴许会多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结界与法阵,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只是参考。”容韶卿道,“我们需要一个人潜入,找到巫繁和那两页傀儡秘卷。”   “太危险了。”段玉螺还是不赞成,“我们可否与钟辞谈一谈,许诺他一些东西?最起码,先将巫繁救出来,他虽是散修,但这一桩事于他来说无异于天降横祸,何况他身上还有伤。”   容韶卿却勾唇道:“段师妹,你以为三大仙门的精锐弟子齐聚在这里,仅仅只是为了救一个散修么?”   “焚月宫的确想收一个傀儡师为弟子,但那也是一个修习了完整的傀儡术、他年能再铸傀儡术辉煌的傀儡师。”   “巫繁天资不错,但修仙界不缺天才,何况,他对焚月宫的橄榄枝似乎并不太感兴趣。若只是为了巫繁,焚月宫的弟子今日便可以打道回府。”   “你……”段玉螺蹙眉,却发觉无法反驳。   焚月宫弟子自来最会权衡利弊,而扪心自问,今日三家仙门能聚集在这里,其实都不全为了巫繁。   焚月宫是冲着被夺走的傀儡术秘卷来的;鸿元仙府是为私仇,祁越泽被钟辞打伤夺宝,如何说也该在藏青山手中讨回一遭;而天衍仙门,许是为了阻止廖安复生,也许是为了将宋涛恩“请”回天衍。   昭昭很快便想通其中的关窍,她有些难过地咬住下唇。   仙门之间并不齐心,甚至各有图谋。修者逆天修行,虽超脱凡人,但未斩三尸,终究是在熙攘之间,为利云来,为利云散。   没有人在乎巫繁的生死。   就连最温柔心软的段师姐,因为肩上担着鸿元仙府弟子的生死,而冷静了。   昭昭走到无人的树下,她看着粗糙的树皮,放出一缕神念。   他们都不愿意的话,那就她来!   巫繁虽然老嘲笑她修为不高,但他心肠很好。仙门大比上,她受了他的援手。   ——就当是报恩啦!   昭昭如是想。   她记忆惊人,依照容韶卿带来的地图,神念顺利地潜入藏青山。   在妖皇秘境中她与钟辞打过两次照面,他没有修习傀儡术。   宋涛恩也没有,虽然他手里有完整的傀儡秘卷,但依照他从前夺秘境灵宝的喜好来看,他应当不会去学傀儡术。   ——他抢夺诸多无法修习的秘法,不过是为了能在将来拉拢一些能人异士。   这就意味着,巫繁还有利用价值,钟辞一定会对他严加看管。   钟辞实力强横,神念的闯入很大可能会让他警觉,那就……   昭昭的神念拐过一间暗室,又慢慢退回去。   接近不了巫繁,但巫繁的傀儡肯定会被扔进犄角旮旯的,这不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嘛?   神念穿过暗室的门,落在两只小傀儡的肩头。   他们瘫软在积尘的地上,傀儡丝连接的指环被人从巫繁手指上剥下来,随意团成一团扔在一处。   昭昭戳了戳小姑娘的脸蛋:“喂,醒醒,你们的主人被关到哪里了?”   神念触碰过的冰冷面颊泛起雪白的光晕,小姑娘耷拉下来的眼皮动了动,她艰难地抬起垂落的脑袋,寂静的暗室中响起清脆的“咔咔”声响,过了许久,她方抬起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划拉了几笔。   有些看不懂。   昭昭的神念落在地上,观摩那几笔简陋的路线。   她并不擅长分辨方位,待她好不容易想出一个模糊的大概,暗室外便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昭昭微惊,在暗室门打开的一瞬间,将神念快速藏入傀儡的衣襟。   一个熟人。   藏青山外,昭昭不安地皱了皱眉。   宋涛恩的气息已然不复身为天衍首徒的光风霁月,他内敛而危险,就像一汪深湖,他在压抑着汹涌的……魔息?   对,就是魔息。   魔神身死多年,魔族几乎在三界中消匿,她险些认不出独属于魔族的奇异味道。   昭昭的背脊紧绷起来。   暗室外的烛光投进来,宋涛恩背着光,昭昭看不清他的神情,过了许久,方听他轻轻笑了一声。   魔息排山倒海而来。   昭昭不敢让神念硬接,借由傀儡的遮掩,她从他身侧夺门而逃。   树下,昭昭捂住唇,鲜血从她的指缝溢出,她背过身,用手背擦去血迹,探手伸入乾坤袋中找寻干净的手帕,而后,她僵住了身形。   指尖触摸到的地方一片灼热,凰火舔舐着她乾坤袋的内壁,将她辛苦囤积的宝贝烧得一干二净。   而罪魁祸首正歪着脑袋,用湿软的喙啄了啄昭昭染血的手指,无辜地“啾”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中秋节和教师节快乐~   今天只有一章,明天和很久没见的朋友出去玩,晚上攒明天的存稿,加更会放在周一 第65章 分裂   ◎另一个谢浔白◎   昭昭有些能与宋涛恩感同身受了。   宋涛恩被她一柱子抡晕抢走乾坤袋, 而她,在乾坤袋里养了一只威力惊人的凤凰。   她屯了五年的锅啊!大爷的!   昭昭顾不上手上的血迹,躲到更僻静远人的地方, 将撒娇的小凤凰拎出来,狠狠批评:“你出来就出来, 为什么要烧我的乾坤袋!那里还有你的窝呢!”   小凤凰梗着脖子“啾”了一声, 湿漉漉的圆眼睛无辜又可怜。   昭昭和她大眼瞪小眼片刻,败下阵来。她学着谢浔白的模样叹气,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摸小凤凰尚未干透的绒羽。   她好小,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只凤凰幼崽都要小。   是因为她没有好好孵吗?   昭昭踌躇良久, 用干净的另一只手传书给小凤凰她娘。   孵出来了,也该接回去了吧?   昭昭有些不确定地想,她只是一只刚成年的白泽, 可不会养孩子,要是被她养死了怎么办呀?小凤凰看起来好弱哦。   她胡思乱想,掌心的血迹渐渐凝固成一团,不察白泽血脉对神兽的吸引, 小凤凰趁她不备,一口啄在她的指尖。昭昭吃痛回神, 低眸便瞧见小凤凰正啄去她指尖那滴血珠。   昭昭吓得花容失色, 赶忙按住她的脑袋, 轻轻扒着她的嘴哄:“别、别别!”   但似乎为时已晚, 小凤凰的脖子滚动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法阵出现在她和昭昭的身下。   昭昭:……完了!   她就知道不能随便捡神兽回家!还有凤凰为什么要说“订立契约也没关系”这种话, 这下好了, 一语成谶。   昭昭苦大仇深地盯着志得意满睡去的小凤凰, 咬牙。   这只刚出生的家伙是怎么知道契约法阵的?凤凰一族崇尚孵蛋时传授术法吗?   她该怎么和凤凰交代?   昭昭欲哭无泪, 赶巧凤凰的回信扑棱棱地飞来,她抖着手拆,上头龙飞凤舞六个大字“走不开,先养着”,让昭昭轻松了口气,但再瞥一眼掌心睡出呼噜声的小凤凰,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了。   谢浔白!救命!   昭昭把小凤凰塞进识海和流云作伴,咬着手指给谢浔白写信。他是天道,他会不会知道一些白泽都不知道的法门?比如说……在不伤害双方的前提下,解除契约?   看着金色的仙鹤跌跌撞撞地飞走,昭昭捂着胸口吐气:“一定要赶在凤凰找来之前。”   “凤凰?”她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魔息聚拢化作人形,南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乍然惊惧的面色,抬起手。   “师——唔……”昭昭的惊呼被蒙在他的手掌里,魔息爬上昭昭的脸,而后是全身。她看不到,动不了,也不能向不远处的仙门弟子示警。   风灌入她的法衣,不过须臾便落入安静的石室中,她被南灼丢到石床上,后背撞在冷硬的石头上,她痛得闷哼了一声。   南灼将魔息收束在她的手脚,眼睛上的遮挡撤去后,她紧张地打量了一圈石室。   ——逼仄而凌乱,像是许久无人来过了。   她将目光放在南灼身上,他换掉了天衍仙门的首徒法衣,一袭利落的窄袖黑衣,长发挽束,那双令楚凝沉醉的桃花眼中,是毫不掩藏的贪婪与野心。   昭昭缩了缩脖子:“你想做什么?”   南灼打量着她,许久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白泽。”   *   长风万里,沙鸥飞越碧波中的小岛,一头撞在看不见的结界上。   浮光岛的议事大堂中,气氛沉凝。岛主坐在主位,身子微微前倾,蹙眉凝视着堂下跪着的大弟子,左右堂主分领各自的弟子站在大堂两侧,目光意味不明地在一柏与客座上的那名青衣少年间逡巡。   浮光岛失踪二十年的大弟子一朝归来,却成了废人。   岛主沉痛地看着这个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弟子,长叹了口气:“一柏,你有几成把握?”   堂下那人抬起头,看向始终不动如山的医修:“谢道友说几成,那便几成,无论成败,弟子都认命。”   他唇角微动,扫视两侧的堂主,不卑不亢道:“过了今日,若我能活,还请两位堂主践诺。”   他恭行大礼,一时堂中所有的人视线,都落在低头品茶的谢浔白身上。   少年医修垂着眼眸,不过区区开光的修为,却无人敢呵斥他“无礼”,只因他说,他可以为一柏师兄“补天命”。   多可怖呀,宣阳教那群道士窥一次天命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眼前这个少年人却说他可以将一柏被窃走的天命补好。   修仙界偶有大能降世,或能移山填海,或能神念一息九万里,却从未听说,可以无视天道法则,为人补命。   谢浔白放下茶盏,平静道:“我会守诺。”   青州一别,他给足了一柏时间,让他重回浮光岛将分裂的左右堂收归一心。   他从冥界出来时,浮光岛的事务已然到了尾声。   岛主年岁渐长却无法突破,眼看大限将至,左右堂主皆蠢蠢欲动。二十年前一柏最鼎盛时,他们是愿意臣服于他的,只可惜……他废了。   一个勉强将修为维持在合体期,将来可能再无进益的人,怎能成为岛主?   这是左右堂主故意刁难羞辱一柏的考题。   所幸,谢浔白愿意帮他。   “那便七日为约。”左堂主拧着眉道。   谢浔白抬起眼,一只纸折的胖仙鹤倔强地飞到谢浔白面前,金色的字迹被海水冲淡了些许,显得它狼狈不堪。   堂中躁动起来。   一柏来到浮光岛后,便命人升起岛上的结界,沙鸥都无法飞跃的结界,一只带着灵气而来的传信仙鹤是如何进来的?   弟子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医修掌心的那只纸鹤。   自上岛后神色从未有过变化的少年指尖缠起一道雪白的灵气,眉眼柔和了下来。   他慢慢看完那封信,唇角牵起笑意,却又在最后一个潦草的字迹上凝住目色,眼底浮上一层惊惧,以及……杀气?   众人不由惶惶。   岛主试探着问道:“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谢浔白神色恢复寻常,他碾灭金色的字迹:“无碍。”   而后他看向左堂主:“闭关之前,容许在下冒昧多问堂主一句话。”   “令郎还平安么?”   岛主微怔。   左堂主瞳孔一缩,冰冷地审视谢浔白:“此话何意?”   谢浔白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左堂主,将他的气势压制下去:“这句话,该问你袖中那封沾着魔息的密信。”   “七日前,令郎莫名消失在浮光岛上,他的房中只留下一封密信,信中说,让你带着浮光岛最厉害的铸器师前往藏青山,十日为约,若你不赴约,令郎将死于非命。”   随着谢浔白话音落下,堂中响起一声声极轻的低呼。   左堂主周身气度绷到极致,他盯着谢浔白,嗓音微哑:“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那人想要一名得力的铸器师为他重铸魔神之剑。”谢浔白唇角弯起讥嘲的笑,“堂主,你要为了令郎,成为修仙界、乃至三界的千古罪人么?”   左堂主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魔神之剑?”   岛主皱着眉站起身,急切地问道:“谢小友,你的意思是魔神即将现世么?可否详细说一说来龙去脉?”   “说来话长,”谢浔白道,“眼下天衍、鸿元和焚月都在藏青山前,若想知道更多,不妨前去看看。”   岛主目露犹疑。   事关魔神,若能抽身自保自当最好,若不能,那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谢浔白知道他的顾虑,这群修者过久了安逸的日子,便日日都想着避祸和守成。   他道:“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个道理,我想岛主应当明白。当年魔神出世,三界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将他彻底绞杀,你以为,浮光岛那个脆得像三伏下的糖人的结界,能护你们周全么?”   岛主的脸色难看起来。   谢浔白不再多言,与一柏一道离开议事大堂。   进入闭关的小院,谢浔白站定脚步,确定四下无人后,示意一柏“稍候”。   一柏疑惑地看着他。   而后便见谢浔白的脸泛起浅金的光,一轮运转的金色轮|盘浮现出来,谢浔白抱歉地朝他笑了笑,抬起手慢慢深入脸中。   一柏瞪大眼睛呆在原地。   谢浔白的脸……准确些来说,应当是他的整副皮囊都仿佛融化了,他的手轻易穿过那张脸皮,摸到识海中的金色的光团后,他慢慢将它掏出来撕成两瓣。   他那张融化了一半的脸没有痛楚,分割金光的手也极稳,一柏却看得险些厥过去。   他觉得,虽然谢浔白没有必要再在他面前掩藏身份,但这种诡异的事情,他能不能……避着点?   他不痛,他看着痛啊!   一柏整张脸都青了。   谢逊白却似乎毫无察觉,他将一团剔透的金光重新放入皮囊,待各处归整,方垂着眼睛将另一团掺杂着黑气的金光揉捏成人的形状。   金光落地化形,随风而生,须臾便成了另一个谢浔白。   但他们都很虚弱。   一柏用仅剩的冷静判断着。   谢浔白捂着额心轻舒一口气,他看向另一个他,那个人比他还要冰冷。   谢浔白凝视着游走在他左半侧身躯的黑气,微微弯唇,结印将黑气封存在他颈后。   他同一柏道:“我留一簇苍云焰给你,待他为你补好天命,金光消散之时,请务必用烈焰焚烧残存的魔息。”   一柏怔住:“你不留下来吗?”   谢浔白摇了摇头:“有他足够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后会有期。”   一柏呆呆地回礼,目送他转身离开小院。而后便警觉,初始时谢浔白的步伐是虚浮的,但等他走出小院,就一如寻常了。   仿佛方才分出半分元神的人不是他。   那……那是元神吧?   一柏有些不确定地打量另一个“谢浔白”,他没有任何情绪,看着人时,那双形状漂亮的凤眼慈悲而无情,像看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   一柏心底大惊。   乖乖!谢浔白到底是何方神圣?   【作者有话说】   谢浔白:为爱分裂!(bushi)   明天见! 第66章 赶到   ◎谢浔白,你的神念好烫◎   室中无光, 南灼的那两个字落下时,宛若一场惊雷炸响在昭昭耳旁。她的肩背一寸寸绷紧,却又慢慢松快。   在妖皇秘境中, 她并没有刻意遮掩白泽的气息,南灼如今才盯上她, 大抵是因为她那一柱子抡得太狠, 也因为他被带回天衍仙门后,有比抓捕一只白泽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方才她神念深入藏青山,倒是提醒了他。   她本就因他而来,他们迟早会正面交锋。事到如今, 没什么好害怕的。   昭昭平静下来,艰难地支起身子倚在石墙上,让自己的姿态不会太过于狼狈。   “听说你在仙界当差时过得并不好。”昭昭慢慢道, “你昔年的同僚,应当从未想过一个小小的上仙,竟也有将天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一天吧。”   身份都已经不是秘密,昭昭才不会让自己吃亏。南灼戳破她, 她便也要在南灼的伤口上撒盐。   南灼冷冷地笑:“白泽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还以为当年随着魔神之剑碎裂, 仙界已经彻底将那段往事视为禁忌, 兼之白泽战死, 传承断代, 你不会知道。”   “我知道的不多。”昭昭仰起脸, 眼里透着真诚, “所以, 你为什么堕仙?你修炼多年, 好不容易飞升, 当神仙不好么?”   她好像很想知道答案。   南灼凝视着她,估摸了一下时辰,抬手召过一张石凳,坐下后,他颇有闲情地扬起眉:“为什么好?”   “世人都想做神仙。”   “因为他们没成过仙,便想当然地以为到了仙界,便可以过闲散逍遥的日子。”南灼轻嗤,“成仙不易,但仙界各处职缺稀少,偏又层级分明,我不想做臣服于他人的小仙。”   他慢慢道:“曾经做过修仙界天之骄子的人,都不会想。”   “可是臣服于魔神,也不好受呀。”昭昭一针见血,“堕仙不容于三界,何况你逆转经脉,让魔息倒灌周身要穴足足七日,其间苦痛生不如死。到头来,也不过是魔神的爪牙。”   “魔神已死,数千年前我虽得不到他全部的力量,但已经让仙界动荡,若此世……”南灼寒声,“没有你捣乱,我会成为新的魔神,颠倒三界。”   “为了不臣服于他人?”   “也为了那些被天命操纵的蠢人,不再成为天道的玩物。”南灼冷笑。   他永远记得初登仙门那日,明明他资质最优,却被一句轻飘飘的“命轨有异”罚落到仙界最荒凉的司所。   同道节节高升,他却只能守着稀薄的仙气聊以度日。   ——傻子才信天命。   “可是……”昭昭有些怜悯地看着他,没有把话说出来。   仙界八方帝君窥见的命轨确实有异啊,他堕仙了,帝君怎敢将重任委给一个野心勃勃的魔?   谢浔白才没有看错。   昭昭暗中转动了一下手腕,小凤凰乖乖地藏在她背后,吐出一小簇凰火慢慢烧着束缚她的魔息。   昭昭皱着眉寻找话题,试图拖延时间。但南灼似乎失去了再谈的兴致,他抬起手,魔息在掌中凝聚。   “魔神当年祸乱仙界,却是神兽大规模反扑,你以为因为什么?”南灼站起身,凝着魔息的手中悬在昭昭头顶,他低呓,“魔息暴虐,魔神未免反噬,需要神兽灵血为牺牲,当年……死了很多神兽。”   他的手按了下去:“你来得刚好啊,昭昭。”   魔息势如雷霆,昭昭面色骤变,四肢的束缚尚未解开,眼下的局面,她避无可避。   昭昭下意识偏头合上眼,在魔息灌入识海前,流云剑嗡鸣起来,身后小凤凰长吟了一声,一小簇凰火转瞬舔舐上南灼的手。   南灼吃痛收手,昭昭手腕处的束缚随凰火化去,她将陷入虚弱的小凤凰呼入怀中,白泽灵息自她掌间喷薄而出,硬是逼退了袭来的第二道魔息。   昭昭轻喘了口气,起身警惕地盯着南灼。   他似乎毫不意外,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小凤凰上,他甚至扬唇笑起来:“原来真的在你这里,难怪我翻遍了青州山林,都没有找到。”   “我该谢你,孵化一只凤凰耗费了不少心血吧。”他闲淡地说道,“一箭双雕,天助我也。”   他话音落下,魔息暴涨。   昭昭召唤流云,却没有得到回应。一室粘稠压抑的魔息里,昭昭咬着牙吐出一口气,点亮白泽灵脉,在身周布下结界,竭力对抗挤压而来的暴虐气息。   可是对于“魔”来说,神兽的灵力无异于渴水已久的人寻到世间最甘甜的泉水。绝对悬殊的力量博弈里,昭昭雪白的灵力渐渐淹没在魔息中。   南灼倚着石室的门,环胸冷漠地看着她的困兽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他蹙了蹙眉,偏过头沉声问道:“什么事?”   “你让我盯的那个医修,”石门外,钟辞幸灾乐祸地勾唇,“杀进来了。”   “浮光岛也有了新动向,一柏闭关,老家伙亲自带着弟子赶过来,似乎并不想与你合作。”   南灼眸色微沉。   他怀疑过谢浔白的身份,但想一想又觉得实在不可思议。天道虽掌握三界法则,但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传闻万年间他化形无数,却始终无心无情。海枯石烂于他眼中不过一刹,如此大能,竟有朝一日会为一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白泽失态。   啧,假的吧。   比起谢浔白,他似乎更该警惕一柏。也不知二十年前有没有剜干净他的天命,若让他东山再起……实在难缠。   而至于与浮光岛的合作……南灼收起魔息,瞥了眼奄奄一息的白昭昭,推开石门走出去:“那孩子还活着吗?”   长廊壁挂的烛台有光扑入石室,钟辞抬眼看向烛光的尽头,少女的面容隐于黑暗,只有一只纤细的手牢牢地扣着石床,鲜血自她指尖滴落在浮尘上,烛芯毕剥爆开的声音,竟盖过了她竭力压制的啜泣。   倔强而娇弱的。   钟辞勾唇,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快死了吧,藏青山可没人会带孩子。”   “那就杀了。”南灼抬脚往长廊的另有一头走去,“看住她。”   “是。”钟辞懒懒地应道,带他走远,方冷笑一声走入石室。   石门再度被掩上,长廊外的声响被隔绝,角落里那人的啜泣声听着真切了些。   钟辞同她打招呼:“又见面了,白昭昭。”   啜泣声戛然而止,过了许久,方响起一声很轻的抽鼻子的声音。   “在妖皇秘境里,你可不是这样的。”   “你现在可怜得——让我心软。”钟辞笑起来,“不如你求一求我,我放你走?”   昭昭抱紧怀里的小凤凰,嗓音艰涩:“我不需要求你,南灼不在,我可以离开。”   她松开扣在石床边缘的手,精心养了很久的指甲崩裂了,鲜血淌出来,那样疼,但她不能哭。   昭昭擦去眼角的泪,白泽的灵息从结界中扩散开去,她起身凝视着钟辞,抬指虚空一点,钟辞的身躯便被禁锢在墙上。   黑暗中,亮起雪白的光。不是结界,而是少女的发丝。   钟辞被白泽的灵息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执拗地看着昭昭,在看清她发着光的发丝与头上的角时,忍不住“哈”了一声。   昭昭抱着小凤凰走近他:“巫繁在哪里?傀儡秘卷呢?”   钟辞没有回答,他看了她许久,方扯着唇叹息:“这就是白泽啊。”   “不想说的话,为什么要示弱呢?”昭昭面无表情,“在妖皇秘境,你也不是这样的。”   如果钟辞没有与她一战之力,南灼怎么会放心地将她交给他看管。   她是没心眼,但不笨。   白泽灵压碾过来,钟辞闷哼了一声,唇角噙着的笑意放大了,他侧耳听着外头愈发近的打斗声,开口道:“巫繁给你,傀儡秘卷不行。”   “你还想用傀儡术复活廖安么?”昭昭唤出扶桑影玉,将廖安的最后两句嘱托放给他看,“你好像做了无用功。”   钟辞摇了摇头,他的灵脉亮了起来,金色的小剑劈开昭昭的灵息,他稳当地落在地上,银饰轻响,他道:“白昭昭,妖皇秘境我没有全力以赴,我们再打一场吧,如果你赢了,我听你调度。”   “什么?”昭昭愕然。   钟辞却轻松地笑起来,一掌拍向面前的少女。   师尊生前那么了解他,在冥界受了刑,便糊涂了么?有焚月宫的前车之鉴,他怎会甘心再与南灼合作?他的强大已经超过了他能掌控的范围,若再无人能助他破局,藏青山最终只会沦为南灼手中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   但他实在没得选,当初与南灼合谋,在厉渊离开后杀了宣阳教的掌教,与仙门结下新鲜血仇,意味着藏青山只能做南灼的傀儡。   而白昭昭,来得正好。   师尊能为魔道大业战死,他也能为藏青山委曲求全。   一掌落空,金色的小剑在钟辞的操纵下刺向昭昭。   铮然一声,流云剑终于有了动静,架住了钟辞汹涌的攻势。   合体后期。   昭昭皱了皱眉。   修仙界灵气匮乏,人人都难进益,倒是自打仙门大比,她见识了诸多良才,竟有种“元婴不入流,合体遍地走”的错觉了。   昭昭身上还疼着,魔息噬咬的伤不同寻常,她不想恋战。   流云在她手中挽出一个极为漂亮的剑花,她竭力挥出一掌,罡风四起。钟辞微眯起眼,横剑抵挡。   石墙轰然碎裂,将钟辞掩埋在石块下,昭昭低头咳出一口血,扶着低矮的残垣向外走去。   先找到巫繁,傀儡秘卷在左侧的密室,再然后……   她摇晃了一下,脱力跪倒下去。   魔息游走于经脉,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谢浔白感同身受。被南灼盗走神光和诅咒的这些年,他就是这样饱受魔息的摧折么?还有因为魔息而横生的暴虐心绪……   大口鲜血涌了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地上绽放的血花,心想,她可能见不到谢浔白了。   分别不到一日,她很想很想他。   身后堆叠的石块被挪开,钟辞形容狼狈地挥开灰尘,他衣裳破烂,唇角挂着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他踩过石砾,超昭昭走去:“你赢了。”   耍赖。   昭昭合起眼,不想搭理他。流云化作剑灵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叉着腰凶狠地朝他龇牙。   钟辞也不恼,敛起衣袍蹲在她身边,侧耳听着外头小下去的打斗声,扯唇一笑:“南灼要输了。”   昭昭一阵阵发冷,闻言强打起精神:“就像在封妖镜中的你,分|身而已。”   她一头栽倒下去。   钟辞若有所思地看向打斗的方向,在昭昭撞上尖利的石子前,抬手托住她的脸。   他没有垂眸,那只杀过无数人的手维持着托举的姿势,流云试图将昭昭的脑袋放到自己这边,却无果。   直到长廊的尽头响起匆忙奔来的脚步声,钟辞方舒懒地笑了笑。他看着少女蓝白色的发带从指间滑落,“咔咔”捏响指骨。   他咳出一口血,眼底带着洞悉的笑:“谢浔白,你的神念好烫。”   青衣少年将昭昭拥入怀中,金色的神力转为灵气从她的脉腕游入。他端详着昭昭沾血的面容,轻叹了口气,垂头埋入她的颈窝。   差一点点……   浮光岛的结界隔绝一切,若非那只倔强的纸鹤,他留在昭昭发带上的神念将无法为他传递她遭难的讯息。   他差一点点,就赶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今晚9:00还有一章~   翻出旧文重新拟了大纲,争取专栏没有枯树,轻轻放下一个文案,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戳一戳专栏,奇幻文《郡主和食材打起来了》,这周内应该会开~   【虎了吧唧恋爱脑大妖怪×多疑果决事业心小郡主】   文案如下:   沈沉碧觉得,自己似乎生来便与旁人不同。   即便是在最寂静的荒岭,她耳畔也有不绝于耳的嘈杂声响,孩童的嬉笑和呓语,清晨的鸡鸣与念书声,办红白事时响了两里地的唢呐曲……扰得她日日不能安生。   她以为,这也是胎中带来的顽疾。   直到她从南郡回到北都,见到那位护国仙师。   ——他好香,她想咬一口。   娇纵的宝德郡主自来我行我素,当夜便带着人闯入国师下榻的宫殿,啊呜一口咬在人家的手腕上。   鲜血辗转于唇齿,耳畔的嘈杂一刹消失,她抬起脸,眨巴了一下眼睛。   传闻中活了三百年的国师大人正垂眸看她。   他生着少年的模样,殷红的唇勾起一点邪气的笑,明灭的烛火中,他的妖气浓得几乎凝出真身。   他朗笑:“好吃吗?这一口,我十年的修为。”   沈沉碧觉得这只妖有点儿小气,他受大梁子民供奉三百年,香火足得可以撑死他,她吃他一口修为怎么啦!   可后来,沈沉碧找回了自己的道门真身。   她才想起,前世她被觊觎和背叛,重伤濒死之际,是这只小气妖怪踏月而来,将她带往她向往的尘世,护她做了十六年的富贵郡主。   她拥着这只已然一无所有的大妖,叹息着落泪:“妖骨和修为都喂我了,你该怎么办呢?”   他用头上新生的小角蹭她,嘚瑟极了:“你不知道厉害的大妖怪可以掰妖骨玩吗?我超!厉!害!”   被蹭了一脸血的沈沉碧:“……” 第67章 难过   ◎昭昭,你喜欢我么◎   青州王府, 楚凝翻看着管家递来的卷册,支着额轻轻叹了口气。   青州亏空得厉害,她从前只顾自己在王府的尊崇, 虽耳闻青州王豢养猎人,却以为凭他往日的贤名, 应当做不下太过出格的事情。不想他竟舍得下心赔入整个青州。   这些日子她囚禁了青州王夫妇, 独揽大权,那些青壮及其家眷,该安抚的安抚,该赡养的赡养, 再添上水患和时疫,王府拨出去大笔金银,却如入了无底洞, 只远远传来一声轻微的响。   合欢宗那边传信来,屡次警告她该回去了,可青州百废待兴,祸端因她的私心而起, 她若撇下不管,往后修行炼成心魔, 便再难进益了。   四下无人, 管家带着家丁出府去安抚民众了, 她难得清闲片刻, 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闭目养神。   与凰族长老的契约印却灼然亮起来, 左心口跃动的凰火烫得她闷哼一声, 她跌跌撞撞地奔入内室, 榴花铜镜里, 倒映出雪白肌肤上那抹鲜红的印记。   凤凰翎羽的模样, 而此刻,上头的色泽正悄然淡去,与之相反的是,她快被经脉中潜藏多时的火毒吞噬了!   凤凰一定出事了!   她是凤凰的奴,若凤凰身死道消,她也会。   楚凝咳出一口血,忽然有些明白那夜在青州山林,昭昭板肃着脸说“好自为之”的用意。   是了,将身家性命都抵押在旁人那里,她不过是一株朝不保夕的浮萍罢了。   楚凝艰难地抬手,沾着血迹在梳妆台上画下符咒。   凰族长老的“念”浮现在铜镜中,她身披甲胄,护心镜碎裂,一只黑气凝聚的手掌当胸贯穿,她濒临死境。   但饶是如此,她身上的气势也是惊人的。   楚凝唇角泛起苦涩的笑:“主人……”   “我与族长相争百年,最后却落败于外人之手。”凰族长老凝视着楚凝,“在你死以前,传信给你的仙门吧。”   “就说……魔神降世,凰族已灭。”   *   九天之上,圆轮的运转稍稍停滞,照耀了整片云层的金光在三息间黯淡下去,守卫的仙兵惊惧地仰起头,圆轮上慢慢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   “天……”   半盏茶后,仙界各处响起悠远的钟声,八方帝君抬起眼眸,辨明那座金钟被敲响了几下后,面色齐齐大变。   风雨欲来,藏青山的小楼却静谧祥和,段玉螺扣响房门,里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半个时辰前,谢浔白匆匆赶来,也不和他们说话,祭出朝生鼎直攻藏青山山门,情势急转,他们点起各仙门弟子随他入内。   再然后便是眼睁睁地看着开光期的医修十招杀宋涛恩,奔入狼藉的长廊将浑身沾血的少女抱起来。   钟辞很大方地让出藏青山的小楼给谢浔白。   他带着昭昭进去很久了,没有灵气的涌动,也没有昭昭的呻|吟,楼中一片死寂。   段玉螺蹙着眉安抚地拍了拍虞念娇的肩膀。   昭昭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宋涛恩带走,再见时重伤濒死,虞念娇与昭昭感情甚笃,若谢浔白救不回人,她恐怕要内疚自责一辈子。   容韶卿与钟辞并肩站在树下,钟辞摘下叶片衔在唇间,偏头打量荼色长裙一尘不染的容韶卿,轻笑了一声:“三十年前,我曾想我们再见时,我应当会当着面杀了你的师尊。”   “我却从未这样想过。”容韶卿道,“师尊说过,焚月宫没有立场。如今你与我并肩谈天,我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他蹙眉,“为什么?”   “你杀了宣阳教的掌教,又冒险潜入天衍仙门救走宋涛恩,截杀祁越泽,绑走巫繁,我以为你会坚定地成为他的爪牙。”   钟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焚月宫的选择那般多,我不过是效仿而已。不到最后,谈何立场?我不会让藏青山受制于人。”   容韶卿面纱后的红唇勾起:“看来你也觉得白昭昭很好。”   钟辞抖了抖肩上的落叶,目光落在不远处紧闭的房门上,啧道:“所以她可千万要活着啊。”   昭昭当然能活着,在谢浔白和还魂七色莲的灵蕴中,她经脉与内腑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   但谢浔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南灼托大,留在藏青山的分|身实力并不强大,但昭昭被他抓走那么久,魔息浸入肺腑,正嚣张地越过他用神力筑起的结界,往她的识海侵占。   南灼没有杀掉昭昭,也没有与她强行订立契约,想来是觉得以魔息操纵她会是一个更简单的法子。   “昭昭……”   谢浔白叹息着抬手轻触她的面颊,少女双眸紧闭,长睫垂落,雪一般的发丝与面容,让她徒添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   谢浔白扣着她的手腕,神光在交握处流转,漆黑的魔息攻占到昭昭的锁骨后便慢下了速度。他的目光落在她散乱的领口,少女肌肤如玉,一如他在姹罗幻境中所见。   藏青山曾显赫一时,小楼中的千工拔步床用的是最好的黄梨木,鲛绡帐帘中氤氲着清甜的梨花香,谢浔白坐在床沿,另一只手指尖点在昭昭脆弱的脖颈上,轻声同她道了声“抱歉”。   他松开握着昭昭手腕的手,向上而去,拉低昭昭的领口,少女锁骨处狰狞游窜的魔息彻底暴露出来。   谢浔白抿起唇,他眼底神色晦暗难辨,似是挣扎了许久,他再度抬眸看向昭昭沉睡的面庞,而后垂敛睫羽,慢慢俯下身去。   