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蚀》作者:思如   本书简介   因为解救“富二代”而被停职的无辜女警;因为父亲失踪而变得神秘的“豆腐脑西施”;一场三个女孩不离不弃的友谊;是谁牺牲了一切,只为戳穿真相;又是谁心有不甘,愿以死抗争命运。峰回路转,殊途同归, 命运的丧钟到底为谁而鸣…… 第1章 2021年9月 【1】   “砰--”   梦中的枪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程宛,身体一震,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正在行驶中的公交大巴上。侧目,窗外是无人的安静的街道,因着路灯的熄灭,略略显得有些昏暗。她赶紧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6:12。   她松了一口气,原来从睡着到惊醒也不过十分钟不到的工夫。然而,就是这十分钟,却依然摆脱不了曾经的噩梦。   细不可闻的轻轻一叹,将手机重新装入口袋,程宛坐直了身子,无视车厢内为数不多、却都鼾声阵阵的陌生乘客,只是继续转向窗外,打量着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河州。   说是陌生,因为她一次也没有来过,从小到大;说是熟悉,则是因为这里看上去和她所居住的城市没有任何区别,宽阔的马路,来往的车辆、急匆匆的准备去往各个单位、学校的人们。一切的一切,没有太多的差异,让她感觉到了亲切而模糊,分不清故乡、异乡。   哦,现在的街道上还没什么人,因为太早了。在这个生活节奏稍显缓慢的四线城市里,这个时候,他们大都还将自己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偶见街边有几个慢跑的年轻人,似乎也是匀速的锻炼身体,和工作、和生计无关。偶尔也有车子和大巴擦身而过,但也不过是一阵风,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程宛这时候有些后悔,早知道不应该这么早来。这么早到,一下车,自己会不会找到饭吃。   可她没有选择,火车就是这个点到,能如何?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可毕竟从昨晚到现在,一口米也没进。再加上这些天来一直如此,饮食不规律;从她准备换个环境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要好好对自己,按时吃饭,做一个涅槃重生的自己。   可现在看来,这第一顿还是免不了挨饿。   事实证明,这样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到达目的地时,一下车,她便看见小区门口那个显眼的、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早餐摊位,忽然间,她有些饿了。   伙食只是简单的豆浆油条,浓烈的豆香味在她的鼻息中翻滚,让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拖着行李箱,直奔前方。   因为时间太早,早餐摊还没几个人,只有一男一女两个老板在那里无声地忙碌着。   按照远近,她先是走到熬豆浆的女老板面前,问了一下价格。   “一碗豆浆两块,一根油条1.5。”   “豆浆是咸的还是甜的?”   “按你的口味,甜的咸的都有。”   “那你给我来一碗咸的,多放一点辣椒,再来两根油条……你们俩是一个摊位吧?”   待那个女老板点点头,程宛确认了这件事,即刻手机付账,然后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静待自己的那份早餐。   百无聊赖之时,程宛环视着周围。刚才付账时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已经过了,路上的行人、车流量也渐渐的多了起来,来来往往、过来吃早饭的也不在少数。可能是因为急着上班的缘故,许多人都是拿着一次性饭盒、打包带走,真正坐在摊位上、安安静静吃饭的寥寥无几。   “你的早餐。”   女老板将豆浆和油条端到程宛面前,程宛起身,笑着接过,并且表示感谢。这时候,她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女老板很年轻,看起来像是个孩子,甚至还带着些婴儿肥。   她应该不超过二十岁。程宛这样想的。   只是看她熬豆浆、打豆浆的熟练程度,估摸着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一两年、两三年?不仅是她,还有旁边那位炸油条的男老板,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估摸着两人是小夫妻,从农村跑到城里打工的。   这是程宛的猜测,但她很确定这样的猜测。只是猜测之后,她又禁不住摇头苦笑,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职业病犯了吗,该死的。   “老规矩。”   铿锵的声音响彻耳畔,身体微震,转过头去,见是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在自己身旁坐了下来,把玩着手机,似乎始终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但不知为何,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程宛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和自己很像。莫非,他也是……   或许是感知到什么,男人转过头来,倒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程宛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笑,而后便低下头,装模作样的吃着早饭、若无其事。   可那个男人的目光还在继续,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令程宛不由地心中一紧,被发现了吗?   之所以选择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那个隐在心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谜团,对她来说,更深层的原因莫过于逃避,逃避曾经的失败和无奈,逃避之前的一切,放松自己,也是放纵自己。可她忘了,现在的自己早已是一个无处潜逃的网络名人,如果真的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自己是不是应该马上逃至他方?   百转千回、食不甘味,总算是把这顿难以下咽的早饭吃完了。好在,什么也没发生。   用餐巾纸擦了嘴,和那个女老板说了一声,她便拖着行李箱,走进了身后的陌生小区--翠湖小区。在这个过程中,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后的那道目光,审视的、警惕的、怀疑的。她也知道目光来自何处--刚才坐在自己身边的陌生男子,只是她没有理会,只是故作镇定地往前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   程宛还是来晚了,惹得房东一堆的抱怨、一堆的牢骚。只是站在这个如同监牢一般简单的单身宿舍楼前,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选择这个地方了。   程宛是在网上租的房间,网上的照片只有房间内部,对于这外面的具体情况,并没有太多的说明。当初看上它,主要是因为价格便宜,对于程宛这种暂时没了工作、又一时间不知何从的无业游民,那是最合适不过了。算算手头的个人资产,住在这里,至少可以逍遥个大半年。   只是眼见为实,对于这里的环境,程宛也只能摇头。且不说小区里不到早上七点就开始的车水马龙、人间烟火,就说这宿舍里上上下下的三教九流,只一眼,程宛就止不住地无奈。当然,这并不是作为一个单身女性本能的自我保护,只是她一直期待与一个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可这……   但她还是准备留下,纵然是差强人意,可她此次来到河州,倒也不仅是为了逃避。   所以在看过房间内部,觉得还算是符合自己的要求后,她面无表情的将约定好的金额--三个月的房租一下子打给了眼前的房东。将近两千块钱的入账,好像并不能使得这个身着花花绿绿、头发时髦打扮的纯粹中国大妈脸上展现出喜悦之色。一直以来,确切地说,是从自己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打量着自己。和刚才那位陌生男子不同,在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好奇的八卦。   “你看着我干什么?”程宛皱起眉头,故意露出不悦之色。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是不是那谁……”   “对不起,我不是那谁……”程宛说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干脆利落。 第2章 2021年9月【2】   “狙击手注意,狙击手注意,绑匪现在的情绪非常激动,心理战术失败,为了确保人质安全,选择恰当时间,开枪救人。”   “狙击手明白,狙击手明白。”   长焦镜头里,男子情绪激动、手舞足蹈,一只胳膊绕过女孩的脖颈,紧紧的箍住她,手里还有一把匕首,掖在女孩的下巴;另一只胳膊不断地挥舞着,嘴里激动地说着些什么。看来他已经知道了那个残酷的消息。现在的他已经疯了,随时可能要了那个女孩的性命,以此结束一个父亲最后的疯狂。   时不我待。   “砰……”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程宛只觉得她心跳的很快,所以“腾”的一下从床上坐起,睁开了双眼。   陌生的环境、狭小的房间,好一会了,她才从噩梦中的心惊肉跳回到现实的安宁平和,原来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城市,离开了现实中的是是非非,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回归平静。   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可真的只是梦吗?   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身着迷彩、头戴野战护帽、两只手端着一把长长的tຊ狙击步枪,身前身后围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她在中间。尽管摄影师只是给了她一个侧影,却也挡不住这种军姿带给她的英姿飒爽。这是事发后的程宛,因为成功射杀绑匪、救出可怜人质,而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   她知道,房东大妈就是通过这张照片,模糊的认出了自己。   然而就是这一张本应让她骄傲自豪的现场照片,到头来,却意外的成了让她痛苦的无法自拔的源头之一。   因为她杀错了人。   一个为救绝症女儿而不惜付出任何代价的绝望父亲,和一个吃喝不愁、欠着农民工工资的富二代,谁更值得同情、更值得活下去?答案不言自明。   网络上的观点出奇的一致。所以,程宛成为了千古罪人。   欺上瞒下、嫌贫爱富,欺软怕硬……   一时间,这样的词汇成了网友对于警方的形容词。所有的负面情绪仿佛一下子迸发了,堵也堵不住。哪怕警方采取了必要措施、控制网络舆论,可那些个质问、谩骂,仍然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澎湃、怎么也挡不住。   “你当初收了他们熊家多少钱,一百万吗?”   这是事发两天后,程宛接到的一个匿名电话,还来不及回答,对方就挂断了。把电话拨过去,那边直接挂断了,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尽管只有一句话,可程宛仍然听得出,对方发自内心的愤怒。因为理解这一愤怒,程宛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同事、家人、恋人……只是默默地静音了手机,屏蔽了所有的陌生电话,没有想办法去了解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的。   因为她知道,这样没有任何意义。   和一个因被拒发工资而恼羞成怒的可怜民工相比,熊萍萍这个富豪之女的确不会引发大多数人的同情和共鸣,尤其是当所有人知道,这个农民工还有一个可怜的绝症女儿、他绑架对方只是为了要回自己的工资给女儿治病、而那可怜的女儿却疾病突发而亡时, 所有人的愤怒到了极点。   不仅仅是手机号码,程宛所有的社交账号被人挖了出来,上面的各种留言、私信,污言秽语,令人不忍直视。   人肉搜索的厉害,若非亲身经历,恐怕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的残酷。   程宛怕了,从警十余年,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惧、恐怖。哪怕是曾经面对着穷凶恶极之徒,她都没有产生过惧怕,而那时那刻,她真的怕了。   所以当停职通知一下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手机、断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把自己关在一个紧闭的房间里,躲进被窝、埋在被子里,对于外面的一切不闻不问。哪怕是到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网络上的热度已然渐渐冷却,她仍然没有再次打开那些个社交软件的勇气。她怕。   停职是意料之中,没有直接开除,已经是领导的体谅了。毕竟,这件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程宛也可以理解上面的压力,不仅是自己的。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忍不住窝在被子里扪心自问,真的错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没有错,那时那刻,作为一个狙击手,她首先要考虑的莫过于就是人质的安全。当时是,绑匪罗嘉豪在得知女儿去世的消息后,情绪非常激动,手舞足蹈。尽管因为距离遥远,程宛一时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她知道,男人手里的匕首随时可以结果了女孩的性命。刻不容缓,不能再等。   更何况,开枪是领导的命令,作为下属,程宛只能执行。   只是网络上没有人考虑这些复杂的关系,他们只知道,射杀罗嘉豪的是程宛,这就够了。   不仅是网上的议论,还有来自现实中的投诉、以及上级部门的批评不满, 总是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的,所以程宛成了背锅侠。   一想到此处,程宛便觉得可笑可叹,人生在世三十多年,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一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她累了,所以在得知停职决定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愤怒、任何委屈,也没有任何质问,收拾东西,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的离开了办公室。没有人安慰,也没有人陪伴,她也不需要。自始至终一个人,走出办公室、下楼、开车,就这样离开。她没有回自己家,也没有通知父母,只是钻入了出租房,关闭了手机,沉默了好些天。   哪怕是现在,时过境迁,手机上也有了亲友的关怀,她依然是沉默着,非必要,绝不回复。   曾经看网上有人说过,疗伤最好的方式就是旅行。离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人,换一个地方,去过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别样生活。   所以她来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没有告诉任何人目的地,只是说自己走了,散散心。   期间,也有人关心的询问,她没有任何答复,手机也是下了火车才开的机,而且是静音。不得不说,这种天地之间唯有一人的感觉真好。   噩梦伴随着自己,不知道是第几次,好像每次睡觉都会被惊醒,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再次回到当初的现场,紧张、沉重。   从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泰然自若,程宛早已习惯。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中午十点半。   这个时间,吃饭尚早,所以程宛打算先洗个澡。拿出换洗衣服,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狭小,还是最原始的蹲便器,身在其中,只觉得敝窄难过、密不透风。不过,在这之前已经从网上看过照片了,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洗澡时,透过镜子,看到对面憔悴苍白的那张脸,程宛禁不住扪心自问,真的是自己吗,自己怎么会变成这副德行了,原来那个意气风发、雷厉风行的自己到哪里去了?   看来,即便是离开,有些东西依然是无法改变的。   “嗡嗡嗡……”   手机的嗡鸣声一阵阵的拍打着耳膜,这是亲密联系的信号,程宛依然没有理会,只是任由滚热的液体冲击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扎进去,温暖早已冷却的内心。   嗡鸣声不知何时停止的,她并未在意,一个小时后,她走出了卫生间,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床边坐下。也许是百无聊赖、也许是鬼使神差,她拿起床上黑屏的手机,打开看时,一刻钟前的一条微信留言引起了她的注意--   “积案组成立,我现在在河州。”   什么,他也来河州了? 第3章 2021年9月【3】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奇怪的声音引起了程宛的注意,回过头去,只见一女子推着一辆形似三轮车的手拉车由远及近、缓步而来。车子上的东西很多,女人的身材却稍显矮小,好似随时可以将其压塌。随着女子越发近前,程宛越发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这时,女子似乎重心不稳,身体一歪,车上锅碗瓢勺呼呼啦啦掉落在地,而她自己也因此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见此情景,程宛来不及细想,便快跑冲过去帮忙。待将女子从地上扶起后,她一下子愣住了。   “是你?”   “谢谢,谢谢。”女子初时也是一个劲的感谢,待得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的程宛时,也不禁一愣,“是你?”   认出彼此后,二人禁不住相视一笑。   站在程宛面前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早餐摊上的女老板,因为说过几句话,再加上时间不长,对于彼此,都还有些印象,尤其是程宛,毕竟是到达此地接触到的第一个人,过目不忘的她自然是印象深刻。   “你是来参加招工的吧,租在这里?”女子好奇地问着她。   程宛点点头,一边帮她整理着掉落在地的杂物,一边平静的回答着她的问题:“来碰碰运气。”   来之前,程宛就注意到了网上的一条招聘信息,是河州市的一个电子加工厂,正在招收工人。好巧不巧,厂子就在这个小区附近,一时之间,这里的房源炙手可热。她也是凭借着手快的优势,才好不容易抢到这套最便宜的出租屋。如今被人问起,程宛无法明言,只能随口一说。   尽管女人也是低着头,整理着车上的东西,但程宛明显的感觉到她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寻、审视的目光。这让她非常不安,禁不住猜测,对方是不是认出自己了,毕竟房东大妈都猜出来了,更何况自己给她的就是一个侧脸,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女子一言不发,直到收拾完毕。   “谢谢啊。”女子再次感激地说道,“麻烦你了。”   “没事,反正我现在也无事可做。”程宛抿了抿头发,长舒一口气。一来,活做完了,二来,对方好像并未认出自己,这让她如释重负。这才想起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有女孩一人,“你男人tຊ呢,他怎么不过来帮你?”   女子一听这话,红了脸:“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老同学,在一起做生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看你们在一起,所以……”程宛也有些尴尬,除了道歉,倒也说不出其他合适的安慰。好在女子并不介意--   “没事的,谢谢你了。”说罢,再次推起早餐车,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去。   “我来帮你吧。”程宛便也在后面,帮她扶住了车,尽管女孩一直是婉拒着,可程宛并未松手,因为她看得出,女孩受了伤。   现在这个时间,大多数年轻人都已经上班工作去了,小区里只剩下一些个退休在家的老年人。看见女孩,纷纷过来打招呼,看得出他们关系不错,女孩在这个小区里风评也很好。从那些大爷大妈的口中,程宛了解到女孩姓闫,至于具体叫什么,那就无从知晓了,因为她是他们口中的“小闫”。   推了一段路,程宛才发现,这个小闫所住的地方也是那个单身宿舍楼,刚好和自己一东一西,分属两头。   和自己狭窄的空间面积不同,女孩的这个房间看起来大了一些,门外还有一个专门放置杂物的复合木柜,柜子门还是传统的纱窗样式,一看就是八九十年代的老古董了。好巧不巧,程宛家里也有一个类似的碗柜。瞧见它,就没来由的生出了一股子的亲切……   “你没事吧?”见女孩坐在床上、不停地轻揉着肩膀,程宛不由地关心道。   “没事。”女孩对着她笑了笑,故作轻松。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休息一下。”看得出她不想求助于自己,程宛也不会自讨没趣。笑着告了别,转身欲离。没走几步,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着女子,试探地问道,“你知道康如锦、康老师住在哪里吗?”   “你找她?”女子皱了皱眉头。   “哦,她原来教过我,我来看看……”   “我不知道,我和她不熟……”   “咚咚咚……”   “你找谁啊?”出现在程宛面前的是一位烫着波浪头、染着深枣红的中年妇女。防盗门开了一个小缝,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短发女子。   “请问康如锦、康老师住在这里吗?”程宛故意的、伸长了脖子,向内探去。   “你找他干什么?”   “我是她的学生,来看看她……”   “她死了……”   “砰……”就这样,程宛吃了闭门羹,被阻止在了门外。   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因为她比谁都清楚,康如锦死了,死了三年了。   康如锦,何许人啊,绑匪人质熊萍萍的亲生母亲。   对于这个熊萍萍,警方的了解其实并不是很多,毕竟绑匪罗嘉豪的根本目标是她父亲熊大裕。欠薪不给的是熊大裕,为了找黑心老板熊大裕索要工资,罗嘉豪绑架了熊萍萍,以此威胁熊大裕。所以,从表面上看,这件事和熊萍萍一点关系也没有,熊萍萍是无辜的,这也是程宛下定决心开那一枪的根本原因。   因为无关,所以对于熊萍萍的调查了解,也只是浮于表面。除了知道她父母十年前离婚、熊萍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母亲康如锦租住在河州翠湖小区的一个房子里、之后康如锦因病去世、熊萍萍考上大学、放假时和父亲住在一起,其他的一无所知。除此之外,熊大裕当时的态度,也成了警方深入了解的绊脚石。   熊萍萍被成功解救后,因为受了刺激,几次和警方的见面,都保持着沉默,父亲熊大裕成了她唯一的代言人,不仅如此,没过多久,还被送去了精神病院。   这样的反常令生性敏感的程宛察觉出了异样,第六感觉告诉她,所有的一切,或许没那么简单。   所以她来了河州,准备从头查起。   这个计划,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男朋友兼搭档的单坤,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支持自己、相信自己。毕竟,绑匪被击毙、人质被解救、熊大裕撤案,所有的一切看起来尘埃落定,没有人会愿意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感觉重启旧案,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在没有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让自己重新调查。所以,一切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只是,让她没想到,单坤这时候居然也来了河州,而且还成立了一个什么积案组。   他也是为了熊萍萍的案子吗?   手机的震动摩挲着她的皮肤,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只一眼,刚才的兴奋激动顿时烟消云散。   “和她无关,是一件十年前的失踪案。你有兴趣吗?”   程宛没有回复,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就在河州,而是黑屏了手机,重新放入口袋。   果然,所有的一切只能到此为止。   如果是原来,对于这种虎头蛇尾的陈年旧案,程宛定然是兴趣盎然,可现在,让她唯一能够提起精神的莫过于熊萍萍的绑架案,这也是这段时间,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单坤狭路相逢,现在的她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   刚才的她去了康如锦母女俩曾经租住过的单元房,看得出,现在的住客对于母女俩很是忌讳,并且不愿意多提。   可以理解,已经去了的人,再提难免让人心起疙瘩,所以刻意。不仅如此,刚才在小区里绕了一圈,程宛并没有听到大爷大妈们对于母女俩的任何议论,或许是时过境迁、或许是死者为大。但不管怎么说,对她程宛而言,都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不会有人一眼认出她就是开枪打死罗嘉豪的凶手。   只是在这期间,有一个人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卖豆浆的女孩。不为别的,就是刚才自己提起康如锦时,对方眼中一晃而过的惊慌,她相信,这不是幻觉。这女孩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只是除了知道她姓闫,其他的一无所知。   重新拿出手机,单坤再没有发消息过来,程宛有些失望,没来由的叹了口气,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她决定先去找个地方吃午饭,案子的事慢慢琢磨,反正现在的自己有的是时间。   就这样,程宛在小区门口找了个拉面馆,要了一碗牛肉拉面,不紧不慢地吃着,眼睛瞟向窗外,看向那里的车水马龙。   早听说河州是一个慢节奏的城市,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饭店里的食客,似乎都没有太多紧张的自觉,所有的人慢悠悠的,还有些人两两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对于看惯了争分夺秒、时不我待的程宛来说,这样的日子的确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仔细想想,还是非常惬意的。   吃完了饭,程宛开始慢悠悠的往回走,顺便去了趟超市,买了些这段时间需要的生活用品。当然,除此之外,刚才在饭店里与人聊天,她还特意拐弯抹角、打听了一下那个姓闫的“豆腐西施”。据拉面馆里那有些八卦的老板娘说,女孩叫闫敏柔,母亲早亡、父亲失踪,失踪前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为了还钱,女孩初中毕业就开始摆摊做生意,又是早餐、又是烧烤,日夜不停。不过最近一两年没再见她去夜市,想来可能是钱还的差不多了。   不得不承认,女孩的确可怜,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特别。至于她和康如锦、熊萍萍之间有什么关系,程宛恐怕别人认出自己,始终也没有多问。   她知道这样是不行的,可终究是难以越过心里的那道坎儿。只是,她可以肯定,闫敏柔是认识康如锦的,那眼里的闪烁瞒不了她,自己找她了解情况,必然会有所收获。可问题是,该怎么开口。   程宛决定好好想想,不能贸然开口,反正现在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磨磨蹭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鬼使神差的,程宛径自走向了走廊那头闫敏柔居住的小屋,房门紧闭。她犹豫了很久,才抬起胳膊,敲了敲房门,无人应答。   有可能是不在家或者是休息了。程宛并没有坚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她看见前方不远处走过来三个人,领头的是早上坐在自己身边的黝黑汉子,此时的他身着警服、侃侃而谈。从警服的样式来看,应该是基层的派出所民警。对于这个身份,程宛并不意外。坦白说,从早上初见时,她便有这样的判断。与此同时,她甚至还敏锐的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怀疑。   所以现在看到他警服的样子,她并没有太过吃惊;只是当她看清对方身后的两个“熟人”时,竟一时惊讶地合不拢嘴。   单坤和闫敏柔?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眼见着三人越发近了,她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纵然,这是自欺欺人,可事到临头,也别无他法。那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tຊ身上,她知道,单坤认出来了,真的是冤家路窄。   好在,对方并没有点破,径自跟着两人走入了前方的一个单元楼。   什么也没发生,她松了口气,本能地看了眼如今已空无一人的单元楼门口,转过身,径自往出租屋走去。一路上,她都是忐忑难安。她知道,单坤来了河州,却没想到第一天就见了面。若非那聊天记录历历在目,程宛怕是真的会以为单坤是为自己而来。幸好,他不是情圣。   不过,程宛还是奇怪,单坤来了河州,为什么会直接去找闫敏柔。   联想到他在微信里提到的失踪旧案,她不由地有了一个惊讶的判断。   单坤这次要找的失踪人员,不会就是闫敏柔那个赌鬼老爹吧。 第4章 2021年9月【4】   闫敏柔跌坐在地上,身体的颤抖在很长时间里不断地折磨着她,让她无所适从。如今她才知道,那个人带给自己的阴影是永久的,是一辈子消磨不去的,除非死。   可她不想死,她才22岁,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虽然只是颗渺小的尘埃,放入滚滚红尘,不值一提;可她仍然想要好好地活下去,哪怕永远不为人所知。   第一次,她感到了紧张,哪怕是现在,询问已经结束了半个小时、那些人也已经离开了十多分钟,她的手心里依然是蓄满了汗水,轻轻地以掌握拳,那里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明明已经经历很多次、说过无数遍,早已是信手拈来、脱口而出,为什么还会有莫名的紧张和害怕?想来想去,她觉得应该是和今天面对的那个陌生的警察有关。   单坤,省厅派下来的积案组组长,曾经破案无数,是有名的神探。   这是之前老同学肖博录发给自己的消息、言简意赅。可是她却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在这之前,已经来过好几个“神探”了,但到了最后,都不了了之,所以这一次,她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公事公办地配合。只是见了面才知道,这个单坤是和别人不一样,不仅提出来的问题非常尖锐,而且他的目光逼人一般的锐利,仿佛看穿了一切,让她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闫女士,麻烦你说一下当年的具体情况。”第一个问题还算是公事公办。   “我不想再说了,我累了。”闫敏柔淡淡地说了句,瞧了对方一眼,复又低下。   “是失望了吗?”   听到这话,闫敏柔有些惊讶,抬头看他,对方笑着,嘴角微微扬起,貌似和善,在她眼里却又是嘲弄,令她莫名的紧张。回头去看一旁的肖博录,对方面色平静,朝自己轻轻地点点头,好像是在提醒自己放松,不要刻意地与之对抗。可问题是,现在的自己放松得了么?   尽管有了肖博录的安慰,可闫敏柔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表现出来。   “是的,我很失望。十年了,你们还是没有找到他。你们要找的人是他、该找的人是他;可你们却反反复复地跑来打扰我,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你们将我的生活弄得一团乱麻,让我饱受他人争议。难道我不应该失望,不应该责怪你们吗?”无视肖博录递过来的眼神警告,她一口气把话说完。   单坤的脸上出现了讶色,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略一低头,他提醒对方:“闫女士,当年是你亲自到公安局报的案。”   “我错了吗?”   单坤无语,的确,在这件事上,他说不出一个“错”字。定了定神,组织好语言,他对她说:“的确,这是我们的责任,我们没有能够给你一个交代,这么多年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们从来没有放弃,其实我们一直在……”对方冷哼一声,扭过头,仿佛是不屑。对于女子的无视,单坤有点无奈,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肖博录,听说两人曾经是同学,或许他可以帮忙。谁承想,肖博录毫无这个意思,甚至还摊了摊手,明确表示无奈。见此情景,单坤不得不放弃求助,回过头来,自己应付当事人:“闫女士,其实对于当初的情况,我们警方比你更想尽快找到你父亲。所以希望你积极配合,争取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好吗?”   闫敏柔又一次身体微颤,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真的是最后一次?”   “我们会竭尽全力的。”单坤认真地回答。   闫敏柔垂下头,思考了片刻,重新抬头,看着他:“你问吧。”   单坤微微颔首,一方面是应答,一方面是感谢,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始了正式的询问:“闫女士,在这之前,我是看过案卷的,不仅是当初你报案时的口供,还有这么多年来,警方的一系列回访记录,事发时的具体情况,我已经非常清楚了。这次我过来,其实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母亲,宁秋叶。”   这一次,闫敏柔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她不由地再向肖博录望了过去,对方的脸上也是一脸的吃惊和茫然。难道他也不知道?   “闫女士,闫女士……”单坤轻轻地喊了几声,小心翼翼。   “啊?”   “可以谈谈吗?”   “为什么要谈她?我妈已经去世了。”女子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态。   “我知道,所以非常抱歉,但有些事,我必须了解清楚,希望你可以配合。”单坤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不会让对方产生不适的情绪,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果然--   “你问吧。”闫敏柔无奈屈服,扫了眼肖博录,便移开了目光。   “谢谢。”单坤再次表示感谢,随即才开始了继续的询问,“根据我的了解,你的母亲宁秋叶女士是在回乡探亲的时候,突发疾病,就去世了。当时你就在她身边,是吗?”   “是的,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就在身边。”闫敏柔低着头,不去看他,声音淡淡的。   “是什么病?”   “心脏病。”她说,本能地抬头看着他,“村子里的大夫看过以后,是这么说的。”   “没有打120吗?”   她似有些疲惫,叹了一声说道:“外婆家在山沟里,比较穷,那个时候连路都没有,唯一的电话在村委会,有时候还打不通,当时光顾着救人,也没想到太多,又是大晚上的,所以只是让村医过来看了看……”   “大晚上?”单坤皱了皱眉头。“大概几点?”   “十一二点吧,我记不清了,反正已经睡了。”闫敏柔再次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说下去,“我睡得正沉,妈妈突然摇醒我,当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摸着自己的胸口……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隔壁房间里叫外婆,外婆让我去叫医生……谁知道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婆叫我回去,说我妈不行了,有几句话想跟我说……”   说着说着,女子早已泣不成声。   而这时,单坤也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   女人越哭越凶,并没有停下来的态势。这让单坤有些慌不择路,无奈之下,只能祈求肖博录帮忙,没想到对方竟视而不见、还扭头避开自己的目光,神情中还有些愤懑,似乎在怨恨自己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但在单坤看来,有些问题的根源或许就在于此。   “单警官,我妈的去世和我爸的失踪有关系吗?”   听到淡淡的声音,单坤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女人的脸上已然没有了刚刚的泪珠,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冷漠和淡然。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很尖锐,毕竟对他来说这只是个突破口,这个突破口有没有用,并且会奔向何方,他也无从知晓。按老话说,这是直觉,至于准不准,他也没有把握。   “我听说,你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去公安局销户的。”单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进行下一步。女孩皱起了眉头,看得出些许不满;可单坤视而不见,仅仅微笑地面对她。   闫敏柔似乎无法回避,又一次垂下头来,定了定神,才对他说:“老人家迷信,讲究入土为安,尤其是我外婆,是绝对不会答应火化的。于是我们就简单地祭拜了一番,挖了个坑,让妈妈入土了……”   “只是你们……”   “还有我表舅,就是那个村医,他帮忙。”闫敏柔皱起眉头,再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没有其他亲戚吗?你父亲闫家祥是什么时候去的?”   “外婆家里是贫困村,很多人外出打工,早早就离开了,留在家里的不过是一些老人。他们得到消息后,也都过来帮忙了,他们对我很好。”好像是刻意强调,说到这,她又向单坤看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接着说,“妈妈去世后,我第一时间给爸爸打电话,他当时在外地,回不来。等他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而那个tຊ时候,我妈也已经下葬了。”   闫敏柔又停了下来,两只手交叠在膝盖上,相互揉搓。歇了一会,她继续说:“爸妈关系不好,我爸喝了酒就打人,打妈妈,也打我。只要他在家,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   “这些情况我们都了解,你不用再说了。”单坤刻意打断她的话,“还是接着说说你妈妈吧?”   第一次,女子脸上露出了感激的颜色,定了定神,她接着说下去:“妈妈去世的时候不在医院,而且也没有火化,我不知道怎么去开那个死亡证明,我爸也不管,就这样拖着。直到两年后因为房产证的问题,我没办法了,就找到了我那个表舅,让他帮忙,找人开了个死亡证明,然后去销户……”   停了停,随后她向着单坤露出了哀求之色:“单警官,我不是故意,我是不知道……”   “闫女士,你别紧张,我这次过来,只是为了失踪案,了解一下。对于你母亲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随便问问……”女人皱起了眉头,显然这个答案无法说服她。   单坤垂下头去,避开她的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继续询问:“这些年,你每年都要去拜祭母亲吧?”   “刚开始是每年都去,五年前,外婆去世以后,我就不怎么去了。”   “为什么?”   “可能是感情淡了吧,毕竟十多年了;而且当初是偷偷下葬、没有立碑,那个地方杂草丛生,每年都不一样,每年都要找半天。时间长了,我也就没心情去打理……”说到这,她又一次停下来,抬头看着对面的陌生男子,进一步解释道,“单警官,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无情,但有些事,我也是力不从心……”   “没想过买块墓地吗?”   “怎么没想过?我早就想着买块墓地,把妈妈安放在陵园里,离我近一点……可现在,我也就是个小本生意,平日里挣的钱,也就够得上日常开销,哪还有那么大一笔钱拿来没什么墓地啊……而且他现在在哪儿还不知道,万一他和原来一样,欠了一屁股的债,我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那些钱,恐怕还不够替他还债的呢。”女人说完,自嘲一般的笑了笑。   “闫女士你放心,只要当事人还活着,并且还有法律意义上的归还能力,那么他所欠下的债务就和亲属没有任何关系。”单坤这样说着,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话是这么说……”闫敏柔苦笑地摇摇头。   单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于是他站起身来,在整个房子里绕了一圈。   这是一个简单的两室一厅,卧室一大一小,正对面是厨房和卫生间。房间里非常整洁,没什么灰尘,但也少了些活动的气息,这让他突然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情况:“我听说你平时都租在对面的单身宿舍楼?”   “早上需要去做生意,住在那里方便一点。”   “没想过把这套房子出租吗?”   “这里是五楼,价格抬不上去;而且我也不习惯,毕竟有时候还想上来洗个澡什么的,楼下不方便。”   单坤点点头,对于一个单身女子来说,这是个理由。毕竟,楼下只是出租房,这里才是她的家。   “好了,闫女士,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您的配合。”单坤伸出手,和她握手告辞。   “这……”闫敏柔似乎有些糊涂,他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当年的失踪案吗?怎么,这就结束了?   带着好奇心,她再次转向老同学肖博录,对方和刚才一样,也是一脸茫然。看得出,对于单坤的真实意图,他也猜不透,看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最后还是单坤本人给出了解释:“闫女士,你不要紧张,事情是这样的。前期的记录我都已经看过了,在我看来,当时的民警已经非常负责,询问的非常详细了,作为我个人,也实在找不出可以继续询问的疑点了。更何况,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的记忆说不定也会有一些出入。与其被不确定的情况误导,倒不如节省一些时间,谈一谈其他的事……”   “妈妈的事吗?”闫敏柔故意问他。   单坤低头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闫女士,谢谢您的配合,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了,有了消息,我们再联系。”就这样,单坤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对她又说,“闫女士,如果这段时间你有祭拜令堂的计划,希望你可以告知一声,或许我可以帮忙,为令堂找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   + 第5章 2021年9月【5】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令闫敏柔不安了很久,以至于单坤和肖博录走了很久,她都没有从这莫名的恐惧中苏醒过来。她好怕,这是一种任何人无法理解的恐惧,纠结在她的心里,让她无所适从。她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猜出了什么,亦或是早就有了答案。她不知道该和谁去商量这件事,或许只能永永远远地藏在心里。   可是,那颗脆弱的心,让她如何藏得住那倾斜而下的压力?这压力在很长时间,令她几乎是喘不过气,不知道何去何从。   “笃笃笃……”   有些急迫的敲门声猛然间穿透了她的耳膜,好像是下意识的,身体一缩,扶住了自己的肩膀:“谁?”她喝声问。   “我。”外面的声音还算是平和。   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从地上起身,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透过那老式防盗门的栅栏,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忐忑不安的心瞬间恢复了平静。   老同学冯凯,平日里和她一起做着早餐生意,炸油条。   她打开防盗门,转过身,踢踏着拖鞋,随后直接将自己跌进柔软的沙发里,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她真的很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休息一下。   冯凯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就这样看着她。女人脸上显而易见的疲倦让他心疼,不由地伸出手去,想抚摸她,想带给她温暖,但那只手却始终没有勇气落下去,就这样举在半空,直到她慢慢地睁开眼睛。   那一下,让他吓了一跳,赶忙把手放下来,然后又像做贼心虚一般,四处张望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脖子是肉眼可见的僵硬,如同机械一般,左摇右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笑,闫敏柔也不例外……   “噗嗤”一下,她笑出了声。   听到这样的笑声,他反而松了口气,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   “怎么样,很难对付吗?”他开门见山地询问。   脸上的笑容骤然间消失不见,她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我不知道,他问起了妈妈。”   “阿姨?”方凯皱起了眉头,脸上是满满的不解。   “可能是因为我当初没有及时销户的缘故吧。”她若有所思般地说道。如今她也只能用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让自己放宽心,不要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可天知道,自从见了那个叫单坤的外地民警,领略到他仿若看透一切的逼人目光,她就只觉得这样的说辞是一个笑话,可笑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看看吧,不说别人了,就连对面的冯凯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凯哥,能不能借我点钱?”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说。   冯凯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要钱干什么?”   “买块墓地,让我妈入土为安。”闫敏柔还是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瞬间,冯凯的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满满的写着难以置信这四个字,不会吧。   闫敏柔有些心虚,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尽量平静地说出自己准备好的理由:“当初是迫不得已,我妈去的突然,因为外婆的迷信,只能匆匆忙忙下葬,连块碑都没立;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一辈子那么痛苦,去世了,也没有一个让人能够祭拜的地方。如今外婆去世了,家里也没人了,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就想把她接过来……”   “你现在自己手里有多少钱?”冯凯突然反问她,“五年前,我的一个亲戚去世,买了块墓地,花了十五万,也不是什么好位置……”   闫敏柔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断回味着冯凯刚才的话,十五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恐怕就是把这个房子卖了,也拿不到十五万;而这套房子,也是自己唯一的资产。更重要的是,这块墓地真的有必要买吗?可问题是,那个省厅来的警察已经查到这一步了,如果不能想办法及时掩盖过去,恐怕有些事实怕是真的藏不住了。   眼看着女孩不说话,冯凯有些奇怪,不仅仅是警察突然问起宁秋叶, 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想起闫敏柔tຊ似乎很久没有去做一件事了……   “我记得你原来还经常去给阿姨扫墓,好像这几年没去了……”   闫敏柔好似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老友,老友也看着她,一脸莫名。定了定神,她说出了和刚才一样的理由:“老家没人了。原来去,还有个外婆和我一起;后来外婆也走了,我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说到这,她抬起头,悄悄地打量着对方,对方眼中仍有疑惑,这不由地令她紧张起来,幸亏此时有人敲门。   “是老肖。”冯凯趴在猫眼上向外看了一眼,确认是熟人,这才打开了房门。   “怎么样?”   肖博录和闫敏柔异口同声,说出同样的话,说完后,两个人都愣住了,彼此对视了好几秒,才各自移开了目光。稳了稳情绪,闫敏柔先开了口--   “刚才那个单警官……”   “已经回宾馆了,我亲自把他送回去的。”肖博录解释道,分别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再接着说,“他们这次来了三个人,这个单坤是领头的,昨天晚上来的。来了以后,就找局长要了案卷,今天早上就开始走访,上午的时候去了你爸的单位和常去的地方,下午就过来找你……”   听到这话,闫敏柔身体一顿,抬头望向对面的肖博录,但见他严肃的眸子,她想着,果然如此。   “这个警察怎么会突然问起阿姨?”冯凯不解,“和失踪案有关吗?”   肖博录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是局长告诉他的,当时我也在场,还问了我。我把我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了,这个单坤沉默了很久,然后才提出要来见你,并且让我给你打电话。”他说着,又朝闫敏柔看了眼,才继续,“这一路上,他也问了我许多,都是你的情况和你爸的情况,关于阿姨,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刚才突然问你,我也觉得很奇怪,不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   闫敏柔听罢,再次垂下头来,咬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来那个警察已经怀疑上敏柔了?”冯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满脸担心。   肖博录却并不在意:“怀疑敏柔是肯定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次。别人找不到证据,他也没办法,何况还有我……”说到这,他停住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认真地听了听,门外并无异常。他这才安心的回过神来,压低声音接着说,“只要我们统一口径,他们就查不到。老冯……”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冯凯认真地点点头。   肖博录也微微颔首,这样的态度让他放心,再看向闫敏柔,还算是平静。他不禁抬起头来,望向窗外摇曳的杨树枝,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其实比起这个单坤,现在让我更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个人……”   听到这话,冯凯和闫敏柔不禁对视一眼,皆是神色凝重。   电脑屏幕上放在程宛最喜欢的热播剧,而当事人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没有太多喜怒哀乐。显然,故事里的内容与她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了,现在的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摁了暂停键,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目光射向正前方的那栋单元楼,并且锁定在五楼的那个亮灯的房间里,通过朦胧的灯光,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中人影晃动,看来闫敏柔还没有下来。   不知道单坤和她说了些什么,但程宛感觉得到,单坤的到来,对于女孩的影响很大,或许在她心目中,对于父女的团聚,并没有太多的期待。程宛也知道,像这样的失踪案,警方虽然不怎么在意,但总会时不时地被人提起,可到现在也没有解决,当事人家属好像也并不怎么关心,可能性往往只有一个……   她突然有些好奇,这次的询问答案会是什么,所以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想和单坤联系一下。但摩挲了半天,她还是放下了。算了吧,既然离开了那个岗位,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准备睡觉了,这段时间都是如此,已经养成了规律,她不想破坏。所以她随手将电话扔在床上、径自走入了卫生间。   “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的嗡鸣声又在不经意间钻入耳膜,她顿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继续自己的清洗工作。很快,嗡鸣声停住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刚才那种死一般的沉寂。她则是继续在卫生间里不紧不慢地清洗着。   梳洗完毕,出了卫生间,一面整理着刚刚清洗的衣服,一面故作无意地摁亮躺在床上的手机。果然,如己所料,手机界面上多了一条熟悉的留言--   “闫敏柔牵扯到失踪案,注意安全。” 第6章 2021年9月【6】   再次看到程宛,闫敏柔身体一顿,和身旁的冯凯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很快移开了目光,像是怕人发现。   程宛似乎没发现二人的交流,大大咧咧的在凳子上坐下,举起一根手指头:“一碗辣豆腐脑,一根油条。”随后她扫了码,然后就在位置上扒拉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查看着新闻。   再次对视一眼,或许是因为看不出什么,闫敏柔和冯凯之间并没有任何交流,而是和平时一样,认认真真的给客人准备着早餐。   将油条从锅里捞出,放在盘子里,递给闫敏柔,还对她使了个眼色。闫敏柔会意,暗暗地点点头,端起豆腐脑和油条,走向程宛。   “谢谢。”表示感谢后,程宛就开始吃了起来,边看边吃,速度不快,期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今天就要去厂子吗?”闫敏柔注意到她身上的斜挎包。   “不急,先去看一个朋友。”程宛随口一答。   不知为何,听此答案,闫敏柔只觉得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的冯凯,然后故作无意地接着询问:“在这里还有朋友啊?”   “老同学,昨晚上联系了一下,想聚一聚。”   “那敢情好,只是这路,你熟悉吗,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下?”   “不用麻烦了,他昨晚上都跟我说过了,公交车到终点站……”程宛呵呵一笑。   闫敏柔还想说什么,却不料有客来了,她只能暂时离开,去招呼他人。   “老样子。”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还是个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四目相对,还对自己抱歉的笑笑。程宛回之一笑,继续吃自己的早饭、玩自己的手机。   昨天第一次来吃早饭,那道异样的目光就来自于他,程宛还记得。如今他坐在自己身边,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但依旧让程宛觉得不舒服。不动声色地移动凳子,和他保持距离,同时背对着他。好在,这一次,他并没有死盯着自己不放。   吃完了饭,程宛起身,和闫敏柔道了别,便转身离开了。此时,买早饭已经是络绎不绝、排起了长龙,闫敏柔显然是来不及和他打招呼,只是轻轻地点点头。   早餐摊的客流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两拨人之间,总会有那么一两分钟的空白。趁着这个空白,三个人开始交流得到的情报。   “打工,会朋友?”   “她是这么说的,可我总觉得她不简单,和其他的打工人不一样,不像是打算进厂的。”   肖博录半眯起眼睛,看向前方。刚才那个女人上了一辆公交车--28路,那辆车通往郊外,她去哪里干什么?会朋友?真的吗?   “你确定她和那个警察有关系?”冯凯做好了几个新髻子,放在案板上,客人一来,随时可以下锅。按照多年的经验,那样的口味最好。   “虽然他们俩还没有见到面,但凭我的感觉,他们应该是认识的,而且关系绝对不一般。”肖博录十分笃定地说。   他忘不了临走之时,单坤望向那个房间的眼神,深意满满,并且单坤还特意停下了脚步。可是当肖博录问他“怎么了”、“是否认识那个女人”,单坤却断然否认。但他越是这样,越是让肖博录觉得可疑,一晚上都在猜测两人的关系。如果仅仅是朋友,或者是情侣,肖博录或许也不会放在心上;但如果她也是警察,甚至是与这次翻“旧案”有关,那……   “咳咳咳……”   听到轻咳声,肖博录知道是冯凯在提醒他。回过头来,顺着他指引的目光向前一看,果然,正前方走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走在最前面的高个男子,单坤,省厅积案小组组长,单坤;后面两个人是他的组员,年轻人,男的叫魏树,女的叫叶晓霜。这两个人,肖博录都是见过的,年纪不大,看得出是刚刚毕业,尤其是那个叶晓霜,还是一张娃娃脸。如果不是那个单坤主动解释,肖博录一定会把她当成假公济私跟着父亲或者哥哥出游的tຊ初中女生。   虽然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可对于这两个“孩子”,肖博录从未放在心上。在这件事上让他顾忌的只有一个单坤。   单坤走过来时是面带微笑的:“闫女士,你好。”他先是和闫敏柔打了个招呼,随后才发现肖博录,“肖队长也在这里吃饭啊?”   肖博录嘴巴里鼓鼓囊囊的,笑着摆了摆手,算给他打招呼。   “可以在这里吃吗?”看着小吃摊人来人往的,大多都是打包拿走,单坤似乎有点不确定,就随口问了一句。   “单警官,你坐吧。”闫敏柔微笑地招呼他们坐下,也擦了擦他们面前的圆桌,“几位要点什么啊,吃不吃辣?”   “我要辣的,多放点辣椒。再要两根油条,其他的……”单坤看了看两个同伴,“你们自己要吧。”   魏树是湖南人,自然是要辣口的;叶晓霜正在美容,不敢吃辣,要了一个甜口的。随后又各自根据饭量要了油条。   “闫女士,我听说你在这个摊位也有五六年了。”眼看着顾客不多,单坤便没话找话地和闫敏柔聊起天来。   “是啊,初中毕业后,我就在这里了,也是社区照顾。”闫敏柔一面给面前的客人准备豆腐脑,一面回答对方的问题。   “初中毕业?你没上高中啊?”叶晓霜很吃惊,不由地脱口而出。遭到单坤的眼神警告,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闫敏柔似乎并不在意,苦笑一声:“妈妈去世了,爸爸不知所踪,家里的经济来源彻底断了,我还能靠什么,只能靠我自己。”说到这,女孩低下头,擦去眼角的泪水。   单坤看在眼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让她回忆痛苦,那样有些残忍。可为了案子,有些事不得不面对。   “没想过申请救助吗?”他又问她。   “老师和我说过,我没要。主要是没心情。”   “敏柔的学习可好了,如果是正常发挥,可以上到区重点。”一直没有开口的冯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挺可惜的。”叶晓霜撇了撇嘴。   闫敏柔低头笑了笑,一句话也没说。   “你是冯凯吧?”单坤转移了目标,“你们一直在一起做生意?”   冯凯呵呵一笑,答道:“我就是个炸油条的,单独摆摊,没人来啊。我们就合计着,摆在一起,买了油条,再来一碗豆腐脑,一干一稀,正好。”   “没想到你还挺会做生意的。”魏树竖起了大拇指,咬了一口油条,“味道不错。”   “你是接你父亲的班吧?”   “警察同志了解的挺清楚的。”冯凯笑着说了一句,不知是无奈还是讽刺,将锅里的油条捞出、装袋,递给面前的客人,又把提前准备好的髻子下锅,边翻滚边说,“二十多年前,我爸下岗了,不知道干什么,找了人,学了这个炸油条,干了十几年,干不动了,刚好我也初中毕业了,就子承父业了。”   “你也没上学啊?”魏树嘴里包着豆腐脑,含糊其辞。   冯凯苦笑地摇摇头:“不过我和她不一样,我是学不进去了,老师说什么也没用,就算是他们打得我皮开肉绽了,我还是倒数第一,我爸常说,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饿不死就行了。”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你们就一起做?”   “相互照应,取长补短吧。不过还别说,效果不错。”冯凯说着,向身边的女孩望了过去,目光中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温柔。   这一幕,单坤看的分明,却不动声色,只是暗暗地就记在心里。   渐渐的,小吃摊上的人越来越多,和刚才络绎不绝的年轻人相比,这个时候大部分是提着菜筐、拿着折扇的老人居多,点了东西,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东拉西扯,看起来一时半会没有离开的意思。   眼看着闫敏柔和冯凯在那里忙忙碌碌,已经没时间和自己闲聊了,单坤也不愿意耽误他的时间,付了账,带着两个同行一起离开了。   肖博录也本能地跟了过去,临走之时,还不忘回头朝着两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肖队长,我们昨天晚上商量了一下,今天准备去闫家祥的老家看看。”   “闫敏柔报警以后,那地方我们也去过,不止一次,却始终没有打听到他的下落。”   “我知道,不过既然来了,总要去看看吧,排除一下可能性,方便今后的调查。”   单坤的提议,肖博录无法拒绝,他想了一下,点头说道:“那好吧,我马上和他们联系,现在就出发。需不需要我请示局长,安排一辆车?”   “不用,我们自己有。”想也不想,单坤拒绝了他,并且说道,“肖队长,事情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些私事,需要单独处理一下。待会去乡下,我想请你帮忙,带他们过去。你是本地人,应该是非常熟悉情况的吧。”   肖博录听了此话,心里一“咯噔”。   私事?什么私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单坤可是第一次来河州,又不是本地人,来了不过一天时间,会有什么私事?难道和她有关?   肖博录又想起那个和单坤前后脚来到河州、今天早上又坐上28号公交车去往郊外的神秘女租客。   这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单坤所说的私事,又是否和她有关呢?   肖博录知道自己问不得,却因此愈发感到不安。 第7章 2021年9月【7】   和想象的不同,河州的精神病院是在闹市区。   一直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方向,但看得那清清楚楚的七个大字“河州市精神病院”,程宛知道没有走错,这里的的确确是自己找了很久的“河州市精神病院”。   只是,令她无法理解的是,一个精神病院居然会开在闹市区?难道就不怕那些个精神病人,突然发起疯来、冲击社会啊?   看了看周围错落有致的各种店面商铺、来来往往的过路行人,程宛禁不住摇摇头,当初的决策者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门卫室做了登记,程宛走进了面前的精神病院。   虽然只是一扇门的距离,可一里一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门外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生机盎然,门里却是死气沉沉、落针可闻,起码是在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刚开始还可以听到院外人来人往的各自声音,越往里走,好像是与世隔绝了一般,万籁俱寂。若不是偶尔可见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她或许还以为自己到了个不属于人类的世界。   进入病房需要检查,站在X光灯下,所有的一切一览无余。在确认自己没有携带任何可能威胁到病人的尖锐物品后,程宛被专门的人带入了住院部。   到处都是穿着病号服的病人,乍看起来,和普通的医院没什么区别。可当一个人猛然间冲到自己面前,将自己吓了一跳,然后他哈哈大笑,好像是计谋得逞一般;程宛突然意识到,这里不是普通的医院,这里的病人都有精神疾病,脑子不正常,不能把他们当成普通人看待,包括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走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程宛放慢了脚步,询问身边的医生。   “还是老样子,从进来就是一句话也不说,每天只是坐在床上发呆。”   “吃饭睡觉怎么样,需要别人帮忙?”   “当然需要,吃喝拉撒,基本上都是医生帮忙进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哭不闹,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用不着我们时时刻刻在她身边看管。”   “听你的意思,像是木偶?”   “不能这么说吧,毕竟是个人,只是比较乖而已。”   “医生,你和我说实话,在你看来,她的病情是否真的和说的那么严重?”   “怎么说呢,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病人在经历过那样痛苦的遭遇后,心理上肯定会受到影响,比如说心理创伤。但如果说,她因此就会变成一个疯子,我觉得也不尽然,而且她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受挫之后的彻底崩溃……但你也知道,这个病人的情况非常复杂,是上面的人专门安排下来的,我只是一个医生,领导让我照顾她,我就只能照顾她,其他的事,我也做不了主。”   看到医生为难的样子,程宛闭了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推开房门,女孩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们,面向窗外。不用去看,程宛就可以想象的出,此时,女孩脸上呆滞的表情,一阵心痛。   轻轻地走过去,如己所料,女孩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呆呆的,双目无神。   女孩还是那个样子,稚嫩的脸庞、披肩的秀发……所有的一切,如同程宛第一次见到她时那般的美丽,除了那双眼睛……   在程宛的印象中,女孩的眼睛是灵动的,尽管那时候,从她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胆怯、是无助;可即便是满含泪水,却依然可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坚毅和动人,不管怎么样,我一tຊ定要活下来,哪怕刀子已经刺入了我的皮肤……   当时,也是这个眼神,令程宛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救她。   然而现在,这双眼睛却如同一潭死水,再无波澜,让人看了,只是心痛。   “熊萍萍……”程宛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很温柔。   旁边的女医生势要制止她,程宛轻轻地摆摆手,对她点点头。女医生似有犹豫,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熊萍萍,你还记得我吗,当初是我找到了你。”   和第一次一样,女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   可程宛不在乎,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我来看你了……没想到吧?我记得你应该想得到,你可是答应过我,出来以后,要带我去吃你们家楼下的拉面。你跟我说,那里的拉面可好吃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女孩依然没有反应。   程宛低了低头,稳了稳情绪,又接着说:“其实那件事与你无关,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太过自责,有些事,也许是注定的,迟早会走到那一步……”话未说完,她又一次低下头来,只觉得鼻头发酸。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熊萍萍,我希望你可以振作起来,如果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如果说,要一个人付出代价,那个也不该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该将自己陷入无尽的自责里,那样于事无补。”   仍然是这样,女孩只是呆呆的。   “我会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趁着这段时间,我会经常来陪陪你,也会查清楚一些事情。你需要什么,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带。”没有回答,程宛禁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对她说,“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下次过来,我给你带拉面,你们家楼下的,如果我有幸,尝的到的话。”   说完,程宛温柔的笑了笑,冲女医生点了点头,二人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   就在房门被关上的下一秒,一滴晶莹的泪珠划过女孩柔嫩的脸庞,女孩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没有人来看过她吗?”   “没有,反正照顾她这么长时间了,我还真没见过有什么人来探视过她。”   程宛先是一愣,然后哑然失笑,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   “其实也可以理解,母亲去世,父亲又在那么远的地方,也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那样的家庭……不过,每个月的医疗费,基本上都是按时到账……”   “那个熊先生有没有过问过她的情况,哪怕是一个电话?”   “没有,不过有时候会叮嘱我们看好她,避免发生意外。”   意外?什么样的意外?是怕熊萍萍突然逃出精神病院、找他的麻烦吗?程宛在心中冷笑,冷笑之后,又是悲哀,为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女医生一直把程宛送到了住院部的门口,在她离开后,又关上了大门。   程宛并未走远,只是绕着住院部慢慢地走着,好像是散步一样,一直到熊萍萍的病房楼下,她停下了脚步,仰起头,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窗户上。想象着在那扇窗户后面,熊萍萍正坐在床上,静静地发呆,她应该是在期待着什么,于是一天又一天,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从早到晚,从希望到失望,期待并未发生,从始至终,没有什么奇迹。   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但她无能为力,除了这里,她还可以去哪儿;还有谁,还可以给她一个天地,给她一个家?   是那个被她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吗?或许不是吧,因为他给她的选择,是这里。   既然大难不死,那就把你关起来,保护你“永远平安”。   程宛感同身受,瞬间,痛苦地难以自拔。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手机仍然是静音,却开了震动,在口袋里叫个不停,隔着衣服,刺激着皮肤。   并没有马上拿出,而是等待着嗡鸣声停止,她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果然是一个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微信--   “我在外面等你。”   程宛愣住了,外面?哪个外面?难道……   她不由地抬起头来,目光穿过不远处的大门,射向那人声鼎沸的院外?   他来了?他怎么会来?而且就在门口?是为她而来吗?程宛又一次抬起头,望着正上方的那个窗户,久久凝视……   出了医院大门,程宛一眼就看见站在那里的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她一下子就可以看见。   他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那天自己得到停职通知、走出局长办公室,他就站在楼梯口,静静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没说。她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分钟,然后便擦肩而过,各走各的路。她下楼回家,他上楼工作,即便是不得已的错身,也是各自保持沉默了。   到现在,差不多一个月了。   一个月的时间,他变化很大,看起来越是意气风发了。听说是调到了省厅,成立了积案小组,仕途更上一层楼,只要不犯错……   夜深人静时,程宛躺在床上,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自己没遇上那场所谓的网暴,或许他今天的位置就是自己的,最起码平起平坐。   只是在她看来,有些事,命中注定,无人可以改变。   “走吧。”他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嘴角一扬,荡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有话跟你说。” 第8章 2021年9月【8】   “这里的环境太嘈杂,不适合聊天,更不适合讨论案情。”   “大哥,这里已经是包房了,而且也不是饭点,店里也没人。”强忍着怒火,程宛冲着对面的男子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这男人现在的表现就两个字,矫情。   对于谈话的地点,他们曾经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距离精神病院两百米左右的咖啡屋,需要拐个弯,在一个角落里,地方偏僻,相对安静;另一个就是处在医院对面、过个马路就到的重庆火锅。作为土生土长、一辈子没有出过国的程宛,选择可想而知,而作为海归博士,单坤的选择也是可以想象的。但他终究没拧过程宛,毕竟她是随时可以拒绝的。   尽管不情不愿地随着程宛进了火锅店,但一开口,他还是忍不住评头论足,表达自己的不满。   被女人呛了以后,单坤并没有反驳,轻轻地笑了笑,不说什么。待得菜上齐了、店员离开了,他一面若无其事地涮菜、一面淡淡的对她说着话--   “闫敏柔,就是在小区门口摆摊卖豆腐脑的那个女人,涉及到一桩失踪案,五年了。”   正在夹菜的程宛在这个时候,顿住了。   见此,单坤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果然,自己引发了她的兴趣。   “闫家祥,闫敏柔的父亲,八年前,突然失踪,至今未归。闫敏柔年年报案,派出所、公安局,年年在找,可人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程宛皱起了眉头,从锅里夹起一块毛肚,放在盘子里,轻轻地蘸着芝麻酱,直到完全裹上,都没有放进嘴里。   看到这一幕,单坤反而是越发得意了,挑起一块牛肉,放在口中,边吃边说:“事发后,这个闫敏柔就成了警方第一个怀疑对象。”   程宛再一次顿住了,抬头看他,皱起眉头,怎么会……   “你没听错,闫敏柔就是嫌疑人。”单坤点着头,认真地说,“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闫家祥家暴。”   “家暴?”   “闫家祥的家暴史由来已久,根据当初的调查记录,邻居们反映,在闫家祥失踪前,他就经常殴打、辱骂母女俩。这样的家庭暴力,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光邻居报案都有十几起……”   “没有彻底解决吗?”   “你也知道,这种事很难定性。”   程宛沉默了,筷子轻轻敲击着瓷碗,若有所思。   单坤看了她一眼,接着说下去:“宁秋叶,闫敏柔的母亲,十年前去世,据说是在农村,心脏病突发而死。因为不想火化,就在农村就地掩埋,直到两年后,因为房产证的问题,闫敏柔才跑到派出所销户……”说到这,他沉下脸来,深深的看着她,深意满满。   “你是怀疑宁秋叶还没有死?”程宛读懂了他的心思,“是她杀了闫家祥?”   单坤笑着竖起了大拇指,表示赞誉:“关于宁秋叶的死,派出所曾经去调查过,问过很多人,他们大部分都是听说,根本没有亲眼看见。真正亲眼看见的,只有三个人,闫敏柔、宁秋叶的母亲、还有村医李越闵。而这李越闵和他们是有亲戚关系的,他是宁秋叶的表哥、闫敏柔的表舅。至于其他人,大部分都是第二天早上才得到消息的,而那个时候,棺材板已经扣上了……”   “没有再开棺吗?”   “根据李越闵的说法tຊ,宁秋叶是心脏病突发去世的,死亡时,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不好看。当时村子里只有一些个留守老人,他们忌讳这个。所以并没有人提出要开棺看一眼,不吉利。”   “闫家祥也没有要求看看?”   “他当时是跟着一个建筑队在外地,闫敏柔打电话通知他,他说他走不开……”   “走不开?”程宛撇了撇嘴,这个说法实在是……   “你可以理解为他根本就不想回来,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和一个寡妇打得火热……”   “啊?”还有桃色新闻啊?   “这也是后来,闫家祥失踪后,派出所查出来的事实。据说建筑队本来有一对夫妻,男的是瓦工,女的就在队里做饭。后来男的出了意外,包工头不愿意赔钱,就让那个女人继续留下。时间长了,那个女人就和闫家祥好上了。宁秋叶去世的时候,刚好是他们俩的蜜月期,否则也不可能女儿打电话也叫不回来。”   “蜜月期?”程宛嗤笑,在她看来,这就是个讽刺,“那后来呢,他们还在一起吗?”   “没有了,也就一两年,他们就分手了。那个女人要了包工头的一笔钱,回家去了,后来又改嫁了。闫家祥失踪后,派出所找过她,确定和她没有关系。”单坤说完,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程宛以手托腮,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她说道:“宁秋叶为了躲过家暴,来了个假死、逃离魔掌;妻子‘去世’,别的女人又提出了分手,闫家祥心情郁闷,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刚开始,闫敏柔为了母亲,还可以忍辱负重;时间久了,闫敏柔也承受不住身心的巨大压力,终于举起武器,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不可能吗?”   “可能,但现在有两个问题。”程宛举起两根指头,“一,如果宁秋叶还没有死,她现在在哪儿;二,如果真的是闫敏柔杀了人,尸体在哪里。她住的地方可是城里的正规小区,不是农村的自建房,想要藏尸,可没那么容易。”   “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如果这些问题可以解决,所有的一切,也就真相大白了。”单坤摸着下巴,思考着问题,时不时地向程宛投去期待的眼神。   “你看着我干什么,这是你的工作,与我何干?”程宛再次低下头,夹起一片羊肉,放在锅里,若无其事地涮了起来。   “你不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吗,前后脚来到河州?”   “充其量也就是巧合。”   “这么巧?”单坤弯起嘴,轻轻地笑了笑。   “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想去哪儿去哪儿,我还准备来个环球旅游……”   “第一站就是河州?而且还专门来了这个精神病院?你的口味够特别的啊。”单坤强忍着笑,说出这样一句话。   程宛不淡定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秉承着“好女不跟男争”的传统,挖苦的话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   “其实你在办公室里分析的没错,那个绑架案确实是疑点重重。”   听到这话,程宛只是悄悄地停了一下,随后又继续吃着火锅,并没有因为他的理解而欢呼雀跃。   “首先,作为一个索要被拖欠工资的民工,既然决定绑架一个人要挟自己的老板,他首先就应该弄清楚,对于老板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一个是远隔千里之外、已经被抛弃了的女儿,一个是养在自己身边、视若珍宝的儿子,孰轻孰重?更何况一个二十岁,一个九岁,哪一个更方便、更容易控制,不用说。而他却偏偏选了那个熊萍萍……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真的被撕了票,熊大裕恐怕也不会流一滴眼泪。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   程宛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他只是在重复自己提出过的疑点。可有什么用呢?   案子已经结束了,绑匪被击毙,受害者被成功解救,万事大吉,只除了……   “还有,既然觉得女儿受了刺激、需要入院治疗,为什么熊大裕没有把女儿放在龙州,放在他身边,偏偏选择千里之外的河州?是的,我承认,熊萍萍的老家就在河州,前二十年,母女俩就在这里相依为命,可康如锦已经去世了,她在这里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亲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半个月来,应该没有人来探视过熊萍萍吧。”   听了这话,程宛惊了一下,抬头发现对面的男人笑的得意,见不得他如此,她便说:“好像是有几个陌生网友,医院没让进。”   单坤摊了摊手,好像在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就算是被所有人抛弃了,又如何,最起码她还活着。”程宛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说,“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哪怕被所有人唾骂……”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过来,为什么还要特意来找她?”单坤反问,“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周游世界,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的内心并没有你表面上的云淡风轻、毫不在意。而且你在意的不仅仅是事情的真相,还有就是到底是谁在讨伐你,到底是谁在一遍一遍避重就轻地强调,你是杀人凶手。”   拿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晃了晃,一杯水撒了一大半,程宛却浑然不知,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单坤,这个将一切看透的男子。   “其实你的质疑是对的,我们也应该对案件进行重新调查,但这不该是你个人所为,你个人也没办法进行调查。不过还好,我来了。”单坤微微一笑,身体前倾,凑向她,“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调查旧案的,我是来散心的。”程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看他皱起眉头、一脸嫌弃的表情,她也笑了,“莫名其妙被全世界讨伐、还不能说出真相,你知道我有多憋屈、多难过?这么多年来,我太累了,没日没夜的工作,让我精疲力尽。现在好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了,而且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的休息……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我?”   说到这,她突然笑了起来,只不过这笑容在他眼里有些苦涩。   “是的,我刚才是去看了熊萍萍,她是我的受害者,当初我把她从绑匪手里救下来,就是希望她下半生可以平平安安,出于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来看看她,有什么问题吗?”程宛摊了摊手,似乎是不以为意,“说白了,顺路而已,以后有机会,我可能还会来。反正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真正的关心她了。多一个陌生的我,岂不是对她的恢复也是一个助力?最起码从一开始,我们的命运就被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分不开了。”   说完,她低下头去,神情有些落寞,不过没一会,她又抬起头,笑容灿烂:“谢谢你的这顿饭,如果你在意的话,等会结了账,账单给我,我们AA制。”说完,她拿起皮包,起身往外走。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背后男人淡淡的声音--   “如果我说,熊萍萍、闫敏柔,还有那个因病去世的罗小芳,三个人曾经是同班同学,你会不会考虑和我合作?”   前方的女人停下了脚步,单坤却没有说下去,只是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面带微笑。 第9章 2010年6月【1】   今天是熊萍萍最开心的一天,不仅是一个没有作业、可以无忧无虑玩耍的暑假即将到来,更重要的是,两年没见的爸爸终于要回来了。   自从两年前的那个春节,爸爸外出打工,两年时间,再也没有回来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电话。因此,她免不了向妈妈抱怨--   “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你爸爸他太忙了,没时间;再说,车票多贵啊,爸爸要多赚钱,还要给萍萍买礼物呢。萍萍乖,等着吧,到了春节,爸爸就回来了。”   妈妈每次都是摸着她的头,温柔的对她说。可是到了春节,她才发现,爸爸根本就没有回来。妈妈依然是在安慰她,下一次……可这个下一次到底是哪一次,谁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等待。可等待的尽头却是一片空白,看不到希望。有时候做梦,梦见爸爸站在自家的院门口,对着自己张开手臂;但当自己欢天喜地、向着爸爸飞奔而去时,对方又如同“气泡”一般,消失不见……   每一次,她都会哭喊着“爸爸”,从梦中惊醒。   但这一次是真的。早上上学前,妈妈亲口告诉她,爸爸今天下午就回来了。她不敢相信,再三和妈妈确认,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一蹦三尺高。临走前,还特地提醒妈妈,让她把这两年自己的满分卷子和学校发的奖状拿出来贴在墙上,好让爸爸一进屋就能看见。   事后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tຊ那一天,自己只是沉浸在即将和爸爸团聚的喜悦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母亲眼中的泫然欲泣。如果当时自己看得见,就一定会意识到,父亲的归来,并不是一次简单的团聚。可能是一场痛彻心扉的别离,也有可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也或者是母亲掩饰的太好,那时的她,什么也没发现。   为了尽快见到爸爸,放学的时候,她拒绝了好朋友的同行,加快脚步、一蹦三跳的往家里赶,遇到熟人,问她为什么这么高兴,她都会大大方方的告诉别人--   “我爸爸回来了。”   到了后来,用不着别人发问,她都会直接来一句“我爸爸回来了”,然后蹦蹦跳跳地从别人身边经过。有时候,还会让对方一阵莫名其妙,可她不管,她就是想让所有人分享自己的喜悦,让别人知道,她爸爸回来了。   家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漆黑的车身泛着亮光,隔着老远,就可以看清楚印在上面的东西,好像是镜子一样。   是爸爸买的吗,爸爸有车了?   熊萍萍这样揣摩道,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兴奋。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抚摸着车身,只是碰了一下,就立马缩了回来,万一不是爸爸的,自己不小心碰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想到这,她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远离这台崭新的车子。   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爸爸的,怎么会停在自己家门口?   越想越觉得,这应该是爸爸的。妈妈不是说了吗,爸爸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建筑队的包工头,而是建筑公司的经理。   经理啊,可大的官了。   如果妈妈说的是真的,这辆车就应该是爸爸的,而且爸爸今天回来了。越想越兴奋,熊萍萍已经迫不及待了,从口袋里掏出刚刚发下来的三好学生的奖状,举在手里,就往家里跑。张开了嘴吧,那个“爸”字还没有发出来,就被一阵“哐当”的声音止住了脚步,那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她呆滞在原地,望着前方虚掩的房门,不知是进是退。手中的奖状轻轻地落在地上,压住了那个光荣的名字。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静的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让她不由地怀疑,刚才的那个破碎声,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觉?   不,不是幻觉,内心莫名的不安令她意识到有些不好的事可能正在发生。扔下书包,她不顾一切地冲进屋里,早已顾不上掉落在地的奖状。   一进屋,便看见妈妈坐在地上,整个身体斜靠在桌角,眼神暗淡、身体虚弱。   “妈妈……”她大喊着冲过去,蹲在地上,将妈妈扶起来。到底还是年纪小、力气弱,她没办法让妈妈站起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妈妈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随后,她又柔声问了一句,“妈妈,可以吗?”妈妈好像是非常疲惫,不愿意说话,只是闭上眼睛,虚弱的点了点头。   安顿好妈妈,熊萍萍重新回过头来,怒视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熊大裕,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确信,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   这是两年来,父女俩第一次见面。和两年前相比,熊萍萍觉得这个爸爸比以前高大了许多、也白净了许多。