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贵女娇宠记 作者:镜鸾沉彩 文案: 东临侯的小女儿阿凝是个书呆子,小小年纪却一个不小心入了“阴险狡诈”的祈王殿下的眼。 他对她花样百出的手段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情意,他用无尽的温柔宠溺陪她走过风雨、伴她成长蜕变,同她一起岁月长安。 小剧场: 阿凝:“皇上,您是醋缸吧?” 某人:“既然知道,为何还去招惹那些野男人?” 阿凝:“……什么野男人?他还是个小孩子好不好?我只是无聊了才去逗他玩儿而已。” “既然无聊,为何不来逗我玩?”某日理万机帝威日盛的皇上大人如是道。 阿凝:“……” 看文指南: 1.沉彩惯例:身心1v1,双处;架空,勿考;男主必须深情强大,女主必须美绝人寰。 2.男主前期皇子,后期皇帝;会有小纠结,但始终是花式宠溺。 内容标签: 甜文 主角:荣宸,赵琰 ┃ 配角:赵玹,荣宓 ================== ☆、九霞山遇袭(一)   京郊的九霞山,以暮色夕阳之景闻名天下。其中前山多王公别苑,后山多僧庙尼庵。世人却不知,观赏晚霞景最好的地方非前山后山,而是蜿蜒向西的一处山峰,名唤挽月峰。   正值暮色四合,霞光流溢,挽月峰上传来泠泠琴声,如行云流水,令人沉醉。循声而去,却是一处名唤“东篱下”的小院。   一垣粉墙,数楹修舍,这里正是琴艺誉满天下的南山先生的隐居之所。外表清净素雅,里面纤尘不染,一应陈设也极是讲究,多为世间罕有的古董珍藏之物。且不说别的,就单说那透雕流云卷草团花纹楠木窗边所悬的那幅“桃源山水图”就是天下文人墨客竞相追逐的无价之宝,正是已作古三百多年的画坛泰斗吴永的真迹。   阿凝一身月白雪影素纱裙,白嫩鲜葱的玉指在琴弦上跳动,整个人都沉浸在琴声之中。身后立的两个丫头静静聆听着,俱为琴声所醉。   待琴声毕,锦珠才想起手上略显滚烫的茶壶来,忙把那雨过天青色浮雕映日荷花的汝窑茶壶放下,手指放到耳朵后面凉了凉。   “姑娘的琴艺愈发好了,瞧锦珠都听迷怔了!”身后的锦环笑道。   “可不是。”锦珠也赞道,“上回大姑娘都说,六姑娘您的琴进步可大呢。”   她们的主子,东临侯府六姑娘荣宸,小字阿凝,此刻却并未露出丝毫得意之色。因她心里清楚,自己这琴艺比起大姐姐来还是差了不少,也只这两个丫头听着觉得好罢了。这差的,并非技巧,也并非灵气,而是受限于手指的长度和力度。   看来十一岁的年纪,实在很难把琴弦发挥到极致。大姐姐的琴艺可是让南山先生也赞叹不已的。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个程度呢?   锦珠取出随身带着的白毫银针,小心翼翼泡好茶。阿凝捧了茶杯,轻抿一口茶水,细细品味着茗香。   “唔,这回茶泡得不错,就该拿捏到这个分寸。”她满意点头,又细品了一口。   阿凝在日常用具、茶水吃食上最是细致。这白毫银针是今年福建进贡入京的顶级茶叶,宫里赏下来后,除了老太太和侯爷的之外,其余都送到了她这里。这茶具也是千金难求的汝窑瓷器,胎薄如纸,光润如玉,据说一百件青瓷里也只一件能得到这样自然的雨过天青色。这套茶具是阿凝去年过生时大姐姐给送的,自那以后就再没离过她。不管在哪里落脚,阿凝都习惯用自己的茶具。   这样的好茶叶配这样的好茶具,只可惜到了这不懂茶性的几个丫头手里,如何都泡不出最顶级的味儿来。好在经过她的几次指点,这次总算是进益了。   阿凝知道,这也怪不得她们,她们能有这么些机灵劲儿,已经比别家丫头强许多倍了。只不过,因有大姐姐那个完美榜样在前,阿凝对自己的要求一向很严苛,自然对她身边的丫头也难免苛刻些。   她的嫡亲姐姐,东临侯府大小姐荣宓,可是才名满天下的绝世女子,被誉为上京城的“明珠”,当今皇上亲封她为安惠郡主。阿凝倒没想过成为大姐姐那样极端出色的,但怎么也不能太差吧。   好不容易听到主子的赞扬,锦珠二人也露出笑意。   喝过茶后净了手,阿凝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漫天霞光,齐黑的刘海下是一张略显稚嫩的小脸,粉嫩柔滑的,比春日第一朵桃花还要来得娇妍。   “什么时辰了?”阿凝问道。   “申时刚过。”   “今日大约等不到老师了,先回府吧。”   两年前,阿凝通过荣宓引荐,有幸拜了南山先生为师,两年间每月都有一日来此学琴。   大齐朝颇重诗文才艺,涌现出无数才艺卓绝的大师。这南山先生便是琴坛至尊,当今最负盛名的琴艺大师。   只这南山先生生性淡薄,喜好游历,有时候不能见到本人。   以往南山离开草庐时,总会留下字条给阿凝,这次却并未留条。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临行前,阿凝又让锦环拿了黄梨木雕花镜来,对着镜子整理一番。光滑的镜面上映出一张精致绝伦的小脸,粉绒娇嫩,玉雪可爱,虽然幼嫩稚弱,但已经能看出未来的倾世绝丽来。   阿凝的那只黄梨木雕花镜子也是从不离身的,时常会拿出来照一照。不知道的人,大约以为十一岁的小阿凝早慧,这样小就知道爱美打扮。但了解她的人就晓得,她这也是随了她那大姐姐的性子——习惯了随时整理仪容,以端庄合宜的仪态面见外人,这是一位教养良好的侯门贵女的坚持。   挽月峰峰形略险,马车只能停在半山腰。从小院到马车还有一小段石板路需徒步而行。阿凝领着锦珠锦环以及几个护卫,迎着晚间朝霞,徐徐下山。   初秋的密林泛着浅淡的寒意,阿凝忽然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淡幽香。   “好像有夕雾的香味。”阿凝停下脚步,粲然一笑,“锦珠,你去那边看看是不是有夕雾草。”   锦珠可没闻到什么味儿,但还是领着一个护卫去寻了。瞧着姑娘开心的模样,心道,姑娘素日一向沉稳懂事,十足十像了安惠郡主。可私下里偶尔也跟寻常十一岁小姑娘没两样的,好奇心重得很。比如一些个漂亮花儿草儿啊,总要想办法搬回家的。上回看到靖北王府的晚馥姑娘有一套自己设计命人打造的头饰,阿凝当时并没有丝毫羡慕的神情,可回到家就开始自己动手设计了。   阿凝在路边等了一会儿,锦珠回来时却并未带什么夕雾草来,说是没找见。   阿凝闭眼仔细辨别,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肯定就在附近。”   她看了看天色,料想回府还来得及。又望了望那脏乱的杂草丛生之处,还是忍住不喜,亲自动身去找。   难怪锦珠找不到了,原是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之下。阿凝的鼻子灵得很,循着味儿就找到了。只不过,似乎还有别的味儿……   “啊!”   一声惊呼,阿凝脸色发白,连连后退,脑子一阵晕眩,小小的身子就要跌倒在地。   锦珠连忙扶住她,朝锦环道:“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锦环领着几个护卫将那灌木丛翻开,只见一个月白缎面银丝暗绣流云纹锦袍的男子躺在那里,半边身子都遍布了鲜红的血迹,整个人像是一朵揉碎的花,红白相间,色泽刺目。   阿凝很怕尸体。这倒算不得什么毛病,任哪个十一岁小孩都是怕的吧。但是,阿凝还有一点晕血。   锦环胆子大些,躬身去仔细看了会儿,安抚道:“姑娘,别怕,他还没死呢。”后面竟然还加了一句惊叹,“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公子呢。”   锦珠简直想敲她一下。   低头看看伏在她身旁不敢抬头的阿凝,只见一张如雪如玉的小脸,一双眼睛湿漉漉水润润的,受惊的小鹿一般,别提多让人心疼了。   