略带凉意的唇贴在少女的肩头,躁动的魔息平和了一瞬,很快便如沸开的水,争相往四处散去。   扶在昭昭颈后的手掌神光大作,谢浔白的唇从昭昭的肩头落到锁骨处,丝丝缕缕的魔气从她的肌肤转入他的唇舌。   魔息的味道有如腐烂的枯枝,有神息作饵,它们很快便放弃昭昭的身躯,转而争相恐后地顺着谢浔白的喉管往他这头攀附。   他在经脉中燃起苍云焰,那股熟悉的冷痛再度席卷而来,他不由蹙眉闷哼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做了决断,将沾染魔息的另一半元神分裂出去,以为从此往后再不必受魔息与诅咒掣的肘和折磨,不想还是回到原点。   但她……是他的白泽,他会救她。   谢浔白支起身子,他垂头凝视着昭昭,抽回垫在她颈下的手掌,他捏住她腮边的软肉,俯身抿走游窜到她唇角的最后一缕魔息,他偏开头压下喉头的痒意,慢慢拉起她的衣领。   尚未来得及整理好她的法衣,那口污血便再也压制不住。他用手肘抵着床榻,飞快地擦去唇角血迹。   搭在昭昭肩头的手被人握住,谢浔白怔然回眸,正正好撞入少女的眼中。   她似乎刚醒,圆眼迷茫,双手握住他那只瞧起来十分登徒子的手,偏过脸盯着他。   谢浔白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试图挣脱她的手。   昭昭却抱得更紧了些,她半支起身子,蹙着眉唤了他一声:“谢浔白。”   过了许久,他在她愈发委屈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嗯。”   昭昭便又唤了他一声:“谢浔白。”   “不舒服么?”谢浔白直起身,试图拉开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昭昭不肯放手,甚至使劲将他的手往里拉了拉,他不得不顺从地俯下身。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水意啪嗒落下,双手落在他的双颊,她抽泣了一声,猛地环住他的脖颈,他一时不察,被她一把拉了下去,少女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哇”地大哭起来。   谢浔白顿住,眼底神色从惊诧转为无奈,他松开扣着床沿的手,轻叹了口气,任由她整只白泽攀附上来,圈着他的脖颈哭得昏天黑地。   “谢浔白,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从浮光岛回来?”   “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的神息好弱好弱。”   “谢浔白呜呜呜……”   少女在他耳侧呜咽,一遍又一遍“谢浔白”,唤得他指尖颤抖。   他软下僵硬的背脊,手掌落在她的发顶,温声哄道:“不会的,我赶回来了,我没有受伤,昭昭,不要怕。”   “你骗人。”昭昭松开手,推起他的身子,用指腹擦去他唇角的血迹,又哭起来,“我都看见了,你别骗我,谢浔白,我难受。”   谢浔白面色微变:“哪里不舒服?是暗伤吗?”   昭昭用力摇头,抽着鼻子把手按在胸口处,委委屈屈地倾诉:“这里。”   “我好怕、好怕被南灼打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也好怕你死掉,你吐血了……”   她哭得语焉不详,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心底的难过,谢浔白敛眸看她,轻轻叹息:“昭昭,你喜欢我么?”   【作者有话说】   好!他A上去了!   卡文卡得差点没赶上时间,先断在这里嘿嘿,明天中午见! 第68章 喜欢   ◎亲亲就不疼了◎   帐中香侵袭着思绪, 昭昭捂着胸口,有些不解地睁大眼睛。谢浔白的目光纵容而耐心,茶色瞳的孔倒映着她呆怔的神情, 他面上浮上一丝微苦的无奈。   “昭昭……”他轻叹了口气。   他对一只不懂情爱的白泽动了心。宣州城外枯坐一夜下定的决心,在这刻一股一股地涌上酸涩的怅然。   他有些后悔了。   他不该问的, 不问, 便能如从前一般,由着她没心没肺地把他当成挚友,说着“保护他”的傻话。   可她说,她担心他, 担心得心口疼。   就像在暗夜里长徙的人,看见了一缕光,便想要整个黎明。   他终究……成了俗人。   数万年的苦行在她眼泪落下的刹那化作飞灰, 他竭力理智地思索情从何起,却始终无果。凡人的七情六欲向来复杂,若是从前,他可以为自己辩驳, 是因为南灼转世分|身的诅咒,是因为魔息的引导, 甚至是因为封暝识海水中浓烈的爱意。   可如今, 什么外力也没有, 他赤|条|条如崭新的九天金轮, 神念归一, 神息平和。   却迫切地……想从身下人眼中得到一个答案。   他懊恼地垂下睫羽, 不敢再去看昭昭的眼睛, 他撑起身子, 想暂时离开。   “谢浔白。”少女勾住他的尾指, 讨好地蹭了蹭。   他忍不住看过去,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失却血色的面容像一株静水中的睡莲,她说:“喜欢是像祁师兄对二师姐那样吗?”   谢浔白微怔。   “祁师兄应该很喜欢很喜欢二师姐的吧,”昭昭软声,“他在乎二师姐生不生气,会撑着伤势在二师姐的屋顶守一晚上。”   “谢浔白,”昭昭坐起身,捧起他的脸慢慢凑过去,认真地说道,“如果这样是喜欢的话,我很喜欢你的,很喜欢很喜欢。我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也会担心你会在南灼手里吃亏。”   少女眼底的犹疑慢慢散去,她郑重其事地总结:“谢浔白,我喜欢上你了,无关天道和白泽,就只是我、而已。”   她掌心的温度似乎在一刹间灼烫了起来,谢浔白看着她,少年人的欢喜直白而熨帖,她的神情那样认真,还带着那么一点希望得到夸赞的期冀。   就像……刚思索完一道难题,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她得到的结果。   她甚至没有问他,他捂住的答案是不是这一个。   日光透出云层,细密地洒下来。   谢浔白弯起唇,鼻腔中发出一个很轻的“嗯”。他擦去昭昭眼角残留的泪痕,轻声承诺:“谢浔白会一直在白昭昭身边。”   是谢浔白,不是天道。   昭昭懵懂地眨了眨眼,下一瞬她皱起鼻子,按着谢浔白的肩一把将他掀倒在床上。   “昭昭?”谢浔白愕然。   少女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爬到他身上,一手按着他,一手扯开他的衣襟,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的神息好弱,一定受伤了,你别想骗我!”   昭昭按着他肩膀的手太用力了,谢浔白吃痛地闷哼,尚未来得及开口阻止,衣襟便被她毫不客气地扯开,她俯下身,气息喷洒在他胸膛,让他仍不住蜷起手指:“昭昭……”   他抬手想要推开她,身上那人却猛地坐在他腰上,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拂开,强盗一般用手扒拉他的左侧胸膛看了又看。   谢浔白无奈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白泽,不许他动,偏偏自己要乱来。   昭昭才不管谢浔白在想什么,在确定那些漆黑的魔息都消失了后,瞪大眼睛:“不见了?”   谢浔白哭笑不得:“嗯,在浮光岛有机遇,就剜掉了。”   数千年的魔息已然成了他的一部分,化身成人都无法摆脱,浮光岛能有什么样的机遇,让他剜掉这只跗骨之蛆?   昭昭眼底浮上怀疑,鼓着脸瞪了他片刻,见他面上笑意融融,便乖巧地闭嘴不问了。   她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是不是很疼?”   谢浔白动了动唇,本想说“不疼”,但话到了嘴边,最后却成了一声略带委屈的“嗯”。   昭昭果然紧张起来:“那、那现在还疼吗?”   谢浔白没有说话,昭昭凭借记忆,手指按在先前黑晶的位置,将唇贴下去。   谢浔白微微一颤,面颊一刹涨红。   昭昭却无察觉,舌尖点水般一触及分,她抬起脸乖乖道:“亲亲就不疼了,谢浔白,南灼还活着呢,你要快点好起来。”   谢浔白面色无澜,眼底情绪翻涌,他沉默片刻,喉结微动,喑哑地应了声“好”。   昭昭心满意足地从谢浔白身上起来,少年却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   “咦?”昭昭瞪大眼睛。   谢浔白捏着她的下颌,偏头亲过来,樱色的唇瓣克制地落在昭昭的唇角,见她梗着脖子一脸迷茫,不由轻笑了一声,昭昭终于反应过来,“唰”地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这么可爱。   谢浔白唇畔笑意愈大,他摸了摸昭昭的发髻,啄吻着她的眼睛:“笨蛋。”   昭昭眼睫颤动,有些不忿地皱眉,将眼帘掀起一道小小的缝隙,谢浔白勾着唇笑,她顿时恶向胆边生,仰起脸一口咬在他的唇上,哼唧:“我才不笨。”   谢浔白“嘶”了一声,吓得昭昭马上松口。不待她抬头,谢浔白抱着她坐起身,慢慢亲她。   唇齿辗转,昭昭有些呆。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他碾碎在舌尖,她的心尖和手指一道颤抖起来。   谢浔白的气息不复平和,汹涌的爱意让他吐息沉灼,他的指尖勾缠着怀中人的白发,神息在室中翻腾起来。   昭昭被他喂得有些噎,不过几息便抗拒着捏起他肩头软滑的布料,不让他亲了。   谢浔白闷笑一声,稍稍松开她,勉力压下翻涌的神息,与她相拥。   昭昭乖乖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半晌才慢吞吞道:“谢浔白,我确定了,你跟天道那个老头子不是一个人。”   “嗯?”谢浔白挑起眉。   昭昭总是把“天道老贼”挂在嘴边,即便他袒露身份,她也总会在恍惚之时戳他心窝子说他“老”。   昭昭掰着手指头头头是道地说:“天道老头子是老古板,还会偏袒南灼,你不是,你像个人,还不喜欢南灼。”   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浔白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手指:“不要想当然。我曾化身无数,做过山川草木,唯独没有做过人。世人不知我相貌,妖族以为青面獠牙,仙族以为发须皆白,你也要学他们么?”   昭昭眨了眨眼,摇头。   谢浔白轻叹:“昭昭,你是三界中离我最近的人,你认为,天道如何?”   昭昭不解,她看着谢浔白,斟酌着说道,“天道不会让每个人都如愿,却会为他们的命轨作出最合理的安排。”   “他是三界的规则。”   谢浔白将额头贴在她的肩上,问道:“昭昭,白泽广智,你知道,天道崩坏后,三界会如何?”   怀里的少女顿时慌乱起来:“谢浔白,崩坏是什么意思?是因为我吗?”   “不要自责,”谢浔白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天道在无形中统筹了三界数万年,会累的。”   昭昭有些难过:“那以后,你不会再是天道了吗?”   谢浔白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我想留在你身边。”   *   山巅之上,魔息拢聚,黑云几乎压到那人的肩头。   南灼抬手将四处归来的神念合而为一,他召出五柄灵剑,昔日流转的灵光早已被浓沉的魔息替代,他握住寂雪,剑尖抵住山石,连绵的群山一念冰封。   黑云中翻涌着硕大的劫雷,南灼冷漠地凝视着它,抬起手放出从四处收归的魂灵。   凤凰的火灼灵魄、鹿蜀的万物生息、通臂白猿的千年妖丹……五色星点光芒旋转着飘入云端,劫雷的声势转瞬便歇。   “魔神秘境。”山峦下,黄衣女人抬起脸,神色沉凝:“我祖辈见过的风光,如今也轮到我见识见识了。”   她身侧文弱的书生把玩着碧色的小剑,微微一嗤:“那时他只得到了一把剑,他死后,魔剑分崩离析。所以这一次,我赌他不会赢。”   厉渊抬脚朝藏青山而去,远远摆手:“妖后,你带了多少妖?”   “我一人足以。”孔龄襄看了眼妖族的方向,慢慢补充道,“当然了,如果孩子心疼娘,说不定会有万马千军为我掠阵。”   “哦,那巧了。”厉渊弯唇,“如果小鬼头机灵,我也不是孤家寡人。”   药神谷,年幼的小弟子从药圃的入口处奔来,他手里举着一封信:“师尊师尊,宣阳教的信!”   老谷主顶着斗笠从药苗中抬起头,唉声:“他们又来折腾我这个老头子。”   然而等他看罢,神情冷肃起来,他拍了拍懵懂弟子的肩:“去寻七长老,让他三日内清点药库中的灵药,给你谢师兄送过去。”   宣阳山的白幡尚未撤下,唐挽秋将香高举过头,向灵堂上的牌位郑重地拜了三拜。   她提起悬天,转身看向长阶下的弟子,又看了眼两旁的长老,缓慢而坚定地高举悬天,厉声道:“天衍首徒宋涛恩勾结魔神,蛊惑魔道,杀我师长,此仇不共戴天!为师尊、为仙门、为三界,宣阳教弟子听令,自今日起,宣阳教与宋涛恩不死不休!”   山呼如雷。   相较于宣阳教的悲愤,朝华寺中静得了无人声,九声悠远的钟鸣后,山门被打开,住持手持禅杖,身后弟子合掌而行,往藏青山而去。   浮光岛的小院中,金光平息下去,一柏握着灼烫的手腕,看着苍青色的火焰将那个神色悲悯的少年吞噬,最后一缕飞灰散去,他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更远一些的南疆密林,一只血红的蝴蝶飞入巨大的石塔,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慢慢睁开眼睛。   “楚凝死了?”他的道侣从身后贴过来,只瞥了一眼,神色微变,“凤凰族灭,魔神降世?”   合欢宗宗主沉吟道:“前些时日宣阳教密函,我以路途遥远为由推拒了他们的请求,不过几日,祸事便到了我们头上,如今看来,是修仙界……”   他一顿,慢慢道:“不,是三界,气运都到了头。”   “阿月,”宗主问道,“合欢宗还有多少元婴以上的弟子?”   【作者有话说】   亲了亲了!也要开打了   明天中午见~ 第69章 分忧   ◎无涯海见◎   黑云压城, 小楼中,几人纷纷抬头看向天际,大片的雪花飘下来, 落入掌心便化作腐臭的黑气。   “他动手了。”钟辞掌心腾起灵火,将缠绕不去的魔息焚烧殆尽。   这些人中他与南灼相处最久, 自当最了解南灼的魔息。他撑起结界, 但与昭昭对战时留下的伤让他的灵气运转并不圆融。   段玉螺有些不适地掩了掩鼻子,越发忧心地看向紧闭的房门。   宋涛恩得了魔神的力量,他们这群仙门年轻一辈完全不是敌手。她与昭昭在妖皇秘境中同行,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 若昭昭无法及时醒来,他们……能抵挡多久?   “他到底想要什么?”虞念娇面色难看,“他已经是修仙界年轻一辈的魁首了, 假以时日,掌门之位会是他的,以他的天赋,自当飞升,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好好的人不做, 偏要做魔。”   “人各有志, ”容韶卿拢着手平静道, “三十年前,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钟辞要拜奉元尊主为师, 做人人喊打的魔道。”   闻言, 钟辞蹙眉啧道:“我与他不同, 你牵扯我做什么?”   他是生来就要修魔道的, 魔道虽与仙门修行的法门的不同, 但也是正经传承了数千年的流派,仙门讲究克己复礼、大道至简,魔道却追寻万事随心,虽放纵了恶,却在修行上比仙门轻易许多。   他本就一团黑,也从未想过学仙门弟子那般断情绝欲,宋涛恩却奇了,做了那么多年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一朝说翻脸便翻脸,黑得彻底。   他不由幸灾乐祸:“定是仙门修习严苛,让他觉得还不如归依魔神,毕竟魔神虽身死数千年,但只有他一人得到魔息和传承,论起来,三界之中,他独一无二。”   虞念娇睨他:“你好像很羡慕?”   “谁不想成为人人敬仰的独一无二?”钟辞笑道,“若现下有个九天上的神仙下凡同我说他只收我一个弟子,等他明日嗝屁了,他的仙宫仙职,还有收罗来的宝贝都归我,我能摇身一变成为至高无上的神,区区逆转经脉改邪归正罢了,我可以。”   “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容韶卿将玉骨箫合在掌心,“三十年前我一力邀你入焚月宫,你百般推却,说是要在奉元尊主座下尽孝。