在她的印象里,爸爸是黑黑瘦瘦、还有点驼背,就像是村子里那些个外出打工的叔叔伯伯一样。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浓浓的精气神儿……   可眼前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竖着大背头、头上油光光的,应该是抹了很多的头油。熊萍萍看过电视,城市里的大老板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   难道说,爸爸在城里真的成了大老板?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的下一步应该就是……   “我是不会离婚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成全你和那个狐狸精的。”   可能是休息够了,妈妈康如锦撑着女儿的肩膀,坐直了身子。熊萍萍也配合着,扶她起来。母女俩都是一个动作,紧咬双唇,恨恨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狐狸精,狐狸精?你知道什么,别胡说八道……”熊大裕毫不掩饰地对妻子露出厌弃的眼神。   “你给我闭嘴,不许你提她。”   本以为是妻子,回头才发现是女儿在冲自己吼,熊大裕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又不好斥责女儿,只得转过头、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背对着他们,故作平静的说道:“我这次回来,不是和你商量,我是来通知你的。离婚协议过两天就会发给你,我已经签好字了,你也快点。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你不要耽误时间。”   说完,回头看了母女俩一眼,便快步径自离开了。   “我是不会签字的,我是不会成全你们的,想要我签字离婚,除非我死。”   康如锦突然站起身、冲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嘶吼。可那绝情的男人似乎想把无情做到极致,反而是走得飞快,脚步不停,一直到那黑车前,打开车门坐进去,绝尘而去。整个过程,也就一分钟,而已。   似乎是绝望了,康如锦扶着门框,跌坐在地上,泪如泉涌。   “妈妈……”   熊萍萍冲过去,抱住了妈妈,抬眼看着她,泪如雨下:“妈妈,我不想让你和爸爸离婚,你们不要离婚,好不好?”   康如锦低下头,看着女儿哀求的目光,泪水盈盈,伸出手,轻轻地为她擦干泪水,然后紧紧的抱着她,仿佛抱住了属于她的全世界。她掷地有声地对女儿说:“你放心,妈妈答应你,是绝对不会和你爸爸离婚的。除非他杀了我,否则老娘就是耗,也要耗死他们,老娘这辈子都绝对不会成全他们两个奸夫淫妇。”   听了妈妈的话,熊萍萍松了一口气,她相信,有妈妈在,这个家就不会散。早晚有一天,爸爸一定还会回到他们身边,她期待着这一天。   就这样,母女俩相拥着在一起做了很久,直到她觉得手臂发麻,抬头一看,惊觉天已经暗下来了。   “妈妈给你做饭去。”擦干了眼泪,康如锦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忙碌状态,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这时,熊萍萍拉住了她:“妈妈,我吃不下,算了吧。”   她看得出,母亲已经累了,她不想让她再操劳了。更何况,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心里被对父亲的愤怒填满,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吃饭的欲望,只有一个“恨”字,无穷无尽。   康如锦听罢,俯下身来,蹲在女儿面前,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们要吃饭,要好好地吃饭,乖乖的吃饭,吃饱喝足,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一定要比他们活的时间长,比他们长命百岁。只要我们还活着,他们的诡计就不会得逞。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在协议书上签字。你也一样,我们好好地活着,耗死他们。”   说到最后,康如锦咬牙切齿,好像是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熊萍萍感同身受,也用力地点点头,对,好好活着,耗死他们。   接下来,母女俩和平时一样,康如锦在厨房里做饭,熊萍萍在客厅里打扫卫生,一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打扫到一半,她突然想起刚才走得匆忙,书包落在了院子里,放下扫把,赶紧跑出去拿。东西还在老地方,摊在地上。走过去,把它们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浮灰……   刚才还想着将这个奖状摆在父亲面前,炫耀一番;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奖状拿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奖状正中央有一个大大的脚印,刚好踩在她的名字上……   男士脚印。 第10章 2010年6月【2】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剧烈的敲门声将熊萍萍从睡梦中吵醒,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才发现天已大亮。透过窗户,看得出,院子里的木门已经摇摇欲坠。而这时,妈妈康如锦披着衣服,正快步向外走去。那“砰砰砰”的声音震得熊萍萍心跳加速,来不及多想,穿上衣服,也匆匆忙忙的下了地。   “你这个贱货。”   房门刚一打开,还没看清楚来者何人,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妈妈被一巴掌掀翻在地的一幕……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禁不住大喊一声:“妈……”就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康如锦的面前,“妈,你没事吧?”   “你这个贱货,凭什么不同意离婚?我告诉你,如果你害死我孙子,我老太婆要了你的命,还有你的这个赔钱货。”   奶奶。   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老太婆就是熊萍萍的亲奶奶。可她现在的样子,根本就让熊萍萍喊不出如此尊贵的称呼。虽然一直知道奶奶不喜欢自己、奶奶重tຊ男轻女,可亲耳听见她用“赔钱货”三个字形容自己,熊萍萍再也掩不住内心深处的委屈,泪水瞬间就是夺眶而出,颤抖着唇,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是不会答应离婚,除非我死。否则,那个离婚协议,来一次,我撕一次。”康如锦虽然被打了,但还算是思路清晰,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婆婆的威胁。   “你个贱人……”老太婆被气急了,冲过来就要打人,却在这时候被人狠狠地推开,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直至跌坐在地,清醒过来才发现,将自己推倒在地的竟然是亲孙女,“你个小丫头片子……”   康如锦急忙将女儿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你你你……”指着对面的母女二人,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俩给我等着。”   她要干什么?母女俩互看一眼,都是莫名其妙。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她老太婆怎么闹,他们见招拆招。反正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老太太仍然是坐在地上,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开始捶胸顿足:“你们快来看啊,媳妇欺负婆婆了,还让孙女动手打她的亲奶奶,不孝啊,真的是不孝啊,大家快来看看啊,我老太婆就要被他们打死了,这日子没发过了……”   村上的人要做农活,本就起来得早,再加上时值夏日,天已大亮,老太婆这一叫,不到两分钟,院子门口便呼呼啦啦涌来了好些个围观的村民。见此情景,老太婆更是来劲了,捶胸顿足,哭喊着、哭诉着母女俩的“罪行”,惹得围观之人对着母女二人指指点点。这个场景,即便是名义上理直气壮,康如锦仍然免不了心生胆怯。她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即是保护女儿,又是暗暗地给自己打气。   “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活都干完了?走走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叱喝,众人虽然没有离开,但都自觉地让出一条路。   “哎呀,老嫂子,你怎么在这里啊,而且还坐在地上?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一看见熊老太太坐在地上,好像是吓了一跳,连忙俯下身,要把老人扶起。没想到老人不依不饶--   “主任啊,你来的正好,他们两个……”指了指孙女和儿媳,“他们合起伙来打我,尤其是这个小的,居然还推我。我老太婆本来就身体不好,现在哪儿都疼。主任,我先和你说,如果我老太婆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梁大鹏听了这话,差点笑出了声,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老太太居然能说出“杀人凶手”四个字,这这这……   尽管觉得可乐,作为一村之长,这时候也只能忍着,抬头看看对面的母女俩,又笑着安慰老人:“没那么严重吧,孩子也不是故意的。”   此话一出,老太太立马如同炸毛的公鸡,大声叫嚷着:“什么叫不严重,什么叫不严重,他们害死了我的亲孙子。”   这样的话一出口,围观者顿时鸦雀无声,各个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的一家三口。但如此的安静只是持续了数秒,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讨论。   熊萍萍在母亲的怀抱里,冷眼旁观着这一群“亲人”。是的,她曾经把他们当成亲人,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一样的叫着。可现在,在她眼里,这些人仿佛就是一群带着各种伪善面具的恶魔,一个个涎着口水,看母女俩的笑话。笑过之后,再将他们抽筋拔骨、吞入腹中……   脑海里瞬间出现可怖的画面,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那只胳膊将自己箍的更紧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干活去,快去快去。”   梁大鹏喝了一声,使得围观之人四散逃跑。   无人围观了,他再次俯下身,将老人家扶起来:“老嫂子,快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进了屋,关起门来,好好说嘛。”   “主任,你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熊老太太抓住他不放。   “做主做主,一定做主, 我们先进屋,进屋说。”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离婚,死都不会。除非他把我杀了。哦不,是把我们母女俩都杀了。”康如锦再次紧紧的抱着女儿,“就看他敢不敢做这个杀人犯。”   熊萍萍12岁了,不是小孩子,她懂妈妈的意思,而且是无条件支持妈妈,如果爸爸真的要为了别的女人和妈妈离婚,妈妈不活了,自己也不活了,母女俩一起去死,让爸爸后悔一辈子。   其实后来想想,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天真可笑,母女俩的死,怕不是爸爸求之不得的。   “大侄女,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孩子还在呢。”梁大鹏瞪了眼康如锦,完后又打发孩子,“萍萍,回房写作业去,妈妈和奶奶有事情要谈。”   熊萍萍置若罔闻,反而更加拥紧了妈妈,并且挑衅般地看了一眼对面平日里称之为“表叔”的家伙。   梁大鹏感觉到自己作为村长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但对方毕竟是一个孩子,又不能发作,只能压在心里,冷眼看着女孩。   女孩根本就不怕,抬头挺胸,继续挑衅他。   “你不离婚就打死你。”熊老太太恨恨地看着对面的儿媳妇。   康如锦也不怕她,梗着脖子:“来啊,老太婆,过来啊,打死我啊。打死了我,你就是杀人凶手,不仅你是,你儿子也是,还有那个狐狸精。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要进监狱,杀了我们母女俩,我要你们一家人给我陪葬。”   “你你你……你这个毒妇,我杀了你。”老太婆咬牙切齿,对着康如锦就冲了过来。   本能地把女儿推到一边,康如锦一把抓住老人的胳膊,瞬间纠缠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   “别打了,别打了……”梁大鹏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总算是把两人分开,将老人安顿好后,他免不了以长辈的名义呵斥康如锦,“你怎么回事,这是你的长辈,是你的婆婆。”   康如锦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是她先动手打我妈的,我亲眼看见了。”熊萍萍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梁大鹏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开口。回头看她,竟是一番理直气壮的模样,这更令他觉得权威受挫。正准备严肃警告康如锦好好教育女儿,谁料,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老太太又开始不依不饶了--   “这婚你离也得离,不离也得离。耽误了我大孙子出生,我老太婆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弄死。”   这样的声音传入熊萍萍的耳朵里,简直就是老鼠磨牙,难听极了。   “想让我签字离婚,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绝对不可能的事,你们死了这条心。”康如锦还是那句话,怎么也不会改变,“我和他熊大裕可是合法夫妻,法律认可、法律保护。只要我不签字,他就永远不可能和别人结婚。到时候,那个狐狸精肚子里的孩子就生不出来,只能做掉。死老太婆,你看着吧,我要让你人财两空,什么也得不到……”   “你你你,你你你……”熊老太太浑身颤抖,气的说不出话,转向身边的第三者,“主任,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还是人话吗,她要害人啊,害死我马上就要出生的大孙子……”   “老嫂子,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梁大鹏继续安慰老人。   “大孙子?”康如锦冷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大孙子?万一也是个底下没把儿的呢?”   “你少说几句吧。”梁大鹏暗示康如锦,让她不要火上浇油,康如锦只当是没看见。   “算命的都说了,一定是孙子,而且是长命百岁、多福多寿的大孙子。”熊老太太理直气壮地说,扫了眼对面的儿媳妇,满脸嫌弃,“谁像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生了半天,就生了一个赔钱货,然后就再也生不出来了。说白了,就是一个拉不出屎的公鸡……”   “老嫂子,可不能怎么说……”   “你骂谁呢?”康如锦彻底被激怒了,甩开女儿,直冲着对面的老人走了过去,连梁大鹏都拦不住,她冲过去,抓住老人的衣服,用力地摇晃着,“我为什么不能再孕,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这十年来了,我为了这个家,劳心劳力,大裕不在家,脏活累活都是我一个人在做,除此之外,我还要去上班。这两年,他熊大裕往家里寄过几分钱。养孩子、养你们,都是我自己的钱。现在好了,他熊大裕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别的孩子,你们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还有没有良心?被狗吃了啊?”说到激动处,康如锦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只是狠狠地将老tຊ人推了一把。   “老嫂子,老嫂子……”一看老人栽倒在地,梁大鹏顾不得再度斥责康如锦,急忙冲过去,将老人扶起。老人头磕在墙上,陷入了昏迷,他抱着老人,热切的呼唤着,可老人却是一丝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看到这一幕,康如锦也傻了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是在感觉到女儿贴近自己的时候,紧紧的抱住了她。   “哎呀。”梁大鹏摊开手心,手心里竟是一团乌红的血迹。他不由地回过头,蹙眉看着身后的母女二人。   母女俩也不知所措,尤其是那康如锦,顿时脸色刷白,没有血色。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剧烈的颤抖。   梁大鹏颤颤抖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喂,120吗,这里有一个老人受伤昏迷了,地址是……” 第11章 2010年6月【3】   熊萍萍和妈妈站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村道。从救护车把老人拉走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过去了。而他们就是这一个动作,坚持了四个小时。其实熊萍萍早就腿脚发麻、坚持不住了;但看到妈妈伸长了脖子、不停四处张望的模样,她就不得不将嘴里的抱怨狠狠地咽下,和妈妈一起,遥望着外面,默默地祈祷,希望奶奶可以平安无事。   其实从这一天起,对于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奶奶,熊萍萍是彻底失望了。眼看着她刚才撞在墙上、陷入昏迷,熊萍萍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死了才好呢”的快感。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她刚才对于母女俩的羞辱。但她也知道,如果奶奶真的死了,爸爸就真的永远不可能回到她身边了。   可就算是奶奶健健康康的,爸爸就真的会回来吗?她不确定。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音乐声让毫无防备的熊萍萍吓了一跳,转头却见母亲拿出了手机。那是父亲前两年丢弃的旧手机,被妈妈拿过来自己用,也顾不得男款女款,是否时尚。   “阿叔……”康如锦接起了电话,刚开始有些急切,听着听着,面色就缓和下来了,到最后,她长长松了口气,“谢谢你阿叔,麻烦你了……好好好,随时联系。”放下手机,她的脸上一下子放松下来了。目视前方,几次深呼吸,随后俯下身,对女儿温柔的说,“饿了吧,我们进屋,妈妈给你做饭吃。”   “奶奶怎么样了?”熊萍萍忍不住询问母亲。   “奶奶没事,只是皮外伤,等会就回来了。”康如锦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让她放下心来:“奶奶回来了,你和爸爸是不是就不会离婚了?”   康如锦答不上来,只是狠狠地抱住女儿,不一会,泪水就模糊了眼睛。   又是这样,母女俩一个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康如锦腿脚发麻。她重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擦干眼泪:“我们去做饭。”揽住女儿的肩膀,肩并着肩,往屋里走去。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回头看去,一群身材魁梧的农村汉子正向着这个方向赳赳而来。母女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这些人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还没弄清楚情况,这些人就已经冲到母女面前,拿着工具,对着他们一顿暴打。   母亲的天性让康如锦本能地护住了女儿,她死死地把女儿压在身下,不让女儿的身体受到一丁点的伤害,哪怕是感受到女儿的挣扎,她也没有松手,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熊萍萍想要反抗,自认为长大的她想要保护妈妈,可头上妈妈的力量是巨大的,她根本没办法挣脱,只能拼命地抬起头,试图从母女俩的缝隙中认出凶手。二姑夫、大表哥、三堂叔,六表叔……   铺天盖地的殴打持续了十多分钟,对母女俩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一个世纪的黑暗。待得那些人因为疲惫而住手时,康如锦已经瘫在地上、遍体鳞伤。但怀里的女儿却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我告诉你,姓康的,赶紧把离婚协议签了,否则的话,我每天来一次,打不死你,也要打得你皮开肉绽,直到你签字为止。”   这个声音熊萍萍再熟悉不过了,是自己那好吃懒做、一天到晚跑到自家占便宜的小姑……   望着那帮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熊萍萍不由地捏紧了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自己要把这顿打还回去,一报还一报……   身后,妈妈挣扎着起身,熊萍萍回过身,急忙把母亲扶起来。康如锦起身后,来不及和女儿抱头痛哭,摸摸索索拿出口袋里已经屏幕破损的手机,毫不犹豫地输入了那个最为简单的号码:“110吗,有人打我……”   晚上七点,梁大鹏又来了。其时,熊萍萍正和母亲围在饭桌旁吃饭。这两天因为离婚的事,母女俩都没什么胃口。不过因为报了警,警察拘留了熊大妮,听说过几天才能被放出来,母女俩总算是松了口气,可以好好地吃一顿了。   梁大鹏进屋时,满脸阴鹜,面色不善,康如锦好心问了句要不要吃点,话音未落,对方劈头就来--   “你是不是刚才报警了?”   从未见过表叔如此疾言厉色的熊萍萍不由地身体微颤,本能地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康如锦也不怕,一手护住女儿,另一只胳膊递到他面前,上面是累累伤痕--   “他说他还要来,不报警,让她打死我?”   梁大鹏眼看着她胳膊上的各种伤痕,发出阵阵叹息,刚要说点什么,桌上的手机响了,康如锦的。尽管离得还有些距离,可熊萍萍仍然看得见那个名字--熊大裕。   是爸爸。   难道说,是爸爸想通了,不打算和妈妈离婚了?熊萍萍兴奋地想着。   很久以后,经历过很多事的熊萍萍忆及当初,总觉得可笑。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太单纯了,可笑又可怜。   康如锦不想让女儿听见,瞧了眼对面的梁大鹏,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看到这一幕,熊萍萍有些不满,为啥不让我去,我也要和爸爸说话。这样想着,熊萍萍就急忙走了过去,没想到却被梁大鹏拉住。而且不管她如何挣扎,如何反抗,梁大鹏就是没有放手。   “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有本事让那个老不死的打死我……”   对着手机,康如锦歇斯底里地来了一句。   看来自己猜错了,爸爸的这通电话,的确是为了离婚的。   为什么?难道是自己不懂事,惹爸爸生气了?还是那个所谓的“狐狸精”比妈妈更好?   熊萍萍又气又急,恨不得现在就站在爸爸面前,问个明明白白。如果真的是因为她,她愿意改。只可惜,爸爸不在自己面前,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电话。只是,表叔死死地禁锢着自己,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妈妈在电话里和爸爸发生激烈的争吵,自己却无能为力。   “打胎就打胎,反正又不是我的孩子,我管你的。狐狸精的孩子,公安局才不会保护的。熊大裕,我看你是想儿子想疯了,离婚,做梦吧,死了这条心,除非我死了……”   康如锦挂断电话,仍然是气喘吁吁,无法平静,回头看着女儿。   熊萍萍此时也有点胆怯,不敢说话,母女俩就这样对视着,噤若寒蝉。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一回,是梁大鹏的。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就跑到院子里接电话了。当时,熊萍萍就站在他身边,清清楚楚地看见上面仍然是爸爸的名字。   她走到母亲面前,母女俩紧紧相拥, 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个电话也就一两分钟,梁大鹏就回来了,面露难色,看着母女俩,几次张口,却都没有把话说出来。熊萍萍虽然是个孩子,但也猜得出那个电话的意义,不由地握紧了妈妈的手。   “我是不会同意离婚的,你让他死了这条心吧。”是康如锦先开了口,边说着边抱紧了女儿。   “弟妹啊,这事……”梁大鹏好像是非常为难,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人家怀孕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那女人怀孕的。熊大裕他是出轨的……”   “你怎么……”指责的话将要出口,或许也意识到理亏,尤其是看见熊萍萍就在一旁,他倒没有把话说出来。   “叔,你不会以为那女的肚子里一定会是个儿子吧……”   “我……”梁大鹏又一次为难了,或许他现在真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熊萍萍,犹豫良久,才说出一句话,“不管怎么样,人家怀了孕……”   “她会怀孕,难道我不会?那你告诉我,萍萍是怎么来的,不是我十月怀胎吗?”康如锦冷笑地质问,见梁大鹏还要说什么,她伸出手,阻止他继续,“叔,我知道你想说tຊ什么,不就是这十几年来,我没有再为他们家添个儿子吗?我为什么不能再孕,别人不知道,那个死老太婆还不知道吗?想当初,我怀孕的时候,熊大妮难产,在家里坐月子;老太婆又是关节炎、颈椎病、动不了。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是我一个人。我也是孕妇啊,我也需要人照顾啊。就因为太劳累,生孩子的时候差点就死了,医生说我这辈子恐怕再难怀孕,他们也是知道的,怎么就……”   说着说着,康如锦的委屈上来了,早已泣不成声。哭过后,她抹干眼泪,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老太婆简直是忘恩负义。”   “什么老太婆、老太婆的,那是你婆婆,也是你妈。”梁大鹏听不下去了,不由地厉声指责道。却发现对方毫不在意。不仅康如锦如此,就连一旁的熊萍萍也是这样。这让他好不无奈,叹了口气,在母女俩对面落座,“侄媳妇啊,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也要知道,大裕他们家三代单传,就他这么一个儿子……”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在别人眼里,传宗接代的不还是男娃?”梁大鹏理直气壮道,见母女俩瞪他,又急忙改口,“我说的是别人,我是无所谓的。你要是我儿媳妇,他在外面乱来,我就是打断他的腿,也是不会让你们离婚的。”   康如锦嗤笑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梁大鹏接着说,“我那个老嫂子做梦都想要个孙子,不然的话,死不瞑目的……”   “她怎么知道一定是孙子,万一还是个女孩……”   “最起码人家可以再生……”梁大鹏脱口而出,意识到失言想改口,已经来不及了。看见母女俩愤恨的目光,他叹了口气,“侄媳妇,我知道你不容易……”   “当初我可是为了他才到的乡下……”   “我知道我知道,让你一个城里的大学生,跑到我们这儿做一个乡村教师,的确是委屈你了;可此一时彼一时……”深知说这些已是徒劳,梁大鹏也是到此为止,直接说明了利害关系,“大妮已经出来了……”   此话一出,母女俩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熊萍萍清楚地记得,母亲报警后,警察来了解清楚,曾告诉母女俩,如果情况属实,打人者至少要被拘留五日。   怎么,这才半天的工夫,人就出来了?   “人家上面有人。”梁大鹏指了指天花板,“再说,他们也报警了,说你虐待老人,直接把老人打进医院了,要不是我……侄媳妇啊,事到如今,你和大裕恐怕……”他摇摇头,“早点考虑退路吧……”   “退路?离婚吗?”康如锦眼中含泪,“离了婚,我怎么办,萍萍怎么办……”   “你放心,萍萍毕竟是大裕的亲生骨肉,就算大裕不喜欢,也绝不会亏待她;至于你……”梁大鹏沉默着,好像是在准备合适的措辞,准备好了,他才开口,“趁现在,彼此的面子都在,好好坐下来商量商量。如果真的闹僵了,吃亏的不还是你吗?再说了,大妮那人你不是不知道,今天能跑来闹,明天还能……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我拦着,刚才从派出所出来就来了……”   就在这时,梁大鹏低头看了眼手机:“村委还有事,我得马上回去了,你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罢,转身便走。走到门口时,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又嘱咐母女俩,“侄媳妇,就算是不为了你自己,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想想,真的不值得。”   “妈妈,你真的要跟爸爸离婚吗?”梁大鹏走后,熊萍萍凑近母亲,低声询问。   康如锦没说话,只是将女儿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暗暗地垂泪。   熊萍萍也懂事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的搂住了母亲。尽管在心里,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流泪。可最后的最后,还是克制不住,泪水盈满了双目…… 第12章 2010年6月【4】   靠在妈妈的怀里,熊萍萍紧闭双眼,试图让自己像平时一样,尽快睡过去。可现实却是,她怎么也睡不着,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好像是过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还是那一天,爸爸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团圆饭,商量着今年这个暑假去哪玩、九月份开学,自己该去哪儿所中学……   只可惜,这不是一场梦,爸爸为了一个“狐狸精”,要和妈妈离婚,据说那个“狐狸精”还有一个弟弟……   其实她并不排斥妈妈再生一个弟弟,相反,看到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有弟弟妹妹,她很是羡慕,只可惜妈妈一直没有生。妈妈说是只想要自己一个小宝贝,奶奶却说,是妈妈的肚子不争气。她当初年纪小,判断不出谁对谁错。但失望之余,她更多的也是庆幸,最起码爸爸每次带回来的礼物,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然而现在,她马上就要有一个弟弟了。然而她却高兴不起来,不是妈妈生的,就和自己没关系。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陌生人。   “你饿了吗?”   头顶上传来母亲温和的声音,抬头看去,她的脸上挂着和平时一样温柔的笑容。但熊萍萍却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眸子里闪烁的点点泪光。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痕,手举到半空,却被她握住了。母亲笑着对自己摇摇头,熊萍萍也没有强求,继续如刚才一般,靠在他怀里,如同一个听话的洋娃娃。   “妈妈,你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吗?”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不问清楚,今晚是睡不着的。   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害怕看见无奈的悲伤。闭着眼,自欺欺人的认为,看不见就是没有。本以为和上次一样,妈妈会保持沉默,谁知道这一次,妈妈并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你要和谁在一起?”   “妈妈。”熊萍萍想也不想,就说出了这个答案,好像是理所当然。此时,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奖状上那枚大大的脚印……   “好孩子,谢谢,谢谢……”康如锦紧紧的抱着女儿,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个温暖的湿吻,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不管怎么样,女儿还在自己身边,她就是自己的一切。   虽然没有说出口,熊萍萍仍感受得到母亲的悲伤,因此她也紧紧的抱住她,承受着她带给自己的无助……   “砰,哗啦……”   好像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玻璃,母女俩惊了一下,外衣也顾不得披,就匆匆忙忙下地出门了。一眼便望见院子里那硕大的黑黝黝的东西,熊萍萍想去查看,却被妈妈拉住了胳膊……   康如锦一面将女儿移至身后,一面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顺便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这才发现,院子的正中央是一团被裹在一起的棉被,刚一靠近,就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臭味,逼得母女俩连连后退、不敢靠近。过了好一会,适应了这个味道,康如锦才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扯开了裹在一起的棉被……   “啊……”康如锦吓了一跳,手机也应声掉地,黑了屏。眼看着女儿也要凑过去,她急忙喊了声,“别过去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啊……”熊萍萍也是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不敢再去看。   休息了一阵,康如锦缓和了,把手放在胸口,再次鼓起勇气走上前,瞟了眼裹在被子里的死老鼠,立马回过头去,不敢再看。俯下身,凭感觉捡起地上的手机,然后拉着女儿,迅速返回屋子,关上了门。靠在门上,她双腿发软,半天走不了一步路。   “妈妈,我们报警吧。”   康如锦这才发现,女儿比自己镇定。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康如锦突然有了更大的勇气。她将女儿搂在怀里,狠狠地抱了抱。然后拿出手机,还好,手机结实,还能用。她下意识地摁中了110,将要拨出去的时候,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在通讯录里找到梁大鹏的名字,拨了出去。   “叔,有人往家里扔死老鼠……没看见人,恐怕是跑了……什么太晚了,你来不了……那好,我马上报警……”   十分钟后,梁大鹏来了。熊萍萍有些失望,她希望是警察,将那些个欺负自己和妈妈的坏人统统抓走。她不明白,妈妈为什么没有报警。但这个问题她始终没有问出来。   “太可恶了,这帮人,明目张胆啊。”梁大鹏双手叉腰,显得非常气愤,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向康如锦许诺,“侄媳妇啊,你不要怕。今晚上太晚了,这样,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去调查,倒要看tຊ看,到底是谁这么嚣张……”   “这床被子是大姑家的。”   不管是康如锦还是梁大鹏,谁都没想到,熊萍萍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看了眼和自己一样吃惊的康如锦,梁大鹏按住孩子的肩膀:“萍萍,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我去他们家玩,看见过。”   梁大鹏愣了愣,再去看康如锦时,对方已经扭过头,不搭理他了。这让他面子上过不去,一时之间,倒不知说什么好。就在这时,他发现康如锦再次拿出手机,屏幕显示“110”。   “干什么,都是一家人。”直接夺过她的手机,梁大鹏呵斥道。   “一家人?他们还把我们母女俩当成一家人吗?这一天都多少次了?”康如锦委屈地冲着他嘶吼,泪如雨下。   “你要是早点答应离婚,不就没这么回事了吗?”梁大鹏不耐烦地顶了几句。说完以后,对上女人眼里的愤怒和不甘,他突然意识到作为一个长辈,说出这样的话不合适,但话已说出,覆水难收,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侄媳妇,叔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你也看到了,大裕这次是铁了心,非离不可。你这样一哭二闹,也没用啊,是不是?我早说过,大妮他们家上面有人,就算是你报了警,警察抓了人,过不了两分钟,出来了,她还来……”   “我来了他们家十几年了,从未听说过他们熊家和公安局、派出所,有什么亲戚……”   “是那边,那边,那边……”梁大鹏挤眉弄眼一番。   康如锦似乎无话,把头扭到一边,沉默片刻,才说道:“大叔,你跟我说实话,熊大裕为什么这么着急着和我离婚?”   “大裕没和你说吗?”   康如锦轻轻地摇摇头。   梁大鹏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不清楚,只听你妈……就是老嫂子,她说什么,那个女人怀孕了,三个月了。她威胁大裕,如果再不离婚,就把孩子做了,还要什么精神损失费,二十万。你也知道,大裕哪儿有那么多钱啊,说来也可怜……”梁大鹏突然停下了,或许是觉得不合适,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又是一阵叹息,接着往下说。   “谁都不容易,大裕要干多久,才能攒够这二十万啊,萍萍还上不上学了?侄媳妇啊,我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与其将来各自埋怨、做对怨偶,还不如好聚好散,给各自留个脸面。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萍萍,你也应该考虑一下。你总不想萍萍小小年纪,就因为没钱上不了学,辍学在家吧……”   梁大鹏走后,母女俩躺在床上,熊萍萍仍然窝在妈妈的怀里,而妈妈仍然像小时候那样,轻抚着自己的后背,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抬头看着妈妈,妈妈直视着前方,在发呆,对于自己的注视,没有反应。这时候,她忍不住去猜,妈妈在想什么,真的要和爸爸离婚吗,离了婚,自己该怎么办?   想起之后,再没有一家三口的温馨,熊萍萍就觉得鼻头发酸,泪水已经湿润了眼眶。   她不想让妈妈看见自己的泪水,赶快窝在她怀里,闭上眼睛。妈妈的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仿佛是一首的催眠曲,不断地拨弄着她的灵魂,让她在这一片伤心的安稳中慢慢地进入了梦香……   再次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身旁已经不见了妈妈,只有客厅里断断续续传过来的说话声,才让她意识到,屋子里不是自己一个人,妈妈并没有离开。   她以为爸爸回来了,但客厅里却只有妈妈一个人的声音--   “我同意离婚,但我有几个条件……”   爸爸妈妈离婚了,三天后,在爸爸让人送来的离婚协议书上,妈妈面色平静地签了字。   送协议书过来的是一个陌生人,自称是爸爸的律师,但熊萍萍从未见过。但爸爸始终没有出现。   其实熊萍萍那天是知道的,所以她早早地做好准备,拿着那张“三好学生”的奖状,期待着爸爸的出现。她想着要把这份奖状展现在爸爸面前。她想问问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和妈妈离婚,难道是自己不够优秀吗?前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无声地练了无数遍,确保在把话说完之前不会流泪。可惜的是,爸爸并没有出现。   然而,对于这样的结果,难过只是一瞬间,更多的却是释怀。   她突然明白了,爸爸妈妈离婚,并非自己不优秀,而是爸爸根本就不在乎了。既然不在乎了,自己又何必为他感伤?   爸爸妈妈离婚半个月后,她随着妈妈离开了那个小山村,搬到了市里。更加幸运的是,母女俩住租房子的隔壁就是市一中,这里是妥妥的学区房,并且一个月后的开学,自己就可以直接进入市一中。这曾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实现。然而,熊萍萍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妈妈放弃婚姻求来的结果。   那天早上的电话,妈妈向爸爸提出了三个条件,一,让熊萍萍开学后直接进入市一中;二,要让母女俩住上学区房,买不了租也可以,前提是,熊大裕至少提供三年的租金;三,想办法让康如锦进入市一中。   庆幸的是,爸爸在电话里就答应了这三个条件,没有任何异议。   多年后,熊萍萍还记得离开老家的那一幕,有多少人围着她们母女俩指指点点,他们颠倒是非,居然把一对被丈夫、父亲抛弃了的可怜母女说成了贪得无厌、坐地起价的恶婆娘。她知道,这是那个老太婆--自己的亲奶奶,故意传出来的风言风语。难道她忘了,结婚前,妈妈本就是市一中的在职教师,是为了爸爸的一句“下海经商”放弃了自己的教职事业,委屈自己跑到这个地方偏僻的乡村学校继续从教……   到底谁才是忘恩负义的那一个?   面对他人的质疑和言语攻击,妈妈一直是沉默的,一句话也没说。熊萍萍也是如此,和妈妈相互揽着,上了爸爸早已准备好的高档轿车。   车子再好,也再不会是自己的,正如那个爸爸。   “妈妈希望你努力学习,将来做给他看。”入住出租屋时,妈妈这样说了一句。   面对着妈妈期待的目光,熊萍萍用力地点点头,并且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一定要让爸爸后悔当初抛弃了他们…… 第13章 2021年9月【9】   在距离翠湖小区还有两站路时,程宛下了车。不为别的,她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好好地消化一下单坤刚才带给她的小震惊。   单坤的意思她明白,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参与到对闫敏柔的调查中,最好是和他一明一暗。毕竟现在自己租住在翠湖小区,在一定程度上,和闫敏柔是邻居,方便监视和试探。   单坤没有明说,当然,他说了,程宛也不会答应。且不说,这样的调查本就违规违法,更重要的是,自己本来就是停职阶段,按理说,是无法参与一切工作的,就算是查出什么,也无法作为呈堂证供,还有可能成为自己玩忽职守的又一个罪状。弄得不好,那身警服自己是再也穿不回去了。   穿不回去就不穿,她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不是她最初的理想。她只是不想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很显然,单坤是怕她想不开。如果他说出来,她一定会笑他杞人忧天。想不开?怎么会?   她是求之不得。   不过,不得不说,单坤提供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引起了程宛的兴趣。熊萍萍、闫敏柔、罗小芳曾经是同班同学。   闫敏柔暂且不提,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失踪案是单坤考虑的事。   如果说,熊萍萍和罗小芳曾经是同班同学,在一定程度上,倒可以解释当初罗嘉豪是如何绑架的熊萍萍,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女儿;可为什么,在熊萍萍被解救出来后,对于这样的“事实”只字未提?事到如今,程宛依然还记得,面对警方的询问,熊萍萍给出的答案是--   “我走在路上,他突然冲过来,抱住我,捂着我的嘴,我觉得头晕,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警方也问过她,是否认识罗嘉豪或者罗小芳,熊萍萍当时都予以否认。   问多了,熊萍萍就开始发疯、赶人,熊大裕也会出现,指责警方。至此,询问的警方也只能被动离开。然而,等警方处理完其他事情,准备再次对熊萍萍进行问询时,熊萍萍却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据说这是熊大裕的安排,因为工作太忙,没办法照顾女儿。只是让人奇怪的是,熊大裕为女儿选择的精神病院,是距离龙州千里之遥的河州市精神病院?   虽说河州曾经是熊萍萍的家乡,可这地方,距离熊大裕太远了。   程宛有一种感觉,熊大tຊ裕这样做,就是想将自己和这个女儿彻底割裂开来。为什么会如此?   程宛总觉得,在熊萍萍的身上,还有秘密。或许这才是绑架案的真相。此次只身来到河州,就是为了这个真相。当然,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白。   走到小区门口,四处张望,小吃摊已经不在了,路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来之前,程宛在网上查过资料,河州是个小城市,常住人口不足五十万,老龄化非常严重。   可现在看起来,路上来去匆匆的,也都是些年轻人、中年人;而老年人现在大都聚集在公园、小区这样的地方,悠闲自在。   看来,中国的人口还是太多啊。程宛感慨了一句,从那些匆匆忙忙过客的脸上收回了目光,右脚一拐进了小区。   已经是下午两点,上班上学的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小区里只剩下一些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大爷大妈。他们或是两两对舞、或是楚河汉界、黑白无常,玩得不亦乐乎。看他们如此悠闲,程宛也不禁放慢了脚步,想象着和他们一样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当然,现在也是一样的。   单身宿舍距离小区的活动广场距离较远,渐渐的,路上也没什么人了。相对来说比较安静,走到这儿,程宛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上了两级台阶,小心翼翼地绕过走廊里横七竖八晾着的衣服,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这时,脚下的异样引起了她的注意,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张看起来有些老旧的信封,正面朝上,面对着自己,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职业习惯,程宛有了警觉,本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戴好。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捡起地上的信封。   照片,而且不止一张。   举起那信封,放在阳光下,可以清楚地判断里面有些什么,甚至还看得清照片上的人影。根据厚度,最起码两张照片。   里面的照片会是什么呢?把玩着手里的信封,程宛好奇地想。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第一条,马上去找单坤,说不定还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捉出投递者。其二,那就是打开信封,一探究竟。   仔细想想,程宛觉得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所以自己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模式行事。   就这样,她直接打开了信封,果然是照片,两张。只是看了第一张,程宛就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怎么是它……   那张狙击现场的照片,那张害自己停职、网暴的照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猝不及防。   是有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程宛心中一紧,慌忙四处查看。只是目光所及,看不到半个人影,就连不远处的球场上也是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隔壁开门的声音,她急忙将照片藏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是个年轻的姑娘,可能是刚刚苏醒的缘故,头发乱糟糟的,打着哈欠,脸色略显苍白。见到程宛,她好像是惊了一下,但也就一秒钟,复又回过身,一只脚迈入门内。   “唉,同志。”程宛急忙叫住了她,快步来到他面前,“同志,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今天早上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来敲我的房门?”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听见,早上在家里睡觉呢……怎么,丢东西了?丢什么了?”女人开始八卦。   “没什么,就是一个朋友说早上来找我,现在联系不上,想问问。”   “哦。”女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看上去有些失望,但还是好心提醒程宛,“你还是小心一点吧,这块没有摄像头,丢了东西可就说不清了。”   “谢谢哦,我以后会注意的。”   程宛一面感谢着,一面按她的意思四处看了看,果然,目光所及,看不到一个监控探头。或许这就是老小区的弊端,到处都是盲区,最关键的,门卫还是个摆设。看来想要依靠监控,查出投信者,已经是不可能的。不过这反而引起了她的一波兴趣,看来也是有人和自己一样,想要探明事情的真相。   隔壁的女人早已进屋,其他的房门基本上都是锁着的,看来不像是有人的样子。程宛决定,先不动声色,看看对方的真实企图再说。这样想着,正准备抽出其他照片一探究竟,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时,恰好见那闫敏柔正在锁门,看样子是要出去的。对方看到自己,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   “要出去啊?”程宛先是顾左右而言他。   “哦,去买点东西,做明天的准备。”闫敏柔说完后,绕开她,企图离开,并未打算闲聊。   “哎……”急忙追上她,程宛又问了刚才的话,“今天上午,你有没有看见有人来敲我房门?”   “没有啊,怎么,丢东西了?”   “不是,就是有个朋友说要来找我,不知道来过没有,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回来已经十点半了,收拾了一下,躺了一会,现在才起,那段时间有什么人来,我还真不清楚。”   “那谢谢你啊。”   程宛道了谢,闫敏柔点点头,也笑着离开了。程宛看着她的背影,脑中再度盘桓着单坤说过的话,闫敏柔、罗小芳、熊萍萍曾经是同班同学……   如果真的如此,当初闫敏柔显然是骗了自己。根据警方了解到的情况,熊萍萍初中时的班主任正是她的亲妈康如锦。如果三人真的是同班,闫敏柔怎么可能不认识康如锦?   闫敏柔骗人?为什么?是要刻意隐瞒什么吗?   “咔嚓……”   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引得程宛回过身,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立马弯下身,捡起地上的信封,这时,另一张照片露出了一个角。在那一角上,程宛看见了一条白色的裙边,应该是裙边,这引起了她的好奇。捡起照片后,她将那张照片小心地抽出。照片上是三个笑容灿烂的小女孩,看上去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样,他们头挨着头,看上去非常亲密。   可能是因为时代久远,照片看上去有些模糊,上面像是拓了一层雾。尽管看不真切,这三个女孩的模样依然让她觉得眼熟,似曾相识。   到底是谁呢?   她拧起眉头,试图捕捉那转瞬即逝般的灵感。并且,为了不让人将自己当成神经病,她则是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就在钥匙插入锁芯的那一刻,突然间,她灵光一闪,这不就是少年时期的熊萍萍、闫敏柔、罗小芳吗? 第14章 2021年9月【10】   提着大包小包的重物,闫敏柔下意识地朝程宛的房间看了眼,房门紧闭、并无异样,摸不清她是否在家。不过无所谓,只是不要让自己面对她,闫敏柔都可以做到平心静气。   老实说,刚才的对话着实令她吓了一跳,以至于在市场上被人坑了好几次,都是走了很久才意识到,好在都是熟客,有的也不是故意的。   走了一路,越想越担心,干脆把东西放下,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给肖博录和冯凯分别打了电话。肖博录正在工作,只是回了个文字信息;冯凯倒是接的快,可说起话来还在打哈欠,好像还没有起床。闫敏柔顾不得什么打扰不打扰,告诉他有急事,速来家里见面商量。通完电话,闫敏柔也是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往家里赶。   确定程宛并没有在门口专门候着自己,闫敏柔松了口气,放慢了速度,将采购的东西扔进了出租屋。随后又锁门,径自走入了对面的五单元。在这之前,还忘不了回头看一眼那个陌生女人的房门。   冯凯还没有来,闫敏柔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屋,并且留了门。对面那一家早在五年前就搬走了,据说一直想卖,卖不出去,也没有人租,就这样一直空闲着。   闫敏柔突然想起单坤那天的询问,忍不住想笑,这个外来的警察,根本就不了解行情。五楼的房子,卖不掉、租不掉,大部分只能砸在自己手里。   很快,冯凯推门而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今天去她家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闫敏柔不答反问,顺便示意他把门关上。   “应该没有吧。”冯凯突然有点不确定,“怎么,她发现什么了吗?”   “不知道,只不过刚才见面的时候,她问我……”闫敏柔将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有人来找她?联系不上?这可能吗?”冯凯表示怀疑。   闫敏柔摇摇头:“我也觉得不可信,但也不好细问。”抬头看着冯凯,再次求证,“你真的进去了?”   冯凯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承认自己的所为。   自从肖博录猜测,这个新入住的女房客和单坤可能有什么关系,闫敏柔的不安就一直挂在脸上。这让tຊ暗恋着她的冯凯非常心疼,自作主张潜入客房,试图查明对方的真实身份。   这也是闫敏柔后来才知道的,就发生在今天早上,得知此事,她吓了一跳。幸亏程宛一直没有回来,幸亏那个时候宿舍楼没什么人。问及情况,冯凯却失望的告诉他,一无所获。除了得知对方名叫“程宛”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女人的背包看起来非常普通,里面都是寻常之物,看不出任何与警察查案有关的东西。   唯一一件神秘之物可能就是那台笔记本电脑。不过很可惜,指纹开锁,自己打不开。   “会不会是你不小心留下了什么脚印?”   “不可能,我穿的是鞋套,而且她家里地上也不是很干净。”   “你确定没有人看见你?”   “没有,那时候大家都上班了,没上班的也在屋里补觉,反正我去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   “那她怎么会问我那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冯凯摇摇头,“会不会是巧合?”   闫敏柔也摇摇头,不置可否。巧合这东西,太玄。若说不可能,似乎也不对;可若真的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   “不过‘程宛’这个名字,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好熟啊。”   “我也是。”冯凯点点头,附和了一句。   当时在行李箱里看到一个金色的笔记本,第一页就是“程宛”两个字,于是他默认为是女人的名字。只可惜除此之外,笔记本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记录,检查过后,他也只能失望的把本子合上。倒是将“程宛”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脑海里,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者听说过。把从小到大认识的朋友同学,在脑子里细细地过了一遍,确认没有这个人。   怪事,既然不认识,为什么会觉得非常熟悉?而更为奇怪的是,闫敏柔居然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砰砰砰……”   有人敲门,二人顿时惊了一下。冯凯凑到猫眼处看了眼才打开了房门。   “我请假,提前下班,就急忙赶过来了。”肖博录边说着走入屋内,并且关好了房门,“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闫敏柔和冯凯倒是语塞了,不知如何回答,毕竟冯凯擅闯他人房间,肖博录是并不知情的。闫敏柔之所以在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就是想知道程宛是否报警。虽然没联系上,但回来时看到程宛家里安安静静,想来并未报警,于是便放了心,只是让冯凯前来商量。可她没想到肖博录居然也准时来了。   “哦,是楼下那个女人,刚才和敏柔说,好像有人去找他,问她有没有看见……”冯凯过来解围,如此说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去找她,和她错开了?”肖博录自以为是,还看了眼闫敏柔。见她点点头,禁不住若有所思,“难道是他?怪不得。”   “你说的谁啊?”冯凯倒是让他绕糊涂了。   “单坤,就是省厅来的那个单警官,今天早上你们都见过的。”   “难道说他们认识?”冯凯回头看了眼闫敏柔。那个程宛,莫非真的是警察?   “我这会匆匆忙忙过来,就是给你们说这件事的。”肖博录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才重新回过头来,面对着两个同伴,“其实前天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而后,那天下午单坤过来找你,刚好碰到她了,她和单坤看了眼,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回去的路上,再次路过她房间门口,这个单坤停下了,看了好半天,差不多一两分钟,才走。”   “他们认识?”   “我也奇怪,当时我还问他,他否认了。”肖博录说到这,停了停,“我不信,但就是想不明白。这女人今早上坐了28路公交车,那趟公交是去城郊的,终点站是河州市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她去哪儿干什么?”冯凯觉得奇怪。   “坐28路不一定是去终点站。”闫敏柔提出异议。   “敏柔说得对,28路上不是只有一个精神病院。只是如果是她,那就是目的地。我刚才在网上浏览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这张照片。”肖博录打开相册,将存储的照片展现在两人面前,“这是一个月前,狙击手解救人质时,一个报社的记者抓拍到的镜头,上面的人就是那个狙击手。你们仔细看看,是不是她?”   二人凑过去,很快,冯凯就发出一声惊呼:“好像啊。这两天早上她来吃饭,基本上都是侧身对着我,这个侧颜,简直是一模一样。”   “这么说,她也是警察?”闫敏柔有些紧张,一只手本能地轻轻握拳,这是一种下意识地自我保护。   “她叫程宛,是龙州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而且是有名的神枪手。就是因为这个,当初罗嘉豪劫持熊萍萍,警方才选择让她去当这个狙击手。”肖博录收回手机,看着那张照片,接着说,“罗嘉豪被击毙,人质的解救非常成功,但因为这个,她也被人诟病,甚至遭到了网暴。系统里,她被领导停职。据说她是主动提交了离职申请,批没批的,我也不清楚。”   “她果然是警察?”冯凯也明白,他为何会觉得“程宛”这个名字眼熟了,原来是在网上看到过。   “她是警察,不过是已经被停了职,暂处于休假状态的警察。”肖博录进一步说明。   “这么说,她和爸爸的失踪案没关系……”闫敏柔低低一语,抬眼看着对面的老同学,祈求着一个答案。   肖博录突然有点畏惧她的目光,低了低头,避开她的眼睛,才说:“表面上是这样,可是……”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没想好该怎么说,他停了很久,直到瞧见他们不耐烦了,才继续下去,“省厅成立这个积案小组,选拔的基本上都是各地的顶尖人才,这个程宛就是其中之列。若不是当初的意外,这次空降的积案小组怕是会以她为首。”   “那个单警官呢?”   “听说两个人是搭档,曾经联手破获了许多旧案。如果要来,肯定是一起的。”肖博录这样说道,又回头看着闫敏柔,“尽管这个程宛已经被停职,可我总觉得她这时候来到河州,恐怕是不简单。”   “还是为了我爸,有必要吗?”闫敏柔皱起了眉头。   “她今天很有可能是去了精神病院,你知道她见了谁吗?”见闫敏柔摇摇头,肖博录便马上说出了一个名字,“熊萍萍。”   “她?”闫敏柔惊地从沙发上站起。   “她回来了,被熊大裕送回来的,并且直接送进了精神病院……”   “你早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闫敏柔语气冰冷,尽是埋怨。   “说了又如何,你进不去的。”肖博录苦口婆心,“据我了解,熊萍萍入的是特护病房,除了亲人和警方,其他任何人是没办法进去探视的。而且普通的警察也是没办法进去的,我在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也去看过,被堵在门外,警官证也没用。一直没告诉你,也是因为这个,我帮不了你。”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显得无能为力。   慢慢的,闫敏柔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那个什么程宛去找熊萍萍,难道说,绑架案还有问题?”冯凯猜测道。   “我不清楚,据说是已经结案了……”   “不可能,我不相信小芳她爸爸会绑架萍萍,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闫敏柔如此说道,十分笃定。而后又哀求肖博录,“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萍萍?”   “我没办法,要是有可能,我早就带你去了,实在是无能为力。”肖博录摊了摊手,长长的一声叹息。左右看看两个好友,回归主题,“我匆匆忙忙过来和你们说这些,就是希望你们保持警惕。不管她程宛来此是否为着失踪案,每次见到她,说话的时候留个心眼。据我所知,这个女人搞审讯可是有一手,千万别让她把你带走了。”   “你放心,除了炸油条,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冯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闫敏柔若有所思,感受到异样,她抬起头,才发现肖博录正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自己,回头看,冯凯似乎也期待着答案。她垂下头,定了定神,重新抬起头,坦然面对着他们:“你们放心,我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们都是最忠诚的朋友。”说完,伸出一只手,手背悬在空中。   很快,第二只手、第三只手,放于其上。这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只要他们自己知道…… 第15章 2021年9月【11】   楼道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噪音时,程宛被吵醒了。拿起手机看了眼,五点一刻,不早不晚,昨天也是这个点数。   对于这噪音的打扰,程宛非但没有觉得烦躁,反而是tຊ十分庆幸,庆幸有一个准时的闹钟在提醒着自己,以至于生物钟不至于出现混乱。   脚步声、轱辘声越发近了,程宛随意披上了一件衣服,悄悄地打开房门,向外看去。月光下,那个瘦弱的身影拖着大大的车子,在路上缓步前行,看上去摇摇欲坠,实则却稳如泰山。五六年了,她都是这么过来的。想到这,她禁不住感慨万千,本来也是如花似玉、在象牙塔内挥洒梦想的青春年纪,到头来,却不得不独自一人抗下生活的艰辛。   单坤和她说过,闫家祥失踪前,还因为赌博欠下了将近五万块钱的外债。闫敏柔先是东拼西凑,借钱还了父亲的赌债;而后又自力更生,做起了小吃摊,打工还钱,总算是在去年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不幸中的万幸,现在的她独身一人,并且无债一身轻。   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导致闫家祥失踪的元凶吗?如果真的是这个“孩子”杀了闫家祥,尸体又在何处呢?   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程宛决定去照顾一下女孩的生意。于是就穿戴整齐,在卫生间洗漱一番。整理床铺时,视线不由地落在了枕头下面的那张照片上。好像是在提醒着她,昨晚上发生的一切。   照片上三个女孩,从左到右,依次是,熊萍萍、罗小芳、闫敏柔。   其中,熊萍萍和闫敏柔个子比较高,站在左右两侧,一个梳着短短的马尾辫,到脖颈处;一个是一条长长的辫子,差不多到腰间。   程宛还记得,熊萍萍一直是马尾辫,包括绑架案结束后,接受询问,她仍然是那个样子;但昨天在医院再见到她时,已经变成了带刘海的娃娃头。按照医生的说法,为了方便打理。对此,程宛不置可否,却又无法改变什么。   闫敏柔那条长长的辫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练的短发。程宛觉得可能是生活所迫,就和自己一样,每日匆匆忙忙,抽不出时间打理一下美丽的秀发。不过,现在或许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程宛回头,看着窗户玻璃上印出的自己,忍不住这样想着。   中间的罗小芳倒是简单的娃娃头,和现在的熊萍萍很像。至于现在如何,程宛不得而知。绑架案发生之时,罗小芳已经因病去世了。   三个女孩头挨着头,目视前方,面对镜头,笑若嫣花,亲密无间。   看到这张照片时,除了对三人的关系感到震惊,另一个让程宛好奇的地方在于,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拍摄的,站在他们对面的拍摄者又是谁?   昨天晚上,她犹豫了很久,才克制着自己,没有将照片转发给单坤。她知道,这样一来,自己可能就会失去查明真相的机会。尤其是现在,到底是谁悄悄地将这张照片塞入自己房间,这个人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来到了河州……   一系列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折磨着她很晚才渐渐地睡去。   而现在,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昨晚上想不明白的问题再度浮于脑海,反反复复,再度轮回……   将照片整理一下,拿过床边的行李箱,打开,准备放入其中。这时,行李箱里的异样再次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枚纽扣,塑料的、透明的,很普通、很常见,在街边卖杂货的小店铺里随处可见。偏偏,程宛没有。   看到这枚纽扣,程宛倒吸一口冷气,不仅仅是包着照片的信封,更重要的是,有人进过自己的房间,翻过自己的随身物品。   这个人会是谁?   程宛此时有些后悔,昨天回来的时候光顾着信封和照片了,没有好好地检查房间和行李箱,以至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可能存在的线索都已经消失不见。想到这,她忍不住自责,而自责后,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单坤的名字,可还是在最后一步时住了手。   来之前,她就下定决心,要靠自己,挖出事情的真相。   单坤的到来,是她始料未及的;尽管目的不同,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和他主动联系吧。   说不定还有人和自己一样,认定绑架案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   早餐摊上,程宛不是第一个客人,却是第一个坐在那里、吃的悠闲自在的那个。看着周围的过客匆匆,她禁不住感慨万千,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只可惜……   往事不可追啊。   脚步声匆匆而来,抬头一看,程宛愣住了。单坤?还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到。   单坤不是一个人,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魏树和叶晓霜。都是熟面孔,曾经在一起工作过。尤其是那叶晓霜,看到自己,非常兴奋,扬手要打招呼,却被单坤摁住了。   程宛虽觉得没必要,但如今在一个可疑的嫌疑人面前,大家还是尽可能假装不认识的好。   见他们来了,程宛加快了速度,匆匆吃完,起身离开。   转身离开时,程宛莫名地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追随,不是单坤,也不是魏树和叶晓霜,而是闫敏柔……   为什么会是她?难道那些照片……   如果真的是她,有些事似乎就说得通了。想起照片上那紧密相贴的三个好姐妹,程宛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真相的曙光……   眼见着程宛离开,单坤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偶一回头,忽然发现那闫敏柔似乎和自己目标一致。但她反应快,迅速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禁不住让他怀疑,刚才那一幕,是否是自己的幻觉。如若不是,闫敏柔为何会注意到程宛,难道和自己有关?想到这,单坤心里是莫名的担心。   就在这时,冯凯端着刚刚炸好的油条送到他面前:“单警官,这是你们的,请慢用。”   “冯老板,什么时候下班啊?”看没什么客人,单坤便若无其事地和他聊了起来。   “那可说不准,没客人就撤了。”冯凯答道,“单警官可有事?”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单坤说的随意。   一听这话,冯凯紧张了,他下意识朝闫敏柔望了眼,又迅速移开了目光,赔笑道:“警察同志,你看你,我就是个普通百姓,知道什么啊?”   “你不是闫女士的同学嘛,又在一起做生意……”单坤实话实说,发现对方脸色微变,立马改口笑道,“就是随便聊聊,说说话。”   冯凯本想拒绝,无意间却看见肖博录向这边而来,当着老同学,他倒不敢发作,只是笑着回应说:“那恐怕是要让警察同志有的等了。”   “没事没事,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单坤也是笑着,转头看着肖博录来了,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眼见着客人越来越多,他也不好意思耽误对方的生意,便拿出随身携带的名片递给冯凯,“冯先生,我今天可能还有其他事,也就不耽误你的生意了。这样吧,有空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   冯凯赶紧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点头答道:“好,收摊了,我给你打电话。”   单坤满意的笑笑,起身,到二维码前付了账,然后就带着两位爱将离开了小吃摊,路过肖博录时,还特意停了停,却也不说一句,就走了。   这个单坤想干什么,肖博录摸不透。回头看看两位同伴,三人目光交汇,又各自离开,仿若什么也没发生,但神色都已经慢慢地凝重起来。   肖博录吃完了饭,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在第一个路口处遇见了等候在此的单坤等人。   “肖队长,昨天的情况他们两个已经和我说了,收获不佳啊。”单坤开门见山。   “这也是没办法,实话说,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没放弃,时不时地都会派人去闫家村看看,但都是一无所获。如今村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要么年轻人进城,要么老人去世。我估计啊,过不了两年,村子里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   单坤点点头,魏树和叶晓霜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忙活了一天,也就走访了三个知情人,而且还都是记性不好的长者。   “肖队长,我听说你当初和闫女士也是同学吧。”单坤打量了一下肖博录,“当初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哎呀,十几年了,记忆也没那么清楚了,你让我想想。”肖博录手放在脑门上,轻轻地敲了敲。大概一分钟,他开了口,“我记得好像是个夏天,九月吧,刚开学。对,就是刚开学,9月1号。老师让交学费,我们都交了,只有敏柔拿不出来,老师就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爸爸不在家,拿不到钱,想过几天再交,老师也没说什么。结果一个星期过去了,她还是没交,老师一问才知道,她爸已经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半个多月了,还没报警啊?”叶晓霜惊道,这个闫敏柔神经够大的tຊ啊。   “不是,你们不知道,她爸是家暴分子,她妈在,打她妈;她妈不在,就打她。所以啊,她爸不回家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刚才你说,她爸不在家,她没钱交学费;那吃饭怎么办,总不能饿着吧,她爸不管她?”单坤接着问。   “别说是她爸不在,就算是她爸在,也不见得给她做一顿饭。她和班上一个叫熊萍萍的同学关系不错,哦对了,还有那个罗小芳……是不是这个名字,我也忘了。她经常到他们家里去吃饭,那个熊萍萍她妈还是我们班主任呢……”   “熊萍萍?就是半个月前,被绑架的熊萍萍?”魏树也是吃惊。   “可能是她吧……上学的时候,我也不怎么接触他们,不了解。”   “你是说,熊萍萍的母亲康如锦是你们的班主任?”单坤吃惊的是这个。   “是啊,带了我们三年呢。” 第16章 2021年9月【12】   电脑桌面被一张大大的照片占据,这是一张毕业照,照片上的孩子们尽管穿着朴素,但一个个的脸上都洋溢着充满青春与活力的笑容。照片的正下方用楷体写着几个大字--   河州市第一中学2013级初三四班毕业照。   这是程宛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在网上找到了这张毕业照。   两个小时前,她吃完早饭,准备返回,路过门卫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期望,以“丢失物品”为由,查看了小区的监控录像。答案并没有让自己惊喜。距离单身宿舍楼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并没有拍出任何异常情况,虽然昨天一天时不时地有人从下面经过,但似乎都没什么特点。   门卫的那个中年大哥建议报警,程宛只是笑了笑,并没答复,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单坤参与进来。   回到宿舍,在查看手机上没有任何特别的信息后,程宛打开了电脑。利用自己的工作账号,进入了专门的警用平台。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自己被停了职,但专属的工作账号仍然可以在警用平台自由登录。不过,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从而限制登录,她只有五分钟的使用时间。够了。   作为一桩绑架案的受害者,熊萍萍的个人信息,在警用平台上已有登记。而且当初为了寻找可疑份子,对其的人生经历也进行了一定的调查。这个“河州市第一中学2013 级初三四班”就是之前查出来的。但也仅止于此,再无其他。   根据这个,程宛又通过互联网,找到了一张当初的毕业照。   毕业照存在于一个网友的QQ空间里,看样子,也是一个同班同学。   程宛以“同学”的名义给他发了消息,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个空间已经有两年没有更新过了。   七年时间,不管是熊萍萍、罗小芳,还是闫敏柔,变化都不小,不过依据那张神秘的三人照片,程宛还是轻易地在毕业照上找到了三个女孩。   三个女孩的个子都不高,都站在第一排,尤其是熊萍萍,还坐到了最前排老师的身边……   不,这不是普通的老师。   将照片放大,虽然还有些马赛克,可依然看得清老师的容貌。   康如锦?熊萍萍的妈妈?   康如锦竟然是初三四班的老师?而且看她坐的位置,应该是班主任?   “滴滴滴……”   微信提示音忽然响了起来,上面是熟悉的名字--单坤。名字下面是他的留言--   “熊萍萍的母亲康如锦,是三个人初中时的班主任。”   倒吸一口冷气,怎么如此“不谋而合”?   程宛不知道单坤是如何得到这个相同的信息的,只是这样的方式让她觉得恐怕,好像自己在他面前不着寸缕,被他一览无余。   她看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但又不得不承认,自己今后可能会需要他的相助。这使得她昨晚上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出现了摇摆。看着手里的三人照片,她陷入了沉思,是否应该把这个发给他,或许对他也是个助力。   做还是不做?她就这样纠结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将她惊醒……   “是你?”眼看着闫敏柔出现在自己面前,程宛有些吃惊,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才上午十点。按照规律,她这时候还没有收摊……   “我身体不舒服,提前回来了。”看出程宛的疑虑,闫敏柔这样解释了一句。   “需要我帮忙吗,陪你去医院?”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过不是去医院……”闫敏柔似乎有些犹豫,低下头,轻抿双唇,似乎不知该怎么说。过了好一阵,她才举起手机,递给了程宛。   她要干什么?程宛有些不解,但还是依着她的暗示,将手机接了过来。手机上是一张照片,就是自己执行完狙击任务下楼的那张照片。   虽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张照片,可当她从别人手里递向自己时,程宛心里还是难以倾诉的委屈和无奈。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自己只是在执行任务,为何还要无端地受到那些人的“口诛笔伐”?最关键的是,被人在现实生活中认出来,意味着什么;尤其这人还是受害者的朋友……   “罗叔叔不会的,他不会杀了萍萍的。”   突听这话,程宛陡然一惊,抬头看去,女孩眸子里是坚定的眼色,义无反顾。   左右看看,楼道里没什么人,程宛将女孩让进屋,并且关上门。进了屋才发现,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椅子,只能让客人坐在床上。水杯茶壶更是没有,好在出发前自己买了几瓶矿泉水准备路上用,也没喝完。于是她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还未开封的矿泉水递给了她,女孩并不在意,甚至于没有打开。只是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再开口,却是另一个话题--   “能不能带我去找萍萍,我想去看看她。”她说着,望向程宛,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程宛不忍拒绝,想起那张照片,三个女孩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让我怎么带你去啊?”程宛轻轻地说着,声音也尽可能地温和。   “我……”闫敏柔有些犹豫,然后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摸出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长方形东西。看样子像是照片……   照片?程宛又是心念一动,难道……   女孩小心翼翼地把手绢一层一层地拨开,像极了在展开一个易碎品。果然是一张照片。只见她轻抚着照片,嘴角上扬,带着一缕淡淡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差不多两分钟,才双手托起,非常谨慎地递到程宛面前。   是那张照片,程宛克制自己,不要让情绪显得异常。她拿过来,皱着眉头,仔细欣赏着;然后又移开目光,看向对面的闫敏柔,带着些疑问:“你们是朋友,从小一起长大?”   “也算是吧,我们是初中同学,在一起三年了,关系一直不错。这张照片还是初一放寒假,我们一起去水库游玩,康老师,也就是萍萍的妈妈,给我们拍的。”   原来如此,镜头那边是康如锦。   “哪个水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就是现在的水上乐园,当初还没有现在这么好,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坝……你看照片,周围还有一些水泥堆,当时正在建。”闫敏柔指给她看。   程宛看了,果然如他所说,照片的背景杂乱无章,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石、泥土等物。三个女孩所在的位置距离河边不远,也没有任何保证安全的遮挡物,整个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在建工地。   “是康老师带你们去的吧?”   闫敏柔叹了口气:“我们三个人的家庭都不完整,在班上都是被人看不起的,别看萍萍她妈是班主任,也不例外。可能是物以类聚吧,我们三个人只能是报团取暖。康老师很照顾我,我爸有时候长时间不回家,她就让我去她家吃饭,还给我辅导功课,我给她钱,她也不要……哦,还有那个罗叔叔,也很照顾我。”   她好像是在强调什么。   程宛初时没反应,碰见女孩眼里期望的颜色,她轻轻地点点头,表示理解。   闫敏柔似乎看到了希望,接着说下去:“爸爸经常不回家,有时候康老师需要在学校里改卷子,回不来。我们三个就一起去小芳家,罗叔叔每次都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罗叔叔做的饭特别好吃,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做的那道鱼香肉丝,味道非常好。只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说到这,女孩默默地垂下头去,脸上的表情也由刚才回忆中的温馨甜蜜,转换为遗憾、无奈的颜色。不经意间,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声地感慨着岁月的流逝。 第17章 2010年9月【1】   1号,这是开学的第一天,熊萍萍走入教室,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仿佛是“嗖”的一声,tຊ天地间突然安静了,落针可闻,耳边莫名地涌动着嗡鸣声,刺激着耳膜,并且过了很长时间,仍然挥之不去。   尽管把头压得很低,可她依然可以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那种异样的目光。所有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让她几乎觉得自己是一只来自于外太空的稀奇物种,关在动物园的笼子里,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游客的张望,或是嘲笑、或是好奇、或是冷漠。独独没有尊重。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却无力改变任何现实。   她非常清楚,所有的异样都来源于自己的母亲--康如锦,这个班级的班主任。   老实说,做妈妈的学生,熊萍萍已不是第一次了。想当初在村办小学,除了妈妈,就只有四个老师,所有人都是妈妈的学生,包括自己。当时的自己心里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是发自内心的骄傲。老师就是自己的妈妈,对她来说,自己是她独一无二的学生。这样的特别,难道不值得她骄傲吗?   然而,当她走进这个全市第一的中学,再次成为妈妈的学生,这样的特别突然之间荡然无存。因为她知道,现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被父亲抛弃的女儿。正因为被抛弃,才有可能作为离婚条件,转学、转户口,进入这个第一中学。妈妈,这个毫无编制的乡村教师,才有可能直接被分配为初一年级的班主任。   在所有人看来,母女俩不配,得到的一切都是走后门。   他们没有人知道,很久之前,妈妈大学毕业,是被特招进入这个学校的,当时这个学校里包括妈妈在内,只有三个大学生。如果不是为了爸爸的“创业梦”,现在的妈妈在学校里的地位可想而知,绝不会是现在这样,被别人说成是走后门;而自己也不可能是别人口中的“关系户”,想想都委屈。   她也曾想离开这个班,去别的班上,但看到母亲每日废寝忘食、认真备课的身影,话到嘴边,她忍住了。就这样,直到正式开学的那一天,她还是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妈妈。   上课铃声响了,她不作他想,匆忙回到座位上,取下书包,拉开拉链,找出接下来要用的语文书。可能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眼角。看着她揉着眼睛、痛苦万分的模样,熊萍萍暗叫不好,自己闯祸了。好在,老师还没有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有碰疼你吧?”她急忙压低声音道歉。   “不要紧,没事的。”女孩揉着眼睛,抬起头,向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熊萍萍这才看清楚女孩,一头齐颈的娃娃头,笑起来半眯着眼睛,活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瞬间浇灭了她心头的不安。还想和她说些什么,突听门外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熊萍萍急忙转过身,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   康如锦走进教室,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女儿身上,也不过半秒钟,就移开了目光。简单的起立问安后,她叫起了班长,询问学费的情况。   “报告老师,就剩下罗小芳和闫敏柔没有交了。”   说话的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高挑女生,说起话来有些高傲,处于她斜对面的熊萍萍甚至可以看清她翻起来的白眼。   老实说,熊萍萍不喜欢她,她看得出,妈妈也不喜欢她。但据说是某个市领导的亲戚,又曾经拿过什么作文大赛的冠军,各方面的压力,让妈妈不得不选择她作为班长。   接下来,妈妈将罗小芳和闫敏柔叫了起来。她没想到,两个女孩就在自己身边,尤其是罗小芳,就是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到的女孩,就在自己身后,而那个闫敏柔,则是自己的同桌……   幸好,妈妈没有批评他们,什么也没说,就让他们坐下了。接下来就是正常的上课。初时,熊萍萍还有些担心,见此情景,便安了心。不敢回头,只是悄悄地打量着身旁的闫敏柔,只见她仍旧是低着头,快要压在桌子上了,两只胳膊围拢,好像是个围带,彻底将自己包围起来。   因为是九月份,天气还有些炎热,大家穿的都是短袖。她可以清晰地看见女孩胳膊上一道道抓痕,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被打了吗?   “认真听讲,不要开小差。”康如锦敲了敲讲台。   接触到妈妈慑人的目光,熊萍萍打了个寒颤,赶快集中注意力,但还是忍不住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下课的时候,妈妈看了她一眼,她知道,这是召唤;本以为是为着开小差的事情,出去以后才知道,原来是让自己把罗小芳、闫敏柔悄悄地叫进办公室。正当她考虑着是否将闫敏柔受伤的事情告诉妈妈,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高跟鞋、打扮的有些邋遢的中年女人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是来给孩子交学费的。”说着,女人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   康如锦没有马上接,只是皱着眉头问:“你的孩子是……”   “闫敏柔,我是闫敏柔的妈妈。”   说话间,闫敏柔也从教室里走了出来,看了老师和熊萍萍一眼,然后便依在妈妈身边。   “哦。”康如锦看着母女俩,好像是为了把他们对照在一起,然后从一摞教案里掏出一个灰色的笔记本,“闫敏柔的家长是吧,麻烦你登记一下个人信息,方便随时交流。”   “好的好的。”女人拿过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就开始奋笔疾书。在这个过程中,长长的衣袖被微风卷起,露出些已经退了色的陈旧伤痕。   熊萍萍微微有些惊讶,她也有。再看看妈妈,居然也皱起了眉头,这令她不禁开始考虑,是否要将闫敏柔的情况也告诉妈妈。   但很快,女人签完了字,又对女儿交代了几句,然后便匆匆地走了。而此时,上课铃声又响了,就算是有无数的理由,康如锦也不敢再耽误孩子,吩咐女儿和闫敏柔赶快回教室,自己也向着办公室的方向快步而去。   上课的第一天还算是平静,因为都还不太熟悉,所以也没什么打闹。好几次,看着身边的闫敏柔,想着母女俩胳膊上的伤痕,熊萍萍都想开口问问,但看着女孩冷冰冰的样子,也只能作罢。好在,还有一个罗小芳,也算是个开朗之人,因为刚才的意外,使得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下课的时候都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放学的时候,熊萍萍是值日生,留在班上扫地。   “听说,你爸妈离婚了,你爸还给你带了个小弟弟。”   耳畔响起尖锐的声音,抬头看了眼,是班长贾香。懒得理她,熊萍萍继续低头干活。   “我见过你爸,还有你那个后妈,就是前几天,在大饭店,你那个后妈,打扮的可时髦了。跟他一比,你妈就是个农村大妈,怪不得你爸要离婚……哎哎哎,你干什么,会不会扫地啊?”   “你碍事了。”熊萍萍懒得和她废话,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这么一句,一语双关。   “熊萍萍,别以为你妈是班主任,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告诉你,把我逼急了,把你们赶出学校,你信不信……你还扫……”就这样,在那把魔力笤帚的追逐下,班长贾香被扫出了教室。不服气的她还在出门以后,狠狠地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   熊萍萍没理她,对于他人吃惊的目光,只是翻了个白眼,接着干活。   爸爸的情况,她是知道的,那个女人,她也是见过的。只是在她看来,天底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比不过妈妈的一分一毫。总有一天,爸爸会后悔。   那个女人给爸爸生了个儿子,奶奶还专门打电话过来,冲母女俩冷嘲热讽,还“好心”地要派一辆车接她去吃“弟弟”的满月酒,不等他把话说完,熊萍萍就挂断了电话,母女俩相拥了很久,但谁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甚至连鼻头都没有发酸过。经历了这件事,熊萍萍恍然大悟,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到形同陌路的过客,原来只不过是一念之间。   打扫完卫生,熊萍萍背上书包,准备去和妈妈汇合,到了才发现,妈妈身边还有一个人,罗小芳。   “都在一个小区,一起走吧。”康如锦这样说。   听到这句话,熊萍萍有些兴奋,上学第一天交到的好朋友和自己在一个小区,真的是缘分,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却发现女孩意兴阑珊,而且眼圈微红,好像是刚刚哭过。   难道是妈妈说她了?   熊萍萍不安地望向母亲,却见她搂着罗小芳的肩膀,一路上都在轻声安慰。从他们的只言片语里,她总算是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罗小芳很小的时候父母tຊ离婚,她和父亲生活。为了让她读到一个好的学校,她爸爸罗嘉豪卖了家里的田地,在城里租了房子,打工为生。