锦珠立刻怜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忽然也理解了为什么老太太和老爷他们从来拒绝不了六姑娘的要求了。   她不停安慰着:“姑娘别怕了,咱们立刻就离开这儿。”   锦珠朝锦环打手势,锦环却蹲在“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公子身边舍不得走。   “他受伤了,咱们不救他么?”   锦珠急道:“当然不救!咱们只有一辆马车,救了人放哪儿?总不能让咱们姑娘跟个陌生男子共处一辆马车吧?再说,他这一身行头,一看就是非富即贵,显贵之人的仇家自然也显贵,他的仇家可能还没走远,咱们现在带着姑娘,又没有人护着,可不能惹麻烦。”   这会儿阿凝渐渐缓过劲儿来,脸色回了一些血色,道:“锦珠说得对。咱们尽快下山,见到哥哥后,让哥哥带人上来救他就是。”   锦环仍有些依依不舍,“可是……”   阿凝见她这样,好奇心又开始作祟,这得有多俊啊,把她家锦环迷得这样。这会儿阿凝离锦环也不过几步远,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往那儿瞧了一眼。   一身月白云纹锦缎袍并同色底子绣江崖海水纹缂丝靴子,散在胸前的墨色长发光滑流瀑一般,仰躺的面容虽然苍白,犹能辨出精致绝伦的轮廓,肤色白皙,浓眉入鬓,睫羽掩下一片阴影。   那睫毛又长又密,阿凝看着着实吃了一惊,从未见过男子有这样漂亮的眼睫。   阿凝还没来得及移开视线,那双眼睛就缓慢地睁开了。   月洒寒江般清隽绝伦,明月清风般舒朗温煦,丝毫没有重伤在身的痛苦,倒更像是在闲庭信步中悠游看花。   男子也正打量着眼前这个漂亮小姑娘——如雪的肤色在夕阳下能看清细小的绒毛,稚弱又娇嫩,一双眼水灵灵润汪汪的,仿佛两汪水银养着黝黑的珍珠,此刻满是惊讶的灵动波光。嫣红娇俏的小嘴因为他的忽然醒来而诧异地微张,粉嘟嘟的像水蜜桃。   “他醒了!”阿凝惊唤道。锦珠她们也都看过来。   男子目光淡淡地看着阿凝,有几分悠远朦胧,但明显神志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宠哒哒的新故事,希望大家喜欢~~ ☆、九霞山遇袭(二)   阿凝就有些郁闷了。原本她只是好奇再看一眼而已,可从未想过救他的,现在却不得不救了。正如锦珠所说,此人非富即贵,如今瞧见了她们,若还把人撂下不管,他记不记仇姑且不提,阿凝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了。以己度人,若是昏迷的时候倒还好,清醒的时候一个人躺在树林子里,而且快要天黑了,该有多可怕。   十一岁的小阿凝不止怕血,也很怕黑。   打定了主意,她吩咐到,“既然醒了,就搀着他一起走吧!等下见到哥哥,让哥哥派人送他去医馆就是。”   锦珠也觉得可行,锦环便一脸开心地唤护卫过来扶他起身。   男子刚被搀扶起来,余光看到护卫有些污渍的手,幽沉的眸中闪过一丝嫌恶,轻巧又不容拒绝地推开了护卫上来搀扶的手。   阿凝回头时刚好捕捉到他那一眼冷漠疏离又仿佛高人一等的目光,心头一顿,就那么闲闲地瞧着他。   男子对她的目光若有所感,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这漂亮的仿佛精灵一般的姑娘双眸蕴笑,那笑有着不符合年纪的高贵端雅、隐隐含威,还有若有似无的……蔑视?   只那么一眼,阿凝已经回过头去不看他,仿佛多看一下都碍眼一样。男子很难得地愣了下,很快恢复疏冷安静。   其它几人没注意他们二人的目光,锦环见他避开护卫,只当他是不想麻烦别人,登时又添了几分好感,开口安慰道:“公子放心,我们这就把你送到医馆去。”   男子微微点头,彬彬有礼,声音略低醇,“多谢姑娘。”他脚步虽有些虚浮,但走得还算稳当。锦环便也放心了。   路程本就不长。一行人走到山腰处时,本该等在那里的荣府马车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面面相觑。   阿凝来挽月峰,哥哥荣寰总是负责接送的,有时候下山晚了,荣寰也会亲自寻上山去。阿凝年纪小,加之有老太太和安惠郡主的格外看重,府里自然照顾得紧些。   往常阿凝这个时辰下山,荣寰早就上山寻去了。今日不仅连个人影儿都没见着,马车也不见了。   日薄西山,四周山林寂静,簌簌风声,带着暮色的寒凉,凭空让人绷紧了心弦。   此刻天边的太阳只剩下小半张脸,黑夜即将笼罩下来,四周异常宁谧,空气中骤然生出压抑和紧张来。   不知何时,四周已经悄无声息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俱是手执利剑,一步步朝阿凝一行人靠过来。   锦珠锦环都吓懵了,在内宅里伺候的丫头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不过她们还是机灵的,回过神来后立刻把阿凝护在身后。四个护卫也算训练有素,立刻站在锦珠锦环前面,全身戒备。   只是敌我实力仍然悬殊,这几乎是一场一眼就能看到结果的对决。   阿凝心里又惊又怕,但身子却立得笔直,小脸绷得紧紧的。她首先怀疑这群人是来找那受伤男子的,可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   哥哥不在,马车不见,显然这是有人知道她今日的行程,使了什么法子支开了能帮她的人。那么他们的目的,就应该是她了。   正想着,劲风夹面而来,其中一个黑衣人已经带先攻了过来!   利剑寒光闪烁,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   阿凝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巴望着能拖一刻是一刻。但很快对方就有多余的人手来攻击挡在阿凝身前的锦珠锦环。   荣府的几个护卫中,其中一个动作最为矫捷,使力挣开了两个黑衣人的纠缠,旋身回来举刀砍向试图劈开锦珠的黑衣人,黑衣人侧身险险避过,反手的剑支顺势刺向对方胸口,却在剑锋堪堪抵住心口时豁然移开两寸,只刺穿了右肩。   护卫一声呻/吟,手上的刀“哐啷”一声落地,黑衣人趁胜追击,运起全身内力,一脚狠狠踢在他胸口!护卫的身子飞出老远,落地后挣扎了一下,晕了过去。   很快,四个护卫都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锦珠转身对阿凝道:“姑娘快跑!我和锦环先顶着!”说着就使力把阿凝往后面推。   跑?怎么可能跑得掉!锦珠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黑衣人挡住了去路。   兔子被逼急了也能咬人。锦环红了眼睛,从地上拾起一把护卫用的刀,身子哆哆嗦嗦的,那刀好险没掉下来。她咬咬牙,眼睛瞪着对方,手里握紧了刀,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举起刀子,朝离她最近的黑衣人砍过去!   可黑衣人的动作不知比她快多少倍,只见他矮身避过刀锋,黑色的身影灵蛇一般逼近锦环,右手立成刀状,砍在她的后颈处!   锦环只觉得浑身一软,倒下地去。   锦珠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却还是以硬着头皮护着阿凝又退了几步,阿凝抬眼看向那为首的黑衣人,却见一双湛黑的眼,目光烁烁地盯着她,透着几分手到擒来的得意和傲慢。   双方缠斗至今,有一个人至始至终都在看热闹。或许也算不得看热闹,而是事不关己的漠视而已。