如今看来,原是焚月宫入不了你的眼。”   “我以为身为叛徒,焚月宫归依仙门后会人人喊打。”钟辞道,“倒是低估了你们。”   他又朝虞念娇笑道:“大战在即,仙门当真不考虑提防焚月宫弟子么?他们惯常会打算盘。”   “焚月宫的确不是什么好人,”容韶卿微笑道,“但孰轻孰重,我们分得清,我身为首徒,无法保证每一个弟子都不会受魔息蛊惑,但我敢立誓,我绝不会归依魔神。”   钟辞扬了扬眉,不说话了。   容韶卿城府深,鲜少如此剖白,想来这位多年前的挚友在与宣阳教大师姐追查凶手的路上,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屋外的谈话声消失了,昭昭亲了亲谢浔白的脸,问他:“南灼已经有打开魔神秘境的实力,现在守在藏青山的弟子远不是他的对手,我们该怎么办?”   谢浔白任由她作为,似乎在他坦荡言明了心意后,昭昭的动作便越发大胆了。   白泽是兽,天生地养而不知人的羞耻,再添上白泽一族对于天道神力与生俱来的向往,昭昭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谢浔白无奈地拢好被她蹭开的衣襟:“他们有与南灼一战的决心自当是好,但到了真打起来的时候,未必能牵制住南灼,昭昭,这一战只能靠我们了。”   昭昭点头:“我知道,可是我心里没底。”   她皱眉:“我从来没和宋涛恩切磋过,在石室里,他一个分|身就压得我重伤,我觉得我打不过他。”   谢浔白没有回答,只将她散乱的发髻重新用发带系好。   昭昭问他:“鬼王秘境里有封暝的执念,妖皇秘境里有隅湫的妖骨,那魔神秘境里,会有什么?”   “我不知道。”谢浔白如实道,“魔神陨落前斩断了我连接在他身上的气机,所以我不知道。但魔神他……”   谢浔白的神色有些复杂:“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我依稀记得他当年并没有在三界中大肆收罗。”   昭昭顿时来了兴致:“那就是秘境里什么都没有咯?谢浔白,魔神实力强横,他当年是怎么死的?”   “自戕。”   昭昭难以置信:“怎么会呢,他可是魔神诶!”   “魔神诞生于天地,最开始,他懵懂若初生的婴孩,他在天极道的尽头与我相伴了百年,他并没有作恶。”谢浔白叹了口气,“但有些人生来就是恶的,他的存在影响了三界的秩序,仙界八方帝君联手讨伐他,他遁走凡世,用魔气锤炼出一柄魔神之剑后,杀上仙界。八方帝君皆不是他的对手,但赢了以后,便自戕在九重天了。”   昭昭愕然:“自戕在你面前?”   “嗯。”   “他好奇怪。”昭昭嘟囔,“要是南灼也能这样就好了。”   昭昭问谢浔白:“我们要闯魔神秘境吗?”   “不,”谢浔白道,“要阻止他开秘境。”   还是要和南灼起正面的冲突。   昭昭一怔,脸色有些苦。   她乖乖跟着谢浔白起身,还魂七色莲已经被谢浔白抹去宋涛恩的神念印记,昭昭把它塞到乾坤袋里给小凤凰疗伤。   先前的乾坤袋被小凤凰一把火烧了,虽然小凤凰强行契约了她,把她当妈,但她的识海里,流云剑灵越发暴躁自大,她不敢把这两只家伙放在一起,于是——谢浔白一针一线地把乾坤袋补好给小凤凰当窝啦!   房门被推开,放眼望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院中有结界保护,尚未聚拢大批魔息,但可以预见那些没有被修者庇佑的凡土被魔息冰封的情状。   院中几人听闻动静纷纷回头看过来。   他们在石桌上铺展开凡界各州的地图,容韶卿正点着地图说着什么,见昭昭和谢浔白出来,沉重的面色稍缓。   “昭昭,你……”段玉螺见昭昭无恙,险些落下泪来。   昭昭安抚地拍了拍两位师姐的肩,目光落在石桌的地图上:“这是?”   容韶卿回道:“在找宋涛恩的位置,以及传书给各仙门,让师尊快一些与我们汇合。”   谢浔白走上前:“找到了吗?”   “依据魔息扩散的范围和威力,已经了有了写眉目,”容韶卿有些苦恼,“但凡界广袤,只推断出一个模糊的方位远远不够。”   “在哪边?”   “东。”   东边?东边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   昭昭锁眉,她看向谢浔白,忽然愣住,试探着问道:“无涯海?”   谢浔白颔首。   “为何是无涯海?”容韶卿不解。   眼下无涯海已然退潮,灵性如文鳐鱼也不再光临抚舟岛,再加上鬼王秘境已毁,那一块海域与寻常无异才是。   “无涯海毗邻青州,青州山林有凤凰留下的灵息,”谢浔白道,“还有海下玄武的遗骸,演武台上刻录的祭文有着纯净无上的美好祷愿,最适宜平息躁动暴虐的魔息。”   看来南灼虽与魔息为伍数千年,但还是无法随心所欲地驾驭它们。   也是,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谢浔白眼底锋芒一闪:“我和昭昭先去无涯海,你们与各仙门汇合后……”   他一顿,说道:“先镇压从无涯海流泻出来的魔息,可好?”   钟辞扬眉问道:“谢道友是觉得我们会拖后腿吗?”   谢浔白眉头一蹙。   昭昭比他还记仇,闻言当即哼哼:“那、那不如藏青山的弟子当先锋?”   钟辞一怔。   昭昭朝他做鬼脸:“魔道不管天生存亡,所以不懂谢浔白的用意,非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   “昭昭说得对,”虞念娇起身,“南灼实力强横,凭我们根本没有一战的可能,不若先镇压魔息,不让魔息侵袭凡界,也算是为……”   她看向昭昭,声音低下去:“也算是为白泽分忧了。”   白泽,二师姐喊她白泽。   昭昭敛起张牙舞爪的神色,怔怔地看着虞念娇。   虞念娇将一个剑囊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发髻,温声道:“不是什么珍贵的灵宝,前些时日见你的流云似乎有些不服管教,思来想去,这个剑囊你应当能派上用场。”   “昭昭,打不过就跑,不要逞强。”   剑囊土土丑丑的,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皮面上泛着灰哑的光。昭昭接过来,入手的刹那,识海中流云嗡鸣,但也仅仅只在刹那,流云便安静下去。   昭昭愣了愣,细细查看流云,发现它并无异样后,同虞念娇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师姐,我一定跟以前一样,打不过就跑,不要担心。”   虞念娇抱了抱她:“别像祁越泽那个笨蛋那样。”   她松开昭昭:“无涯海见。”   昭昭祭出流云,素日活泼的剑灵沉默得像一只鹌鹑,昭昭摸着剑囊,心里有些犹疑,但睽睽众目里,她总不好和流云谈心,只能先掐起剑诀,与谢浔白一道前往无涯海。   【作者有话说】   看了眼纲,下周大概可以大结局了,打完架就收尾 第70章 魔剑   ◎和谢浔白一样的脸◎   愈往东魔息愈深重, 脚下的流云剑也越发不安分起来,昭昭勉力运转白泽灵脉,以隔绝魔息的侵袭, 但效果似乎并不太好,她只能和谢浔白落在青州山林。   山林层层冰封, 黑色的雪花尚未落在肩头, 便被白泽灵息拂散。   谢浔白将手搭在魔化的树上,神念掠往无涯海,须臾,他睁开眼, 朝昭昭摇了摇头:“还没有涨潮。”   昭昭低头看着流云剑,苦恼道:“流云有些不听使唤了,雪下得越发大, 我们要再快一些。”   谢浔白可以一日千里,她却不行,流云屈服于魔息,她寸步难行。   昭昭鼓起脸, 眼神瞥向谢浔白时,微微一亮。她朝他伸出手,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时, 轻巧地跳到他背上:“谢浔白背我!”   谢浔白被她扑得背脊微弯, 白泽的气息从后背贴过来, 他下意识抬手扶住她攀缠上来的腿。昭昭在他耳畔笑:“你要快一点哦。”   谢浔白微微一顿, 乍然想起在青州城外的那一夜, 昭昭也是这样从背后跳上来, 猝不及防往他脸上拍了张神行符, 只不过那时, 她没有离他这么近。   他往上托了托昭昭,有些无奈:“下次别这样,会摔到你的。”   昭昭看着往后倒的景色,慢慢晃着脚:“才不会呢。”   谢浔白一念千里,两句话的功夫,他们便抵达了抚舟岛。   岛上了无生息,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形,长街湿滑,三两步便能见到被冻结成冰雕的行人。   令昭昭心惊的是,这些人中竟有不少元婴。   ——连元婴都无法抵御的魔息。   昭昭面色凝重,她环紧谢浔白的脖子,轻声道:“谢浔白,如果南灼打开魔神秘境,凡界要死多少人?”   谢浔白安抚她:“别担心,他不会得逞的。”   谢浔白向来言出必行,但在魔神的威名之下,昭昭无法心安。   无涯海的浪潮在风息未止时被一刹凝结成冰,粼粼的波纹宛若琥珀里的小虫。   南灼就在演武台升起的地方,此刻他脚下是滚滚的黑雾,他低垂着眉眼,手中一柄漆黑长剑。   长剑破败,古拙的剑身上布满坑坑洼洼的缺口,但即便如此,剑势也惊人。   谢浔白在他十丈外停下脚步,昭昭从他背上下来 ,看着那柄剑,讷讷开口:“这就是魔神之剑吗? ”   好破。   数千年前,南灼就是用这柄剑搅得仙界不得安宁?那实在是——剑不可貌相。   昭昭胡思乱想。   南灼抬起眼,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你终于来了 。”   他的脸上遍布魔纹,却并不显狰狞,横贯面颊的魔纹倒让他那张绝佳的伪君子面容生出几分桀骜的意味。   “我?”昭昭微愕。   这人还对她的白泽灵脉不死心!   昭昭“唰”地亮出流云。   南灼低低笑了几声:“我在等你的剑。”   昭昭愣住。   南灼抬起手,抵在冰面的魔神之剑流转起漆黑的光芒,似乎在呼应着什么。   流云剑嗡鸣起来。   躁动的暴虐气息一刹席卷了整片无涯海。   昭昭掌心亮起白光,竭力将流云剑镇压下去。然而无果,随着剑鸣,流云的震颤越发明显,昭昭险些握不住它。   十丈开外,残败的魔神之剑在南灼手中逐渐化成一团黑雾,与他身周的魔息相融,逐渐化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披甲胄的高大男人,但他的身躯并不完整,没有血肉的空处,魔息横流。   他只有半张脸,昭昭盯着他的那半张脸,震惊地后退了小半步。   魔剑之灵生着一张和谢浔白一样的脸!   昭昭忍不住去看谢浔白,他的神色始终从容,在见到魔剑之灵的模样后,也仅仅只是拧眉的一瞬,便恢复了寻常无甚神情的模样。   南灼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身前的剑灵,微笑着说道:“数千年前,魔神之剑因我身死而四分五裂,而如今,总算可以再现它的威势。”   “昭昭,我该谢你。”他的声音温柔起来,“为了凑齐魔神之剑的碎片,我数次轮回,将寻回的碎片锻造成剑存入天衍剑冢,此世我天生剑骨,为的就是那五柄被融入魔剑碎片的灵剑。只可惜……”   “碎片难寻,总有一些边角被人拾走,譬如你手中这柄灵剑的原材,便是魔剑之灵的右脸。”   流云的法阶实在太低微了,锻造它的铸剑师不认得魔神之剑的碎片,潦草地将碎片与其他铁块一道倒入铸剑炉中,他屡次出入剑冢,都无法在驳杂的剑气中寻到它。   昭昭有白泽灵脉持身,再添上一点点运气,流云竟阴差阳错成了她的灵剑,还在短短数载里养出了一只剑灵。   这也意味着,只要召回流云,魔神之剑的威势能比他预期的还要高。   南灼抬起手:“还给我罢。”   魔剑之灵学着他的模样,笨拙地抬起手掌。   魔息化作的罡风迎面拂来,昭昭越发用力地握着流云,试图与召唤它的剑灵抗争。   但是识海之中,流云剑灵已然不受控制。   识海浪涌,剑气激起千仞壁立般的浪花,昭昭难耐地扶着脑袋。   脑中似乎有金针穿梭,尖锐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剧痛之下,她反而将流云剑握得更紧。   “昭昭。”谢浔白锁眉将她护入怀中,以神光架起结界,为她隔绝源源不断的魔息。   然而收效甚微,在魔剑之灵笨拙地朝前踏出一步后,谢浔白明显地感觉到怀中的少女身体僵硬了一瞬,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压抑着呻|吟,只有微弱的喘息声和攥紧他衣襟的手指昭示着她正饱受折磨。   谢浔白心疼地握住她的右手,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昭昭,别逞强,我们松手。”   昭昭倔强地摇头。   南灼不惜在冥界那边瞒天过海多次入世轮回,就为了重铸魔神之剑。他这般看重这把剑,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他得逞。   而况,流云是她的剑灵,她才不会将流云拱手让人!   谢浔白不敢硬掰,只能一边用神光为她镇痛,一边低声哄道:“没事的,昭昭,我们给他,流云已掺杂了你的灵气,不会轻易与魔剑相融,先松手好不好?”   昭昭闷哼了一声,耳中充斥着流云的剑鸣声,谢浔白的话只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她艰难地抬起脸,凑到谢浔白耳畔说道:“剑……囊。”   她再也支撑不住,右手在谢浔白的掌间猝然松开,流云剑呼啸着飞往南灼的方向。   识海中,空出来了一大块。   昭昭受到反噬,流云剑灵甫一离开她的识海,她便呕出一口血,在谢浔白怀中软倒下去。   谢浔白拧眉看着她,手中神光不敢停歇。他解下昭昭腰间的剑囊,也不抬头看,往流云剑那头一掷。   金光劈开罡风,将飞驰的灵剑兜头罩住,无涯海上的风息有了一瞬的停滞。   南灼勾起的唇角放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谢浔白。不过片刻,他又笑起来:“凡物而已,也敢拦我?”   无涯海上风息愈寒,昭昭垂落在冰面上的雪白发丝染上冰霜,谢浔白抬起脸,在他目光落在剑囊上的时候,剑囊鼓胀起来,浅灰色的冷光坚守了几息,便猝然炸开,流云剑长鸣着奔向魔剑之灵,十步之遥的距离中,化作双目无光的女孩,她朝男人伸出双手,似乎寻求一个拥抱。   那只与谢浔白生得一样的左眼垂敛下来,剑灵凝视着女孩,朝她伸出手。   他们指尖相触时,谢浔白没有动,南灼志得意满地看着流云在魔剑之灵手中化成一张冷硬的面皮,轻松地笑起来:“过了今日,天道都将匍匐在我脚下。”   魔剑之灵将那张面皮缓缓扣在用魔气填补的右侧脸颊上——一张完整的、肖似谢浔白的脸。   谢浔白平静地凝视着他,良久方道:“是吗?”   他的声音极轻,尚未传扬到南灼耳中,便被呼啸的风声吹散了。但他话音未落,南灼的身躯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在一瞬间因为感知到危险而紧绷起来。   天穹上密不透风的乌云散了些许,缝隙中洒下金光,流云原先站立的地方蓦然出现一道金色的人影,他身后缓慢浮现出金色的齿轮,浅金色的发丝铺洒的冰面上,以他为界,冰封的无涯海寸寸消融。   他抬起手,只轻轻一招,魔剑之灵右脸上尚未融合的边界陡然冒出黑气。   他身后,谢浔白的唇色比来时更白了些,他抱起昭昭,神念所化的分|身金光乍起,流云重新变幻成小女孩的模样,被他的金光牢牢锁在掌下。   魔剑之灵捂着脸,发出痛苦的哀嚎。   南灼的眼神冷了下去:“你……”   他眯起眼睛,在看清楚那片金光隐藏的轮|盘后,恍然大悟,讥嘲道:“天道在九天待腻了,竟也会以凡人之躯来凡界么?”   怀中的白泽眼睫微颤,似乎有醒来的痕迹,谢浔白垂眸,将手掌拢在她耳侧,待她安稳下来,方道:“你应该没见过魔剑之灵。”   南灼挑眉:“如果我见过,在仙门大比前夕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会先杀了你。”   他饶有兴趣地说道:“天道化身死在凡界,会对九天之上的天道轮|盘造成伤害么?”   “不,我的意思是,若你见过这张脸,此世就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   【作者有话说】   的确快大结局啦,故事的线索就是南灼上仙盗窃了天道神光下界,试图脱离天道掌控。白泽为他入世,所以南灼和魔神秘境是最后一个大故事。但男女主的故事不会因为南灼嗝屁而马上结束哒!   明天见! 第71章 被骗   ◎他的灵宝和秘术呢?◎   “什么意思?”南灼警惕起来。   谢浔白幻化的天道之影凝视着他, 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魔神从何而来,你思索过吗?”   南灼微怔。   修道之人讲求两极,阴与阳, 善与恶,就如同修仙界有仙门正道, 也有魔道叛逆一般, 三界既有神,那必定有魔。   