最近一段时间,她爸爸没找到什么活计,暂时拿不出钱给她交学费……   康如锦安慰她不要着急,自己可以暂时帮她垫付,什么时候有了钱还给她就是了。   对于康如锦的好意,罗小芳感激不尽,一直在道谢,眼中含泪,差点给母女俩跪下了。直到熊萍萍插科打诨,气氛才变得和谐起来。   不到十分钟,三个人就走进了翠湖小区。熊萍萍和妈妈也租住在这里。虽然是爸爸熊大裕掏的租金,可这地方却是妈妈选择的。爸爸最初是不愿意的,不为别的,只是觉得一个月两千块钱的租金贵了些。结果妈妈的一句“想当初,我也是有资格要到这里的房子的”,就使得爸爸闭了嘴。纵然是不情不愿,但还是乖乖的交了三年的租金。   虽然是一个小区,但并非一个方向,三个人在十字路口分了手。路过6号楼时,就看到楼道口聚集了好些人,康如锦本不想去凑热闹,但眼见着女儿已经跑过去了,也就只能跟过去。扒开人群,便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女的跌坐在地,女人紧紧的把女孩抱在怀里,看样子是母女俩。待他们抬起头时,熊萍萍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闫敏柔和她妈? 第18章 2010年9月【2】   看见老师,闫敏柔似乎也有点吃惊,但她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缩在母亲怀里,好像是羞于见人。   母女俩受了伤,脸上、胳膊上都有些新鲜的伤痕。虽然围观者众多,但都是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并没有人主动出手,去帮助母女二人。   康如锦似乎看不下去了,放开女儿,直接越过人群,走到母女面前,取下头上的披风,准备披在女孩的身上。好巧不巧,就在这时,楼梯口卷起一阵风,一个光膀子的高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母女面前,大喊一声:“别多管闲事……”一把推开康如锦,举起手里的鸡毛掸子,开始殴打地上的母女俩。   围观者接住了康如锦,还有好心人提醒她“别管了”,但她没有理会,整理好衣服,径自走过去:“你是闫敏柔的家长吧,我是她的班主任,现在过来家访的。”   这样的话使得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那打人的男子,也是把手举在半空,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   康如锦并没有去闫敏柔家里,而是带他们去了自己的出租屋,在这之前,她把钱包给了女儿,让她去外面的药房买一些活血化瘀的外敷药。   熊萍萍回到家里,康如锦正在和闫敏柔的妈妈坐在沙发上聊天,闫敏柔则独自一人安静的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刚发下来的英语书。   “我去给孩子交学费,没有提前告诉他……”闫敏柔的妈妈说起这件事显得很平静,仿佛对她来说,已经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她爸爸……”   “欠了别人的钱,不想让孩子上了……”   “那怎么行,现在是九年义务教育,必须上……”   “所以啊,我拿到工资,第一时间就去给孩子交学费。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闫敏柔的妈妈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暗暗垂泪,闫敏柔似乎也有了感应,放下手里的英语书,走过来,将妈妈抱在怀里。   看到这一幕,熊萍萍似乎感同身受,也走到妈妈身边,彼此相拥。   “没想过离婚吗?”康如锦再接着问。   “没用的,那个男人就是个狗皮膏药,就算是离了婚,他也会咬着你不放……康老师,我不像你,我没什么文化,我娘家人在这里,还有敏柔……”她低头爱怜地看了眼女儿,“我没办法离开的,你让我怎么放得下?”   康如锦感同身受,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给他们抹了药,又留他们在家里吃了晚饭,闫敏柔的妈妈不好意思坐享其成,安排好女儿,便跑到厨房里帮忙。熊萍萍和闫敏柔围着茶几做作业,期间,熊萍萍有些不会的题目,也会主动开口,请教闫敏柔。渐渐的,两人的话多了起来,讨论的话题也不仅仅拘泥于学业。熊萍萍惊人的发现,闫敏柔知道的东西一点也不少。   “以后放了学,就让孩子到我们家来写作业,刚好给萍萍补补课,我查过,敏柔的学习不差的。”晚上九点,将闫敏柔母女俩送出门时,康如锦特意这样说。   熊萍萍这时也拉着闫敏柔的手,补充说:“我们以后晚上一起做作业。”   闫敏柔点点头,眸子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熊萍萍拍拍她的肩膀,那一刻,是两个孩子间无声的承诺。尽管没有说出来,这份承诺却是早已印刻在各自的心里,生根发芽,肆意生长。   闫敏柔母女俩离开后,熊萍萍和妈妈都沉默了,康如锦只是在确认女儿已经完成作业后,便去厨房里烧水让她洗漱,并嘱咐她早点休息。熊萍萍一直觉得母女俩应该说些什么,比如闫敏柔她爸爸打人这件事。但妈妈什么也不说,她也不好开口。躺在床上时,她想起闫敏柔,时而悲伤,时而庆幸。   悲伤在于不管怎样,闫敏柔还有个爸爸,而自己没有;庆幸的是,虽然爸爸抛弃了他们,但至少从来没有虐打过他们。   熊萍萍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世界上最惨的那个人。   吃过早饭,母女俩下了楼,再次路过6号楼时,康如锦让女儿把闫敏柔喊了几声。很快,小小的脑袋出现在五楼西户的窗户外,应了一声,不到一分钟,楼道里就传来轻轻地脚步声。闫敏柔背着大大的书包,低着头,快步来到他们面前,熊萍萍这才发现,在她的眼角出现了一个新的血痂。   “回去后,你爸爸又打你了?”康如锦问她。   闫敏柔点点头,依然把头压得很低,不愿让人看见。   “你妈妈也是?”   闫敏柔依然是颔了颔首。   “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没用。”女孩的声音很低,近似于蚊子叫。   熊萍萍本以为妈妈会说点什么,谁知道她只是将闫敏柔抱在怀里,搂了搂,轻叹一声,便带着两个孩子往外走,经过小区门口的大药房时,她让两个孩子先走,自己则进去买药,很快,她拿着跌打损伤的药剂来到他面前,交给闫敏柔,还特别嘱咐她,到学校的厕所涂抹,不用担心迟到。   到了学校,闫敏柔本想先回教室放书包,却被康如锦制止,并且她还让女儿陪着一起去。   刚上学,卫生间里还没什么人,当着熊萍萍的面,她无所顾忌的脱下衬衫,熊萍萍这才发现,除了脸上,胳膊上、胸口处、脖子上……到处都是香烟烫过的记号。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告诉妈妈,然后报警。关键时刻,闫敏柔却拉住了她--   “没用的,我们报过警,刚开始还拘留一下,可回来以后,他还要打,而且更狠;到了后来,警察一来,他就跪在地上,求妈妈原谅;警察一走,她就变本加厉,我们能怎么样……”闫敏柔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似乎在说着别人的事。   熊萍萍突然理解了妈妈的沉默,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将无奈压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帮闫敏柔涂抹着身上各处的伤口。   做完这些,距离上课就剩下两分钟的时间了,二人背起书包,慌慌张张向教室跑去,看到妈妈站在门口的那一刻,她松了口气,最起码不会判定为迟到。   妈妈身边还有一个人,是坐在后面的罗小芳,她正和妈妈说着些什么,忽然间,她捂住胸口,身体慢慢地前倒,幸亏康如锦就站在她面前--   “罗小芳,罗小芳,你怎么了,罗小芳……”   “她有心脏病,药在书包里。”闫敏柔突然喊道。   她怎么会知道?熊萍萍觉得奇怪,康如锦却是来不及考虑,翻找了一下罗小芳的书包,果然发现随身携带的药瓶。吃了药,罗小芳慢慢的苏醒过来,可康如锦还是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   罗小芳推说不用,却惦念着上课迟到。   康如锦没有让她去教室,而是把她带到了办公室,并催促女儿和闫敏柔赶快去上课。   熊萍萍记挂着罗小芳,一下课,就拉着闫敏柔去了妈妈的办公室。   其他老师还没有回来,办公室里只有妈妈、罗小芳,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熊萍萍猜想,他可能就是罗小芳的爸爸。悄悄地打量了一番,男子看起来有些苍老,皮肤发黑、起皱,一看就是经历过风吹日晒、没有好好保养,听说是长时间在工地上做体力活的。不过很难得,罗小芳看起来却是干净整洁的。   男子一直在向妈妈表示感谢,而妈妈却不以为然,只是建议道--   “带孩子去医tຊ院看看吧,这样发病,情况是很危险的。”   “老师,我没事,我习惯了,吃了药就好了。”罗小芳先开口,苍白的脸上因为急切而有了些红晕。   那男子连连点头,不停地赔笑。   这时候,老师们陆陆续续回来了,熊萍萍听见妈妈发出一阵细不可闻的叹息声--   “萍萍、敏柔,你们带罗小芳一起回去吧,也快上课了。”   就这样,三个女孩手拉着手,离开了办公室。   妈妈和罗小芳的爸爸还说了些什么,熊萍萍不得而知。只是在下午放学前的班会上,妈妈突然调整了几个人的桌位,其中就包括熊萍萍左边的那个男生,取而代之的自然是罗小芳。熊萍萍知道妈妈是故意的,自然是乐见其成。这样一来,和自己关系最好的两个人就和自己坐在一起了。   不仅如此,放学后,妈妈还带着闫敏柔、罗小芳一起回了家,三个女孩一起在客厅里写作业,时不时地爆发出愉悦的笑声,使得厨房里的康如锦也不由地会心一笑。   罗小芳没有挨到吃饭,她爸爸就来了。熊萍萍本欲挽留,遭到父女俩婉拒后,便恋恋不舍地送他们离开了。   “你怎么知道罗小芳有心脏病、而且书包里有药?”罗小芳走后,康如锦好奇地问着闫敏柔。   “报名那天,在校门口,罗小芳犯病了,她爸爸是在她书包里拿的药……”   康如锦点点头,由不得陷入了沉思。   闫敏柔要走时,目光中写满了留恋,熊萍萍也舍不得,可晚上九点过了,不让她离开是不成的了。只不过走之前,她被康如锦拉着,千叮万嘱--   “如果有什么事,记得给老师打电话。”   送走了闫敏柔,母女俩的生活才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平静,谁也不说话,各做各的事。熊萍萍写完作业,便去了卫生间洗漱,刷完牙,妈妈端来一盆热水,随后突然来了一句--   “以后他们俩有什么事,马上过来告诉我。”   熊萍萍点点头,并没有好奇地问一个“为什么”,她想,这就是母亲让三个人坐在一起的目的吧。   整十点,熊萍萍上了床,这是妈妈的规定,晚上十点,必须上床睡觉,不能找任何借口。可妈妈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她还在备课,而且往往是战到半夜一两点。她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妈妈可以,自己不行?明明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百无聊赖的她只能看着窗外数星星,计较着刚才和闫敏柔讨论的那部课外书。   “砰砰砰,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使得她猛地从床上起身,妈妈已经跑到门口,打开房门,等她光脚跟过去时,看到的是一脸狼狈、只着睡裙的闫敏柔--   “康老师,我妈她不行了。”女孩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第19章 2010年9月【3】   当天晚上,闫敏柔留在了他们家,康如锦在打了120后,便陪着她妈妈去了医院,闫敏柔被她坚决地留了下来。只是,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对熊萍萍来说,这是一个普通的夜晚,这一晚,她睡得很沉;以至于当她早上起来,看见闫敏柔那因为一夜没睡而产生的黑眼圈时,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罪恶感,闫敏柔的妈妈生命垂危、不知道是死是活,自己居然还可以睡得着,太冷血了。   妈妈还没有回来,熊萍萍只能自己准备早饭,就着面包喝着早餐奶。闫敏柔吃不下,劝了好半天,她也不吃。提着书包就要去医院,熊萍萍怎么也拦不住。恰在此时,妈妈来电话了,告诉他们,闫敏柔的妈妈已经脱离危险,并且苏醒过来,让他们不用担心,按时去学校。   熊萍萍又是安慰又是恐吓,总算是把闫敏柔拉去了学校,半路上碰到了罗小芳,两个人一起安慰,并约定放学以后陪闫敏柔去医院。   妈妈请假了,代课的老师尽管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可熊萍萍依然看得出他们脸上的不悦,尤其是听到从他们口中时不时地出来“有关系”这三个字,她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骂一顿。但她知道,她不能,如果自己一时冲动,可能的后果就是母女二人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闫敏柔看起来心事重重,上课的时候,注意力不集中,被老师敲了好几次桌子,即便是熊萍萍暗中提醒,也免不了挨骂。   下课的时候,三个人坐在楼道里,闫敏柔再次提出请假去医院,熊萍萍和罗小芳都劝她不要着急。   “听说昨天晚上你妈又被打了。”   还是那尖锐的声音,贾香,班长。这一次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十几个人将他们包围。这些人,熊萍萍还叫不出名字,但也知道,他们是贾香的跟班。   熊萍萍不想和他们起冲突,拉起了闫敏柔,转身离开。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阻拦,只是在身后冷嘲热讽--   “听说是进医院了,怎么着,被打死了?闫敏柔,你是不是该披麻戴孝一下……”   此话激怒了闫敏柔,她突然返过身,对着贾香就是一拳。幸亏贾香躲得快--   “你居然敢打我……”贾香怒目而视。   “谁骂我妈我打谁。”闫敏柔扬起下巴,不惧挑衅。   “谁骂你妈了,谁骂你妈了,我说的是事实,昨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贾香理直气壮。   “事实也不是这么说的……”熊萍萍看不下去了,也开始怼她。   “你还有脸说她,想想你自己吧,你爸都不要你了,上次的订婚宴,你奶奶亲口说了,没有你这个孙女……”贾香转移了目标。   熊萍萍也被气急了,紧抿双唇,冲过去要打贾香,可对方人多势众,不一会就把熊萍萍和闫敏柔二人摁倒在地,噼里啪啦的打起来。幸亏罗小芳站的远,才没有受到牵连,打不过,她只能大叫着求助:“别打了别打了,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没有人听见她说的话,路过的人也是敬而远之,躲得远远的。眼看着好朋友被打,罗小芳急的快哭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冲过去,试图将两人拉起来,却不想被其中一个打人者狠狠地推了一把,使得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靠在栏杆上,捂住胸口,心脏,好疼啊。   熊萍萍第一时间发现了情况,大叫一声,推开人群,冲到他面前:“小芳,怎么了,是不是心脏病发了……”   一听这话,贾香等人怕了,连连后退,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熊萍萍顾不上理会他们,只是不停地安慰着罗小芳,看她并没有好转迹象,反而是翻起了白眼,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还好,闫敏柔反应快,迅速返回教室,拿来了罗小芳随身携带的速效救心丸,给她吃了,罗小芳这才总算是转危为安。熊萍萍见是如此,也是长舒一口气,回头故意恐吓贾香:“如果小芳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杀人凶手。”   那个贾香显然是被吓着了,向后一倒,差点摔跤。被人扶起来后,她气不过:“这不是好好的吗,装什么装?想要讹人,姑奶奶可不吃这一套。”   此话一出,后面的跟班纷纷响应。   闫敏柔举起手里的药瓶:“你们看好了,这可是速效救心丸,小芳随身带着呢。”   贾香仍然是嘴硬:“那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医生,谁知道这瓶药是什么;再说了,既然有病,就好好地回家呆着去,上什么学,若是出了什么事,赖到我们身上,我们可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就是啊,罗小芳,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该来上学,省点钱,留着治病多好。”另一个长发女生附和道,“我听说,你妈妈不要你了。为什么不要你啊,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病秧子,注定养不活啊。你看看你爸爸现在多辛苦,你也应该体谅体谅,别给他增加负担了。”   “哎呀,原来又是个没妈的,怪不得在一起,真的是物以类聚啊……”又有人开始冷嘲热讽了。   “如果我是她妈,我也不要她,反正是一死,花多少钱,也活不了的……哎呀,罗小芳,你居然敢打我……”   母亲的抛弃始终是罗小芳心里的痛,如今被人这般提及,她早已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冲过去,给那女孩狠狠地一个巴掌。   女孩被打到在地,贾香等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大吼道:“罗小芳打人了,罗小芳打人了,姐妹们,我们给陆小秋报仇……”随即,以贾香为首的十几个学生又开始对三人展开了新一轮的拳打脚踢。对方速度太快,熊萍萍根本没有招架能力,但还是和闫敏柔一起在第一时间护住了罗小芳。   “干什么,别打了,快住手,快住手……”   妈妈来了,熊萍萍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得救了。很快,一只温暖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抬眼对上母亲焦急的目光tຊ--   “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哪里……”作为母亲,康如锦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女儿。但见她只是脸上有些灰色的印记,没什么大碍,便急忙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个人。就在这时,“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接着就是贾香那不依不饶的哭喊--   “熊萍萍推我,熊萍萍推我……”   “就是这样,这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不能激动……我亲眼看见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但如果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熊萍萍才发现自己在这个教师办公室已经一个半小时了。腿有些发麻,再看看身旁的闫敏柔,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两个人都是咬牙坚挺。这时,旁边的罗小芳看不下去了,企图从椅子上起身,却被熊萍萍死死地按住。毕竟,罗小芳可是病人。   这一个半小时里,妈妈一直在打电话,熊萍萍甚至怀疑她忘记了三人的存在。校长的电话、教育局的、贾香的父母的、还有那个陆小秋的家长……一个又一个,都是直接打到妈妈的手机上,往往一个电话还没有结束,另一个电话就打进来了。熊萍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看来传言贾香“有背景”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最后一个电话是贾香她妈妈的,接完电话,康如锦终于放下了手机。抬头看着面前的三个女孩,欲言又止。转过身,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妈,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打的,你给我处罚吧。”熊萍萍主动站出来,扛起了责任。   “我也打人了。”闫敏柔也向前一步。   罗小芳准备起身时,又被康如锦提前按住--   “老师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没想到老师会说出这样的话,三个女孩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但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这么多人来问,老师必须在课堂上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康如锦说着,在三个女孩身上各绕了一圈,“但老师绝不会把责任压到你们某一个人的身上。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确切地说,你们所有人都有责任。所以,老师等一会会在课堂上把所有事情讲清楚……罗小芳,老师想在这里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老师想把你的情况给班上的同学说一下,可能涉及到你的隐私,你愿意吗?”   罗小芳支吾半天,拿不定主意。抬头看看身旁的两个同伴,也就坚定地点了点头。   康如锦如释重负,再次松了口气:“从今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老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尤其是那个贾香。如果我不在,可以去找别的老师,如果他们不管,等我回来再说;切记,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不能动手。动了手,我可能也保护不了你们……”   最后一句话,康如锦声音低沉,细不可闻。不知道他们两个听见没有,但熊萍萍听得真真切切。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去和那个贾香起冲突,开学没多久,就给妈妈惹了个大麻烦,想到这,她免不了自责。不过转念一想,那个贾香看起来本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就算没有今天的事,她早晚也会找自己的麻烦,上次打扫卫生就是个例子。   下课铃声响了,康如锦让三个女孩先回教室,自己马上就到。临行前,她叫住了闫敏柔--   “你知不知道爸爸在哪里?老师已经报了警,可是警察找不到你爸爸……”   “我也不知道,昨晚上她和妈妈吵完架就跑了,我不知道他去哪了……”闫敏柔眼神呆滞,有些茫然。   康如锦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好了,回教室去吧。”   “老师……”闫敏柔欲言又止,“妈妈怎么样了,我可以去看她吗?”   “当然可以,放了学,老师带你去。” 第20章 2010年9月【4】   或许是因为那场特殊的班会,或许是“心脏病”这个尚方宝剑,从那以后,贾香等人对于罗小芳总是敬而远之。尽管有时候也会无缘无故招惹熊萍萍和闫敏柔,但因为三个人总是在一起的,基本上找不到“单挑”的机会,久而久之,也就对三人没有兴趣了。这样一来,熊萍萍和闫敏柔在罗小芳这个“保护伞”的庇佑下,和贾香等人形成了“互不侵犯”的模式,彼此相安无事。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熊萍萍、闫敏柔、罗小芳几乎是形影不离,上学放学都在一起。闫敏柔的妈妈住院了,罗小芳的爸爸又是早出晚归,所以三个人的晚饭基本上都在熊萍萍家里。康如锦除了要给三个孩子做营养丰富的晚饭,还要专门给闫敏柔的妈妈做一顿病号饭。即便是后来她出院了,康如锦依然是事无巨细,直到对方身体康复为止。   闫家祥还没有下落,可闫敏柔似乎也不着急,甚至于母女俩的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暗地里,闫敏柔曾悄悄地对熊萍萍说--   “希望爸爸永远也不要回来。”   对于闫敏柔这个“梦想”,熊萍萍非但不觉得惊讶,反而是深以为然。   如果她爸爸的回归给母女俩带来的只是无尽的痛苦,那这样的“一家团聚”意义何在?   就好像是自己,本以为爸爸的离开会是暗无天日的痛苦,到了才发现,和原来没什么区别。大概是因为当初爸爸本就长时间的不在家,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离开。而且因为没有了重男轻女的奶奶和无事生非的姑姑,熊萍萍也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之当初更为自由和美好了。   只是这样的轻松自由对闫敏柔母女俩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债主找上门来,张口就要二十万。拿不出钱,那些人就打砸抢。康如锦打电话报警,那些人关不了两天又被放出来,再次变本加厉对付母女俩,还把他们家砸了个稀巴烂。那段时间,闫敏柔和他妈妈无家可归,只能暂住在熊萍萍家里。   为了防止那些“债主”报复,两个女人不得不轮流守夜,保护两个孩子的安全。   即使是这样,熊萍萍仍然是提心吊胆、睡不着觉,每次一听见脚步声,都会下意识地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后来还是罗小芳的爸爸想到了办法,在房门口装上自动报警器,只要屋里的人发现不对劲,轻轻地摁一下开关,就会发出响彻云霄的报警声。就算招不来警察,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这些人吓跑。   “对不起,是我们连累了你和老师……”   躺在一张床的时候,闫敏柔忍不住向熊萍萍道歉。   熊萍萍却不以为意:“没事的,人多力量大,他们不敢来了。”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再没有人上门闹事了。   “你说,他们真的能找到爸爸吗?”过了许久,闫敏柔又问。   “一定能,警察叔叔可是无所不能的。”   “可我真的不想让他回来,但我又拿不出二十万……”   耳畔响起低低的抽噎声,熊萍萍知道,她哭了。这种矛盾的心情她也有过,曾几何时,她就在想,如果当初爸爸没有回家,是不是就不会有爸妈离婚这种事了?   日盼夜盼,如果注定是这个结果,那她倒是希望爸爸一辈子也不要回家,就好像是现在的闫敏柔,既希望爸爸早点回来保护他们、还清赌债;又不希望他这么快就回来,让母女俩再次陷入家庭暴力的可怕轮回……   闫家祥联系不上了,给他打电话,是关机状态,偶尔开机,也是打过去以后,马上关机,再打,就怎么也不通了。   闫敏柔母女俩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只说侦查,可具体的,一直没有说法。好在,那些债主再也没有来过,母女俩总算是过上了一段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   转眼间,期中考试结束了,学校史无前例的给学生们放了三天的假期。为了放松心情,康如锦答应女儿,带她去不远的农庄过夜,可以看星星、吃烧烤。熊萍萍欢呼雀跃,有多久,自己没有这样玩过了?依稀还记得,上一次的野游还是两年前的国庆节,爸爸突然回家,给了自己一个惊喜。然后一家三口在距离屋子不远的山上搭帐篷、搞野炊……   时光一去不复返,当日的欢声笑语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虽然只是近距离春游,可熊萍萍也觉得就两个人没意思,于是便叫上了闫敏柔和罗小芳。   “我要和妈妈回老家看外婆。”闫敏柔这样说。   熊萍萍有些遗憾,但好在罗小芳一口就答应了,让她对这次出游又多了一份期待。按照妈妈的说法,下一次三个人一起去,那份遗憾才慢慢地被她抛之脑后。   罗小芳的爸爸不愿意给康如锦惹麻烦,多次阻止罗小芳。康如锦说了很多,再加上tຊ两个孩子的不断哀求,罗爸爸才总算是心软,答应女儿出去过夜。临行前,罗爸爸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交给康如锦。康如锦笑着接受,完后又悄悄地塞回了罗小芳的书包……   做完这一切,她顽皮的向女儿挤了挤眼睛。这是属于母女俩的秘密,熊萍萍因此而感到骄傲。   疯玩了一天,熊萍萍钻进帐篷里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外面仍然是繁星密布,身旁的罗小芳却是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帐篷的顶部。   “我想妈妈了。”   她突然说了一句,熊萍萍不知道对象是不是自己,只是感到难过。她妈妈真的抛弃了她吗?在她看来,被妈妈抛弃,比被爸爸抛弃,还要悲惨。   “你可以去找她。”熊萍萍忍着发酸的鼻头,这样对她说。   罗小芳重重地点点头:“嗯,我一定会去找她,长大以后。”   罗小芳睡着了,好像是因为这番话开解了自己。然而熊萍萍是睡不着了,她不知道在这个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   闫敏柔的遭遇,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能看出来;可这个罗小芳,她却怎么也猜不透。曾经,她问过妈妈,妈妈似乎也不知情,同时也不断地叮嘱她,不要开口去问,除非她主动的亲口告诉你。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触碰女孩的伤口。可是刚才,她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机会,并且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何时才会再来。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玩耍可以使她忘记一切痛苦。睡一觉,熊萍萍便再不记得昨天晚上的遗憾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意犹未尽的恋恋不舍。   下了车,罗爸爸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着呢,一看见他,罗小芳就兴奋地奔了过去。   “康老师,对不起啊,给您添麻烦了。”   “罗爸爸客气了,小芳很乖的,我们已经说好了,寒假的时候,还要一起出去玩……”   走到6号楼楼下,喊了几声“闫敏柔”,没有人答应。康如锦想,可能还没有回来,毕竟后天才开学。   熊萍萍还想着和闫敏柔分享郊游的喜悦,见她不在家,便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把照片整理一下,明天给她看时,也可以好好地炫耀一下……   然而,第二天,闫敏柔和她妈妈还没有回来……   第三天,闫敏柔旷课了。   没有人关心闫敏柔为何会旷课,除了熊萍萍和罗小芳。作为班主任,康如锦把这件事反映给了学校。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流感突发、请假的学生很多,学校并没有太在意,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忘记请假的生病学生,但康如锦却不这么想,她担心闫敏柔母女俩可能出了什么事;可问题是,闫敏柔妈妈留下的手机号码怎么也打不通。   “闫敏柔有没有手机,你们三个玩得好,她有没有和你说过其他的联系方式?”康如锦把女儿当成最后的希望。   熊萍萍摇摇头,闫敏柔就是个刚上中学的学生,怎么可能有个人的手机号码?妈妈根本就是在开玩笑。   在她的印象中,那时候全班只有那个贾香,上学带了个手机,是一个二手的诺基亚,和妈妈新买的这个一模一样。因为这个手机,贾香几乎是成为了全班的焦点,每次下课后,她那里总是围了一群人,众星捧月一般,好不得意。   不过话又说回来,贾香家里有权有势,自己带个手机上学很正常;可闫敏柔家里什么都没有,她妈妈的手机还是个用了多年的二手货,她自己怎么可能有手机?   在女儿这里没有找到答案,康如锦并没有放弃。她记得开学之初,所有学生都填了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上面不仅包含了家庭住址、父母的工作单位、联系方式,还有籍贯户口,说不定可以在那个上面找到关键信息。   “快起来快起来,敏柔的妈妈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熊萍萍揉着惺忪的眼睛,睡眼朦胧的问了一句。房间里还是黑黢黢的,天还没亮。   “突发疾病,去世了。”   “啊?”这一回,熊萍萍彻底清醒了,“扑通”一下从床上翻身坐起,抱着妈妈的胳膊,“生什么病了,上次见面不还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刚刚联系上她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我想去看看。”见女儿已经苏醒,康如锦也就不管她了,只是边穿衣服边叮嘱道,“这两天你自己在家,钱我放在抽屉里了,你自己去拿;想找我了,就去找你罗叔叔,他有我的电话号码,学校那边,我已经请过假了,有人给你们代课,这几天你就自己照顾自己吧。”   “妈,我也要去。”熊萍萍也开始快速地穿衣服。   康如锦阻止了她:“你不能去,本来学习就一般,耽误几天,很有可能就赶不上了,你和人家敏柔不一样。听话,好好地待在家里,好好学习,妈妈会估摸着时间给你打电话的。”说完,她俯下身去,抱了抱女儿。临走前,她忽然想到什么,还是决定告诉女儿,“刚才敏柔和我说,她妈妈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   心脏病?这不是罗小芳得的病吗?怎么闫敏柔的妈妈也得了,而且还去世了? 第21章 2021年9月【13】   河州市精神病院--   这是程宛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院里院外,依然是两个世界。院外车水马龙、平淡如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院子里却是安安静静,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往前走了很远,看到那幢巍峨庄重的住院部时,才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来来去去。那是一些特殊的病人在走廊上晒太阳。   上次来的时候,程宛也问过熊萍萍的主治医师,为什么不让那些人到院子里来活动。   医生告诉程宛,医院里本来是有这项服务的,但因为这些患者不好控制,出了病房,就开始四处乱窜,有时候医生找都找不到。更有甚者,翻出围墙,跑到院外吓到了路人,甚至是造成了交通堵塞。久而久之,医院为了避免万一,只能把他们封在大楼里,既确保他们的安全,又保证他们不会伤害到别人。   来到接待室,程宛交出了证件,顺便让身边的闫敏柔也把身份证拿出来。   闫敏柔没问题,出问题的是自己。只见那工作人员拿着警官证上下打量着自己半天不说一句话,程宛心里一“咯噔”,该不是被发现了吧?   好在,这样的探查并没有持续多久,对方就把证件还给了她。如释重负的同时,程宛心里也在忐忑,她不知道下一次自己是否还能如此顺利地进入。   和上次一样,熊萍萍的主治医师在大楼外等候,见面时,程宛将闫敏柔介绍给了她。她打量了半天,才总算是松了口,带二人往楼上走。   楼道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病人,刚开始还是安安静静地站在窗口,很快又突然扑向客人。好几次,闫敏柔被吓了一跳,不过那个医生倒是有经验,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棍子,朝着病人打了一下,那病人抖了抖身子,便“咚”的一下坐在地上,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痴傻了一般。   “萍萍不会是和他们一样吧?”闫敏柔扯了扯程宛的衣服,小声问。   “她和他们不一样,她只是发呆。”   程宛还没有开口,前面的医生就主动开了腔。闫敏柔半信半疑,回头看向程宛。程宛也点了点头,反正自己上次看到的就是那样。   闫敏柔见此,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她在想什么?程宛好奇,但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开口询问。   推开房门,程宛看到的情景和上次一样,熊萍萍背对着她,呆呆地望向窗外,动也不动,对于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忽然涌入房间。   她真的不知道吗?程宛忍不住去想。她真的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吗?那桩“绑架案”真的把她刺激成了一个傻子吗?   “萍萍……”闫敏柔轻轻地唤了一声,缓缓地向她而去。   医生企图阻拦,却被程宛拦住了。   程宛有一个自私的想法,对熊萍萍来说,闫敏柔是不同的,她是她少年时期最好的伙伴之一。罗小芳已经不在了,这个闫敏柔就应该是唯一的。如果她还有意识,见到了曾经的闺蜜,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她错了,熊萍萍的确没有反应,哪怕闫敏柔推她、吼她、晃她,她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为什么会是这样,你们不是上了同一所高中、还要上同一所大学吗;你们不是说,考上大学就来找我吗;你们不是答应过康老师,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坚持到大学毕业吗,为什么会这样,你们到底是怎么了?萍萍,你说话啊萍萍,你告诉我,小芳为什么会死,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闫敏柔好像是发了疯一般,tຊ摇晃着熊萍萍,不断地发出灵魂质问。   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程宛和那个医生不得不冲过去,将情绪激动的闫敏柔用力拉开。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观察着熊萍萍,发现她依然是个木头人,脸色还是如之前一般的木讷,没有任何改变。   “程警官,你不应该把她带来。如果再有下次,我们可以剥夺你的探视权。”主治医师向她发出严厉的警告。   程宛一面道歉,一面再三表示不会的,并直接将闫敏柔拉出了病房。现在的她内心里充满了不安,她有一种感觉,这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见到熊萍萍了,恐怕过不了多久,对自己新一轮的处罚就会袭来。当然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大不了直接被开除,这是最后的退路,应该不会有更糟的结果。只是想起调查才刚刚开始就被人扼杀在摇篮里,心里总是有点不对劲。不由地后悔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把闫敏柔带过来。   在医生的办公室里等了差不多五分钟,主治医师回来了。程宛忙问情况如何。   “还是那个样子,病人的情绪波动不大,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医生说着,瞟了眼窝在沙发里的闫敏柔,不满之色显而易见。   放心之余,程宛更多的是不解:“她一直是这样,没有说,看到某个人或者某些东西很激动?”   “基本上如此,而且病人也很配合治疗,一般情况下,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医生答道,“其实按照类似的情况,病人完全可以在家休养,有亲人的陪伴,更有利于病人的恢复。可家属坚持把病人送进来,我们也没办法。反正是有钱人,掏得起住院费就行。”   程宛点点头,熊大裕是故意的,真的想把女儿甩出去。她刚要说什么,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进来的是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   “医生,三号要洗澡,麻烦你们收拾一下房间,好吗?”   “我等会就让人过去。”医生说完后,又重新关上了门。回身对程宛炫耀道,“看看吧,这就是有钱人,还专门请了保姆。”   “你是说她是熊萍萍的保姆?”这个认知令程宛感到惊讶。   “是啊,你不会以为她是我们院的护士吧?”医生猜出了程宛的心思,笑着摇摇头,彪出了几句西洋话,“nonono,她可不是我们的人,人家是家属专门请的,就伺候她一个人。我就觉得奇怪,既然可以专门请个保姆,为什么不直接租个房子,还要专门送到这里,隔这么远……”   走之前,程宛又去了熊萍萍的病房,但见房门紧闭,想着刚才那个护士说的话,也就作罢了。   闫敏柔的情绪直到离开住院部,才渐渐地好转起来。可能也意识到刚才的冲动,她红着脸,低声向程宛道歉:“程警官,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我和她好几年没见过面了,我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我……”她有些语无伦次,双手不停地在怀里交搓着。过了好一会,她还是重复了之前的坚持,“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罗叔叔会对萍萍不利……”   “或许罗小芳的去世真的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可我还是不信……”闫敏柔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没那么确定了。过了好一阵,她又鼓起勇气,“当时真的是这样吗,罗叔叔要杀人?”   程宛望着远方,在心里计量着后果,过了许久,她才愿意开口:“我是狙击手,事发时在对面的楼层,能看见罗嘉豪劫持了熊萍萍,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罗嘉豪很激动,比你刚才还要激动……而且熊萍萍被救后,她的颈部确实是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可能是因为领子太高,你没看见……如果再晚一步,很难想象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也许你可能会在另一个地方见到她。”   程宛说着,回过头,深深的看着女孩。   女孩也紧抿双唇,默默地垂下头去。   “我相信当初你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罗嘉豪也是最好的父亲,是你们的罗叔叔;可时间推移,有些事情是会发生改变的,尤其是人。正如我刚才所说,罗小芳的死……”程宛再次与她对视,许久她才移开了目光,望着远处通红的落日,长叹一声,接道,“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同情他们父女俩,尤其是罗小芳。就算是心脏病,只要有足够的钱吃药、做手术,她就可以多活很长时间,甚至和正常人一样;偏偏,他遇到了一个黑心的老板……但是我是一个警察、是一个军人,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在那种情况下,我只能选择开枪……”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拿出来一看,是单坤发来的留言--   “你和闫敏柔在一起吧,在精神病院?”   他怎么会知道?程宛皱起了眉头,该不会他在自己身上安装了定位器吧?   “我还是不相信罗叔叔会杀人,尤其是萍萍。”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程宛身体微震,抬头看去,女孩眼里是毋庸置疑的坚定。这也让她再一次笃定了自己的判断,绑架案另有隐情,其中的真相是很有必要继续查下去的。可问题是,自己该如何入手?在明面上,案子已经尘埃入定,现在的一切是最好的结果;可实际上呢……   仰起头,看向正上方那个半开的窗户,程宛不禁有了个疑问,熊萍萍真的疯了吗? 第22章 2021年9月【14】   “宁秋叶?谁啊……”   “闫敏柔的妈妈……”   “哦,原来她妈妈叫宁秋叶啊。”   “没听说过吗?”   “没有。警察同志,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她妈妈叫什么名字……别看我们现在早上在一起做生意,上学那会,我们基本上不接触,话都没这么说过。我们那会都是女生和女生玩,男生和男生玩……”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做生意的?”   “三年前吧,我从技校毕业,子承父业;她啊,比较早了,五年前,初中毕业就开始了,她爸欠了一屁股债,她得还啊……”   “最开始一起做生意,是谁邀请的谁,她开口的还是你开口的?”   “怎么说呢,也许是默契吧。我们家当初那个位置刚好赶上施工,出不了摊,我也不可能闲着啊,就发现这里有位置,又是老同学,说了说,就在一起摆摊了。时间长了,发现这个位置不错,生意比原来好,所以我就没再挪地方。反正也是必经之路,老主顾大多数情况下也会过来……”   “我看你们两个用的是一个收款码,不会有经济纠纷吗?”   “还真没有,起码到现在为止。当初这样搞主要是觉得都是三五块钱,分开付账不太方便。我们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这样弄,敏柔也是实诚人,这两年也没亏过我,我也一样,有钱大家赚嘛,呵呵呵……不过我也是心里有数的,每次卖了多少钱,我心里门儿清,她也骗不了我的……”   “你们天天在一起做生意的,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她的父母?”   “刚开始我好奇,问过她,尤其是她爸。毕竟,当初挺轰动的……”   “轰动?你指的是……”   “还能是什么,就是当初那些债主跑到学校里找她要钱的事……那会儿,和她不认识的都知道了,更何况我们还是同班同学……这事情出了没多久,她就不来上课了,我听说康老师,就我们的班主任,还去找过她,没用。再然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后来做生意在一起,熟了以后,我就旁敲侧击问过她爸,她跟我说,她爸一直没有回来过,我估摸着,可能不在了……”   “估摸着?”   “这么多年没回来,而且她爸那个脾气,我觉得啊,凶多吉少……警察同志,说句实话,我还真不希望她爸回来……你想,敏柔好不容易还完了钱,才过了几天踏实日子,眼看着生活越来越好,如果那个赌棍回来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警察同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敏柔不容易……”   “那她跟你提过她妈妈吗?”   “没怎么提过,因为我知道,她妈去世了,我也不想提她伤心事,不是吗?”   “你见过那个闫家祥吗?”   “好像是见过,没什么印象了。”   “宁秋叶呢?”   “没见过。”   “学校里要开家长会,难道他们都没去过?”   “我不知道。警察同志,你也看出来了,当初我在学校里就是那调皮捣蛋的,一下课就往外跑的,对别人也不怎么关心,因为怕挨骂,每次家长会都不让我爸妈来,被老师逼得没办法了,才让他们来一趟。所以,班上那些同学的家长长的什么样,我是真不知道……而且在我印象中,敏柔她妈初一开学没多久就去世了,她有没有来过tຊ学校的,我真不清楚。不过,我印象中,他们家和康老师关系不错……”   “她妈去世这么多年,她有没有回老家去扫过墓?”   “之前我不知道,这两年吧,她好像没有。据她说,应该是家里面没人了,再回去意义不大。”   “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和谁关系最好?”   “关系好嘛……我记得有一个姓罗的,叫什么来着……”   “罗小芳?”   “好像就是这个名字,还有一个是我们康老师的女儿,熊……哦,熊萍萍。她妈去世以后,她爸也不管她,每天她都去康老师家里吃饭……她和我说,康老师对她很好。后来康老师得病了,她还经常打电话……”   “他们经常联系?”   “我也不清楚,有过一段时间吧。后来在一起做生意,我问她还有没有联系,她说很久不联系了,应该是康老师去世以后……”   “你对罗小芳和熊萍萍有印象吗?”   “坦白说,没什么印象,在学校里也没说过几句话,如果不是网上的新闻……警察同志,想问一下,那事情是真的吗……真的啊,那太可惜了……我虽然对他们没什么印象,但我知道,他们关系不错,还有敏柔,按现在的说法,应该是闺蜜,而且父母关系也不错,不然的话,敏柔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跑到康老师家里吃饭……如果网上的新闻是真的,那我真的是没想到……怎么会……”   “罗小芳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或许是吧,当初年纪小,不记得了,不过我记得她好像在班上犯过病,就是初一刚开始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好像还是什么班长,叫什么我忘了,要去看看毕业照,她带一帮人欺负他们三个,印象中还打起来了,然后罗小芳就犯病了;后来是敏柔吧,找到药,给她吃了,才没出事……后来康老师还搞了一节班会,说起这件事,再后来好像就没有了……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三个总是在一起,也不跟别人玩,不管男生女生,也没人再去惹他们,毕竟再出什么事,谁也付不了责任。你说是不是?”   “康如锦和熊萍萍呢,你还有印象吗?”   “熊萍萍嘛,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她学习好,每次考试都是全班前十;我们班长,就是之前欺负罗小芳那个,总是看不惯,说什么是老师开小灶啊,要不就是抄袭啊,明里暗里找别人麻烦,可是人家熊萍萍不理她,而且放学后要跟罗小芳在一起,我们那个班长也不敢轻易去惹,呵呵呵……康老师嘛,挺负责任的。我当时在学校学不进去,说白了就是混日子,康老师找过我很多次,跟我谈心。我也是不争气,努力了几天,发现老师忙,顾不上我了,我也就得过且过了。有时候想想,如果自己努把力,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唉,感觉挺对不起康老师的。”   “康如锦后来得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初三上学期吧,上课的时候突然晕倒了,不过不是我们班,是另外一个班,我们也是之后才知道了。我记得那时候熊萍萍好几天没有来上学,可能去医院了,再然后,我们就换班主任了。不过康老师还带我们,只是不当班主任了……初中毕业后,我去上了技校,听别人说,熊萍萍考上市里的高中,康老师就和她一起去了,去治病吧。结果没多久又听说康老师去世了……”   “听谁说的,闫敏柔吗?”   “不是,另一个同学,好像和熊萍萍在同一所高中。他和我说。”   “难过吗?”   “挺难过的,康老师是个好老师,我爸妈经常说,我当初要是听康老师的,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你和闫敏柔在一起做生意后,她有没有再向你提过熊萍萍或是罗小芳?”   “没有,没说过。我问过,她说已经没有联系了,我就没有再问。”   “你还记得罗嘉豪吗,就是罗小芳的爸爸?”   “不记得了,如果不是网上的新闻,我压根就把他忘了。别看,敏柔和他们两个都是闺蜜,但熊萍萍给我的印象还算是深刻,毕竟有个康老师;可罗小芳,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真的。当初新闻出来了,我看了半天,才知道是她……至于她爸爸,就是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一定认识……”   “那肖队长呢?我看你们关系不错,上学的时候就这样吧?”   “怎么说呢,当初他学习好,我就是个差生,高攀不起。他爸不也是警察吗,他每天都是神神秘秘的,搞得他那时候就是警察似的……后来他爸爸死了,哦不,是牺牲,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谁也不理。初中毕业,他好像也去了市里……真正有来往也就是这两年,他也在附近住,每天早上跑过来照顾生意,时间长了,关系也就亲近一些了……”   “上学的时候他和闫敏柔关系如何?”   “好像没啥关系,和我差不多。毕竟男女有别,经常在一起,也会被人说瞎话……”   “你印象中,闫敏柔最后一次提起她爸爸是在什么时候?”   “怎么说呢,也没什么最后一次,敏柔时不时都会提起,包括现在;还有你们,时不时地会来问,问了半天又没有消息……而且我记得敏柔和我说过,她爸的手机号她一直在缴费,大概是希望有一天奇迹发生吧……”   “冯先生,听你刚才的意思,好像还保存着当年的毕业照,能不能拿过来让我看看?”   “没问题,等一下,我去给你找。” 第23章 2021年9月【15】   程宛还在等着,可耳朵里再没有传进任何声音,不管是单坤还是冯凯,谁也没说话。呆愣了半天,她才意识到录音已经结束了。抬头看去,前方的单坤正抱起双臂,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这就是冯凯的询问记录?”程宛觉得自己是纯粹的没话找话,所以又补充了一句,“和之前有无区别……”   “没区别,一无所知……”   “那他就应该是真不知道的。”程宛把桌子上的手机重新推给了他,抬头望着他轻蹙的眉头,定了定神,平静地对他说,“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有些时候,事实胜于雄辩。坦白说,你的猜测不无道理,闫敏柔因为不堪家暴,杀了自己的父亲,然后把尸体藏起来。在你看来,当初15岁的闫敏柔独自一人做不到,必定需要一个帮手,而这个冯凯有重大嫌疑。可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任何交集,甚至是不在同一小区。试问,冯凯当年是怎么知道的……”   单坤看着对方,紧抿双唇,过了许久,才吐出几个字:“也许是个偶然……”   “是吗?”   单坤把头扭到一边,似乎有点憋闷。   “我知道你非常想要做出成绩,证明自己;可你也要明白,既然是旧案,说明在这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参与过、调查过,甚至于无限接近真相。你的猜测可能其他人早就想过了,可结果怎么样,一无所获,是不是就说明这个猜测本身就是错的?”程宛反问。停了一会,对方没有回答,她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说,“如果我是你,肯定不会选择这种疑似命案作为自己的开门红……”   “你以为我来河州仅仅是为了调查一个赌棍的失踪?”单坤语气急促,咄咄逼人。   避开他锐利的双眸,程宛长叹一声,看向窗外。单坤的意思,她懂,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那解不开的心结。   事发后,在网络舆论的压力下,程宛被停了职,摆在她面前的无非是两个选择,要么辞职,要么离开刑侦一线。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自己再没有投身一线工作的可能了。作为男朋友兼搭档,单坤当初给了她一个建议,二人结婚,这样男主外女主内,不管是辞职也好,从政也好,程宛都可以静下心来照顾家庭。   可程宛不愿意。所以她主动提出分手,并来到了河州。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仅仅隔了一天,单坤也到了河州,还打着“调查旧案”的名义,带上了组员魏树和叶晓霜。一切煞有介事、符合规定,这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他现在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的确是让人动容,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其实,从上次见面,程宛也曾怀疑过他的动机,并为之感动。只是如今隔了两日、冷静下来,她渐渐觉得或许自己轻看了这个男人……   “你的确不单单是为了一个赌棍,但你也绝不是为了我。”   两两相望,暗流涌动,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过了许久,单坤收回了目光,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不甘心。别忘了,遭处分不是只有你一个。”   程宛想起来了,他说的不错,在解救人质这件事上,tຊ作为谈判者的单坤,因为谈判失败,造成绑匪的被击毙、人质的受伤,在一定程度上,也遭到了处分。幸运的是,从始至终,并未有什么无聊的记者拍摄到他的正面,所以总算是躲过了网暴。事发后,和自己一样,单坤也提出了重新调查的建议,但并未被采纳。这让程宛不得不怀疑,单坤来到河州,应该是抱着和自己相同的目的。   “刚开始的时候,熊大裕一直在拖延时间……”单坤突然说出一句话。   程宛抬了抬眼皮:“不肯给钱?”   单坤闭上眼,平静地点点头。   “如果有了这笔钱,或许罗小芳根本就不会死。”程宛感慨道。   这两天在和闫敏柔相处的过程中,程宛了解到了当初三个女孩相处的日常,得知罗小芳是一个非常善良、非常乐观,而且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可爱女孩。这个女孩的命运不应该因为先天性的疾病而轻易夭折。如果她爸爸可以拿到自己的工资,把她送上手术台,现在的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   “那也不一定。”   铿锵的声音响彻耳畔,引得她身体一颤,本能地抬头看去,才发现对面的单坤目光坚定。这让她读懂了一些不寻常,或许本就有自己未察觉的隐情。   可能是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相对一会,单坤便移开了目光。和刚才一样,轻叹一声,转向窗外:“后来我专门去了一趟医院,问了一下罗小芳的情况。主治医师告诉我,罗小芳心力衰竭,已经没有治愈的可能,而且她已经长时间的陷入昏迷,只能通过机器输送氧气,维持基本的代谢功能。关于这一点,医院很早就和罗嘉豪解释过,甚至在这之前,还递交过放弃治疗的通知书。我觉得由始至终,罗嘉豪是有心理准备的……当然,我并不是说,熊大裕拖欠工资是对的。但我觉得,得到女儿去世的消息就彻底崩溃,不太可能……”   “这就是你认为的疑点?”   “当然还有,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觉得你也想到了。”单坤抬了抬手,二人相视一笑,再次心照不宣。   笑过后,单坤又说:“还有就是在这之后,按照流程,警方需要对被害人熊萍萍进行询问,可每次询问,都会被熊大裕以‘熊萍萍身体不适’为由,予以拒绝。等我好不容易见到熊萍萍时,她也是一言不发,我怀疑是熊大裕在场的缘故。结果没多久,我就得到消息,熊萍萍被送到了精神病院,而且是河州的精神病院。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命令,让我停止调查……”   “上面的命令?”   “你也知道,熊大裕的生意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上下的关系网,可不是我们可以轻易触动的……”   “但你还是来了?”   “你不也一样?”   两个人又是相对而笑,这一次是苦笑。   “不过这一次我来河州,局长也没反对。”单坤忽然又说。   程宛心念一动:“你的意思是……”   单坤没有明确的答复,只是轻轻地挑挑眉。什么也没说却又意味深长。随后他又问她:“能告诉我今天在医院发生了什么吗?”   程宛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与他合作。   是的,她把这次的重逢当成了一次“合作”,无关过去,无关情爱。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毕竟以如今自己这个“闲杂人等”的身份,是没有办法查清楚任何真相的。这样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将闫敏柔今天在自己面前回忆起的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单坤。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闺蜜,关系非常好?”   “不是我说的,是闫敏柔告诉我的。”程宛强调,认真地看着他,确认他相信自己了,才继续下去,“不过依我看来,他们不仅仅是闺蜜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一家人。闫敏柔的母亲早亡,罗嘉豪工作繁忙,这两个女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熊萍萍家里度过,两年,整整两年。直到康如锦生病住院,闫家祥无故失踪……”   “冯凯也是这么说的。”单坤附和道。   “那个冯凯和闫敏柔关系好吗?”程宛忍不住问。   “按他的说法,上学的时候没什么接触,直到后来做生意……只是我觉得……”单坤若有所思,习惯性地住了嘴。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的程宛,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道,“当然,现在还在查,不能轻易下结论……”   “你觉得你能找到闫家祥吗?”   “事在人为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何况我本来就是为此而来的……”又一次,单坤戛然而止。好像是难为情,他低了低头。醒过神来,抬头看着程宛,“刚才的录音,你有什么想法?”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程宛白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他的问题,想了想她说:“我觉得没问题,符合他的身份,一个成绩落后的学渣。按照闫敏柔的说法,上学的时候,不管是罗小芳还是熊萍萍,亦或是她本人,都属于成绩优异的。按规律,应该不会和冯凯这样的人有什么交集;至于肖博录嘛……”   停了下来,好像是故意的,卖关子。过了一会,她才接着说下去:“也不太可能,闫敏柔和我说,上学的时候,他们三个独来独往,很少和他人交流。唯一有关系的,是他们那个班长,好像是叫贾香。和他们起过冲突,刚开学的时候。不过后来就没有了,可能是忌惮罗小芳的心脏病……”   “贾香,贾香……”单坤咀嚼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冯凯提到过这个人,虽然当时记不得名字,可后来拿出照片,冯凯就马上点到了她。   “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初中毕业后,那个贾香,听说是到外地上高中了……”   突听此话,单坤愣了愣,看向对面的程宛,一时猜不透她想表达什么。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便接起电话:“局长……”   听到这个称呼,程宛本能地正襟危坐、等着电话那头的发号施令。直到单坤起身走到一边、好像是特意的、避开自己,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个“编外人员”是没有资格听令于上级发号施令的。想想也觉得可笑,苦笑一声,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好像是一杯酒,一股浓茶独有的苦涩味道立时在自己的舌尖上蔓延开来。程宛觉得自己好像是要醉了。   单坤时不时地回头来看我?为什么?是关切,还是这个电话与我有关?   她猜测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懒洋洋地喝着茶,面带微笑。   “熊大裕把你举报了,说你滥用职权,不经家属同意,擅自打扰被害人休息。” 第24章 2021年9月【16】   深夜的小区里一个人也没有,程宛甩着手里的钥匙串,慢悠悠地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鼻子里悄悄地哼着熟悉的旋律,身体左摇右摆,仿佛是喝醉酒了一样。   她当然没有喝酒,反而是难以入眠的浓茶;可她偏偏如此,仿佛是一个孩子的恶作剧。反正自己什么也没有了,任性一次又何妨?   此时此刻,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有人将现在的自己发到网上,会产生如何的轰动?   “停职民警自暴自弃,醉酒闹事。”   题目都想好了,多好。这样的新闻一出来,轰动程度应该不亚于当初一个警察为救富二代女孩枪杀一个可怜的农民工吧?   还是觉得可笑,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却是涩涩的,一抹,竟是湿润。原来是自己哭了,流泪了。自己为什么要哭?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名人、明星,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她想到这里,又笑了。如果不是惊动旁人,她恨不得哈哈大笑,彻底释放集聚在心里、无法迸发的情绪。   旧小区还有一个篮球场,看样子是很多年前的了。白天里,这里往往会聚集一大堆自娱自乐的中老年人,成群结队。到了晚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已经生了锈的两个篮球架伫立两侧,显得有些孤独。   晃了晃,篮球架还算是结实。就这样,程宛来了个倒挂金钩,然后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拍了拍手,她长舒一口气,几天不练,生疏了许多。好在,现在又有地方让自己把这些捡起来。   看看周围无人,程宛深吸一口气,起跳,扒住篮球架的柱子,如猴子一般,几秒钟的工夫,就爬到了篮球架的顶端。居高临下,只觉得心旷神怡。   环视一周,放眼望去,尽是灯火辉煌、万家烟火,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严厉的父亲、偏心的母亲、任性的弟弟……曾经的负担突然之间变成了牵挂,连她自己都说不出原因,恨不得现在就奔回他们身边,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打开tຊ了手机里的订票软件,只是在网页出现的那一刻,她又摁灭了手机。   计划还没进行,怎可轻易退缩?   可问题是,即便是离开了岗位,自己的一举一动,仍然还在别人的监视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料中,可想要翻出事情的真相,谈何容易?   轻叹一口气,她又打起了退堂鼓。反反复复,她在这个篮球架上足足坐了半个小时,直到腿脚发麻……   待得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从顶部下来时,她只是觉得悔不该当初,早知道就不那么出神的思考问题了。   站在地上,揉了揉膝盖,活动开了,她才开始往出租屋那里走。一个偶然的抬头,一个窗户上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好像是一男一女,女人留着长长的头发,男子站在她的对面,突然抬起手来,狠狠地朝她打了过去……   家暴?   想到这个词,程宛不由地热血沸腾,头脑一热,三步并做两步钻进了对面的楼梯口。   案发地是五楼,程宛是一口气跑上去的。正准备抬手敲门,房门忽然自动打开了,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和她擦肩而过时,还狠狠地撞了她一下。饶是程宛反应快,但还是没有控制住,向后退了几步。等她稳住身体、回过神来时,刚好见另一人从敞开的房门里也跑了出来。   是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这个状态,更是让程宛肯定了家暴的可能。只是当女人抬起头,目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望着自己时,熟悉的容颜令程宛不由地惊了一下……   闫敏柔?   闫敏柔的情绪还算是冷静,当程宛从卫生间里打好热水、走出来时,便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暗暗地垂泪,并没有任何哭啼声。屋内安静地可怕,程宛听到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呼吸声和轻微的脚步声。走到她身边,绞好毛巾,递给她。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道谢,只是轻轻地接过,擦拭着眼泪。   “要我帮你报警吗?”程宛征求她的意见。   她茫然地摇摇头:“是我对不起他。”   说这话时,她目视前方,眼神空洞。   程宛无话可说,除了叹息。走到窗前,向下看去,楼下一个人也没有,寂静一片。   看来他已经走了,今天晚上她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程宛这样想着,犹豫着该不该告辞,毕竟按照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些事,轮不着自己多嘴。恰好这个时候,单坤给自己发来了短信--   “睡了吗?”   看着这样的短信,程宛哑然失笑,他给自己带来了这样的消息,让自己如何睡得着?   余光中,沙发上的女孩已经站起身来。   “我要下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出摊……”倒是闫敏柔先下了逐客令。   程宛借坡下驴:“我和你一起,顺道。”   女孩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头,起身,擦干眼泪,然后便转身往外走。在这个过程中,程宛发现她并没有收拾房间的打算……   程宛跟在她的身后,出门、下楼,往单身宿舍走,这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走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她不说话,程宛也就沉默了。事实上,程宛不是一个习惯顺着他人的人,只是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达闫敏柔的房间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程宛,淡然一笑:“谢谢程警官。”   程宛一愣,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从网上了解到了自己的身份,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定了定神,她笑着说:“举手之劳,没事的。不过,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还是建议你报警。”   她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眸子里的亮光也在陡然之间暗淡下去。默默地垂下头去,一言不发了很久,才细不可闻般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他,这两年,耽误他了……”而后抬起头,满目希望的望着程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   本能的,程宛想要拒绝,也应该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改了词……   “关键不是我说不说,而是你自己。毕竟这种事有一就有二,如果……我看你和那个警察关系挺好的,就是每天早上来吃早饭那个。我想你可以问问意见,咨询一下也是好的。”   女孩低着头,眉目垂下,许久不语。过了好一阵,才轻轻地对着程宛吐出两个字:“谢谢。”   程宛有些失望,但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不便过多指责。于是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道了晚安,转身离开了。   二人的房间正好是一东一西,分割在宿舍里的两侧。此时,走廊上并无他人,所有的房间房门紧闭,除了个别房内微弱的亮光,其他的皆是漆黑一片,走廊顶部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忽隐忽现,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神秘感觉,程宛只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在不断地释放,甚至是有些控制不住。为此,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直到租房门口。   到了。她松了口气。   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那女孩仍是站在宿舍门口,向自己望来,四目相对,她轻轻一笑,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满是无奈。   程宛有些可怜她,却不知如何改变。拒绝报警是她的选择,而自己这个“编外人士”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她的皮肤,到底是谁,程宛心里有数,免不得有些烦躁,催什么催?   女孩仍旧站在对面,程宛有一种感觉,如果她不走,她也不会离开。思及于此,她冲着她和善一笑,拿出钥匙,打开门,走入房内……   虽然进了屋,程宛却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贴在门上,静听着外面的动静,任凭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依然不为所动。   约摸两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她轻轻打开房门,向对面看去,见也是房门紧闭。不禁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地向着床边走去……   面对着单坤一遍又一遍的关切,她躺在床上,犹豫了很久,还是回复了一个“睡了”,否则他会没完没了的。发完短信后,将手机扔到一边,四肢铺开,在床上写了一个“大”字,她想让自己彻底放松,无牵无挂。闭上眼睛,她愿意什么也不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可到头来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的帷幕就会全部拉开,过去的、现在的,在脑海里转个不停,让她烦不胜烦,但无处避让。   曾经的那一枪突然调转了方向,射向自己,惊得她猛地睁开双眸,从床上坐起。   还好,是一场梦。   梦里,开枪的是自己,绑匪是自己,就连那被绑者也是自己。   这个梦反反复复出现过好多次,每次都会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这次也不例外。   擦擦头上的汗水,看看手机,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多小时,如果不是那个骇人的噩梦,这一觉还算是踏实。只是现在,做了那个梦,就再也睡不着了。   手机上再没有任何动静,想来单坤是不想打扰自己,却令她有些无端的失落。   百无聊赖地滑动着手机上的新闻网页,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好巧不巧,刷到了一个“因爱生恨、故意杀人”的视频,免不了心念一动。下意识地打开和单坤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全选、删除……   既然承诺过,就不要节外生枝,以免引起旁人不必要的怀疑。   在关键时刻,她还是忍不住为单坤考虑,或者说是为案情考虑…… 第25章 2021年9月【17】   程宛今天起来的比较晚,到达早餐摊时,那里的客人已经排起了长龙,只是座位上仍旧是空着的。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刚好可以侧目看见闫敏柔和冯凯。   两人和平时一样,并肩而立,各忙各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付款码仍然只有一个,摆在两个人之间。所有的操作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就连闫敏柔也没有向自己传来任何眼神信号,仿佛昨晚上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这让程宛不得不怀疑,昨晚上的一切已不是第一次了。   冯凯对闫敏柔有意,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从昨晚上的一幕来看,这或许是单相思,但闫敏柔显然是懂的、并且充满了愧疚的。怕就怕冯凯会利用这个愧疚肆无忌惮。昨晚上是因为自己及时发现、及时阻止,但如果没有自己,后果……   “你的早饭。”   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沉思,抬起头,女孩站在面前,亭亭玉立。   道了谢,接过她手里的汤碗和筛子,程宛还是忍不住轻问一句:“你没事吧?”   女孩好像是愣了一下,随后微笑地摇摇头,便转身走了。   看来冯凯昨晚上并未再去骚扰她,程宛放了心,可却是暂时的,她希望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报警,可闫敏柔明确拒绝报tຊ警……   侧目,悄悄地打量着那个冯凯, 他显然是一个做生意的好手,麻利熟练,顾客一来,他立马就从热腾腾的油锅中取出刚刚炸好、焦香酥脆的油条,黄灿灿的,让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老实说,他的油条味道不错,怎么吃都不腻,否则的话,程宛这些天也不可能固定在一个摊位上。   吃着色香味俱全的油条和豆腐脑,想起单坤之前对他的评价,程宛不由地陷入了思考,这个冯凯真的对闫家祥的失踪一无所知吗?   吃完早饭,付了账,程宛这才意识到,这会儿还没有见到单坤。是去了其他早餐摊,还是临时有事耽误了?对了,还有那个肖博录,他可是早餐摊的定点客人,每天必到;这个点儿了,还没有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并非程宛乌鸦嘴,而是这些年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觉,总会在关键时刻,给她带来莫名的灵感。   比如说现在,她很不安,越来越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她觉得有必要和单坤联系一下。于是她付了账,也没来得及跟闫敏柔闲聊,就匆匆走了。反倒是那闫敏柔紧随其后,追上了她--   “程警官,程警官……”   “有什么事吗?”   闫敏柔紧抿双唇、欲言又止。   程宛有点急躁,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打算,只能耐着性子等着她。   侧目,冯凯一个人照顾两个摊位,游刃有余,并没有任何手忙脚乱,看得出,已不是一次两次了。闫敏柔刚才应该是拜托他了,看来昨晚上的事并没有让二人产生隔阂,这反而令程宛愈加不安,作为一个女人,她为闫敏柔担心,担心在她身上迟早会发生无可挽回的悲剧。   “你能不能再陪我去看看萍萍?”   闫敏柔温和的声音唤回了程宛,抬头看去,女孩的脸上尽是期待的颜色。   “你还要去看她?”   “我觉得她过得不好,我不放心。”女孩的声音淡淡的,透露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程宛想了想:“好吧,收了摊,你来找我。”   女孩喜上眉梢,用力地点点头,深深的看着程宛,好一会才转身离去,返回自己的小吃摊。程宛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只觉得她手上的动作轻快了许多……   做出再次探视熊萍萍这个决定,程宛显然是无视单坤的建议和警告。越是有人明目张胆的阻止,她越是要往前冲一冲,直到所有的真相水落石出为止。曾几何时,她就是凭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翻出了许多被人暗藏的一个又一个的真相,她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回到宿舍后,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给单坤发送消息,这一次,她决定先斩后奏。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回竟是单坤主动发来消息--   “城外河堤垮塌,冲下一具白骨。”   人命案?意识到这一点,程宛不由地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打出“在哪里”三个字。只是等了许久,不见回复。反应过来后,程宛忍不住苦笑,原来自己真的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河州市精神病院--   “不让进?为什么,我们上次还进去了?”   “这是我们医院的新规定,没有家属的同意或带领,任何人是不能探望病人的。”   “可是……”闫敏柔不自觉地向程宛看去。   只是程宛一直冷眼旁观。   看来熊大裕的确是采取措施,给医院施压、禁止自己和熊萍萍见面。很显然,他在掩盖真相,只是这个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不见熊萍萍,我想见一见何医生,方便吗?”如今只能曲线救国了。   负责访客登记的白衣护士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道:“你跟我来吧。”   这一回,程宛和闫敏柔去的并非是住院部,而是位于住院部左后方的另一栋大楼,据说是他们医院医生工作和休息的地方。   不同于住院部那边嘈杂和太多的不确定,这幢办公楼里显得安静异常。走入其中,耳膜里传来的只是自己或他人有规律的脚步声,踏在光亮的地板上,掷地有声。一个个房间房门紧闭,楼道里的灯光也没有发亮,整个环境显得有些昏暗和压抑。身边的女孩显得很镇定,令程宛有些刮目相看。   熊萍萍的主治医师何佳的办公室位于办公楼的中间位置,和其他房间一样,也是房门紧闭。接待的护士敲了敲门,里面便传来了有些慵懒的哈欠声。转眼间就开了口。看起来,何医生是刚醒,还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看见程宛,好像是有些吃惊:“我记得你来过,你是警察?”   程宛点点头,坦然地看着他。   随后,何医生的目光又落在了闫敏柔的身上,打量了她一阵,房门大开:“你们进来吧。”   闫敏柔和程宛对视一眼,便一起走进了办公室。   “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家属突然打来电话要求,不得让任何陌生人接触病人,我们也只能严格执行,否则病人出了什么事,我们是负不起责任的。”何医生如此解释道。   “那这段时间,她爸爸有没有来看过她?”问话的是闫敏柔,她有些迫不及待。   “没有,这段时间,除了这位程警官和你闫女士,医院并非迎接过其他探视家属。”何医生淡漠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分别停了停,而后笑道,“本来嘛,对于这种病人,家属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常常人一送过来,就再也联系不上了,拖欠治疗费也是常有的事。不过熊萍萍家里还算是可以,不仅治疗费和住院费没有任何拖欠,还专门请了保姆照顾她,这在医院的病人里并不多见……”   “轰--”这句话让程宛灵光一闪,忙问道:“那个保姆是住在医院,还是……”   “又不是医院的医生护士,按规定,是不能留宿的。但她每天都来,好像就租在附近……”   “那她现在在吗?”   “今天早上走了,昨晚上病人闹得太凶,折腾到半夜,我也没睡好觉。这不是现在在这里补眠吗?”何医生说着,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似乎是为了证明确有其事。   “闹得太凶?我记得你上次和我说,熊萍萍一直是很安静的……”   “是啊,昨晚上确实奇怪,又哭又笑,甚至还要自杀……幸亏发现及时,要不然啊……其实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事后,我问过保姆,她也说不清,好像是很突然……目前我们给病人服用了安定,让她陷入了睡眠,大概过一两个小时就会苏醒。到时候我准备给她做一个全面检查,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从办公楼里出来,程宛带着闫敏柔特意再绕回了住院部,并且走到了住院部的后面。根据前两次探访的经历,很容易找到了熊萍萍所在病房的窗户。抬头看去,窗户半开着,隐约可见窗台花盆里盛开的百合,已有小半支遗落窗外,颇有些“一枝红杏出墙来”的琵琶半抱。   透过窗户,看不出屋内的情景,不知道那熊萍萍是否还像上次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静静地发呆。她会想些什么呢,相依为命的母亲,再不复来的青春,亦或是各奔东西的伙伴?比如说,此刻在自己身旁的闫敏柔。   “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   耳畔传来感慨的声音,使得程宛回过头去,闫敏柔脸上的表情有些颓废,仿佛是看不到头的迷茫……   程宛再次抬起头,望向头顶上别无二致的窗户,半分钟后,她收回目光:“你上次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闫敏柔微微一愣,看表情有些错愕,但到底没有拒绝。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河滩公园,起码对于程宛来说,这样的公园留不给她太多的印象。这些年来,出差也好,办案也好,她几乎走遍了半个国家,但凡有水的地方、靠近城市,都会修建这样一个千篇一律的河堤公园。一模一样的混凝土堤坝、颜色不同造型一致的栏杆楼梯,还有那各种各样的充气玩具……   程宛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那张象征着三女孩闺蜜情谊的照片,这地方,她肯定是没有任何兴趣的。   “就在那个地方,康老师就是在那里给我们拍的照片。”   闫敏柔手指的地方是一片靠水的台案,台案上已经建了一米多高的围栏,前方是铺的平平整整的方正地板……   在程宛的印象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沙地,在他们身后,是平静无波的河面……   “真没想到,十年时间,这里变成了这样,照片上已经看不出来了。”闫敏柔走过去,靠在栏杆上,清风徐过,带起她长发飘飘,甚至让程宛一阵恍惚。   “你没有再来过吗?”程宛靠近她。   女孩苦笑,摇摇头:“就那么一次吧,初一下学期,康老师tຊ带我们来的……那时候,妈妈去世,我爸也不管我,我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康老师知道后,就让我去他们家吃饭,有时候还让我在他们家留宿呢。”说到这,她不由地抬高了声音,带着些自豪。转过头去,望向远方湛蓝的天空,半眯起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   “那还是初一下学期考完试,康老师带我们三个坐交通车来到这里,我们还搞烧烤、堆长城、捉迷藏……那个时候这个地方还在建,不像是现在这样,到处都是土堆……我记得那也是个周末,工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可能是放假了吧……除了我们,还有些家长带着孩子在这里玩……”   说到这,她收回目光,突然向着程宛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其实我觉得现在这个地方,反而没有那时候有趣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宛认真而又无奈地附和着。   她是真心的,在程宛看来,如今用混凝土、钢筋建立起来的现代都市,始终没有那种自然淳朴的风光来的和谐宁静。无奈,为了时尚也罢,安全也好,现代人往往是摈除了那种自然的理念,用各种各样的技术打造所谓的现代社会,所谓的科技生活,这是一种趋势,不是某一个人可以轻易改变的。   “康老师那会好像是新买的手机吧,就给我们拍了这么一张照片……我记得当时我们三个人还为谁站在中间吵个不休,最后还是康老师让我们比个子,小芳最矮,所以她站在中间……照完后,老师还让她多吃点饭,争取下次照相的时候,超过我和萍萍……我们甚至还约定,每年都要来这里照相,看看谁的变化大……”   “再没有来过?”   “初二那年,小芳心脏病发作,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初三的时候,康老师病了,我爸失踪了……所以我们三个人留下来的照片,就这么一张……”   说着,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发黄的照片……   原来她带了。   程宛不由地凑上去,看着照片上的三个女孩笑靥如花,禁不住感慨万千。曾经的他们是多么的无忧无虑,憧憬着未来、憧憬着希望,当初的他们大概谁也没想到,十几年后,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会变得如此,令人感慨万千。或许,命运这个东西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把握的。   “我还是不相信,罗叔叔会因为钱,绑架萍萍。他不会的。”   闫敏柔突然拐到正题上,让程宛有些无所适从,定了定神,抬头看她,正准备开口,却听得对方又吐出一句话--   “我记得当初他们高中开学的时候,他们还给我寄了一张照片,是在学校宿舍……”   “他们住在一起?”   闫敏柔重重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熊萍萍和罗小芳的交往又维持了很长时间,最起码高中三年。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熊萍萍高考时进入了一个二本学校,罗小芳则是因为身体原因错失了高考。熊萍萍所去的二本学校,是位于锦市,离龙城不远;很有可能是因为康如锦已经病故的原因;同时,也是在那个时候,罗嘉豪进入了一个建筑队,承接的项目主要是熊大裕公司的房地产……   这所有的一切,是否有些还不为人知的关联?   程宛觉得自己似乎查到了新的线索,可如何查下去,对她来说,依然是个难题……   手机铃声忽然想起,是闫敏柔的,她身体一震,看向程宛,难为情般地笑笑,然后接起了电话……   “是闫敏柔女士吗,这里是河州市公安局……”   与此同时,程宛皮包里的手机也开始震个不停,打开一看,是单坤发来的一条消息--   “河堤下的尸骨进行DNA对比的结果出来了,和闫敏柔疑似母女关系。” 第26章 2012年4月   无人的沙土河堤上,三个女孩围绕着刚刚搭起来的“万里长城”你追我赶,时不时地爆发出无忧无虑的大笑,渲染了整个沙滩,仿佛天地之间都会被他们的欢愉所感染,会心一笑。正如坐在他们正前方的康如锦,实在是嘴角上扬,带着满足的笑容,时不时地举起手机,选择最佳的拍摄角度。   “啊……”   三个女孩同时跌坐在沙地上,一时间,形成了叠罗汉的架势。康如锦刚开始还有些担心,看他们笑容灿烂,也不由地弯起嘴角。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沙土,清清喉咙:“站好了,照相了,照相了……”   听到这样的话,闫敏柔很自觉地站在了一侧,熊萍萍和罗小芳则是为了谁站在中间,争论不休……   “来,比比个子。”康如锦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拉过两个女孩,站在一起,右手在他们的头顶上划过,“萍萍,到左边去;小芳,你站在中间;敏柔……”   “我个子高,站在左边就好。”   闫敏柔历来是最懂事的,康如锦满意地点点头,熊萍萍有些不情不愿,自认为是老师的孩子,就应该特别优待。可显然,妈妈并没有优待自己,依然选择让小芳站在了中间。不过之后妈妈扳起脸来斥责小芳没有好好吃饭,倒让熊萍萍在一定程度上觉得扳回一局,心理平衡多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插曲,接下来的事又和刚才一样,三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在丢手绢的环节里,熊萍萍赢得了胜利,喜悦的感情立时间冲淡了刚才的不愉快。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罗爸爸早就在小区门口急不可耐地等候,一看见小芳,立马抓过她的手,轻声呵斥着。尽管言语满是责备,但还是听得出其中满满的关切。   这一幕,已不是熊萍萍第一次得见,但每次看见,涌入心间就是无尽的羡慕,总是令她想起熊大裕--自己的父亲。很久以前,他也是会像罗爸爸这样,拉着自己,柔声责备。当初的自己会因此而充满埋怨,可现在,她求之不得回到过去。只是再也不可能了,这样的关切、这样的埋怨,恐怕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了。   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肩头,沉甸甸的;顺势,她靠在妈妈的怀里……   罗小芳跟着她爸爸回家了,兴高采烈的,一如曾经的每一次;父女俩交头接耳的模样令人羡慕……   “走吧。”   妈妈拍了拍她的肩膀,熊萍萍也只能恋恋不舍地回头,才发现妈妈也揽住了闫敏柔。这一幕多多少少让她有些吃味,不过介于闫敏柔的妈妈刚刚去世,她决定不和她计较,甚至是把自己的妈妈分享给她。只是联想到闫敏柔这段时间的状态,她就颇为奇怪,妈妈去世了,她好像不怎么难过?   闫敏柔跟着他们上了楼,这段时间,他们成了一家人。究其原因,是因为闫敏柔的爸爸很长时间不回家,闫敏柔拿不到钱,吃不了饭,只能饿肚子。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闫敏柔因为低血糖,上课的时候突然晕倒,从那时起,妈妈都会把她带回家,和自己一起吃饭,甚至是留宿。   对此,熊萍萍求之不得,有一个同龄人陪着自己躺在床上说悄悄话,是一件无比让人羡慕的事。比如说罗小芳。   听说了这件事,罗小芳的眸子里瞬间闪闪发亮,直接表示了羡慕和期待。   熊萍萍也曾想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三个人一排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点点星辰,说着心里最深的秘密,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啊……只可惜,终其一生,这样简单的愿望她一直没有实现过……   “你在想你妈妈吗?”躺在床上,她问闫敏柔。   “想。”闫敏柔的回答很简单,也很轻。   “阿姨去世的时候,你哭了吗?”   “没哭。”   “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她终于不用再挨爸爸打了,我应该为她高兴。”   这样的答案令熊萍萍有些错愕,回头看去,才发现闫敏柔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却是紧抿双唇,怎么也不肯哭一声,她不禁对她产生了敬佩的感觉,也更加认可妈妈私底下同自己说过的话--   “你们三个,说来说去,还是敏柔最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痛。”   