一身白衣的挺秀男子正静静靠着旁边一棵绿意葱茏枝繁叶茂的七叶树,明明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能晕过去的模样,那挺拔的身姿却靠出一种异样的优雅风华来,翩翩朗月的气息,比九霞山的青山绿水还要舒朗清隽。他的手掌还抚在胸口出血的伤处,大约是伤口还在流血。那双眼,则若有似无地落在阿凝苍白紧绷的小脸上。   这小丫头倒很镇定。   仿佛有所觉察,阿凝忽然转身看向他,再次捕捉到他的目光——淡然,疏冷。   阿凝一愣,忽然提着裙子跑过去。麂皮小靴子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她立在那白衣男子跟前,扬起粉嫩的小脸,甜甜软软道:“哥哥!救我!”   若说阿凝这孩子缘何这么讨人喜欢,脸蛋儿生得可爱娇嫩自然是一个原因,但还有泰半原因便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乌漆漆的眼珠子,外头仿佛包了一层盈盈的泪,泪水将落未落,娇唇紧抿,带着丝丝的委屈和倔强,只让人心瞬间软成一滩水。   这丫头声嗓生来娇甜软糯,若是刻意为之,便更是让人心酥心怜,配着这张玉雪可爱的脸,真让人不知怎么爱怎么疼才好。   落下万千星光的眸子执着地看着他,这一刻,他仿佛是她最信任最可靠的人。虽然这种信任十分可笑,毕竟他们才刚刚见面,可这丫头给他的眼神满满都是这个意思。   锦珠只觉得她家主子平时挺机灵一孩子,莫不是吓傻了,那男子重伤在身,如何能救得了阿凝?   她见一黑衣人身形一闪,还没来得及飞扑过去挡在阿凝跟前,就被另一人撂倒在地,还愈挣扎起身时,那黑衣人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将她一下子敲晕了过去。   此刻,太阳已经落下,清风拂过山林草木,微微摇晃的梢头处,挂了一轮初升的月,泛着初秋的冷廖。阿凝紧紧抿着唇,看向黑衣人。   “荣六姑娘,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黑衣人开口道。   阿凝早就看出来了,这群人并不伤及性命,目的只为了抓她走而已。可是这种“请”的方式,想也知道抓她去没什么好事。   她伸手拽紧了那方月白锦缎的衣袖,手指能感觉到袖口处精致的双线云纹刺绣,丝丝缕缕,缠缠绕绕。   “我不去。”她轻轻说着,带点儿稚嫩/女孩儿独有的粘粘糯糯,仿佛毫不惊慌。就连黑衣人都吃惊于她如此的镇定。   阿凝转身又看背靠着树的男子,轻声又唤了一句:“哥哥!”   漂亮的孩子实在不可避免的有些招人疼的优势,而荣家阿凝无疑是极擅长利用这一优势的。说起来,自小教导她的荣宓可没教过她这些——大约是她天生的?   男子颀长的身影仿佛钉在那树边一般,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被当成救命稻草的觉悟。眸光带了几分玩味儿看了阿凝一眼,半晌,移开目光,眸子微微闭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啪嗒啪嗒”的轻响。   阿凝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下掉,就像洪水决了堤,再也止不住了。攥着男子衣袖的小手愈发攥紧,五根细嫩的手指泛出几分青白。   毕竟还是个孩子,再怎么镇定也不过是勉力绷出来的。这会儿终于憋不出,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月色静悄悄的,只有她细弱的抽泣声。黑衣人也面面相觑,大约是觉得自己一大群男人兴师动众来捉人家一个软嫩的小丫头,都不知该如何动手了。   男子睁开眼时,只看月色下一张被泪水洗过的小脸,愈发白皙清透,那双大眼睛一边流泪还一边切切地看着他。   “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嗓音带着沙哑和哭意。   如今阿凝身边的人都倒下了,只剩下她自己。   锦珠锦环或许没注意,但是阿凝却看得清楚。方才黑衣人与护卫打斗时,有一个黑衣人是攻向了这白衣男子的,两人动作敏捷而迅速,阿凝看不清楚内情,可她没错过那黑衣人被打退时眼中的震惊。后来,这些黑衣人便再不管他了。   大姐姐告诉过她,很多时候,对方眼神里流露出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阿凝一直是这样做的。此刻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小女孩儿哭得实在可怜,就是铁打的心也要软了。男子终于缓缓站起身,将那截被阿凝攥住的衣袖不容拒绝地拉了出来。   上好的锦缎衣料子,如今皱巴巴的。上面濡湿的一片,大约是落下的泪渍。   四周的树木忽然飒飒作响,他抬眼看向对面十几个对手,前一瞬间还脆弱苍白站立不稳的模样,此刻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这。。。写的是武侠吧? 阿喵,只有这段武侠哈= = ☆、九霞山遇袭(三)   胸口大片的血迹仍在,身形却已肃杀冷毅,俊秀精致的眉宇里再也不见苍白,而是坚毅森然,透着某种说不出的耀目光辉,让人移不开眼。   像一颗尽敛光华的绝世宝石,即将迸发出绮丽璀璨的颜彩。   月色下的山林愈发寂寥,可那群黑衣人却明显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凌厉杀意,强势、汹涌,让人途生肝胆欲裂的恐惧!   “你……”要多管闲事?为首黑衣人的话还没问完就震惊得消音了,也再来不及问。男子出手如闪电,就近夺下一个黑衣人的佩剑,那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自己的脖子,耳边是分明的断骨脆响,他的瞳孔骤然扩张,倒地身亡!   黑衣人大惊失色!   可怜阿凝站的方向看不见那死去人的脸,她还以为这人只是晕过去了,这会子感激又崇拜地看向男子,一直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自己这步棋总算走对了。还是大姐姐的箴言,自负高贵的人通常吃软不吃硬。   为首黑衣人眸中亦划过冷厉的光,用手势欲招呼其余手下聚集起来。   只可惜,对方没给他们任何挣扎的机会。   “闭上眼睛。”   男子并未回头,只清清淡淡的一句话。阿凝反应也快,虽不知为何,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他轻身一跃,身形轻灵飘逸,优雅若蝶,手中剑支划出完美的弧度,剑锋在月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剑刃入骨的声音此起彼伏,下一瞬,白色身影稳稳落地。   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四周一片死寂。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身体倒地的声音。   十七个黑衣人,十七次声响,俱是一剑封喉。那为首黑衣人双眼大睁,满是不可置信。   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   男子将染了血的剑随手一丢,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白色的衣角,墨黑的长发,在夜风中翩飞着,纤尘不染。   仿佛这满地的死尸跟他根本毫无关系。   