魔神从何而来。   会有人思索这个问题么?   南灼微眯起眼:“那天道又是从何而来?”   谢浔白没有回答,他将昭昭拥得更紧一些,掌中神光源源不断地送入她体内。   昭昭的白泽传承并不完整, 方才她的灵识撑到极限后,反倒因祸得福,冲开了灵脉的某处禁制。她久久未醒, 想来是在尝试接纳缺失的传承。   只是这个时间,实在有些不妙。   南灼需要大量精纯的灵蕴以维持他灵台清明,昭昭若在此时突破,南灼定会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放在从前, 他定能护住她。可如今他的神念一分再分,又饱受魔息侵袭, 实力大不如前, 待南灼彻底掌控魔神之剑后, 只怕他没有一战的能力。   所以……   谢浔白看向那道浅金色的人影。   他身后的圆轮虚影慢慢淡下去, 身形也渐次着透明起来, 似乎只需要再吹一股裹挟着魔息的风, 他就会化作飞灰。   南灼显然也发现他的虚弱, 被神光压制的魔息开始发狠发扑, 手中魔剑再次闪烁起光芒。流云剑灵朝前一步, 却又被神光压制在原地。   南灼举起剑,头顶的黑云中酝酿着巨大的劫雷,脚下未被神光融化的冰面震颤不已,一股股浪潮自水天交接的地方而来,文鳐鱼摆着尾鳍,在浪潮中挣扎。   眼看滔天的巨浪即将兜头盖来,南灼没有动,谢浔白也没有,他稳稳当当地抱着昭昭,在演武台化作玄龟模样彻底从海底升起后,他方踏出一步,从容地与金影合二为一。   他浅金色的发丝与昭昭雪白的长发交织在一起,略微虚幻的身形凝实了些,却仅仅只是“一些”而已,他的唇色极为苍白,白泽灵脉还在源源不断地吞噬着他喂去的神光。   南灼已然顾不上他了,他再次召唤不被钳制的流云剑灵,可这一次,流云没有回应他。她呆呆怔怔地站在谢浔白身边,失去神采的双眸定定地看着昭昭。   此时此刻,头顶的劫雷与玄武的神息将南灼架在火上,魔神之剑尚且残破,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下打开魔神秘境的七道天雷。   他忍不住心底骂娘,魔神超脱三界之外,为何他老人家留下的秘境还会受天道法则管制?   天道简直不讲道理!   他怨恨地看了一眼谢浔白,将魔剑抵在玄武背上,上头雕刻的铭文浮动起来,深藏在玄武遗骸中的万千愿力化作白色光球,被南灼吸纳。   第一道天雷劈了下来。   谢浔白抚摸着昭昭的眉眼,他所能调动的神光已经尽数给她了,白泽的传承接近尾声,他指腹下的眼睫微微颤抖。四散的玄武愿力中,白泽先祖的灵息在昭昭的衣襟上逗留不去,似乎与那段逐渐补齐的传承相呼应。   昭昭的手指动了动。   白泽灵息融于她的身躯,她身上的灵脉一点点亮起来。   与此同时,南灼周身魔息四溢宛若深海的漩涡,无止境地吞噬着愿力,也吞噬着他残存的意志。   第七道天雷滚滚落下后,他的双瞳已呈现出不正常的猩红色。   魔息在他身上凝结成铠甲,却顷刻被天雷劈散。他的脚下,沉眠了数千年的玄武遗骸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神息,铭文与华光一道消散。   谢浔白沉默着看着这一幕,嗤笑了一声“徒劳”。   永夜自魔神之剑的剑尖流泻,从极东的无涯海,向着西边蔓延。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无风、也无光,浪潮再一次奔涌,却带着颠倒海天的威势。   遥远的凡界城镇,有人抬起头,惊恐地发现黑云真的压了下来,而他脚下的地面,正缓缓上升。   “虞念娇,”少年举着剑同身旁竭力撑起结界的女剑修说道,“此情此景,我想起一个故事。”   “故你个头!”   虞念娇一掌把他那张欠揍的桃花脸拨到另一边,挥手示意另一头的段玉螺撤退。   祁越泽捂着脸,委屈巴巴:“真的不像传说中天地初开的模样吗?”   他的伤还没好,刚清醒就听说各仙门要通力合作,当即便来了精神,撑着一步一口血的破败身子跟在虞念娇身边,被嫌弃了也不走。   虞念娇头疼极了,这人素日吊儿郎当,到了危急关头还这般不着调,不过他这句话说对了,天地正在颠倒,没有人敢想象当天与地相撞的时候,三界的生灵会如何。   她回头看他:“一定是宋涛恩打开了魔神秘境,我们要去无涯海,你别逞强。”   “谁逞强啊,”祁越泽勾唇,落雷被他扛在肩上,他笑嘻嘻道,“到时候别求着我救你。”   无涯海上,寒冰消融,南灼悬立在半空,有些茫然地看向远处。   魔神秘境已然打开,结果却不在他预料之中。   这个秘境带着摧毁三界的力量,他的初衷并非让三界消亡,他只是……想得到超越天道的力量而已。   可这是什么?   魔神在做什么?   他的灵宝和秘术呢?   南灼觉得,他可能被骗了。   他被能颠覆天道的魔神传闻骗了!   他哑声笑起来。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误会?   似乎也并不是误会,魔神的力量的确颠倒乾坤,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不是他筹谋数千年,辗转于轮回想求的果。   漆黑的魔息遮蔽上他的面颊,他垂眸看向海上相拥的两人。   不得不说,他们很登对。   但谢浔白,身为天道的化身,他该死了!   魔剑带起千层浪,朝谢浔白劈斩而下。   凛冽的剑风中,谢浔白俯下身,亲了亲昭昭的眼睫。   “该醒了。”他身上的金光越发浅淡,怀中少女的手指蜷缩起来,似乎感知到危险,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谢浔白的趋于微弱的神光,而后才是声势浩大的魔剑。   她惊得面色大变,猛然搂紧他的脖子,闭眼尖叫“流云”。   她试图和从前一样得到剑灵的庇护,那两个字脱口而出后,她才想起流云已经被魔剑污染,不再听她使唤了。   昭昭心底生出莫大的绝望,她只能竭力将谢浔白往怀里藏,又快速用白泽灵蕴撑起结界,以抵御魔剑的千钧之势。   完整的传承让她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充沛灵蕴架起的结界挡住了剑势,但剑身魔息汹涌,结界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昭昭急得眼泪直掉,谢浔白笑了一声,抿去她的眼泪,温声道:“昭昭,接下来只能靠你了。”   “你要做什么?”   “所谓魔神,不过是数千年前我的心魔而已,南灼打开了秘境,将心魔的力量放归三界,我不能坐视不管。”   昭昭意识到他的打断,她揪着他的衣襟,用力摇头。   “你会把我找回来的,对么?”   谢浔白轻声问道,结界应声而碎,南灼一剑劈在谢浔白的背上,金光四散。   谢浔白的身影消失了,魔剑受到神光的反击,魔息一寸寸微顿下去,流光从昭昭指间淌走,随水向海天交接的地方而去。   南灼擦去唇角的血迹,冷笑起来:“他死了,天道也不过如此。”   他的手指颤抖,杀灭天道的喜悦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哈”了一声,弓起身子低笑,而后状若疯癫地大笑起来。   魔神之剑脱力沉入无涯海,他抱着头,笑着笑着,便又淌出了泪。   昭昭凝望着金光消失的方向,悬在腮边的泪滚落下来,她抖着手,慢慢伸向呆立的流云。   当厉渊和孔龄襄赶到无涯海时,见到的便是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天与海靠得太近,少女的发尾落在海面,涌动着精纯神力的长剑穿透浓郁的魔息,和男人的身躯,染血的剑尖抵在黑云上,下一瞬,长剑劈下,鲜血崩落。   昭昭双手握着流云,她维持着劈斩的姿势,许久后,方抬手抹去脸上滚烫的血迹。   【作者有话说】   南灼:谢浔白!你骗我的要用什么还!(声嘶力竭   还原文案之只有气运之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这章略微短小,今晚会再放一更,预告一下下:这章其实无人身亡 第72章 召唤   ◎拂散万里浓云◎   即将粘合的天与海间, 四散的金光化作万千莲灯随水流落四角,向上抬升的海面被一点点压下。   天穹上,神光自九天而来, 冲散魔息。   无涯海中,南灼艰难地扶住玄武的遗骸, 鲜血从他身下涌出, 染红了小片海域。他仰面喘息,冰冷地审视着昭昭。   白泽极力一剑,威势巨大,他调动魔息抵挡还是被她一剑破开, 但她杀不了他。   数千年前他见过白泽一脉的那位先祖,他多智且善战,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昭昭显然不及他, 可她遇到了天道。   真可笑,自天地初开时便悬挂于九天,为免于偏颇而断情绝欲的天道,做了一遭人, 就成了白泽的裙下臣,甘愿将毕生神力奉给她, 助她得到完整的白泽传承。   天道有了私心, 还是天道么?   南灼费力地爬到玄武遗骸上, 风灌入他洞开的伤口, 魔息一缕缕填入, 不过片刻便让他的伤处恢复如初。   昭昭转身看他, 见他无恙, 手中流云剑芒大盛。   都是同在天衍仙门拜师学艺过的人, 南灼在她起势的瞬间便知道她将要使用什么剑招, 他抬起手,沉入无涯海的魔神之剑破浪而起,挡回昭昭的剑招。   “我不明白,”昭昭举起剑,“他公允明智,福泽苍生,世上竟会有如你一般恨他至此的人。他死了,三界失序,于你而言,有什么好处?”   南灼冷笑:“他公允?那是你没见过世上的不公。”   “世事本就不公。”昭昭噙着泪,一字一顿道,“是你太贪了!”   南灼的目光冷下去。他的确贪心,修行时想要飞升,飞升后又想在仙界得到无上尊崇,可谁人不贪?   谢浔白就不贪么?魔神之剑斩下时,他同白泽说的话,分明就是既想要三界平顺,又想与白泽厮守。   魔息冲破神光的压制,南灼横剑在前,冷漠道:“魔神秘境已经打开了,天地颠倒,三界失序,那便将错就错,我身陨道消,你们也别想活!”   求生的意志让魔神之剑的威势暴涨,昭昭掐起剑诀抵挡,但流云到底只是凡品,昭昭被压迫得一点点后退。   南灼咧开唇角,就在他试图再次挥剑时,两幅剑阵自昭昭身后冲天而起,朝南灼兜头盖来。   仙门的人赶到了。   昭昭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收剑退到虞念娇身边。   祁越泽将落雷往玄武遗骸上一掷,雷光爆裂,一息荡平上头凝聚的魔息。他咳着血笑嘻嘻地开口:“小师妹都这么这么卖力,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不好让她单打独斗,是吧?”   “是你个头,谁是你的小师妹?”虞念娇瞪他,“少蹬鼻子上脸。”   唐挽秋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示意这两人打情骂俏也该适可而止。   容韶卿掩唇,同钟辞道:“真可惜,当年仙门大比他一战成名,修仙界中多少人以他为标杆,而如今,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能让八大仙门尽数而出,也是他的本事了。”   钟辞哼道:“想我藏青山当年,也有这等风光。”   这是什么奇怪的攀比心?   容韶卿笑着睨了他一眼,玉骨箫在掌中转了一圈,他看向浮光岛,朝其中一人拱手一礼:“许久不见了,一柏师兄。”   二十年的颠沛流离,让这个昔年的天之骄子沉淀了许多。容韶卿的目光在他的面颊处微微一顿,很快便若有所思地挪开。   当年仙门大比结束的那晚,他阴差阳错在酒庄中撞见重伤的一柏。他的伤口奇特至极,没有鲜血涌出,他却奄奄一息。   容韶卿不知道这是被什么所伤,但看在同道的情谊上,用灵力保下他一命。   后来宋涛恩声名鹊起,多疑的性子让他将宋涛恩身上的无数巧合联系起来,十年前的那一场仙门大比,他有心查探,亲眼目睹宋涛恩在酒庄中喝了一夜的桑落酒。   一柏出事的那一晚,也是这家酒庄,这种酒。   他心生猜疑,便怂恿祁越泽在今年的仙门大比上率先出手,他想看看宋涛恩到底要做什么。   真相令他意外,而更让他震惊的是,唐挽秋同他说过,一柏天命已失,注定会泯然众人,可如今再见,他身上气度圆融,隐有突破之兆。   他记得七天前昭昭被宋涛恩抓走,谢浔白赶来时,身上带着浮光岛独有的海上花的味道。   谢浔白竟愿意为一柏填补天命?   天行有常,此消彼长,谢浔白如此做……   容韶卿眯了眯眼睛,不敢再往下想了。   昭昭看向身旁合掌念经的佛修,找到被无清死死捂着嘴的无妄,有些同情地抿住唇角。   一个月内连着动用两次“业莲永盛”,无妄师兄现在一定憋得很辛苦吧?   朝华寺的苦修乃仙门之最诚不我欺,无妄师兄都这样了,还是要住持师父拉出来打架,一会和南灼打起来,朝华寺这边一定又好看、又好听……吧?   昭昭在无妄愤怒的目光扫过来前,默默移开眼睛。   仙门众人的到来让她压力骤减,如果有他们帮忙,谢浔白让她做的事情,一定可以更快完成。   昭昭握紧流云剑,仙门弟子从她身侧掠出,乱七八糟的法阵光芒里里,她双手捧起流云。   仙门弟子声势惊人,南灼在一瞬的愕然后,轻蔑地勾唇。   他虽得不到魔神的传承,但几经轮回后,所获魔神力量已与原身合而为一,足以碾灭这群蝼蚁。   魔息随他心念而动,凝聚成万千魔兵迎上仙门众人的法阵与剑招,南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厮杀,唇角的笑冷漠又残忍。   更远一些的地方,孔龄襄环胸看着厉渊:“方才昭昭与他对抗时那般吃力,你为何不让我出手?”   厉渊耸肩:“仙门来了,我们就那样出场,多寒酸。”   孔龄襄疑惑地眯起眼:“你脑子有病?”   “仙门人多势众,我们可只有两个人。”厉渊大言不惭,“被比下去了怎么办?”   “你冥界的鬼呢?”   “你妖族的妖呢?”   孔龄襄一噎:……“我可不像你,没了排场就跟没了娘一样!”   她挥手撤掉结界,孔雀真身的灵压在无涯海上蔓延。南灼敲着魔剑剑柄的手指一滞,孔龄襄的攻击已到跟前。   厉渊捂着额头轻叹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眼冥界入口的方向,嘟囔了句什么,祭出魍魉剑紧随其后。   昭昭轻松了口气。   仙门众人将缠绕在南灼身周的魔息分散开来,而孔龄襄和厉渊的出现,为她牵制了南灼。   昭昭唤了声“凤凰”,识海中,小凤凰铆足了劲往流云剑上吹了口气,凰火从昭昭的手焚至流云剑剑身。   流云剑灵的哀嚎在昭昭识海中响起,昭昭狠了狠心,将神光与白泽灵息一道灌注到剑身中,拔除那块魔剑碎片携带的魔息。   随着最后一缕凰火熄灭,南灼似有所察地在厉渊和孔龄襄的夹击中抬眼望向这边,他手中的魔剑剑势微弱了一瞬,被孔龄襄找到的空门,一掌拍了下去,魔剑发出一声惨烈的嘶鸣。   昭昭将宛若白玉的流云剑竖在身前,抬手结印。   海风呼啸,玄武遗骸隐有呜咽长鸣,古拙复杂的阵诀在昭昭翻飞的手指间逐渐成型。   南灼感知到那股可怖的气息后,勃然变色,用肉|身挡下孔龄襄和厉渊的全力一击,鲜血喷洒魔剑上,他拼力朝昭昭掷出一剑,沿途劈开无数魔兵,将他们的魔息裹挟在内,以千钧之势逼向昭昭。   阵诀行到一半,昭昭不能动。   她只能稍稍偏移身躯,让魔剑避开要害。   在魔剑抵达前,一曲肃杀箫音冲破魔兵阻碍,在昭昭十丈外筑起结界,容韶卿从魔兵的围杀中闪出身形,他腾空而起,为昭昭寻求生机,却让自己的要害暴露出来,更多魔兵虎视眈眈地扑向他。   他眯了眯眼,下一瞬,两道剑光从左右两侧杀到,为他驱散魔兵的袭击。   陆衡与段玉螺对视一眼,默契地将容韶卿护在身后。   然而容韶卿终究实力有限,他布下的结界只在魔剑下僵持了三息,便被一举攻破。   与此同时,祁越泽的玄水剑也到了。上善若水,他从前并不喜欢这条灵脉,在自封雷灵脉的那十年,他也鲜少用这把玄水剑,而如今,它却比落雷更合适。   魔剑的杀意陷在水中,昭昭加快了结印的速度。   祁师兄身上有伤,玄水剑护她全凭灵脉属性,待魔剑收敛更多魔息,她必死无疑。   如昭昭所料,玄水剑没有坚持很久,在阵诀收尾之时,魔剑破空。黏腻恶心的魔息与她近在咫尺,她的手指颤抖起来。   下一瞬,鲜血喷溅在昭昭脸上。   魔剑贯穿少年右侧肩胛,银饰叮当散落,他眉间显现出金乌的印记,灼灼日光荡平魔剑的剑势与杀意。   昭昭仰脸看着他,结印的手指滞住,钟辞用没有染血的左手扶了扶她的手指。   昭昭的眼泪“唰”地滚下来。   她颤抖着嗓音:“诸天神魔,万古昭昭……”   九天之上,似有开辟浊世神圣的力量受她召唤,仙界天门重重打开,金光流泻而下,拂散万里浓云。   【作者有话说】   白泽先祖:给我的宝贝乖孙留下一个前摇超长的必杀绝技~~ 第73章 大结局   ◎我是不是可以颐养天年了◎   灵脉一点点枯竭下去, 昭昭含泪看着恢复明亮的天穹,神思恍惚间,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一些, 她从来不敢细思的事情。   