妈妈有时候会忙到深夜,每次两个人都睡下了,妈妈的卧室里还亮着灯,那是妈妈在批改作业,准备第二天的教案。熊萍萍虽然心疼,却也帮不了什么,只能暗暗地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将来有一天,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很久之前,她去过爸爸现在的家,那是一栋豪华无比的大别墅。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发誓,将来有一天,一定要让妈妈住上比这个更好的房子……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和上次一样,她仍然是全班第一,年级第五十名。看见妈妈眼里欣慰的笑容,她心里的自豪又是多了一层。她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成绩寄给了爸爸,想让tຊ她知道,他的女儿是多么的优秀。只可惜,这封信石沉大海,并没有掀起半分波澜。终究忍不住,抱着妈妈,嚎啕大哭。   “我们是活给自己的,何必在乎别人?”   妈妈这样说,可她分明看见妈妈眼角闪烁的泪光。很多年以后,想起当时的场景,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妈妈和自己一样,也是不甘心。   和自己比起来,闫敏柔和罗小芳的成绩退步明显,排名次到了班级的中下等。每次来到家里,妈妈总会让自己给他们补课。直到罗小芳的爸爸忙完了工作、接她回家。有时候,妈妈也会让他们父女俩留在家里吃饭。每当两个家长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场景,熊萍萍总会觉得,如果真的是一家人,那该多好?   既然爸爸可以再婚,妈妈为什么不行?   她也曾旁敲侧击过罗小芳,可是罗小芳态度坚决,一定会等候妈妈的归来。每当这时,熊萍萍也只能无奈地叹气,她想告诉她,她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已经彻底抛弃你们了。只是考虑到她的身体,熊萍萍终究没有说出那个残忍的事实。   关于罗小芳的母亲,是康如锦私底下向女儿提起的,并再三嘱咐女儿,切不可当着她的面,提起这件事。   熊萍萍答应过,并且说话算数,从未在罗小芳母亲提起这事;同时,她也知道,对于妈妈,罗小芳也是有着深深地执念的,或者说是一个动力,活下去的动力,一旦揭开这个残酷的真相,这个可怜的女孩怕是会彻底垮下去,甚至放弃自己的生命,这是熊萍萍最不愿意看到的,以至于到了她生命的尽头,熊萍萍依然是什么都没说。   闫敏柔更加沉默了,总是一声不响地帮妈妈做了家务。每当亲耳听见妈妈对闫敏柔的赞赏,熊萍萍心里总是酸溜溜的,以至于一度想要拒绝她的吃饭和留宿,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有时候,也只能强撑着昏昏欲睡的双眸,半夜起来,亲自给母亲倒一杯热水,直到妈妈明确拒绝这样的“好人好事”,熊萍萍这才停止了和闫敏柔之间的暗争……   在这之后没多久,妈妈突然向她提出想和爸爸联系,这让熊萍萍很吃惊。也让她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尽管她知道,这样的希望非常渺茫……   “闫敏柔,你给我出来,死丫头,别给我关起门来装死。再不出来,我踹门了哦, 快出来,老子今天打不死你……”   某天吃饭的时候,伴随着“哐哐哐”的敲门声,然后就是一个粗野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吼。熊萍萍听得出是闫家祥的声音,惊得“腾”的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另外两个女孩的情况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尤其是罗小芳,此时已经是手捂胸口、脸色刷白,身体仿佛无法控制一般向后倒去。还好,闫敏柔就在她身旁,及时扶住了她。   “快,萍萍,把她们带到卧室,关上门,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出来。”康如锦的面色因为焦急和愤怒而有些潮红,可能看到三个女孩站着不动,她便狠狠地推了一把,“快去啊。”   熊萍萍恍然,拉着另外两个直奔旁边的卧室,罗小芳一拉就走,闫敏柔却是岿然不动……   “我要留在这里。”闫敏柔态度坚决。   康如锦却狠狠地推开了她:“进屋去……萍萍……”   到底是母女俩,熊萍萍也不管闫敏柔如何反抗,和罗小芳拖着她,硬是将她拖进了卧室,“砰”的一下,直接关门。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闫敏柔不停地拍打着房门。   熊萍萍、罗小芳一人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一人紧紧地按住门把手:“别出去,他会打死你的……”   “我不出去,他会打死康老师的。”闫敏柔骤然回头,冲着他们吼着。   熊、罗二人顿时愣住了。这时,门外传来“邦”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好像是某个人跌倒在地,然后就是女人凄厉的惨叫声,门外的情况不言自明。这时候,心慌意乱的不仅仅是闫敏柔,还有熊萍萍,尤其是想到闫妈妈当时的惨状,她就恨不得马上奔出去。这次,反倒是罗小芳比较冷静,死死地挡住房门--   “我们报警吧。”   报警?是个好主意。如今,唯一能制服这个酒鬼的就是警察。可问题是,现在家里唯一的一部手机在妈妈身上……   砰--   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紧接着一阵风划过身边,熊萍萍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回过神来才发现,闫敏柔已经冲出了卧室。顾不得许多,返过身,拉起罗小芳,急忙追了出去。还没拐过弯来,便听到一声惨叫,这一回,是一个男声。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何时,餐桌上的水果刀落在了闫敏柔的手里,刀面上血淋淋的,在她的对面,闫家祥捂着肚子,眉头皱起,显得非常痛苦……   顿时,除了闫敏柔本人,熊萍萍、罗小芳、康如锦都怔住了,像是被定型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连突然赶过来接送女儿回家的罗嘉豪,这时也站在门口、傻了眼…… 第27章 2021年9月【18】   公安局询问室--   “姓名。”   “闫敏柔。”   “性别。”   “女。”   “年龄。”   “23岁。”   “2013年6月5日,你在辖区派出所登记你母亲因病去世,死亡原因是突发心脏病,是否确有其事?”   “是的。”   “在哪里?”   “老家。”   “什么时候去世的?”   “2011年的11月份,18号。那段时间,期中考试结束,学校放假,我妈就带我回老家,那天晚上,突发心脏病,走的。”   “没有打120吗?”   “没有,没想到。外婆只是让我去喊表舅,他是村医。来了以后,没多久就宣布死亡了。”闫敏柔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   单坤不忍逼迫,便暂时停了下来,等着她情绪缓解。在这个过程中,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白色墙壁。这时,抽噎声渐弱,女孩的情绪已经慢慢的缓和下来了,于是他收回目光,接着问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过了一年多,才去派出所销户?难道你不知道,人一旦死亡,第一时间就要通知派出所和医院吗?”   “警察同志,那时的我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想到这些?”   “那其他人呢,你外婆,还有那个表舅?”   闫敏柔低了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才说道:“外婆没什么文化,又迷信,当初表舅也说要送去医院,外婆不让,说什么他们把妈妈烧了,就再也没有了……”说着说着,女孩再次陷入哀伤,以手扶额,抽噎了好一会,才慢慢平静,“我什么也不懂,外婆让挖坑,我就挖了,表舅也在旁边帮忙,然后把妈妈放进棺材里,埋到地里。外婆时,那是入土为安。”   “怎么会有棺材,你们早有准备吗?”   “那是外婆的,很早就准备好了。妈妈去的突然,她就先给妈妈用了。”   “这事情,你爸爸闫家祥知道吗?”   “知道。我是第二天早上才想起来了给他打电话,然后他说他在外地,回不来……”   “具体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没有和我说,还在电话里骂我……”闫敏柔说着,又委屈地落下了眼泪。擦干泪水,长叹一声,她接着说,“还是我那个表舅,吼了他几句,他才答应回来看看。不过也是五六天以后了,那时候,我妈都已经安葬了……”   “你爸有没有提出打开看看什么的……”   “没有,他只是在骂人,骂我,骂妈妈……最后还是康老师看不下去了,说了他几句就,他才把我接回了家……”   “康老师?康如锦?你们当初的班主任、熊萍萍的妈妈?”   闫敏柔愣了愣,点头承认。   “她为什么会在那里,你给她打电话了?”   又是犹豫,犹豫之后,闫敏柔颔了颔首:“妈妈去世后,我真的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无意间看见妈妈的手机,上面好几个康老师的未接电话,可能是我那段时间没有去上学……于是我就给康老师回了电话,康老师得到消息,问清楚地址,就马上赶过来了,比爸爸还早……那段时间,康老师一直在老家陪我,直到我爸把我接回家,去学校上课……”   “我听说,你妈妈去世那段时间,你一直是在康老师家里吃住?”   “妈妈去世了,我爸不管我,每次喝醉了酒还打我骂我,康老师看我可怜,就让我住在他们家,还给我垫付了学费……”闫敏柔又是一阵难过,沉默着,擦了擦眼泪,非常严肃而认真地说出一句话,“康老师是个好人,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   “我看你今天这个样子过得也不怎么好。”在旁边负责tຊ记录的叶晓霜在这个时候忍不住插了一句。   闫敏柔并非生气,只是淡然一笑:“如果没有她,说不定我早就死了。”   听到这句话,叶晓霜脸色微变,有些不适,本欲反驳,但见身旁组长递过来的颜色,索性闭了嘴,闷闷的垂头不语。   “我们言归正传,继续说你妈妈的事。”单坤回归主题,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道,“既然决定闷声不响地土葬,为什么又会在一年多后跑到派出所,注销户口?”   “主要是因为我爸。”闫敏柔说,“当初他在外面欠了好多钱,想卖房子。那房子是当初我妈单位里分的,也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财产,如果真的被卖了,我就无家可归了。当时我急坏了,连夜跑去找康老师,问她该怎么办。康老师告诉我,如果房产证上有我的名字,没有我的同意,爸爸想卖也卖不掉,但前提是,我必须作为继承人,继承这套房子……”   “所以你才决定去派出所销户?”   闫敏柔犹豫片刻,点点头。   “据我所知,要修改房产证上的名字可不太容易啊,尤其你还是个未成年。康如锦一个教师,真的有那么大本事?”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萍萍她爸爸帮了忙……”   “熊大裕?”   “康老师跟我说,不用我管,让我好好学习,期间就是去了一趟派出所……也就一个多月吧,康老师就把房产证给我了,而且还叮嘱我好好保管,千万不能让爸爸看到了……”   “我记得派出所有一个记录,说你爸爸去康如锦家里闹事,你还把他给捅了……”   “是有这么回事。那段时间,我不敢回家,就住在康老师家里,没想到他会找上门……康老师让我们三个躲起来,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打人……我们也想报警,可手机在康老师手里……我知道康老师是为了我,我也不能不管,就冲出去,在桌子上随便捡了一个,往他身上打……”   “随便捡了一个,就是个水果刀?”   “我也不清楚,摸了一个,然后就顾不得了……”   单坤看着她,一言不发,似乎在确定刚才话里的真伪。女孩很冷静,超乎了他的想象,尤其是在闫家祥的事情上,女孩的回答有条不紊,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因为这么多年、这么多次询问早已麻木?至于宁秋叶,除了刚开始的一脸震惊,其他的时间,倒也平静无波。想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问到点子上。因此,单坤决定来个开门见山。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妈妈下葬的地方在哪里?”   “外婆家后山的土堆,他们说,那里的风水好。村里的老人去世后,都在那个地方。”   “你去过吗?”   “去过。刚开始每年都去,后来外婆去世了,我又需要还债,也就顾不上去了。不过,妈妈一直在我心里。”说这句话时,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胸口。   单坤暗暗地吸了一口气,面上却不为所动:“你最后一次去扫墓是在什么时候?”   “五年前。”   “当时那个地方有什么变化吗?”   “只是多了几座新坟,其他的变化我看不出来。”   单坤举起一张照片:“这个地方你去过吗?”   闫敏柔凑近一看,摇了摇头:“没去过,这是哪里?”   “这是位于城郊二十公里的一个叫湖头村的地方,村子里有一个水库堤坝,这几天气候潮湿,尤其是十几天前的那场大雨,造成堤坝垮塌。工人在重新修建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女性骸骨,经过DNA检测,和你是生物学上的母女关系……”   “真的是妈妈?”闫敏柔皱起眉头,难以置信。   “生物学上是这样,实际上可能……”   “那就是我妈妈,我只有一个妈妈……”闫敏柔显得非常激动。   “闫女士,你冷静一下,放松……”单坤安慰着,见女人的情绪慢慢恢复,才继续往下说,“这么说来,你也觉得这具尸骨很有可能就是你妈妈宁秋叶的?”   闫敏柔颔了颔首,但目光中却是满满的茫然。   “根据我们的当初了解,宁秋叶的老家是在河州市的花月村,距离我们发现尸骨的湖头村一南一北,两个方向,差不多有两百公里。宁秋叶的尸骨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是在河堤的内部?”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妈妈怎么会在哪里,明明已经……”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警察,抿了抿唇,没把话说出来,过了一会,只是忐忑地问道,“警察同志,我能不能去看看妈妈?”   “当然可以,我等会就带你去。”单坤本想告诉她,这个人是你的亲生母亲,但不一定是宁秋叶。想起她刚才激动的样子,不得不忍下来,看来这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冒昧地问一下,你妈妈去世以后,你是否保存有她的遗物?”   “有,妈妈有几件衣服,我舍不得扔,洗得干干净净,放在柜子里;还有她当初的工作笔记,我还保存着……”   “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   单坤没有马上行动,而是一直观察着她,女孩脸上挂满了泪珠,形容悲伤,看上去让人心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的可疑。 第28章 2021年9月【19】   听到开门声,程宛从手机上抬起眼来,见单坤一个人直接走了进来。她下意识地朝他身后去看,并不见叶晓霜或闫敏柔,不禁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叶带她去确认尸骨了。”   原来如此,程宛下意识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复又垂下头去,继续查看着手机上的网页。   “河州市第一高中?”单坤凑近一看,也不觉拧起了眉头。   “熊萍萍和罗小芳初中毕业,都考上了这个学校,不仅是同班,而且还是室友。”程宛深深的看着他。   单坤似有些吃惊,深吸一口气:“闫敏柔告诉你的?”程宛不答,只是继续看着手机上的内容,仿若充耳不闻。   见是如此,单坤的眉头锁的更深了,他知道,程宛还是在怪他,怪他当初不合时宜的求婚。   其实当初的求婚,除了是想帮她换一个环境、摆脱各种负面影响,另一个方面就是来自于父母的逼婚。二人本就是因为工作关系、日久生情走到一起的,对于是否真的相爱,彼此之间也没有太多的确信,更没有达到非卿不可、谈婚论嫁的地步。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相处的更久、了解的更深了,就会自然而然走到那一步。只是始料未及,程宛被停职、网暴了。   从一开始,单坤就明白,程宛可能会拒绝;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提出了分手,并且拒绝接听自己的电话、不回消息,甚至是一走了之。若不是警务平台的联网系统,自己很有可能彻底失去她的消息。   事已至此,他终于明白,她没有变,还是那个固执的、为求真相、一拗到底的铁腕女警。不管处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是否有这个身份,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而这些,也同时是她让他骄傲的地方。所以,他和她一样,也选择了河州。为了她,也为了他自己心目中那迷雾重重的真相。   所以,不理会她的无视,他只是继续说下去:“看来他们三个人的关系的确不错,应该是闺蜜吧。只是很奇怪,在这之后,罗小芳和熊萍萍似乎再也没有和闫敏柔联系过?”   程宛抬眼看他,对方歪着头,似在等待着什么,她有点无奈,压着火气,耐心地解释:“闫敏柔忙着还钱,每天起早贪黑、脚不沾地,回到家只想睡觉。久而久之,联系也就断了。”   “哦,原来如此。”单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装模作样,在心里腹议一句。程宛面上没有理会。   “你觉得刚才怎么样?”单坤忽然问道,“闫敏柔有没有可能在说谎?”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程宛冷笑地看着他,表示对方的演技自己早已看穿。   单坤似乎并不在意被她看透,大大咧咧的在她身边坐下:“这是私底下的交流探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透露给他人,更不会向上报告,即便是最后的结论,我也会以我自己的名义,形成文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担心……”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处境,还怕罪加一等吗?”   单坤似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把头扭到一边。   程宛也不想和他分辩,只是冷冷一笑,也把头扭到一边,一边取着蓝牙耳机,一边略带埋怨地说道:“你也知道,有些时候光靠听,是没办法准确把握当事人的心理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闫敏柔现在的身份并不是嫌疑人,而是知情人,我们不可能把她放在审讯室,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客室,没有单层玻璃,所以也没办法让你直观地欣tຊ赏当事人的状态。就是这个监听设备,还是我自作主张给你安排的。”单坤苦笑地掏出手机,上面是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间。   看了眼,程宛低下了头,下意识地摁灭了手机,放在口袋里。   “前后的口供是否一致?”她问。   “在给宁秋叶注销户口、闫家祥失踪之后,派出所、公安局前后录了好几次的口供,基本上是一致的,包括这一次……只是……”单坤有些犹豫,抬头看着程宛,欲言又止。   “你还是觉得宁秋叶当初并非死亡……”   “尸骨出现在两百公里之外的河堤上……”   “当初注销户口的时候,派出所有没有派人去核实过?”   “没有。”单坤摇头答道,看到对方皱起眉头,好像是难以置信。他反而是耐心地解释道,“派出所的人和我说,这样的事,其实挺多的,尤其是十几年前,网络还不那么发达,有些人为了逃避火葬,故意隐瞒不报。再后来人口普查,或者其他什么事情,才不得不去注销户口。派出所的人见的多了,也就不会再去一一核实了。只要死者或者死者家属没有任何违法犯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况,闫敏柔注销户口的时候,走了关系,据说是熊大裕帮了忙……”   “熊大裕?”   “熊大裕人脉广,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打过招呼,甚至于闫敏柔的房产登记,都是他在帮忙。关于这一点,闫敏柔也承认了,只是具体的,她表示并不知情。”单坤说到这,停了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她真的不知情?”   “我觉得是真的,当时的她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   “可是……”   “我知道,因为家暴问题,闫家祥的失踪和闫敏柔有关,这一点,我不否定也不支持。但是,在注销户口、修改房产证的问题上,当初的闫敏柔肯定是独自做不到的,我倾向于她的说法,熊大裕帮了忙……至于各种缘由……”程宛略一沉吟,“在离婚这件事上,熊大裕也算是过错方。前妻康如锦向他提出要求,又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他应该不会拒绝,就算不是为了前妻,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也会考虑一下……当初不是现在,可能熊大裕对妻儿还有些愧疚……”   “真的会这样?”   “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断,不过事实证明,熊大裕的确是帮了忙,不是吗?”   单坤点点头,的确,这是事实。   “不过,从刚才闫敏柔的声音来看,她好像是非常激动……”   “这是不是说明,她可以确认……”正说着,手机响了,他急忙接起了电话,不一会,眉头紧皱,“我知道了,你好好安慰一下。”放下电话后,他看向程宛,有些颓废地说,“她不能确定。”   “其实你不该那样说。”   单坤一时没反应过来,皱起眉头看着她,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你无非是想告诉她,这个人是你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不一定是宁秋叶。弦外之音是什么?宁秋叶不是你的亲妈。这样的话,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受不了,尤其是他们母女情深……别说他们了,就说你自己,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个妈可能不是你的亲妈,你会怎么想?”   果然,单坤脸色大变。   “你看看,你自己都接受不了,如何让别人理解接受?也许她能明白你的意思,但她无法接受你这样的说法。”   单坤冷静下来,也认可自己的确是用词不当:“可她说不明白,宁秋叶的尸骨为什么会出现在百公里以外……”   “或许她在等你给他一个答案……”   “你觉得她不知道吗?”   “也许她知道,可她不想说。”程宛如此说,和他对视数秒,“作为一个警察,有些真相只能靠自己挖出来。你是这样,我也一样。”   两两相望,寂寂无声,仿佛是在诉说着彼此的信念。直到她感觉到手机的震动,拿起手机看了眼,笑道:“闫敏柔问我在哪里,她想让我陪她回家……”   “你们……”   “可能是缘分吧,她和我一样,不相信罗嘉豪想要杀了熊萍萍。最关键的是,她和网上那些‘键盘侠’不一样,没有把矛头对准我一个人,让我承担所有的责任。更何况,她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深入了解熊萍萍和罗小芳的人,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怕再也没有了。”说着,她低下头去, 神情掩不住的惆怅和黯然。使得单坤看在眼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却不知道如何安慰。   过了好一会,她重又抬起头:“你放心,虽然被停了职,但有些原则我还是知道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数。如果有了什么线索,我也会第一时间跟你沟通。”   “那好吧,祝你成功。”单坤无话可说,只能无条件的支持。   看着他伸出来的那只手,程宛突然有些感慨,有多久,两人没有这样正式的握过手,想来还是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如今又走到了这一步,是否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他父母的逼婚,她如何不知,只是不想将自己束缚在一个柴米油盐的家里。或许,自己从来不适合做一个妻子。   这样想着,她和他握了握手,好像是一个老朋友,随后把手放下了。犹豫了一会,她对他说:“我记得你和我说,如果闫敏柔真的是闫家祥失踪的嫌疑人,她必定需要一个帮手处理尸体。我们姑且认为闫敏柔杀了闫家祥。这个帮手,你觉得是谁,冯凯吗?”   单坤没有回答,只是蹙眉看着她,摸不清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前两天发生了一件事,我觉得你可以试着查一查这个冯凯……”   “什么?”   程宛于是就把两天前发生的一幕悉数告诉了单坤。   “你是说,冯凯想要侵犯闫敏柔?”单坤很是吃惊。   “也许是吧,也许是两个人起了争执。我是透过窗户看的,而且还在楼下,可能看的也不是太真切……我追上去以后,冯凯就已经跑下去了,我们俩擦了个肩,我没有拦住他……进屋以后,闫敏柔只是哭,到现在为止,她也没和我说清楚那天是怎么回事。”程宛停了停,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对方的眉宇锁的很深。“我劝她报警,她拒绝了,一直在说,对不起冯凯……”   “对不起他?”   “是的,她一直是这么说,但具体的,她没有和我透露过……”   单坤听罢,陷入了沉思。冯凯对闫敏柔的情谊,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也因此怀疑冯凯是同谋、或者帮手。可他没想到,在感情方面,闫敏柔居然拒绝了他,而且还进行了反抗?难道仅仅是因为冯凯用强?可为什么事发后,拒绝报警,难道就不怕冯凯再次骚扰吗?亦或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相互牵制?如果是,这个秘密是什么?闫家祥的无故失踪吗?   “事情都告诉你了,该怎么查、要不要查,你自己决定。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我答应过闫敏柔,保守秘密,你别把我漏了……”   “你在跟我谈条件?”单坤挑了挑眉,好不得意。   程宛笑了:“这也算是条件啊?那这个条件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我的条件怎么可能是这个……”   “你的条件是什么?”   程宛不说话,只是笑。不过,这样的笑容直看的单坤心头发毛…… 第29章 2021年9月【20】   闫敏柔从公安局大门口走出来,一眼就看见程宛站在楼下,正微笑地等待着自己。不知为何,看见她,竟觉得鼻头发酸,控制不住,落下了眼泪。这时,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赶紧摸了摸眼泪,快步走到程宛面前。   “你还好吧?”程宛掏出手帕,递给她。   “谢谢。”闫敏柔接过,擦干了眼泪。   “闫女士,这段时间,麻烦你留在本地,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沟通,可能还需要你的配合。”叶晓霜紧随其后,公事公办地叮咛道,“关于你母亲宁秋叶的去世……可能还需要你带我们亲自去现场看看。如果方便的话,明天怎么样?”   “好吧,我带你们去。”   “那明天一早我们去接你。”和闫敏柔约定了时间,叶晓霜又向程宛点头示意,随后便转身,又进了公安局。   望着她的背影,程宛禁不住感慨万千,若不是那场意外,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和他们一样,昂首挺胸地走进公安局、名正言顺地调查真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通过旁敲侧击、非常手段走进事实。对于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调查案情的程宛来说,如今的处境无疑是螳臂当车、事倍功半。   对于能不能靠自己翻开真相这件事,到现在为止,程宛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愿意坚持下去,就当是给自己找个事情做。tຊ   “你认识她?”   身后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回过头,闫敏柔正看着她,从她的眸子里捕捉到一丝警惕,这令程宛产生了一丝警觉,搂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转了个身,云淡风轻般的解释道:“曾经在一起共过事,不过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为什么?”   “因为我被停职了,滥杀无辜。”   这个词显然吓住了闫敏柔,顿时站在那里,好半天没有迈出一步。   程宛无所谓般地笑笑,如刚才一般,揽过她的肩膀,带着她往外走,边走边问:“警察给你打电话,是找你有什么事吗?”   因为这句话,闫敏柔也回过神来,好似情绪不佳,她默默地低下头:“他们找到了妈妈。”   “啊?”程宛故作吃惊。   “你不知道吗?”闫敏柔这时候反问她。   “我怎么会知道?”程宛哑然失笑,看女孩将信将疑,她禁不住杏眼圆睁,“你该不会觉得因为我是警察,他们就会把所有的一切告诉我吧?”   闫敏柔挑了挑眉,寓意“难道不是”?   程宛似乎有点无语,把头扭到一边,缓和了一下情绪,进一步解释道:“且不说我和他们本来就不熟悉,最关键的是我现在是停职状态。说白了,我和你一样,就是个普通百姓,和这件事也没什么关系,他们怎么可能告诉我?如果是普通的民事案件,说不定还可以打听出一点风声,可刑事案件就……”她摇摇头。   闫敏柔仍是半信半疑的态度,侧目打量着程宛。尽管有些紧张,程宛还是勇敢地迎上她的目光。可能是没什么发现,她别过头去。   程宛这时长舒一口气,看得出,她相信了自己的解释。否则,对于以后的旁敲侧击,可能会很麻烦。随后,两人慢慢地走着,闫敏柔不开腔,程宛也不会主动开口。面对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她已经学会了忍耐,知道什么时候能询问,什么时候需要等着对方把话说出来。正如单坤说的那样,闫敏柔并非嫌疑人,充其量是知情者,甚至可以说是受害人。自己不能想逼迫未确定的嫌疑人那样不顾一切地追问,就算是要打探,恐怕也需要一个契机。   “唉……”   一声叹息响彻耳畔,程宛不由地在心里叫好,机会来了。   “怎么了?”她回头,关心地问着。   “他们说,那是我妈妈。”   “那她真的是你妈妈?”   闫敏柔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们让我看的只是一堆白骨,而且好像还不完整……”   “不完整?”   “他们说,有些缺失,什么骨头找不到了,他们还在找……你说,这真的会是妈妈吗?”闫敏柔再次看向程宛,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   程宛想了想:“站在专业的角度上看,我觉得这种事,他们是不可能弄错的……冒昧地问一下,你当初为你父亲报失踪时,有没有留下你的DNA信息?”   “当时没有,是前两年肖队长让我去补录的。”   “那就没问题,有了你的DNA信息,警方遇到这种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进行比对。这是专业技术,一般不会出错。虽然去对比刚发现的女尸有些奇怪,我想可能就是因为尸骨的不完整,警方为了保险起见,会将所有失踪人员的DNA进行比对……”   “这么说,真的是妈妈?”闫敏柔忽然停了下来,瞪着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程宛。   “怎么说呢,只是生物意义上的母女关系,实际上……”程宛尽可能婉转地解释,但身旁的女子还是变了脸色,她只能慌忙补充说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科学的角度上……不仅是你,连我听你这么一说,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我们也不是没有遇见过……”   “还有这样的吗?”   “有,有的人因为是抱养啊什么的,和自己的父母对不上,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就是这样。”程宛赶紧说明,“你也别担心,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将所有的一切交给警察,如果有了结果,警察自然会通知你,别着急……哦对了,警察的安排是什么?我听刚才那个警察的意思,好像是要让你带着去个什么地方……”   “我外婆家……妈妈当年安葬在那里,他们想去看看……”   “排除可能性,也算是个流程。你也别想太多,好好配合就行了。”   闫敏柔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微微颔首,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公交车来了,两人上了车,现在是下午三点,公交车上乘客不多,两个人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座位,并肩而坐,两个人谁也不说话。程宛只是扭过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表面上百无聊赖,实则余光从未离开过身旁的某人。她一直看着自己,神色间充满了戒备和欲言又止的犹豫。凭着程宛的经验,她知道这女孩是有所隐瞒的,对于那突如其来的碎尸,她并非真的是毫不知情。   现在想想,她越来越觉得,单坤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宁秋叶当年根本就没有死,只是为了逃离家暴的假死手段。这也是为什么闫敏柔在很长时间没有注销户口的原因。   如果是假死,那闫家祥的失踪,就不得不考虑了。   既然是假死,宁秋叶的尸骨有怎么会出现在百里之外的大堤上,而且已经成了一堆白骨。虽然没有细问,但凭经验,死亡时间至少是在五年以上。   关于这一点,闫敏柔是否知情?如果不知,为何坚决认为不是宁秋叶;如果知情,为何在警察面前,还是一脸无知?难不成宁秋叶的死,本就与她有关?这个想法让程宛吓了一跳,但如今她已脱离了警察身份,不好细问。这些难题还是留给那个单坤吧,她也不打算提醒他。毕竟,有些事,就算自己不说,他也应该想得到。   下了车,二人又去了一趟菜市场,购买了第二天早上做生意需要的原材料,回到小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程宛便向闫敏柔道别,正准备回房时,忽然看到7号楼的拐角处,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看见自己,又猛地向后一缩。尽管只是眼角一瞥,可她还是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冯凯。   下意识的,她向那人走了过去。只是,还没几步,就被人伸手一拦、挡住了。闫敏柔轻轻地摇摇头,一声叹息。   “报警吧。”程宛说。   “不用,我了解他,他不会的。”   “可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万一……”   “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的,那只是个意外。”她看着程宛,目光中满是恳求。   到了这一步,程宛还能说什么,只能是叮嘱她:“那你小心一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女孩点点头,道了一声“谢谢”,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程宛本想直接送她回家、安顿好,看她停着不动,仿佛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也不想再自讨没趣,道了别,就回了自己的宿舍……   眼看着程宛进了屋,闫敏柔吐出一口气,收回目光。在这个过程中,和冯凯目光相接,只一眼,便各自移开 。随后,她提着刚才采买回来的菜品,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程宛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靠在门上,拉开一条缝,向外看。直到闫敏柔也进了屋,冯凯转身离开,才彻底放心,把门关上。   看来冯凯对于闫敏柔的骚扰也不是一天两天,程宛很担心再这样下去,闫敏柔会遭遇不测。可现在的问题是,闫敏柔坚决不报警……   她拿出手机,犹豫着,该不该给单坤打电话。犹豫来犹豫去,直到胳膊发酸,还没拿定主意该不该发这个短信。不曾想,就在这时,单坤主动送上门发来短信。   一看内容,程宛乐了,好小子,没想到速度还挺快…… 第30章 2021年9月【21】   “妈妈,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宝贝,我也想你,最近好吗,一起还顺利吗?”   “还可以,就是来了几个警察,一直在查爸爸的事情,我很害怕。”   “好孩子,不要害怕,这不是经常性的嘛。过几天,查不到什么,他们就走了。原来那些人不也是没有查出什么吗……”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就在我身边,我真的好怕……你还记得小芳和萍萍吗,他们也出事了……妈妈,我现在真的很想你,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宝贝,我知道你想妈妈,妈妈也想你,也想和你在一起。可妈妈现在这样,根本没办法照顾你。妈妈没有户口,找不到工作,一直以来,只能给别人打零工、住地下室,十几个女人住在一个房间里,连转个身都困难……妈妈这么忍心让你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我不怕的,只要能和妈妈在一起,住在哪里我都愿意……而且tຊ我还攒了点钱,一万多,应该足够我们母女俩租一个小房子了。妈妈,你就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哎呦,攒了一万多了,不得了啊,我女儿有出息了,真好……妈妈也不是不想让你来,只是觉得还不到时候。再等等吧,十几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么一两天,你说是不是?等妈妈在这里看好了房子,租下来了,再让你过来。这样一来,我们母女俩关起门来说悄悄话,也不怕别人听见……”   “那妈妈,你可要快点……”   “别急,妈妈还需要准备准备。这两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等妈妈发了工资,马上去租房子……”   “钱不是问题,我可以先给你……”   “说什么呢,妈妈怎么可以向女儿要钱;这两年,你给妈妈的钱够多了……”   “我的就是妈妈的。当初你留给我那么多,现在你在外面不容易,我自然是要帮忙的。”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妈妈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妈妈……听你这么一说,妈妈还真的想向你借点钱……前几天,妈妈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一检查,才发现是一个肿瘤……”   “你没事吧?”   “做了手术,已经被摘除了,还好是良性的……”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照顾你……”   “妈妈没事,你不用担心。那些和妈妈住在一起的好姐妹,都照顾着妈妈,买好吃的好喝的,妈妈的身体已经恢复、昨天早上就去上班了,你不用再为妈妈跑来跑去的……不过这次做手术的钱是姐妹们帮忙凑的,两万多,他们也不容易,有一个阿姨家里还有一个得病的孩子,也需要钱。长时间的借钱不还,妈妈也不忍心。你能不能先借妈妈两万块钱,让妈妈先把他们的钱还了……”   “可我只有一万五……”   “有多少先借多少吧,剩下的,妈妈自己再想办法。老实说,如果真的是迫不得已,妈妈也不想问你要钱……”   “妈妈别这么说,这是应该的,替我给那些阿姨们说声‘谢谢’……哦对了,还是那个银行账号吗……”   “是的,妈妈没办法用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只能借用别人的。不过你放心,每次你转给妈妈的钱,妈妈都收到了。妈妈真的很感动、很骄傲,妈妈的小敏柔长大了……”   “妈妈,我想你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看看你……”   “妈妈没有身份证,注册不了微信,没办法和你视频;而且妈妈现在在外面,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这样吧,今天晚上九点,妈妈给你打电话,怎么样……好了,妈妈要去干活了,晚上见。”   修长的手指放在“确定”的按钮上,她知道,只要轻轻一点,银行卡里的一万五千块钱就会送给需要的人,可是……   耳畔传来沉沉的脚步声,引得她心头一颤,本能的点击了“确定”,然后又火速删除了刚才的聊天记录。放下手机,走到房门口,若无其事地打开了门。   “那个女警出去了,MD,这家伙盯我盯得太死了。”冯凯进去后,急忙把门关上,又走到窗边,向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早就说过,我们不能那样……”   “没办法,如果不想办法接近她,我们很难掌握警察的调查方向。老肖不是说了吗,这次的警察不一般,那个什么单警官,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她一个停了职的女警,又不和他们在一起,她能知道什么……”闫敏柔不以为然。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冯凯态度认真,又向下看了眼,确认程宛并不在家,才收回目光,继续询问闫敏柔,“今天他们找你干什么,我听说是发现了一具尸体,不会是他吧……这个老肖也是的,每次到了关键时刻,说话说一半,再问他,怎么也不回复?”拿起手机,气急败坏地甩了甩,复又抬头,看着女孩,“问你话呢,出什么事了?”   冯凯的问题令她又想起了那堆错乱的骸骨,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以至于对方喊了一声,她似乎才回过神,同时,打了个冷战。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突然有些陌生,以至于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直到急促的敲门声乍然而起,让她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前方紧闭的房门。   冯凯下意识地想去开门,却被她第一时间拦住。她向他使了个眼色,并确认他已经躲入屋内。这才理了理衣服,平静了一会,走上前,打开房门。幸运的是,房门外站着的并非程宛,而是老朋友肖博录。于他而言如蒙特赦,禁不住长舒一口气,打开房门后,身体一软,直接歪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肖博录顾不上所谓的寒暄,直截了当地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具尸体真的是你妈妈?”   “什么,妈妈?”冯凯听到这话,也从隔壁的卧室里跑了出来,“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先是看向闫敏柔,得不到答案,又向肖博录看去。   从闫敏柔身上移开目光,肖博录叹了口气:“前段时间下大雨,湖头村的一个堤坝倒塌,工人在清淤、修缮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具散乱的女性骸骨,虽然不太完整,但通过DNA的比对,也算是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和敏柔是,是母女关系……”   “不,她不是我妈妈,不是……”闫敏柔突然间情绪激动地大吼。   冯凯本来也有些吃惊,听她这么一吼,倒是惊醒了,同时也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敏柔她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我们还在上学吧。”   “2011年,初一。”肖博录还记得时间,随后,回头看着闫敏柔,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难道说你妈妈不是你的亲妈,你是他们捡的?”冯凯突发奇想,面对着女孩脸色突变,他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只是太蹊跷了……我记得你外婆家好像是花月村,对不对?和那个什么湖头村一南一北,一两百公里,怎么会出现在哪里?除非是盗墓?而且你爸从小到大,都对你不好,打你、打你妈……如果是亲生的,他忍心?”   他看看闫敏柔,又看看肖博录,自觉闭了嘴。   奇怪的是,闫敏柔这一次并没有动怒,也没有如刚才一般,大吼大叫;反而整个人放松下来,掌心里紧紧捏着的手机也不动声色地滑落,躺在身后的沙发上,黑屏。   “如果真的是这样,说不准是一件好事。”肖博录这时候突然淡淡地说了句。   闫敏柔和冯凯此时也抬起头,三个人相互看着,谁也没言语,却已经是心照不宣。   “这么说,我们真的可以把当初的事忘了?”冯凯压低声音,但语气中是盖不住的喜悦。   肖博录还未开口,便听见身旁的女声语气淡淡的--   “谢谢你们,陪我承受了这么久。”闫敏柔语气真诚,眼中含泪。   “当初的事,我不后悔。”肖博录认真地看着她。   “我也是。”和肖博录相比,冯凯的眸子里多了一份深情。   闫敏柔不敢面对,只得别过头、望向窗外。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小区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好一派人间烟火的充实。每每面对这一场景,她的内心深处都会充满着羡慕和期待,幻想着妈妈就在自己身边,等待着母女团聚的那一刻。只是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   “你准备怎么办?”   肖博录的声音唤醒了她,她没有回头,依然看着窗外: “她让我相信警察。”   “她?”   冯凯不懂,肖博录却心知肚明,走到窗口,也跟她一样,望向窗外,程宛的屋子里黑着灯:“我听说她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   闫敏柔猛地回头,满脸惊讶,似乎是难以置信。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她来和河州,和失踪案没什么关系。”   “唉,吓死我了,早知道那天就不玩这么一出了。”冯凯如释重负,整个人也彻底放松下来。   而此时,闫敏柔的心里却越发沉甸甸的了。 第31章 2021年9月【22】   “妈妈,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敏柔,妈妈必须走,如果妈妈不走,妈妈会死的……”   “那我怎么办,爸爸会打死我的。”   宁秋叶看着怀里抱着自己、哭的撕心裂肺的女儿,万般不舍涌上心头,早已下定的决心,在这个时候有了些许波动。   “快走啊,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一旁,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写满了焦急,想起丈夫对自己的暴力、想起女儿的未来,宁秋叶咬咬牙,仿佛使尽全身力气一般,猛地将女儿推进老人的怀里,提起收拾好的包袱,转过身,义无反顾地离开。   “妈……”   女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余光中,老人捂住了孩子的嘴巴。孩子流着泪、tຊ不停地挣扎着。她不敢再看,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的决绝。   宁秋叶走了很久,老人才放开了手里的孩子,眼看着她撒腿就跑,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敏柔乖,不能哭。你一哭,爸爸就来了,妈妈就再也走不了了,敏柔也再也不能上学了。相信外婆,妈妈很快就会回来,赚了钱,让敏柔上大学,住大房子,敏柔乖,一定要相信妈妈。”   女孩听了这话,紧咬双唇,再不敢落下一滴眼泪……   “小闫,在这里乘凉啊。”   邻居大妈的声音让闫敏柔连忙回过神,她急忙挤出一个笑容,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待得对方离开,她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显而易见的哀伤。   曾经的一幕幕涌上心头,妈妈离去时的决绝,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即便是过去了许多年,却悠然在耳边。   她相信,妈妈是爱她的,那样决绝的离开,除了是要摆脱家暴的噩梦,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博一个未来。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美丽的未来还没有来到?   “叮……”   手机的声音引得她回过头去,是一条短信--   “你的转账已成功。”   不同以往,看到这条短信,她并未在第一时间选择删除;而是皱起眉头,看着手机里的短信,思考着,回忆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这个银行账号转钱了,虽然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可她知道,电话那头是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人--妈妈。   她还记得,那是五年前,突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当她听见那个特殊的昵称时,她一蹦三尺高,差点上了天。她怎么也没想到,日盼夜盼的妈妈就这么突然和自己联系了。   外婆走后,她就失去了和妈妈的联系。询问表舅,得到的答案却是妈妈离开了表舅帮忙安排的工作,一声不吭,跑出去打工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那个时候,她真恨不得放下一切,跑去寻找;可面对着爸爸留下来那铺天盖地的巨额债务,她只能说服还完了钱,就自由了。   只是她没想到,还没等她去寻妈妈,妈妈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她忘不了第一次接到电话的喜悦,还以为是一场梦,打了自己好几巴掌,才确认所有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妈妈真的回到了自己身边,虽然仅仅是电话。   从那以后,母女俩就经常打电话了,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当初销户,妈妈没办法用自己的身份证注册手机号、微信号、银行卡,没办法和自己面对面的视频。她真的想看看妈妈,看看她还是不是原来的模样。只可惜,这个愿望到现在都没办法实现。不过,能听听妈妈的声音,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一年前,她开始给妈妈赚钱。究其原因,无非是妈妈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多灾多难。零零星星有五六万了。这两年,除了留下为数不多的生活费,闫敏柔几乎是把所有的钱都转给了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妈妈。曾几何时,对此,她毫无怨言。可今天,当她看见那一堆散乱的白骨时,内心的不安陡然加剧……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根本就不是你爸妈的亲骨肉……”   冯凯的话又一次无端在耳边回荡,想起很久之前,那个男人的粗暴,一簇希望的火焰又在她的内心深处,静静腾起……   “闫敏柔?”   轻柔的声音引得她身体微震:“程警官?”   “你可别这么叫,我现在就是个无业游民。”程宛苦笑,神色间有些落寞和自嘲。   想起肖博录说的,闫敏柔心里也有些难过,忍住询问的话头,只是故作轻松地笑问:“出去散步啊?”   “是啊,出去走走,顺便买了一张车票……”   “你要走?”   “也不是,就是在附近转转,散散心。”程宛这样解释道。看她不解,不由地苦笑一声,接着说,“经历了那件事,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个好警察,想来想去,决定彻底离开这支队伍……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理想是搞写作,偶像是鲁迅……呵呵,让你见笑了……你怎么了……”   “我……”闫敏柔无法回答她,无法告诉她,自己是为她难过。于是,她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头发,“虽然我不相信罗叔叔会为了钱、绑架萍萍,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故意的。”   “谢谢。”程宛含泪点头。虽然这样的话,她也曾经听过,但对方无一例外都是同一岗位的同事朋友,其余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了欺软怕硬的刽子手。仅仅因为死的是一个绝望的父亲、被救的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千金。而这个闫敏柔是唯一一个对那一枪表示理解的陌生人……   或许是因为她和熊萍萍、罗小芳曾经的闺蜜情吧。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程宛看了一下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她知道,闫敏柔平日这个时候已经回房了。而今天这时候还在院子里转圈,莫不是……此时,女孩欲言又止的模样越发明显,这令她内心的猜测更加确信,“你在等我?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说,我真的有可能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吗?”闫敏柔终于鼓起勇气,道出心中的疑问。   程宛呆住了,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心里不禁暗暗责怪单坤,爹没找到,倒是把人家妈找到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吃的?   女孩望着自己,眼里是满满的期待,程宛也不忍心让她等的太久,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尽可能婉转地对她说:“在最后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没办法给你一个标准答案,是或者不是。你要问我,我还是那句话,相信警察,配合警察,等着警察的调查结果……不管怎么样,你妈妈都是爱你的,不是吗?”   “我妈妈很爱我,对我很好……”她想起小时候妈妈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护在怀里,抵挡父亲的暴力;想起电话里亲切而甜蜜的“宝贝”,不由地嘴角上扬,露出幸福的笑容;但很快,脑海里画面一转,那男人扭曲的脸庞、恶毒的诅咒,还是那说不出口的点点滴滴……“可是我爸……”   “不管你和他们是否存在着血缘关系,都不是他家庭暴力的理由。”   闫敏柔浑身一震,回过头,呆呆地看着程宛。   程宛被她看着,有些难为情,略一低头,再说道:“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不要因为这个生物意义上的母亲,就产生很大的心理负担。我虽然已经不是警察了,但我了解他们,只要真相未出,他们都不会放弃,早晚有一天会给你一个交代,不仅是你死去的母亲,还有你失踪的父亲。”   对方又是一颤,回过头,呆呆地看向自己。从她的目光中,程宛捕捉到了一丝慌乱。   “不过警察办案也需要群众的支持,尤其是当事人。所以,如果你想到什么,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警察。这不仅有利于早日查明真相,而且还能提前预判,保护你,让你免于犯罪分子的伤害。为了你的父母,好好地配合警察,他们会帮你。你明白吗?”   程宛认真地看着她,尽可能地表现出真诚。女孩与自己对视,许久不语,虽然表面平静,但精明如程宛,还是轻易地捕捉到了她脸上的不安和矛盾。自己猜对了,她果然是有所隐瞒。现在就看她是否愿意坦白,对此,程宛并没有足够的把握,毕竟她不是审理此案的警察或者法官,对方也并非自己的嫌疑人。   “嗡嗡嗡,嗡嗡嗡……”   有手机在震动,程宛第一反应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却发现竟是黑屏。而前方,闫敏柔的手机却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对不起,我有个电话。”话不多说,闫敏柔便急匆匆地走了。   程宛有些莫名,目光随他而去,脚步却理智的并未随之前行。看着看着,她渐渐地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解。按理说,如果真的是急电,即便是不想让别人听见,走不远,大多数人都会接起电话,就算是自己等得及,难道她就不怕对方等不及直接挂了?而现在,她走了很远,也没有接起电话?   此时,小区里已经没有白日的热闹,篮球场、花园路,一个人也没有,大多数都进了家门,有些年纪大的甚至早已休息?   如此,她还担心什么?   转眼间,女孩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摇摇头,也顺着这条路走了过去,两分钟后,到达单身宿舍。余光中,闫敏柔房间里的灯光刚刚亮起……   进了屋,紧紧的关上房门,随后便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那温柔的声音,积於在心里许久的不安此时仿佛一下子落了下来。电话里温柔的呼唤tຊ还在继续,一次又一次平复着她内心里的惶恐。她没有急于回答,而是转过身,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光。然后慢慢的走向床边坐下,倾听着耳畔的急切催促,她微微一笑,含泪唤出了那两个窝在心里许久的字眼--   “妈妈……” 第32章 2021年9月【23】   “陈老师,我已经到了,方便见一面吗?”   “好,12点半,在学校门口的邦德咖啡馆见面,可以吗?”   “谢谢,麻烦你了。”   发送完最后一句话,程宛退出了微信,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11:45,距离见面时间还有四十五分钟,在她的对面,就是本次见面的地点--邦德咖啡馆。   五分钟前,身后的第一高中打了下课铃,作为一个走读学校,这会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的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勾肩搭背,或轻声耳语、或开怀大笑,处处洋溢着属于他们的青春活力。让人看了,不由地深受感染,妄图回到曾经的青春岁月。   很久以前,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吗?程宛突然间不敢确定。   熊萍萍和罗小芳呢,很久以前,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热情活泼,憧憬着属于他们之间美好的未来?   程宛站在校门口看了一会,眼见着学生们差不多离开,校门口已经显得有些冷却了,便过了马路,向对面的咖啡馆走去。   午间的咖啡馆没什么客人,零零星星的几桌年轻男女在那里轻声交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吧台上的服务生靠着台面,一声又一声的打着哈欠,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不得不承认,整个咖啡馆如今这寂寂无声、却又充满着令人身心放松的白噪音的环境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有些催眠效果。   为了等会谈话的方便,她特意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待得服务员端上咖啡、离去以后,程宛便以手托腮,望着窗外,放空自己。   不得不承认,咖啡馆的隔音效果不错。不管外面是如何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窗户以内却安静的仿佛另一个世界。没有污染、没有嘈杂,如同置身于太空之中,可以暂时忘记尘世中与自己有关的、无关的一切。现在的自己,只属于自己。   或许是因为这种不曾有过的宁静和自我,让程宛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缘由,忘记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不管是谁,事到如今,都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到现在为止,固执的追求真相的仿佛只是一个自己。为什么?   是对着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熊萍萍的同情,还是作为一个警察、追逐真相的本能?   程宛摸不透,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挫败感。原来,自己连自己都不了解,既然如此,自己还如何去了解别人?   或许自己该放弃、该认命,上不了一线,就干脆做一个普通人,找一个清闲的工作,可能是政工、也可能是宣传,然后找了个男人结婚,或许是单坤、或许是别人,和妈妈一样,按部就班地做一个警嫂,照顾好两个家庭。据程宛三十多年来的观察发现,老妈除了抱怨父亲早出晚归、不能陪伴在侧、关键时刻找不到人之外,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不满。   也许自己会和她一样。   只不过终究是不甘心。   端起面前的马克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咖啡那浓郁的苦涩在唇齿间绽放,令她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   程宛钟爱咖啡的香气,却莫名的厌恶它的苦涩。单坤倒是爱不释手,闲暇之余,总爱请她去品。但很显然,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品了这么多次,仍然品不出其中的浪漫真谛。所以,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从来不会把见面的地点选择在咖啡屋,不管是谁,只要是让她选择,任何和咖啡有关的地方,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除非,选择权不在自己。   咖啡馆的玻璃门开了又关。   “请问,是否需要帮忙?”   服务员的声音引得她抬头,但见店门口站着一个身着职业装的矮个女人。她没有急于回答服务员的问题,而是在店里环视一周。很快,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程宛身上,并转身向她而去。程宛也随之站起身来,对方没有戴眼镜,程宛一眼就认出了她。除了略显苍老外,几乎和网站上证件照没什么区别。   “是程记者吧。”   “你好,陈老师。”程宛急忙拿出准备好的记者证,恭恭敬敬地递到她面前。   “心理舞台?没听说过?你们是一家什么样的报纸啊?”   “我们不是报纸,而是一个新出来的公众号。”程宛急忙解释道,眼见着对方皱起眉头,似有嫌弃,她又赶快补充说明,“虽然只是个公众号,可我们也算是正规的大公司、大企业,所发表的文章都会经过严格的筛选。我们的原则是实事求是,绝不会为了博人眼球而弄虚作假。而且在发表之前,我们都会给当事人审阅,当事人满意了、认可了,我们才会进行公布。如果你看了以后,觉得有什么问题,我们也会及时修改完善,得到你的满意许可了,我们才会进行发表。”   对面的女人蹙眉看着她,似有些怀疑。   程宛微笑以对,心里却有些打鼓,拿不准单坤帮忙伪造的记者证能不能蒙混过关。   “前段时间,也有人来找过我们,而且还不止一个。弄得我们学校那段时间挺乱的,校长特意发话了,不让我们接受采访……”   “我知道,陈老师,麻烦你了。”   服务生咖啡一到,程宛就直接拿过,亲自端到她面前,并赔笑道:“陈老师,其实我们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不合适。奈何公司的任务,我也没办法。据我所知,熊萍萍如今被亲属送进了精神病院,她父亲也不怎么管她,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一个遗弃状态;而且网上对她的言辞也非常激烈。我就想着,写一篇文章,说明真相,达到引人反思、警示后人的目的。”   陈晓萍,第一高中高级教师。八年前,熊萍萍和罗小芳在此读书,这个陈晓萍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兼历史课老师。   在网上查找资料后,程宛第一时间和对方取得了联系,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采访。没办法,她只能寻求单坤帮忙,七拐八拐找到了一个当地的同事,和陈老师沾亲带故,帮忙从中说和,陈晓萍老师才答应了自己的采访,唯一的条件是,隐去真实姓名。   “他们俩所在的那个班,是我第一次当班主任。”陈晓萍端起面前的咖啡,细品着,缓缓地开口。   “在这之前,学校里的班主任主要由‘语数外’三门课的老师担任,从那一届开始,各班的班主任,就落在我们这些‘副课’老师身上了。那一年,我三十岁,从未做过班主任,其实也挺紧张的,幸好分到的是一个普通班,不用考虑升学率……”说着,她苦笑一声,“班里大多数人的中考成绩中等偏下,调皮捣蛋的不在少数,尤其是男生;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班的男生是最多的,一共五十个人,男生就有31个。我刚开始看,一下子蒙了,一个文科班,男生这么多……其实这都无所谓,当初让我最不愿意的其实是那个罗小芳。”   哦?程宛皱起眉头。   “罗小芳有心脏病,而且是先天性的。这样的学生如果是走读,也就罢了;偏偏她要住校。你说,如果不小心犯了病,谁付得起责任……我和她爸爸说过,可她爸爸就是要让孩子住校;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也是给人打工、居无定所,没办法在学校门口租房子、太贵。幸亏还有一个熊萍萍,主动提出和她住在一起……”   “说起这个熊萍萍,倒也可惜……我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当初……按她的成绩,本来应该是去重点班的;为了照顾罗小芳,硬是留在了普通班……”   “真的?”程宛吃惊。   “哪还有假?中考成绩600多,就算是在重点班,那也是排在前面的……真的是可惜了。”陈晓萍拍了拍膝盖,唉声叹气,“不过我当时还挺高兴,有这么一个人,不怕没有升学率……就是那个罗小芳……”   “那罗小芳当年的学习成绩如何?”   “中等偏上,虽然比不得熊萍萍,但在班上整体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罗小芳的动作比较慢,开始的时候,做不完,不过准确率还是挺高的……后来,罗小芳因为身体原因,放弃了高考,我真的觉得很遗憾。按照她平时的成绩,考一个三本的好学校,甚至是二本,都是有可能的,可惜……”   陈晓萍摇摇头,很是遗憾。   “没想过复读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们学tຊ校没有复读班,我后来又去了高一,高考后,也没有再联系过,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我觉得可能没有,听说罗小芳那时候情况很严重了,医院甚至还下了病危通知书,不过后来又活过来了,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据说是做了个手术……但是,熊萍萍考得不错,是个二本,在我看来,是正常发挥……”   “他们俩当初是在同一个宿舍,是他们自己要求的吗?”   “也算是吧。我刚才不是说,罗小芳要住校,学校本来是不想答应的,但那个熊萍萍主动提出,和她一起住,学校也了解了他们的一些情况,的确关系不错,就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比较小的宿舍,就他们两个人,想着方便一点……谁知道下学期的时候转过来一个新同学,其他房间都满员了,学校就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起。”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你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吗?”   “她不是我们班的同学,我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胡迪,至于其他的,我就不了解了。不过我刚好有一张他们班的的毕业照片……”陈晓萍鼓捣了一下手机,挑出来一张照片,摆在桌子上,指着正中间的那个女孩,“就是她,个子比较高,长的也好看,听说是舞蹈学校的,当初来我们这里是专门补文化课的。”   程宛凑过去,一眼就注意到这个身材高挑、明眸锆齿的女孩。不得不承认,就算是一众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男女中,她仍然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能不能把这张照片发给我?”   “当然可以。”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晓萍又向程宛讲起罗小芳和熊萍萍当年的往事。看得出,陈晓萍对他们的印象还是非常深刻。打开了话匣子,她侃侃而谈,一说就是两个多小时。   “程记者,我觉得你特别眼熟,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分别前,陈晓萍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很多人都这么说,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像一位明星吧。” 第33章 2021年9月【24】   程宛是回到宾馆时,才发现单坤给自己发来的消息,时间大概是在自己和陈晓萍在咖啡馆里聊天的时候,消息的内容是--   “植树造林,平整土地,宁秋叶的骸骨彻底失踪。”   这么巧?知道这个消息,程宛愣了愣。下意识地拨打了单坤的手机号码,很遗憾,无人接听。   看了看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这个时候,单坤或许是在现场,或许是在忙着其他。程宛也不想打扰他,把手机放在一边,仰头倒在床上,整理着今天得到的线索。   熊萍萍和罗小芳关系非同一般,为了罗小芳,她放弃了更好的重点班,随之来到了普通班;为了照顾罗小芳,特意与她一个宿舍。可见,关系是多么的亲密。当然,程宛分析,熊萍萍选择普通班,也不是罗小芳这一个因素。当时的康如锦已经是乳腺癌晚期。陈晓萍不是说了吗,那段时间熊萍萍迟到请假是常事。作为班主任,得知情况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如此,直到康如锦去世……   而那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了……   熊萍萍耽误的课时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其后不断地努力,也已经达不到最初的水平,成绩变成了中等偏下,高考的时候,也只是个三本。   提起这事,陈晓萍也非常遗憾。   见面时,程宛也特意问了两个人和班上其他同学的情况。按照陈晓萍的说法,她们和其他同学基本上没有太大的矛盾。两个人的性格如同初中那样,独来独往,基本上不和他人接触。班上虽然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也喜欢开罗小芳的玩笑,可在一次罗小芳心脏病突发、情况危急之后,这些人都会主动敬而远之,生怕她出现意外,让自己承担责任。   和初中那次的事情如出一辙。尽管情况凶险,但结果都是有惊无险,并且还为之后二人的平静生活扫清了障碍。   至于那个室友胡迪,看得出,陈晓萍知道的不多。不过,从她表述的情况来看,三个人的矛盾不大。饶是如此,程宛还是觉得,如果能和这个胡迪见一面,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样想着,她掏出手机,找到陈晓萍发来的那张照片,认真地看起来。   刚才乍一看,觉得这女孩很是突出。无论是身材、个头、容貌,在一众同龄的少男少女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了。可如今,认真地看起来,程宛觉得女孩的辨识度并不大,算不得一眼就可以让人记住的类型。当然,也和照片的清晰度有关系。这已经是七八年前拍摄的照片了,分辨率一般,尤其是把人物放大,基本上就变成了马赛克,怎么也看不清。   陈晓萍告诉她,胡迪是练习舞蹈的。   这个信息令程宛灵光一闪,长的这么漂亮,又是艺术生,说不定已经成了知名的舞蹈家。   带着这个想法,她查找了近十年在舞蹈方面有成就的个人代表,尤其是籍贯河州,并没有胡迪这个名字,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记载。就像是人世间的芸芸众生、寂寂无名。   看来,也是所有的艺术生到最后都可以名扬海外。   如果是这样,想要找到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看来,还需要依靠单坤。想到这,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样做会给单坤带来无尽的困扰和麻烦,可为了真相,她也狠狠心,拖他下水。   说曹操曹操到,单坤的电话来了,手机在震动。   拿起手机,在第三次震动结束后,程宛才不慌不忙,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单坤的声音有些急促。   “刚刚和陈老师见过面,回到宾馆。”程宛答道。隔着电话,听得清对面男人的舒气声。可以想象,他应该是靠在椅背上的。不等他开口,程宛就直接问道,“什么,宁秋叶的尸骨不见了,植树造林了?”   “基本上是这样,那是个贫困村,年收入不到两千块钱,水土流失严重。三年前,整个村庄集体搬迁、退耕还林,许多人家的坟墓都进行了迁移。唯有宁家的三座坟墓,没有人理会。村里的干部还特意打电话给闫敏柔,闫敏柔以‘没有余钱购买墓地’为由,拒绝了迁坟的要求……”   “没钱?”   “我问过她,她承认了这件事,跟我说,那时的她还没有还完闫家祥的债务,每个月除了生活费,一分余钱都没有……我特意调查过,闫家祥的债务,大概是一年前还清的……冯凯说,前段时间,闫敏柔曾提出给宁秋叶买块墓地……”   “现在买墓地?”程宛有些吃惊,退耕还林的事,她不知道吗?   “衣冠冢,我特意问过她了。”尽管没有面对面,但很显然,程宛在想什么,单坤都知道。   老实说,有时候程宛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默契,就好像是裸体地站在他面前、一丝不挂;但有时候,她又迫切地期待着这样的默契,好让两个人在关键时刻可以少走弯路。就是在这样的纠结中,她混混沌沌地和他相处了两年,却自始至终摸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什么。   “我们是一起去的,到了目的地,找了半天,才确定了位置。她和我们说,她也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一直没回去过?”   “这些年赚钱还债,没时间……”单坤说到这,停了停,像是在等电话里的那个声音。等了一会,无果,他才继续说,“确定位置以后,我们就开始挖,反正挺麻烦的,因为那地方有一棵树,按规定,不能随便移动。我们又开始找关系,总算是成功地把树移开了,才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   “我们也找到了当年开挖掘机的工人,对方早就没印象了……”   “闫敏柔还有个外婆……”   “根据她的描述,我们也基本确定了老人棺木的位置,也是什么都没有……”   这么巧?   “闫敏柔当时是什么态度?”   “一直在哭,很伤心。”   程宛沉默了,她可以理解闫敏柔当时的哀伤, 却无法理解她的拒绝迁坟。她知道闫敏柔当初的生活拮据、迫不得已,但最起码去看一眼,收集一下遗骸。可她没有去,为什么?仅仅是没时间,抽不出空?这个理由显然是太牵强。程宛想到这,突然有点后悔了。如果自己还留在那里,说不定这次的现场,自己也可以一起去。哪怕做不得警察,仅仅是一个旁观者,也是好的。   “你在听吗?”   单坤柔和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了过来,程宛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你怎么看?”   程宛没想到对方会直截了当询问自己的情况,有点吃惊,本想讽刺几句,想了想,又觉得意义不大。不知为何,昨天晚上闫敏柔提出的问题浮于tຊ脑海,使她灵光一闪,便问他:“你有没有想过,闫敏柔可能不是宁秋叶的女儿?”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可以想象单坤如今是多么吃惊的状态。隔了很久,他才声音低沉的问了一句--   “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是她……”程宛于是就把昨天晚上两人的聊天内容,悉数告诉了单坤,“我不知道是我的话提醒了她,还是你们和她说过什么,聊天的时候,看得出,她情绪不佳。给我的感觉,她很矛盾,有话要说,却不敢说……”程宛忽然想起那个令她疾步远去的电话,本想告知单坤,又担心影响他的判断。犹犹豫豫,到底没有说出口。   “当时我确实说过,死者是她生物学上的母亲。”单坤也承认了这一点。   电话两边,人都沉默了。程宛没有开口,单坤也没有说话,但两个人默契地谁也没有挂断电话。或许是一样的想法,或许是各怀心思,但此时,两个人的脑子都在不停地转动,思考问题。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长到她拿手机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了,才终于听见单坤说出一句话--   “你那边怎么样?”   “单从陈晓萍给我的信息来看,没什么异常。熊萍萍有情有义,为了罗小芳,放弃了重点班,和她一个寝室,一直照顾她,两个人关系亲密,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也没有和他人太大的矛盾。只是因为康如锦的病,熊萍萍耽误了学习,高考的成绩不理想;罗小芳则是因为突发心脏病,放弃了高考……”   “和我们之前的了解一样。”单坤隔着电话说,声音有些颓废。对面没有任何声音,他等了一会,又说,“会不会我们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你也是觉得案情有疑点的……”   这一次,轮到单坤沉默了。是的,他承认,案子有疑点;可问题是,从哪里入手。从河州,这个熊萍萍、罗小芳成长的地方开始调查,到底对不对?反正,从程宛这段时间查到的线索来看,好像是无关紧要,除了证明熊萍萍和罗嘉豪父女关系不错。或许这就是疑点。正因为关系不错,熊萍萍对这个“罗叔叔”才毫无防备,罗嘉豪才可以轻而易举赢得她的信任、绑架熊萍萍?   这样的“真相”,似乎也说的通。只是……   “单坤,帮我查一个人吧。”   “谁?”   “熊萍萍和罗小芳的室友,胡迪。” 第34章 2021年9月【25】   将手机缓缓地从眼前移下,程宛的目光落在正前方那几个亮闪闪的楷书大字上--迪迪芭蕾舞教室。   昨天和单坤打完电话,两个小时后,写有胡迪完整资料的word文件,就出现两个人的微信对话框中。   胡迪,河州本地人,1993年2月5日出生,从小习舞。   根据资料,程宛得知,这个胡迪三岁就开始学习芭蕾舞,小时候拿过不少市里、省里,甚至是全国比赛的大奖。也是因为这样把所有精力投入舞蹈事业,胡迪学习很差,中考的时候,连一个普通的高中都没有考上。不得已,进入了一个专科学校。读了半年,学习越来越差,家长担心高考的时候受到影响,费尽心思找关系,让她进了第一高中一个普通班。饶是如此,高考成绩仍旧不好,最终以“220分”进入了一个专科舞蹈学校。   尽管小时候非常优秀,可长大以后,却是成绩平平。大学毕业后,在一个私人演出公司打工,干了两三年,公司倒闭,回到河州。在熟人的帮助下,开了一个舞蹈教室。据说生意一般,但勉强可以糊口。   怪不得在网上查不到他的资料,原来还是一个普通人啊。   来之前,程宛已经电话和她联系了,冒充的身份还是记者。和陈晓萍的态度一样,胡迪刚开始的态度是拒绝的,还是自己好说歹说,再三保证,对方才松了口,答应采访,并且要求自己,一定要隐去真实姓名。   约定的时间是中午的十二点,并没有具体地址,对方只是让她在舞蹈教室对面等待。   看看时间,还有十分钟,已经有十几个孩童陆陆续续的从舞蹈教室里走了出来。今天是星期天,上特长班的孩子们不在少数,这条街上也到处都是培训班、补课班、特长班……看着孩子们挎着大大的书包,无精打采地从那些小小的门洞走出来,她就忍不住为他们可怜,曾经的她也是这样子过来的。所以,很早之前,她就暗暗地发誓的,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了孩子,绝对再不会让她受着无意义之苦。   只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现实的感悟、以及工作上的繁忙,程宛在对待家庭、孩子这些问题上,似乎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欲望,尤其是现在,和单坤出于半分手状态,对这些更是提不起半分兴趣。此时的她看到这些孩童如同愚公移山般落寞的背影,只是觉得心疼与可惜,再无其他。   渐渐的,对面的孩子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再从里面出来的,都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是那些自负盈亏的补课老师。他们大多数都目不斜视、各自离开,唯有一人,从那卷帘门里出来后,就开始四处张望。   胡迪,凭着程宛的火眼金睛,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   很显然,对方也认出了自己,轻轻地招了招手,那样子好像是示意自己过去。   程宛也没有犹豫,趁着红绿灯,过了马路,随她进入了对面的舞蹈教室。   一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地面是大理石铺就;走廊的两侧,是各色各样鲜艳的舞蹈壁画,大都是芭蕾舞的风格,应该是胡迪特意设计成这个样子的。   靠外是一间通透明亮的舞蹈教室,教室很大,对着房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大大的镜子。这让程宛想起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无数一模一样的舞蹈教室,顿时便觉得没那么新鲜了。   再往前,是一间面积略小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东西不多,除了一张中规中矩的电脑桌,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咖啡色阶梯书柜。书柜里的书不多,零零星星,程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基本上都是些关于舞蹈的书籍。   “本来想请你去对面的咖啡馆,又怕让人看到,说不清。”   前一句话让程宛觉得庆幸,后一句话却令她不解,怎么,见不得人吗?   女孩笑笑,拿出一支烟。不过,在点燃之前,她还是问了一句:“可以吗?”   程宛没有犹豫,点头允许。虽然她不喜欢香烟的味道,但她也不会因为个人的喜好轻易要求他人,尤其是在自己心里有所求的人。   女孩轻轻一笑,释放出友好的信号,点燃了手里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并非是味道清淡的女士香烟,烟味浓烈,呛得程宛禁不住咳了好几声。本能地返过身,走到窗户前,打开窗户,几次深呼吸,试图清除体内的垢尘。觉得舒服一点了,她才慢慢地转过头,才发现对方已经把手里的香烟掐灭了。   “我是无所谓的。”她说。   “谢谢。”程宛感谢她的体贴,拿出准备好的记者证,“非常感谢你愿意接受我的采访。”   “我早就知道你们会找上门,虽然我已经把那条回复删除了。”   “你放心,我们是正规媒体,实事求是。我们只是想了解熊萍萍和罗小芳之间的事,关于你个人,我们会尊重你的意愿、模糊处理。”   原来事发时,就在网络上对罗嘉豪父女俩的悲情遭遇唏嘘不已、痛骂程宛草菅人命之时,一个网友的一句“熊萍萍和罗小芳曾经是同班同学”一石激起千重浪,网友们在讨伐公安机关的同时,开始深扒两个女孩之间的关系。或许是因为一时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追问,此贴出现了仅仅十分钟,就被发帖人全部删除,不仅如此,发帖人还注销了个人账号。   以至于警方后来注意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无法联系发帖人了。   不过,单坤昨晚上发来的资料里已经明明白白登记了,当初在网络上发帖,曝光熊萍萍、罗小芳同学关系的,就是这个胡迪。   “我也不是故意的,当时在网上一看见那个劫持者,我就觉得好像罗小芳的爸爸……”胡迪终于开口。   “你认识罗嘉豪……”   “他来过我们的宿舍,给罗小芳送东西,我见过他好几次,还有印象。”胡迪回答道,“还有那个熊萍萍,我和她两年多的室友,虽然平日里没什么交流,但也不可能分开几年就不记得了;再加上网上后面也说到劫持者有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罗小芳……”   “所以你才在网上那么说……”   “我是难以置信,想当初,两人关系那么好……”   “他tຊ们关系很好吗?”   “当然,他们俩每次都是同进同出,干啥都在一起,写作业啊,吃饭啊,甚至去澡堂,都是一块去……还有那个罗小芳的爸爸,每次给罗小芳送东西,熊萍萍也有一份。有时候看得我挺羡慕的……熊萍萍的妈妈住院了,我记得是癌症吧,还是什么,反正挺严重的;熊萍萍每到周末,都会请假回家,去医院照顾,罗小芳大多时候也会跟着去……我记得好像是高二吧,熊萍萍的妈妈过世了,那段时候她请假了,紧接着罗小芳也请假了。不过罗小芳比她回来得早,但他们俩还是经常通电话……我那个时候正在准备一个舞蹈比赛,每天晚上回去的比较晚,他们两个有时候比我还晚……”   “你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吗?”   “压马路吧。熊萍萍心情不好,每次下了晚自习,罗小芳都会陪她去操场上散步,有几次我还碰到了……”   “他们俩的关系一直很好吗?”   “怎么说呢。”胡迪挠了挠头发,沉思片刻,道,“我印象中,他们俩吵过一架,吵得很凶……”   “什么时候?”   “高二上学期吧。”   “知道为了什么吗?”   胡迪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别看我和他们寝室两年多,其实我们平日里很少说话……至于原因吧,怎么说呢,按现在的说法,就是高冷……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进去和他们打招呼、自我介绍,他们也自我介绍。自我介绍以后,他们就坐在一起看书,什么也不说。我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要学习,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不想搭理我,说话的时候也是悄悄话……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就不想自讨没趣了,反正也不和他们一个班。所以在一个宿舍里,我和他们基本上是非必要不说话……我也曾经和老师说过,想换房间。老师让我等,但一直没有机会……反正我时不时地也要去舞蹈班练舞,上课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想着忍忍就算了……”   “我印象中,那天是一个下午,我应该是刚从舞蹈班回来,看到门关着,我就进去了,结果就看见两个人在吵架……”   “确定是在吵架吗?”   “确定。其实我在门口就觉得不对劲了,屋里两个人的声音都非常急促,我刚开始还想偷听,看到走廊上人来人往,又怕影响不好,所以只能推门进去……结果一看见我,两人就不吵了……但在我的印象中,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很别扭,虽然还是形影不离,但没有原来那么亲密了……我感觉,直到熊萍萍他妈去世后,两人的关系才慢慢地好起来……”   “你真的没听到他们到底为何而吵?”   “没有。”胡迪摇摇头,满脸无辜,似突然想起什么,她拍了一下桌子,“哦,还有一件事,我有印象。大概就是两人闹别扭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我回宿舍,看到罗小芳一个人躲在公共卫生间打电话,看见我,她还吓了一跳。后来追过来,还让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熊萍萍……”   “你还记得她在给谁打电话吗?”   “过去了这么多年,谁记得住……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个熟人,因为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名字,但肯定不是她爸爸,也是三个字,叫什么来着……”她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以手扶额,忍不住自言自语,“这么多年,早忘了,想不起来了……”   “是不是闫敏柔?”   “哪几个字?”   程宛随手拿来一张纸,写下了这个名字。笔底刚落,就听见对面的胡迪兴奋地喊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印象特别深,有这个柔……还有啊,你写的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另一件事……”胡迪开始滔滔不绝,“高二暑假,放假两个星期,因为高三要补课嘛……那天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们俩就在商量,该去哪儿……我听说,熊萍萍因为她妈妈的死,和她爸闹得挺僵的,我听罗小芳提过一两句,具体的也不知道……罗小芳的爸爸又是建筑工人,和别人住在一起,他俩也不方便……熊萍萍好像是决定留在宿舍,罗小芳说想去看一个人,好像就是这个名字……时间太长,我可能有点模糊……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吗,因为我记得很清楚,熊萍萍当时说了三个字--杀人犯。”   程宛心中一凛,忙问:“杀人犯?谁是杀人犯?”   “我也不知道啊,当时他们好像发现我了,就没有再说……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吓坏了,拿了东西,赶快就走了,一分钟也不敢多留……你想想,万一杀人犯就是他们,我撞破了他们的秘密……”胡迪撇了撇嘴,絮絮叨叨,“告诉你啊,就因为这三个字,那一个暑假,我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天晚上做噩梦,开学的时候,我都不想去……还好,什么也没发生……”   对于女孩之后的念叨,程宛再没有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问题,熊萍萍口中的“杀人犯”指的是谁?会是闫敏柔?如果是她,她杀了什么人?闫家祥吗?单坤猜对了?   从现有的资料得知,自从初中毕业,熊萍萍再未和闫敏柔联系过,是因为这个吗,熊萍萍发现了她杀人的秘密?那罗小芳呢,她知道吗?如果这个胡迪说的是真的,罗小芳也应该知道的吧。   如果说,熊萍萍真的早已察觉到闫敏柔的秘密,那……   意识到关键问题,程宛急忙拿出手机,正准备拨通一个电话,突然听见对面的女子开口问道--   “你真的是记者吗?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像警察……”   心头一震,抬头对上女子质疑的目光,程宛不禁有点紧张,她会和闫敏柔一样,猜出自己就是那个开枪的警察吗?在这个时候,程宛不由地暗骂自己鲁莽,刚才的问题太直接,倒是让人轻易看出了破绽。正想着该如何应付让她放松对自己的警惕,突然感受到腰间的手机在剧烈的颤动,拿起来一看,是单坤的电话。   向着对面的胡迪抱歉地笑了笑,起身走到窗边,接起了电话--   “熊萍萍跳楼自杀了……” 第35章 2016年1月【1】   熊萍萍永远无法忘记,在母亲的葬礼上,祖母的话语是多么的刻薄。如果不是考虑到母亲的在天之灵、考虑到母亲临终时的千叮万嘱、考虑到自己改变命运的学业,她早就一巴掌打在这个老太婆的脸上了,毕竟,早在五年前,她们母女二人就和他们没有任何亲情可言。   她越来越觉得,血缘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东西。不仅是祖母,还有父亲。   曾几何时,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 就算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也是爱你的,你需要什么,可以直接和爸爸提。   天知道,她最需要的,莫过于妈妈健健康康的活着。只要妈妈可以活下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三年来,她低声下气在爸爸面前求过无数次。