阿凝连一丝□□都没听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睁开眼,只见脚下躺了一地的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可脚下一动,却发现雪青色的小靴子底下,有异样的深色。   那是被鲜血溅洒过的地面。   阿凝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歪到了旁边一棵树上。   心头砰砰直跳,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正见那白衣男子转身就要走。他的背影同他那张脸一般,瞧着淡雅如菊,清隽如竹,步子似乎不快,却透着某种不容忤逆的气势。   阿凝忍着喉中汹涌的呕吐感和脑中的晕眩,立刻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哥哥!别走!”   黑衣人死了,这丫头的脸色却更苍白了,小身子筛糠似的抖着。   尽管出手时尽量避免鲜血横流的场面,但还是有血溅下来。   可是他实在没时间陪这个怕血又爱哭的小姑娘。   阿凝见他不为所动,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后头的衣角拉着,嘴上动了动,“我……我害怕……”   此刻已是黑夜,她身处在树林之中,脚下还有许多不知死活的人躺着,她当然害怕。   荣府见阿凝迟迟不归,必然会派人来寻,找到她只是迟早的事。可是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阿凝只觉得浑身哆嗦。   可大姐姐也告诉过她,除了对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不能对别的任何人露出怯懦或者恐惧,因为这只会让自己难堪,让对方看轻自己,甚至找机会落井下石。   所以她这句话简直细若蚊蝇,男子根本没听清。   那五只软软的手指太过执拗,连续第三次被扒下来又锲而不舍地缠上去时,男子转身,仍是不容拒绝地将那备受摧残的衣角从阿凝手中拯救出来。拉出来后,还用手轻轻掸了掸,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得优雅又闲适,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人被逼迫到无计可施时,总是会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阿凝的手指保持着原有姿势微微蜷曲着,她实在怕极了他跑掉,低垂的眼看见他从容不迫的动作,闷声道:“你别走,我怕得很。”   男子一愣,低头瞧她乌黑的发顶,淡淡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你别走,我害怕!”脆而清亮的嗓子,口齿清晰。   男子倒是笑了一下,“方才不是还很会瞪人么?”   “……”阿凝知道他是说救他起身时她瞪了他一下。可是……作为一个大侠,未免太小气了吧?   但是……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嘴上一说罢了,若真介意那么一瞪,方才他就不会出手救他。   “我错了。”她低头道。   他又淡淡勾起了唇角,心道,这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好孩子。   阿凝见他仍不出声,以为他还是没被自己说动,心里忽然就浮起满满的委屈。她也不知道委屈在哪儿,只是金珠子忍不住就要掉下来。   男子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猝不及防的动作让阿凝想避开都来不及。   低垂的头被迫抬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仰望着他,可怜、委屈又带着几分不屈,泪光闪闪仿佛碎了一池星光的清透湖水。   男子的目光忽然触到那双水汪汪的漂亮眼睛,心窝子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挠了一下。   真是个小孩子。他想。   “人都死了还哭什么?”他淡淡说道,仿佛带了清淡的笑意。冰凉的大掌下滑,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心儿,感到一阵冰雪般的寒意。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快了。平时,从来只有阿凝嫌弃别人的份儿,她何时被别人嫌弃过?今日,她是一再示弱,完全走了一条装可怜博同情的路子,与她平时的行径背道而驰,本就已经很挫败了,结果对方还是个这么不好说话的。   男子有些无奈,开口安慰道,“别哭了。”   山林清寂,月色朦胧。他终是没有丢下她,但也只是负手静静立在原处,身形挺秀若竹。阿凝哭累了,心弦松缓的同时,脑子的晕眩如期而至。   她恍恍惚惚的就要倒下去……   不小心靠到一个温热的地方,立刻就被推回了原处。   耳边有略清冷的声音,“站稳了。”   阿凝勉力站直了身子,可鼻尖的血腥味那么浓重,虽然是黑夜,她也能想象脚下定然是一片嫣红,她身子发虚,脚底发软,好想躺下……可是又不能躺下……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终于堕入昏睡中。意识朦胧中,脸庞下意识朝一处温暖的地方蹭过去,然后停住不动……很舒服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和呼喊声。她心中一喜,定然是哥哥来找她了!   “哥哥……哥哥……阿凝在这儿……”   她嘴里小声呢喃着,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能睁开眼,眉心紧皱,最后终于不敌身体的极限,彻底坠入沉沉的黑暗中。   荣府的马车赶到此处时,见到满地的人,都大惊失色。为首的少年男子一身群青色暗绣凤鸟纹锦袍,头戴玉冠,眉目清俊,正是阿凝的哥哥荣寰。   他一路疾驰,这会儿额头上都是汗,却来不及擦。放眼一瞧,很快就看见一个月白雪影纱裙的女孩儿蜷缩在大树底下,一动不动。   “阿凝!”荣寰急得冲过去,待发现她温热而规律的呼吸声,悬起来的心才放下。   阿凝很快被抱进马车。荣寰把那些黑衣人的面纱一一挑开,又仔细辨认了他们所用的武器,没有任何关于黑衣人身份的线索。   “我们的人都只是轻伤。”   荣寰点点头,“把这里清理一下。所有人不论死活都带回府。”   荣府的人动作麻利,很快就打扫好了战场,就连地上的血迹都不见了。   荣府一行人刚离开,阿凝先时靠着的那棵高大的七叶树忽然颤动了一下,“唰”的一声,一个月白色的颀长身影从茂密枝叶处忽然飞出来,双足稳稳落地。   月白的衣袍不惹尘埃,伴着墨黑的长发,在夜色中愈显清寂。如兰如芝,卓然而立,若非他衣裳上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这倒更像一位独立尘世之外的翩翩佳公子。   四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玄色衣裳的佩刀侍卫,随之出现在他身后。悄无声息的,真如鬼魅一般。   “主子!”   男子并未回头,只接过其中一人递过来的雪白丝帕,轻轻擦了手,声音不疾不徐,“你们出来做什么?”   男子将丝帕往后随意一放,陆青山双手接过,又答道:“皇上的人快要搜到这里了,您看……”您要不要回原地方躺着?   