仙、凡、冥三界自开天地时便存世,仙人俯瞰凡界苍生, 冥界掌管万物轮回, 凡界万族各有所长,偏安一隅。三界间有着厚厚的壁垒,就如同她和谢浔白以凡人之躯冥界,需要燃魂灯为引。   而今她以白泽一族的秘术天道之力, 打开九重天的层层天门,需要用白泽灵脉作为代价。   传承记忆里,“军师”一般存在的白泽先祖就是这样逝世的。   这就是三界的秩序, 是横亘在每个生灵前的鸿沟。南灼苦熬多年换不来晋升,数千神兽被祭给魔神秘境,而她,也要因为秩序, 身死道消。   流云剑脱力离手。   自九天而来的神光比谢浔白一分再分的灵蕴更加强大,不过须臾便将张牙舞爪的魔息涤荡干净。   南灼自当也是神光洗涤的目标, 早已被魔息浸透的身躯每一寸都不被三界所容, 他痛苦地哀嚎, 终还是厉渊看不下眼, 用魍魉剑洞穿了他的身躯。   迎着孔龄襄审视的目光, 厉渊耸肩, “让他好好死, 去了冥界, 自有公道。”   天清日晏, 昭昭艰难地抬起手抹了把脸,她看向身侧的钟辞:“你……”   她想问问他“伤还好吗”,却又觉得未免太过冷漠。她想过,兴许会是自己硬接下这一剑,亦或者是昔日交好的仙门弟子为她挡下这一剑,不想竟会是钟辞。   和她仅有几面之缘的钟辞。   少年没有看她,他将左手伸到后背,握住那柄魔息即将消散的长剑,慢慢将它从肩胛处拔出。   他眉间金乌的印记越发灼目,昭昭愣愣地看着他——她确信,他不是金乌,他身上没有金乌的灵脉。   已有魔息顺着钟辞的右臂蔓延,他毫不犹豫地一剑斩断,剧痛让他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忍不住“呵”地冷笑了一声。   师尊说他是金乌转世,生来带着旸谷的气息,最适宜修魔道。魔修随心而为,进益比正道快许多,但越到后面,风险便越高,无数先辈为了境界作过太多的孽,每逢突破便要面临走火入魔的危机。   师尊说,他有金乌灵息作为支撑,可以在魔修一道走得更远,去尝试魔道术法更多的可能。   他修行多年,受尽这枚灵印的庇佑,顺风又顺水,而眼下,他有些懊恼他竟不是金乌了。   ——他若是金乌,眼下便不会如此狼狈,也不会被白泽用泫然欲泣的愧疚眼神看着。   钟辞有些烦躁。   断手离体便被神光焚烧殆尽,金乌灵息虽能荡平魔息,但要耗费不少功夫,自九天而来的神息六亲不认,他若再晚片刻,下场不会比南灼好到哪里去,断臂自保是最好的选择。   一只手而已,无甚可惜的。   但眼前这只灵脉枯竭的白泽似乎并不这么想,她嗫嚅着落泪,分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却还是固执地看着他,苦恼地皱起眉头,思索能为他做些什么。   钟辞觉得荒唐,他杀人无数,刑讯无数,不乏懦弱的人在他脚下哭着求生和求死,唯独白昭昭两次哭泣,触到他心底。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天道会在她面前生出爱|欲。   没有人不会心软。   钟辞不再看她,他将魔剑抛入海中,捂着用金乌灵息止住血的伤处扬长而去。   南灼已死,藏青山不再受他摆布,这里全是仙门的人,他实在没必要留下来。   他与昭昭擦肩而过,昭昭回望着他的背影,心弦微松后,眩晕随之而来,她身形微微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向海底坠去。   “昭昭!”   好像有很多人唤她,可她很累很累,先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玄武遗骸上绽放出一朵金色的莲花,虚无中,有人轻叹了口气,搅动微风割断连接在花瓣上的傀儡丝,谢浔白“看”向藏青山的方向,久久伫立。   他的身躯已归于天地,从九天带来的天道之力在与魔神秘境对抗时已尽数耗尽,他的神念只能依附在玄武的遗骸上,等待昭昭践诺。   南灼的尸体就在他身旁,他死不瞑目,魍魉剑的剑气将他的元神钉在肉身中,令他无法逃遁。   昭昭坠海,没人顾得上这边,谢浔白看着随水远去的傀儡丝,慢慢道:“将傀儡丝藏在折磨昭昭的魔息中,引我救她时放置在我的神魂上,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封暝研究傀儡秘卷数年不得善果,南灼拿到傀儡秘卷也才不过几日,便摸到了关窍。   许久,南灼的元神方回应道:“不是我,是巫繁,他才是善于此道的天才。”   巫繁身负重伤,在魔息的控制下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在青州时,他便怀疑谢浔白是天道,凤凰产子的那片山林外,有枯叶生长又腐败的气息。他秉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将傀儡丝藏入魔息,利用昭昭送入他体内,杀他于无形。   如今想来,那片枯叶是谢浔白给他的警告罢。   只可惜,当时他没有反应过来,对谢逊白痛下杀手。   南灼看着那朵金莲,蓦然笑起来:“谢浔白,你是不是不知道,傀儡丝连接的另一端,是我的神魂。”   他带着恶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哈!你竟然在想这个。”   谢浔白语气平静:“万年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如今能被你得知,是我想让你死得甘心一些。”   “魔神是我的心魔,所以在诞生之初,仙界没有人动他,甚至放任他去往凡界。”   谢浔白嗓音娓娓,他想起那段迷茫又混沌的时日,他日日俯瞰苍生,比南灼更清楚宿命的苦痛,他看着那些卑渺若蝼蚁的人一遍遍撼动既定的命轨,开始问自己,天道真的该存在么?   自毁的情绪达到顶峰时,催生出了魔神。   魔神秘境里没有传承,只有他想将三界重新揉成混沌的心魔。   从某些角度来说,南灼是对的,天道操纵了太多人生,扼杀了无尽可能。   他该将手从命轨中抽回来了。   谢浔白看向被仙门众人救回来的昭昭,金莲花瓣微微一动。   “是时候了。”   九天之上,天道轮|盘黯淡无光,八方帝君端坐在它下方,慢慢咳出一口血。   过了很久,方有人开口:“他选了这样的结局。”   另一人惶恐:“那将来三界该如何?”   没有人能回答。   酆都有风起,小鬼王捧着崭新的鬼王印,拖着过长的衣摆,慢悠悠地腾起云雾,往无涯海而去。   他手中一卷新拟好的生死簿,上头详细记录南灼的每一次轮回与每一道分|身。   他咕咕哝哝地走上玄武遗骸,举起鬼王印,“砰”一下把南灼的元神砸昏过去。   他从宽大的冕服中摸出拘魂索,有些笨拙地将南灼捆得严严实实,拖着他怯怯地和厉渊道:“我修好鬼王印了,堕仙南灼勾结孟婆妄渡轮回,按律当处极刑,鬼将大人若有时间,不妨来冥界同视为阎罗商讨一下该如何处置孟婆?”   厉渊听话只听半句,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小鬼王怀里的鬼王印:“修好了?给我。”   吓得小鬼王扯着拘魂索就跑。   厉渊不由“啧”了一声,他看向仙门众人,昭昭被他们围在中间,湿漉漉的衣裙用洁尘术清理过了,她的面色白得像一张纸。   “快死了吧。”厉渊有遗憾地想。   他还挺喜欢这只会装傻的白泽的,当初在封暝的墓葬里,凭他做的那些事,但凡换个人来,他都不能活着离开无涯海。   昭昭竟放过了他。   所谓“冥界的事务冥界断”,他还记得妖皇秘境里,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又不是鬼,谁当鬼王,谁当鬼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做错了事情,有冥界的法则处置,我不能管的。”   这样的小丫头死了就怪可惜的。   厉渊叹了口气,正思索要不要去把小鬼王抓回来救人时,段玉螺松开搭在昭昭颈间的手,轻吸了口气:“生机绝断,但我能救。”   满场讶异。   段玉螺垂眸道:“昭昭曾给了我一枚鹿蜀内丹,炼化后,我的灵脉中便有了鹿蜀再生的能力。我将我的灵蕴换给她,只要灵脉不枯竭,昭昭就能活。”   “那你呢?”陆衡蹙眉。   段玉螺一怔:“兴许……是境界下跌吧,总归不会丧命的。”   她握住昭昭的手,灵脉亮起来,深红色的灵蕴一蓬蓬沿着她们交握的手送入昭昭体内。   四周寂静,人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她们的手。   段玉螺的修为开始下跌,昭昭灵脉上的光还是很微弱,却也比刚捞上来时好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昭昭的手指终于动了动,段玉螺脱力松开手,长舒了一口气。陆衡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待昭昭醒转后,她才接过来按在眼角。   “好了,人救过来了,该死的也死了,”孔龄襄扭头同厉渊说道,“回去教训我家那两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鬼将大人请便。”   她化作一只孔雀拍拍翅膀离去,昭昭窝在虞念娇怀中,直至孔雀的彩光消失在天际,方将目光挪到厉渊身上。   她朝他点了点头。   厉渊扬眉。   昭昭不顾众人的阻拦挣扎着起身,艰难地循着谢浔白的神息走到南灼尸体旁,俯身捧起那朵金莲,将它放在怀中。   厉渊抱剑问道:“要去哪里?”   昭昭抿起唇,她嗓音嘶哑,说不出话,尝试着张了几次嘴后,只能用手指写下一个“极”字。   -   天极道,厉渊将昭昭送到后便离开了。他是鬼,天极道神光漫漫,让他颇不自在。   昭昭捧着那朵金莲,踏上第一级石阶。   这是她去往九天的唯一道路,接受白泽传承后,她往返过许多次。天极道石阶漫长,从前于她来说不过眨眼便能登顶的路途,却因为此番身虚体弱与心有所求,不得不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上去。   与南灼一战,天极道多少受了些影响,越往上,昭昭便越能清晰地感知到神息的微弱。   她有些不敢再往前走了。   怀中金莲却舒展开花瓣,蹭了蹭她略有些冰凉的手指。谢浔白的神念落在她耳畔,同她说了第一句话:“不要怕。”   昭昭看了眼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垂下脑袋,一滴清泪砸在花瓣上,她向前走,过了很久,才用嘶哑的嗓子说道:“你要回到九天了。”   圆轮之下,谢浔白叹息:“昭昭,我说过会留在你身边。”   天道轮|盘残破不堪,昭昭将金莲捧到它跟前。谢浔白的神念凝化成形,他抬起手搭在圆轮上。   神息涌动,天极道的神光如浪潮般涌入谢浔白的身体,天道轮|盘在他掌下化作流烟,脚下的云层穿梭起细小的雷电,昭昭瞪大眼睛,不安地看着谢浔白。   他的长发褪去浅金的色泽,身上白袍也换成青色法衣。   谢浔白回身摸了摸昭昭呆怔的脸,轻声道:“还记得我问过你何为天道么?”   他道:“三界守序数万年,我累了,他们也乏了,古旧的秩序不再适宜,所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们——规则和宿命,由他们他们来定,你觉得如何?”   昭昭抬起脸,她的指尖落在谢浔白眉心,指下那一小片肌肤不再有灵印的灵气浮动,他身上气度一如从前圆融,却没有了神息的味道,他的修为——只有开光。   九天之上的神,和药神谷的寻常弟子谢浔白,他选了后者。   昭昭将脸埋入他的怀中,眼泪浸湿他的衣襟,她揪着他的衣领,抽噎着唤他:“谢浔白。”   “嗯。”   “……以后我是不是可以颐养天年了?”   怀中人憋了半日,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温情气氛刹那烟消云散,谢浔白哭笑不得:“可以这么说。”   昭昭踮起脚亲他:“那、那你跟我回云梦泽吗?”   “嗯。”   【作者有话说】   我我我我我我写完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仓促,我真的按大纲来走完了剧情QAQ   昭昭和谢浔白养老的故事会放在番外,关于钟辞还有妖族那边的故事以及几对副cp也会写,到时候大家按需购买就好!   无奖竞猜:   1.昭昭会带谢浔白去哪里玩?   2.祁傲天会在番外被虞师姐打死吗?   3.钟辞是不是单箭头昭昭?   4.陆师兄和段师姐是什么时候互生情愫?   很感谢一路追连载的小天使!我的第一本完结文,写的时候发现了很多不足,后期几乎每天都陷入焦虑,觉得大纲不够细,明明是感情流还写那么多剧情,感情和剧情都很平云云,但也算收获良多,接下来会修文捉虫,明晚开始发番外~ 第74章 番外1:妖族之行   ◎谢浔白我腰疼◎   从天极道下来, 昭昭带着谢浔白回到云梦泽养伤。   战后她灵脉枯竭,全靠段师姐渡来的鹿蜀灵蕴支撑,而谢浔白将神力交归九重天后, 成了再平凡不过的医修,肉|身险些承托不住被魔息反噬多年的神魂。   起初阿娘对这个只有开光修为的医修很有几分意见, 碎碎念叨昭昭出去一趟心都野没边了。   昭昭哪里敢让阿娘知道谢浔白就是天道, 坐立不安地看阿娘端起护崽的姿态,敲着烟杆细细盘问谢浔白是如何对宝贝女儿生出觊觎之心。   退休的老白泽有地有钱又有闲,极力发挥当年掌握三界消息的手段,势要刨根到底。   昭昭在一旁揪着肥硕的小兔子, 怯怯地插嘴:“阿娘,是我……”   话还没出口,阿娘一记眼风扫过来, 她只能将那句“是我先对天道有不臣之心”吞下去。   阿娘也太不讲道理了!明明是她在知道谢浔白是天道后,还生出“要是他永远都是谢浔白就好了”的期望。   谢浔白目光落在她揉着兔子耳朵的手指上,从容笑了笑:“抚舟岛上的火树银花很漂亮,文鳐鱼的道歉很可爱, 但都不及昭昭。”   诶!   昭昭猛然抬头,谢浔白微笑着看她, 她呆住。   她从来都没有问过谢浔白这个问题, 谢浔白也从来没有说对她“喜欢”。   从天极道下来的路上, 她想, 谢浔白答应会留在她身边, 那就很好很好啦。   毕竟他是天道, 他应该心怀三界万族, 而非垂眸青睐于一只不怎么聪明的白泽,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从九天抽身, 最后都满足她的心愿,留在她身边。   原来谢浔白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吗?   昭昭眨了眨眼,她只记得那晚文鳐鱼好笨,梨花糕好吃,火树银花好看,还有就是,谢浔白原谅了她在演武台上的冒犯。   她抿起唇,眼里有欢喜跑出来,慢慢带出满脸的笑意。   老白泽睨了眼自家崽崽不值钱的样子,用力敲了一下烟杆,起身道:“神魂虚弱成这样,区区开光修为竟能挺过去,实在是奇迹。远来是客,云梦泽自来好客,没有赶人的道理,待你养好神魂,我再同你算账!”   她懒懒散散地往洞府走去,昭昭乖乖地送她,一回头就埋进谢浔白怀里蹭蹭:“阿娘对我也可凶可凶的,她没有不欢迎你,你不要难过哦。”   谢浔白笑:“她曾与我共事,是很厉害白泽,如今她是我的长辈,理当如此。”   长辈?   阿娘要是知道自己成了天道的长辈,会不会昏过去?   昭昭坏心眼地吭哧吭哧笑,笑完后环着谢浔白的脖子撒娇:“阿娘厉害,那我呢,你不夸夸我吗?”   谢浔白一顿,昭昭鼓起脸:“夸一下嘛,就一下!”   少女身躯柔软,撒娇时毫无保留地将重心倚靠在他身上,他心软地笑起来:“嗯,你是我共事过最默契的白泽。”   他亲了亲她的唇角:“昭昭,我很喜欢你。”   昭昭瞪大眼睛。   兔子——被阿娘带走了,可是她安置过兔子的地方好像被它踹了好多脚。   昭昭慢慢停直背脊,红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也是!”   -   昭昭在养伤第一天就分别给各仙门还有孔龄襄传了信报平安,而后七日,与世隔绝的云梦泽热闹起来,一封又一封信递进来,昭昭叽叽喳喳地念给谢浔白听。   谢浔白的伤比她严重多了,昭昭养在洞府里的兔子整日压着他的被子睡觉,不让他下榻,昭昭就坐在床边同他说话。   昭昭给每个相识的人都写了信,段师姐回信说她身体无恙,就是境界下跌到金丹了,正打算与陆衡一道历练;虞念娇顺理成章地成为天衍仙门的大师姐,师尊闭关后,她就担起仙门魁首的责任,终日忙得脚不沾地;祁师兄去药神谷养伤了,抱怨药神谷拿他试药,他英俊无双的脸天天都是一只大猪头;小和尚无妄还在承受“业莲永盛”的反噬,信里十句话里十个“他娘”三十个“他爹”,好看得一言难尽;唐挽秋和一柏师兄即将承袭仙门之主的位置,都开始闭关尝试突破大乘;容韶卿带着巫繁回到焚月宫——以师兄弟的身份。   