他想要家庭和睦、儿女双全,她成全他,强忍着满腹的恶心和那个尖酸刻薄的继母、顽劣不堪的弟弟同处一室,围在一个桌子上强颜欢笑。他想要自己成为他的骄傲、成为他炫耀的资本,那她就头悬梁锥刺股,考出好成绩,让他可以拿得出手。   所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妈妈,为了妈妈的病有足够的医疗费。   可到头来,妈妈却因为手术费的问题,死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虽然她知道,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可她的心里依然充满了满满的愤怒。也许一次手术无法让妈妈彻底恢复健康,但至少可以延长寿命,一年、两年,哪怕是半年。   在她看来,妈妈可以放弃,自己却不能放弃,还有爸爸。   做手术的钱只不过是他的九牛一毛,他却不愿意拿出来,给那个被他抛弃的前妻。美其名曰,不想让她三番五次承受疾病的痛苦,实际上呢,还不是为了摆脱可以彻底甩掉的累赘。想起那个男人在葬礼上装模作样的痛苦,熊萍萍就只觉得恶心;还有那个重男轻女、无情无义的老太婆。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刻起,她就暗暗发誓,从今以后,一定要和他们彻底断绝关系。   “滴滴滴,滴滴滴……”   短信铃声响起,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我已经让你吴叔叔去接你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你赶快到学校门口。”   是那个男人发的,熊萍萍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地删除。   想让我陪你玩父慈子孝?痴人说梦。   随后他把手机调成静音,确保没有人可以打扰自己。   “走吧,我已经收拾好了,出发吧。”罗小芳从卫生间里出来,拿着牙膏盒,看熊萍萍依旧站在窗户旁发愣,不由地奇怪,“你怎么还没收拾啊?”   “你自己去tຊ吧,我和你一起去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又不是去找我爸。反正没作业,我们故地重游,去看看敏柔,怎么样?说不定还可以一起出去玩……”罗小芳说着,亲切地揽住她的脖子。   “去找那个闫敏柔?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熊萍萍甩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你到底是怎么了,每次一提起敏柔,你就这样,她怎么得罪你了?”罗小芳非常不解。   “你不知道?”熊萍萍皱起眉头,略显不悦地看着眼前的老友。   “我咋知道?从康老师生病那会开始,你就对别人这个态度,无缘无故的……”   “什么无缘无故?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她是个杀人犯……”熊萍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有人闯入宿舍。两个女孩都是吓了一跳,回头看去,竟是同寝的胡迪。   虽然共处一室一年多,可三人的交流也并不多,再加上这个胡迪时不时地都会请假出去练舞,熊、罗二人对其也不太了解,尤其是拿不定二人刚才的对话,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顿时如坐针毡,很是不安。对视一眼后,齐齐回头,看着对面背对着二人的胡迪。还好,那个胡迪只是专心致志地收拾着书包,收拾完后,一脸轻松地和二人打了个招呼,便提着鼓鼓囊囊的书包离开了。   见她走了,熊罗二人长舒一口气,罗小芳直接走过去,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口听了听动静,回过头来,斥责熊萍萍:“你可不乱说,如果让别人听见,敏柔一辈子就完了。”   “谁乱说, 谁乱说了,本来就……你可别忘了,还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罗小芳刚想分辩,听到这句话,顿时噎住了,站在那里,沉默不语。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略显闷热的11月。   那还是初三上学期,不知为何,那年的秋天是格外的漫长、炎热,11月了,还有人穿着短衣汗衫,在外面晃荡。就算是比较注重保暖的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件凉爽透气的薄卫衣。那年秋天给她印象最深的不仅仅是反常的天气,还有康如锦的病,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三尺讲台上,令人措手不及的,更是那癌症晚期的结论。   那段时间,不仅是熊萍萍,就连罗小芳也觉得头顶上的那片天好像是要塌了,无心学习,日日夜夜地抹眼泪。作为女儿,熊萍萍可以理所当然地请假,去医院照顾妈妈;而作为一个外人,罗小芳却没有那样的便利条件,只能日盼夜盼等着周末,可以正大光明的跑到医院探视康老师。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罗小芳打扮一番,便先去了闫敏柔家里,想邀她一起去。无奈,不管她如何敲门,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罗小芳不得不放弃,独自去了医院。   时至今日,罗小芳还记得那时的康如锦是如何脸色刷白,还对着自己强颜欢笑。熊萍萍哭喊着不读书了,却被康老师狠狠地训了一顿。   “你想以后和妈妈一样,被别人玩弄抛弃吗?”   康如锦当时的怒吼犹在耳边。   那天下午,熊萍萍不情不愿地和罗小芳回了家,虽然心里难过,但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还不停地安慰萍萍,鼓励她,康老师一定会没事的。   快到熊萍萍家楼下,二人碰到了闫敏柔。还没有走近,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我买了一只老母鸡,想给康老师炖汤补补身体。”闫敏柔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那里面是一只已经剥皮干净的鸡子,安安静静,仿佛正等着主人的妙笔生花。   那时二人并未多想,熊萍萍甚至还道了谢,然后三个人便回家做饭,闫敏柔身上的血腥味非常浓烈,刺得罗小芳皱起眉头,但强忍着脾气,没说什么;但熊萍萍是一个藏不住事的性格,捂着鼻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你怎么了,浑身上下这个味儿,怎么,这鸡是你亲自杀的啊?”   闫敏柔脸色微变,同样是强颜欢笑:“我看他们杀鸡,鸡血不小心溅了我一身,正是晦气。”   其后的半个月,三个女孩都住在熊萍萍家里,睡在一张床上,却再没有打打闹闹的兴趣,一提起康如锦,便是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罗嘉豪有时候会过来给三个孩子做饭,但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三个孩子自己做。本来就是初三年级,学习紧、任务重,三个人也只有趁着周日放假,去医院探望康如锦。   一群债主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熊萍萍没有开门,果断报了警。这时候,他们也才意识到闫敏柔的爸爸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在派出所门口等待闫敏柔时,熊萍萍看见罗小芳在那里呆呆地出神,便碰了碰她,问道。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们碰到敏柔的时候,他身上有一股子血腥味,她还说是杀鸡不小心弄上的。刚才那个警察跟我说,别人最后一次看见她爸爸,就是前一天晚上,而且是回家……”罗小芳说着,缓缓地回过头,看向身旁的熊萍萍。   顿时,熊萍萍脸色大变。余光中,闫敏柔向他们走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可不知为何,这样的笑使得熊萍萍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我们不能仅凭那股子味道,就断定敏柔杀了人,万一她说的是真的……”   罗小芳的话将熊萍萍从回忆中拉回,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冯凯是怎么回事?虽然是同学,两年了,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为什么那段时间,他们总是悄悄地见面,被我们看见了,她闫敏柔还不承认?我记得那天晚上,冯凯彻夜未归,他爸跑到学校把他打了一顿。这么巧?”   罗小芳沉默了,巧的还不止这些。两个月前,她背着熊萍萍偷偷和闫敏柔打了个电话,闫敏柔兴奋地告诉她,她换了个新手机,还申请了一个微信号……说到兴奋处,闫敏柔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新手机是冯凯送给她的……   “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是不会再去找她了,我劝你你也别去,这种人,危险。”熊萍萍又说道。   就算是在心里不以为意,可罗小芳仍然是无可反驳。她想说,闫敏柔可能是被逼的,毕竟她父亲那么凶……可话到嘴边,她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眼前的熊萍萍,嘴唇紧抿……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罗嘉豪的号码,便接了起来,刚喊了一声:“爸……”那边就传来一个陌生男子急切的声音--   “你是罗嘉豪的亲属吧,我们是第一医院,罗嘉豪先生高空坠下,失血过多,恐怕有生命危险。” 第36章 2016年1月【2】   “哟,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小姐了,架子这么大,让大家等她一个……”   听着女人的阴阳怪气,熊萍萍捏紧了拳头,拼命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发作。   狐狸精,要不是她,妈妈根本就不可能死。   想到这,她真恨不得一拳头砸到对方的脸上;不仅是她,还有那个幸灾乐祸的小男孩,统统是不该存在的。老天爷真的是真正的不公,为什么死的都是好人?为什么要让这些破坏别人家庭的“小三”和他们的孩子们活得这么滋润?想起妈妈,熊萍萍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只是,她不能。因为罗小芳和罗叔叔,自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拳头松开,她低下头,慢慢地走过去,叫了一声“爸爸”,便在餐桌的角落里坐下,对于其他人视而不见,尤其是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老太婆。拿起碗筷,正准备吃饭,手背就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   “也不知道洗手,乡下妞,一点教养也没有……”   熊萍萍抚着发黄的手背,狠狠地瞪视着这个被自己称之为“奶奶”的老太婆。   说我是乡下妞,你自己才从农村几天啊?   忍了忍,她还是没有将这些话说出来,但也绝不打算轻易妥协,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重重地咳嗽,紧接着就是爸爸那低沉的声音--   “快去洗洗手吧,毕竟刚从医院回来。”熊大裕说着,还向女儿使了个眼色。   看来爸爸已经知道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向卫生间走了去。一路上,她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该怎么和他说。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爸爸已经知道了。这样一来,反倒是比较容易开口了。   “学什么学,她这个年纪,若是在农村,孩子都打酱油了。还上学,上大学?想得美?”   老太婆声音尖锐,一字一句窜入她的耳膜,无一不是在挑动她的愤怒。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这么大年纪,嫁人违法……再说了,我们tຊ又不缺那几个钱……”   “我看你是钱多的没处使了,没事找事?你可别忘了,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为了那个骚货,她差点把我打死……”   “骚货”这个词,彻底惹怒了熊萍萍,若不是父亲那重重一咳,她可能又会克制不住冲过去,将那老太婆狠狠地打一顿。此时此刻,为了罗小芳,她不得不拼命地深呼吸、克制自己,反反复复,让自己冷静。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坐下来,沉默着吃了饭。可能是因为她的沉默,晚餐显得有些让人窒息,丝毫达不到熊大裕期盼的其乐融融。对此, 熊萍萍只能是非常抱歉,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   吃完了饭,熊萍萍一声不吭,跟着爸爸去了书房。   “你奶奶刚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没什么文化,什么也不懂……”熊大裕在解释着什么。   熊萍萍嘴角轻扬,浮出一丝冷笑。   抬头看着女儿的脸色,熊大裕说不下去了,转过头,掩饰着尴尬。好一会,他回过头,转移话题:“你那个同学她爸爸怎么样了?”   “刚刚脱离危险,正在ICU。”   罗嘉豪是在施工的过程中,一个不小心,高空坠下,摔断了肋骨。这属于施工事故,施工方垫付了手术费。只是后面的住院费、营养费、医药费,施工方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负责任。罗小芳急的团团转,一个劲儿的抹眼泪;熊萍萍除了安慰,也没有别的办法;无意间抬头,看见楼梯口的司机老吴,她想到了爸爸,便决定压下心里的不满,找爸爸试一试……   “能不能借我一笔钱?”她把头压得很低,总觉得丢脸了。自从妈妈去世,她就真的不想和这个男人再有任何关系。   “哦,是要交什么补课费吗?”   她怀疑他是明知故问,只是现在有求于人,她不得不低声下气:“不,是为了罗叔叔。罗叔叔打工赚钱,挣得的钱都给小芳看病、上学了,剩不了多少钱。那些人只是垫付了手术费,连住院费都没有给。医院已经发出警告了,如果再不给钱,明天就必须出院。可现在,罗叔叔还没有醒过来……”   熊大裕抱起双臂,靠在书桌上,半天不语。看到如此,熊萍萍心里是莫名的紧张,她知道,如果爸爸不同意,罗小芳的天就真的要塌了。   “好,我可以答应你,承担罗嘉豪所有的医疗费;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从那以后,熊萍萍就成为爸爸身边的“小秘书”,和那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一样,一左一右陪着熊大裕出入各种豪门云集的场合。每当那些或大肚便便、或面红耳赤的中年男人们向自己投来贪婪的目光,她都会有一种想要吐尽胆汁的感觉。然而表面上,她还得配合着那个男人,强颜欢笑。   幸运的是,因为即将升入高三,暑假只有两个星期,熊萍萍也算是很快就摆脱了这种令她极度不适和厌恶的肮脏生活,回到了学校。和他一起回来的当然还有罗小芳。   熊大裕也算是说话算数,不仅给罗嘉豪缴纳了各种费用,而且还在学校即将开学之前,自掏腰包,帮罗嘉豪雇了一个保姆。父女俩初时难为情,不好意思接受,但熊萍萍带着熊大裕亲自去医院探望、劝说。看在熊萍萍的面子上,罗家父女俩接受了这样的帮助,请了保姆过来照顾。   熊大裕帮忙请的保姆是一个中年妇女, 手脚麻利,人也勤快,而且还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她照顾爸爸,罗小芳觉得自己也可以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准备来年的高考。   从那以后,除了每天晚上九点雷打不动的一个电话,罗小芳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她和熊萍萍相互帮忙、相互鼓励,鼓着一口气,准备考上一个好大学。   和罗小芳的心无旁骛比起来,熊萍萍觉得自己没那么幸运,因为总是时常被父亲的电话所打扰。尤其是一到周末晚上,下了晚自习,熊大裕的电话总会准时准点打在自己的手机上。得知第二天没课,爸爸都会见缝插针说带自己去交友踏青。这不由地让她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小时候,想起一家三口的幸福美满,想起妈妈。   因为想起妈妈,她的心顿时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猛然间清醒,然后不动声色地推脱了父亲的“好意”。   “学了一星期了,还不累?好不容易一个周末,还要看书?据我所知,你那个罗叔叔已经下地走路,每天让那个张婶陪着,走一万多步呢。你也应该向人家学学。”   爸爸没有明说,但这样的话在熊萍萍听来,无外乎是一个威胁,关于罗小芳的威胁。要知道,熊大裕如果不给钱,别说是罗嘉豪的治疗费,就是他们父女俩最简单的生活费,恐怕也是个问题。抬头望向对面低头看书的罗小芳,熊萍萍咬咬牙,接受了父亲的“好意”。只是心有芥蒂,从不敢在罗小芳面前实话实说。   说的是去郊游,其实不过是一场充满了虚情假意的商业酒会。挽着爸爸的胳膊,在那些道貌岸然的商业精英面前强颜欢笑,熊萍萍只能躲在无人的角落里不断地干呕。趁着父亲推杯换盏之际,她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了舞会,躲进了卫生间,脱下可身的晚礼服。她受不了了,准备先斩后奏,离开后,再给爸爸打电话……   “姐姐,姐姐,姐姐……”   身后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回头一看,竟是一个小男孩在向自己招手。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熊金金。像金子一样珍贵,多么讽刺的一个名字。   “干什么?”熊萍萍冷着脸问道。对这个弟弟,她可从来没什么好颜色。   “你来嘛,给你看个好东西。”小男孩勾了勾手指头。   “没兴趣。”熊萍萍重新穿好衣服。这时候,小男孩居然跑过来,将自己往外拉。熊萍萍不断反抗,但还是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走,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亦或是想看看他到底是耍的什么花样。因为她心知肚明,这孩子背后是什么人。   男孩拉着她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了下来:“爸爸在里面……”   “你是说爸爸在里面等我?”   男孩重重地点点头,然后笑嘻嘻的准备跑开。   熊萍萍哪里会让他如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如同提小鸡一般,随后打开房门,以最快的速度将他扔进房内,紧接着一大一小,两个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孩凄厉的哭声,可谓是绕梁三日、响彻云霄,惹得所有参会人员齐聚于此。在他们来之前,她终于看清楚了雄金金以外的另一个人--一个只着三角内裤、一丝不挂的年轻男子。   虽然现在的他杏眼圆睁、一副满脸无辜的表情,但熊萍萍却知道,如果刚才进去的是自己,后果将会是什么?   “金金,金金,我的心肝宝贝……”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扒开人群,第一个冲到雄金金面前,将他抱起,耐心地哄着……   “姐姐欺负我。”小男孩一被哄好,就开始告状。   那老人顿时注视着对面的亲孙女,横眉冷对,好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熊萍萍可不惧她,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这老太婆的差别对待,雄金金这样的恶人先告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会再去分辩什么。相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决定做上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余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而来,而且越来越近了。就在对方已经越过人群之时,熊萍萍突然冲过去,对着坐在地上的老人左右开弓、恨恨地两个巴掌。   顿时,鸦雀无声。 第37章 2016年1月【3】   熊萍萍抬起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宿舍锁门还有两个小时。自己应该还来得及,实在不行,让罗小芳去找宿管,给自己留门吧。   这样想着,拿出手机,正准备给罗小芳发个消息,耳边传来“吱嘎”一声,房门被打开,熊大裕走了进来。她赶紧将手机黑屏,坐直了身子。这才发现,父亲的脸上满是疲惫的颜色。心疼只是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只是冷漠和嘲讽。怪不得别人,从他决定抛弃母女俩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的生活永无宁日。   他在自己对面的老板椅上坐下,以手扶额,唉声叹气。浑身上下掩不住的困顿。可熊萍萍一点也不同情他。   “八点二十五我必须走,要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她看着墙上的挂钟,面无表情地说。   “九点再走吧,我让你吴叔叔送你,一刻钟就到了。”   熊萍萍只是冷笑,不说一句。   熊大裕自觉尴尬,不知该说什么,但他明白,这是父女俩敞开心扉唯一的机会。沉思片刻,他终于tຊ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话:“你奶奶也是为了你好……”   “霍--”熊萍萍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顾不得一旁的杂物掉落在地。怒目而视,她毫不客气地质问父亲:“为我好,就是不顾一切地把我送到别人的床上?”   所有的一切,熊老太太是始作俑者。出现在客房里的年轻人,她之前也是见过的,是一个商业老板的公子哥儿。叫什么名字,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的记忆就是他缠着自己不放,甚至还把电话打到了自己的学校。在她看来,这样一个男人简直是恶心到了极点。偏偏熊老太太被他哄得团团转,扬言让儿子早先把熊萍萍嫁过去,自己要抱重孙子。   因为这件事,熊萍萍当面怼过她几次,老太太差点心脏病突发。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老太婆软的不成,居然想来硬的。生米煮成熟饭?   “她到底是我奶奶,还是妓院的鸨母……”   “你胡说什么?”熊大裕也怒了,冲着女儿,扬起了胳膊。但对上女儿泪眼中的倔强,那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熊萍萍冷冷的说道。   熊大裕睁开眼,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我以后的周末,能不能不回来了?”熊萍萍说出这话,是鼓足了勇气的。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关键是罗小芳和罗叔叔。熊萍萍只是担心连累了他们。   “行吧,你不想回来,那就别回来了。最后一年,学业为重吧。”熊大裕仍旧是叹着气说着,看了眼对面面无表情的女儿,他又说,“罗小芳他爸的事,你就别担心了。过几天出院了,我让他去看仓库,不累,而且包吃包住。你和那个罗小芳就安心学习吧,争取明年高考,都考个大学。”   “谢谢爸爸。”熊萍萍第一次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非常真诚的。   “偷鸡不成蚀把米,还以为是解放前啊,想包办婚姻?真丢人……老太婆啊,和你商量个事,从今以后,再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麻烦您老人家亲力亲为,千万别拉上我们金金。我们金金啊,丢不起这人……”   看老太太被那狐狸精讽刺的直翻白眼,熊萍萍忍不住笑了。   虽然一直是冷眼旁观,可对于这个家里的人际关系,熊萍萍可是心知肚明。   别看老太婆在自己面前尖酸刻薄、耀武扬威,到了这个新儿媳妇面前,那是低声下气、一声不吭。究其原因,不过是害怕这个漂亮摩登的儿媳妇,因为自己的土气,将自己赶出家门,甚至还不让她见一见心肝宝贝的亲孙子。熊萍萍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今天自己那两个巴掌让老太婆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现在她得到的可不仅仅是一顿简单的冷嘲热讽。   眼看着老太婆的怒火将要加诸在自己身上了,熊萍萍做了个得意的鬼脸,一走了之,将所有的难题留给了父亲熊大裕。   自己造的孽,就让他自己去承担后果吧。   独自坐在车上时,熊萍萍总是忍不住无声地笑,因为可以想象,那个家的今晚,是如何的水深火热。可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白天的一幕幕顿时清晰地浮于脑海。她甚至是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被所有人五花大绑,抬到床上,眼看着那个丑陋的、赤身裸体的男子一步步地逼近自己,冷笑着看着他的猎物,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   “啊……”熊萍萍大叫着,从床上坐起,只觉得心跳的很快。   “做噩梦了吗?”   回头,罗小芳正关切地看着自己。这令她心里一阵温暖,这个世界上,她罗小芳怕是唯一真心对着自己的人。   胡迪今天晚上又没有回来,寝室里就他们。罗小芳下了地,来到她身边,两人相互偎依着。   “昨天晚上,我梦见康老师了,她让我们一定要好好学习, 考上大学。”   无论真假,这句话都足够令熊萍萍泪流满面的。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抱住了罗小芳,两个人就这么在床上,枯坐了一晚上……   从那以后,熊萍萍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父女俩只是偶尔一个电话,内容也是普通的问好。关于钱的事,熊萍萍从不主动开口,但每个月都有两三千的生活费雷打不动的进入自己的账户。通常情况下,这笔钱,熊萍萍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作生活费,一部分存起来,作为买资料的钱和下学期的学杂费。   那天起,在她的生活中,似乎只有一件事,读书,提高自己的成绩。   其实她的学习成绩不差,中考的时候620分,那样的分数,是完全有可能进入重点班的。只是因为当时母亲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再加上罗小芳身边也离不开人,她拜托熊大裕找了关系,进了普通班。高一高二,为了妈妈,熊萍萍的学习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后来妈妈去世,她更是心灰意冷,彻底放弃了学业,幸亏罗小芳在旁边一直鼓励着她。   饶是如此,她的学习成绩依然是和之前差了一大截子。上次模拟考试,名次居然到了300之后。   不过她没有灰心,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高考之前,将自己的水平稳定在前一百名。   为了这个目标,她放弃了一切娱乐,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学习。任何时候,不管她在干什么,在他的她里,都有一本书。就连罗小芳都忍不住开她的玩笑--   “哟哦,我们的萍萍小姐什么时候变成林妹妹了,手不释卷?”   对此,熊萍萍只是淡然一笑,不多说什么。   周末的下午,熊萍萍看书累了,打了个哈欠,起身揉了揉眼睛,站在窗口,向外张望。妈妈说过,窗外的蓝天白云可以锻炼视力,让眼睛得到充分地休息。熊萍萍牢记妈妈的话,每次看书一个小时,她都会放下书本、走到窗口,向外眺望,这已经是一个习惯了。   大概十分钟,她收回目光,开始做操。此时,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可以无所顾忌。不曾想,才做了两个动作,宿舍门就被人推开了,是舍友胡迪。   她看见自己,也是一愣,好像是没想到。低头走进屋内,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文具盒一样的东西,朝熊萍萍扬了扬,笑道:“拿东西。”随后,她客气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房间。   熊萍萍有一种感觉,胡迪是故意躲着自己。究其原因,恐怕还是因为那天在宿舍里,自己和罗小芳的对话。恐怕她是听到了什么,怕了。   她心里其实也有点忐忑,如果这个胡迪跑去报警,该怎么办?   事实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胡迪没有去报警,什么都没有发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闫敏柔,在他心里,还是有很大的疑惑的。真的是她杀了闫家祥吗?   每次想起这个问题,浓烈的血腥味,就会在不知不觉间,窜入自己的鼻腔,让她没来由的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一如那天下午的偶遇。   闫家祥头一天被人最后一次看见,第二天在闫敏柔的身上就出现了浓郁的血腥味,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有一件事,她并没有告诉罗小芳,那就是她还特意去过菜市场,去过贩卖活鸡活鸭的摊位,的确,那个地方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不仅是血腥味,还有活禽排泄的臭味,奇臭无比,令人作呕。可一旦离开,那股臭味也就消失不见了。不仅如此,宰杀鸡鸭都是机器操作,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血液飞溅这样的情况的。即便是出现意外,受到伤害的也是负责操作的人,站在围栏之外的顾客是绝对不会受到影响的。   既然如此,闫敏柔身上的血腥味从何而来?   其实,对于闫敏柔是否杀人,她并不关心;相反,因着对闫敏柔家庭环境的熟知,她非常理解对方这样过激的行为。她知道,如果闫敏柔不动手,迟早有一天,她会死在自己暴力父亲的拳头之下,如果一切属实的话。饶是如此,在想明白这件事后,熊萍萍内心里依旧不由地对闫敏柔产生了隔阂。   这就是为什么初三那年,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闫敏柔。同时,她也明显的感觉到,闫敏柔也在主动离开她。失落之余,她也庆幸,这是最好的结果,不吵不闹,渐行渐远,桥归桥路归路。   只是对于罗小芳,她有些看不懂她,好像这三年,她一直背着自己,和闫敏柔悄悄地联系。她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是如此执著?   熊萍萍不懂,她总觉得罗小芳和闫敏柔之间的感情,来的比自己更深。很久之前,她曾为此吃味;可现在,她只想把罗小芳拉出泥潭,远离那个疑似的“杀人犯”。   想起罗小芳,熊萍萍不由地看了tຊ看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可她还没有回来……   今天是星期天,罗小芳是按照往常的计划,去探望罗嘉豪的。   罗嘉豪出院后,熊大裕果然是说话算数,安排他去看仓库。因为值班的需要,罗嘉豪有了独立的房间,虽然空间不大,起码不用和他人挤在一起,罗小芳去看他的时候,也用不着单独约个地方。所以,这一年来,罗小芳每个星期都会去爸爸的值班室呆上一整天,晚上的时候,才会返回宿舍。   前几天,学校门口新开了一个火锅店,正在做活动,熊罗二人商量着去奢侈一把,也算是对自己的奖励。罗小芳离开前跟她说,自己约好了爸爸,就会给她打电话,三个人在校门口见面。可眼看着午饭时间都过了、自己的肚子都咕咕叫了,电话还没有来。   是不是她爸有什么事,不想来了?   为了确定一下,熊萍萍拿起手机,刚想拨号,对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接起电话,她本能地就是一通埋怨:“怎么回事啊,还不来?再不去,就没位置了……”   “喂,是萍萍吗,我是你罗叔叔啊。小芳发病了,现在正在医院……” 第38章 2021年9月【26】   闫敏柔慢慢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想起来,又令她头疼。   头很疼,好像是狠狠地摔了一跤,发胀发酸。渐渐的,眼前越来越模糊,那个似曾相识的脸庞突然间变成了一团雾气,模糊不清。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本能地觉得如此可以让自己舒服一点。可到头来却发现,只是徒劳,头越来越痛,仿若挣扎一般,使她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耳畔响起一个轻缓温柔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并且确确实实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   忍着头疼,她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这一次,她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这是个已经不太年轻的女人,闫敏柔觉得和自己的年龄差应该是在十岁左右,整张脸看上去已经趋于成熟,甚至于让人没来由的产生一丝信任和安慰。随着大脑的清醒,曾经的记忆也在慢慢地复苏:“程警官……”   “我和你说过,我已经不是警察了。”程宛苦笑,见她挣扎着欲起身,急忙伸手相扶,“你需要什么?”   “萍萍……”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程宛也不禁有些黯然:“熊萍萍的尸体已被送去了殡仪馆,她父亲熊大裕正在往这里赶……”   闫敏柔微微张唇,说不出一句话,泪水却在眼眶中打转,空气中弥漫着的尽是她哀伤的叹息。   “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程宛安慰完,试探地扶着她躺在床上。闫敏柔没有反抗,好像是个木偶一般,仍自己操作。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是一声不吭,只是瞪着大大的泪眼,仰视着天花板,呆呆地出神。程宛不知说什么好,除了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她不知如何劝慰眼前这个女孩。   从床边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程宛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就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刹那,闫敏柔突然有了动作,她先是机械般地转过头,瞧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房门已经关好,并且无人再来打扰之时,她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拿出衣服里的手机,指纹解锁,打开了一条短信,认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的锁死,一只手握紧了拳头,指甲钳进肉里,生疼……   回头一看,单坤、叶晓霜都坐在沙发里,程宛不由地弯起嘴角,没来由地苦笑。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   “怎么样,我刚才听见你说话,是不是她醒了?”叶晓霜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下意识地看了眼单坤,程宛说:“刚刚苏醒,情绪还不稳定,我建议暂时不要询问。”   “哦。”叶晓霜轻轻地应了一声,默默地低下头,如同犯了错误的孩子。好半天不见面前两人吭声、气氛有些尴尬、令人不适。她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了,“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通知她,这下好了吧,人一到,立马晕了,还得我们照顾她,手忙脚乱的……”说着说着,女孩愤然地鼓起嘴巴,瞥了眼单坤, 极度的不满。   “凭着两人的关系,早晚有这么一天,只要她知道……”   “可是……”叶晓霜还想说什么,可单坤却没给她机会--   “你那里怎么样?”单坤扬扬下巴,指向程宛。   就算是没兴趣,此时,她也不得不答:“如你所想,闫家祥的死,很可能和闫敏柔有关,并且熊萍萍知道这件事。”考虑到闫敏柔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说这话时,程宛特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难道是真的?”叶晓霜一声惊呼,完后又捂住了嘴巴。   单坤尽管吃惊,但还算是有定力,从沙发上起身,招了招手,便首先开门,离开了闫家。程宛和叶晓霜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了出去。   三个人下了楼,在休息平台上站定。说话前,单坤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才低声问道:“可以确定吗?”   “不可以,因为那个胡迪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到底是不是,她也不能确定。”   单坤听罢,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程宛则是无奈地耸耸肩。   “你的意思是说,熊萍萍曾因为闫敏柔和罗小芳吵架,并且还说过‘杀人’这两个字?”   “不是‘杀人’,而是‘杀人犯’。”程宛纠正他们的错误,“而且这不是唯一一次争吵。所以熊萍萍口中的这个‘杀人犯’指的到底是不是闫敏柔,暂时无法判断。”   单坤沉默了,转过身去,思量着什么。   程宛没有打扰,同时也示意叶晓霜不要说话,与此同时,她自己也开始冷静下来,咀嚼着目前发生的情况。   没想到,离开才仅仅一天,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先是“宁秋叶”的尸体无影无踪,然后又是熊萍萍跳楼自杀,闫敏柔在得到消息后,也因为承受不住,陷入了昏厥。   回来后,程宛本来想去看看现场,却被单坤拒绝了。因为现场已经被整理清洗了,经过检查,也查不出可疑痕迹。而且熊萍萍的跳楼自杀,是有目共睹的,不止一个人看见。   那会正是午饭后,有许多病人吃完了饭,医生就会陪着他们,去外面散散步,当时熊萍萍病房的窗户下面,刚好有五六个人,他们是亲眼看见,熊萍萍从窗户里一跃而下,重重地砸在楼下的水泥台子上。有几个精神病患者看到这一幕,甚至出现了严重的精神失常,场面一度慌乱不堪。   医院的医生也是手忙脚乱,一面安慰着受到刺激的病患,一面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尸体和血迹。待得院内的混乱稍稍地平息了,这才想起来打110、120,同时联系了家属。而这时候,距离熊萍萍跳楼,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可以想象,单坤等人到达精神病院后,除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什么都没看见。   据说,尸体已经被摔得不成样子了,要不然,闫敏柔也不会只一眼,就吓得晕过去。   程宛还没有机会目睹女孩的惨状,因为一下车,就被单坤抓了壮丁,陪护闫敏柔。理由很简单,因为闫敏柔和她的关系还算是熟悉,不设防。   这算是哪门子理由,可程宛也不好拒绝,毕竟,单坤就在门口看着,充其量,她只是个传话的中间人。   幸运的是,她这个中间人并没有等待多久,陪了一个小时,闫敏柔就苏醒过来了。   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这件事对于闫敏柔,打击不小,什么时候能够走出来,还是个未知数。想到这,她不由地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时,有人碰了碰她,转头看去,叶晓霜正在向她使眼色。顺着她的目光,程宛望向对面的单坤,刚才还在踱步的他现在已经停下了脚步,左拳扣在下巴底下,像是在思考着问题。   程宛猜测,现在在他的脑海里,怕是有两个问题,其一,闫家祥的死是否真的是闫敏柔所为,熊萍萍又为何会知道这件事,她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简单的知情者,还是配合的参与者;其二,熊萍萍这次的自杀是有预谋的吗,她真的是熊大裕说的那样,精神失常了吗?   这些问题,程宛无解,恐怕单坤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真相越发扑朔迷离,两个案子似乎被关联到了一起。真的有关系吗?   下意识地抬头,程宛和单坤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好像是有一种心照不宣。   “上去看看她。”单坤指了指楼上。   程宛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先一步上了楼。进屋后,发现tຊ卧室的房门还是关着的,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闫女士,我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很平静。   程宛和单坤对视一眼,推门走了进去。此时,闫敏柔已经从床上坐起,两只脚下了地,斜靠在床头,脸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非常虚弱,竟无端地产生了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连大大咧咧的叶晓霜都忍不住问一句:“你还好吧?”   女人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抬头看向单坤:“单警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你别这么说,是我太莽撞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情绪……”   “没事,早晚是要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程宛赶紧递上纸巾。闫敏柔道了一声谢,接过餐巾纸,擦干眼泪。趁着情绪稳定了,她才抬起头,重新面对着单坤,“真的是萍萍吗?”   单坤看了眼程宛,认真地点点头:“是她,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而且事发之时,房间里就她一个人,跳楼的过程也有人看见,基本上可以断定,这是她个人的行为,不存在人力胁迫的可能……当然,鉴于她现在精神方面的特殊情况,是否存在事发时个人的情绪波动,恐怕还需要专门的医生,进行特殊的鉴定……”   话音未落,女子就嘤嘤地哭起来了,单坤不知所措,只能求助于身旁的程宛和叶晓霜。   “人死不能复生,想开点吧,节哀顺变。”叶晓霜自认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也就说出了这些老生常谈,其他的,再没有了。无奈之下,她求助于程宛,向她使着眼色,然而,程宛却没有开口。   其实程宛也为难,她没有安慰人的经历,尤其是这种生离死别。闫敏柔哭的伤心,却也很低调。这让程宛自认为,就让她这样哭着,其实也挺好,发泄一下心中的哀伤和苦闷,等她发泄好了,心情舒畅了,必然可以安静下来、接受警察的询问。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两位旧同事摇摇头,并以指覆唇,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叶晓霜年纪轻,没什么耐心,见她如此,心急地想说什么,却遭到单坤的眼神制止。无奈之下,只能压下心内的迫切,强迫自己耐心等待。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单坤的手机铃声简单而刺耳,不仅惊住了两位同事,就连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闫敏柔此刻也猛地抬起头,满脸惊慌。   单坤赶紧打了个手势,然后跑到一边,接起了电话。这时,程宛、叶晓霜以及闫敏柔,都是步调一致地看着他。   “熊萍萍的父亲熊大裕,人已经到了公安局。”接完电话,单坤面对着三位女士,如此说。 第39章 2021年9月【27】   “我早就跟你说,我给你钱,请你过来,就是让你好好照顾她的。现在倒好,你把她照顾没了。你说说看,我找你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你赔我一个女儿,你赔我一个女儿……”   未见前人先闻其声,熊大裕的声音还是那么的高亢激动,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变化。   程宛这样想着,无端忆起那个可怜的女孩,脑海里浮现出她坐在病床上、双目无神地望向窗外。   曾经的熊萍萍想必也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热情女孩,一场绑架,让她变成了困于牢笼的“神经病”。这到底是谁的错?这个当初抛妻弃子、冷酷无情的熊大裕,恐怕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吧。想到此,一腔愤怒无端地涌上心头,让程宛不由自主地想上去跟他来一场“情与义”的辩驳。幸亏,单坤拦住了自己--   “你不要出现。”单坤提醒她。   冷静下来后,程宛点了点头,拉着闫敏柔,推至一旁的休息室。   程宛知道,对于自己,熊大裕是恨之入骨。想当初,自己和单坤代表警方去医院探望刚刚得救的熊萍萍,得知自己就是那个开枪击毙绑匪的狙击手时,熊大裕不但没有任何感激,反而将导致熊萍萍精神失常的责任,一股脑的推卸到自己头上,甚至还要扬言投诉自己。可能是因为自己被提前撤职,这个投诉,未能实行。   但她清楚,一旦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熊大裕必然会将所有的愤怒情绪,转移到自己头上。   拉着闫敏柔退至休息室,程宛探出头,悄悄观察着走廊那头的熊大裕。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衣的女人,因为是侧身,看不清容貌,但程宛却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好像是那个萍萍的保姆。”闫敏柔在一旁小声说。   “你还记得她?”   “看起来有点像;而且萍萍她爸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程宛差点给自己一巴掌,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没反应过来?亏得还是当警察?若是单坤他们听见,怕是要笑死。她不得不暗暗地告诫自己,不能露怯。并且不动声色,反问:“这个熊大裕,你以前见过吗?”   “没有,自从萍萍和康老师搬到翠湖小区,她爸爸就从来没出现过……倒是有一个男人,经常开着车来找萍萍,好像是她爸的一个司机……”   “司机?他来干什么?”   “好像是来接她回家的,不过萍萍从来没有和他去过。她和我们说,她已经没有爸爸了。”   “你们?”程宛似懂非懂,忽然想起还有一个罗小芳,三人当年是形影不离,“熊萍萍真的从来没有联系过她爸爸吗?”   “康老师住院后,她好像和她爸爸打过电话,因为钱的事。不过在这之前,基本上没有,反正我没看见。”闫敏柔如此说,停了一会,又补充道,“他们上高中之后,小芳跟我打电话说,萍萍开始经常跟她爸爸联系了,为了康老师的医疗费,还经常去他家,反正每次都心情不好……”   “罗小芳跟你说的?熊萍萍没有联系过你吗?”程宛故意问道。   闫敏柔愣了愣,强颜欢笑:“可能是学业太忙,还要照顾康老师,没时间吧。”   尽管女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轻松,可程宛还是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慌和警惕。恐怕对于和熊萍萍渐行渐远的原因,闫敏柔也是心知肚明。   这么说,闫敏柔杀人,实锤了?既是如此,尸体在哪里,杀人现场在哪里,她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冯凯在其中,又起到了怎样的作用?还有那个肖博录,看起来也和闫敏柔关系不一般……   余光中,单坤已经走向了熊大裕,可对方似未察觉,仍然对着面前的女保姆喋喋不休--   “你干什么吃的,我给你那么多钱,你把我女儿弄没了……”   “熊先生,熊先生,消消气,消消气。”单坤笑着递过去茶水。   熊大裕一见他,愣了:“怎么是你?”   “来这里处理一个案子……”   “不会又是我们家萍萍吧……”   “不会不会,是另一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熊萍萍女士是住在这里的医院……”单坤仍是笑着,这般解释道。看样子,这个熊大裕半信半疑。于是他转移了目标,“你是照顾熊萍萍的阿姨吧,你叫什么名字?”   女保姆偷偷地看了眼熊大裕,战战兢兢地答道:“袁梅。”   “袁女士,是吧。那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事情的经过……”   “冤枉,真的是冤枉啊,警察同志。这事情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这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中年妇女一出口,马上喊冤,而且还是在警察面前。   “你不在?”单坤好不吃惊,忍不住看了眼熊大裕,对方更是气的扭过头去了。   “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啊,那个熊大小姐这段时间,不知道怎的,一到晚上就大哭大闹、要么就是大笑,好几个医生按不住她,给她吃的安定药,她也可以给它吐了……到个早上五六点,别人起床了,她开始呼呼大睡,而且这一觉不到下午六七点,她起不来……说白了,就是昼夜颠倒,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和那帮医生也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反过来走。我也是等着她早上睡着了才离开,回去补觉。警察同志,我也是人啊,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我也熬不住啊。”说话时,这个袁梅张牙舞爪,好像是在用全身力气,说明情况。   “既然熊萍萍是白天睡觉,并且睡到下午六七点,那她怎么会突然在中午十二点跳楼自杀啊?”   “我不知道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我早上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打呼噜,怎么就……”袁梅摊了摊手,“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啊,接到电话,我还以为是在做梦,那女孩还那么年轻……”   “在这之前,熊萍萍有自杀的征兆吗?”   “没有,除了发呆,什么也不做,就是看着窗外,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医生说,她算不上精神tຊ病人,其实根本用不着送进来……”戛然而止,袁梅不停地斜眼暗示熊大裕。   单坤只做不见:“你刚才说,熊萍萍一到晚上,又哭又闹……”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很突然……”   “那时候熊萍萍有没有自杀的预警?”   “没有,她在屋子里蹦蹦跳跳,医生害怕她出现意外,还专门去把窗户关上。可据我观察,她虽然疯疯癫癫,可从来没有靠近过那个窗户……有一次,医生还故意的,把她往窗口推,她好像很害怕,大叫一声,冲过去,死死的抓住床边的扶手……那个时候,医生就说,这丫头怕死,应该不会有自杀倾向……可谁想到呢……”   “窗户上没有安装防护网吗?”   “本来要装的,可是人家师傅一来,她就大吵大闹,还把人家胳膊抓破了……有一回,医生让我和两个护士把她引出去,趁她不在,安装护栏……没想到她回来看见了,疯了似的,不停地往护栏上撞,谁也拦不住……那些医生护士没办法了,只能把护栏拆掉,恢复原状……”   听了这话,单坤沉默了,不由地眉头微皱。如果这个袁梅说的属实,这个熊萍萍不但没疯,还会利用这个条件,趋利避害,给自己创造条件?只不过,她费尽心思,疯了将近半个月,麻痹所有人的神经,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跳楼自杀?乍一看,对于一个处于绝望之中的人好像是合情合理,可仔细想想,又会轻易发现其中的矛盾所在……   如果她一心求死,获救之初,她为何没有这样的表现?   “就因为她闹,你们就不装?现在出了意外,我女儿没有了,谁负责,谁负责?我要去投诉,投诉……”熊大裕仍然挥舞着大嗓门,不停地叫嚷着。   袁梅撅起嘴巴,看上去很委屈。   “袁阿姨,现在是这样,我们希望您可以去做个笔录……”   “警察同志,我冤枉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袁阿姨,你别紧张。其实啊,这个笔录很简单,就是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当然,还有些细节问题。你别担心,实话实说就行了,我们也就是留个档,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麻烦你配合一下。”单坤微笑着,安慰般的解释说。   袁梅看上去有些不情不愿,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只能依着他去了。只是走之前,目光略带哀怨的扫了眼熊大裕……   “我要去起诉,这事没完……”熊大裕在后面嚷道。   单坤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熊先生,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放心,我们警方一定会彻查次事。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你一个事情的真相……”   “你要负责此事?”熊大裕挑了挑眉,似有不满。   单坤笑而不答,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手机是黑屏的,什么也没有。于是他重新抬起头来:“熊先生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看你现在,生意在龙城,家也在龙城,在这个河州,你只有一个小小的分公司,负责人也并非什么关系亲近的亲属朋友。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熊萍萍送到这里来?这里可没有人会专门关心照顾她啊?” 第40章 2021年9月【28】   “警察同志,如果我告诉你,这是萍萍自己的选择,你相信吗?”   单坤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熊大裕。   熊大裕叹了口气:“警察同志,你也知道,我就是河州人,萍萍也是,她妈也是。这些年,萍萍她妈去世,就葬在河州。后来我生意做大,就举家迁到了龙城,刚好,萍萍就在临近的锦市上大学。我本打算萍萍毕业以后,让她帮我打理公司,可她就是不愿意,因为这个,她跟我吵过好几次。其实我知道她还在恨我,舍不得她妈,想和她妈在一起。既然如此,我就成全她,让她们母女俩离得近一点……”   “熊先生,恕我直言,这样的‘成全’,恐怕不合适吧?”   “怎么,我照顾女儿的情绪,难道还错了?再说了,还有那么多医生护士,我还专门给她请了一个保姆,这么多人照顾她,难道还不够?”熊大裕情绪激动。   “可她现在还是出现了意外……”单坤淡淡地说。   熊大裕似乎有些错愕,微微张唇,好似要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对其不屑一顾。   单坤也不在乎,深吸一口气:“那好吧,就这样,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有消息,我随时通知你……哦对了,关于令爱的遗体,如果熊先生真的觉得存在异议,可以暂时交给我们警方,进行必要的尸检……”   “什么,你们要把我女儿开肠破肚……不行,绝对不行……”   “熊先生,你误会了,是科学的尸检……”   “那也不行,你们把我女儿解剖、又缝的乱七八糟,说不定还丢三落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熊大裕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萍萍她最爱美了,死都死了,还要被人糟蹋,你让我如何向她死去的妈妈交代……”   “熊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什么叫‘糟蹋’?”   “反正我不管,你们就是不能破坏我女儿的遗体……”熊大裕非常坚持。   “可你刚才也提出了质疑,说想追究责任……”   “是啊,我当然要追究责任,我把女儿交给他们,他们没有看护好……但是萍萍的死,我是没有异议的,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也无话可说;可如果医院尽到了看护的责任,这种事会发生吗,肯定不会……我计较的是这个,而不是我女儿是怎么死的……这是两回事,所以用不着所谓的尸检,我认可自杀的结论。警察同志,据我所知,未经我们家属的签字同意,你们是绝对不能随随便便进行解剖的,对吧。”   熊大裕目光中有些挑衅。   单坤表示无语:“那就麻烦你过去签个字,就可以把尸体带走了。”   熊大裕是独自一人来的河州,随身带的唯一一个司机。两人一车,自然不可能亲自将尸体带走,所以考虑了一下,他决定将女儿的尸体就地火化,并且安放在康如锦的身边,墓地在两分钟之内搞定,剩下的就是短时间的等待。毕竟,遗体的火化还需要时间。   火化前,单坤再次带他走入了解剖室,让他最后看一眼经过面部修复的女儿。   只一眼,熊大裕便移开了目光,只是从他眸子里闪烁着的泪光可见,对这个女儿,他也不是全无感情。   看了女儿遗体最后一眼、和单坤商量了火化时间,熊大裕便准备离开公安局,单坤亲自相送。走至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喊道--   “熊叔叔,熊叔叔……”   熊大裕停下脚步,四处看看,终于看见了那个呼唤之人。是一个女人,很年轻,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但熊大裕实在记不清自己在哪里见过:“你是……”   “我和萍萍、小芳初中的时候是同班同学,康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我叫闫敏柔。”女孩主动介绍自己。   “哦。”熊大裕点点头,像是明白了。   “叔叔,节哀顺变……”   “难为你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她……”熊大裕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就没了词。似乎琢磨了一会,才问出了一句话,“闫女士目前在哪里高就啊?”   “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吧。”   “原来如此。”熊大裕又是点点头,很显然,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儿一般大的女子无话可谈。但他还是从衣服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象征性地说道,“这是名片,这里有叔叔的联系方式,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给叔叔说,或者直接来找叔叔,能帮的,叔叔一定会帮。你不要客气,你和萍萍一般大,又是同班同学,想必也是好朋友吧。对叔叔来说,你和萍萍是一样的。”   说到这,熊大裕还特意看了眼一旁的单坤。   “谢谢叔叔。”闫敏柔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来,早已是泪流满面。   熊大裕仿佛是受到感染,紧抿双唇,拍拍她的肩膀,随后又和单坤点头示意,先一步走了。   单坤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司机早就在公安局门口等着了,熊大裕一出去,对方就恭敬地打开车门,很快,绝尘而去,只留下徐徐白雾……   听见声音,单坤重新转过头来,刚好看见程宛从一旁的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不由地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看来他真的不记得了。”程宛如此说,和单坤对视着,对方点点头,心照不宣。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闫敏柔含泪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当初康如锦帮着闫敏柔修改房产证的事,是熊大裕帮的忙,在这之前,康如锦不可能不把闫敏柔的情况说明白。只是刚才看熊大裕的态度,对其似乎根本就没有印象。若tຊ非是因为当初的事不值一提,那就是因为本人心中有事,顾不得回忆之前的点点滴滴。再联系到他刚才气急败坏的态度,不禁让人猜测,他的心事,是否和熊萍萍的死有关。   单坤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趁着接电话的工夫,闫敏柔急忙背过身,擦去眼角的泪水。程宛见此,也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着。   “医生护士的说法,和保姆袁梅的说法一致,熊萍萍是乘人不备,跳楼自杀的。”   单坤轻轻地声音引得二人回头……   “萍萍她……”闫敏柔不敢相信。   单坤点点头,无声一叹,忽然想起什么,又对她说:“闫女士,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刚才熊先生在这儿,想来你也不方便……”   闫敏柔瞪大双眼,好似不敢相信,回头望了眼程宛,确定了这个事实。含泪向单坤鞠了一躬:“谢谢。”   解剖室里,闫敏柔站在距离解剖台一米远的距离,程宛站在她的身边,扶着她的胳膊,一方面以防她靠的太近,另一方面也怕她出现意外。借着这个机会,她的目光也不由地望向台子上的女人。虽然经过了简单的修复,可仍旧掩饰不住她脸上的累累伤痕,还有血液流过的痕迹……   听说她是张开手臂、纵身跃下;甚至还有人说,看见她那一刻嘴角的笑意……   程宛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相信,在纵身一跃的那一刻,这个叫熊萍萍的女孩是清醒的,是心甘情愿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可以说,她一直在期待这一天。   是真的绝望了吗,还是在尽最后的机会,进行最后的抗争?这一跳,熊萍萍的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   “萍萍最爱美了,上学的时候,省下来的零花钱,除了买书,就是买那些小小的发卡,便宜、好看……萍萍常常是一买十几个,批发价,有时候她一天换一个,总是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后来,康老师得病了,她就没有再买这些了,自己做。我们当时发下来的考试卷,纸张比较硬,她就裁剪没有文字的地方,用胶水拼合起来,做成发卡,戴在头发上,也可好看了……”   闫敏柔自言自语地说着,泪水顺着鼻翼缓缓而下。   单坤和程宛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程宛陪着闫敏柔回家,坐的交通车。单坤本打算亲自开车相送,却被闫敏柔婉转地拒绝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叮嘱程宛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弦外之音,程宛还是明白的。尽管内心深处排斥,表面上,她并未多言。点点头,带着闫敏柔离开了公安局。   走不到一百米,两个人就上了公交车,现在不是高峰时段,公交车上空空荡荡,到处都是座位,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闫敏柔坐在里面,程宛坐在她身边。一路上,对方似乎没有说话的欲望,只是以手托腮,转身看着窗外。见是如此,程宛也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目视前方,实则余光并不离开闫敏柔。   她的手机一直在响,闫敏柔却充耳不闻。程宛看不下去了,伸手碰了碰她。闫敏柔总算是有了反应,拿出手机,展示给程宛,苦笑着。   是那个冯凯?看样子,对这个闫敏柔,他的确是上心。   只可惜闫敏柔并不打算接这个电话,直接挂了:“等会就见到了。”   她似乎非常笃定,冯凯一定会出现。   一切如她所料,冯凯就在小区门口,一看见两人从公交车上下来,就急忙迎了过去,似乎才发现是程宛,他显得很犹豫,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开口:“真的是熊萍萍?跳楼?”   闫敏柔点点头,没说话,只是绕过他往前走。   冯凯却是紧追不放:“她怎么会去跳楼呢,她被救下来才几天……”   “我不知道……”闫敏柔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去警局了吗,难道警察没有和你说吗,都一整天了,会不会是当初……”   “好了,我和她五六年没有见过面了,连电话都没打过,怎么会知道她为啥自杀?你如果那么想知道,你自己去啊,公安局就在那里,跑不了,你自己去问,别有什么事都来问我……”闫敏柔好像是怒了,冲着那冯凯大声喊道,一直到满脸通红、气喘吁吁才停止。   冯凯也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傻了,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   程宛这时候过来打圆场:“这件事警方还需要调查,还需要时间,有了消息,自然会有一个官方的书面材料。你可以关注一下网络上的动态……”   冯凯有些意外,本能地把目光从闫敏柔身上转移到了程宛,不禁蹙眉打量着她。   肖博录说,这个女人也是警察,也是来调查当初的事,和那个单坤一明一暗地配合;而闫敏柔说,她已经被停职了,并且递交了辞职报告,算不得真正的警察了。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自己到底该信哪一个?   “我没事,就是想休息一下,你先回去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闫敏柔的语气软和下来了。   “好吧,你好好睡一觉,我过两天再来看你。”冯凯也不再坚持,轻声安慰她,并向程宛点头示意,随后转身离开了。   “我陪你回家吧。”程宛对他说。   闫敏柔没有拒绝,道了一声“谢谢”,由着程宛搀扶着,慢慢的往前走。   这个“相送”也只不过是到楼梯口,闫敏柔停下脚步,回头对着程宛客气道:“程警官……哦哦不对,程女士……”   “叫我程宛吧,别那么客气。”   “程宛……”轻轻地喊了一声,确认对方没有变脸,闫敏柔才继续说下去,“今天的事,麻烦你了,帮我忙前忙后,一直陪着我,我真是……好了,都到家了,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回去休息吧,刚下车就忙的帮我,也没好好休息,真的辛苦了,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别想太多。”程宛说完,也回过身,向单身宿舍而去。   眼见着程宛进了屋,闫敏柔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慌慌张张向着楼上跑去,边跑边看着手机里的短信。那个人已经发过来好几条消息了,每一条就足够让她心头一震、触目惊心。幸运的是,此人已经被自己提前设置了“免打扰”,所以这一路上,程宛并没有察觉出异样。   到了家门口,她快速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并迅速把门关上。第一时间打了对方的视频电话,她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谁,怎么会清楚自己如此隐秘的问题。   电话只响了一下就被挂了,但很快,对方打来了一个语音电话。接还是不接?   回头看了眼安静的楼下,不见程宛,手机上的铃声不断,似乎没有挂断的意思。看得出,对方很有耐心。闫敏柔摸不清对方的目的,但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这是一个了解真相的机会。毕竟,这个真相已经困扰她很多年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接听按钮…… 第41章 2021年9月【29】   西图澜娅餐厅的包房里,四个人围坐在一起,程宛、单坤、魏树、叶晓霜。东南西北,一人一个方向,没什么厚此薄彼,也没什么亲密关系。这是程宛很久之前提出的建议,在她看来,这样有利于每个人坚持自己的观点,不会轻易被他人的说法左右。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思维。   这是个习惯,保留到了现在,可在程宛此时看来,却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集体。单坤让自己参与其中,或许算得上一种“恩赐”。老实说,程宛不喜欢这样的“恩赐”,所以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单坤说,这件事涉及到熊萍萍,涉及到当初的绑架案,权衡再三,她还是来了,看看他们怎么说。   “熊萍萍是跳楼自杀……”魏树先开了口。   “没有进行尸检?”单坤提出这个问题,显然他是替程宛开的口,甚至还专门看了眼程宛,奈何程宛没有反应。   魏树和叶晓霜此时也对视一眼,显然是心知肚明,不过谁都没有点破,魏树也是中规中矩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案情从表面上看,并无疑点;所以关于尸检,我们还是安装程序,征求家属的意见。作为熊萍萍的父亲,熊大裕以‘不想破坏遗体’为由拒绝尸检,总体来讲,也算是合规合法,我们没有证据进行反对。”   单坤点点头,回头看着程宛:“你怎么看?”   “我可以说吗?”程宛挑了挑眉,带着些自嘲的味道。   “当然可以,这里没有外人,大家都是同事。”单坤理所当然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程宛只是想笑;但看见另外两个年轻人期待tຊ的目光,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阵感动。垂下头,平复了一下矛盾的心情,然后再问魏树:“熊萍萍的火化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天。”   “这么快?”   “还有更快的。”魏树吞了口口水,接着说,“听说,这个熊大裕买的是明天晚上的飞机票,而且已经联系了陵园的人。也就是说,明天早上火化完毕,马上下葬,当天晚上就赶回去。一切行动行云流水,一分钟也不耽误,甚至连追悼会都没有。”   “就熊大裕一个人来了,还要什么追悼会啊?”   叶晓霜话糙理不糙,熊萍萍在熊大裕的新家并不受待见,除了熊大裕这个父亲和她还有交流,其他继母、弟弟,甚至是亲奶奶,对这个女孩都是非常冷漠。想当初,绑架案发生了接近48小时,他们才选择报案。从他们的只言片语来看,报案的初衷并非是解救熊萍萍,而是因为罗嘉豪开出的金额实在是太大,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并且还威胁到了雄金金的安危。   也就是说,他们是想保护儿子,而非女儿。   试想一下,在这样一个冷漠寡恩、厚此薄彼的一个家庭,熊萍萍怎能不感觉心寒;更何况,唯一的依靠--亲生父亲,又将她送入这样一个近似于牢笼的医院之中。她无处可逃,无人可诉,绝望之中,唯有一死,或许才能改变这无能为力的命运……   熊萍萍啊熊萍萍,但愿来世,你能成为一个幸福之人。   程宛轻轻地闭上眼,眼前似乎出现女孩笑若嫣花。她没有见过她的笑,但却可以想象。女孩不常笑,可程宛相信,她笑起来,一定是最好看的。   “你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引得她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流了泪。程宛急忙擦干眼泪,勉强地向三个同事挤出一个笑容。沉默了片刻,她说道:“人死已矣,那桩绑架案,到此结束吧。”   “你真的放弃了?”单坤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程宛心里顿时有些挫败感,看来自己心里的不甘,让他看出来了。   的确,程宛是不甘的,而且是极度的不甘。那桩绑架案带给自己的不仅仅是网暴、停职,它成为她职业生涯的污点,甚至是终点。为什么,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作为一个狙击手,自己的责任就是解救人质,不管是富二代,还是平民百姓,只要她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在必要的时候,自己都必须去开那一枪。   开枪救人,何错之有?   还原真相,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当决定去做这件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熊萍萍,这个直接受害人,所以她来到了河州。   本以为停了职、悄无声息,谁知道还是让人发现了,只是见了一次,就被挡在门外。   这是谁在暗中操控,熊大裕?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怕外人扰了女儿的休息,还是试图掩藏一个不为人知的隐情?   直接见面受阻,程宛想到了外围调查;于是她去了熊萍萍和罗小芳曾经就读过的河州市第一高中。没想到事情才刚刚有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眉目,熊萍萍居然在这个时候自杀了?   这到底是巧合呢,还是熊萍萍的鸣冤?她到底想告诉世人一个怎样的真相?   “这个熊萍萍死的太不是时候了,如果她还在,说不定我们就可以知道闫家祥到底是怎么死的呢。”叶晓霜以手托腮,无精打采般的说了句。   其余三人没说话,都是无声地看着她。   这让她颇为尴尬,摆了摆手,急忙解释说明:“我没别的意思,就事论事。两个人是同学,闫家祥失踪的时候,熊萍萍应该也在,说不定会提供什么线索……”   单坤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声,转头看向程宛:“闫敏柔和我说,初中毕业,他们三个就没有再联系过了……”   “应该是熊萍萍再没有联系了,至于罗小芳……胡迪跟我说,她看见罗小芳在厕所里偷偷给闫敏柔打电话……”程宛否定说。   “偷偷?”   “应该是瞒着熊萍萍,不让她知道;毕竟,两个人曾为闫敏柔发生过争执……”   “不会吧,三个人是好朋友,初中三年,形影不离;怎么上了高中,三个人就形同陌路。这变化也太突然了吧。”魏树表示难以置信。   “会不会是熊萍萍察觉到闫敏柔杀了人,而且还是她爸爸,心有芥蒂?”叶晓霜小心翼翼地猜测道,“你们想啊,熊萍萍当时才多大,十四五岁。猛然意识到身边有一个杀人犯,而且还是自己的同龄人、好朋友、好闺蜜,那心情……”说着,她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捂住了肩膀。   “那她为什么没有报警啊?”   “你傻啊,那是她好朋友,现在的学校里都会教授一些法律常识,最基本的,杀人犯法。熊萍萍肯定不想把好朋友送进监狱。再说了,按照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那个闫家祥喝酒赌博、家庭暴力,简直是死有余辜。说不定熊萍萍心里还是认可的。”叶晓霜分析道,话锋一转,“但认可、同情是一回事,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熊萍萍肯定害怕。久而久之,分隔两地,慢慢的,关系就疏远了。组长,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单坤,希望得到他的认可。   单坤点点头:“有道理,符合一个青春期少女敏感而又矛盾的性格。而且我觉得,不仅是熊萍萍,罗小芳也很有可能知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并非参与者,有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那段时间,闫敏柔肯定有异常情况,只是警方没有发现。但很显然,熊萍萍和罗小芳看出来了,并且猜到了……”   说着,他环视一周,最后把目光落在程宛的身上,又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两个人都不在了……”   随着他的叹息,魏树和叶晓霜也有样学样,唉声叹气。唯有程宛,没有任何反应。本来嘛,她只是个编外人员,失踪案于己无关。虽然她知道,单坤一开始选择河州,目的不纯。   “今天我送闫敏柔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冯凯一直在给她打电话。”程宛突然开口,引得三人回头看她。突然有点不适应,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试图让自己显得轻松,随后她接着说,“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好,她一直没有接电话,下了车,冯凯就在小区门口,看样子等了很久……一看见我们,他就跑过来问东问西。虽然问的都是熊萍萍,可我总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是防着我……”   “闫敏柔是什么反应?”   “她很疲倦,不想说话;被问烦了,就吵了几句……可能是看闫敏柔真的心情不好,冯凯安慰了几句,也就走了;说是要给她打电话,也不知道打了没有……”程宛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就响了,她看了一眼,举起手机,上面赫然出现三个字--闫敏柔。   单坤闭上眼,微微颔首。程宛于是接起了电话……   “程警官吗,你在哪儿?” 第42章 2021年9月【30】   单元楼的扶梯有些晃动,微微用力,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是年久失修的缘故。程宛打听过,这个翠湖小区是九十年代中期就建成了,算起来已经二十多年了。也是地地道道的老小区。小区里的住户大部分都买了外面的大房子,把这里的房子进行出租。近两年,河州的经济发展有些停滞不前,许多年轻人都离开河州,向外发展,来此打工者也是寥寥无几,这里的房子十室九空。   一路走来,安静地出奇,每家每户房门紧闭,屋内也是黑黢黢的,没有一点光亮透出。这令程宛不得不怀疑,这栋楼里是不是除了闫敏柔,就没有别人了?就连闫敏柔,大部分情况下,也是住在单身宿舍的出租屋里。前段时间,她还特意观察了一下这栋楼的夜景,真的是一盏灯也没有。   闫敏柔家里同样是房门紧闭,但隐约可见房内漏出来的点点亮光。   程宛敲了敲门,并且向后退了几步,确保她可以通过猫眼看见自己。果然,猫眼处被两个黝黑的眼珠子挡住了,但很快,房门被打开。   程宛走进去,并且关上了门。简单的查看了一番,房间里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最基本的模式。靠墙是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布艺沙发,上面的套子已经出现了褪色;正前方摆放着一个简单的玻璃茶几,四条腿上包着泛黄的腿布。正对面,差不多两米的距离,是一个等离子电视,个头不大,但年代很久,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了。   不仅是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空调,都是旧样式。可以想见,自从闫家tຊ祥失踪,这个家里就再也没有更换、添置任何家用电器了。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恐怕只有白开水。”闫敏柔突然问道,神色略带歉意。   “没什么,我刚才在外面买了矿泉水,你不用麻烦了。”程宛直接坐在了沙发上,让自己显得很轻松,同时招了招手,“我不是来做客的,你没必要那么客气。”   闫敏柔有些难为情,勉强地笑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却是几次欲言又止。   “刚才在电话里,你跟我说,你睡不着……”程宛主动开口,“是因为熊萍萍吗?”   闫敏柔叹了口气,低下头:“总是想到她,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她,梦见我们的小时候,还有小芳、康老师、妈妈……”说着,她泣不成声。垂下头来,哽咽了很久,才抬起头来,重新开口,“我还梦见萍萍躺在床上的样子……我睡不着,觉得自己很孤独,就想找个人陪陪自己……冯凯他们不合适,想来想去,想到了你。一时冲动,就给你打电话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哪能啊,你能想到我,愿意和我说说心里话,是把我当成朋友,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我的幸运。只要你不因为单坤他们,介意我之前的身份,我就很高兴了。”程宛握住她的手,非常真诚地说道。   闫敏柔好像是受到了感染,也握住了她的手。   “我和萍萍、小芳,是初一的时候认识的……”   闫敏柔开始讲故事,程宛也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能是家庭原因,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性格孤僻,小学的时候都是独来独往;到了初中,我本来也没打算交朋友,但康老师很照顾我,尤其是在看到我和妈妈被爸爸家暴后,康老师就经常让我和我妈去他们家。说是补习功课,其实我知道,康老师是想保护我们。后来,妈妈去世,爸爸经常打我,也是康老师保护了我……我初中三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康老师家里度过的,和萍萍、小芳他们在一起……可以说,没有康老师,就没有现在的我……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康老师,我可能早就被爸爸卖了,或者是打死了,他欠了那么多钱……”   闫敏柔说着,再次泣不成声。   程宛也不安慰,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为她递纸巾。   “谢谢。”闫敏柔擦干眼泪,接着说,“康老师还经常带我们出去玩,给我们拍照。为了拍照,她还专门买了一个比较高级的手机……哦对了,我这里还保存着那个时候的照片,你等着,我拿给你看。”说着,她站起身来,跑进旁边的卧室,不一会就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出来。   坦白说,这样的相册已经很少见了,如今大部分人的照片要么保存在电脑里,要么保存在手机里。已经很少有人把它们洗出来,保存在相册里。可闫敏柔做到了。   除了因为当时的条件限制,让她只能如此保存相片;更重要的恐怕就是这个人对于照片的珍视。   相册的表面看起来微微泛黄,可随手一抹,一尘不染。看得出,相册的主人应该是经常清理、经常拿出来看的。究其原因,或许这是闫敏柔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回忆。   翻开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三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女孩。幸运的是,他们的面貌都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程宛还依稀认得出,从左到右,依次是闫敏柔、熊萍萍、罗小芳。   认真看下来,程宛很快发现了规律,闫敏柔和罗小芳的位置有时候会发生变化,但熊萍萍的位置始终是在中间的;包括其后几张带有康如锦的照片,熊萍萍也是在那个位置……   “萍萍说,她是姐姐,就该站中间。”闫敏柔笑着补充了一句。   程宛抬头看她:“熊萍萍年纪比较大吗?”   “大月份,也就是一两个月。我们是同班同学,差别也不会太大。”闫敏柔笑着说,“因为这个,康老师说过她几次,慢慢的,她也开始让我们站在中间。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罗小芳和她两个轮流,至于我……”她耸了耸肩膀。   程宛翻了翻,果然后面的照片开始出现罗小芳站在中间的情况。但从头到尾,闫敏柔却从未出现在那个位置上……   “为什么不试试也站在那里?”程宛忍不住问她。   闫敏柔没有回答,还是如刚才那般,轻轻耸肩。   “后来康老师得病了,住进了医院。我们换了班主任,我就再也没有照过相……”   相册只用了一半,后面的一片空白。   “再后来,我爸也出事了,失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那些债主堵在家门口,找我要钱。弄得我没办法上学,也没心情上学,甚至想到了退学,是康老师找到了我,帮我报了警,和那些人说明情况,我这才在中考前两个月回到了学校。可因为落下的功课实在是太多了,又真的是无心学习,中考的成绩也不太理想,就没有再上了……康老师把我叫到家里,狠狠地骂了一顿,问我愿不愿意继续上,或者是留一级,第二年再重新考试,我没同意……我爸欠了别人那么多钱,总是要还的……”   程宛听罢,忍不住插言道:“你爸借的钱是用来赌博的,算是非法的;按理说,法律是不会保护这些债务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谁也不承认我爸借的是赌债。”闫敏柔看着程宛,“按照他们的说法,我爸是为了让我继续上学,向他们借的学费……”   “有字据吗?”   “没有,他们说,都是邻里邻居,都没有要。有的人倒是拿出来了,确实是赌债。可他们都跪在我面前哭穷,我也是……”闫敏柔叹了口气,“那些和我爸一起赌博的叔叔伯伯,的确是可恶;可他们的家里人也真的是可怜,一看见他们,我就想到我和我妈,也就下定决心,打算把钱还了……”   “你倒是一片好心。”程宛咕噜了一句。   闫敏柔笑笑,没有辩驳。   “那后来呢,你和熊萍萍他们还有联系吗?”程宛接着问。   “他们俩的成绩不错,都是市一中。那年暑假,康老师情况不太好,萍萍通过她爸,把康老师转到了市里的医院;小芳她爸爸为了她,也到市里找工作、租房子;而我在那个时候也准备做点小买卖,打工还钱……总而言之,各有各的事,一忙起来,也就顾不上了;连分别宴也来不及弄,他们走之前,也只是给我打了个电话……”   恐怕不是来不及吧。程宛看破不说破。   “那后来呢,上了学,稳定了,也没联系?”   闫敏柔摇摇头:“没时间,忙……你别看我现在只是做个早饭,到了十点多就回来了。其实这也就是这一年来的事。想当初,为了多赚点钱、早点把债务还清,我每天晚上还要去做烧烤……”   “做烧烤?”   “晚上吃烧烤的多,挣得多……早晚都出摊,中午有时候还要准备,根本就没时间休息,有几次差点晕倒在路上,被人送到了医院。医生跟我说,这样是不行的,早晚要垮掉……好在,那时候债务已经还的差不多了,私下盘算了一下,觉得做早餐稍微轻松一点,而且一个人就可以做,于是我就开始专心做早餐,烧烤那边,我就不去了……”   程宛点点头,劳逸结合,还不错。   “刚开始,小芳还给我打过电话……”   说到重点了,程宛精神一震:“她和你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学校里的情况,康老师和萍萍的情况。她告诉我,萍萍本来可以去重点班的,为了她,也是为了康老师,留在了普通班……我们俩的通话也不多,因为总是时间不对。她下了晚自习,十点多给我打电话,我那时候正在烧烤摊,说不到两句话,我就不得不挂了;有时候环境嘈杂,我根本就听不见,就算是听见了,也顾不上;等我闲下来、看见这个电话时,已经十一二点了,打过去,那边早就关机了;白天的时候,我也不敢给她打电话,怕打扰她上课……久而久之,断了联系。虽然有些遗憾,可仔细想想,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   说到这,她看向程宛,好像期待着什么。   程宛没有附和,低了低头,随后转移话题:“熊萍萍呢,你和她联系过吗?”   “仔细想想,还真没有,主要是我不敢面对康老师……”她说着,垂下头,好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抬头看去,程宛笑看着她。如释重负,长叹一声,“因为上学的事,康老师对我很失望,甚至还因为我犯过病……我对不起她,也就不敢再和萍萍联系了,只是有时候问问小芳……”   真的只是上学的原因……   “康老师病tຊ危的时候,小芳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是晚上九点,烧烤摊生意好,我没有顾得上接;后来发现是好几个电话,我就马上打过去。电话一接通,小芳就告诉我,康老师已经去了……”闫敏柔说到这,已经是泣不成声。   程宛受到感染,也克制不住,哽咽起来。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向闫敏柔递去纸巾。   “谢谢。”闫敏柔胡乱擦了擦眼泪,“小芳在电话里哭着骂我,我不敢还嘴,是我对不起康老师,最后一刻,没有在她身边……那天晚上,我哭了一个晚上,早上没有出摊……小芳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追悼会的时间地点……我本来打算去的,可……小芳在电话里骂我,那是最后一个电话,从那以后,小芳也把我抛弃了……”   说到这,她彻底放飞自我、嚎啕大哭。   如今,程宛能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咳咳咳,咳咳咳,哇……”   可能是太过悲伤,哭着哭着,闫敏柔居然长咳不止,甚至还出现了干呕。这让程宛有点紧张,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问她怎么回事。闫敏柔只是摇头,说不出话。程宛突然想起来该给她打杯水,可是桌子上什么也没有。于是她想到了厨房,正准备去时,却被闫敏柔挡住了--   “我自己来吧。”闫敏柔满脸通红。   “你行吗?”程宛有点担心。   闫敏柔咳着摆手,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厨房走去。程宛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只见她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喘了几口气,面色渐缓。随后她又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了程宛。   “谢谢。”程宛接过,喝了一口,是凉白开,可能是放的时间长了,已经没有温度,喝起来冰冰凉凉的,她反而喜欢这样的感觉,可以令自己神清气爽。   “这个暖壶不太好,我今天早上烧的水,现在就凉了。”   “没什么,我觉得挺好的。”   两个人端着杯子,重新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闫敏柔将杯子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   “后来我又和小芳联系过一次,不是电话,是短信。我问她,康老师安葬在什么地方。幸运的是,她没有拒绝我,虽然只是冷冰冰的一句话……陵园,我去过几次,只要我有时间;但我一次也没有碰见过他们,可能是时间错开了吧,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总觉得康老师的早逝是因为我让她失望了……”   “你别这么想……”   “我对不起康老师……”闫敏柔把脸埋在手心里,哭个不停。   程宛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不语,拍着她的背,陪着她哭。闫敏柔好像是彻底爆发了,一直在哭,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以至于程宛每次想说点什么,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只能作罢。   渐渐的,哭声小了,闫敏柔还打起了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传染,程宛也跟着她打了个哈欠。   “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安葬熊萍萍呢。”程宛哈欠不断,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困?可能是太累了。   闫敏柔点点头,闭着眼,起身向卧室走去。程宛下意识地扶着她。   安顿她躺在床上,程宛也是睁不开眼睛,两个眼皮相互打架,互不相让,脑子里也是混混沌沌,本想在沙发上休息片刻就起身回家,谁知道一闭上眼,就什么也不知道,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第43章 2021年9月【31】   闫敏柔睁开眼睛,自己正在飞驰的汽车上,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到处是悬挂枝头的枯黄,在这个乍暖还寒的秋日里,显得有些悲凉。   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上午10:32,睡了两个小时,现在的她已经是神清气爽,再没有任何困意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些警察现在正在按照程宛手机上的网约车订单和预定的火车票在按图索骥呢,可谁能想到,所有的一切只是自己释放的一个烟幕弹。   网约车自己的确是坐了,去的地方也的确是高铁站,可预定的那辆高铁,自己根本就没有上。   坦白说,这样声东击西的计策,闫敏柔是想不出来的。幸好,有人从一开始就给自己规划好了路线,设定好了方案。接下来就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一步一步接近真相,接近凶手。她相信那个人不会骗她,除了习惯性的信任和依赖,更重要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程宛。她是真的信任自己、关心自己。