他没敢说出口。这本是制定好的计划,可主子忽然被人“救”了,而且还出手和不相干的人大打出手,实在让人费解。   主子很少出手,他只要出手,便不会有任何人生还。这倒怪不得他残忍,为了自保,没有知道他真面目的人能活在这个世上。   当然,今日最让陆青山费解的是,主子竟然……竟然主动捏了另一个人的手!   这对于从不让人近身的他家主子来说,真是不可思议。   赵琰低头嫌恶地看了眼身上的血迹,“不用。今日大局已定,无需再做什么。”   说着,他三两下将身上的外袍扯了,随手丢给陆青山。里面又是一身雪白的衣袍,质地光滑,纺织细密,一看就是最上等的云州锦缎。   男子身形愈显清隽舒朗,如皎皎明月。他没再说什么,双足一点,倏然一跃,雪色融入暗夜之中,不见了踪影。   陆青山捧着染了血渍的衣袍,有些无语:您其实就是嫌那地方脏所以不愿意躺了吧…… ☆、东临侯府(一)   上京城,天子脚下,昌明隆盛,富贵繁华。城东长宁街尽头,有一座金玉满堂的公侯府邸,内中重重朱楼碧瓦,间有绿荫翠柳掩映,正是当今荣贵妃的娘家,东临侯府。   东临侯府历史已久,祖上出过开疆拓土的将军,也出过权倾一时的宰相,传到如今这一代东临侯荣成田的手里,却是个不温不火的模样。荣成田在国子监任了个闲职,日日只去国子监应个卯,余下的时间听琴读诗,品茶斗棋,好不优雅闲适。倒是其同母胞弟荣成辉,如今任正三品吏部尚书,前途不可限量。   说起这东临侯府,就不得不提如今已是靖北王世子妃的安惠郡主荣宓。五年前,荣宓在锦花台中以一曲“盛世烟雨”一舞动天下,成为上京城无数人的梦中女神,世人以“明珠”喻之,足见其人之容色秀丽,仪态万方。荣宓正是荣成田的嫡长女。其母姜氏,出自江南一代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姜家。荣宓手下还有一双弟妹,荣寰和荣宸,另有几个庶出弟弟,暂且不提。   吏部尚书荣成辉的夫人则是上京城颇有名望的簪缨之家詹府的姑娘。这詹氏端庄贤德,贞淑娴顺,在京中素有贤名。詹氏入荣府数十载只得三个姑娘,年长的两个已经出嫁,还剩第三女荣宛待字闺中。幸好她早年从姨娘处抱养了一个小子,自小养在身边,与亲生的也没有两样。   这日恰逢白露。荣府因了老太太家乡兴宁的习俗,年年白露之日都有喝银花白露酒的惯例。银花白露酒是海外来的方子,甘甜醇美,又延年益寿,制作之精细,堪称一绝。采用二十四节气日的二十四种草药各半钱,分别是春日的白薇根、铃兰叶、黄芫花,夏日的地榆根、泽兰叶,凤仙花,秋日的白芷根、松萝叶、青葙花和冬日的麻黄根、松针叶、野菊花,齐集后磨制成粉,用次年立春日的雨水做引,与酿好的白露米酒同存于罐中,以蜡密封,埋于十年以上的腊梅树下,待次年取出,加入银花五钱,再存至白露之日才可得。这日一早,大厨房的管事的就指挥着几个婆子将辛勤了三年才备好的宝贝掀了盖儿,趁着甜糯扑鼻的味儿,又加上好的蜂蜜、大枣、牛乳,文火反复熬煮数个时辰。待到了火候,用巴掌大的缠枝菊纹青花瓷碗盅盛了,盖上盖子,放在红木托盘上,趁热送去老太太院里。   秋日当空,澜心院里静悄悄的,院中一排苍翠青松传来阵阵蝉鸣。正屋门口两边各四只黄花梨镂雕玉兰牡丹花卉纹样的树围,种了一人来高的桂花树,沉绿沉绿的,枝桠间开了粉白小花。桂花树前,安安静静跪了一个半旧的檀色底子墨色团花上衣并棕色暗花裙子的女人。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兰儿推开门出来时,女人一把扑过去想要抱住她的腿,“让我见老太太一面!”   兰儿反应极快地避开她,回道:“老太太正忙着,姨娘有事儿以后再来吧!何苦跟老太太犟着呢!”   她也不再管她,只忙忙地穿过甬石小路,瞧着步子极快,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她从婆子手中接过那红木托盘,待那婆子离开后,却匆匆进了门,一眼都未瞧那女人。   屋里内外间隔了一层厚重的湖绿色帘子,兰儿却只停在外间。   外间还立着一个丫头,名唤紫燕的,正是东临侯府的侯夫人姜氏身边的大丫头。   紫燕看了眼那红枣米酒乳羹,细声道:“六姑娘还没醒呢,老太太大约是吃不下的。倒是可惜了这碗红枣米酒乳羹了。”   这两日寅少爷病着,老太太本就担心,如今六姑娘又出了事儿,两日都未醒,老太太只怕更忧心了。偏外头那管姨娘还要来添乱,真怪不得老太太这样好性儿的方才都发了火,硬是叫人把她拖出了门去。   大夫说了,六姑娘只是受了惊吓而已,却缘何到现在还不醒?这两日老太太心里不顺,都没好好用过饭,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兰儿朝里面瞧了眼,露出担忧的神情。   屋内,发色花白的荣府老太太一身墨绿色福寿团花纹上衣并同色江崖海水纹马面裙,端端正正坐在红木透雕螭龙捧寿纹罗汉榻上,看向下手的姜氏道:“可查出来了?”   那姜氏抹了抹泪,哽咽道:“原来前日里寰哥儿去九霞山接阿凝时,有一个自称是在澜心院当差的小伙计,骗寰哥儿说您忽然生了急病,阿凝已经当先从另一头下山抄近路回府去了,让寰哥儿也赶紧回府,他心里担忧老太太您,这才……上了当。回府后才晓得阿凝并未回来,可那小伙计却也不见了。”   荣老太太眼光一利,手中一串佛珠划过两粒,“就是翻地三尺,也得把那万恶的小子找出来!欺负我东临侯府无人么?咒我老婆子死也就罢了,还差点要了我阿凝的命!”   “正是这个理儿,可怜我阿凝到现在都没醒……她若是有个好歹,我……”说到爱女,姜氏又开始掉眼泪。   荣老太太见她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心中有些不喜,道:“行了行了,寰哥儿该还记得那人的模样,早些让侯爷派人去找出来,再顺藤摸瓜就是!咱们东临侯府还不曾怕过什么,哪能这么让人欺负?你也莫再哭了,留些力气照顾阿凝才是。”   正说着,外面忽然一阵嘈杂。   “怎么回事儿?”   外头的兰儿道:“老太太,衔思阁那边来人说六姑娘醒了!”   荣老太太和姜氏面上一喜,都立刻动身往衔思阁去。姜氏先还劝道:“娘您就在这儿歇着,晚些时候儿媳让阿凝过来给您请安就是。”结果荣老太太忙着拿了拐杖,被兰儿搀扶着直接出门去了。   姜氏也再顾不得其他,跟在了后头。   那跪在外头的管姨娘连喊了两句“老太太”,却没人理她。她一急,伸手就拽住了走在最后面的紫燕的裙角,“等等!”   紫燕甩了两下没甩开,还差点身子不稳摔了一跤,她眼瞧着夫人都走远了,心下急了,厉色道:“你拖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老太太!”   “紫燕姑娘,麻烦你跟老太太说一声我就是……讨要一百两银子,给寅少爷请大师来驱邪啊。很灵……很灵验的!”她拖着紫燕不放。   紫燕怒了,“有这个功夫在这里胡搅蛮缠,还不如去菩萨面前多拜拜保佑寅少爷早些好呢!”说着伸手把她扒下来。那姨娘跌坐到一边,鬓发都落了,又一咕噜爬起来。   紫燕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府里谁不知道,管姨娘喜欢赌钱,别说那么点月钱,就是金山银山也给她赌没。如今趁着寅少爷病着,她竟然编了个借口来向老太太要钱,真是疯了魔了。虽说寅少爷是管姨娘生的,但一直在二太太膝下养着,那可算得上是二房的嫡子,哪用得着这位姨娘来操心?   衔思阁中种了好些四时橘花,如今正值花期,清香扑鼻,重重叠叠的花瓣儿如白雪一般,堆在墨绿深翠的橘叶上。   阿凝将醒未醒之际,就闻到一阵淡雅清新的橘花香,缓缓睁开眼,果然是熟悉的天青色纱帐顶,顶上坠了一只拳头大小的镂雕紫檀木熏香球儿,上面点缀了几颗米粒儿大小的髓香珠。那熏球里的七色香正是她今年春日里亲手调制出来的。   “姑娘……姑娘醒了!”榻边守着的锦环差点喜极而泣,立刻起身跑出门,对外头值守的小丫头高声唤道:“姑娘醒了!赶紧去告诉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少爷他们!哦,去厨房做碗甘麦大枣粥来,另外备好姑娘爱吃的几样甜点,快些送上来!姑娘两日未进食,定然饿得紧了。”丫头领命而去,锦环又唤住她,“对了对了,还要派个人去靖北王府那边儿传个信儿!赶紧的,就说六姑娘醒了!”小丫头忙不迭点头,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阿凝只觉全身无力,动弹不得,“我睡了多久了?”   “整整两日了。”锦环道,“姑娘先别急着动,等下先进些东西再说。”   阿凝刚醒时总会有一阵迷迷瞪瞪的,她转头茫然看了会儿锦环,这才回想起是怎么回事儿,她仔细瞧了瞧锦环,见她并未有受伤的模样,又放眼在屋里寻了一圈。   “锦珠也没事呢,方才老爷派人过来传她去问话了。”锦环笑道。   “嗯。”阿凝淡淡应了,心里知道父亲是要彻查此事。   阿凝自然也是想要查清这次遇险的原委的。她自问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倒不知能有什么仇家对她这样煞费苦心。锦环嘴巴快得很,立刻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又道:“少爷回府后知道受了骗,便立刻折了回去,谁知半路上马车又坏了,耽误了些时辰,才回到九霞山。那会子咱们就已经遇袭了。对了,姑娘,最后那群黑衣人是怎么都死了的?”   阿凝想到夜色山林里那惊险又血腥的一幕幕,不禁皱了皱眉,小脸上又露出惊恐来。   然后是那个白衣男子。回想自己恬不知耻地求了他那许久,还自来熟地唤他“哥哥”,最后还抓着人家的衣角不放手,小脸上又热起来。   在阿凝看来,这可真是丢脸丢到家了。她年纪虽小,但因有荣宓珠玉在前,她除去对自己熟悉的人之外,平时行事都以高贵优雅、端庄大气为圭臬,不知不觉间便养成一身贵族门庭的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险境里她能对个陌生人屈尊降贵到这个份儿上,简直就是小女孩儿撒娇耍横的劲儿嘛。   她平时其实也喜欢撒娇,但只限于对自己亲近的长辈。大姐姐说过,不管何时何地,在外都须得保持侯府贵女的镇定雍容。   真是太丢脸了!   她觉得很无地自容,可锦环还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目光闪闪看着她,等着阿凝说说她是如何把一群黑衣人都消灭了的。   阿凝瞪她一眼,捞了被子往头上一罩。   知道她这又是“偶尔”的露出小孩子脾气了。锦环只得给她盖好被子,起身去外头看吃食来了没有。   锦环刚出门,就瞧见深绿中点缀着纷纷白雪的橘花林后头绕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儿,脸色苍白,脚步踉跄,匆匆往这边走。   这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肤色白皙胜雪,容色清秀雅致,身姿略显娇柔细弱,一身青白色打底白梅花刺绣镶边的褙子衬得脸色愈发病弱般的灰白来。   “五姑娘?”锦环诧异道。   荣宜已经疾步到锦环跟前,脚步有些乱,差点一步跌在锦环身上,“六妹妹……六妹妹可醒了?”   “是呢!”锦环笑着点头,又扶住荣宜担忧道,“五姑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不爽?”说着又瞧了眼跟着荣宜后头过来的小丫头秋萍道:“怎么不好生照顾你们姑娘?”   荣宜自知表现不妥,立刻稳了稳脚步,拿了帕子虚掩了唇边,轻轻一咳,道:“不怪她,是我非要赶来看六妹妹的。” ☆、东临侯府(二)   “眼下天转凉了,最易生病的,五姑娘可要小心些才是。”锦环一向心直口快,她此刻心情好,对这荣宜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才这般开口。但她也知道,若换做是四姑娘荣宛,她却是不会说这话的——四姑娘身边照顾的人最是贴心,哪里轮得着外人说什么。   “五姑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告诉我们姑娘。”锦环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荣宜却一把拉住她,锦环好奇道:“怎么了?”   荣宜嘴唇动了动,脸色犹豫,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片刻,又放开。   锦环颇有些莫名其妙,难怪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总说,荣五姑娘不愧是个庶出的,行事总有些畏畏缩缩,莫说比不过四姑娘,就连与年纪小的六姑娘也差得远了。   阿凝听说荣宜来看她了,也有些诧异。   “让她进来吧。”   荣宜知道自己又惹人讨嫌了,不禁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待锦环唤她进去时,她微微低头,勉力扯了一个笑容来,这才跨了进去。   “六妹妹!”她走过去立在榻边,“你昏睡了两日,可算醒了。”   锦环拿了把杌子来,请了荣宜坐下,又泡了一杯白毫银针来,捧到她手面前。   “劳姐姐担忧了。”   说起来,这荣宜素来孤僻冷淡,与阿凝并不熟络,姐妹俩平时除了同在书斋念书之外,旁的时候很少来往。今日倒来得这样积极,也是奇了。   这的确是荣宜几年来第一次来阿凝的房间,这一屋子的精致物件儿,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竟比荣宛的房间摆设还要好。是了,虽然大伯如今在朝中没什么权力,大伯母姜氏的性子素来软和柔弱,内宅理事之权是由姜氏和詹氏共同把持,可大伯毕竟是正正经经袭了侯爷位的东临侯,是整个东临侯府真正的主子,六妹妹是侯爷的嫡女,二房的女儿哪里能越过东临侯嫡亲的女儿去?   荣宜的心思转来转去,低头喝了茶,又惊叹于这茶叶当真极品,一时便未曾说话。阿凝初醒,还有些无力,也不愿意多说话。这俩人竟就这么安静下来。荣宜回过神来,寻思着说什么好的时候,外头就有小丫头的通报声,说是老太太和太太来了。   几个人进了屋,一时间,原本很大的空间显得拥挤起来。   老太太眼瞧着阿凝要起身,立刻唤道:“我的心肝儿啊你还折腾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好好躺着。生要我这老骨头操心死!”   锦环扶着阿凝靠在床头,她这才笑道:“阿凝给您认错儿还不行么?下回再不敢让祖母为我操心了!不过,祖母您可是大福星,您看您这一来,阿凝的身子立刻就爽利了呢!”   “你这丫头唷!就会逗我开心!哪里有这样好的灵丹妙药!”   荣老太太笑着坐到榻边,仔细瞧了瞧阿凝的脸色,见有些红润了,这才点了点头。   祖孙俩说了好些话,荣老太太知道阿凝现在需要多歇息,便拉了锦环千叮万嘱了好一阵后准备起身离开。待看见立在床脚处低头不语的荣宜,冷了声音道:“你妹妹这会子要歇息,你随我一起走吧。”   最后只留下姜氏和紫燕锦环二人。   阿凝看见姜氏红肿的眼,就知道这两日她这柔弱娘亲必然没少哭。老太太一走,姜氏就冲到榻边抱着阿凝心肝儿啊肺啊哭起来,最后倒是阿凝安抚其姜氏来。   锦环端了碗甘麦大枣粥并琥珀酥酪饼、如意桂花糕、蜜饯苹果、冰梅片儿雪花糖四样糕点来。