还有……钟辞。   昭昭给他写信时咬了一整个晌午的手指头,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只没有染血的手,她对他有愧疚,信里写满了担心,但钟辞没有回信。   谢浔白听她嘟嘟嚷嚷地念叨,眸光微黯。他将腿上越发肥硕的兔子递给昭昭,道:“药神谷曾有一位前辈,在成仙前通悟大道,能生死人肉白骨。昭昭,我也可以。”   昭昭被安慰到了,第二日便屁颠颠地漫山遍野找各种灵药,有用的没用的,先搜罗起来,总有谢浔白用得上的。   孔龄襄的回信是昭昭挖灵药挖到兔子窝里,被兔子追着啃的时候收到的,信里说那日妖族无法前来助阵,是因为她的孩子提前突破,卷入妖皇传承,她的心腹只能先替新皇护法。   昭昭倒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南灼发难前她都做好了只身赴死的准备,孔龄襄能来,她已经很感谢了。   仙门魔道和妖族冥界都众志成城,还有在九天之上不曾露面的八方帝君为她的召唤行方便之门,昭昭觉得,谢浔白说要将三界秩序交归给三界,兴许是可行的。   昭昭翻看到信的最后,孔龄襄一力邀请她和谢浔白去妖族玩。   妖族啊……   昭昭若有所思。   -   半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昭昭蹑手蹑脚地带着谢浔白脚底抹油。   她做惯了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难为谢浔白,半路还踢到一只肥兔子,险些吵闹起来。   去妖族山高路远,昭昭把小凤凰也偷了出来,云梦泽风水养兽,阿娘又很会养崽崽,才半个月小凤凰就被养得长大了好几圈,还磨平了高傲挑剔的性子。   昭昭跃跃欲试地让她驼人,她纠结片刻便抖抖翅膀让昭昭和谢浔白上来了。   凤羽暖融,可比在流云上吹风舒适多了,昭昭开心得晃脚。   妖皇居住的山脉在凡界的西南隅,昭昭看到界碑后便让小凤凰停下来,她和谢浔白徒步前往王殿。   新皇诞生,妖皇山脉一片和乐融融,昭昭把头上的角露出来,又比着自己给谢浔白捏了条毛绒绒的尾巴,一路上同遇到的妖怪友好地打招呼。   堂堂神兽比妖还像妖,谢浔白简直无奈。   孔龄襄对他们的到来很是意外,昭昭很早就回信说一定会来,她在王殿等了许久,还以为他们不来了。   昭昭拉着她诉苦:“阿娘管我管得可严了,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新妖皇和他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似乎因为长久地养在孔龄襄身边,他行事风火又果决,得知昭昭和谢浔白是他娘的好友,当即便让说今夜王殿摆宴,让他们把没吃上的庆功宴吃上。   昭昭和谢浔白面面相觑,还没入夜便被推进了宴客的大堂。   妖皇请了很多妖助兴,宴上歌舞升平,酒未过三巡便有妖醉得不成样子了。   妖族自来天性开放,昭昭目瞪口呆地看着隔壁桌的狐妖醉眼朦胧地倒在一旁的蛇妖身上,两人忘乎所以地纠缠。他们被孔龄襄唤妖请下去的时候,呻|吟大得几乎盖过管弦之声。   昭昭僵硬地扭过头看向谢浔白,谢浔白目不斜视地喝茶,她鼓起脸:“你怎么不捂我的眼睛?”   话本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嘛?   谢浔白一脸从容:“我以为你懂。”   昭昭愣住。   对、哦,她在传承里学过的,人和人的、妖和妖的、神兽和神兽的……   昭昭手指颤抖起来,“啪”地捂住脸,把脑袋埋了下去。   谢浔白好笑地敛眸。   月悬于梢,昭昭有些困了,妖皇带着妹妹再一次向昭昭敬酒。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若不是年龄不对,昭昭都要怀疑她和妖皇才是双生了。   孔龄襄早产诞下双生子,夭折了一个,养大的这一个却生长缓慢,一百年过去,还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   她捧着酒盏乖乖地喊昭昭“姐姐”,昭昭心都要化了。从来都是她当小朋友被照顾,乍然多了一个喊她“姐姐”的,昭昭顿时就不困了,小姑娘敬她的酒她全干了,一点都没有察觉酒被换了。   昭昭晕晕乎乎地一头栽倒在谢浔白身上,孔龄襄发现不对,过来察看了昭昭的酒杯,揉着眉心道:“妖族的桃花酿,寻常人喝了要醉一个月,簌簌平时当水喝,不知道这酒后劲大,是我疏忽了。”   谢浔白扶着昭昭,摇了摇头。   孔龄襄将他们安置在王殿的一处客房里,谢浔白才刚关上房门,昭昭便一个鲤鱼打挺精神起来,拉着他鬼鬼祟祟地咬耳朵:“新妖皇和小公主长得好像隅湫哦,为什么一点也不像孔姐姐呢?”   谢浔白将她放到床上,她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只好低声安抚:“妖族以血脉为尊,隅湫的实力比孔龄襄强大,他们的孩子继承鲲鹏血脉,故而会更像隅湫一些。”   昭昭歪着脑袋,迷迷糊糊地问道:“我、我也是兽,我们的孩子会更像我吗?可是你是天道诶。”   谢浔白语塞。   和昭昭的孩子,他倒是从未想过……昭昭还小。   他稍微出了会神,昭昭不安分地踢开被子,重新黏上去咕哝:“我像我阿娘,我的孩子一定像我!”   谢浔白抬眉,少女已经抱着他的胳膊寻了个自以为舒服的奇怪姿势睡过去了。他看了一会她的脸,小心地将她的手脚归置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后,慢慢勾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   屋中烛火熄灭,谢浔白放下床帐,在她床榻旁坐下。一帘相隔,昭昭的呼吸声很浅,他扣紧她的手。   月色落在窗棂,他不太困,正好借着这点寂静的时间想一想三界。   南灼堕仙后他便开始思索该不该继续掌握三界的规则和命轨,他化身成人,试图切身体会被命轨操纵的无望。   他挣扎过。   十年前药神谷大师姐死在他眼前时,他想的是——救了她,他就陷入凡界的因果中了。   她凋亡得太快,还没等他把药放到她口中,她就依照命轨的安排逝世,他在药神谷山门前跪了七日,才明白气机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虽尽力规避,但也已然种下因果。   在凡界行医十年,他也想救治一些既定的死人,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他惊觉天道之力的强大和无理——竟连他自己都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轨。   斩破天道的桎梏势在必行,若没有昭昭,他想,他应当会与曾经的心魔同毁。   而如今三界失去了法则,仙界的八方帝君,冥界的鬼王,妖族的妖皇,还有人间帝王,该如何带着他们的子民安然地度过这段昏暗混乱的年月,重建秩序?   床帐动了动,谢浔白垂眸看过去,昭昭掀起一角帘幔,双眼明亮地看着他。   这是酒醒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昭昭幽幽地开口:“谢浔白,他们好快乐啊。”   噢,没醒。   谢浔白顺着她的话头问道:“谁?”   “就……他们啊。”昭昭放下帘幔,过了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很快乐。”   谢浔白扬眉,昭昭一把坐起身,扭过脸思索了些什么,声音雀跃起来:“谢浔白,我们试试吧!”   半醉半醒的白泽力大无穷,谢浔白没防备被她扯了进去。   帘幔翻飞起来,很快又归于平静。   谢浔白撑着手,有些头疼。   他明白昭昭说的是什么了——夜宴上那两只忘乎所以的妖——但……   少女仰起脸,唇落在他的颈间。   谢浔白呼吸一重,略带警告:“昭昭。”   昭昭才不管,抱着他的脖子啃了好一会儿,嫌累,一把将他按倒下去。   她观摩着他的衣结,片刻后,露出一个苦恼的神情。   谢浔白略松了口气,暗自将松散的领口拢好,然而下一瞬法衣就被身上的女土匪全扒下去了。   谢浔白愕然。   昭昭俯身亲了亲他的脸,咕哝着撒娇:“谢浔白,试试嘛。”   身下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入怀中,慢慢回应她。   月光流泻,王殿昏灯数盏,喝空的酒珵咕噜噜滚向黑暗的角落。弥漫的酒气拂过长廊,夹带着几声细微的喘息飘散在夜风里。   昭昭第二日是咬着手指头跟在谢浔白身后出现的,她乖得有些不正常。孔龄襄正给簌簌布菜,目光扫过两人,落在谢浔白的耳朵上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给簌簌喂了块鸡腿,招呼昭昭落座。   昭昭心虚得不行——她、她把王殿的客房弄得乱七八糟,也把谢浔白亲得乱七八糟。虽然谢浔白衣服穿得很板正,但他的耳朵上好、好大一个牙印呜呜。   孔龄襄状若无事地开口:“前几日厉渊来过一趟,和我说小鬼王请他回去坐镇冥界。”   谢浔白给昭昭舀了碗粥,平静地“嗯”了一声:“法则已破,厉渊身为鬼将,多年来实力无人能出其右,请他回去坐镇在合适不过。”   “是,”孔龄襄敛眸,“都是新王上任,但妖族不能参考冥界,妖族该何去何从?”   昭昭喝着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孔龄襄阐述妖族的现状,不动声色地把腰挺直,但没过多久又泄气地松下来。   好痛呜呜,谢浔白混蛋!明明一开始他很听话的……   “妖族地属凡界,族内兴许可以墨守成规,但族外……”谢浔白瞥眼见到昭昭坐立难安,不由弯了弯唇,把她的椅子拉近了些,悄然伸手过去替她揉腰,“或许请人间帝王谈一谈?”   “相安无事最好,若起金戈,妖族下手不会留情。”孔龄襄转开话头,“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去各地看看吗?”   谢浔白看向昭昭,她松下肩膀,脑袋朝向他这边,是一个全然依赖的姿态,他道:“看她。”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 第75章 番外2:钟辞篇   ◎檐下排列齐整的胖仙鹤◎   纸折的胖仙鹤又飞过来了, 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只。   小楼外,藏青山弟子眼睁睁地看着胖仙鹤从身旁笨拙地飞过去,落在自家少主的掌中。噢, 它还挑了根最好看的手指啄了啄。   已经可以想象那个白头发的少女眼神亮晶晶的模样了。   支摘窗开着,屋里浅淡的药香飘出很远, 钟辞面无表情地端详了掌间的胖仙鹤许久, 倒拎起它抖了抖,仙鹤散做金光,一株灵药落在花几上。   他看完信中前言不搭后语的跳脱内容,默默揉了揉眉心。   无涯海一战后, 藏青山原本寥落的门庭被昭昭一人吵得热闹非凡,她的每一封信他都有好好看,却不知道该回她一些什么。   他们本来就不熟。   若不是他为她挡了一剑, 她的仙鹤不会停留在藏青山片刻。   她溢于言表的愧疚让他觉得沉重。   不想看她哭。   那就不搭理她好了,她惯会顺杆向上爬,收不到回信的话,过不了几日就会把他忘到脑后的吧。   南灼已死, 她好好地过日子——和那个医修一起,挺好的。   钟辞捡起那株灵药把玩, 扯了扯唇角, 将灵药丢到窗外, 正正好落在一个青衣老者的怀里。   他垂眸恹恹道:“别来烦我。”   师叔听闻他为一个小姑娘断了手, 巴巴请来药神谷的长老为他救治, 药神谷悬壶救世, 不计前嫌, 但断臂岂能再生, 老家伙也没办法, 只能堪堪为他清理断臂处那平滑的伤口。   所幸他有金乌的一息神力,在魔息的侵袭下保下一条命。   昭昭每日都送来灵药,药神谷长老将它们仔细地收藏起来——他治不了的伤,兴许谢浔白会有办法。昭昭与他同游三界,说不定这些药草是他授意送来的。   长老不敢怠慢,将每一株都紧巴巴地种在藏青山的药圃中,还用结界圈了起来。   谁让钟辞实在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他似乎并不愿意欠昭昭什么,从无涯海回来就一头栽了下去,昏迷三日,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每一只仙鹤退回,所幸他一把老骨头还算健朗,眼疾手快地抢下来。   唉!   长老重重地叹了口气,统领一众魔修算什么,还不是个毛头小子。   窗下那人静坐许久,他最后看了一眼,啧啧两声,抱着宝贝灵药走远了。   钟辞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爱哭鬼,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妖皇秘境诡谲,他筹谋多年,不惜与南灼合作,才让藏青山弟子得以统筹万千小世界数日。   最开始南灼与他说的是,杀光擅闯的剑修,他取扶桑神木,而将妖皇骨血让与藏青山。   他答应了。   其实无论南灼要的是否也是妖皇骨血,他都只能与他合作。   最开始遇到的天衍和鸿元的弟子,都被藏青山弟子引入不同的小世界,他一边感叹南灼心狠,一边透过水镜看剑修在妖爪下抵死挣扎。   奉元尊主以折磨虐杀为乐,炼出魔道邪物招魂幡,他虽为亲传,却在杀人一道上没什么兴趣,他看着血肉飞溅的水镜,只觉得无聊至极。   昭昭和谢浔白闯进来前,他收到过蓝玦的讯息,蓝玦很在意孔龄襄,但他反倒觉得这两个身份不明的“散修”更值得深究些。   开光期的剑修和医修。   水镜里,小姑娘勾着少年的手指,战战兢兢宛若一株菟丝花。   这样一个修为低微胆子还小的剑修,来妖皇秘境做什么?   他从那群孩子手中买走一只恶鬼面具,将她拖入无尽的迷雾中。   他压了她几重修为,杀她轻而易举。但令他惊异的是,她没有求饶,竟还妄想在他的灵压下举起剑。   啧。   他忽然觉得,这似乎比一剑杀了她还有意思一些。   他在迷雾中布下杀招,她若能平安出来,他便不会再杀她。   起初他想着,怎么可能呢?那可是金丹期魔修杀招。   但她竟突破了,连升数阶直达金丹,她竟敢在杀招中突破!   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那就不杀了吧。   他是答应南灼杀光剑修,但他可是魔修,素来说话不算话的。   他看着她飞奔着去找她的“师兄”,看她因为强行突破而境界不稳,和剑灵哭诉肚子疼,看她埋在谢浔白怀中哭成花猫,竟莫名期待起与她重逢。   她若认出他来,那张表情生动的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可后来在祭台上再见,是他先变了脸色——她压根没看到他,抡着石柱子就上去了。   他才知道,她是白泽。   白泽啊——数千年前,金乌曾做过白泽一脉的至交。   那此世是不是可以……合作一次?   南灼心有野望,他不想师尊多年的心血受他驱使,成为他野望下一枚终会被碾为齑粉的棋子。   南灼抓走昭昭,他借机放走她,但她似乎对他那句“任你调度”嗤之以鼻。   也是,谁会相信狼子野心之人的臣服。   他承认他目的不纯,在见到她在暗室中挣扎的模样后,他将那句“合作”,换成了更为暧|昧的“任你调度”。   她抬手将他扼制在墙上时,像一个神。   如果他没有选择转世,一定能与她并肩罢。   凡人被神调度,不算什么丢脸的事情。   他心思隐秘,却在手指拂过她发带时狼狈地止住了那些绮念。   有人比他更早地去到她身边,并更好地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原来那个在他看来实在有些不入流的医修,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真是一对惯会扮猪吃老虎的璧人。   只是,能将南灼一击毙命的人竟也会让她一人面对强敌么?   魔兵的攻击平直而僵硬,他应付起来并不算艰难,比起其他人,他有更多的余裕关注她。   魔剑呼啸而来的时候,他乍然有种“一报还一报”的错觉。   他在妖皇秘境中让她顶着凛冽杀招冒险突破,而今他要为她护法。   魔剑贯体说不痛那是假的,他砍下手臂保命,剧痛中看见她落下的泪,忽然很想叹息。   ——她也为他哭了一场,是否以后都不会把他当成过客?   他勉力稳住身形,扶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很凉,他也是。   神光涤荡三界,他想,他该走了,再不走,就狼狈得难以入眼了。   她会去找谢浔白,也会因为愧疚而来救他。与其让她陷入两难,不若他识趣一些。   