她看得出,程宛和单坤是不一样的,不是利用和试探,而是纯粹的关心和同情。可她还是利用了程宛对自己的不设防,喝下了兑了安眠药的白开水。如果有机会,她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但不是现在……   她不是没想过,等几天,等他们降低对自己的怀疑了,再行动。   可她等不及了,那封信上每一个字眼都不无时无刻捶打着自己的心田,整整十年,她等了十年,那是她所有的希望。可最后才发现,这所有的希望,不过是笑话一场……   所以她不顾一切,想要飞奔过去,寻觅那个真相……   她希望那个人是骗她的,只是开了个玩笑,但她心里清楚,那个人不会骗她,即便两人已经割袍断义、即便两人已经阴阳两隔,她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开一个大大的玩笑,然后看好戏一般,幸灾乐祸。   那个人不可能这样做。   她不是没想过,把事情告诉警察。但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对于这两个字代表的那一群人失望透顶。   如果他们真的可以代表正义,当初妈妈也不会利用“假死”的方式逃避那个多灾多难的家庭;如果他们真的代表正义,自己也不会迫不得已,向父亲举起菜刀;如果他们真的代表正义,妈妈的尸骨也不会被埋没在冰冷的水泥墙里,现在才被发现;如果……   想起妈妈,她捏起了拳头,决定靠自己去发现,靠自己去复仇,哪怕是死了,也是无怨无悔……   想到这,她笑了,也哭了……   “滴滴滴,滴滴滴……”   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将沉浸于往事的闫敏柔拉回到了现实,她赶紧擦干眼泪,打开对话框--   “美女,到哪了,哥哥我可等不及了哦。”后面还有一个飞吻的“红心”。   抚了抚胸口,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闫敏柔快速打了几个字:“我已经下火车,马上就到了。帅哥,别急啊,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啊。”   “你放心,今天晚上保证让你欲罢不能……”   闫敏柔笑了,鱼儿上钩,成败就在今天晚上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她这样想着,闭上眼,默默地祈祷,妈妈,今天晚上你一定要保证我成功,为了你,也为了我们的幸福,这个人,必须得死。   她再次紧握双拳。   对她来说,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以至于下了车,便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到处都是繁茂景色,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顺着人流,出了车站,闫敏柔呆在了原地,该往哪里走?   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打开熟悉的对话框,输入一句话,很快,那边便有了回复。看到对方的答复,她不由自主地勾唇一笑,随即放下手机,缓缓地向前方走去。找了一辆出租车,和司机交流了一下,没有太多的犹豫,就上了车。   坐在车上,看着飞驰而过的街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二线城市,就是不一样。   锦市,距离河州将近一千公里,高铁五个小时,再加上搭乘公交车,来到这里,差不多花费了十二个小时。   天知道,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电话、神秘的短信,她有理由相信,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这个城市有什么联系,也几乎不可能来到这座城市。   可现在,她来了。为了一个真相,为了一个事实。   再次拿出手机,翻了翻,本想查找熟悉的情况,却发现空空如也。差点忘了,这已不是原来的手机号码。   接到那个电话不久,她便在自家门内发现了一个牛皮纸袋,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新的电话卡,将其插入手机,就发现了和那人的聊天记录。   看来熊萍萍早就在策划此事。尽管摸不清她的真实目的,但闫敏柔依然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坚定了信念,既然已知真相,就不能让对方失望。   所以她来了,为了自己,也为了曾经的友谊。   拔出曾经的电话卡,也是熊萍萍的建议。她告诉她,只要她卡在手机里,不管去往何处,警察都可以轻松锁定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关机、拔卡。   闫敏柔听从了她的建议,扒掉个人手机卡,扔在家里,换上这张新的手机卡。她不知道这张手机卡的所有tຊ人是谁,但萍萍告诉她,警察查不到这张卡,她可以放心地使用。无论如何,她愿意相信自己的老朋友。   果然,十二小时过去了,她还没有感觉到身边的任何危机。由此可见,萍萍并没有欺骗自己。   出租车停了下来,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向外一看,是一座五六层高的中等建筑,从斑驳的外墙上看,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在二三楼外墙的中间,悬挂着一个金色的大牌匾,上书“天天假日酒店”。就是这个地方。   下了车,目送着出租车渐行渐远,闫敏柔收回目光,转身走人身后的宾馆大厅。   大厅不大,只是一个小小的开间,甚至还比不上隔壁的一个小卖部。里面的布局也是非常简单,一条木质长桌,将里外分割开来,后面是一个五层的柜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名烟名酒、瓜子矿泉水。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正坐在桌子内侧,把玩着手机,时不时地发出呵呵呵的笑声,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内容。   闫敏柔故意发出声音,向她走去。老板娘听见声音,也起身迎她,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变大,反应很快。   掏出身份证递给她,却没有交钱,只是说:“203,有人订过了。”   老板娘脸色微变,有点冷。很显然,她知道对方并非照顾自己生意的。拿过身份证,简单地看了眼,就还给了对方:“上了楼,往里走,倒数第二间。”   老板娘这个态度,她也懒得说一声“谢谢”,拿回身份证,径自上楼去了。   二楼一个人都没有,放眼看去,都是房门紧闭。地上铺着软绵绵的毯子,走上去,发出“擦擦擦”的声音,配合着这密不透风的阴暗环境,总有些异样的感觉,唆使她时不时地回头,向后看去。空荡荡的走廊里除了自己,并无他人;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在心里却挥之不去。   终于到了,在203门前,她停下了脚步。深呼吸好几次,让自己平静。刚才那一路,她心跳的很快,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尤其是现在,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了,浑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向上涌动,聚集到头顶上,似乎就要喷薄而出。但理智告诉她,必须冷静,否则还没有决斗,人就已经输了。   几次深呼吸后,她渐渐地平静下来了。抬起手,轻轻地敲击着房门,无人响应。再敲,依然如故。不由的,她拧起了眉头,凑近门上的猫眼,向里张望,什么也看不清。   搞什么鬼?在心里暗骂一句,掏出手机,给那人发了一个:“你在哪儿?”   半分钟后,对方有了回答:“我在学校上课呢,暂时去不了,你在那儿等我两个小时,下了课,我就去。”   看到这句话,闫敏柔先是一愣,而后皱起眉头,第一反应是,是不是中计了?仔细想想,不会吧,两人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之前萍萍和他的聊天,都是用的陌生人的资料,对方应该不会有所察觉。   “房卡在地毯下面。”   对方又发来了这样一句话,闫敏柔半信半疑,俯下身,在门前的地毯下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方形物,拿出一看,果然是房卡。轻轻一对,房门就打开了。   一个人也没有,那个人果然不在。   只是,两个小时后,他真的会来吗?闫敏柔突然有些不确定。   客房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看上去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闫敏柔突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皮包,那里面有一把匕首,很锋利,可以随时要了对方的命。   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闫敏柔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容。此时此刻,只剩下憔悴而坚定,她禁不住扪心自问,真的要这样做吗,值得吗?   这个问题好像不需要答案,毕竟,自己等了十年。   泪水,夺眶而下,妈妈,我要为你报仇了。   坐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手里的皮包放在胸口,始终没有离开。等啊等,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你怎么还没有到,我都等急了。”   写下这样一句话,闫敏柔觉得自己恶心的要吐。但没办法,为了引蛇出洞,有些示弱是必须的。   只可惜这次的示弱并没有达到期望的效果,那边沉默了很久,没有任何答复。   刚开始,她还可以告诫自己,耐心地等待;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心里的不安越发加重。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怀疑,对方也可能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阴谋。可让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是,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反反复复地发消息,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唯一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拉黑自己。   思量了片刻,她鼓起勇气,拨打了对方的视频电话。也就两秒钟,对方挂断了。   尽管预感到不测,但她并没有放弃,又拨打了几次,却都遭到了秒挂。心里的不安与怀疑越发加剧,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一阵似远似近的手机铃声。   隔壁有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吓了一跳,“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快步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向外看去。不是隔壁,是对面。   而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发觉,该死。   恰好,对面的房门在这时候开了,一男子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向外走去。   闫敏柔初时不敢细看,只是躲在门后,待那人走远了,才悄悄地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差点大叫一声,居然是他。 第44章 2021年9月【32】   和儿子在电话里吵了一架,现在的李越闵正在气头上,明明是约自己见面,到了却没有出现,害得自己在那个房间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早知道就不应该过来,事到如今,李越闵后悔不已。   挂了儿子的电话,他又急急忙忙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在电话里好言相劝:“宝贝儿,你想吃点什么啊,我马上去给你买。你不用等我,照顾好你肚子里的小宝贝就行了,爱你哟。”最后一句话,他还特意用了一个怪里怪气的语调,逗得电话那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挂断电话,心中的火气消了大半,顿时心情大好,哼着歌,脸上带笑、慢悠悠地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本田车停的不远,走几步便到了,打开车门,正准备上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轻轻地呼唤--   “李处长,李处长……”   李越闵回头,看清楚了身后那人,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很年轻。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你是……”   “表舅,不记得我了?”女人走到他面前,莞尔一笑。   表舅?听到这个称呼,李越闵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凑近女人。这时,他认出了她,顿时脸色大变:“你你你……”话还没说完,突然间,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把匕首正结结实实地插在自己的腹部……   “你……”   女人微笑地将匕首拔出,咬牙切齿地再次狠狠地插入他的胸口,用力地拔出……   “啊……”李越闵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而这时,停车场的警报声也乍然而起,响彻云霄,好不刺耳。   闫敏柔惊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她并不知道停车场的警报声怎么会突然发作,也来不及细想,三步并做两步向外跑去,丝毫不理会身后的李越闵艰难地向自己伸出求助之手……   一口气跑出了停车场,闫敏柔不知道何去何从,左看右看,眼见着那边有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们向自己跑了过来,本能地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一路上,她看到无数人在向自己指指点点,她来不及思考,只是尽可能的加快速度。   她想报仇,可还不想死。   “站住。”   这一次,真的是警察。不知为何,看见那熟悉的制服,她突然想起了程宛。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便又开始了逃亡之旅。   只要速度足够快,警察就追不上我。   刚开始她是这么想的,但没多久就发现,这样的想法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因为现在的她,几乎是被十几个警察包围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根本就无处可逃。   怎么办,束手就擒吗?   仔细想想,就算是束手就擒,或许也不会怎么样,毕竟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被逼无奈。只是有一件事,那是万万不可以让警察发现的。   想到这, 她再次加快了速度,不顾一切地逃,直到体力不支。   看来是没有选择了。眼见着几辆警车闪烁着信号正不断地向自己逼近,她反而放慢了速度,到最后直接停了下来,轻轻地闭上眼睛。   或许这就是命,她在心里暗暗地说。   “赶快上车。”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轻呼,回头一看,一旁的车门已经被打开。来不及细想tຊ,匆忙上了车。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景色的飞驰而过,闫敏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松了口气。身后,两辆警车穷追不舍,但很显然,司机很有经验,在人群中左躲右闪,不到两分钟,已经把两辆警车抛之脑后,不见了踪影。现在的他们走在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四处只剩下绿水环绕,半天不见人影。这正是她需要的。   她需要休息一下,喘口气;更需要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越闵,按照母家的辈分,闫敏柔要喊他一声“表舅”,因为他是母亲宁秋叶的表哥。当初,就是他安排宁秋叶假死,并带她离开了河州。   十年前,因为丈夫闫家祥的家暴,宁秋叶苦不堪言、生不如死,但为了女儿,她不得不咬牙坚挺,只盼女儿快快长大,母女俩可以逃离虎狼之窝。却不想,闫家祥变本加厉,家暴之外,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眼看着女儿连上学的钱都快没了指望,宁秋叶想来想去,唯有外出打工这一条路。   她不是没想过离婚,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可每当她提出要求时,等来的便是男人的拳打脚踢,有的时候,连女儿也不能幸免。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假死,远走高飞,彻底断绝和那个男人的关系。   起先,她想过带着女儿,但考虑到女儿的学业,再加上外出打工风餐露宿、有可能居无定所,不得不忍痛割爱,暂时将女儿和那个畜生放在一起。待得自己站稳了脚跟、女儿初中毕业了,再把她接到身边。好在,还有一个对女儿视如己出的康老师,女儿和她在一起,自己也放心。   时至今日,闫敏柔仍旧忘不了当初和母亲的依依惜别,哪怕自己撕破嗓子的呼唤,仍旧改变不了母亲决绝的脚步……   “等你毕了业,妈妈就会回来。”   那天晚上,和自己一样满脸泪痕的外婆紧紧的捂住她的嘴,在她耳畔轻轻地说,语气急切而又坚定。   因为这句话,她足足等了十年,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那具残缺不全的骸骨。   曾以为,这是个意外,或许自己不是她的亲生骨肉,否则的话,当初的她不可能走的那么决绝。但无论如何,那个女人抚养她长大,为了保护她,和那个畜生拼命;在闫敏柔的内心深处,她永远是自己的母亲,亲生母亲。所以,闫敏柔对她无条件的给予,哪怕是自己吃糠咽菜,也一定要让“妈妈”过好日子;最关键的是,不能让旁人知道她的存在,尤其是警察。   闫敏柔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再次见到自己的妈妈;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宁可一次又一次的“借”手机和自己联系,却始终不愿意告诉自己具体地址,和自己来一次“面对面”……   妈妈说,是为了保护她。   可真的是这样吗?   那种残忍的可能性,她很早都想过,只是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命运会对自己这般无情……   直到萍萍那封信……   所以她杀了李越闵。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最起码还有一个人,注定死在他的手里,就在今天……   抽出衣服里的那把匕首,匕首上仍然淌着血,这是李越闵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衣服上,将洁白的色泽玷污。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定格在正前方那个开车的年轻人身上。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到他的长相;但闫敏柔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他长的什么样,今天她一定要让他死……   这样想着,紧抿双唇,举起手里的匕首,大喊一声,直接向那人刺了过去。谁承想,对方早有准备,突然一个翻身,从驾驶位上扑了过来,猛地将她按在身下……   “想杀我?没想到你这个女人够狠的?”看着身下咬牙切齿的女人,男子勾唇一笑,好不得意,“难道刚才还没有杀够?”   “你们父子俩都要死……”匕首还在手里,这一次,闫敏柔没有放过机会,话毕,抬起胳膊,对着男人刺了过去。谁承想,男人反应很快,头一偏,躲过了袭击。同时,趁其不备,抬起胳膊,狠狠地朝着女人的手臂用力一剁。女人惨叫一声,手里的匕首也顺势掉在了车上。   “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男子箍住她的两条胳膊,令她不能动弹,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目光锐利地盯着她,恨恨地问道。   闫敏柔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紧咬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男人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直到她出了血。   “呸……”闫敏柔也毫不示弱,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那个男人,他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闫敏柔被人束缚,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的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晃,直到对方精疲力尽,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着……   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她慢慢地转过头去,眼看着这个男人满脸通红、精疲力尽,她想这是一个机会。可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相信他也一样。   “我要一个答案。”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   “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死。”   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一个巴掌向自己袭了过来。闫敏柔来不及躲避,就被打的头晕眼花,意识模糊。在那模糊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特别的笑容,看上去恐怖而心悸,让人不由地心惊胆战,难以平静…… 第45章 2021年9月【33】   “为什么?因为那个女人就是个狐狸精、丧门星,勾引我爸,害死我妈,不杀了她,我妈在天之灵、死不瞑目。”李潇歇斯底里地吼着,面色扭曲,比之刚才,更加狰狞。   闫敏柔听不得旁人如此侮辱自己的母亲,激动地想要冲过去与之纠缠,奈何程宛死死地扣着她,令她无法动弹。   李潇似乎不在意这个,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想当初,我爸把那个女人带回家,我妈是好吃好喝地招待,还帮她找工作。因为户口问题,找不到好工作,我妈就让她待在家里,甚至还把我的房间挪给她用,让我去睡沙发床。我妈对她这么好,那个女人不但不知道感恩,反而爬到我爸的床上去了……”   “不可能……”闫敏柔激动地大吼。   “我亲眼看见了,你说可不可能?”李潇也是声音嘶哑。   一旁的程宛虽未言语,脑中的震惊也令她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事情想必对他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吧。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天看到的一幕,多么肮脏,多么羞耻……妈妈带我去逛商场,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了那个女人,想给她买件衣服,却又不知道买多大的,就回去叫上她;可万万没想到,打开房门,就看见她和我爸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一件衣服都没有穿啊……”说到这,男孩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整个人的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闫敏柔呢,只是哭,不停地摇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程宛呢,也禁不住皱起眉头,如果这是事实,那个宁秋叶也太……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看到这一幕,直接晕了,送到医院才知道,是癌症。不过发现的及时,还有救……可我爸居然阳奉阴违,他答应妈妈,把那个女人送走,实际上却把她藏在这个房子里,而且经常跑来和她私会。妈妈刚开始不知情,还可以安心治病,眼看着情况渐渐乐观,那个女人居然找上门来,堂而皇之的要求我妈妈让位,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闫敏柔呼吸急促,感觉得出异常激动。想来她也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成为一个逼死原配的第三者……   “最关键的是,我爸把给我妈治病的钱全给了那个女人,就为了这个小畜生……”李潇说到激动处,顿时将所有的怒火全部倾注在了闫敏柔的身上,冲过去便要打人,却被程宛狠狠一推,整个人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她妈妈逼死了我妈,一命赔一命,何错之有?”李潇大声质问着,嘴里的唾沫几乎飞溅到了闫敏柔的脸上。他想冲过去,狠狠地打她,扇她,就像当初对待那个女人。奈何程宛刚才那一巴掌刚才打在他的肋骨上,使得他全身酸痛,根本就站立不起。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力量居然可以那么大。   饶是如此,他仍然不停地刺激着闫敏柔:“你信不信,就在这个地方,就是你那个位置。五年前,我扒光了你妈妈的衣服,扯断了你妈妈的头发,还把她强奸了……”   “啊……”闫敏柔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冲他嘶吼,要不是程宛拦着……   看着男孩冷tຊ笑的样子,程宛只觉得毛骨悚然。五年前这孩子多大,十五还是十六?强奸、性侵、暴虐、囚禁……   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由一个孩子来完成。可事到如今,这个李潇是不可能说谎的。只是有一件事,让程宛怎么也想不通……   “你如此折磨宁秋叶,李越闵难道就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便听见男人哈哈大笑--   “原本我以为,那个女人真的会取代我妈,成为家里的女主人;谁知道,我只不过是用她的语气给我爸发了一封绝交信,我爸问了几句,得不到回音,就不闻不问了……你知道吗,当初我爸来过这个地方,那时你妈就在这个地下室里,可是他看也不看,找也不找,就这么走了……那时,我才明白,你妈妈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和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他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   闫敏柔承受不住,又开始歇斯底里地激动,程宛急忙死死的抓住她。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杀她?就算是没有她,还会有其他女人让李越闵背叛婚姻……”   “我不管,我只知道,是那个女人逼死了我妈妈,我要让她一命赔一命……”李潇仍是激动地青筋暴突。   程宛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反正现在的他已经做不了任何伤害闫敏柔的举动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女人居然逃了。”李潇接着说,“幸亏被我及时发现……原本以为她会去找我爸,向我爸告状,谁知道,她居然坐上长途汽车……如果是平时,我也没工夫跟着她,谁让那个时间刚好是暑假,我爸也不管我,我无事可做,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没想到这一跟,就到了河州……”   “没想到你还挺有定力的……”程宛忍不住讽刺他。   “我只是不想让他报警。”他总算是说了实话,“我可是学校里的年级第一啊,如果被她报了警,我的一辈子就毁了……”   “所以你就杀了她?”   “谁让她这么快就发现我了?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我说过,要让她为我妈妈赔命。”一提起“妈妈”,李潇立马青筋暴突,面色狰狞。“她真的给我找了个好地方,荒郊野外,还有个正在施工的工地。杀了她以后,我就把她埋在人家已经施工完成的桥墩底下,不过个十年二十年,永远不可能被发现;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没有人会想到我。因为我根本就‘没去过’河州……”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的心机深沉,非同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闫敏柔激动地吼问道。   李潇阴阴的笑了:“白给的钱,我为什么不要;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你那个狐狸精妈妈欠我的,欠我妈妈的……那个狐狸精死了,我要让你代替她一辈子还我妈妈的债……”说到这,他突然瞪大了双眼,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如芒如刺,好像是要把他活活地烧死一般。   闫敏柔彻底被激怒了,这一次,她顾不得程宛的阻拦,直接扑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李潇也不甘示弱,猛地拽着她的胳膊,指甲钳进肉里,企图用那钻心的疼痛逼得她放手。然而,闫敏柔似乎打定主意,绝不放过他,哪怕痛感深入骨髓、痛不欲生,她就是不放手。   “放手,闫敏柔,快放手,杀了他, 你也要坐牢的。”程宛试图拖开她,可没想到,这个女孩力气不小,就算是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无法让她挪动半步。   “程警官,你别管我了。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我一定是要给妈妈报仇的……”眼见着李潇已经开始翻白眼,闫敏柔笑了,回过头看着程宛,“程警官,你们不是一直在找那个畜生的下落吗?我告诉你,是我杀了他……趁他喝醉酒、躺在床上,我捅死了他……但我不后悔,因为不杀他,死的人就是我。为了妈妈,为了活下去,我必须杀了他……”   尽管早有猜测,如今得知真相,程宛还是震惊不已。只是她现在没工夫去问为什么,只是趁着对方愣神,一把将她拽了过来:“既然是为了你妈妈,就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   “可我妈妈已经死了……”   “最起码她泉下有知,希望你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程宛拽过她的衣服,让她面对自己,冲她吼道。   闫敏柔先是一愣,然后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扑到程宛的怀里,嚎啕大哭。   程宛没有安慰,只是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畔传来一阵冷冷的笑声,抬眼看去,对面的李潇正挣扎着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也是摇摇欲坠。程宛见是如此,下意识地护住了闫敏柔,警惕地看着此人。   “我没想到你会来,不过这样也好,你也是该死的。”这一次,李潇的怒火对准了程宛,“如果不是你的那一枪,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真的吗,你觉得你真的可以逍遥法外,冒充宁秋叶、哄骗她一辈子吗?”程宛冷笑,“李潇,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闫敏柔是如何得知事情的真相的吗,到底是谁告诉她的?是谁对你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是谁出卖了你……”   “你给我闭嘴……”   “是你的女朋友,是你唯一爱着的女人,熊萍萍……”   “你闭嘴……”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罢了。”程宛坐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熊萍萍出事后,我们了解过她,得知她在学校里有一个男朋友,而且关系还算是稳定,因为后来发现,此人和绑架案无关,我们就没有深入调查;可这一次,熊萍萍跳楼自杀,警方觉得疑点重重,便瞒着熊大裕,将熊萍萍的人际关系重新调查了一遍……”   说完,她举起手机,触到对方面前:“看看吧,这就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熊萍萍在大学里谈的那个男朋友不是别人,就是你,李潇……不仅如此,我们还发现,除了熊萍萍,你还和另外的一些女生关系混乱,甚至网聊、裸聊……李潇,你的私生活可真够丰富的。幸亏你妈死的早,否则的话,怕是会被你活活气死……”   “你闭嘴,都是被我爸逼的。”李潇一把抢过对方的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我的爱只有萍萍……”   “那在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熊萍萍在精神病院那么久,直到死,你都没有去看过她,为什么?”程宛厉声质问,“因为你没钱,闫敏柔省吃俭用被你骗过来的钱,都被你嫖娼赌博,花个精光。你口口声声说你最爱熊萍萍,可那所作所为,对她来说都是背叛。不管是赌博嫖娼,还是欺骗闫敏柔……但你不知道的是,闫敏柔对熊萍萍意味着什么……”   “萍萍不可能背叛我……”李潇不愿相信。   这时,呼呼啦啦从头顶上的开口处跳下来十几个警察,将他们团团包围,并且有两个人直接将李潇按倒在地。   带队的人是单坤,看到他,闫敏柔顿时愣住了。   单坤也发现了她,却只不过是眼角一瞥,移开了目光。走到李潇面前,掏出一张A4纸:“还记得这个吧,这是你们的聊天记录……根据我们的查证,登记这个手机号码的身份证信息是一个叫郝媛媛的锦市医科大学大三的学生……这个名字你应该非常熟悉吧,她就是熊萍萍的室友……当警方问到这个号码,这个郝媛媛一无所知,不过她提到一点,那就是熊萍萍曾经以学业登记为名,拿到过她的身份证……”   “另外,我们还找到了办理该号码的营业大厅,根据其监控录像显示,确认此号码为熊萍萍本人办理……并且此号码并无其他外界联系,唯一的联系人就是你,李潇;最初的联系是在两个月前。李潇,我觉得你应该能记起,当初发生了什么……”单坤锐利的眸子注视着李潇,好似要将他看透。   而此时的李潇已不复刚才的愤怒和激动,呆呆的,瞠目结舌,仿佛难以置信此时所发生的一切。   待得那些警察压着他准备离开时,李潇似乎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但现在的他显然已经无法为所欲为了。不过他不甘心,猛地回头,带着愤怒的目光注视着闫敏柔,那表情,似要将她吃了一般。   李潇被押走后,单坤回过头来,对身旁的闫敏柔和程宛说:“李越闵还没有死,现在正在医院的ICU,情况不容乐观……”   程宛心头一紧,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后悔,他该死。”   转过头,看着女孩坚定的目光,程宛心头一颤。她突然懂了,原来从一开始,女孩就抱着必死的念头。   听到tຊ这话,好像是下意识的,单坤也朝着程宛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揉揉鼻头,再问一句:“你刚才说,你父亲闫家祥的死……”   “是我做的,是我杀了他。”闫敏柔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和她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第46章 2021年1月【1】   “你在干什么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熊萍萍本能地将手机扔在床上,扬起脸,面对着眼前俊朗的男孩:“哦,没什么,你刚才有一个电话,我帮你接了……”   “电话?什么电话?”李潇放下毛巾,弯腰拿过床上的手机,翻了一下,“没有啊,什么电话?”说罢,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女友。   “骚扰电话,我帮你删了。”熊萍萍表面上是淡淡的态度,心里却是忐忑不安,她从床边起身,“好吧,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说完,径自往前走去,突然间,腰间一紧,那个男人搂住了她--   “今天晚上能不能留下?”李潇说着,在她的脖颈间轻轻地喝了一口气。   麻酥酥的感觉令她心神微荡,身体微微一震,打了个寒颤。这时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好像是一记小针直插脑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急忙抓住他开始不安分的那只手:“我突然有点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李潇微微蹙眉,“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要不怎么说是‘突然’啊,我也没想到……”熊萍萍这样说,看着他微微皱眉,好像是半信半疑,她急忙改了话题,故意问道,“你那里还有没有余钱啊……”   “你要干嘛……”因为她的拒绝,李潇显然是意兴阑珊,说话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我想找你借点,还有我那朋友住院费的事……”   “就是你那个得了心脏病的老同学?”李潇的不满昭然若揭,他毫不客气地对熊萍萍说,“要我说,你就别用钱去砸那个无底洞了,心脏病,根本就治不好,花再多的钱,也是打水漂,费那劲干嘛……”说着,只见熊萍萍脸色大变,他急忙开口,“我就是说说而已,过过嘴瘾,你别放在心上。你要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熊萍萍故意问道。   “我有……”李潇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笑了,“正好,我爸刚给我转过来五千块钱,都给你了。”   “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那可是叔叔给你的学费……”   “你放心,我有的是钱,除了我爸,还有人每个月都会给我呢……”李潇说到这,语气有些得意。   “什么人啊,这么好?”   “你就别管了,你只要知道,我有钱就够了。”说着,他低下头来,在手机上操作一番,“看看,到没到账?”   熊萍萍查看了一下手机,果然有一笔五千块钱的转账到了自己的银行卡,只是面对这笔天降横财,她的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想到之前她无意间发现的秘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面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友。突然间,她被他打横抱起,直接扔到了床上,面对着对方铺天盖地般的狂吻,她只能左躲右闪,试图避开,口中还不停地求饶--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不能这样……”   对方置若罔闻,甚至于女人的哭喊令他更加兴奋,“哗啦”一声,扯开了她的衣服……   寒气入侵,熊萍萍打了个冷战,虽未有过经历,但作为女人,她心里明白会发生什么,身体产生了本能地恐惧,四处乱摸,抓起口袋里的手机,狠狠地向对方的脑袋砸了过去。   “啊……”剧痛惹得李潇一阵急呼,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趁此机会,熊萍萍翻身坐起,用最快的速度迅速穿好了衣服。再抬起头,迎面是那男人猩红的眸子,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逼人的杀气,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迅速低下头来。   “我还没有准备好。”她轻声说着,不敢抬头看他。   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知道他向她走来,心里莫名的恐惧。最终,他停在她面前,她可以看见他的脚。他抬起她的下巴--   “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会杀了你。”   她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她真的拒绝他,说不定他真的可以杀人。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但女人的第六感觉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不想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说罗小芳……   想起刚刚到账的五千块钱,她深吸一口气,向后一仰,躺在床上,仿佛是任人宰割的牛羊,毫无生气。   他冷笑着,向她逼来,就在距离越来越近时,刺耳的手机铃声乍然而起,李潇惊了一下,拿起手机一看,二话没说,迅速躲进了卫生间……   熊萍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趴在门上,那异样的声音使得她眉头渐渐的紧锁……   “我要出去一趟。”从卫生间里出来,李潇仿佛忘记了迫不及待的生理需求,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熊萍萍倚在床头,懒洋洋地问着。   “我去取钱。”李潇随口一答。   “你说什么?”好像是为了听清楚,熊萍萍从床上坐了起来。   李潇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并没有重复,而是走过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过几天,我带你去旅游。”说罢,摸了摸她的脸蛋,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从床上坐起,熊萍萍拍拍胸口,暗自庆幸,那个电话在无意间救了自己。   穿好衣服,将房间收拾干净,她也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走出旅馆大门,李潇已经不见了踪影。想起他刚才的话,她觉得他要去的地方十有八九是银行。可问题是,锦市这么大,各种各样的银行不胜枚举,而她却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回学校,以后再想办法慢慢的打听。可不知为什么,不管她是走在大马路上,还是坐在公交车上,那一段段特殊的聊天记录总会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妈妈,你好吗,生活怎么样,我最近攒了点钱,打到你的卡上了,如果不够,下次我再给你打……”   “宝贝,你真的是妈妈的好孩子,关键时刻,解了妈妈的燃眉之急。妈妈要谢谢你……”   ……   “宝贝,妈妈又要找你帮忙了。你知道的,妈妈没有身份证,找不到正式工作,只能干一天算一天,工资也是少得可怜。你看你能不能先借妈妈一点,最起码让妈妈把这个月租房子的钱给交了……”   “妈妈,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你不用干活,我养你。”   “柔柔,我的好女儿,听你这么说,妈妈真的是太感动了,妈妈也期待这一天。可你也知道,在别人看来,妈妈已经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宁秋叶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你来找妈妈,万一让人发现了,说不定就会把妈妈抓起来,还有你爸的事……再等等吧,等到妈妈在这边立住脚了,有了新的身份,再想办法把你接过来。别着急,一定要等着妈妈……”   “嗯,妈妈,钱我给你转过去了,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想办法……”   “好,我的乖女儿,妈妈谢谢你……”   ……   因为时间有限,熊萍萍看到的聊天记录并不多,也就一个多月吧。但看得出来,那个女儿对于自己的“母亲”是充满关心和依恋的,时时刻刻期待着和母亲的重逢。可这个母亲却是反其道而行,编造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见面。究其原因,并不难猜,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母亲。那个“母亲”竟然是李潇假扮。   刚才在宾馆的房间里,她听见厕所里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声音,联想到刚才无意间在李潇手机界面发现的“变声软件”,熊萍萍觉得自己明白了一切。   李潇是在诈骗。   可问题是,要报警吗?   想起手机里李潇刚刚转过来的五千块钱,熊萍萍再次陷入了犹豫和沉思。   还有,宁秋叶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怎么这么耳熟?   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这个问题,试图在记忆中找出和宁秋叶相对应的脸庞,可是她绞尽脑汁,也没有能够对号入座。直到她从恼人的记忆里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已经坐过了两站路。她决定不再去想,爱谁谁,就当不知道,只要那个李潇每个月可以给自己一点钱作为罗小芳的医药费。当初,自己选择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因为他比较“乐于助人”吗?   虽然,她有时候也开始后悔这个选择。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熊萍萍拨通了罗嘉豪的电话,闲聊一会,问了问罗小芳的病情,便将那五千块钱、连同自己勤工俭学的两千块钱统统转给了罗叔叔。罗嘉豪在电话里,又是一阵千恩万谢,隐隐的,还可以听到抽噎的声音。熊萍萍正准备安慰,一个抬头,只见tຊ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随意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急匆匆地追过去。   自动取款机前还没有旁人,熊萍萍进去以后,四处看看,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枚不起眼的纸团,很新。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目光被那最后的落款上一下子锁定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闫敏柔。 第47章 2021年1月【2】   “好像是吧,敏柔她妈妈就是这个名字,我还记得……咳咳咳……这么突然问起这个?”电话里,罗小芳声音虚弱,咳嗽不断。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随便问问……”   “在这之前,你可是从未提过……咳咳咳……怎么,是不是敏柔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罗小芳一直不说话,这令熊萍萍有些不安,“你没事吧?”   “我也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罗小芳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熊萍萍红了眼眶,莫名的有些难过,想哭,只是不想让电话那边的好朋友听出来。转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止住即将落下的眼泪,再次拿起电话,强颜欢笑:“等我放假回家,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是啊,该去看看他了,好多年没见了……见到了她,替我问声好……咳咳咳……”   熊萍萍一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更是不安。强迫自己将这些不安摘除,准备等罗小芳舒服一点了,就开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没想到电话里的咳嗽声愈演愈烈,引得熊萍萍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芳,你没事吧,小芳……”   无人回答,半分钟后,电话里传来“邦”的一声巨响,好似重物落地。   “小芳,你没事吧,小芳……”   电话那头传来脚步声、罗嘉豪急切的呼唤,随后还有“丁零哐啷”的杂音,紧接着“吱”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很显然,有人挂断了手机。   熊萍萍焦急万分,看得出罗小芳出事了,很有可能是犯病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其实这已经不是罗小芳第一次犯病了,先天性心脏病,速效救心丸随身携带,熊萍萍早已见怪不怪。可这段时间,她越发觉得罗小芳的情况不容乐观,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甚至还充满了悲观色彩,给人一种“她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的样子,每次的电话都好像是交代遗言,声音虚弱,让人听起来莫名的心酸和心痛。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是说会用到最先进的医疗手段吗,怎么还是避免不了悲剧的发生?   此时,熊萍萍内心里诸多疑问、诸多不解,还有难以形容的不安和担心;真的恨不得飞奔到她身边,只是锦市、河州,相隔数百里,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她本想给罗嘉豪打电话,又担心耽误了救人,只能按耐着性子,等着罗嘉豪主动联系她。   一个小时后,罗嘉豪终于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告诉熊萍萍,罗小芳心脏病突发,被120接走了,现在已经住进了医院,刚刚抢救过来,但人还是昏迷状态,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才可以醒过来。   得知罗小芳并无大碍,熊萍萍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   “叔叔,前段时间,我听说医院里可以做人工心脏手术,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哦,还在准备吧,医生还没说……萍萍啊,不说了,医生叫人了,我去看看小芳啊……”   熊萍萍还想说什么,罗嘉豪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微微皱眉,有些不满、奇怪;但联想到罗小芳身边离不开人,也就作罢了。   最近总是这样,和罗嘉豪通话,说不到两句,他就总会找借口挂断电话,以至于小芳的真实情况,她到现在都模模糊糊。   为什么会这样?   不过得知罗小芳暂时脱离了危险,熊萍萍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再次想到了宁秋叶,看来自己没有记错,宁秋叶的确是闫敏柔的母亲。   可问题是,闫敏柔的妈妈几年前就去世了,怎么会……   闭上眼睛,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熊萍萍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一切……   熊萍萍还记得当初得知闫敏柔的妈妈去世是一个深夜电话,打电话的就是闫敏柔,母亲接到电话后,和自己说了一声就出门了,两天后才带着闫敏柔一起回来。后来母女俩说悄悄话时,妈妈告诉她,自己去晚了,并没有看见闫妈妈,因为很早就下葬了。这是否意味着宁秋叶当时根本就没有死……   想起她们母女俩当初的惨状,熊萍萍也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甚至是懂得了闫敏柔“杀害”她爸原因何在……   只是让她想不通的是,宁秋叶这些年躲到哪里去了,李潇为何会变成她的身份向闫敏柔骗钱,真正的宁秋叶又去了哪儿,难道……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那个男人警告自己时的满脸杀气,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砰--”   房门被推开,熊萍萍惊了一下,回头一看,见是室友郝媛媛,便暗暗地吐了口气,这丫头就是如此不拘小节,自己早就习惯了。再次垂下头来,把玩着手机,心想要不要再打电话问问小芳的情况。可如今寝室里还有外人,不太方便。就在她考虑着要不要出去时,她发现郝媛媛一直在看她,神色有些异样。   “你和那个李潇怎么样?”郝媛媛终于挪到了她面前。   “挺好啊。”她故作轻松,“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郝媛媛讪讪地笑着,然后摆摆手,离开了。   看得出对方话里有话,熊萍萍却并不着急,因为凭借她对这个室友的了解,郝媛媛并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果然,不出三分钟,对方又扭扭捏捏来到自己面前--   “刚才,就在刚才,我看见他和一个女的进了宾馆……”   熊萍萍一惊:“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看打扮,有点……”郝媛媛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熊萍萍没理她,而是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李潇花心,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却并不能否定他对自己的真心,其来源莫过于二人的同病相怜。据说他妈妈是因为丈夫的乱来,活活被气死的。从那以后,他和父亲就断绝了关系,饶是如此,父亲每个月的生活费,他倒是来者不拒,和自己一样。两人是在学校超市的应聘活动中认识的,二选一,李潇将工作机会让给了自己……   从那时起,两人成为了朋友,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走在了一起。也是因为同病相怜,两个人总是有很多共同语言。大一暑假的时候,熊萍萍带他去了龙城--自己现在的家,见到了在家休养的罗小芳。从那以后,李潇每个月都会转给自己一两千块钱,让自己转交给罗小芳,问及哪儿来的,说是一个亲戚给的。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潇这个亲戚居然就是闫敏柔。   “嗨,帅哥,聊聊吧。”   “你是谁?我没见过。”   “寂寞了,想找个帅哥聊聊天……”   “你别想骗我钱,我可没钱。”   “帅哥,你看你说的,两句话就是钱,俗不俗?人家可是正经大学生,富二代,在英国留学。只是生在他乡,空虚寂寞,想找个人聊聊天罢了。”   “然后就找到我了,那可就太巧了……”   “所以啊,什么是缘分……帅哥,我知道你不信我,这不怪你,现如今骗子太多了,我也被人深深地伤过,卡里的钱都没有了……所以啊,为了让你相信我,我给你看看我在学校里的照片,眼见为实啊……”   骗了室友的身份证,注册了一个新的手机号、微信号,专门负责跟李潇聊天,以一个陌生人的名义,富二代、留学生,是熊萍萍给自己伪装的一个新身份。   刚开始,李潇是怀疑的,她只能一遍遍地安抚,并且用网上下载下来的照片,美化加工,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渐渐的,李潇的警惕性下降了,甚至还提出见面的要求。无奈,自己的身份是留学生,相隔万里,无法说见就见。不过适时的,熊萍萍也给了她一个希望,暑假回国一定会去找他。   之所以这样做,熊萍萍是有自己的考虑的,一方面是想揭穿李潇对自己的背叛,另一方面,是想让闫敏柔看看自己心心念念“妈妈”的真面目。   想起这个久未联系的老友,熊萍萍心里五味陈杂,看着面前翻看的电话本,却一直没有勇气拨通那个号码……   不知怎的,一想起她,淡淡的血腥味就冲入鼻腔,让她克制不住,为之作呕。   虽然没有联系,但闫敏柔如今的情况,她还是略知一二的。初中毕业后,闫敏柔就没有再上tຊ了,靠着早餐摊、夜市摊,忙忙碌碌、早出晚归,还清她爸爸欠下的债务。可以想象,闫敏柔现在的日子是多么的艰难。除此之外,居然还要省吃俭用、转账给自己的“妈妈”……   熊萍萍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欺骗,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想来想去,她想到了罗小芳……   恰好,临近暑假,罗嘉豪的电话在最后一天打了过来--   罗小芳病危了。 第48章 2021年1月【3】   “你应该羡慕我,因为我马上就要见到康老师了。”病床上的罗小芳面色苍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可面对着昔日的好友,她还是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和你一样,也是康老师的女儿,那该多好啊。这辈子是做不成,那就下辈子吧,萍萍,对不起……”   “不,你别说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找敏柔。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熊萍萍握住她的手,早已泪如雨下。   “来不及了,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慢慢的,居然没声音了。   熊萍萍抬头一看,罗小芳双目紧闭,心里一“咯噔”,本能地拽着她的胳膊,发出一声声急切的呼唤,边喊边哭,内心里充满了恐惧。妈妈已经不在了,小芳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小芳也……她不敢去想,也不愿相信,颤抖着手,触向对方的鼻息。   还有气。   她眼前一亮,匆忙回过头去:“快,快去叫医生,还有气,还有气……”   “用不着了,她一直是这样,醒了睡,睡了醒;只是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罗嘉豪刚开始还是淡淡的语气,说到最后,也禁不住泪流满面。   “怎么会是这样?大夫上次不是说了吗,人工心脏,器官移植……”   罗嘉豪不说话,只是抹着眼泪,唉声叹气。   难道只能这样?   熊萍萍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如同虚脱了一般,浑身无力。望着病床上苍白的人儿,甚至可以感受到生命在她体内一点点的流逝,而自己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耳边传来手机振动时嗡嗡声,余光看去,罗嘉豪起身走出病房,或许是不想打扰到女儿,还轻轻地关上了门……   熊萍萍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罗小芳躺在床上、眨了眨眼,她以为是做梦,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真的,罗小芳醒了。   “小芳……”她激动地冲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梦见康老师了……”   罗小芳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细不可闻,但熊萍萍听见了。想起妈妈,两个女孩禁不住相拥而泣。   罗嘉豪的这个电话打了足足半个小时,回到病房,看到女儿已经苏醒过来,不由地微微变色:“哦,醒了啊,醒了好,醒了好……那什么,萍萍啊,叔叔还有点事,小芳就麻烦你了,叔叔尽可能早点回来。”   “叔叔,你忙你的,小芳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熊萍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罗嘉豪道了一声谢谢,转脸看下女儿,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不见,微微张口,欲言又止,又和熊萍萍打了个招呼,转身走了。   罗嘉豪显然是不自在,熊萍萍看得出,便有些捉摸不透,他这是怎么了……   “被人抛弃的感觉真的不好。”   耳畔传来轻轻的声音,熊萍萍知道是谁,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罗小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胳膊,艰难地向她伸出手。熊萍萍抓住她的手,凑近她,只听见耳边有气无力的低语--   “见到我妈妈,和她说一声,我等不到她了……”   “你说什么?”   听不见声音才发现罗小芳居然又睡着了,算算时间,这次苏醒也就半个小时,罗嘉豪说的没错,时间越来越短了,说不定下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怎么会这样?   熊萍萍还记得,暑假回来的时候,她特地问过医生,医生告诉她,现在医院里可以安装人工心脏,能够帮助患者延长五到十年的寿命,如果顺利的话,还可以定期更换设备,唯一的要求就是高额的手术费……这一年来,她努力打工、厚着脸皮找李潇要钱,说白了都是为了罗小芳的手术费……   可每次打电话提及此事,罗嘉豪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跟自己打哈哈……   在电话里没什么感觉,可刚才看他的神情,熊萍萍越发觉得怪异,问题出在哪儿;还有罗小芳那一句“被人抛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意思?   越想越不安,起身,帮罗小芳盖好被子,熊萍萍转身离开了病房。走到门口时,又特意停下来看了一眼,小芳睡得很沉,她放了心,走出病房,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不是我们不给手术,是家属不同意,我们有什么办法……这一年来,我们给家属知会过好几次,她爸爸,是她爸爸吧……她爸说什么要考虑,之后就没信儿了。每次问他,都是‘再考虑考虑’,考虑得怎么样,到了都没有答复,都错过多少次机会了……前段时间,有个人车祸去世,我们马上通知他做配型,磨磨蹭蹭,到了也没做,机会给别人了……我也不是说一定就能成功,但凡有点希望,试试呗,错过了,真的是太可惜了……还有啊,两个月前,我们这里来了个人工心脏手术的专家,看了她的情况,觉得可以试试,但需要转院……其实,只要家属点头,有些事医院也可以安排,可家属就是不签字……”   “那现在呢,还有没有机会?”   “来不及了,现在那个专家在国外考察,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最重要的是,病人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再做手术,意义不大;现在不只是心脏,其他的器官也开始衰竭,能不能撑过这个月……其实呢,如果坚持用那个进口药,说不定还可以再维持那么一两年,可后来换了药……”   “换药?谁让你们换药的?”   “家属啊,这种事情,没有家属的同意,我们医院也不敢乱来……这可是她爸爸亲自来找我,你看,还有他的签字……”   “医生,那个进口药,每个月需要多少钱……”   熊萍萍再次走进病房的时候,罗小芳又醒了,她躺在床上、虚弱的笑着,一只手耷拉在床边,仿佛正在呼唤。看见这一幕,熊萍萍没来由的心酸,泪水在眶子里打转,不打招呼一般顺着脸颊缓缓地滴下,待她有了感应,泪水已经滚落在了腮边。她急忙擦干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容,向床边走去。   “帮我个忙。”   事到如今,熊萍萍只能读唇语,因为罗小芳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可她还是艰难地挪动着身躯,好似在寻找着什么。   熊萍萍上去帮忙,掀开被子,赫然发现女孩的胳膊下面压着一张白色的纸片。抬起头,征求了一下意见,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拿出,翻过来一看,竟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穿着朴素的格子衬衫,因为像素模糊,分不清颜色,只觉得很淡,像是白色。女人的身后是一片砖瓦房,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破损的木门似开非开,显得摇摇欲坠……   “妈妈……”   听到这两个字,熊萍萍本能反应,身体一震:“你说什么,这是你妈妈?”   女孩的嘴巴一张一合,好似说着些什么,熊萍萍不得不俯下身来,凑近她。这一次,终于听见了女孩吐气一般的发音--   “见到妈妈,告诉她,我等不了了……”   声音越发小了,即便是这么近,她也听不见声音。转头一看,罗小芳竟又闭上了眼。颤抖着手,轻轻地触上她的鼻息,熊萍萍长吐一口气,还有气,这就好。   于是她帮朋友盖好被子,在床边轻轻地坐下,望着好友恬静的睡颜,鼻头一酸,泪水禁不住缓缓地落下,忍不住暗骂自己没用,到头来,还是留不住她。   可问题是,真的是自己的责任吗?   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长叹一口气。   再次翻开手里的那张照片,认真地打量起照片上的女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尽管这张照片看起来有些陈旧,但很明显,并非旧的离谱,估摸着也就这三四年。可见,这张照片并非是罗小芳小时候拍摄的,很有可能是这几年拿到的新照片。联想到罗嘉豪如今的年纪,熊萍萍也就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难道说,这几年,罗小芳又和妈妈联系上了?   既然如此,这女人为什么没出现?还有,罗嘉豪又是个什么态度?   联想到罗嘉豪刚才的异样,熊萍萍忽然觉得这个事情应该好好的研究一下。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罗嘉豪终于回来了,看来是赶得急,在他的额头上还有细密tຊ的汗珠,得知女儿醒了又睡,除了一声声无奈地叹气,就是泪水忍不住的外涌,还有对熊萍萍的万分感谢。熊萍萍自然是推辞不受,并说要回家一趟,罗嘉豪送她出了病房,趁着这个机会,熊萍萍问他--   “原来不是说有人工心脏手术吗,怎么不让小芳试一试?”   “那玩意,我问过,说白了,就是拿人做实验,成功率不高,一个不小心,人可能就死在试验台上了。你也知道,叔叔就这么一个女儿……”说到这,罗嘉豪低声抽噎,令人动容。   “不是还有进口药吗?”   “太贵了,我们实在是付不起啊……萍萍啊,你也知道,这两年经济不景气,我们给人家干活,欠钱、欠工资,那是常有的事。别的不说,就现在,半年前的工资都没发。而我们的生活费、小芳的住院费、医疗费、营养费……唉……不过啊,我问过了,其实这个国产药,效果也不错的,还便宜……”   渐渐的,罗嘉豪没了声音,他把头压得很低,仿若不敢面对。等了一会,却发现一阵寂静,对方一句话也没说。悄悄抬头,才发现她看着自己,眼神平静。这令他有些忐忑,摸不准这女孩究竟发现了什么。就在他心中惴惴、难以平静之时,女孩笑了--   “叔叔,你回去吧,我去看看我爸,明天再过来。”   她冲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罗嘉豪依然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眉头紧锁,有些摸不透,心里仍是忐忑,他不敢移动,担心女孩突然转过身来,给自己来个突然袭击。事实证明,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女孩走了。医院里人来人往,罗嘉豪琢磨着再这样站下去,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索性就转身,回到了病房…… 第49章 2021年1月【4】   从奥迪车上下来,看着气派的别墅大门,熊萍萍有些望而却步,自己已经多久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自从高三那次“意外”,自己就再没有踏入这个别墅半步,哪怕是过年过节。一家团聚的日子,她几乎都是和罗小芳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如果不是每个月按时到账的生活费,她觉得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一个“爸”。很早之前,她就下定决心,考上大学,就和那边断绝关系。可说来说去,到底没有断掉。   不是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那玩意,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罗小芳。   罗嘉豪如今在熊大裕的建筑工地上班,包吃包住。这个工作对他来说太难得了,熊萍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因为自己失去工作。所以,表面上,她只能跟父亲虚与委蛇。   可现在,似乎用不着了。   一个小时前,熊萍萍在医院门口和熊大裕通了电话,本想约个地方单独谈,却不想,熊大裕要求她回家,否则一切免谈。气愤之余,她想到了罗小芳,不得不委曲求全。就这样,半个小时前,她上了父亲专门安排的奥迪车,此时此刻,她站在了久违的别墅门口,走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保姆,在她的身后藏着一个小小的脑袋,熊萍萍故作不见,待得对方向自己冲过来之时,熊萍萍直接一脚将人踢翻在地,顺便把手里的提包狠狠地砸在他的头上……   “哇……”男孩的哭声引来了一老一小,熊老太太和那个女人。   孙子可是老太婆的心肝宝贝,孩子哭,她也哭,而且哭的比孩子还凶,熊萍萍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只觉得可笑,于是就无所顾忌,笑出了声。   老太婆听到笑声,停止了哭泣,抬头看见女孩冷漠地表情,顿时怒了,起身,像泼妇一般,冲向她:“狐狸精、扫把星,跟你妈一样,不是个东西。如果我孙子一个三长两短,我要了你的命……”说完后,她面色狰狞,冲向熊萍萍。熊萍萍显然是早有准备,单手一拧,拽着她的胳膊,然后狠狠一甩,将她踢翻在地。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是你亲自跑到医院,让医院停了我妈的化疗。”   此话一出,不只是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就连一旁的哄孩子的年轻女子也是花容失色。   “我不是小孩子,所以你千万别惹我。否则我让你断子绝孙。”   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耳畔传来汽笛声,扫了一眼,是熟悉的本田轿车。熊萍萍没有理会,转过身,径自走向前方的别墅,只留下门口三人一脸的愕然和恐慌……   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目光,熊大裕看着对面的女儿,哀叹一声。   “他是你亲弟弟。”他对她说。   “我没想到是他。”她一脸无辜,“监控录像你也看了,他突然冲过来,我怎么反应得过来,我是本能反应……”   “他还是个孩子……”   “所以还来得及,否则的话,玩笑开过了头,可是会出人命的。”熊萍萍一语双关。   熊大裕看着女儿,忽然觉得陌生而恐惧,耳畔响起一句话,身体禁不住微微一颤。他努力地安慰自己,这是句玩笑话,童言无忌。可问题是,女儿显然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他克制着自己胡思乱想,言归正传。   “小芳的事……”熊萍萍也不想拐弯抹角,盼着把话说完,早点离开。谁承想,话刚开了头,就被截住了--   “这段时间,公司的资金链出了点问题,我也在想办法。你让罗嘉豪再等等吧,不是他一个人……”   “可是小芳等不了。”熊萍萍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爸,你知不知道,小芳现在是整日整日地昏迷,说不到两句话,睡着了;而且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再这样下去,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个罗小芳今年有20了吧……”   “你什么意思?”   “我查过一份资料,这种病最多最多,活到十五六岁,二十岁,已经是奇迹了……”   “爸……”   “你听我把话说完。”熊大裕抬了抬手,阻止他开口,只是继续,“二十年,这个孩子活了二十年,花费了多少,你算过吗?住院费、生活费、营养费、医药费……还有每次发生意外,抢救费……”   “话不能这么说……”   “可这是事实。”熊大裕抬高了声音,“你不得不承认,可问题是,花了那么多钱,结果如何,有改变吗?没有,她还是那个样子,甚至于情况越来越糟……你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病人,就可以把一个小康之家拖垮,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是痛苦至极,何必呢?与其让她每天痛苦地躺在床上,化疗、放疗,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倒不如顺其自然,让她高高兴兴都走了。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你觉得呢?”   “爸爸这是经验之谈?”   “我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你想开一点,不要太执着……”   “当初你让人停了妈妈的药,也是为了让妈妈早点解脱吗?”   熊大裕沉默了,冷着脸,看着自己的女儿。熊萍萍也不怕,抬头挺胸,与之对视。父女俩就这样看着,谁也没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不知过了多久,熊萍萍突然转过身,径自往外走去。眼看就要走到门口,熊大裕终于开口了--   “你以为你妈妈、包括那个罗小芳,是死是活,是我说了算吗?”熊萍萍停下脚步,熊大裕长舒一口气,他也起身,走向女儿,“就算是我现在自掏腰包、把所有的工资都给他,充其量三万块钱。你觉得这么点钱,够她罗小芳的手术费吗,你知道人工心脏的治疗费用是多少吗?”   熊萍萍回头看着父亲:“你不能做个慈善家吗?”   熊大裕微微蹙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儿,过了很久,他才说出一句话来:“做不做慈善家,要看这事情值不值得,如果是你,爸爸愿意倾家荡产……”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冷笑,熊大裕住了嘴,看着女儿,轻叹一声,“有时候,救还是不救,关键是家人。家人不努力,旁人再用力也是徒劳……”   “你什么意思?”熊萍萍总觉得爸爸意有所指。   熊大裕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改变了话题:“当初,你妈妈……其实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应该知道,那时的她是多么的痛苦,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每次说话都是强撑着……”   “可我相信,就算是再痛苦,妈妈也会想亲眼看见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熊萍萍打断爸爸,含泪看着他,眼里写满了倔强,“妈妈的死,不会就这么结束。”说完,打开门,扬长而去。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熊大裕不由地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到客厅时,见老人领着孩子嬉闹,那孩子脸tຊ上再无刚才的委屈和恐惧,反而是一脸傲然地看着自己,想来是有恃无恐,觉得熊大裕关起门来,是将自己骂了一顿,或者是料想自己不敢把她怎么样,真的吗?虽然自己有求于人,可刚才的不欢而散显然已经令她彻底对这个家庭失望,而她这样失望的结果就是有恃无恐,无所顾忌。   或许是观察到自己眼神的变化,那小屁孩好像是怕了,缩进妈妈的怀里,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个孩子。   而此时,正在逗弄着孩子的老太婆似乎感知到什么,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孙女,随手将沙发上的一个衣服袋子扔在她身上,没好气地说:“赶快把这土里土气的衣服换了,等会带你去相亲。”   “你说什么?”熊萍萍难以置信,亲奶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你奶奶的意思是,你该嫁人了。”那个占了妈妈位置的女人白了她一眼,显然是瞧不上她。   熊萍萍自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冷笑一声,还未开口,却听那老太婆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你这个年纪,在我们农村,孩子都要打酱油了……”   “可不是嘛,女人啊,上再多的学,有再多的文化,有什么用,早晚有一天,还是要嫁人的。俗话说得好,生的好不如嫁得好。你说是不是啊,妈?”女人轻轻地挑挑眉,笑看着老人。   老人像是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不停地点头:“是啊,这不就是女人的命。萍萍啊,那个薛大公子,你也是见过的,咱们两家可谓是门当户对,人家都说了,只要你愿意嫁过去,就给我们八十万的彩礼钱。你弟弟马上就要出国留学,这笔钱就当是你为这个家做点贡献,以后啊,我们还是一家人……”   “就为了这八十万,你们就把我卖了?”熊萍萍冷冷的问道,事到如今,她也回过味来了,原来这就是熊大裕坚持让自己回家的真实目的。   “萍萍啊,话不是这样说的……”   “你给我闭嘴,这里没有你这个狐狸精说话的份。”熊萍萍毫不客气,当着熊大裕的面,直接将那个女人唤为狐狸精。   女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就开始撒泼骂街,扑向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熊大裕:“我不活了,这么多年,我生儿育女,照顾家里,任劳任怨,居然还被骂成狐狸精,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带着儿子一起死了……”说完,不顾儿子的哭闹,一把拉起,就往外拖。   女人是走是留无所谓,关键是自己的宝贝孙子,就这样一个要走,一个拉着不让他走,就这样撕扯着,在熊萍萍看来,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抱起双臂,在那里冷眼旁观,偶尔觉得可笑,禁不住笑出了声,丝毫不理会一旁的熊大裕面色阴沉。   “好了,不要再闹了。”或许是忍无可忍,或许是不想再让女儿看笑话,熊大裕终于冲过去,拉住婆媳二人,强行将他们分开,扳起脸来,呵斥道,“吵什么吵,有什么可吵的,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就在这时,儿子也哭了,他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吼,“别哭了。”   小男孩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即刻躲入妈妈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委屈地看着自己的爸爸。   熊大裕也是无奈,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个地步,禁不住埋怨地看了眼一旁的老母亲,想着先打发了女儿,再处理家里的事,不曾想,还没等把话说出,便听见对面的女儿悠悠的声音--   “爸,你今天让我回来,而且必须回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熊萍萍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父亲。   熊大裕看出来,知道瞒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你也老大不小了……”   “为了八十万?你缺这点钱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想早点把我扔出去?”   熊大裕答不上来,对上女儿冷漠地目光,他突然有点恐惧。这份恐惧从何而来,他也说不清。只是从女儿越发极端的性格来看,他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也是当初他很快答应那门婚事的缘由,把女儿嫁出去,让她远离这个家。可如今看来,这个决定简直是荒谬至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然要听你爸爸的,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老太婆又开口了,有些阴阳怪气。   “不会害人?妈妈不就是让你这个老不死的害死的吗?”刚开始还是冷笑,提到妈妈,熊萍萍立马面色狰狞。   “萍萍,她是你奶奶。”熊大裕终于忍不住了,大吼女儿。   “我没什么奶奶,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妈妈,而她,被你们所有人,害死了。”熊萍萍抬起手来,划过他们每一个人,“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偿命。”说完,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朝着某一个特定的方向砸了过去。   熊大裕第一个发现,下意识地抱起儿子,翻了个身,杯子狠狠地落在他的背上,砸的他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熊萍萍一言不发,逃出了别墅。   “儿子,你怎么样啊,儿子……”熊老太太不顾年老体弱,急忙冲过去,将儿子从地上搀起,认真地检查着,“儿子,你没事吧,有没有被砸坏?这小丫头片子想干什么,疯了吗,想杀人啊……”   杀人?   听到这个词,熊大裕打了个冷战,刚才从女儿的眼睛里确实看到了一股杀气……   从别墅里跑出来,熊萍萍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刚刚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地平静。深呼吸,让心情归于安宁。现在的她,不知道何去何从。   往常回到这里,她一般都会睡在罗家,和罗小芳一张床,罗嘉豪通常都会跑出去,和自己的工友挤一挤,两个人睡在一起,说说悄悄话、打打闹闹;如果小芳住了院,她通常就会去陪护。可现在,她不想去医院,尤其是想起小芳苍白的面容、虚弱的模样,她就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想哭……   小芳真的会死吗?她扪心自问,却又拒绝那个答案。   明明是有办法的,可为什么还会走到那一步?   “家人不努力,旁人再用力,也是徒劳……”   爸爸的话回荡在耳边,让她禁不住皱起了眉,这话什么意思,爸爸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在自己眼前的居然是一个杂乱无章的工地……   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第50章 2021年10月【1】   “我不知道她是谁,说话的声音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那种机械的,网上有过,我在电脑上听过那种声音,应该是合成的,但肯定不是萍萍的……是她告诉我,是萍萍查出来的,还有一封信……我已经烧了,是打印出来的,宋体字,快递袋我也扔了……警察同志,你应该看得出,我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当年,我杀了闫家祥,处理了尸体,你们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我,你觉得我是一个轻易会露出破绽的人吗?”   女人嘴角轻扬,带着一些嘲讽注视着对面的警察。   单坤不习惯这样的眼神,那是对自己的轻蔑,所以他垂下头来,冷静片刻,他重又抬头,看着对面的女子:“说说吧,你当初是怎么杀了闫家祥的?”   面对此问,女人也低下了头,神色再没有刚才的高傲……   “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妈妈的电话,她说了,要带我走……”   “确定是宁秋叶吗?”单坤追问了一句。   “确定,妈妈的声音,我知道。”闫敏柔非常肯定地说,嘴角抽动,显得尤为激动。   单坤这时候给她打了个手势:“你接着说。”   闫敏柔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低下头,沉思片刻,再开口:“我们在电话里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就是那个还没有修好的堤坝上。那天晚上,我带了一些换洗衣裳,背着书包、偷偷离开了家……到了河堤,已经是半夜了,一两点了吧,反正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妈妈也还没有来,我就在那里等她……左等右等,她还是没来,我就准备打电话……”   “宁秋叶有手机?”   “没有,不过我手机里有一个电话号码,是她打给我的,座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通,只是想试一试……没打通,我只能接着等……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我……”   “闫家祥?”   女孩紧抿双唇,过了片刻,认命地点点头,随后又说:“我也不知道他这么会跟来,那天晚上,他没回来,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我想,是不是我出门的时候,他正好回来……有时候,他也是三更半夜突然回家……他问我干什么来了,我说睡不着、散散心;他不相信,张口就问我,妈妈是不是还活着……”   “他知道?”   “我也不清楚tຊ……我摇头否认,他不相信,打我,逼我说出妈妈的下落;我不敢告诉他,他就开始脱我的衣服……”   此话一出,单坤愣住了,杏眼圆睁。   女人也是泣不成声:“他把我按在地上,要……要强奸我……”   “他经常这样吗?”   女孩愣住了,咬着唇,一言不发。   单坤此时也意识到莽撞,默默地垂下头来,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帮你;可能你还不知道,故意杀人和正当防卫,刑罚是不一样的。”   闫敏柔低下头,也是沉默了很久:“没有,他虽然家暴我们母女,可这种事,他还是,还是没做过……而且妈妈走后,我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康老师家里,康老师保护我……我想,当时他是不是故意想把妈妈引出来?”说到这,她看向单坤,见他点点头,仿佛是肯定了自己,抿了抿头发,接着说,“他把我按在地上,扒我的衣服,还亲我……我好怕,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就开始砸他。砸了几下,他就不动了……”   “砸了几下?”   “我也不知道,砸不动了,我就不砸了……推开他,我跑了一段,回头一看,他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觉得不对劲,跑过去一看,才知道人死了……”说到这,她抬起头来,向对面的单坤看去,这个男人很平静,可能是意料之中吧。没有细想,低了低头,镇定了一下,她接着说,“我当时怕急了,想一走了之,又害怕连累了妈妈……”   “宁秋叶没有出现?”   闫敏柔含泪摇摇头,目光呆滞:“没有,我等了她很久,妈妈一直没有来……”说完以后,她早已克制不住,泣不成声。   单坤在这时候也是声声长叹,如果没猜错,宁秋叶当天也是在另一个地方遇害了……   不由得回头,看向身后的那堵墙,久久没有转过头来。   “妈妈没有来,我只能把爸爸先埋了。”闫敏柔又开了口。   心头一颤,单坤忙问:“就在那个地方,我搬不动,只能就地掩埋……”   “就在那个堤坝上……”听到这个答案,单坤瞠目结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当初的警方居然没发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具体埋在什么地方?”   “记得大概,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我已经把他分尸了。”   单坤觉得自己是在过山车,那个心情一上一下,起伏不定,他顿时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女孩。   女孩笑了一下,接着说:“那会,天亮了,妈妈还没有来,我也累了,就先回去了。那天刚好是周末,不上课,我在家里睡了一天一夜,晚上六点才醒过来……”   “没做噩梦吗?”   “没有,我睡得特别好,算了一下,足足十二个小时,一个梦也没有……”说到这,她笑看着单坤。   单坤微微张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杀了人,还可以睡得如此安稳,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定力啊,他自认做不到,可眼前这个女人做到了,还说的如此云淡风轻……此时此刻,单坤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是佩服还是恐惧?对这个女人,他不得不另眼相看。如今,她还在淡淡的说着--   “当天晚上,我睡不着,又去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一群狗……”   不由自主的,单坤从椅子上起身,身体微微颤抖……   女人坐直了身子,面带笑意:“后面的事,用不着我多说了吧,单警官……哦对了,还有我爸的衣服……我躲起来,看着那群狗把我爸吃了,就剩下一些烂衣服,我趁他们跑开后,把那些衣服捡回来,烧了……”   “完了?”单坤轻轻地问了句,女孩平静地点点头,“就你一个人,做完了这些?”   “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单坤无语了,的确,按照她的说法,闫敏柔足可以一个人杀了闫家祥,若不是那群流浪狗,他有理由相信,等不到闫敏柔报警,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想要破案,并非难事。可问题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流浪狗出现了,它们吞噬了闫家祥的尸体,破坏了最重要的证据,也直接造成了闫家祥的“失踪”……   但真的是这么巧吗,流浪狗的出现,真的是天意吗?   单坤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   “那群狗是什么来头,你知道吗?”   闫敏柔摇摇头:“我不知道,第二天晚上跑过去的时候,那群狗已经在了,十几只,有大有小;我从小就怕狗,不敢过去,只能躲起来,眼睁睁看着,直到它们离开……”   “大概多长时间?”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时间很长,脚都站麻了……”   单坤没说话,直视着女人,想以此判断答案的真伪。女人很淡定,迎上自己的目光,心平气和。   单坤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成功给这个女人压力。为此,他不得不低头,缓和自己的情绪。准备就绪后,他重新抬头:“你是如何跟你妈妈联系的?”   “电话。”她答道,抿了抿头发,“妈妈走后没多久,我就接到她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但是妈妈的声音……”   “可以确定吗?”   “我妈的声音,我怎会听不出……”闫敏柔的情绪有些激动。   “那现在是咋回事,你还会被骗?”   闫敏柔低下头,沉默着,许久,不说一语。   单坤略略低头,重新抬头,再问道:“你刚才说,之前宁秋叶打电话说带你走,是那个号码吗?”   闫敏柔摇摇头,神情闷闷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吓了一跳……那会,我就有点紧张了,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让我别管,在约定地点等她就好……那天晚上她一直没来,我给她原来的号码打电话,是关机;这个号码也没人接,再后来,爸就来了……”   说着,她抬起头,看了眼单坤,见他没太多的反应,便继续下去:“我把他砸死以后,我有点害怕,跑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晚上又去了……后来我又给妈妈打电话,始终没人接;还有那个座机号码,我也是过了好几天才打通,那边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个……超市……”.   “公用电话?”   “可能吧。”闫敏柔犹豫了一下,答道,“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没时间,也没工夫;再然后,我又和妈妈联系上了,那地方,我就不管了……”   “你是什么时候又和‘宁秋叶’联系上的?”   “一年后。”她再次答道,“我突然收到一条短信,是一个手机号码,还有一句话,告诉我,她是妈妈……”   “你信了吗?”   闫敏柔俯下身,捂着脸,默默地抽噎。   单坤轻轻地闭上眼,他需要冷静一下,或者说,等她冷静下来。渐渐的,耳边的抽噎声弱了,整个审讯室再次恢复了平静。趁着这个机会,他又一次开了口:“我算了一下,从李潇冒充宁秋叶到现在,差不多四年了。四年时间,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宁秋叶是你的母亲,当初伪装死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你。可后来却反反复复、以各种理由找你要钱,难道你就从未质疑过吗?你说,你非常熟悉宁秋叶的声音,是不是她,难道你还听不出来吗?”   闫敏柔低垂着头,捂着脸,沉默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木然地摇着:“我不知道,我太激动了,没想那么多;关键是,关键是,她跟我说,她看见我杀了人……”   “什么?”单坤一时震惊,脱口而出,连身边的叶晓霜也不由地直起了身子,“他看到了?”   “我不知道,反正他是这么说的。”闫敏柔摇头,还是一脸茫然,看着对面的年轻警察,那人对自己点点头,看来是相信自己了,垂下头,她接着说,“她告诉我,本来想带我离开,但如果我走了,警察一定是怀疑到我身上,为了保护我,她不敢给我打电话,也不敢来看我……”   “你信吗?”   闫敏柔又一次沉默了。   单坤拿过桌子上的一沓纸,轻轻地翻着:“我查过你们的聊天记录,经常语音,却没有视频……我想,这大概是他的意思吧?”对面的女子顿了一下,点点头,“你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对面的那个人是你妈妈吗?她的声音正常吗?”   闫敏柔又是沉默,低着头,很久。   “我不知道。”她还是那句话,“我曾提出,要去找她,她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我,再加上那些债务……”她抿了抿唇,最后掷地有声地说出一句话,“但是我早晚都会去的……”   “去哪儿,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闫敏柔再次沉默了。   “有没有想过找警方帮忙?”   此话一出,女孩脸色大变,皱起眉头,显而易见的紧张tຊ。就冲这点,答案是很明显的,眼前这个女人是无论如何不会求助于警方的。所以他准备换一个话题:“这次的事,你好像很容易就相信了,而且行动这么快。为什么,只是因为熊萍萍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相信她不会骗我,还有,就是……”深呼吸,好像是鼓起勇气,说出四个字,“那具尸体。”   这一回,轮到单坤眉头皱起了。   “你们告诉我,尸骨是妈妈的,我真的难以置信,还以为……”闫敏柔苦笑,眸子里泪光点点,“当天晚上,我给妈妈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的一颗心才算是落下……本想问问她,她和我说,她病了,前段时间还做了手术,需要钱……”   听着女孩的喋喋不休,单坤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挺冷静、挺精明的一个女孩,却足足被一个骗子用仿声工具骗了四年。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不知道萍萍是怎么打算的,反正我知道后,第一反应就是杀了他。不管妈妈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冒充妈妈骗我的钱,骗我的感情,这么多年,把我蒙在鼓里,罪不可恕……我早就想好了,杀了她,我再自杀,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可没想到,到头来却中了他的计……”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快发现你吗?”单坤举起手里的证物袋,“这是我们在宾馆房间电视机旁边发现的,表面上是一个牙签盒,实际上却是一个摄像头……没错,从你一进入宾馆房间,你就在李潇的监视之下……这当然不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根据我们的调查,李潇本人已经有多次敲诈勒索的前科,只是目前还没有人报警……在这件事上,李潇看到是你,就马上改变了策略。在你进入房间后五分钟,他就给李越闵打了电话,以商量房产证为由,将其骗至你隔壁的206房间,并想方设法让你看见……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很深,李潇甚至曾经扬言,要杀了李越闵。所以说……”   单坤说着,特意停了下来,好像是专门为了休息一般,身子向后靠了靠,看似非常轻松:“他是在借刀杀人,你上当了。”   “我不后悔,李越闵也该死。” 第51章 2021年10月【2】   “根据李越闵的交代,他和宁秋叶是青梅竹马,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再加上亲戚关系,就没有在一起,他上大学的时候,宁秋叶被人介绍,嫁给了当时已经有了城市户口的闫家祥。闫家祥家暴、出轨、赌博,宁秋叶受不了了,就求助于这个表哥,为了彻底摆脱闫家祥的纠缠,李越闵想出了‘假死’的计划,带宁秋叶逃离魔掌。宁秋叶没有户口,找不到工作,只能待在冯家,相当于一个保姆。李越闵的妻子是一个护士长,三天两头上夜班,不在家,都是宁秋叶照顾父子俩的饮食起居。时间一长,两个人旧情复燃……”   “还旧情复燃呢,别把婚内出轨说的如此清新脱俗。”叶晓霜狠狠地啐了一口。   魏树主动闭嘴,有些不安地看向对面的单坤。   单坤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缓缓地睁开眼:“宁秋叶突然失踪,李越闵没有反应吗?”   “哦,他说了,那时候,他老婆刚刚病逝,岳母又病了,舅子姨子都在外地,只能他这个女婿床前照顾,再加上工作比较忙,儿子又和他不对付,他是没时间、没精力……哦对了,那个时候,宁秋叶给他发了个短信,说要去外地打工。他打电话过去,对面是关机状态,后来就联系不上了……”   “应该是李潇发的吧?”   魏树点点头,再次看向单坤。   单坤此时的目光都集中在身旁的女人--程宛身上;可是她只是低头看手机,仿佛所有的一切与她无关。见此,单坤微微蹙眉,有些看不懂她,听到一声轻咳,忙回过神来:“李潇这么说?”   “这家伙可是死硬分子,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警,虽算不得一脸横肉,可乍看上去,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锦市公安局局长沈方,虽然闫敏柔是嫌疑人,可在这里,她同样也是受害者和凶手,发生在锦市的案子自然是他出面,“他说,只是想吓唬网友……”   “吓唬?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囚禁;还有他说的话,程宛姐都录下来了……”叶晓霜惊呼,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程宛。   四目相对,程宛微微颔首,复又低头,把玩着手机,这让叶晓霜顿时有些郁闷了。   “他说,那是他胡说八道,他根本就不认识宁秋叶……”   “不认识?”叶晓霜气的无话可说。   “敲诈勒索、偷窥隐私,都可以定下来吧?”单坤问着沈方,对方点点头。他接着说,“既然如此,李潇的牢狱之灾,怕是免不了了,至于其他的,再慢慢来吧……李潇不是说了吗,宁秋叶离开冯家后,就住在那个院子里,然后又被囚禁在那个地窖里,我觉得有必要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好,我去试试看。”沈方如此说道,“宁秋叶的尸骨,难道没有任何疑点吗?”   “可以这么说,你想想,大堤垮塌,各种各样的建筑垃圾混合在一起,清理的时候都是大型铲车,如果不是那段腿骨保存完好,又被人无意间发现,宁秋叶的遇害说不定就永远不会为人知晓,我们现在大概也不太可能有这么完整的案情段落……”单坤如此说,众人纷纷点头。   “这么说,闫家祥的‘失踪’案,算是破了?”叶晓霜在这时小心翼翼地一问,毕竟他们最初的目的就是闫家祥的失踪案。   听到这话,单坤又沉默了,他明白同事的意思,失踪案是自己的重中之重。如今闫敏柔已经交代,案情真相大白,除了找不到尸骨,其他的似乎可以盖棺定论,毕竟,闫敏柔的说法是站得住脚的。只是在那个“真相”里,似乎有太多的巧合。并非这些巧合完全不可能,只是太多巧合聚在一起,难免会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效果。   好像是下意识的,他回头看向身旁的程宛,这才发现,在她的手机上竟是一款最近大火的益智游戏……   “冒昧地问一下,那个闫敏柔她爸真的是被狗吃了?”沈方小心翼翼开口,毕竟不是本人的管辖范围,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听。   “这可是闫敏柔自己承认的。”叶晓霜说,“其实也说得过去,她爸家暴她、差点强奸她,冲动之下,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也是有可能的。而且,死无全尸,警方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下落,十有八九,这是真的。”   沈方听罢,点点头,表示认可。   “你们觉得这件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高?”单坤突然提出此问,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同事,“闫敏柔情急之下杀人,还说得过去,匆匆掩埋、逃离此地,回去睡了一觉,然后又跑回来处理尸体,之后偶遇一群流浪狗,刚好帮她毁了尸。你们觉得这些巧合重重,可能性多大?”   叶晓霜、魏树面面相觑。   沈方在这时候问了一句:“抛尸点在什么地方?”   “也是一个堤坝,当初很有可能是一个在建工程……”   “这就对了,这种地方通常是比较混乱的,而且因为一些问题,也会经常停工,也没人看着,是抛尸的最佳场所。我先前遇到过几个案子,都是在这样的地方,查起来非常费劲。现在还好,还有监控;换到十年前、二十年前,那就查吧,简直是无头苍蝇、找不着北。”沈方一拍大腿,这样说着。   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就事论事,我觉得你们还是带着嫌疑人到犯罪现场转一圈,不是说还记得抛尸点吗,仔细找找,说不定会有收获。”   一句话令单坤茅塞顿开,点头说道:“沈队长说得对,关键还是案发现场。这样,明天,哦不,后天,我们就带着闫敏柔去案发现场指认,还原现场。”   说完,他看向沈方。   沈方明白他的意思,锦市的案子也和闫敏柔有关,捅伤了李越闵,再怎么说也是个故意伤害罪,审问、定罪还需要时间。沈方明白,单坤是在照顾自己,心里充满了感激,轻轻地向他拱了拱手。   众人在一起又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的进程,而后就各自离开了,期间,程宛不发一语,只是在单坤起身时,她黑屏了手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明天你有什么打算?”并肩而行时,单坤提出此问。   “我想陪着她。”程宛随口一说,好像是无足轻重。   单坤停下了,回过身来,蹙眉看着她。   说话时,程宛没有看他,眼前一暗,才发现对方停住了,急忙收紧了脚步,在距离他五公分的地tຊ方,勉强停了下来。暗道好险,幸亏自己反应快,没有撞到他身上,否则就溴大了。抬起头,对上他紧锁的眉头,里面是疑惑和不满,她理所当然地说:“是我先找到她的。”   单坤无语,也无可反驳,这是事实。   刚开始发现闫敏柔失踪了,单坤大为震惊,急忙调看路上的监控,确认了其乘坐的网约车,得知目的地是高铁站,便寻找查找可能的路线,经查找,闫敏柔购买了一张去往龙城的车票。单坤第一时间和龙城那边取得联系,并联系铁路部门,购买最快到达龙城高铁车票。   在这个过程中,程宛提出了质疑,她告诉单坤,闫敏柔去的地方很有可能不是龙城,而是锦市。因为在她的手机上,有一张以程宛的名义购买的火车票,目的地就是锦市。   熊大裕的生意做大之后,一家人就去了龙城,为了治病,罗小芳父女俩也随之前往,一个月前的绑架案也是发生在龙城。如果说,闫敏柔去往龙城,是为了祭奠好友,那她去锦市干什么?单坤之前查过闫敏柔的资料,这女孩从未离开过河州,更未去过相距两三百公里的锦市,无缘无故,去哪里干什么?   见说服不了单坤,程宛也不废话,直接补票,上了最近的高铁;而单坤也在上车的前一秒,选择改道,去往锦市……   事实证明,程宛的判断是正确的,闫敏柔的确是去了锦市,玩了一招声东击西。若不是程宛紧随其后,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   从这一点来看,单坤无理指责程宛;但他清楚,程宛提出这样的要求,绝非仅仅是同情……   “给她发消息的那个电话,我们也查到了,实名制,熊萍萍。”单坤突然说。   程宛微微蹙眉,那个短信她看过,按照消息发出的时间,熊萍萍那时已经死了。   “应该是有第三个人,冒充熊萍萍,将短信发送出去。”单坤说着,再看向程宛,对方点点头,两人是不谋而合的,他很欣慰,于是接着说下去,“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弄清楚,这个人是谁。”   “难道你不想?”   “我也想。”单坤毫不回避,坦然承认。然而话锋一转,“但我觉得,闫敏柔未必清楚。”   “我知道,她只知道,那个人是熊萍萍。”程宛直截了当,单坤有点吃惊,嘴唇微张,眉头紧锁,仿佛有点难以置信的感觉。程宛觉得可笑,于是就歪了歪嘴角。转过头来,望着远处碧色的天空,轻轻地说道,“我非常奇怪,熊萍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把真相告诉她,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说罢,她回头看向单坤,期待着他的答案。单坤也愣住了,因为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想过…… 第52章 2021年10月【3】   快速飞驰的高铁上,五个人做成一排。其中,单坤、叶晓霜、魏树,三个人坐在一起,程宛带着闫敏柔,坐在前面的椅子上。或许是巧合,一旁多余的椅子上一直没有人来,这使得闫敏柔看起来轻松了许多,就好像是一次最最普通的旅游,虽然她从来没有旅游过。身旁,程宛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生怕她随时可能飞走。这就是拒绝手铐的代价。   只是,闫敏柔心里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相反,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都要淡定,那个藏在心里的秘密总算是说出来了,仿佛是悬在心上的那块石头落了地,从今以后,再没有任何负担。她觉得,昨天晚上是自己有生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而且她相信,从今以后,每天晚上自己都可以安然入眠。   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相信,那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只是对她来说,那是无所谓的。这些年,她都是在恐慌和期盼中度过,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妈妈。如今,那根支柱轰然倒塌,砸碎了自己所有的幻想,既然妈妈已经不在这个人生,那自己也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想到曾经的两个好友,还有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康老师,她笑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和他们团聚了……   泪水落下,她下意识地擦干了眼泪,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身旁的程宛正笑看着自己……   “程警官,对不起。”她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句。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觉得抱歉的人,那必然是程宛,自己利用了她。只是她不知道,对于这次的“利用”,程宛并不在意。   “你妈妈的事,你应该早点去报警……”   “有用吗?”女孩苦笑,泪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程宛沉默了,家暴,别说是十年前,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尤其是对于女性,大部分人都会抱着一个“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的想法,劝解、甚至是逼迫女性忍让,却从不去理会,忍让的结果是什么?变本加厉这个词,他们从来都想不到。   “我妈报过警,康老师也帮我们报过警,可有什么用呢?警察一来,只是和稀泥,充其量,只是拘留几天了……时间长了,甚至都懒得理了,在电话里训几句,管什么用?别说是我妈了,就是我自己,到了最后,也是求助无门;好在,还有康老师、罗叔叔……”她半眯起眼睛,望向窗外,仿佛是在回忆曾经的岁月。   “那时候,我唯一的动力就是妈妈的电话,为此,我还鼓起勇气,找康老师要了个旧手机,诺基亚的,早就淘汰了。妈妈的电话不多,常常是三更半夜,为了等这个电话,我整宿整宿不敢睡觉,害怕错过机会,之后,成绩越来越差……妈妈说,等她安排好,就带我离开,供我上大学……那天晚上,我以为自己梦想成真,没想到,没想到……”   女孩情不能自已,早已泣不成声。   程宛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程宛回过头去,与单坤对视,此时无声胜有声。   其后,闫敏柔再没有说什么,哭着哭着,便倚着程宛的肩膀睡着了。这令程宛有些郁闷,什么都没说呢,人就睡了?不过扪心自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该说的,这个女孩好像都说了。   三个小时后,一行人下了高铁;又过了两个小时,他们来到了案发现场,河州的堤坝公园。   “就在这儿。”闫敏柔指着脚下的青砖,说了一句。   “你确定,当初你就把闫家祥埋在这个地方?”   尽管不是休息日,但公园里依然游客众多,为了不引起恐慌,叶晓霜特意压低了声音,询问闫敏柔。   “就在这一块,我印象中就是这个位置。”   叶晓霜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单坤。   事情过去了五年,案发现场已经是大变样,到处都是青砖绿瓦,再不复当初的乱石堆积、破败不堪。如今的这里,已经成了河州人休闲散步的绝佳场所。看看这里的热闹欢乐都可以知道。想要挖开地砖、一探究竟,几乎是不可能的。扫了一眼以肖博录为首的陪同人员,一个个面露不安,他再次肯定了重探现场的不可能性。   再次看向凶手闫敏柔,女孩很平静。   “当时那群流浪狗,你知道从哪里来吗?”他问她,语气并不冷漠。   “就是周围的树林里,我看着他们跑进去了……”   “没想过阻止吗?”   “我怕狗。”   说实话,这个答案,单坤很难信服;可不知为什么,又找不到反驳理由。在深深地看了眼女孩后,他抬起头来,把目光落在周围的树林里。   其实是一片竹林,枝叶繁茂,当地的警察告诉他,五年前,这里确实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后来市里进行绿化,就将大部分树木移植,一度成为了光秃秃的一片,引起市民的不满。为了缓和市民的情绪,政府经过研究决定,将这里建成竹林,因为竹子的生长比较快,两三年的工夫,就已经“绿树成荫”了。   看来树林里的现场也没有了。   单坤这样想着,有些失望,却没把话说出来。只是径自走入了前方的竹林。   这时候,叶晓霜和魏树反倒拿不到主意,要不要跟过去。好在,也就十分钟的工夫,单坤便从竹林里走了出来。   “走吧。”他淡淡的说道,语气中带着无可奈何的哀叹。   叶晓霜和魏树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压着闫敏柔上了车。程宛紧随其后,就在这时,她注意到竹林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还没看清,人就不见了。无意间回头,再次和单坤四目相对,瞬间恍然,原来他也是知道的。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仍旧存在。   “闫女士,你确认你所说的一切就是真相吗?”   “单警官不相信吗?”   “我刚才在那个竹林里转了一tຊ圈,没有看见一只流浪狗。”   “此一时彼一时,自从这个公园起来以后,一段时间经常发生流浪狗咬人的情况,尤其是那些孩子。好多人到政府大楼反映,城管组织了打狗队,见一只抓一只。这件事还引起了很多爱狗人士的攻击,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支持的。后来,树林被砍伐、建成了竹林,又安排人经常巡逻,在这一片已经很少看到流浪狗了。有时候,小孩一个人在这里玩,家长也不用担心……”   “是吗?”单坤笑了一下,笑容中有些苦涩。   “单警官,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我就是个女孩,而且当初只有十五岁,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杀人、埋尸……事实上不管男女,在极端状态下,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侵犯我、不能让他发现妈妈,所以我抓起一块石头,使尽全力去砸他的头,用力地砸……我记得当时的他满脸是血,好恐怖啊。”   闫敏柔说到这,突然笑了一下。而叶晓霜却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个冷战。   “后来发现他死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能让别人发现。于是我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   “就你自己吗?”   “当然,大半夜的,谁帮我?”   单坤看着她,他承认,证词没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但他始终无法相信,当时十五岁的闫敏柔可以独自一人做到杀人、埋尸,甚至连流浪狗都在帮她……   回过头来,单坤不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现在是下午六点,下班时分,公路上人流如织、叫骂声、喇叭声,你来我往,响个不停,整座城市都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人间烟火,让人感受到一种活力;可车内却显得死气沉沉,闫敏柔不说话,程宛也是沉默寡言。偶尔对上自己的目光,而后又迅速移开,这让他有些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却又不方便开口。就这样如鲠在喉,忸怩着,矛盾着。   单坤的异状,程宛看在眼里。她知道他在怀疑。是的,这事情的确可疑,却又无所凭证。   她觉得他应该是想到了刚才竹林里,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会是谁?   闫敏柔被直接押到了看守所。程宛如今只是个编外人士,无法再进入其中,只能送到门口。分别时,女孩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里满是泪水,放开她后,站在对面,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过身去,义无反顾地走了。   程宛仍旧立在原地,像是做了一场梦,过了很久,才清醒,突然发现身边就只有两个陌生的岗哨。前方,看守所大门紧闭。   她再次想起如今尴尬的身份,无奈地笑笑,转过身,慢慢的往前走,漫无边际……   此时的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到河州,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熊萍萍吗?可如今,熊萍萍已死,人死灯灭。过去的一切,顺着人的死亡,彻底消失。那一个个聚集在她身上的谜团,此刻也显得无足轻重。   她突然想起,几天前,熊大裕说过,要把熊萍萍安葬在河州,安葬在康如锦的身边。若非突发事件,她应该赶得上葬礼。不仅是她,还有闫敏柔。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闫敏柔,要不要去看看熊萍萍,解锁了手机,她放弃了,如果闫敏柔真的想去探视,想来会给单坤请示。   陵园并不难找,因为河州只有一个,位于郊外,比较偏僻。如今也非清明十一,祭拜的人,偌大的陵园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显得异常冷清。走在其中,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气席卷全身,程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真的走进了阴间地狱。并非深秋,但她还是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因为是刚刚入驻,熊萍萍的陵墓并不难寻,向看门人一打听,对方查也不查,就说出了具体位置。一聊才知道,熊萍萍经常会来这里祭拜母亲,通常是在寒暑假,因为人烟稀少,看门人对她还有些印象,甚至还聊过几句。提起可怜的女孩,开门的老大爷唏嘘不已,太年轻了……   按他说的,程宛很快找到了熊萍萍所在的位置,可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康如锦。两人一前一后,熊萍萍的墓碑在妈妈的斜下方。熊大裕还算是守信,让她们母女俩在一起……   刚才,程宛特意买了两束花,母女俩的坟前一人一束。   又在墓前站了一会,程宛返过身,缓缓地往下走。不知怎的,凭着她之前特种兵的经验,她敏锐的感觉到,这个人就在自己身后,一回头,什么也没有,但周围的林子里,树叶在微微晃动,可刚才并没有风……   出了陵园, 那种感觉依然存在,并且不断撩拨着自己的内心,而一回头,却是什么也没有。程宛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心理作用,因为按照她的经验,几乎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身后……   灵机一动,她故意加快了脚步,走到这条路上唯一一个汽车站台。站台上只有她一个人,最近的一辆车,是十分钟后。   十分钟的时间,再无旁人,车子到站,程宛上了车,坐在窗口,看着窗外。随着公交车的缓缓启动,她的身子也本能地随之晃动。这时,她看见一个戴着头盔的年轻人,驾着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和公交车来了个生死时速,甚至可以听见司机一声惊呼,车上的乘客也吓得各个来了个后仰……   “不要命了……”身旁的老大爷气的面色酡红。   程宛此时也从惊魂中坐直了身子,不由得回头,看向那远去的背影。那“不要命”的摩托车手在她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如蚂蚁一般的小数点,而就是这个小数点,让她心里越发有了熟悉的感觉……   公交车进入市内,一个接着一个的红绿灯逼得它放慢了速度,晚上八点,路上依然是络绎不绝,尤其是走入一条十字路口,更是走走停停,甚至不及下方路人的步行。程宛没什么事,便随之晃荡,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拉面馆,她想着,是不是去吃一顿。不过,这里离小区还有一段距离,太远了,还是到了那里再找地方吧。   这样想着,她收回了目光,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己身边停了一辆同等高度的货车,货车不大,充其量算是个中等。车厢里似有什么在活动。通过帷幕的缝隙,程宛赫然发现里面居然是十几只毛茸茸的小狗。他们有的枯瘦如柴、有的肮脏不堪,还有的满身伤痕……但不管是什么样的,它们的眼里都透露着一种色彩,绝望的哀求……   程宛心念一动,在不远处的第一个站台提前下了车,跟着那辆运狗的货车。货车走的不快,也是走走停停,在第三个十字路口拐了弯,驶入一片荒凉的国道,并且加快了速度。就在她以为这次的跟踪会以失败告终,货车居然停了下来,在一个小院子的门口,隐隐可以听见其中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一个接着一个,有点嘈杂……   程宛蹑手蹑脚地靠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实说,她和闫敏柔一样,怕狗……   就在这时,一束强光从身后袭来,打在自己的身上,程宛回过头,果然是一辆车正在靠近,是一辆出租车,到自己跟前,停了下来。副驾驶的门被打开,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地上。顺着这双白色的运动鞋,目光慢慢地向上,她看到了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单坤。 第53章 2021年10月【4】   “你是说,闫敏柔可能还有帮凶?”河州市公安局刑侦队队长廖朝扬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的单坤。   “这是李潇交代的,他说他亲眼看见,闫敏柔杀人。”单坤点点头,平静地答道。   “他在现场?”   “应该是这样的,杀了宁秋叶后,他觉得好奇,就去了,刚好看见闫敏柔捅杀闫家祥的一幕,他说,当时堤坝旁边还有一个人……”   “是谁?”   “不知道,不过他说,如果他看见了,一定可以认出来。”单坤答道。停了一会,他又补充说明,“虽然在宁秋叶的遗骸上,我们没有发现太多的证据;但是在那个别墅,也就是冯家老宅的地窖里,警方发现了大量的血迹,还有被藏起来的绳索和皮鞭,基本上可以确认,李潇囚禁、虐待宁秋叶的事实,再加上敲诈勒索、偷窥隐私,虽然还无法证明李潇杀人,但这些罪名也足够让他牢底坐穿。在这种情况下,为求自保,我相信他的坦白应该是真实的。当然,还有我的个人观点,我不认为凭着闫敏柔当时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人就能把事情做的滴水不漏。我已经和那边的沈队长联系,过两天就把李潇带过来,让他指证凶手。”   廖兵点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tຊ到,其实我也不相信闫敏柔会把事情做的如此完美。”   单坤没说话,只是回过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梧桐。叶黄了,秋天要过去了。   高铁站的候车室里--   冯凯看了一眼斜上方的摄像头,下意识地拉低了帽檐。最近两年,河州的摄像头越来越多,不仅是人来人往的大路桥头,犄角旮旯、楼房下面,也到处都是摄像头,让人无处可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就自己身边,偷鸡摸狗少了许多,治安越来越好了。不过对于少部分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件乐事,比如说,现在的自己。   冯凯从未想过,自己真的可以逃之夭夭,网上不是说了,潜逃几十年的杀人犯最后都落入法网了,更何况是自己。但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地决定,跑路。能走多远走多远,能走多久走多久。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意识到自由的可贵,可他仍然不会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那么做。   尽管,当初的一切只是巧合。   口袋里有东西在震动,掏出一看,是一个过时的诺基亚。   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勾着脑袋,看着手里的手机,或是开怀大笑、或是轻轻莞尔,倒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打开,是一条短信--   “附近有便衣。”   他赶忙抬起头来,四处张望,周围都是各色各样等车的人群,他们或是打着手机,或是低头族,或是交头接耳、或是呼呼大睡……   他没有经验,分辩不出哪一个是便衣,但他愿意相信这句话,因为对方现在的情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还有半个小时,时间不长,还看不了一集电视剧,可他现在没心情去看电视剧,只希望时间走得快一点,再快点,最好可以让自己马上上车,然后飞驰而去……   上了车就安全了吗,当然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逃往的开始。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的打乱了他原本的生活,以至于准备出逃时,他想不出自己该去哪儿。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曾经的一个哥们儿,七八年没有联系了,听说是在新疆,千里之遥,够远的。从别处要来联系方式,他并没有马上和对方联系,他准备到了地方再说,绝对不能让警察提前有了准备。   更何况,他还带上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就算是找不到那个好哥们,自己也可以在异地好好地躲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后呢,自己又会是怎样的命运,他来不及去想。   这时,有人提着大号的行李箱,在身边坐下,行李箱压住了他的腿部,使他有些不适。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原来,他早点将那箱子推到一边,和对方大声辩论了。   可今天,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轻轻地扶着那枚行李箱,在确保其站立不倒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把腿缩回来,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准备一走了之;谁承想,对方的手将先一步将自己的背包扣住了--   “其实,根本就没什么目击者。杀人的事,是闫敏柔主动告诉他的,当然,她以为那是她妈妈。”   说话间,对方抬起头来,看着那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庞,冯凯惊住了,“啪”的一声,手里的诺基亚掉在地上。   “现在已经很少用这种手机了,古董啊。”单坤俯下身,将手机捡了起来,确定还能用,他向手机里那个唯一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传过来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轻轻地笑了,说了一句,“收网。”随后挂断了手机,返身递给了冯凯,面带微笑。   冯凯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手机,随后又抬头,望向前方的单坤,对方仍然是笑着,带着些亲切和嘲讽,脑子里一片空白后,他返身就跑。只是还没有跑出去一步,手腕一紧,然后便是钻心的疼痛,好在只一下。看来对方并不打算用暴力手段阻拦自己。可即便如此,冯凯还是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逃不掉的。   “别着急,我只想和你好好谈谈。”单坤显得悠然自得,依旧是面带笑意,似乎想用微笑感染对方。可显然他错了,对方的眼神里始终充满着警惕与愤恨。知道感染无效,单坤收回了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这种虚头巴脑、请君入瓮的伎俩有些卑鄙,可我是警察,追求真相、抓捕凶手,是我的职责。既然我来了,就不会任何一个真凶从我眼皮底下逃过。不管是主谋还是帮凶……”   “可是你根本没有证据。”事到如今,冯凯反而是理直气壮。   单坤毫不在意,点头微笑:“的确,李潇确实没有出现在现场,他什么也没看见;不过,我也不会因为你现在的逃亡就确定你凶手的身份;正如闫敏柔,我们现在所得到的只不过是她的口供,没有确凿的证据,如果到了法庭,她当场翻供……”   “那会怎么样?”冯凯有些急切,“是不是就会无罪?”   “当然,所以我一直在找证据,能把她、或者说是你们定死的证据……”   关键时刻,单坤竟不说了。冯凯反而有些着急,居然主动开问:“你们找到了吗?”   单坤微微一笑,像是变魔术一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其中鼓鼓囊囊、装着一个褪色的金属物,或许是时间太长保存不当,金属物表面上已经是斑斑点点、锈得厉害。为了让对方看清楚,他将证物袋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冯凯,对方一看,突然脸色大变,手表,一块已经锈化的旧手表。   “杨木林,65岁,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因为身患残疾,找不到工作,政府照顾他,在郊外的废品收购站工作。或许是因为独自寂寞,他常常会收留那些被人抛弃的流浪猫狗,有时候也会把这些流浪猫狗转卖他人,收取一定的差价。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识你。”单坤说着,转头看向身旁的冯凯,“他说你是一个有爱心的孩子,没事的时候,总会跑到废品收购站,帮他照顾那些流浪猫狗,给它们带去一些剩菜剩饭,甚至还把一些旧衣服、旧物件送给他,比如这块手表,他跟我说,是你送给他的。七年前,你爸爸换了一块新手表,这块手表淘汰下来,你就送给了你的杨伯伯……”   “有什么问题吗?”冯凯故作平静。   单坤拿出一张照片:“这是七年前,闫敏柔报案时,警方发布的一张照片。看看吧,闫家祥手腕上的手表,是不是和这个很像……”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男孩的镇定令单坤刮目相看,也不由地觉得棘手。这一次,若非是证据确凿,这个冯凯怕是真的会逍遥法外。   “我们问过那个杨木林,他跟我说,你送他这块手表的时间,恰好是,闫家祥失踪前后。据他的回忆,那一天,很晚了,大概是半夜,他突然被一阵杂乱的狗吠吵醒,本以为是贼,谁知道是你。”单坤深深的看着他,“你告诉他,因为考试考砸了,和父母吵了一架,跑到他这里来了……他不放心你,还让你在屋子里留宿了一晚上……”   “有什么问题吗?”   “第二天早上,你跟他说,有一条流浪狗死了。这也是常有的事,他没在意,只是让你去把死狗埋了。这种事,你也经常做,他就没有管。我们去了你们掩埋流浪狗尸体的地方,确实有很多碎骨,经过法医的检查,它们大部分属于猫狗等动物,死亡时间也并不相同,有十年、二十年,也有近一两年的……只是,有一块碎骨,绝不属于它们中间任何一个……”   单坤说着,掏出手机,展现出一张照片:“人类的头骨,我们在现场发现的。”   为了让他相信,单坤有给他展示了几张现场照片。   “根据法医初步判断,死者为男性,年龄为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死亡时间是在七八年前。至于是不是闫家祥……”单坤停下,皱了皱眉头,显然还不能确定,犹豫了片刻,他决定实话实说,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先是一愣,然后抱歉一笑,接起了电话。时间不长,也就半分钟,他就挂断了电话。   看到对方眉头舒展,冯凯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知道,结局已定。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法医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头骨的主人就是闫敏柔的父亲,闫家祥。”   好像是如释重负,冯凯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轻轻地闭上眼。此时的他没有任何紧张和不安,反倒是心头的巨石落了地,整个人彻底踏实了。   “你当然可以说,你毫不tຊ知情,或者把责任推给杨木林……”   “是我。”冯凯突然打断他的话,回过头,坦然迎上对方的目光,“是我杀的闫家祥,和他人无关,敏柔没有杀人……”   听到这话,单坤一愣,随后说道:“我知道你对闫敏柔有爱情,可这件事……”   “我确实是喜欢敏柔,可当时,我也并非完全为了敏柔。也许……这只是个巧合吧……” 第54章 2014年5月   、翠湖小区门口,冯凯徘徊在路灯下,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犹豫和不安,在那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回头,看向那亮着橘色灯光的窗户。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去打扰。这么晚了,康老师家里想必只有一个熊萍萍,好一点,可能罗小芳、闫敏柔会陪着她,可他们毕竟是女生,自己一个男生这么晚了,还去打扰,难免会让他们有所警惕,更何况,自己什么都没有带……   算了吧,还是明天买点水果,跑到医院去看康老师吧。反正是周末,不上课。   想到这里,他吐了口气,又看了眼那亮灯的房间,恋恋不舍。返过身,慢慢的往回走。心里想着,明天该怎么和老爸开口……   自从下了岗、做了小买卖,老爸老妈节省的可以,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每次要钱,等同于三堂会审、难如登天。学费什么的还好说,零花钱,想都不用想。不过在他看来,老爸老妈对于康老师的印象还不错,说不定会支持自己。大不了带着爸妈一起去医院,让他们也一起去探望……   想清楚了这个,他的脚下不由地轻快了许多……   走着走着,一个慌慌张张的身影和自己擦身而过,“啪”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张学生证……   是她的?   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匆匆的身影,越发觉得像她?   这么晚了,跑出去干什么?   带着疑惑的心思,他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就停了下来,于己何干?   他想着,没有在意,还是那个方向,只是目标不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人走得很快,不一会就越过自己,向前跑去。冯凯一个抬头,认出了那个人,闫家祥,闫敏柔的父亲。   冯凯只是个学生,和闫家祥其实没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听大人们提起过,这个人就是个街头混混、没什么正经工作,而且脾气暴躁,家暴、赌博、出轨……五毒俱全;闫敏柔的妈妈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冯凯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他清楚地记得,初一下学期,闫敏柔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上课,再来时,胳膊上系了黑袖套,有同学说,她妈妈去世了;至于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但大人们都说,是被她爸爸打死的。但是从那以后,闫敏柔和熊萍萍形影不离、同进同出,据说这个闫敏柔大部分时间就住在康老师家里。不为别的,因为她爸爸经常打她。   刚才,她看起来很紧张,连学生证掉了都顾不上;联想到那些传言,冯凯突然有点担心,左右看看,忍不住跟了过去。   随着父女俩,冯凯来到了差不多两公里远的在建堤坝。   怎么会在这个地方,他们要干什么?冯凯皱起眉头,满腹疑问。向前看去,只见闫敏柔站在前方空旷的场地上,胸前抱着大大的书包,焦急地四处张望。那样子,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她在等谁?冯凯表示不解。与此同时,他发现了另一个问题,少了一个人--闫家祥呢?   就在这时,闫敏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机,开始打电话,因为距离太远,冯凯既看不清她在给谁打电话,也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不过,凭感觉,这个电话一直没有打通。就在这时,对面的树林里突然跑出一个人,直接向闫敏柔扑了过去,几秒钟的工夫,就把闫敏柔按倒在了地上。   闫家祥。   尽管看不真切,但他相信一定是他,那个畜生。   “救命、救命……”   闫敏柔的求救声细若蚊吟、断断续续,显然是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令冯凯热血沸腾,随手捡起脚下的石块,直接冲了过去。在距离两个人还有几米远时,他操起手里的石块,狠狠地砸向趴在闫敏柔身上、不停殴打的闫家祥。石块砸中了他的后脑勺,使得他本能地向前一扑,趴在地上。   尽管平日里打架斗殴没少做,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慌了神,尤其是看见那闫家祥捂着脑袋,慢慢地返过身,从地上站起来,沉下脸来,跌跌撞撞,阴鹜地向自己而来,冯凯顿时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一步步地向后挪动,下意识地远离他。但逃不掉了该怎么做,他从未想过。   闫家祥额头上满是鲜血,落下来,污染了他的脸,再加上那似笑非笑的骇人表情,乍看起来,像极了西游记里想吃唐僧肉的怪物。只不过,他的目标不是唐僧,而是自己……   “咚……”   突然间,闫家祥停下了脚步,向后一仰,栽倒在地。在他的身后,是举着石头、浑身颤抖的闫敏柔……   “你们……”   闫家祥还没有死,他抖抖索索举起一只手来,满是血污的嘴唇也是一张一合,好像是在求救,又好像是在警告 。   冯凯完全是蒙圈的状态,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没有想好,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目瞪口呆。只见闫敏柔蹲下身去,拿起刚才的石头,一遍又一遍,狠狠地砸在闫家祥的脸上、身上,砸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心头一震,冯凯忽然意识到什么,拖着闫敏柔跑了很远,直到二人精疲力尽,双双跌坐在脚下的碎石块上,也顾不得石头铬得皮肤发疼,二人只是急促的呼吸着。   “谢谢你,你走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女孩的声音,轻轻地回头,但见女孩直视着前方,目光落在前方那具尸体上。   是的,闫家祥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你准备怎么办?”他忍不住问她。   “还能怎么办,杀了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女孩慢慢的回过头,望着他,眼神坚毅,“但我不后悔,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那我帮你吧。”   闫敏柔又一次惊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但看见男孩在用力地向自己点头,眼里的坚决和肯定让她不得不信任。   冯凯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说出那样的话,大概是脑袋一热、脱口而出。事后想想,可能是女孩当时眼里的坚毅感染了他。   女孩当时流着泪,在月光的照耀下,不但没有所谓的楚楚可怜,反而令人感受到一种坚不可摧、勇往直前的气势,这是他在别人身上从未感受到的,尤其是女孩。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一瞬间的心动,然后不计后果的一意孤行,为了她,可以付出自己的所有,哪怕是自己的一条命……   用偷来的自行车,拖着闫家祥来到了废品收购站。已经是半夜,老杨大概是在房间里,睡得很沉。院子里,十几条流浪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四周悄无声息、万籁俱寂。   “你想好了?这可没有后悔药……”他最后一次问她。   她重重地点点头,最后看了眼后座上的尸体,而后又看向他:“你确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十几条狗,本来就饿的够呛,这么大一个,足够让他们饱餐一顿,渣都不剩……”看见女孩以手扶额,面露痛苦之色,他不由地担心她,想去扶她。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抬起手来。   “没事。”她勉强地笑了笑,脸色更加苍白。也不多说什么,一面四处张望,一面麻利地脱下尸体身上的衣服。为了节约时间,冯凯也开始帮她,三下五除二,也就两分钟,尸体已经被剥得只剩下内裤。把衣服抱在怀里,她恳切地看着他,“拜托你了。”   他用力地点点头,拖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慢慢的走近安静的小院……   不一会,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响彻云霄。闫敏柔紧闭双眼,想象着那般残忍的光景,突然睁开眼,不顾一切的向前狂奔……   到底还是让杨伯伯发现了,幸好是晚上,杨伯伯并未发现异样,甚至还相信了自己的谎言,留自己住宿。这正是冯凯所希望的,有时候想想,觉得对不起杨伯伯,自己利用了他。所以有事没事,他都会去看看他,偶尔帮忙做做事。这个习惯,坚持了十年……   天亮了,尸体处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眼看着路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冯凯不得不考虑另外的方案……   先是狠心摔死了一条狗,然后堂而皇之的告诉杨伯伯,小狗被同伴咬死了。因为这种事时有发生,杨木林并未在意,只是随口骂了几句,便让冯凯将狗拖入后面的树林,找个地方掩埋tຊ,好让那条狗可以早日升天。这正是冯凯最想看到的,也是早就在他计划之内的。将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藏在衣服里,拖着那条死狗,慢慢的走向后面的野林里……   挖坑,丢弃,掩埋……   所有的一切行云流水,他已经做过很多次,非常熟练了,熟练得他几乎忘记了现在在自己手里的是一个死人的头颅,而是一条被人随意丢弃的无主野狗。   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长舒一口气,抬头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好家伙,自己彻夜未归,回到家里肯定免不了一顿混合双打。   打就打吧,反正已经习惯了,皮糙肉厚,打一顿没关系。   冯凯忽然没那么在意了,现在的他反而有一种成大事的成就感,浑身上下充满了激情和干劲。这可能就是大人们常说的英雄主义吧。自己救了一个人,杀了一个畜生,那就伸张正义、为国为民。瞬间,杀人时的恐惧和紧张一扫而空,脑海里只存下难以言表的兴奋和激动……   尽管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闫敏柔为何一个人大半夜跑去荒凉的河堤,闫家祥为何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又是为何发生争执、扭打在了一起……   后来,二人在一起做生意,冯凯有意无意提起这个,闫敏柔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只是告诉他,她爸赌博、欠了好多钱,准备将她卖去夜总会,她没办法,只好选择逃亡……这个答案看起来合情合理、无懈可击,只是有时候也会让他产生另一个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康老师,凭着康老师待她如亲生,知道这件事,也不会不管……   当然,这都是后话,处理完尸体的冯凯休息时,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怎样给爸妈一个理由,让自己免遭皮肉之苦……   “老冯,老冯……”   这时,有人叫他。他打了个激灵,起身,刚好看见哥们儿肖博录正在四处张望,寻找着自己的踪迹……   按理说,自己这样一个惹是生非、让老师、家长头疼的差生,是无法和肖博录这样的优等生、外加烈士之子成为朋友的;可命运这个东西,往往是非常玄妙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冯凯从一群小混混手里救下了被打的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肖博录,事后才知道,这群小混混的老大的父亲就是被肖博录他爸送进监狱,还判了无期徒刑。很显然,这些人在打击报复……   冯凯向往英雄,拍着胸脯承诺保护肖博录。从那以后,只要是在校外,上学放学,两个人都在一起。那些小混混在得知肖博录有一个打架不要命的哥们后,自觉地敬而远之。虽然那些人是远离了冯凯和肖博录,可两个人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好的,没事的时候,肖博录也会跑来一起照顾可怜的流浪狗……   说曹操曹操到,肖博录来了。冯凯赶忙起身,向他招了招手。   “你怎么回事,昨晚上一夜没回家,你爸都找到我们家了……”说话间,肖博录走近他,戛然而止。瞬间张大了嘴巴、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好哥们。   这是怎么了?   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冯凯也顿时脸色大变,灰色的运动服上斑斑点点、到处都是难看的褐色,微风一吹,鼻腔里瞬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让人禁不住想要作呕…… 第55章 2021年10月【5】   “程警官,我恨你。”   看守所的会客室里,闫敏柔双目猩红,愤然地看着眼前的女人,青筋暴突,胸内仿佛是积攒了熊熊烈火,随时可能暴发……   相比而言,程宛显得非常平静,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刚才的话于己无关:“作为警察,寻找真相、抓捕凶手,是我们的职责;你是如此,冯凯、肖博录也是如此。怪只怪你们当初选择了隐瞒和逃避;如果当初你们的选择是报警,我相信事情绝不可能到这么复杂的一步……”   “你以为我不想吗?曾经的我无条件信任你们,包括妈妈;可你们呢,你们真正保护我们了吗……”   坐在飞驰的列车上,脑海里一遍遍闪过闫敏柔歇斯底里的追问,当时,程宛没有回答,只能任她发泄,直到被狱警带走。现在的她,仍然没有答案。是啊,作为女人、作为警察,关键时刻,竟然无法保护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姐妹,想来都觉得可笑,可现实的确是如此。   在现实生活中,有多少遭受家暴、遭受背叛的女人选择忍让、选择原谅,不是他们心甘情愿如此,也不是因为所谓的爱;社会、家人、孩子、责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在强迫他们包容,他们总会说,日子长了就好了。所以他们就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苟且地活着。大部分人确实是熬过来了、活下来了,可其中的血和累,除了他们自己,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的体会……   宁秋叶是如此,康如锦或许也是如此。   程宛有理由相信,宁秋叶当初的选择是万般无奈,尽管有些荒唐,可当时的她想来也是别无选择。虽然她后来也变成了破坏他人家庭的“小三”,可如果最开始有一个人可以真真正正地帮她,或许之后的每一桩惨案都不会发生。闫家祥不会死,闫敏柔可以上大学,或许熊萍萍也可以成为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罗小芳说不定也可以延续生命……   一切的不幸,都是从那个残酷的夜晚开始了。   罗小芳病逝,熊萍萍自杀,闫敏柔故意杀人,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这让程宛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殊途同归。   一阵悦耳的歌声响起,是身旁单坤的手机铃声。程宛回头看了一眼,觉得无趣,又收回了目光……   “……我知道了,你再劝劝他,人命关天的事,别逞能,也许只是个知情不报,别让他把事情弄复杂了……”单坤放下手机,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头瞧了眼面向窗外的程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肖博录一口咬定,是他杀了闫家祥,然后独自一人掩埋了尸体,和冯凯、闫敏柔无关……”   “原因?”程宛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没什么特别的,和冯凯交代的一样,为了阻止闫家祥侵犯闫敏柔,失手杀人……”单坤停了一下,回头看着身旁的女人,“其实也可以理解,肖博录的父亲当年因公殉职,他家里就经常遭到打击报复,他那个时候个子矮小、身材瘦弱,打不过人家,多亏了冯凯……”   说到这,他顿了顿:“其实不仅是肖博录,还有冯凯,他现在一口咬定,闫家祥是他砸死的,闫敏柔没有动手……”   听到这话,程宛一愣,回头看他,微微蹙眉。   “其实也可以理解,他和闫敏柔的关系,你也看到了……”   “他俩知不知道当时闫敏柔为何会去河堤?”   “不知道。他们问过,可都被闫敏柔打着哈哈、混过去了;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真相。不过他们表示不后悔……”单坤说完,深深的看着身边的女人。   对方眼里的深意,程宛明白,有点难为情,故意把头扭到一边,没话找话般地说道:“这事情还没结束吧?”   “可以这么说,毕竟时间久远,很多证据已经不复存在,虽然发现了头骨,而且确认遭受过击打,但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尤其是目前,三个人各执一词……肖博录的嫌疑倒是可以暂时排除,可闫敏柔和冯凯就……估计过几天,我还要再来一次,你也来吗?”   程宛摇摇头,没有说话。   来到河州的目的是为了熊萍萍,可熊萍萍在关键时刻选择了自杀……   程宛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她承认熊萍萍受了惊吓,却不认为她会精神失常。她觉得熊萍萍的自杀应该是在一种绝望的情绪下,无可奈何的选择。如果不是看不到希望,她不可能那样纵身一跃、结束所有。只是这种绝望自何而来,人走灯灭,没有人知道答案。熊萍萍的死,或许终究是一个谜。作为解谜人,程宛觉得自己很失败。   “过两天,两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吧。”   突听此话,程宛又是一愣,回头,男子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爱意,嘴角微微扬起,袒露着浓浓的温柔,使得她脸上一热,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强自镇定,淡淡的回了一句:“跟我说没用,关键是老爷子,如果他有时间,我没问题,反正是闲人一个……”   语气里带着调侃的无奈。   “没问题。”他笑了,很开心。   程宛却懒得理他,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这次回家,并非她的本意,而是老爷子的军令不得不回,否则就别叫他爸。   其实程宛是无所谓的,老爸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做他tຊ的女儿,还不如做他手里的一个小兵。可她知道,自己无法抗命,否则以老头子雷厉风行的性格,过两天就会杀到自己面前,然后把自己重头骂到尾,最后像押解犯人一样,把自己押回家。那样一来,多没面子,还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一点,说不定还可以少一顿责骂。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程宛就委托单坤帮忙买了一起回去的火车票。   下了车,程宛拒绝了相送的诚意,独自一人拐到了旁边的长途车站,买了车票,独自一人坐上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回家。   若果坐单坤他们的顺风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家,可坐长途车,却需要两个多小时。不是程宛有钱没处花,实在是她想再给自己两个小时的安稳时间,否则回过家里,老头子的唠唠叨叨,估计又没什么安生日子了。幸运的是,单坤好像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强求,只是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她,气的程宛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   进了屋,先叫了一声“妈”,没有人答应,看来老太婆不在;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沙发上那个举着报纸、装模作样的身影,显然是守株待兔。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随时把行李箱靠边放着,一屁股在他一旁的贵妃椅上坐了下来。   “还知道回来啊?”老头子抬起眼皮,隔着镜片看了她一眼。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吗?”   瞬间,老头子眼神凌厉,要杀人。   程宛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拿起桌子上的茶壶、茶杯,给自己倒茶,然后喝茶,慢条斯理,好像她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喝茶……   “骂你几句就受不了了?如果连批评都接受不了,你还活着干什么,还当警察干什么……”老头子不由地抬高了声音。   “这不是批评。”程宛直接并杯子敲在茶几上,“领导说我,我没意见;同事说我,我也没意见;某个人说我,我也可以忍……但现在,全网、全国、全世界都在骂我……”   “还全世界?你以为你是谁,美国总统啊,人尽皆知……”   代沟, 这就是代沟。面对着父亲这样的老古董,程宛表示深深的无语。在她看来,父亲根本无法理解现在网络上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恶意。就算是被活活的逼死,恐怕也一辈子找不到凶手。但这些,她并没有在父亲面前把话说出来,反正他也不懂。轻哼一声,扭过头去,程宛选择沉默,算是一种无声地抗争。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尽管我退二了,也只是顾问,但我并不是故步自封,如今的犯罪手段,我也会想办法了解。我知道,现在的网络暴力犯罪非常严重,甚至是出过人命。前几天厅里开会,还说过这个问题……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网络上各种各样,信息量很大。他们有的人是实事求是,而有的人为了博取流量,随意编造,甚至是颠倒黑白,尤其是对于我们公安干警,稍不留意,就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你不是个例……”老头子先是公事公办说了一通,然后放柔了语气,安慰女儿,“我知道你委屈,但逃避不是办法,像你这样不告而别、斩断一切外界联系,更是不可取……”   “我是在休假,想安静一下……”   一句话噎得老头子无话可说,只是杏眼圆睁,狠狠地瞪视着女儿。   程宛好像是无所谓,在筐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吃的悠哉悠哉。   或许是觉得无效于女儿,老头子收回目光,再次放柔了语气:“我听说你去了河州,印象中,那个熊萍萍就是河州人吧……”   “她死了。”   “死了?”   “跳楼自杀。”   对面,父亲皱起了眉头,虽未言语,但程宛看得出,对于此事,他是兴趣盎然。索性便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当成故事一般,讲给了自己的父亲:“医院的结论是,抑郁症,绝望自杀。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一个临死前还记挂着朋友的女人,绝不可能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觉得还有隐情,所以你还想查下去?”知子莫若父,他可以轻易看出女儿的心思。只是关键时刻,他还是在她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人都已经死了,你以什么名义去查?”   父亲的话提醒了程宛,也让她再次感受到了挫败。是啊,名义,没有名义,则是名不正言不顺。且不说上面能不能通过,就算是熊大裕,也不一定会配合。这次在河州,程宛虽然没有和这个熊大裕直接接触,但在单坤妥善的安排下,她一直是躲在暗处、观察着他。在她看来,熊大裕在这件事上是草率的,急切的。   除了一开始指责医院和保姆没有照顾好女儿,对于女儿的自杀,他没有任何异议,很容易就相信了女儿自杀的事实。随即处理了女儿的尸骨、匆匆离去。在他离开公安局的那一刻,躲在暗处的程宛注意到他一个肩膀垮下来的动作,好像是如释重负。程宛并不想以己度人,可他那样一个动作总是在她脑海里闪现、挥之不去。   莫非,熊萍萍的自杀和熊大裕有关?   如此一来,熊大裕更不会配合了,甚至还会找关系向自己施压。程宛越来越怀疑,这次的停职,与熊大裕密不可分。疑点是,自己曾在他面前对绑架案提出过质疑,要求再次询问熊萍萍。   越想越觉得,这事是真的。如此一来,要求熊萍萍的自杀,更是难上加难……   程宛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医院见熊萍萍的时候,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台上的百合花,一动不动。或许在那个时候,她是向往自由的。可惜,自己终究没有能够帮到她。   程宛心头一酸、鼻头一红,就要落泪。又怕父亲笑话,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克制自己,没有流下眼泪。这时,父亲递过来一杯茶,她也没有多问,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有点咸,她怀疑是泪水侵入其中,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不管是泪水鼻涕,一块抹了,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颓废。   “没有名义,你可以想名义。”   父亲突然提醒了一句,程宛一愣,想起原话,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创造条件?   就在程宛绞尽脑汁、思量着如何去创造条件时,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拿起一看,竟是单坤。她皱了皱眉头,本想挂断,却发现父亲正颇有深意的看着她。无可奈何,她把电话接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对方冷冷的声音--   “雄金金失踪了。” 第56章 2021年10月【6】   “警察同志,你一定要救救我儿子啊,他才9岁,还是个孩子……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了……”   刚走进观察室,便听见女人声泪俱下的哭声。魏树看见她,正要打招呼,程宛轻轻地摆摆手,扬了扬下巴,便直视着对面玻璃间里的情景。   这是个年轻的、富有姿色的女人。可能是匆匆而来,并未来得及上妆,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她秀气的面容。到底是个阔太太,保养的不错。   岳兰,熊大裕现在的妻子,现年31岁,大学毕业。十年前,还在读大三的岳兰经人介绍,做了熊大裕的秘书,陪着他出入各种场合,成双成对。很快,岳兰怀了孕,并一口咬定肚子里是一个男孩,逼得熊大裕抛弃康如锦,如愿以偿成了熊太太。而她的肚子也非常争气,果然一举得男,算是给熊家“传宗接代”了,因此熊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也非常满意,平日里低声下气、任打任骂。   当初熊萍萍被绑架,程宛曾见过这个女人几次,给她的印象是尖酸刻薄、冷酷无情。   当然,熊萍萍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没什么感情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程宛旁敲侧击的打听到,熊萍萍曾经在雄金金恶作剧时,暴力反抗,致使雄金金几次受伤。虽不知熊萍萍是不是有意为之,但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想必对这个从天而降的继女,恐怕也没什么善意吧。   程宛还记得,这个女人曾经因为“赎金”问题,几次插言,直到被熊大裕赶出客厅……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亲生儿子遇到了同样的麻烦,她却是声泪俱下、梨花带雨,哭哑了嗓子,到底是血脉相连。程宛有理由相信,别说是几十万、几百万的“赎金”,就算是让她倾家荡产,她也是心甘情愿。可问题是,为什么来报警的,只有岳兰一个人,熊大裕呢,他为什么没来?   “岳女士,你别着急,先喝口茶……”单坤微笑地递茶过去,却被女人粗鲁地推开--   “我凭什么不能着急,那是我tຊ儿子,我亲儿子,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好不容易。现在他失踪了,被人绑架了,你还让我别着急,你还是不是个人,如果是你的孩子,我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女人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指着单坤的鼻子,尖声喝骂。   单坤也是无奈,闭上眼睛,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重又睁开眼睛,正色说道:“岳女士,我按照你的说法,重复一遍事情的经过,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啊……五天前,你的儿子雄金金被你的婆婆带出了家门,说的是去游乐场。当天晚上没有归家,电话也打不通,然后你们就报警了……第二天早上,你的丈夫熊大裕先生收到了绑匪的电话,要求交一百万的赎金,而且还不能报警。所以你们给派出所打电话,告诉他们,人已经回来了,撤销了报警……”   女人似乎很容易,两只手不停地搅动着手里的纸巾,仿佛是考虑了很久,才轻轻地点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单坤问道,“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敢说你们已经有经验了,但也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既然是绑匪,就没什么承诺可言。熊萍萍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生命危在旦夕,如果不是警方果断出手,后果不堪设想。难道你也希望雄金金重蹈覆辙吗?”   “不,我要我儿子……”   “那为什么不报警?”   “我……”岳兰面露难色,又一次沉默了,紧缩眉头,看得出非常矛盾。手里的纸巾已被绞的不成样子了,可她浑然不觉,依然是不停地揉搓着。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来了,关键问题一个不说,她在干什么啊?”观察室里,魏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程宛也皱起了眉头,和上次如出一辙。   若不是网络上那个绑架视频,警方当初也不会直接找到熊家。   程宛清楚地记得,熊大裕初时还不承认,迫于警方的压力,才不得不说明了被敲诈的事实。   这次亦是如此,岳兰亲自跑到公安局报警,可见是真的急了,但一遇到关键问题,都是这样犹豫不决。   凭程宛这么多年作为警察的直觉,她觉得岳兰肯定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只不过这其中有一些利害关系,让她不得不考虑,该不该把这些事情告诉警方,如果说熊萍萍当初的绑架案,牵扯的是熊大裕拖欠工资、冷血无情;那如今雄金金的遭遇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这件事和熊萍萍的自杀,有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   毕竟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巧了。   “半个小时了。”单坤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女人,“从你进入公安局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按照你的说法,当时他们祖孙二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离开的家。算到现在,整整六天了……六天时间,会发生什么……三天前,你们筹集了一百万,到了指定地点,没有看见绑匪,也没有等到电话……”   “够了,不要再说了……”   “岳女士,这里是公安局,不是你们熊家,也不是你们公司,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就全体出动,去寻找你的儿子……当然,我们也不会坐视不管,这是我们的职责;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和我们说实话,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统统告诉我们。否则的话,我们也是爱莫能助。”   女人愣住了,抬头看着单坤,确认他没有开玩笑,也就偃旗息鼓、认命了:“好吧,我说,其实我知道绑匪是谁……”   单坤微微一怔,也皱起眉头。   “什么,她知道?”魏树也惊呼,但见程宛以指覆唇,他只得压低了声音,“那她拐弯抹角这么半天,这不是耽误时间嘛?”   程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单面镜里的女人。凭感觉,她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一个残酷的真相……   “他是谁?”单坤问了句。   “他是……”   “阿兰、阿兰……”   这时候,走廊里传来急切的呼唤,随着声音,会客室的房门被打开,熊大裕满面红光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你果然在这里,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啊,急死我了……单警官,是你啊,又见面了,辛苦辛苦……”说着话,他身体前倾,握住了单坤的手,面带笑意。   单坤也和他握了握手:“熊先生,你太太刚才过来报警说……”   “误会,真的是误会,孩子已经回来了……”   什么,雄金金回来了?不仅是岳兰,单坤和叶晓霜,包括观察室里的程宛和魏树,都忍不住面面相觑。难道说,这一切只是个巧合?   “老公,你说的是真的,金金真的回来了?”岳兰抓住熊大裕的手,急切地问。   “哪还有假?我刚从家里回来,他们都在。”熊大裕笑着说道,看了眼对面的单坤,又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俩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夏令营,你也知道你儿子,说是风就是雨,我妈年纪大了,爱惯着他,两个人报了名,马上就走了。后来啊,我妈的手机没电了,又没带充电器,打不了电话,就这样,也没有跟我们联系,也是玩疯了……刚才回到家,那个狼狈……孩子一进家门,就嚷嚷着找你……快回去吧,孩子一直在等着呢……”说完,拉着妻子的手,急不可耐地往外走。   “哦哦哦。”那个岳兰似乎也来不及细想,和他匆匆离开。   “等一下。”单坤走过去,站在门口,挡住他们的去路,“熊先生,你太太刚才说,那个绑匪的电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恶作剧吧,原来也有过。反正孩子都已经回来了……单警官如果不放心,过两天,我让人把那个电话号码送过来,你们好好查查……警察同志,实在对不起,我们必须要走了,孩子和我妈都在家里等着呢……”说完,拉住妻子往前走,却发现单坤一动不动,如同木桩子,刚好把房门口堵得死死的。见此情景,熊大裕皱起了眉头,还没来得及发作,却听见单坤笑道--   “熊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去你府上亲自看看。”眼见着对方眉头皱起,似有不满,在他开口之前,单坤先发话了,“熊先生,你看啊,事情是这样。你太太过来报了案,人口失踪,而且极有可能遭遇绑架,这可是大案子,人命关天。如今你说这只是个误会,孩子已经回来了,我们警方也需要眼见为实,才可以撤案……”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我们只是看一眼,确认祖孙俩平安无恙,方便的话,可能会做些笔录,很简单的,例行公事。还希望熊先生配合一下……”   “这个……”熊大裕挠着头,满脸为难,吞吞吐吐,时不时地抬头,望向对面的单坤,好似希望他放过自己,或者是不耐烦,到此为止。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眼前这个年轻的警察不仅没有不耐的情绪,反而是面带微笑,气定神闲一般的看着自己。   “说,金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岳兰显然也发现了丈夫的异样,拽着他的衣服,厉声质问。   熊大裕身子不抖,回头看着妻子,勉强笑着:“我不是说了吗,在家呢。”   “真的?”   “这事情有什么可骗你的?走走走,我们赶快回家,人家警察同志忙着呢。”说罢,他再次拉起妻子,就要往外走,见单坤一动不动,还故作无意地推了他一把。那个单坤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还顺势挪到一边,就在他暗自庆幸时,有人用力地拽住了她的胳膊,这一回是他的妻子--   “等会。”岳兰喝了一声,当即拿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   “你干什么……”熊大裕作势欲夺,却被岳兰巧妙地躲过,好像是为了避开他的打扰,岳兰还故意向前走了几步,远离他。待得熊大裕准备追过去,却又被单坤挡住了去路,“警察同志,她……”   “嘘……”单坤以指覆唇,笑看着他,指了指一旁打电话的岳兰,意为不要打扰。   事到如今,熊大裕能说什么,除了无奈叹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时不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眉头紧锁,显得万分焦急。   “……好,我知道了……”岳兰挂断电话,返过身,气势汹汹地走回熊大裕面前,不顾形象的大骂道,“金金根本就没有回家。王八蛋,你个自私鬼,那可是你亲儿子……”   “你听我跟你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回家再说……”熊大裕拉着妻子将要离开,却被岳兰狠狠地甩开了--   “走什么走,我儿子被人绑架了,是死是活不知道,我要报警……”说着,她回过头,看着单坤,“警察同志,我要报警……”   “报什么警,你给我回家……”熊大裕此时也顾不得形象,野tຊ蛮地拖拽着妻子。   岳兰也不甘示弱,奋力地反抗:“你放开我,你赶快放开我,警察同志,救我……”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拽了过来。见此,她赶忙躲在单坤的身后,指着丈夫的鼻子,大声喝骂道,“你个王八蛋不敢报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怕别人知道你毒死了你的亲生女儿……”   “疯婆子……”熊大裕气急了,跳起脚来,冲向妻子,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第57章 2021年10月【7】   “警察同志,你还真信啊?那个女人疯了,脑子糊涂了,他就是更年期……”   “熊大裕,注意你的措辞。”单坤冷声打断他。之后苦口婆心,“熊大裕,你应该知道,我们在帮你。你的儿子雄金金、母亲李香琴,已经失踪六天了……”   “这是个误会……”   “我们已经派人去你们家检查过,祖孙俩根本就没有回家。”   在事实面前,熊大裕低下头,微微动唇,看样子想说什么。可到了,依然是沉默。好像是不屑一顾,他哼了一声,转头避开单坤。   对此,单坤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我们问过你们家的保姆孙秋雯女士,按照她的说法,六天前,你的妻子岳女士因为孩子的事和你母亲吵了一架,你母亲带着孩子离开了家,当时确实说的是游乐场;当天晚上七点还没有回来,你妻子把你叫回家,让你给你母亲打电话,结果对方是关机状态……晚上九点,你们选择报警……你把妻子留在家里,自己开车出去寻找,找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   熊大裕听到此处,一声叹息,抚了抚额头。   “就在你们准备再次报警的时候,绑匪的电话来了。孙秋雯女士还特别说明,绑匪是个女的……”   “是不是女的我也不清楚,是那种机械音,我听那些港剧都是这个声音……”   单坤听罢,皱了皱眉头,但很快回过神来,接着问:“为什么不报警?”   “当初萍萍那事闹得挺大的,我怕……”   “绑匪在电话里除了告诉你,他绑架了祖孙俩,难道没有说点别的……”   “没有了,他就是跟我说,孩子和我妈在他手里,要我拿一百万,还不让我报警,否则撕票……”对面的警察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熊大裕有些紧张,声带哭腔地说道,“警察同志,我说的是真的,绑匪在电话里就是这么说的,那是我唯一的儿子,我怕……所以就赶快凑了一百万,送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绑匪并未出现。”单坤顺着他的话,淡淡地说出。对方只是不停地叹息。单坤于是接着问,“为什么没有报警?”   “不是怕他撕票吗?”熊大裕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孙秋雯女士跟我们说,这样的勒索电话,你们一共接到了三次,三次都扑了个空……其实你应该非常清楚,第一次交易失败,就意味着对方的目标并不是钱,而是你的儿子、母亲。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选择报警,可你没有。一遍又一遍拿着装有一百万的行李箱往返于所谓的交易地点。为什么,到底是害怕被撕票,还是另有隐情、不敢报警?你太太刚才说的……”   “她胡说八道的。”熊大裕一口打断单坤的问话,“警察同志,萍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害她?虽然我和她妈离婚了,可我还是爱她的啊……”   “爱她?爱她还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单坤没管住,一旁负责记录的叶晓霜就忍不住杠了一句,引来上司的一记瞪眼。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把头低下。   “那不是受了刺激、抑郁症吗?我怕她在家里出了什么事……”熊大裕解释说,时不时地看向对面的单坤,好似在确认他是否相信自己,“再说,她妈妈在河州,我就想着,让她和他妈妈在一起……”   “康如锦已经死了……”   “毕竟是在河州去世的……”   单坤等着他,想看看这个男人还能说出什么,可是对方彻底闭了嘴,一言不发。看来是属算盘珠子,拨一下动一下,单坤无法,只能主动开口,做这个拨珠人。就在他清了清嗓子,刚要把话说出来之时,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程宛面无表情地径自走来,“啪”的一声,手机甩在桌子上,目不斜视,直接在他身边坐下---   “熊大裕,告诉我,熊萍萍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问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熊大裕,瞪大了双眼,愣了好半天,似才反应过来:“不是跳楼自杀吗,抑郁症啊,医院里都有结论了。”说着,他又向单坤看了过去,似在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单坤没有理会,只是把舞台交给程宛。   “她活得好好的,上了大学,还谈恋爱、勤工俭学……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又突然想不开、自杀了?”   “这等问你们警察啊,好好的,开什么枪啊?萍萍被你们吓惨了。”熊大裕反客为主,“萍萍跳楼自杀,你们警察有脱不开的责任……”   虽是胡搅蛮缠,但不得不承认,熊大裕的话击中了痛点,尤其是对程宛来说,那一枪是她内心深处抹不去的阴影。此刻,她低下头来,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这时,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抬头看去,单坤的眸子里充满了温柔和鼓励,这令她有了信心,内心里也没了那么多纠结……   “我承认,当时的情况,我确实是鲁莽了。可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的那一枪,是符合规定的。”抬头面对着熊大裕,程宛正色说道,对方又是不屑,扭头到一边。程宛毫不在意,紧接着说下去,“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罗嘉豪手里有一把水果刀,这个水果刀在什么地方,在熊萍萍的咽喉处,依着罗嘉豪激动地情绪,这把匕首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狙击手必须保证人质的安全,所以我开枪了,而且一击而中。如果打不中,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罗嘉豪彻底疯狂,杀了你的女儿。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可是……”   “那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把你的女儿从绑匪手里救出来,至于心理问题,我们来不及考虑,而且这应该是你们做父母的职责。”程宛毫不客气,直接甩锅熊大裕,“遭遇这种事,当事人心里或多或少都会产生阴影。这些心理阴影,并非短时间就可以恢复的,需要科学的心理治疗……”   “我送她去了医院……”   “可医院当时的诊断是她没必要住院,只需要家人的陪伴……”   “我没时间,我工作那么忙……”熊大裕为自己找着借口,似是不敢面对程宛冷冷的目光,他低下头,踌躇了很久,才又说了一句,“她根本就不相信我……”   “就因为这个,你就想让她死……”   “我没有,我是她爸爸……你不要胡说八道,小心我去举报……”话未说完,对方就将一页4A纸扔在自己面前,只一眼,熊大裕脸色大变,浑身颤抖。   “斯诺胶囊,国际上新出的兴奋剂,在国内算是毒品、违禁品,禁止出售。这是一份走私购物的付款记录,银行卡,收件人,电话号码,都是你熊先生。购买时间是在熊萍萍入住精神病院两天前。”程宛慢悠悠地说,看着对方渐渐苍白的面庞,“我已经问过了,他们说,吃了药,人会非常兴奋,不吃不喝、肆意妄为。这症状,和熊萍萍自杀前半个月的异状一模一样……”   熊大裕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到了,没有开口。   “岳兰女士告诉我,你曾经把这盒药以‘维生素’的名义,交给了保姆袁梅,让她按时给熊萍萍服用……”   “胡说,哦不,是胡扯。萍萍本来就精神不正常,我怎么可能还给她吃这样所谓的兴奋剂,不是雪上加霜吗,这疯女人什么都不知道……”   “哎哎哎,注意措辞。”叶晓霜拿笔敲了敲桌子。   熊大裕不甘心的闭了嘴,斜了他一眼。   程宛毫不在意,只是继续说下去:“本来岳女士也不清楚这件事,是你几天前告诉她的。你还说,绑架你儿子和母亲的,就是这个保姆袁梅。你跟她说,袁梅已经知道了所谓‘维生素’的秘密,向你敲诈勒索,你担心报警以后,这个袁梅落入法网,供出事情的真相,你就是故意杀人……”   “胡说八道。”熊大裕激动地站了起来,无奈被束缚,动弹不得,“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什么兴奋剂,我听都没听说过……”   “这么说来,绑匪并不是那个袁梅了?”单坤接过程宛的话,继续询问。对方没有回答,但很显然是默认了。于是单坤接着问,“那你说绑匪是谁tຊ?”   “我怎么会知道?我如果知道,还会跑到这里了……”熊大裕瞪了一眼,非常不满。   “这么说,熊先生是打算把这个绑架案交给我们警方了?”对方唇角带笑,悠然自得的看着眼前这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直等着他无奈地点头。随后,单坤和程宛对视一眼,接着说,“既然熊先生信得过警方,那就静候佳音吧。不过熊先生提供不了什么线索,那我们的追捕工作可能也会不那么顺利。所以请熊先生不要着急,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你什么意思?什么心理准备?”熊大裕脸色刷白。   单坤什么也不说,只是和身旁的叶晓霜、程宛使了个眼色。三人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转身要走。   “警察同志……”情急之下,熊大裕喊了一声。   三人停住了,等待着,而熊大裕却没有开口。他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大胖脸,给人的感觉都要把脸揉烂了。   “现在把话说出来,我们可以勉强算你自首。”   说话的是程宛,听见她的声音,熊大裕愣住了,抬头才发现,三个人已经回过身来,重新面对着自己,虽是面无表情,却也暗藏着无懈可击的正义。这让他不敢面对,更让他矛盾万分。就在这时,无意间抬头,他看到了正前方挂钟的时间。原来自己在这个审讯室已经不知不觉呆了足足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算不得什么。毕竟一天足足二十四个小时。可这同样意味着老母亲和独生子在绑匪手里又多了半个小时。   此时,他不得不认可程宛刚才得出的结论,绑匪的目的或许并非是高额的赎金。否则也不可能一次又一次的提高赎金,却又一次次的爽约。   他到底想干什么,熊大裕猜不透。猜不出答案,就永远找不到祖孙二人。而找不到的后果,有可能就是……   他不敢想。   门口,有人疯狂地拍打着玻璃,是自己的妻子,她的脸上挂满了泪痕,眸子里也写满了哀求……   那是他的儿子和母亲啊,唯一的儿子和母亲。如果他们出了意外,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就算是免于牢狱之灾,自己的良心恐怕也一辈子不得安宁。   算了吧,说了吧,为了母亲,为了儿子。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杀人,可我没办法。”熊大裕再次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失声痛哭,“她是我的女儿啊,小时候是那么可爱,她是我的小公主,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怎么忍心害她……可是她不死,我们全家都活不了,她要杀人……金金、阿兰、我妈……她要杀了所有人,我没办法,没办法啊……”   说着,他突然“啊”的大叫一声,而后嚎啕大哭。   听得此话,单坤等人禁不住面面相觑,脸上阴晴不定。 第58章 2021年10月【8】   最初发现女儿的杀机是在两个月前,熊大裕也不清楚女儿是如何得知了罗嘉豪的秘密,亦或是她本就心里有数;但从她杀气腾腾跑来质问的表现上看,女儿之前应该是不知情的。至于那个罗小芳,熊大裕从未想过,反正与自己无关,那是罗嘉豪的女儿,是生是死由他们父女俩自己决定。他还劝慰女儿,生死有命,罗小芳能苟且活到今天,已经是福大命大了。   “你们是不是觉得所有的累赘都该死,包括我妈?”熊萍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中是冷冷的寒气。   这个问题让熊大裕有些措手不及,尤其是四目相对时,他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不敢与之对视。移开目光,他故作平静地对女儿说:“你妈当时的病情已经恶化,疼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死亡或许也算是一种解脱……”话未说完,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抬头看去,女儿已然甩门而去。   熊大裕下意识地追了两步,追究停了下来,哀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他只是觉得女儿变了,变得如此偏激。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如果当初没有离婚,或许……   “啪……”   “哇--”   震耳欲聋的啼哭声响彻耳畔,熊大裕心中一紧,也是夺门而出,快速地下了楼,眼前的一幕让他顿时呆住了。只见母亲抱着儿子雄金金,不停地安慰着,在孩子的额头上一片血色触目惊心,除此之外,还有散落在地上的一片片血迹。就在这时,孩子的一阵哭声令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二话不说,抱起地上苦恼不已的儿子,撒腿就往外跑。   “你慢点,别摔着他。”   身后,母亲不停地叮咛着,可他已经管不了太多。抱着儿子,直奔角落里的汽车。就在这时,只听见“哎呀”一声惊呼,侧目一看,母亲仆倒在地,差一点头就磕到旁边的铁门上了,好险啊。   