粥是盛在冰雪莹润的团莲纹白瓷碗里,四样点心分放在一只四格儿的紫檀木百宝嵌八仙图海棠式攒盒中,色泽鲜艳,卖相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阿凝看了眼攒盒,立刻眼冒绿光,只可惜她这会儿未曾净手净面,只得由着姜氏喂她吃。   姜氏瞧了那攒盒,责备道:“怎的端了点心来?”阿凝刚醒,该多用点儿滋补的汤羹才是。   “娘,我就爱这些。”阿凝可怜巴巴道。   姜氏就受不得她这可怜相儿,伸手轻戳了下她的脑袋,“难怪方才老太太在时不敢端上来,也就是瞧着娘心软,才这样在娘面前任性!”   阿凝立刻笑得一脸狗腿。与祖母虽然亲,但多少还得绷着点儿端庄懂事的架子,可在娘亲和姐姐面前就不用了。她喜欢吃各色点心,姜氏便给衔思阁的厨房请了位擅长做点心的,据说还是从上京城飞景楼里重金挖过来的。   饶是如此,姜氏还是首先喂了她有安神之效的甘麦大枣粥,吃了大半盅,这才在阿凝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喂了她一小块如意桂花糕。   阿凝的吃相斯文优雅,加上年纪尚小,嫣红的小嘴小口小口的抿着,跟小猫儿一样乖巧安静。从姜氏的角度看过去,睫毛又长又密又翘,那双大眼睛璀璨水灵得连神仙都要嫉妒。   姜氏心里就这么咯噔一下。阿凝甚少出门,无冤无仇的,为何会遇到黑衣人掳截?她一直想不通,可现在忽然觉得——小姑娘长得这般相貌,贼人见了临时起意也不是不可能。   又想到如今阿凝才十一岁,若是日后再长开些……姜氏愈发担忧了。   阿凝哪里知道她的想法,一双漂亮的眼睛尽盯着吃的了。待姜氏又开始舀粥时,阿凝执着地瞧着攒盒,“还要。”   一旁的紫燕和锦环瞧她这馋猫样儿,不禁都笑起来。许是因刚历了一场险,这会子瞧着六姑娘,似乎比之前更爱撒娇了呢。   姜氏回了神,不赞同地瞪着她,可还是再喂了她一块糕。阿凝虽然喜欢吃,但也知道这会儿吃多了对身子无益,吃完一块后便也心满意足了。   后来,姜氏又不可避免地问道那日如何脱险的事情,阿凝只含糊着说是有路见不平的贵人救了她,未曾留名就走了。   姜氏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我儿脱险。那位侠士既然不愿意露面,咱们也没办法感谢他。来日得空时你和我去庙里给他求一求平安吧。”   阿凝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要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博可怜,他才不会救她。   姜氏离开后,阿凝舒舒服服地睡过去,待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了。   这次醒来,她只觉得深思清明,精神极好,立刻便爬起来掀开帐子,唤人准备洗浴之物。   锦环道:“六姑娘,如今入秋了,夜里凉得很,您这身子又才好,要不还是明日再洗吧?”   “不行。”阿凝闻了闻自己身上,又作势送到锦环面前,“两日都没洗浴,你闻闻,都有味儿了!”   锦环还真闻了一下,笑道:“奴婢只闻到茉莉花味儿,正是您用的干花软枕的味道。”顿了顿,又打趣儿道:“才两日您就受不得,六姑娘可知道,若是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可是一个月都不能沾水的呢!”   阿凝被她说的脸一红,“那不是还早么!”她才十一岁呢!   不过,大齐的女子一般十四五成婚,说起来,阿凝离生孩子也就差五六年了。   当然,阿凝如今还想不了那么远,还是坚持要洗浴,锦环拗不过她,又吩咐外面去准备碗祛风散寒的姜糖饮来。   阿凝的衔思阁里有一个小浴池,以白玉镶嵌而成,两只玉雕蟾吐水,四周围以隔热阻寒的特制毡子,热气弥漫,云环雾绕。这可是整个东临侯府独一份儿的,是通过靖北王府那边才请到的机关大师来指导建造而成的。当初安惠郡主倒也问过荣老太太要不要建一个,荣老太太只笑道自己不习惯用这个,只得便宜阿凝一个人了。   这会儿澄澈莹亮的浴池上,飘满了嫣红欲滴的玫瑰花儿瓣儿,锦环试了试水,又从旁边的矮柜里取出一瓶百花香露来,滴了两滴在水里。   阿凝自己除了衣衫,沉入浴池中,池水没到下巴处,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还是府里舒坦,还安全。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姑娘说的是,今日老太太也说了,南山先生那儿的课业暂且停了,姑娘就在府里好好养着才是正经。”锦环在一边给她擦拭,一边说着。   “对了,您睡着的时候,少爷还有四姑娘都来看了姑娘一回,见姑娘睡了便说明日再过来。”   阿凝点头表示知道,犹自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锦环正一下下擦着她的后肩,又用了适当的力道按了几下穴位,登时一阵舒坦,又不满足道:“还有这边,这边也按按。”   锦环依言照做。眼前水汽弥漫,墨黑的长发丝滑如锻,披散在一边,衬得女孩儿的肩背愈发细腻如瓷,洁白胜雪,此刻又泛着淡淡的艳粉色,仿佛沾了春水的桃花瓣,幼嫩可人。   锦环瞧着都不禁心中赞叹。阿凝的这个小名儿,是当初姜氏给取的,当初姜氏生下她后,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脸惊叹,原来这娃娃一身肌肤如同凝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莹润柔滑,一丝瑕疵也无,名副其实的玉瓷娃娃。姜氏瞧着,便给她取了阿凝这个小名儿。   如凝如脂,果真名副其实。 作者有话要说:  = = =(⊙v⊙)= 改了下标题而已,,不要在意= = ☆、东临侯府(三)   阿凝拍打着水花玩儿,又捞了一把花瓣儿放到鼻尖,香气四溢,神清气爽。洗浴之后,锦环捧了件崭新的崔州棉淡粉色小衣来。崔州棉号称是世间最柔软的布料,因原产自崔州而得名,纺织之法复杂精妙,概不外传,可谓寸布寸金。阿凝夏季的寝衣是轻容纱丝绸料子,但其他三季的都是崔州棉所制。   阿凝瞧了眼那小衣领口处有一串小小的白梅花刺绣,忽然就想到今日荣宜的衣裳上似乎也是这种刺绣。   见阿凝看那刺绣,锦环也看了过去,皱眉道:“这府里的绣娘怎么这样大意?合着就只会绣这一种花了!”说着便去换了一件半旧的水绿色小衣来。   “倒是可惜了那崔州棉。”阿凝说着,心里却再不想穿那衣裳的。不是她对荣宜有什么意见,而是……跟别人穿一样花色的衣裳,着实有些膈应。   看来,这府里的人是瞧着娘亲性子软和,二房的那位威严,便愈发不把大房当回事儿了。阿凝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东临侯府的内宅本该由姜氏掌管,可姜氏出自江南,性子又软又善,栽了几次跟头后,老太太便让二房的詹氏帮着一起管。那詹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上京贵妇圈里颇负贤名,开始掌权后样样事情都处理得极好,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下人们对她又敬又畏,这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相比之下,姜氏就差得远了,府里的开支花销之类,也愈发为二房所辖制。   安惠郡主在时,多少还帮着姜氏拿回了一些,可自从安惠郡主出嫁后,大房便愈发不行了,就连阿凝的衣裳都如此糊弄,实在过分。   