后来果然听闻她一醒来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天极道,他昏睡三日,醒来后床头只有一个呲着大牙笑的药神谷老头。   嘶——   怪埋汰的。   不过她日日都会写信来,碎碎地同他说她与谢浔白又去了哪里,寻见了什么治伤的灵药。   她在修仙界那么多好友,应该只有他日日被她的胖仙鹤搅扰罢。   不知道那位君子端方淡漠少言的天道化身会不会在她执笔写信时吃味。   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场面。   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钟辞恍然回过神来,寒声问道:“什么事?”   他在小楼的时候,严禁藏青山弟子打扰。   “少主,天衍仙门来人了。”   钟辞一怔。   来的是虞念娇,她身后跟着乔装成天衍弟子的祁越泽,他规规矩矩地穿着蓝白法衣,再想一想他穿鸿元仙府首徒法衣时的情形……不知道思远仙君会不会气得跳脚。   钟辞冷淡地朝他们略一点头:“何事?”   他以为仙门休整完以后,会是唐挽秋先杀上门来,毕竟不论南灼的野望和厉渊的禁锢,宣阳教掌教是都为他所杀。宣阳教要寻仇,藏青山也会自保。   虞念娇抛出一张请帖:“三月三,仙门大议,事关修仙界的将来,师尊提议仙魔两道都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南灼对修仙界的破坏是三界中最大的,许多秘境被劫掠一空,无涯海一战也死伤无数。受魔息影响,灵气也稀少了许多。   难怪唐挽秋没有来寻仇。   宣阳教和藏青山若打起来,势必声势浩大,波及无数,为了大局,她只能忍。   钟辞看着那张请帖,不置可否。   虞念娇并不打算久留,她看了眼檐下排列齐整的胖仙鹤,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放眼修仙界,也就只有昭昭会把传信仙鹤折成这样。   寻常而言,信被人拆看过后,包裹在外层的灵力就会焚毁信纸,要保存这些胖仙鹤,钟辞应当费了不少功夫吧?   她简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沿着纸页的旧纹路将仙鹤一只只复原。   虞念娇看向他空荡荡的袖管,放缓了语调:“不是鸿门宴,事关修仙界的将来,我们还算拎得清。”   钟辞颔首:“我知道。”   自然不会是什么鸿门宴,但他并不喜欢和仙门那些家伙夸夸其谈。   送走虞念娇后,他铺纸提笔,用左手写下第一封回信。   他在信中问:“白泽博爱广智,经此一役,魔道该何去何从?”   他心底隐有答案,却很想听她叽叽喳喳地胡说八道一下。   ——这将会是他和她此世最后一次交谈。   【作者有话说】   写一写钟辞的单箭头是怎么来的~   今天被编编提醒周三要挂完结,所以还有两章番外可能明天一次性发完,大家到时候按需购买就好 第76章 番外3:段玉螺×陆衡   ◎就只喜欢我的剑吗?◎   段玉螺和陆衡很早就相识了。   准确些来说, 天衍仙门和鸿元仙府的弟子就没有不相识的。   那年段玉螺随思远仙君拜访天衍仙门,想在剑冢中寻到一柄合适的剑,陆衡才刚成为掌门弟子不到两个月。   她走进主峰大殿时, 一眼便见到站在玉阶下的少年。他身上还残留着从凡界带来的烟火浊气,应当出身在簪缨世家, 垂首恭立时, 他背脊挺拔宛若青松,尊师守礼又不卑不亢。   他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   天衍掌门不着调,收弟子随心所欲,养弟子也任由他们野蛮生长, 故而他座下既有心思深沉的宋涛恩,也有一言不合就提剑的虞念娇。   所以在见到陆衡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甚至在两位尊长谈天时,悄悄地抬眼打量他。   她的出生在寻常农户家,思远仙君云游路过时,发现她有剑才, 将她从贫苦村庄带回仙门。她经历过日夜劳作又低声下气的生活,对遥远的所谓世族怀有十足的好奇心。   陆衡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 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虽觉莫名, 但还是朝她露出友好的微笑。   段玉螺赦然。   后来虞念娇领她入剑冢, 她得到了惜花剑。   她的天赋不及祁越泽, 但到底是被思远仙君挑中的好苗子, 惜花剑品阶上佳, 与她十足契合, 她回到鸿元仙府后便闭关苦修。   再见到陆衡是一年后天衍与鸿元弟子的门内切磋, 他已有了自己的剑,也被师长夸赞勤学刻苦。   凭他们的实力,她本来是遇不上他的。   但在她守擂时,他上台同她行礼:“传闻段师姐的惜花剑可令枯木逢春,在下斗胆,问师姐一剑。”   他们身上都有伤,说好一剑便是一剑。   他想看枯木逢春,她便让秋末肃杀的风拂生树梢繁花,剑气散去,落英缤纷,他挽剑同她行礼,眼底惊艳难收。   门内切磋结束后,陆衡闭关了三年,她也在外云游三年。她回到鸿元仙府后,受祁越泽拜托再次拜访天衍仙门,这一次,她在陆衡身边见到昭昭。   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像弯月。   陆衡待她很好,会耐心地听她胡言乱语,也会在她上树看雀儿打架时紧张地在树下看顾。   祁越泽闹出来的祸事不算小,她在天衍仙门小住了大半个月,昭昭听说她的剑法,日日都来与她说话,相熟后,索性在她的小院架起锅具,让陆衡给她们做饭。   她辟谷已久,多年不见凡间烟火,目瞪口呆地看着陆衡挽起衣袖麻利地起锅烧油,他在她心底翩翩公子的形象顿时稀碎。   “我还以为陆师弟十指不沾阳春水。”她捧着碗讷讷。   陆衡笑道:“小时候念书念傻了,清高又狂妄,家父看不过眼,将我送到家中大厨手下打杂磨性子,故而会一些。”   段玉螺抿唇笑了笑:“难怪世人都说陆家儿郎个个郎艳独绝。”   他们不像虞念娇和祁越泽那般干柴遇烈火,偶尔遇见,寡淡地行礼后便各自去忙。   转机是在妖皇秘境。   宋涛恩带着虞念娇和昭昭奔赴青州,将陆衡等一众天衍弟子交托给她。   她在鸿元仙府虽然只是二师姐,但奈何祁越泽太闹腾无理,许多事务都只能由她来。   宣州妖祸起得蹊跷,他们才一落地便险些被城里乔装成人的妖伏击。   封妖镜落入宣州城,难免会有大妖外逃,他们没来得及解决那些妖,反倒他们引入镜中。   因为她和陆衡离得近,幸运地进入镜中的同一个小世界。   他们艰难摸索三日,才终于发现离开小世界的关窍,他们追寻到妖主巢穴。那是一只有着千年修为的蜘蛛妖,巢穴中到处都是尚未出世的小蜘蛛,恶臭难闻。   陆衡一把火烧了蜘蛛妖的洞府,引她发狂失智。   她趁机将惜花剑送入蜘蛛妖的肚腹。   钥匙掉落,她力竭昏迷,是陆衡将她背出来。   她醒来后才发现其实他也伤得很重,他的肩被蜘蛛妖划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未免毒气入体,他剜了那一块伤口,勉力用丹药维持体力,将她从即将崩塌的小世界带出来,又与其他弟子汇合。   他不愿多说一路上的艰难,还瑟缩着肩膀不让她看狰狞的伤处。   她看了他片刻,落泪问道:“就算是师姐对师弟的关心,也不行吗?”   “会吓到你的。”他抿了抿唇,将帕子递给她,温声道,“并没有很严重,七师弟带了药,我修养几日就好了。”   他递帕子的手很稳,段玉螺自觉失态。   ——即便是师姐与师弟,也断没有扒人家衣服看伤的道理,她又不是什么医修,也没有药。   她没有接他的手帕,拭了把泪背过身去:“你休息吧。”   她起身离开,陆衡看着掌间的手帕,轻叹了口气:“师姐是仙门最心软的人,我喜欢师姐的剑,不想让身上的伤惹师姐落泪,救护你,并没有让我觉得为难,你不必……难过。”   泥泞的湿地上生出纯白的小花,段玉螺回身看他,哽咽着问他:“就只喜欢我的剑吗?”   少年一愣,插在他身旁的惜花剑下,大簇白花明媚而生。他抚着攀附到膝头的花,笑着摇了摇头:“古人寄情于物,我也有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聊付给惜花。”   无涯海一战后,她境界跌落至金丹,陆衡守在她的小院外,隔着支摘窗,她道:“从今日起,我也是金丹了,陆师弟,云游路上请多指教。”   陆衡好笑:“是我愚钝,多年无法突破,该请师姐指点我才是。”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番外是虞师姐和祁傲天的,顺便把修仙界后续都收尾了,会有一点点晚 第77章 番外4:虞念娇×祁越泽   ◎我们结为道侣吧。◎   无涯海一战后, 虞念娇很忙很忙,掌门师尊做甩手掌柜,她只能日日与几位长老在主峰商议日后该如何。   所以在见到祁越泽在她的小院哼着曲悠闲练剑的时候, 她想暴揍他。   凝雪剑在掌中晃了个剑花,直奔祁越泽, 那家伙头也不抬, 用玄水挡回她的攻势,笑嘻嘻地说道:“长老们也太不是人了,怎么能把所有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呢?你瞧瞧你,提剑揍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真叫我心疼。”   虞念娇磨了磨牙。   祁越泽在找揍这方面天赋异禀,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没少被她揍得嗷嗷惨, 偏下次还敢往她跟前凑。   思远仙君都说了,让他别来招惹她,他顶着五颜六色的脸,笑得跟偷到香蕉的猴一样。   虞念娇懒得和他搭理他, “啪”地关上房门歇息。   祁越泽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 环胸在她门前思索片刻, 抬手敲门:“要我说, 等长老们吵完了再找你和你师尊拍板就挺好, 像我们鸿元, 段师妹就从来不用管这种糟心事, 眼下人家正和你陆师弟到处玩呢。”   这人!不嘚瑟会死是么?   虞念娇黑脸:“滚!”   “别啊姐姐。”祁越泽笑道, “我带你出去玩。”   “玩你个头!”   祁越泽“嘶”了一声:“真的, 出去散散心。”   “哦——我知道了, ”他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担心被长老们训斥。”   “怕什么!我们是去做正事的。”祁越泽贼头贼脑地凑到门边,“冥——界——,去吗?”   虞念娇一愣:“去那做什么?”   祁越泽开始耍赖:“你开门嘛,开门我就告诉你。”   虞念娇深吸了一口气:“你憋着吧。”   憋死算了!   祁越泽见她油盐不进,只能“啧”一声,乖乖道:“小鬼王亲自升堂审宋涛恩,厉渊说可以请我们过去看一回热闹,你不想知道他最后是被判个魂飞魄散,还是堕入畜生道么?”   虞念娇拉开房门,无奈道:“你很无聊。”   “你和他互掐多年,还不了解他的性子么?他心高气傲,只要最后不能转生为人,重新迈入修仙道,就一定会自我了结的。所以最后他会被判去哪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祁越泽看着她笑:“嗯,我是不了解他,但我了解你,比如说——你开门了!”   “你……”虞念娇气结,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祁越泽把她的手指弯下去,拉过她的手安抚道:“好啦好啦,姐姐我错了,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走吧。”   虞念娇被他拉着往外走,提醒道:“护山阵法最近又改了,我所知道的唯一的出口,有二十个弟子看守。”   祁越泽嘚瑟:“还是得靠我。”   一刻钟后,虞念娇冷眼看着他一巴掌呼晕一个外门弟子,将他的衣服扒下来给自己穿上,大摇大摆地指点着闻声过来的守山弟子:“喏,就那边,一个黑影呼啦一下过去了。”   虞念娇揉眉。   他还能更蠢一点吗?真以为换了件衣服就没人认得他那张招摇的脸了?   虞念娇从角落里走出来,朝面面相觑的几名弟子点了点头:“我和祁越泽又要事要办,不想惊动你们才出此下策,把这位师弟带回去吧,等我们回来,我让这家伙给他道歉。”   “是。”   目送守山弟子离去,虞念娇戳了戳祁越泽肩:“我只是忙,又不是被关了,你是猪么?”   说着她忍不住笑出来:“你真的是……”   祁越泽满不在乎地被她戳着肩,含笑道:“你不生气就好。”   他咕哝:“从小到大,我最怕你生气了。”   “你也没少惹我生气。”虞念娇瞪他。   “但每一回你也没有真生气。”祁越泽追上她,两人并肩往山下走去。   他们先去了冥界,小鬼王办案一板一眼,与几位阎罗商议后,拍板决定让宋涛恩受“魂裂”之刑。   这是冥界的极刑,自冥界法则创立,除非犯下祸乱三界的罪行,否则即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会被判这种刑罚。   锁魂链拖着宋涛恩往黑暗的深处走去,还没等小鬼王与虞念娇二人寒暄几句,便有牛头马面前来回禀,说他走到半路,挣开了锁魂链自尽了。   自尽,也就是一掌把自己拍得魂飞魄散。   从冥界出来,虞念娇有些沉默,祁越泽与她同行了一路,幽怨道:“你怎么这么了解宋涛恩?”   虞念娇看向他。   他闷闷道:“如果我被处以‘魂裂’,你觉得我会如何做?”   “不要做这种无聊的假设。”虞念娇扯唇,“你会修得大道的,祁越泽。”   “那你呢?”   “你是猪吗?我当然会啊。”   少年挠着头傻笑起来。   虞念娇无奈摇头:“怎么说你也是仙门首徒,和宋涛恩掐架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怎么一到我这就这么傻?”   “因为我喜欢你啊,虞念娇。”少年仗着身高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坦荡又赤诚,还带着那么点委屈,“小时候我就说过很多次了,每一次你都揍我。”   嘴硬心软的虞师姐涨红了脸,她瞪着他,抬脚轻踩一下他的鞋子:“我现在也很想揍你。”   “那你可得跑快些。”   少年朗笑,踮着被踩的那只脚妆模作样地跳了两步,在虞念娇反应过来前,麻溜地窜出很远。   虞念娇愣了愣,操纵凝雪追上去,在他身旁悠悠说道:“每一次说完就跑,逃避可耻啊祁越泽。”   她御剑行远,留下祁越泽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才恍然回神,难掩脸上的震惊。   他追上去结结巴巴地问道:“什、什么时候的事情,就、就……”   他挑了个隐晦些的表达:“不想揍我。”   虞念娇瞥了他一眼,他立时举起手,认真道:“我不跑了,你可以好好跟我说吗?”   虞念娇笑了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信,岔开话头:“长老们做出决定了,仙门和魔道,都需要时间休养生息,我们要先给藏青山送封信。”   “休养多久?”   “三百年为期,魔道不开杀戒,仙门不收弟子。”   祁越泽目露迟疑:“这很难做到吧?”   “仙门不收徒还算好办,修仙界灵气匮乏,再添些人进来,机缘都不够分,与其让新人受苦,不若先熬过这段昏暗无光的时日。”虞念娇道,“倒是魔道,他们随心所欲惯了,一朝要受约束,只怕会闹。”   她看着手中的请帖,吐出一口气:“就看钟辞怎么想了。”   师长们似乎早有这个打算,藏青山来人请药神谷为钟辞救治,他们立时让药神谷的长老前往,同时也安抚住了一心复仇的唐挽秋。   仙门有意给魔道递橄榄枝,就看魔道接不接了。   当虞念娇的目光从小楼屋檐下那串纸折的胖仙鹤上掠过时,她得到了钟辞的答案。   ——魔道会同意的。   从藏青山出来,虞念娇唤住祁越泽:“正事都做完了,来聊聊我们吧。”   她直视着祁越泽肃起来的脸,弯唇道:“尘埃落定后,我们结为道侣吧。”   夕阳晕染层云,旷野里,少年手足无措地瞪大眼睛,过了很久,用力点头:“好!”   他将虞念娇抱进怀里,一字一句认真道:“虞念娇,我喜欢了你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全部写完了!   作为第一本完结文,在我看来它有很多不足,半夜睡不着翻看大纲,会发现一些情节表述得并不好,总担心我会崩人设烂尾,对不起读者花的钱。写了将近两个月,今晚我才终于大松一口气,决定出门吃个夜宵嘿嘿。   再一次感谢一路看下来的小天使,我们有缘下一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