本以为是个意外,但眼角一瞥,却见熊萍萍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笑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瞬间,熊大裕醍醐灌顶,怒不可遏,一个箭步冲过去,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女儿的脸上,大喊一声:“畜生,那是你奶奶,是你的亲弟弟。”   熊萍萍捂着脸,轻轻地揉着,淡淡地说了句:“妈妈就生了我一个,我没什么亲弟弟。”   一句话让熊大裕愣住了,颤抖着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父亲如此,熊萍萍笑了,很疯狂,哈哈大笑,即使是这样,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周围三个人的惧怕。停住了发笑,冷冷的目光逼视着自己的父亲:“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到底谁才是该死之人。”说完,扫视一圈,头也不回,径自走了,谁也没发现,在她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冷笑。   熊大裕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这时,耳畔传来母亲痛苦的呻吟,他急忙返过身,将母亲从地上扶起。   “疯了,真的是疯了,这是不孝,不孝啊……”老太太捶胸顿足,颇为激动地说,抓住儿子的胳膊,不停地催促着,“赶紧把这个臭丫头弄走,否则我和你儿子早晚有一天,都会死在这个臭丫头手里……”   如果是原来,熊大裕会觉得母亲是危言耸听,一笑了之;可如今,想到刚才女儿对母亲那故意的一推,他心里不由地荡起一阵可怕的恐惧。   女儿,她真的会杀人吗?   就在这时,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再次刺激了他,来不及多想,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扶住母亲,快步走向前方的奔驰车……   “老太婆,想当初,你就是这样,站在我妈的床头、侮辱她,刺激她,还让医院无缘无故停了我妈的进口药。今天,一命赔一命,我要让你下地狱,去给我妈妈偿命……”熊萍萍一双阴森森的眸子注视着床上的老人,冷冷的笑着,随后,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一步步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   熊老太太挥舞着双臂,试图拒绝,想要呼救,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孙女熊萍萍托起她的头,毫不怜惜地把一杯水灌入她的口中……   “妈……”   从噩梦中惊醒,熊大裕呼吸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就知道‘妈、妈、妈’,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妈……”   耳畔传来一声抱怨,回头看去,但见妻子岳兰冷冷地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她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熊大裕也没时间安慰她,只是下了地,走到儿子的病床前,儿子睡得很沉,和平时一样,只是在他的额头上,绑扎着厚重的纱布,纱布上还隐隐的透着血色。   “这不是第一次了,你说咋办啊?”岳兰质问着自己的丈夫,“你那个宝贝女儿就是个疯子,只要她一回来,金金肯定出事。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金金会死在她手里……”   “没那么严重……”   “什么才叫严重,非要有一天,你儿子躺进了太平间,你才知道,你女儿是个杀人犯,是不是?”岳兰歇斯底里地吼着丈夫,“我告诉你,她今天可以把金金从二楼推到一楼,明天就可以把人从房顶上踢下去……”   “好了,不要再说了……”   “事实就是这样,说什么‘不是故意的’,鬼才相信?我说要报警,你也不同意……”抚着儿子的额头,岳兰声泪俱下。   熊大裕闭了闭眼睛,一个劲的叹气。   “我警告你,要么,把我们娘俩送到国外去,要么让你的女儿滚得远远的,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的话,离婚,没得商量。你信不信,我让你一辈子见不到儿子……”岳兰下了最后通牒,毫不客气。   熊大裕找了个理由,离开病房,刚点起一根烟,就被路过的护士毫不客气地制止了,顿时心烦意乱,不断地唉声叹气。   让儿子出国的事,他不是没有考虑;可一来,孩子年纪太小,二来,老人家根本就不答应。因为这个,婆媳俩一见tຊ面就吵得不可开交,每次一回家,他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得安宁。可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应该不会再过于坚持了吧,这样想着,他加快了速度,向母亲的病房走去。与此同时,他还在考虑,到时候该怎么说。不曾想,就在他快要走到病房门口时,前方的一个身影让他停住了脚步……   “萍萍……”   女儿看了眼自己就要走,熊大裕主动叫住了她:“你怎么在这儿?”   “小芳刚才身体不舒服,我过来问问医生。”熊萍萍也不看他,只是淡淡的答道。   “不舒服?”   “胸闷,胸口疼,以前从来没出现过……”   “医生怎么说……”   熊萍萍欲言又止,看着父亲,沉默不语。   熊大裕也是心知肚明,叹了口气:“生死有命啊……”   “你是不是也巴不得小芳早点死了……”   “你什么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   “和当初妈妈一样……”   熊大裕初时莫名其妙,待得女儿把话说完,他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深知怎样的回答,女儿都是不信的。在她看来,就是自己,或者说是自己这一家人害死了他的妈妈……女儿一声冷笑,和自己擦肩而过,径自走了。不自觉地转过身,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了很远,可他依然站在原地,脑海里浮现的是她最后的冷笑,仿佛是在警告……   她是要报复……   想到这一层,熊大裕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才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踪影,走廊上人来人往,却再没有熟悉的影子。可能是自己的异样,引得路过之人纷纷侧目,这顿时让熊大裕有些紧张,赶紧低下头,快步走到母亲的病房门口,推开门进去了……   母亲睡着了,睡得很沉,看得出那个“意外”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痛苦。医生说,只不过是轻微的扭伤和擦伤,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本来根本不需要住院,只是听说孙子雄金金住了院,老人便吵着闹着要住进来,和孙子同一病房。岳兰是坚决不同意,婆媳俩因为这件事又大吵一架。到最后,老人家为了孙子,选择了妥协。可以不在同一病房,但必须住在医院,可以随时去看望孙子。   熊大裕转念一想,也行,趁此机会,让母亲在医院里检查一下身体也不错……   就这样,熊老太太以“骨折”为名住了院,而且是单人间……   本来计划着自己陪着母亲、妻子陪着儿子。奈何话一出口,就遭到妻子声泪俱下的控诉,不关心儿子啊、冷血无情啊,偏心眼啊……再加上母亲也撺掇着自己去照顾儿子,无奈之下,他只能将母亲一个人扔在病房里。他知道,母亲之所以如此,是担心妻子带着儿子不辞而别……   母亲睡得很沉,看着她恬静的睡容,熊大裕忽然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冷不丁的,他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离婚,而是和康如锦继续过下去,如今一家三口,是否就是人人羡慕的幸福?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骂自己混蛋。可转念一想,自己需要一个儿子,尤其是现在,这么大的公司,没有一个继承人怎么行;可康如锦再也生不了了……   思及于此,他原谅了自己,自己并没有错。可是萍萍……   再次想起女儿,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脑子马上就要炸开了……   无意间一回头,他发现床头柜上搁着半瓶矿泉水,也没多想,拿过来,拧开盖子,便要倒入口中。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急忙把瓶子拿开,他记得很清楚,刚才离开时,床头柜上还没有所谓的矿泉水瓶…… 第59章 2021年10月【9】   “你说,熊萍萍真的有可能对他们祖孙俩下手吗?”开会间隙,叶晓霜压低声音问着程宛。   程宛点点头,没说话,但答案显而易见,默认了。   两年前,她再次走进了公安大学,进行了一场特殊的岗位培训--犯罪心理学。在这之前,她从未接触到这样的学科,学完以后,也曾恍然大悟,原来也可以如此分析案情。随着时间的推移、经验的积累,她渐渐地发现,犯罪心理学不仅可以用在分析罪犯的心理问题上,有时候对于分析受害者的心理问题,也可以起到一定作用。   就事论事,在这个事情上,熊萍萍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   根据熊大裕的交代,在康如锦住院期间,自己的母亲李香琴确实是有事没事就会跑过去施压,辱骂康如锦,甚至断绝了治疗费用。因为在她看来,康如锦和自己儿子离了婚,自己就没有义务管她生老病死;甚至还在康如锦的葬礼上,和熊萍萍发生了争执。除此之外,她还逼迫熊萍萍退学嫁人,甚至想到了生米煮成熟饭……   尽管因为熊萍萍的机灵、熊大裕的干预,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事情对于熊萍萍的心理影响,是持续存在的。   不管是后面故意将雄金金推下楼,还是给老人下药,都说明,熊萍萍的心理已经开始扭曲,她在自以为是的为母报仇。   再加上罗小芳的突然去世、罗嘉豪不为人知的秘密,都使得她对于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程宛常常在想,对于熊萍萍来说,罗小芳意味着什么。很快,她明白了,罗小芳是寄托、是支柱,一旦罗小芳去世了,熊萍萍似乎就彻底无所谓了。   这种情况下,本就性格偏激的熊萍萍还是有可能铤而走险的。事实证明,在绑架案结束、被熊大裕接回家之后,她也的确再次做过伤害熊老太太祖孙俩的事情,比如在老人的杯子里加入泻药、在雄金金的书包里放入死耗子……这一系列过激的行为无一不在诉说着她已经开始变得疯狂、变得不可救药。或许正如熊大裕料想的那样,再这样下去,熊萍萍很有可能做出不可挽回的悲剧行动……   程宛承认,这时候的熊萍萍的确需要一个心理医生,熊大裕将她送入专门的医院进行治疗,也是对的。   可是为了所谓保全家人、而对女儿施以慢性毒药、让其精神失常、愤而跳楼自杀,显然是不可取的。熊大裕是在谋杀,尽管他一直坚持,女儿威胁过他,只要她还活着,总有一天,她会“报仇”……   熊萍萍已死,说的话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只是熊大裕的“故意杀人”,已经洗不清的事实,证据确凿,他必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好在,对于这一点,熊大裕并没有太多的分辩,显然是选择认罪,只是跪在地上哭着恳求警方,一定要救出自己的儿子和母亲。看样子,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只是程宛不知道,熊大裕后悔的是当初对女儿的伤害,还是请了一个心思缜密、贪得无厌的保姆……   “就在这里,雄金金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先是愣了愣,然后跑进了这个弄堂,半分钟后,李香琴跟了过去。”单坤指着投影上的监控录像,分析着案情。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某个特定的人身上,轻轻地咳了一声。   程宛回过神来,与他四目相对。他似乎很满意,收回目光,继续滔滔不绝。   松了口气,程宛垂下头去,她承认,自己并没有跟着他的思路。在她看来,单坤的分析只是拘泥于表面。当然,这也不错,通过监控设备,查找嫌疑人或者是被害者的下落,这是破解这种绑架案的常规手段。当初,自己也是用这样的方法找到了被绑架的熊萍萍。单坤在得知绑匪何人后,第一时间调来了视频监控,也是必然的。   只是在程宛看来,除了这些,似乎还有更深沉的一面,单坤并没有考虑到……   虽然案发地属于老旧街区,监控探头并不是很多,效果也并不是非常清晰;但是根据警方对于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了解,很快就确定了三人的走向……   雄金金在路过一个弄堂口时,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自顾自的跑了过去。紧接着,作为奶奶,李香琴追了过去。至此以后,祖孙俩再没有出现过……很快,警方在本弄堂另一个出口处的商店监控里,发现了一辆老年代步车,司机戴着口罩,女性,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但经过熊大裕的认真辨认,确认,此人就是当初在医院照顾熊萍萍的保姆袁梅。   再次确认了嫌疑人的身份,剩下的就是跟踪监视。单坤很快做出了部署,一方面继续查找监控,确认嫌疑人的走向;另一方面,实地走访,确认案发时的具体情况……   分配完任务后,与会民警各自行动,一分钟后,会议室只剩下了单坤、程宛、叶晓霜、魏树四个人。他们负责整理消息、分析问题……   “为什么不说话,是tຊ有什么异议吗?”单坤开门见山问着程宛。   “不,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程宛肯定了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若非还处在停职阶段,这样的案情分析会,轮不着单坤一个后来者反客为主。不过事已至此,谁来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袁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能为什么,为了钱呗。”魏树一边看着监控,一边吃着零食,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为了钱?为了多少钱?”程宛反问,“她已经把‘赎金’提高到了五百万,难道还不够……”   “钱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   “可问题是,要多少才够?她要这么多钱,干什么?”程宛接着抛出一个问题,“如果说,罗嘉豪绑架熊萍萍是为了孩子、为了钱,甚至是为了一个女人,袁梅的目的是什么?她要用这笔钱干什么,她到底要用多少钱?单坤,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于这个袁梅一无所知?”   这句话提醒了单坤,他马上询问叶晓霜:“查到袁梅的资料了吗?”   “查不到,她给熊大裕的身份证是假的。”   “你确定?”   “系统里没有。”   似乎是不敢相信,单坤凑到电脑前,认真地看着上面的个人资料。的确,在这张身份证上,不仅是名字、出生年月,就连籍贯地址,也查不到结果。这一点,令单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不由地向程宛看了一眼,又立马吩咐道:“在网络通缉档案里找一找,看有没有符合条件的……”   查档案需要时间,而单坤却显得很是急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时不时地去电脑前看一眼。让她奇怪的是,平日里雷厉风行的程宛此时却是泰然自若。怎么回事,难道说她早就知道答案……   程宛也急,只是比起单坤这个专案组组长,作为一个编外人员,她知道,再急也没用,四目相对时,她移开了目光,看着电脑上那个似曾相识的面容,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第一次在医院里见她的样子。那时,她是来告诉医生,熊萍萍该洗澡了。那时的她,戴着大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满是眼角纹的眸子……   第二次见面,是在河州公安局。熊萍萍跳楼自杀,作为寸步不离的保姆,袁梅受到了熊大裕的大声责备、威胁,单坤还专门跑过去,为她解围,让她去做笔录……当时的她在众人眼里,是一个胆小、委屈、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谁能想到,仅仅过了半个月,她就变成了贪得无厌的绑匪……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熊大裕的秘密,程宛说不清。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因为看着袁梅的照片,她越发觉得,袁梅像极了某个人,或者说某个人像极了她……   “没有。”   “没有?”叶晓霜的一声惊呼令单坤惊讶不已,再次凑过去,看着同事的搜索结果,目瞪口呆。身份证造假,又不是网上通缉犯,这个袁梅到底是什么人?他揉了揉眼睛,又在电脑上盯了一会,确认没有结果后,他收回了目光,一声叹息后,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程宛的脸上,寄希望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程宛此时也很犹豫,不知要不要说,毕竟是一个猜测,万一自己判断有误,将他们引入歧途,反而不利于案情的侦破;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算了吧,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吧。这样想着,她又看了眼电脑上的照片,越看越像。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话说出,突然,单坤的手机响了---   “什么,岳兰失踪了?”   突然的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其余三人面面相觑,随后纷纷看向前方的单坤……   “你确定吗……哦,我知道了,想办法尽快落实她的下落……”挂断电话,单坤叹了口气,目光在三人脸上停留,“岳兰失踪了……”   “她不是一直在我们的监控下吗?”叶晓霜提出异议。   “昨天她离开局里,的确是我们安排的出租车,别墅附近也有我们的人,家里的电话也是处于监听状态。唯一没有被监听的就是岳兰的手机……”说到这,单坤严肃的目光在三个人脸上停留片刻,“今天早上,岳兰独自一人驾车去了商贸城,进入了大时代商场,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她,直到卫生间门口……”   “不见了?”   “卫生间在一楼,进去看过了,确认是翻窗出去的。还在地上发现了她的手机,上面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袁梅打给她的?”   “技术部门正在处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她。”单坤说着,又向程宛看了一眼。   “这个袁梅到底想干什么啊,先是绑架了祖孙俩,然后又绑架了女主人,难不成想让别人倾家荡产,把所有的钱都给她?那她到底想要多少,开个数,这样没完没了,她干什么啊?”叶晓霜表示无法理解,不停地摇着头,眉头皱起。   “她不是为了钱,她是在报复。”   就在这时,程宛淡淡的一句话引得两个年轻的警察回头看她:“报复?报复谁啊?”   “你们先看看她长的像谁?”程宛突然提出一个问题。   叶晓霜和魏树面面相觑,随即共同看向电脑上的照片。看了半天,二人纷纷摇头、不明所以。就在这时,一旁的单坤突然开口了--   “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单坤说着,从照片上移开目光,看向程宛,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第60章 2021年11月【10】   清晨的村道上寂静无声,偶尔听得见两声犬吠,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犬。程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自己还有时间。望着参差不齐的乡间小楼,感受着这难得一见的片刻宁静。她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自己被迫离开岗位,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也是不错的。   盖个两层小楼、包一块土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没事的时候,写写小说,发表到网上,能赚到钱,那是最好不过;赚不到钱,也无所谓,自娱自乐。那样的日子,才是人世间最美丽的日子,远离一切的纷纷扰扰,打造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那样的日子……   可遇不可求,起码对于现在的程宛来说,这只是个奢望。至于以后嘛……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手心里顿时酥酥麻麻的,没来由的竟有点舒服。她停下脚步,抬起手机,解锁,是那个手机号发过来的一条短信,看到短信的内容,她不禁微微蹙眉。随即又将手机放下,接着往前走去……   村子里果然是宁静的,家家户户大门紧锁,有的门口还长出来了一尺多高的杂草,好像是在告诉路人,主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偶尔有人在家的,也不过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站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等待着自己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家团聚。然而这样的惊喜在这个不年不节的日子里,显然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有几个老人看到了自己,眉头皱起,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疑惑。显然他们不明白,作为一个外人,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沟……   程宛笑了笑,摆摆手,和他们打个招呼。在他们讶然的目光中,她视而不见,只是向着自己的目标……   十分钟后,她站在了一栋白色的小洋楼门前。小洋楼总共三层,看上去很新,粉红色的外墙给人一种莫名的活泼气势,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主人对于生活的热爱,和对于未来的美好向往。然而作为一个知情者,对于这幢房子,程宛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慨,心里五味陈杂,哀叹一声,轻轻地推开了厚重的半开的客人……   很显然,主人是让自己进去的。正前方的房门也是半开着,好像是在召唤着自己……   程宛在门口停了停脚步,深呼吸,随即走到别墅门口,轻轻地推开了门……   “袁梅,我来了,你在哪儿?”她开门见山地问着,暗暗地做好了准备。   没有人回答,客厅里没有人。她一边重复着这句话,一边四处寻觅。一楼除了客厅,还有厨房和三间卧室,各个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可见,他们应该是在二楼。侧耳倾听,二楼的确是有声音,而且是非常嘈杂,好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机,呲呲啦啦,让人判断不出究竟是什么。   二楼总共是四个房间,都是向阳的,房间不大,但也可以放下一张双人床。程宛注意到,有两个房间已经是这样的布置了,只不过还没有铺就床单、床罩,但一米八的双人床、两米的大立柜、带镜子的梳妆台,已经布置的妥妥当当,似乎随时都可以入驻tຊ其中。只不过,在这四个房间里,仍然是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   目前的一无所获,令她禁不住开始怀疑自己。于是乎,她拿出手机,开始和对方联系:“你在哪儿?”   “我在你身后。”   吃了一惊,本能地回头去看,却发现空空如也。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旁有了异动,来不及回头,只是本能地把头一偏,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对方手里沉重的木棒已经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头晕目眩,只想睡觉。在昏迷之前,她看到了那种熟悉的面庞--袁梅。她在对她笑。   悠悠转醒,又是一阵呲呲啦啦的声音,程宛费力地睁开眼,很快定格在了声音的来源,正前方的一台手机,架在手机架上,看了半天,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在直播。   也太大胆了,绑架直播?那个女人真的是疯了。   见此情景,程宛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机关了。可问题是,自己手脚被缚,对方显然是练习过了,打了一个复杂的活结,越用力越紧……   就在她急的满头大汗之时,耳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看起来是好多人。难道她还有帮手?   正想着,就见一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直接扑到地上,脸朝下,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从对方满头华发的外表上看,程宛确定了一个人……   “李香琴,李香琴……”   轻轻地喊了几声,对方似乎有了反应,缓缓地抬起头,向前方那人看去,不知看没看清,只是蠕动着嘴唇,而后头一低,又栽倒了。   程宛又喊了几声,没反应,确定是晕过去了,确切地说是饿晕了。   紧接着又是一个人扑到了地上。这一回,是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和李香琴一样,趴在地上,就没了声响。和李香琴在一起,不用说,肯定是熊大裕的独生子、雄金金。不多时,雄金金的妈妈岳兰女士也被人从门口推了进来。相比而言,除了有些衣衫不整的狼狈,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还算是稳定。   她似乎没发现程宛,只是第一时间抱住了儿子,热切的呼唤着:“金金,金金,金金……”   程宛本来想叫住她,开了开口,到底没有把话说出。而这时,女人也发现了自己。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般,猛地冲过来,抓住自己的手,眼里满满的渴望--   “警察同志,救救我的孩子,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事实果然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岳兰是因为被绑匪以孩子为诱饵在商场的卫生间里摆脱了监视的民警,独自一人跑到这里,却没想到中了绑匪的圈套,再次成为了绑匪手里的人质。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如果当初好好配合警方,说不定现在已经成功救出了祖孙二人,也就用不着自己深入虎穴、以假乱真了。   想到此,程宛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耳畔却陡然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放心吧,只不过七天没吃饭,死不了。”   说话间,一个身着花色短袖的女人从拐角处走了进来。袁梅,这是程宛第一次和她面对面。这才发现,她是个身材魁梧之人,如果不是这张脸,光看身材,甚至会让人以为是一个男性。程宛查看过她之前的照片,体型苗条、身材高挑,虽然算不得小巧玲珑,但也是可以用“秀气”来形容。   这二十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一个清秀端庄的女人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想起之前查到的资料,除了一声又一声的扼腕叹息,程宛也想不出其他发自内心的形容。   “什么,七天不吃饭?”岳兰吓了一跳,猛地返过身,冲到对方面前,发疯一般的叫嚷,“你还是不是人,他就是个孩子,才九岁,你不给他吃饭,你想饿死他啊?你怎么那么无情……”话未说完,手腕一紧,已然被人用力地抓住。抬头去看,便是那人足可以杀人的凌厉目光--   “我无情?我不是人?我想饿死他?可他现在还没死呢。但是有一个可怜的孩子,已经被你们活活逼死了……”说完以后,用力一甩。   就这样,岳兰惨叫一声,仆倒在地。好巧不巧,刚好压在自己儿子身上。听得耳畔传来的阵阵呻吟,她惊呼一声,立马翻身坐起,将儿子揽入怀中,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泪水夺眶而出:“金金,你醒醒,你醒醒,我是妈妈,我是妈妈……”无人回答,这时,她听见脚步声,抬头见那女人步步逼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不,不不不,你不要过来,是那个熊大裕,是他害死了熊萍萍,与我无关,我不知道……”   “不知情?”袁梅哈哈大笑,笑过后,她声色俱厉,“若非你一次又一次诬陷这个可怜的女孩,她爸爸怎么可能想到将她逼死,护你们周全?”   此话一出,程宛猛地抬头,刚好对上那女人愤怒的眸子,她也看着她。   “没想到吧,警察同志,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女人做的。在老太婆的杯子里下安眠药、下泻药,在他儿子的书包里放死老鼠、在床上放蛇……都是这个女人做的,目的就是想嫁祸给萍萍,让她爸爸杀了她……”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岳兰哭啼着摇头。   “什么不是?熊萍萍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不是你的功劳……”   “不是……”岳兰哭的很凶,一再否认。随后,她抱着儿子,扑向程宛,“警察同志,我没有害人、我没有害人,与我无关,与我无关……”   “不要以为人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谁也躲不过。不该来到世界上的那个人,早晚有一天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听到这话,程宛一惊,抬头看去,对面的女人逼视着自己,眼神凌厉。就在这时,她忽然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然后猛地冲向岳兰怀里的孩子。岳兰傻在那里,一动不动,说时迟那时快,程宛突然挣脱了铁水管上的绳索,扑向袁梅,直接将她按在地上。随后,十几个武装民警鱼贯而入,很快将绑匪袁梅制服了。 第61章 2021年10月【11】   “居然还搞直播,不嫌丢人啊?”叶晓霜冷笑着,走过去,关闭了正在直播的手机。   “一个厚颜无耻的小三,为了家产、给继女服用非法的精神药物、逼得可怜的女孩跳楼自杀、自己却置身事外、逃之夭夭。这样的人该不该受到惩罚、该不该遭到报应?你们警察先是为了一个富二代、一枪打死走投无路的农民工,后又不分青红皂白、袒护逍遥法外的恶毒小三。所谓的公信、所谓的天理,何在?”   袁梅说到此处,声色俱厉,歇斯底里。   叶晓霜此时倒是为难了,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看向单坤。   单坤的目光只是落在刚从地上爬起的程宛身上,见她虽有些狼狈,但精神状态不错,四目相对,彼此点点头。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对面的袁梅:“关于熊萍萍的自杀案,警方自然会调查清楚,给大众一个交代……”   “我没有杀人……”岳兰在这时候迫不及待地分辩着。   “你敢不敢用你儿子的死活发誓,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你什么也没做过……”   “我……”岳兰犹豫了,环视一圈,见周围都是警察,袁梅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自以为胜利在望,反而不怕了。顿时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清白的,我什么也没做过,我没有害过人……”   “这可是你说的……”袁梅冷笑,突然抬起头看着窗外,喊了一声,“熊萍萍……”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向窗外看去,却不想,这是调虎离山。趁着这个机会,袁梅一脚踢开左边的警察,同时咬住右边警察的胳膊,逼得二人缩了手。随后她抓起地上的男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至墙角。   “你要干什么,快把孩子放下。”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甚至于单坤都来不及反应。这时,他本能地掏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袁梅。   “来啊,打死我啊。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一个神枪手,为了解救富二代,可以把人一枪毙命,来啊,我等着呢。”说完,她扬扬眉,挑衅般地看着警方。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程宛。   拒绝了单坤的维护,程宛上前一步,面对着这个疯狂的女人。   “来啊,开枪啊,给你们十秒钟时间,如果你不开枪,我马上就杀了他。来啊。”说着话,她用手里的匕首抵住孩子的咽喉,微微用力。   那孩子只不过是身体微震,却没有任何动作,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陷入昏迷状态,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已经饿死了。   “我不会开枪。”程宛一步步走近她,摊着手,“我只是想和tຊ你谈谈……”   “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里,别动,否则我马上就杀了他。”袁梅再次威胁道,一个用力,割伤了孩子的脖颈。   那孩子终于是一声惊呼,可能因为浑身无力,这个声音细不可闻。   “不……”岳兰大吼道,扑到单坤面前,抓住他的手,哭着哀求道,“警察同志,求求你开枪吧,不然孩子会死的,孩子会死的……”   单坤也是犹豫,他不想开枪,因为他知道后果是什么,程宛已经是前车之鉴。可问题是,如果不开枪,凭着眼前女人的疯狂,手里的孩子必然是有生命危险。救还是不救,他陷入了矛盾,可时间不等人,有些事容不得她细想。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孩童,听着身旁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慢慢的抬起了手臂……   而这时,程宛按住了他。   “不……”岳兰又一次大喊,再次冲过去,抓住单坤的手臂,不停地摇晃着,“开枪啊,开枪啊,杀了她,杀了她……”   “赶快把她带走……”程宛发号施令。   叶晓霜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两个人跑过去,试图将岳兰脱离现场。只是这女人仿佛是使尽了全身力量,费力地抗拒着--   “我不走,你们警察眼睁睁的看着我儿子被他绑架、杀害,算什么东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此时,她的眼睛已经变得猩红,咬牙切齿。就算是被人用力地拖着,她也死死地扣着脚下的砖地,就是不走。   “来啊,开枪啊,再不开枪,我就杀了他……”   “袁梅,不要鲁莽。”单坤急忙喊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死,你杀了我,开枪杀了我。”女人也是直截了当,“杀了我,这个孩子就安全了。来啊,只不过是一秒钟,事情就结束了。”   “你……”单坤拿着手枪,胳膊禁不住地颤抖。   “赵雪梅,你真的要一错再错,让你的女儿不得安宁吗?”程宛突然高喊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女人愣住了,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可能因为注意力被吸引了,身上的力量松了松。趁着这个机会,单坤直接扑了过去,夺过她手里的孩子。而这时女人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举起手里的匕首,就要自杀。单坤反应快,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势要夺下匕首。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抓着手里的匕首,四处乱刺。丝毫不顾面前的警察已经脸色大变。   “你女儿的日记本,看看吧。”程宛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女人先是一愣,手里的匕首“哐当”一下掉落在地。而后,好像是猛然间清醒,一把抓过那个保存崭新的笔记本,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唉……”   叶晓霜本想说点什么,程宛抬了抬手,制止了她,并吩咐了两件事,首先,将熊老太太、岳兰、雄金金送去医院检查;第二就是调取医院的监控视频,尤其是两个月前熊老太太住院期间。叶晓霜不明所以,问她为什么。程宛卖了个关子,说看了你就明白了。说话时,她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岳兰的身上,只见她浑身一震,瞬间低下了头,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   其他人退出以后,房间里只留下单坤、程宛、袁梅三个人,或者是叫赵雪梅更合适,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扫了一眼靠墙的女人,对方正如饥似渴读着手里的笔记本。程宛没管她,直接走过去,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帮单坤包扎着受伤的掌心。在此期间,她感觉到对方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地面红耳赤、难以招架。如果是原来,她肯定会不知好歹地怼上几句;可如今,那些话她说不出口,因为她深深地明白,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谢谢。”事到如今,她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你不必这么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想要一个真相。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开枪的。”   程宛一愣,抬头看他时,才发现面前这个男人眸子里拥有的不仅仅是狭隘的爱恋,更重要的是对于真相锲而不舍地追求。她相信,这也是他刚才没有像当初的自己一样,为了保证人质的安全,义无反顾地开枪。更是他这段时间力排众议、支持自己单刀赴会和绑匪见面。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因为绑匪的情绪激动,使得程宛没顾得上和她的沟通,但似乎已经无所谓了。她相信,作为一个母亲,在看了女儿最后留下的遗物后,内心深处,再不可能平静无波……   “小芳……”   一阵凄厉的哭声后,女人的身躯沿着光滑的墙壁慢慢地落下,跌坐在地上,她泪流满面,嘴里却已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嘴巴一张一合,尽管没有发出任何音节,但从那一成不变的口型上看,程宛读出了她一直重复着的两个字--小芳,小芳。   罗小芳,那是她女儿的名字……   程宛和单坤对视一眼,见单坤点点头,像是在默认。程宛暗暗地松了口气,走过去,在女人身边俯下身来。微微张口,又不知如何称呼,袁梅、赵雪梅、亦或是阿姨。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应该叫她的原名--赵雪梅。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女人自言自语一般的自责--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等着我回来,她答应过我,要等我回来的,为什么没有坚持住?”说话之时,女人不停地摇着头,满是绝望的质问。随后,缓缓地回过头,看着身旁的程宛,“你知道我的小芳在哪儿吗,你能带我去见她?”   罗小芳在哪儿,程宛当然知道。   罗嘉豪被击毙后,熊大裕在多方压力下,安葬了父女俩的骨灰,还特意在陵园里选了个风水宝地。那段时间,程宛停职在家,无事可做时还特意去看过,具体位置她都知道。按理说,作为一个母亲,去祭拜自己的女儿本就无可厚非,只是介于赵雪梅情况特殊,程宛无法擅做决定。这时,她再度看向单坤,对方闭着眼,向自己微微颔首,显然是默认了自己的决定。有了他的支持,程宛说起话来,也就更有底气了。   “我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女儿,甚至是你的丈夫……”   “我想见的只是小芳,和那个男人没关系……”   对方冷冰冰的说辞倒让程宛一滞,抬头看着单坤,对方也是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好吧,只要你认罪,我可以带你去见你女儿;但在这之前,你必须跟我说实话……”说到这里,程宛暂停两秒。随后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道,“熊萍萍到底和你说了想什么?”   女人身体一顿,猛地回头,看向身旁的年轻女警,杏眼圆睁、哆嗦着嘴唇,仿佛是惊讶到了极点,她怎么会知道的? 第62章 2021年10月【12】   前半生四十多年的霉运,换来今天的幸运,赵雪梅觉得自己还是值得的。所谓的幸运,不过是她成功赢得了熊大裕一家人的信任,接受他们的指派,去往距离龙城一千公里远的河州,贴身照顾此时已经进入精神病院休养治疗的熊萍萍。这是她唯一的机会,虽然她并不清楚熊大裕为什么要把自己刚刚受到刺激的女儿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治疗。   据说,熊萍萍本就是河州人,五年前,她母亲因病去世,就葬在河州……   熊大裕给自己的回答是,女儿一直念念不忘妈妈,在河州治疗,也算是离妈妈近一点。   这也是个理由,可有时候赵雪梅却觉得在这个精明的男人眼睛里有一种捉摸不透的促狭。   她没有细想,总而言之,和自己没关系。反正熊萍萍离得越远,对自己越有利。最起码出了什么意外,熊大裕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   对,赵雪梅的目的就是想让熊萍萍出意外,而这个意外,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死。   临行前,熊大裕将一个塑料药瓶交到自己手上,轻轻地晃了晃,可以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凭经验,她觉得应该是什么药片,而且价格不菲,因为瓶身上都是自己看不懂的英文。熊大裕告诉她,这是国外进口的维生素片,让她每天监督熊萍萍服一颗,每天一次,决不能漏掉。   到底是有钱人,吃个维生素片都要进口的。   不知不觉,她想起了自己可怜的女儿,如果当初也能有一瓶进口药,此时此刻,母女二人是否可以真的团聚?   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女儿纯真的模样,那是她三岁时的样子。现在的她,亭亭玉立,想来也是个美丽的大姑娘了吧。尽管十几年没见了,可她总是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勾勒出女儿的模样。每次路过学校,看见和女儿年纪相当的孩子,总是忍不住站在那里痴痴地看上半天,想象着那就是自己的女儿tຊ。待得对方走远、看不见了,她又会自欺欺人般的安慰自己,女儿比她漂亮多了。   在这个复杂的社会上浮浮沉沉半辈子,见识了太多的是是非非、人情冷暖,女儿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她不求衣锦还乡、扬眉吐气,只求女儿平安健康。   然而就在她收拾好了行囊、准备回到女儿身边时,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女儿死了,很突然的。   她知道,女儿早晚有这么一天,先天性心脏病,不过是苟且偷生。可她不愿意放弃,为了给女儿筹集医疗费,她忍辱负重、出卖自己、脏活累活,只要有钱,她不在乎。只是内心深处,她是鄙视自己的,所以她躲得远远的,害怕玷污女儿纯洁的心灵。强忍着心中的思念,做一个绝情的母亲,不和女儿见面,只是每个月按时按点的把钱寄到那个指定的账户……   她寄希望这些钱可以让女儿健康的活下去,活到母女团聚的那一刻……   只是,在那一刻即将到来之时,老天爷竟给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女孩躺在床上,睡得很沉,眉头微蹙,似藏着淡淡的哀伤。这样的女孩让人生怜,令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眉宇间的伤痛……   她也情不自禁地把手伸了过去,然而伸到一半,她清醒了,赵雪梅,你在干什么,这个人是你的仇人,若不是她父亲拖欠工资、前夫罗嘉豪怎么可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铤而走险;小芳又怎么可能因为刺激心脏病突发、一命呜呼?自己靠不近熊大裕这个资本家,杀了他的女儿,让他痛不欲生,也算是告慰女儿、亡夫的在天之灵了。   想到这,她下定决心。左右看看,病房里并无他人,而且房门已经上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像任何干苦力的男人那样,朝手心吐了口吐沫,从内衣伸出拿出早有准备的水果刀,举起来,然后手起刀落。而这时,床上的女孩展开了眼睛、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目光炯炯有神--   “阿姨,你知不知道,小芳一直在等你。”   赵雪梅一下子愣住了,手中的匕首直接跌落在床上。恰在此时,门口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她猛地回头,这时门外的医生已经开始催促了。她来不及多想急忙跑过去打开了门。   “和你说过多少遍,一般情况下,病房的门是绝对不能落锁的……”   “没办法,隔壁的男病人光来推门,然后跑进来大吼大叫,每次都把她吓一跳……”赵雪梅找了个借口。   护士看了她半天,找不出破绽,目光越过她,向前看去:“还没醒吗,八个小时了,药劲应该早就过去了……”说话间,护士走到床边,开始检查睡得很沉的熊萍萍。   听到这话,赵雪梅也是吃惊,回头一看,果然如她所言,熊萍萍是一个昏睡的状态。这令她不得不怀疑刚才那一幕是不是一场梦。而这个怀疑,直到无意间瞥见藏在被窝里的那柄刀鞘……快步走过去,装模作样的整理着被褥,故作平静的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快醒了,我记得昨天睡了十一个小时……”   护士看了半天,没发现异样,嘱咐一句:“醒来以后及时过来报告……”随后便离开了病房。   重新关门落闩,赵雪梅松了口气。突然她感觉到什么,一个回头,只见那熊萍萍睁开眼睛、躺在床上,冲自己微微的笑着。在她看来,这样的笑根本就是挑衅,尤其是想到女儿的病逝、前夫的惨死,这两件事无一不在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怒火中烧。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床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狠狠地用力。   “你爸害死了我丈夫,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杀了你,给他们赔命……”   熊萍萍显然是不想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想要掰开。很可惜,由于两个人的方位问题,瘫在床上的她没有任何优势可言。眼见着意识马上就要消失了,熊萍萍不甘心坐以待毙,她抬起被子里的右腿,隔着被子,狠狠地朝着对方的腹部用力一蹬。赵雪梅毫无防备,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一直退至后面的墙壁,同时,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背部很疼,怀疑是擦伤了。   她强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疼意,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看着熊萍萍下了床,一步步向自己而来。她笑了,既然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擦了擦嘴角的涎液,赵雪梅又一次扑向熊萍萍。说时迟那时快,熊萍萍反手拽着她的胳膊,将其抵在墙上。挣扎了几下,不得脱,赵雪梅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想要为小芳报仇,我支持你。但你要杀的人不应该是我,你杀了我,小芳在天之灵,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个抛弃她的母亲……”   “你胡说什么?”赵雪梅被逼急了,本想打人,可胳膊被对方狠狠地摁住,根本就动弹不得。没有办法,她只能极力争辩,“你知道什么,我离开她,就是为了给小芳赚钱治病。你知不知道,为了赚钱,我抛弃了自尊、抛弃了清白,抛弃了一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美好,就是为了让小芳可以活下去……”   “可是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富二代,为了钱,拼命地压榨我们,让我们没日没夜的做活。到头来,连最基本的承诺都不愿意兑现,逼得我们不得不走极端、不得不破釜沉舟。到头来,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去死。可你们呢,安然无恙,还要做出受害者的样子,在所有人面前博取同情;还要吃什么进口药。无耻、荒唐,天理不公……”   说到激动处,她掏出口袋里的那瓶“维生素”,狠狠地砸向对面的熊萍萍。瓶子撞在熊萍萍的脑门上,然后掉落在地。   这时,熊萍萍放开了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瓶子,看了眼,抬头问她:“这是我爸给你的吗?”   赵雪梅冷哼一声,扭过头,一言不发。   熊萍萍拿着瓶子,从地上站起,走到她面前:“赵阿姨,我们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这瓶药是谁给你的,我告诉你,小芳去世的真相……”   “还不是你……”   “你口口声声说,把挣来的钱全都寄给了小芳,让她治病,这么多年,累计下来也有好几十万吧。为什么到了最后,连一个最基本的心脏手术都做不了,连最起码的进口药都吃不起?”熊萍萍质问着,锐利的目光笼罩着他,“阿姨,其实不光是你,就连我,这两年勤工俭学,差不多一半的钱都花在了小芳身上,都寄给了罗叔叔,可到头来,她还是死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们的钱没有一分,是用在小芳身上的……”   说完之后,熊萍萍又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可能是用力过猛,反噬作用,他自己倒是连连后退,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步。   “不可能,不可能……”赵雪梅难以置信的摇头,反手指着熊萍萍,“你骗我。”   熊萍萍没有接下她的话,只是举起手里的药瓶:“你知道如果我每天吃一片这个药会是什么结果吗?我会精神错乱、发疯癫狂,甚至于不知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从窗户上跳下去……”   赵雪梅傻了,这可是熊大裕亲自为自己的女儿准备的进口维生素,怎么到了熊萍萍口中,就变成了要人命的“毒药”了?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借刀杀人,果然是一脉相承。妈妈,他们一家人想要我的命,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在哪儿,带我走吧……”熊萍萍突然仰天长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时,赵雪梅也禁不住红了眼,因为她可以深切的体会到这个女孩的绝望,那是一种被世界上所有人抛弃的无能为力。又一次,她想到了女儿,临死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绝望?赵雪梅此时也是深深的绝望,没有了女儿,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何在?想着想着,她哭了,无声的,却又痛彻心扉……   “想报仇吗?”   陡然听得此话,赵雪梅心中一紧,猛地睁开双眼,抬头看去,对面的女孩也看着自己,目光锐利如刀,闪烁着冷冷的寒意和不屈的坚决…… 第63章 2021年10月【13】   “我没有杀人,张秀芬不是我杀的。我承认,她是我唯一的目标,但我真的没有杀她。我晚了一步,到了那里,她已经死了……”   “那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清楚,据说是被那个酒鬼丈夫打死的,谁让她当初要逃走呢。”赵雪梅说到这里,嘴角上扬,颇有些幸灾乐祸。   叶晓霜听不下去了,敲了敲桌子:“赵雪梅,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人家张秀芬招你惹你了,你这么诅咒人家,人家也是个可怜人,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被你们送回tຊ去……”   “哎哎哎,警察同志,你说的啥话,又不是我送回去的,我根本没见过她,当初人是熊萍萍通知的,你们有本事找她去……你们说她可怜,我不可怜,我们家小芳不可怜?当年,为了筹集小芳的医疗费,我含羞忍辱,在西图澜娅餐厅里没日没夜的打工,还被人骗了身子。那个姓罗的不但不理解我、安慰我,还把我赶出家门,甚至还骗孩子,说我不要她了,他自己做好人,把我塑造成无情无义、抛夫弃子的无情女人……他不让我见孩子,我寄过去的钱他可是来者不拒。他不是嫌我脏吗,有本事不要要啊……原本以为,他是为了孩子,我也忍了,反正我这样一个母亲也没脸去见我的小芳,只要她健康平安,我就是再苦再累,我也是心甘情愿……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杀千刀的狗男人居然拿着我的钱,去养别的女人,给她盖房子,和她生孩子,甚至连小芳最基本的特效药也不准备保证。小芳本来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只要一个手术、一个手术,可到最后,做手术的钱那个男人居然拿不出来?真的是缺少那些所谓的工资吗?我和熊萍萍前前后后给了他那么多钱,都去哪儿了,都被他花在那个女人身上了……说一句‘他们要了我女儿的命’,不过分吧。这样一个‘杀人凶手’,你让我同情她、可怜她,怎么可能?我只恨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她、杀了她,为我的小芳报仇雪恨……”   赵雪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之后,气喘吁吁,无法平静。眼里充血,含着难以消除的恨意。   看着她,程宛仿佛看到了当初得知真相时的熊萍萍,怕也是如此激动、愤懑,立志报复。   就在这时,一旁叶晓霜的手机响了一下,她接了。过了一会,她凑到程宛耳边,低声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张秀芬被抓回去不久,就因为再次逃跑,被那家人打死了,嫌疑人已经被抓获,根据法医的尸检,当时她肚子里有一个五个月大的胎儿……”   程宛震惊不已,抬头看去,对面的女人笑的开心。此时此刻,在她心里莫过于两个字在徘徊--可怕。不是这个赵雪梅,而是熊萍萍。   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哪怕是死了,也没有停止继续布局。   当初,在熊大裕拒绝自掏腰包给罗小芳做手术后,熊萍萍一气之下离开了熊家,本欲去和罗嘉豪商量对策,那时候她甚至想到了网络上的爱心募捐。谁知道一个巧合,她发现了罗嘉豪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罗嘉豪和一个叫张秀芬的女人好上了,两人偷偷同居,并且女方已经怀孕。   其实对于熊萍萍来说,张秀芬也不是外人。当年罗嘉豪在工地上发生事故,被熊大裕安排照顾他的人就是这个张秀芬。   张秀芬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据说是因为受不了丈夫的家暴,跑出家门,躲到外地做保姆。   刚开始对于这个张阿姨,熊萍萍印象还是不错的,当初每次周末放假,她和罗小芳来探望罗嘉豪时,这个张阿姨总是会给他们做一桌子好吃的,对他们嘘寒问暖。在她身边,熊萍萍甚至再次感受到了消失已久的家的温暖……   高三那年,罗小芳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从那时起,张阿姨消失了,再也没见了,本以为是罗嘉豪因为钱的问题,辞退了张阿姨,甚至还有些遗憾,和罗小芳提起此事,对方兴趣恹恹,久而久之,熊萍萍甚至都忘记了这个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秀芬不仅没有被辞退,还被罗嘉豪金屋藏娇了。   在熊萍萍看来,罗叔叔是个好人,再婚,找个人一起照顾小芳,也是好事,何况是知根知底的张阿姨。就在她正准备推开门、祝福二人时,她听见了二人的交谈,了解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晴天霹雳……   这些年来,罗嘉豪几乎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了张秀芬,两个人在罗嘉豪的老家,盖了一个三层的大别墅。这其中包括,罗嘉豪自己打工的工资、熊萍萍转给她的救命钱、还有罗小芳亲妈赵雪梅这些年寄给他的钱……除了少部分用于罗小芳的治疗费和父女俩的生活费,大部分的钱都被他们拿去构建未来的幸福生活了。   更重要的是,熊萍萍亲耳听见罗嘉豪告诉张秀芬,罗小芳活不过两个月……只要罗小芳一死,两人就带着钱,回家过日子……   熊萍萍彻底愤怒了,她推开房门,看着目瞪口呆的二人,转身就走……   后来才知道,罗小芳高三时突发心脏病,就是因为发现了二人的奸情……   罗小芳无力反抗,选择认命;熊萍萍却不会就此罢休。她在网上发了个寻人启事,并且把张秀芬的照片放上去,很快就有人和他联系。对方自称张秀芬的哥哥,说她是因为夫妻矛盾离家出走,这些年全家人都在找她。熊萍萍将张秀芬的地址告诉了对方,并且找借口将罗嘉豪约到了医院。就这样,张秀芬好不容易跳出的火炕,又被熊萍萍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可能到死,她都不知道……   打了个寒颤,程宛醒过神来,明白了所有的她更是冷汗涔涔。   “你没事吧?”叶晓霜关心的问了句。   程宛摇摇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罗嘉豪已经死了,你的目标应该是张秀芬;为啥到头来,被你抓走的却是雄金金他们?是为了熊萍萍吗?”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孩,不能白死了。”   “听你的意思,那个熊萍萍知道真相,条理清楚,并没有任何精神问题,为何自己不把话说出来,反而要假手与你,自己跳楼自杀呢?”这个问题,叶晓霜至今想不明白。   赵雪梅也低下了头,她似乎也想不明白,看来此问让她深思熟虑。过了很久,她才淡淡的说出几个字:“可能是因为绝望吧。”   叶晓霜微微蹙眉、不明所以,转头看向程宛。   程宛却是一言不发,坐在那里,默默地叹息。   从审讯室出来,传入耳膜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哭。惊得程宛二人顿住了脚步,面面相觑,不一会就见单坤从对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知道了?”程宛问了句。   单坤点点头,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唉声叹气。   哭声还在继续,没有亲眼所见,程宛都可以想象里面是怎样一个滑稽的场景。毕竟,熊大裕是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心宽体胖的男人,这样一个男人突然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那会是怎样一个景色……   在罗嘉豪为张秀芬盖的爱巢里,赵雪梅强迫岳兰承认了她诬陷熊萍萍的事实。   回到公安局,岳兰立马矢口否认,坚称自己是被逼的、不得不说。幸好,程宛提前做了准备,让人去医院,取了监控录像。事实证明,在老太太住院期间,岳兰的确是拿了一瓶矿泉水,进入了老人的房间;根据时间判断,这瓶矿泉水就是后来熊大裕发现的那一瓶。之后熊大裕找人检测,发现水里含有大量的安眠药,足以致命。而熊萍萍虽然几次路过老人的房间,但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在事实面前,岳兰终于低头认罪,不仅如此,绑架案之后,熊萍萍住在家里,那些耸人听闻的“意外”都是她有意为之,嫁祸于熊萍萍。认罪之后,岳兰却坚称,自己的本意并非杀人,只是想带着儿子出国。   原来,自从熊大裕和岳兰结婚后,熊大裕就把母亲李香琴接入了别墅,婆媳二人矛盾不断,再加上熊萍萍时不时地回来,没事找事,岳兰在这个家里越发觉得憋屈。曾向熊大裕提出将老人家送回乡下,却遭到丈夫的坚决反对。思来想去,她想到了让儿子出国留学,和熊大裕一说,熊大裕答应了,婆婆李香琴却是坚决反对,甚至还扬言,如果要把孙子带走,除非她死。   丈夫的模棱两可,让岳兰彻底失望。这时,她看到了熊萍萍的“报复”,灵光一闪,便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简而言之,那就是给熊大裕施压,让他为了保护雄金金,将母子二人送出国门。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丈夫居然为了妻子、儿子、母亲,对自己的女儿“痛下毒手”……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后来金金出了事,他才跟我说的,我也没想到他这么狠……早知道我就不嫁给他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岳兰声泪俱下的控诉还在耳边,悔不该当初啊。   此时此刻,知道真相的熊大裕怕也是如此。   “走吧,先让他冷静一会。”   哭声还在继续,看样子一时半会完不了。单坤也不想在他身上耽误时间,便这样说着。和程宛对视一眼,她也是这个样子。于是,二人就一tຊ前一后往外走。没走几步,后面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了,负责看管熊大裕的一个民警匆匆跑了过来--   “队长,嫌疑人要交代,当初的绑架案是他让罗嘉豪做的。”   自导自演?   程宛和单坤禁不住面面相觑。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吓吓她,然后送她出国。”熊大裕看样子有些疲惫,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出国?熊萍萍?”   熊大裕闭着眼、微微颔首,深深一叹,然后才说:“自从她妈去世,这些年她的确是太过分了……我承认,那是我的责任,背信弃义,抛弃了她们母女;可金金就是个孩子,还有我妈,那是她亲奶奶,她也……罗嘉豪的事,我知道,男人嘛。这么多年,为了那个罗小芳,没有再找,把所有的钱花在孩子身上,坦白说,我都做不到,说一句‘仁至义尽’不为过。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又是这个年纪……”   “那你知不知道,罗嘉豪用女儿的救命钱给张秀芬盖房子……”   “我知道,我还派人去打听过,回来的人说,别墅很漂亮……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用救命钱去满足私欲的确不太合适。但你们也要明白,罗小芳的那个病根本就不可能好的彻底,就算是做了手术,人工心脏,后期的保养、检查,都是源源不断的。说到底,那就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钱也不够她花……所有的钱都花在她一个人身上,别的人还过不过……”   “这些话,你和熊萍萍说了?”程宛问他,对方点点头,程宛再问,“她什么反应?”   “何止是不理解,大吵大闹,还把我的书房砸了,我一气之下,打了一巴掌。她返身就走,走之前,她还威胁我,如果罗小芳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让我们一家人陪葬……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个罗小芳,我根本没有见过几次……”   “也许她在意的并不是罗小芳,而是康如锦。”程宛一字一句地提醒他。   熊大裕好像是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后不停地摇头,嘴里喃喃自语,在说着些什么,程宛他们却听不清。   也没有计较,变了话题,程宛接着问:“是你找的罗嘉豪吗?”   “也算是吧。说来也巧,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也在找我……”   “他找你做什么?”负责记录的叶晓霜好奇地问。   “他跟我说,萍萍发现了他和那个保姆的事,等不到他解释,人就跑了。他是怕萍萍把这件事告诉小芳,导致罗小芳病情恶化……”   “罗小芳真的不知道这事?”   “怎么可能,那丫头敏感的很,我听说三年前,他们高三,有一次罗小芳突然发病,住进了医院,ICU,据说还挺严重的。后来我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那孩子突然去找她爸,刚好把两个人堵在床上……后来罗嘉豪跟我说,那次以后,为了孩子的身体,他就骗孩子,说和那个女人断了来往,实际上,暗地里藕断丝连、偷偷约会。他们俩是真的想过日子的,考虑到年纪大了,干不了活,就拿钱在老家盖了房子……我问他,知不知道这是救命钱。他说知道,但没办法,他已经离不开那个女人了,而且那个女人还怀了他的孩子,医院也检查过了,孩子很健康……”   “有了新的,就要扔了旧的?”叶晓霜没好气地讽刺道。   熊大裕动了动嘴,似乎想要辩解。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看向程宛,目光中写满了恳求。   程宛心里也没什么同情,所以也没有安慰的想法,只是公事公办地继续问下去:“你们当初到底是怎么计划的?”   面对此问,熊大裕很犹豫,低了低头,思量了片刻,才抬头回答问题:“其实那时候罗嘉豪已经收到了病危通知书,罗小芳剩下的时间也就一个月……他怕萍萍知道以后,大吵大闹,反而刺激了罗小芳;还有,他说,他的前妻马上就要来了……”   “赵雪梅吗?”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罗嘉豪跟我说,这些年罗小芳治病的钱除了萍萍给她的,就是他这个前妻给的,否则罗小芳活不到现在……当初他拿去盖房子的钱,也有他前妻的。他担心,万一萍萍把这件事告诉他前妻,他前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弄得不好,还会和他拼命,所以一定不能让两个人见面……想来想去,想到了绑架这一招……其实也不是绑架,就是想让萍萍暂时离开……我本来想把她送出国,可她当时死活不去……”   “为了罗小芳?”   熊大裕深深一叹,认命地点点头。停了一会,他接着说:“她和我说,罗小芳情况不好,在这时,她绝不会离开,她还要陪着罗小芳等着她妈妈……”   “她知道?”   “她说是罗小芳告诉她的。”说到此,他看向对面的三个警察,见三人并无太大的反应,他暗暗地叹了一声,接着说下去,“我和罗嘉豪一说,他也挺紧张的。我俩一合计,想到了这个主意。找个地方把萍萍关起来,关几天;我想着,萍萍毕竟是个孩子,受了惊吓,肯定是手足无措,到时候我这个当父亲的再把她救出来,怎么着,也能让她感激我吧;然后我再以‘保护’为名,送她出国,我都已经给她办好签证了,甚至准备一救出来,就让她上飞机……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罗嘉豪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关于绑架案的起因,的确是富有戏剧性。   据说是一个路人无意间拍到了女子走在路上突然被人拖入面包车的场景,发到网上,引起了轰动。当地派出所介入,本以为是一家人之间的矛盾,没想到有人认出来了被拖入的女子,是熊大裕的千金。之后,派出所来到了熊家,核实情况。熊大裕一口否定,谁知道就在这时候,绑匪罗嘉豪打来了勒索电话……   “我当时也蒙了,他怎么……当时警察在我家里,我也没办法问他,而且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不得不承认,你们警察真厉害,一个电话就查到了他……”熊大裕苦笑,“我当时只能实话实说,罗嘉豪、罗小芳,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警察走了以后,我急忙给他打电话,为了以防万一,我用的是我妈的老人机……可不知道为啥,就是打不通,联系不上……”   “不接电话?”   “而且还关机……后来,又来了两次勒索电话,有一次你们警方还不在,我试着和他交流,没想到他把话说完,直接挂了,然后就关机,根本不给我机会……再然后,你们警方确认了他的位置,然后……其实我真的以为他是在讹我的钱,直到他被你们打死,萍萍被救下来,回到家,我才知道……”   “是熊萍萍控制了他?”   熊大裕苦着脸,点点头,认命了。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既然早就准备将女儿送出国;为何在熊萍萍回来后,你并没有怎么做,而是把她送到了河州的精神病院,甚至想到了对她‘下毒’……我想你当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全家人的安全吧?”   事到如今,熊大裕认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竹筒倒豆子。   “之所以没有把她送出国,是因为阿兰,她发现了那些材料,跟我耍狠、闹离婚,还把那些资料撕了个粉碎……我知道她一直想让金金出国留学,可我不得不考虑我妈,那是她的命根子,我不得不考虑……还有,那就是萍萍……她威胁我说,如果我把她放出去,她会在网络上揭露所有……”   “那是什么意思?”   “她会让所有人看到两个禽兽不如的父亲……”   此话一出,程宛、叶晓霜、单坤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熊萍萍心里的恨意,如此深沉……   “她是想要了我的命啊。”熊大裕突然大吼一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嚎啕大哭。 第64章 最后   手机黑屏,摁不亮了,罗嘉豪松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对面双手被缚、闭着眼,气定神闲一般的女孩。他想着,按她的要求做了,总算是可以保住心爱的女人了。他忽然觉得憋屈,本来绑架的人是自己,到头来却要听从人质的命令,这叫什么事啊。熊大裕简直是出了个馊主意,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对于自己说的话,熊大裕不要信以为真,尤其是不要让警察介入其中。   “打完了?”女孩缓缓地睁开双眸。   “秀芬呢,你把她藏在哪里了?”罗嘉豪不答反问。   “把我的手机拿出来。”   罗嘉豪不解其意,看着女孩,希望她把话说明白。不想,女孩什么也不说,只是朝自己扬扬眉,看样子很得意。罗嘉豪虽然生气,此时此刻,也是无可奈何。按她说的,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手机,递给了她,似乎也忘记tຊ了她现在无法使用。熊萍萍似乎也不在乎,只是继续吩咐他--   “打开微信,找到一个叫阿辉的人,看聊天记录。”   罗嘉豪越发不明白了,但女孩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笑。半信半疑中,他打开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叫“阿辉”的人,打开了聊天记录,看着看着,他的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紧抿双唇,压不住的愤怒。猛地抬起头,狠狠地将手机砸向对面的女孩:“你就是个畜生。”   用力过猛,血痕慢慢的划过熊萍萍的眼角,但她的脸色丝毫未变,仍然是看着罗嘉豪,得意的笑着。   罗嘉豪气急了,一把抓过她的衣领,愤怒地吼道:“你知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个王八蛋,秀芬差点死在他手里;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你又要把她推入火炕,你到底想干什么,还嫌秀芬这么多年过得不够苦吗?秀芬当初对你多好,你每次过来,她都是大鱼大肉做着给你吃,把你和小芳当成亲生女儿。你却是如此的忘恩负义,你还是不是人?”说着,猛地一推。   熊萍萍跌跌撞撞、撞到了对面的墙上,脚下一歪,仆倒在地,额头磕在一个拐角处,立马鲜血淋漓。可她不在乎,只是皱了皱眉头,复又抬起头来,重新看着对面已经发了疯的中年男子,冷冷的笑着。   她越是这样,罗嘉豪越是愤怒。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女孩抬头看他--   “告诉我,他们把她抓到哪里去?”   “不知道。”熊萍萍声音不大,却是语气坚定。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明明是你联系的他……”   “我为什么要知道?我只是帮她找到失散已久的家人……”熊萍萍慢悠悠地说着,气定神闲。   “你……”罗嘉豪愤怒地发现,对于她的话,自己居然无可反驳。   “罗叔叔,你应该为她高兴啊,这么多年了,终于夫妻团聚了……”   就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罗嘉豪,他再次抓住她的头发,死命地往墙上撞,用力的、狠狠的一下接着一下。直到他精疲力尽,总算是放开了她。女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也是气喘吁吁。休息了一会,他又一次迫使她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年,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要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都要剥夺?你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小芳。”熊萍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仍然是看着他冷笑。   罗嘉豪瞪大了双眼,恍然大悟。片刻后,他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然后指着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愤怒地质问道:“是不是她让你这么做的,为什么,为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已经抛弃她了,不要她了,她居然还想着她?这么多年,我一把屎一把尿,既当爹又当妈,伺候她?她居然还忘不了那个女人。简直是狼心狗肺……”   愤怒至极,罗嘉豪把熊萍萍当成了女儿罗小芳,又是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   熊萍萍自始至终憋着一口气,所以即便是被打的眼冒金星,她仍然是头脑清楚、思维敏捷。慢慢地转过头来,面对着这个双目猩红的男人,她冷冷的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赵阿姨抛弃了小芳,可是在你的手里有一张小芳名字下的银行卡,每个月雷打不动都有钱,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小芳就不清楚。事实上,这笔钱是谁给的,小芳从一开始就知道。赵阿姨从来没有抛弃过小芳,小芳能活到今天,也是赵阿姨一点一点血汗钱供出来的……”   “那是她的女儿,她本来就应该给钱……”   “当然,这是她的责任。只不过这笔钱仅仅是她对小芳的责任,与你无关……”   “你说什么?”   “不管是我的钱,还是赵阿姨寄过来的钱,都是小芳的救命钱,是给她一个人用的,是让她活下去的钱。不是让你去讨好另一个人、抚养另一个孩子的钱。凡是挪用了这笔钱的人,等同于剥夺了小芳的生命权。这样的人,都是杀人犯,都该死……”   “你混蛋。”罗嘉豪再次愤怒了,狠狠地一巴掌,将熊萍萍打翻在地。   “对面的绑匪,你已经被包围了,赶快释放人质,这是你唯一的出路,赶快释放人质……”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冷冷的警告,再加上刺耳的警笛声,让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熊大裕报警了。   这个狗杂碎,出尔反尔,想害死自己吗?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回过头去,果然是熊萍萍,他歪在地上,得意的笑着,而且越来越大声。外面,警察的威胁还在继续。他心烦意乱,再次把熊萍萍从地上提起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报的警?”   熊萍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哈哈大笑,笑的恣意妄为。   “王八蛋。”罗嘉豪又是打了她一巴掌。   “罗嘉豪,赶快释放人质。你的女儿心脏病突发、危在旦夕,她在等着见你一面。”对面的警察高声喊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女儿,熊大裕拖欠工资,耽误了你女儿的病情,的确不该。可再怎么说,你这样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想想你的女儿,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在你女儿眼里,你就是一个绑匪吧。你女儿在等着你,快去吧,不要让你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最后的遗憾……”   罗嘉豪蒙圈了,这是什么意思?熊大裕拖欠工资、自己为了女儿绑架了熊萍萍?   “看来熊大裕为你的勒索找了个好理由。”   悠悠的声音响起,转头看去,熊萍萍尽管满脸是血,却也掩不住嘴角的冷笑。   “如果你现在出去自首,说不定还是一个走投无路、为了女儿铤而走险的完美父亲。”熊萍萍淡淡的说道。   罗嘉豪犹豫了,说不定到此为止,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   “秀芬到底在哪儿?”   “只要小芳还活着、只要你答应,把钱拿出来,给小芳做手术,我就告诉你。”   罗嘉豪看着她,犹豫不决,事到如今,他无法相信。张秀芬和他说过,她丈夫叫赵辉,微信上那个阿辉十有八九就是他。秀芬现在在他手里,祸福难料,就算是自己找到她,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尤其是那个孩子……   想到女人肚子里的亲生骨肉,罗嘉豪决定再赌一把。于是他看着熊萍萍,刚要看看,手机铃声就响了,这是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看了眼熊萍萍,他接起了电话--   “喂,是熊女士吗,病人罗女士因为抢救无效,不幸去世。刚才她让我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她走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瞬间在两人本就不平静的气氛中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火花。二人顿时愣住了,但也一秒钟,罗嘉豪举起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而后猛地拽过熊萍萍,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她的脖颈。   这个动作太快了,以至于熊萍萍想要惊呼都来不及。等她反应过来,只感觉冰冷的刀锋抵住了自己的咽喉,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有一种死期将至的绝望。或许不应该是绝望,对她来说,是一种希望,一种解脱,马上就可以见到妈妈了,还有小芳,这两个世界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啊。   所以,她的脸上再无惧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释然的微笑,真的可以结束了。   “罗嘉豪,不要乱来,想想你的女儿,她还在等着你的归去……”在外面守候的警察显然发现了他的疯狂,立刻高声制止。   “放屁,小芳已经死了,是你们害死了她,老子还活个屁。”罗嘉豪大声喊道。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没了声音,想必那些警察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震惊不已,正在商量着对策。罗嘉豪却管不了那么多,现在的他双目猩红、喘着粗气,既是疲倦也是愤怒,同时还是悲伤。不管怎样,那是他的女儿,父子俩相依为命、携手并肩二十年,那种感情,甚至连和自己肌肤之亲的张秀芬都无法比较。   曾几何时,他认为她走了,他就可以解脱;不曾想,在得知她去世的消息后,心里好像有什么轰然炸裂,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悲伤……   “还真的会现学现卖啊,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伟大的父亲……”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抬头看去,对面的熊萍萍在冲着自己冷笑--   “有本事你告诉警察,小芳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你想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擅自挪用了小芳的医疗费、住院费、手术费,还更换了进口药物。有本事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警察,告诉他们,你为什么绑架我?就是因为我想救小芳、就是因为我发现了你们的秘密,你们想要杀人tຊ灭口。你们不仅容不得小芳,还容不得我……有本事你杀了我,只要我还活着,早晚有一天,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你们的虚伪,包括你、包括他熊大裕。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你罗嘉豪就是个杀人犯。不仅再也无法去找那个张秀芬,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知道你是她爸爸。不过,在别人眼里,你永远是小芳的英雄父亲。来吧,杀了我……”   “啊……”   罗嘉豪彻底被激怒了,眼看着他疯一般的向自己怒吼,熊萍萍再次笑了,这是一种解脱,她是故意的,想让他杀了自己,她想死,却不想无声无息地死去,她要让所有人受到惩罚,不仅是罗嘉豪。   她想过了,罗嘉豪故意杀人,肯定会被捕,到时候一坦白,水落石出。她有理由相信,为了那个张秀芬和未出生的孩子,罗嘉豪肯定会一五一十说出事情的真相。到时候,他还是不是那个为了女儿铤而走险的英雄父亲,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他说实话,熊大裕必然会牵扯其中……   妈妈,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想到这,她唇角带笑,坦然地闭上了眼睛。妈妈、小芳,我来了。那把匕首似乎割破了她的皮肤,好疼。恍惚中,她看到了妈妈,向自己伸出手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就在这时,只听见“噗”的一声,好像是一阵风划过自己的耳畔。紧接着,身旁的力量突然消失,让她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瞬间跌倒在地。幸运的是,她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转头看去,那个男人瞪着大大的眼睛,眸子里却没有任何色彩,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从那个额头上的血窟窿,看上去尤为恐怖……   他死了吗?   熊萍萍呆愣在原地,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在她的身旁聚集了很多人,她不知道他们是谁,也顾不得抬头去看他们。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自己,让她移不开眼。直到其中一人推开人群,冲到自己面前、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熟悉的声音,熊大裕,自己终究没有逃过;只是熊萍萍不甘心……   尾声   龙城的陵园里,赵雪梅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将手里的纸钱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的铁桶里烧掉,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图案化为灰烬,女人泪如雨下,口中喃喃自语,诉说着思念与后悔。在她的身旁,程宛拿着手机,开着摄像头,正对着前方罗小芳的墓碑,墓碑的照片上,罗小芳笑容灿烂。据说,死亡的前一刻,她抓住了医生的手,捐出了自己的眼角膜。   摄像头的那一面,是身着囚犯的闫敏柔,她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泪如泉涌。   过了很长时间,赵雪梅从墓碑前站起身来,但她的眼睛仍旧是恋恋不舍地盯着前方,似乎不愿意再离开半步。只是对于身旁的程宛来说,时间有限。   “走吧,下次再来。”程宛拉了拉她的衣服。   赵雪梅点点头,脚步却一动不动。   程宛无可奈何,也不忍心催促,只能静静地等着他。前方SUV的车灯一闪一闪,她知道不能再耽误了。   想了想,她对她说,还要去看张萌萌。   赵雪梅一愣,再次点点头,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的转身,跟着程宛往前走。   张萌萌对她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可此时此刻,却又是她最亲近的人,因为女儿病故那天,她接受了女儿的眼角膜,从那以后,她会代替女儿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不管怎么样,在赵雪梅心里,没有人可以代替女儿。所以她一步三回头,不愿意离去……   “谢谢阿姨。”手机那边,闫敏柔真诚的向赵雪梅表示感谢。   “不用谢,我有我的目的。”赵雪梅态度冷漠。   赵雪梅说的是事实,将宁秋叶死亡真相告知闫敏柔,并非她的本意,虽然这是熊萍萍的要求。初时,她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拒绝了熊萍萍,但对方告诉她,如果警察查不出闫家祥失踪的真相,可能会提前返回龙城,到时候时间紧张,不利于采取行动。赵雪梅仔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便在熊萍萍自杀以后,以她的名义,将消息发给了闫敏柔。   事实证明,熊萍萍的安排是正确的,警察的确是留在了河州,为自己绑架雄金金等人赢得了时间。只是对于那个和自己前夫媾和的张秀芬,自己去晚了一步,到现在为止,心里还是免不了的遗憾。   “程警官,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坐在车上时,赵雪梅好像是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开了口。   “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帮小芳迁坟。”   此话一出,不仅是程宛,还有开车的单坤,都愣住了。下意识的,单坤放慢了速度,同时给程宛使了个眼色。   “你想迁到哪儿?”   “河州,如果有可能的话,和那个熊萍萍放在一起,还有那个康老师。听说,孩子上学的时候,那个康老师挺照顾她的,像妈妈一样,孩子也喜欢她,我相信就算是现在,孩子也愿意和她在一起。”赵雪梅这样说,“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其实我还瞒着她爸存了一笔钱,是孩子的名字……本来想着,有一天回去,把钱给她,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说完,她默默地垂下头,低声抽噎。   程宛说不出什么,只能是轻轻叹息。待得她情绪稳定了些,便又问她:“罗嘉豪呢,是不是也……”   “和他没关系,他不配做一个父亲。”赵雪梅态度冷漠。   对于他的话,程宛不敢苟同。想当年,罗嘉豪为了孩子,不言婚娶,一心一意照顾患病的女儿,尽管后来因为自私、挪用了女儿的医疗费,可正如熊大裕所言,他是仁至义尽、尽力了,没有人可以否定在这之前,他对女儿的付出。而眼前这个赵雪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出现在女儿的生命里,不管是否自愿,在一定程度上,她缺席了孩子的成长。   “赵雪梅,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你当初没走,罗小芳或许会活的更好……”   “那孩子的医疗费怎么办,总是要有一个人不顾一切地付出的。”   程宛沉默了,人生安得双全法,没有一个人的人生是完美的。人生在世,总会失去些什么。正如闫敏柔失去了妈妈、熊萍萍失去了希望、罗小芳失去了生命……设身处地,程宛想到了自己,自己失去了什么呢?或许是一个最公正的判决。可问题是,直到现在,官方给出的真相仍然是无人信服,没有人觉得自己那一枪是对的。   张家在得知赵雪梅是救命恩人的母亲,各个感恩戴德、热泪盈眶,有几个人差点给她跪下了。赵雪梅见到了那个张萌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流下了思念的泪水……   之后,程宛将赵雪梅送回了看守所,分别前,赵雪梅告诉程宛,熊萍萍和她说过,她在网上有一个微博,在这之前,她写了一篇文章,详细记录了所有事情的经过。她希望赵雪梅在她跳楼后,把这篇文章发出去,让天底下所有人知道真相。只可惜,赵雪梅文化水平有限,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万般无奈之下,她想到了直播……   从看守所出来,一眼可见马路对面的单坤,她忍住了心头的激动,平静的走到他面前,没有任何交流,程宛上了车。   “我爸妈都已经去了,刚才打电话来催了。”单坤的声音充满了欢快。   程宛没有理会,侧头看向窗外的风景。想着熊萍萍的那篇文章,终究是个淹没尘埃的普通人,那篇文章即便是发出来了,又有几个人会看到,有几个人会相信,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正如她当初在网上发的那篇文章,还没有传播出去,就被领导责令下架了。她有一种预感,熊萍萍的那篇文章怕是会有同样的境遇。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想试试。   两家人的聚会因为程宛拒绝离开一线不欢而散,在餐桌上,除了父亲,没有一个人是支持自己的,所有人都在责怪自己的自私,哪怕是一言不发的单坤,从他的眼睛里,程宛都读出了不满的情绪。不过她一点也不在乎,或许是经历了熊萍萍三个人的事情,让她对于男人产生了绝望和恐惧。虽然她清楚,单坤既不是闫家祥,也非熊大裕,可几十年以后,谁说得清。   她没有回家,懒得面对母亲的唠叨。聚会一结束,她打了个的,回了单位的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搜索着熊萍萍的微博。   赵雪梅文化水平不高,除了告诉她一个“无望tຊ的浮萍”的微博名,其他任何信息都没有透露给程宛。当然,她也不是故意的,按她的说法是不记得了。按照赵雪梅个人的文化程度,程宛觉得这是有可能的。于是也就只记下了那个微博名,到了网上漫无目的地搜寻。名字很文艺,也很消沉,但却符合熊萍萍个人的经历,失去的亲人、消失的自由,以及看不见希望的未来,所有的一切,都铸成了如此偏激的性格。   试想一下,如果当初康如锦没有染病,或者是染病后被熊大裕一家温柔相待,或许熊萍萍永远不会想过如此极端的复仇。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在网络上,微博名相同的人有很多,尤其是一些个文艺的标题,大多数不过是迷茫的年轻人无病呻吟,程宛曾经也有过,现在想想,既幼稚又可笑,可那是青春。   看多了无聊的感慨,程宛滑动的速度渐渐的快了起来。就在这时,一个长微博醒目的标题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只想让我爱的人活下去,可为什么人生却是那么的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