她那双爹娘,疼倒是极疼她的,可是爹爹生性淡泊,不欲在名利场里打滚,母亲呢,有那位婶婶在,阿凝觉得,就算是拿回来了姜氏也未必握得稳。   记得大姐姐曾经说过,只要握住府里最重要的一两项就行,旁的就让二房管去。阿凝觉得,这制衣一项还是管在自己手里的好。   阿凝喝过姜糖饮后,仍是了无睡意,便命锦环取了那看了大半的《申鉴》来,坐在灯下看着。   阿凝从小勤学不缀,才十一岁年纪就已经算得上博览群书了。这也是受的荣宓的影响。荣宓就是顶尖儿的才女,诗词极好的。   锦珠实在不知道这种治国谋略的书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凝要去考状元呢。但阿凝看得极投入,锦珠来催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睡去。   翌日,阿凝还未起身时,荣宛就来了衔思阁。   这一个两个的,也真是积极。不过荣宛的积极,阿凝倒丝毫不觉得奇怪,她若哪一日不积极,才是奇怪了。   荣宛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待阿凝穿戴整齐之后才莲步款款地进了屋。   “六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一身五彩线绣蝶恋花镶边藕合色暗花对襟襦裙,腰间有湖蓝色撒花的束腰,垂着同色宫绦。头上梳着十字髻,上面星星点点缀了莹润发亮的雪白珍珠,真比夜色里的繁星还要亮眼。额间有小巧的芙蓉花形粉色花钿,衬得整张脸柔美娇妍,容色逼人。衣裳的配色淡雅柔和,妆容亦是粉色芙蓉般清新舒雅,再加上女子姿态典雅,笑容宜人,整个人便如珠玉一般,让人赞叹。   不得不说,十一岁的阿凝还略显幼嫩时,她这位气质出众又擅于打扮的四姐姐已经是一位刚绽放出娇艳花蕊的美人儿。   之前听哥哥说,上京城的纨绔们闲来无聊,斗鸡走狗之余,给京中如今云英未嫁的贵女们排了个榜,荣四姑娘可是荣登榜眼。阿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只觉得荣宛长得实在不算绝色,比起已经出嫁的大姐姐荣宓差得远了。   显然,这多少也是带了偏见的看法。在小阿凝心里,荣宓是什么都顶顶好的。她深刻地给咱们诠释了什么叫个人崇拜。   再者,那“上京美人榜”,除去容貌外,还得看名气一项。荣宛跟她母亲一样擅于结交,在上京城已小有名气。而如阿凝这般年纪小些的,未曾出入太多贵女们聚集的场合,未曾在才艺上显山露水的,自然排不上号。   荣宛上来拉阿凝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心里就一惊。   这妹妹的容貌……真是得尽了老天爷的恩宠。眸光清亮,肤色如雪,娇嫩的脸蛋儿如春雨沾染的嫣粉杏花儿,一把能掐出水儿来。   “方才听锦环说你今日就要去澜心院请安,我还想着必要劝你再躺一日才好出门。如今瞧着,这气色倒不错,该是大好了呢。”   阿凝躺了两日了,今日气色好,穿着也极亮眼。身上是簇新的石榴红撒花襦裙,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各自缠有丝绸缎带,扎了精巧的蝴蝶结,垂了些七彩流苏在两边。小脸粉嫩精致,大眼灵气非凡,虽然并未上妆,这张脸也是雪肤墨眉,唇红齿白的,漂亮得让人不知怎么爱才好。   荣宛不动声色地掩下忽然生出的一丝不愉快,继续拉着阿凝嘘寒问暖,再温柔可亲没有了。最后,荣宛又提议两人一起去澜心院给老太太请安。   阿凝始终淡淡的,她既然要扮姐妹情深,便也由着她去。粉嫩的小脸笑得得体漂亮,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对来,但锦珠却知道,只是阿凝惯常应付别人的笑容。   对这位四姐姐,阿凝只要想起两年前那一件事,便再也生不出亲近之心了。   那日正值暮春,姐妹几个去晴雨湖边放风筝,阿凝坐在湖边歇息时座下石板忽然松动,她一头就要栽进湖里去,是荣宛反应快,拼命把她拉住,直到丫头下人们赶过来。为此,荣宛的右手整整一个月都捏不得碗筷,直到荣府请来了在筋骨方面造诣极深的一位老郎中,才慢慢好转过来。   姜氏和阿凝都十分感激,阿凝把不久前安惠郡主送给她的一套翡翠玉兔玩偶给了荣宛。那套玩偶可是大齐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雕刻大师张九轩的作品,而张九轩如今存世的作品只有八件,其中三件还都在大齐皇宫里供着。   后来还是安惠郡主暗地里派人查了下,竟然查出那日阿凝所坐的石板是事先被人动过手脚的,而动手脚的人,就是荣宛的抱悦轩里的一个小厮。   阿凝那会儿才想起来,当日荣宛来她屋里看到那套翡翠玉兔时,来回夸赞了好几回,偏阿凝是个轴的,没听出对方想要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宝物,阿凝就算知道她想要,也不会送她的。   姜氏知道此事后原想捅到老太太那里去,但安惠郡主却认为不妥,只让阿凝日后莫如此粗心大意,当时见阿凝不开心,她又笑着劝道:“她的伤是真的,为了那套玩意儿也算煞费苦心,可见其意志坚韧,求物心切。咱们阿凝可是玉雪可爱的娇娇女,不必学她那般。”   后来姜氏寻了个由头把那小厮狠狠打了一顿,又赶出了荣府。此事便过去了。   但阿凝却再与荣宛亲近不起来。   姐妹二人相携而行,路上荣宛也总能找到各种合宜话题说笑。快到澜心院时,正看见管姨娘从另一条路刚离开的背影。   “妹妹不用理会她。”荣宛见阿凝看着管姨娘的背影有些愣神,皱了皱眉,又笑着提醒道:“她惯会闹腾的。”   二人自进了澜心院。屋里,姜氏、詹氏都在。二人年轻时都是美人儿,如今尽管年过三十却都风韵犹存,一左一右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宛如一对耀眼的姊妹花,还一个赛一个的贤惠。当然,在阿凝看来,她母亲是真贤惠,而詹氏么,只是为了手里的理家之权才刻意讨好老太太。这不过是阿凝的偏见罢了。   就好比在荣宛看来,她母亲才是真贤惠,为了荣府操碎了心,结果只落得一个贪恋权势的批判来。反而是姜氏,没那个本事和才能,却还要霸着理家之权。   姐妹二人自进了屋,众人的目光就多多少少被漂亮瓷娃娃般的阿凝吸引过去。直到荣宛脆声请安了,大家才渐渐回过神来。   老太太拉着阿凝的手嘘寒问暖。荣宛则笑吟吟立在老太太一旁,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虽然未曾得老太太的特意亲近,倒也显得落落大方。   詹氏笑着说要将藏了好些年的老人参给衔思阁送去,阿凝推辞了几次,让她将东西留着给病着的寅哥哥,詹氏说早已经给寅少爷留了。阿凝见推辞不过,只得谢着应下了。   老太太问起二房里寅哥儿的病情,詹氏朝老太太笑道:“这两日好了不少了。李太医说了,照着这方子吃个十来日,这咳疾就能好了。”   老太太笑道:“果然还是宫里的太医医术更好些。”   说完又嘱咐了詹氏几句,忽而想起方离开不久的管姨娘来,皱了眉道:“以后不许她去看寅哥儿,没的把那孩子教坏了。”   詹氏应了是。很快,众人便又把话题移了开去。   午间时,荣老太太留了三个孙女儿在澜心院用饭。饭后,荣宜当先离开,荣宛则跟着阿凝一起。   二人走出澜心院,荣宛笑着开口道:“这几日因你身子还没好全,咱们都不用去书斋,也怪无聊的。要不一起去藕花亭下棋吧!”   阿凝推辞道:“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棋艺?下棋须得棋逢对手才有意思,跟姐姐这样的高手,我可不去。”   荣宛原是想和她多亲近,但想到先前几次下棋,每次阿凝都是很快落败,便道:“既然如此,妹妹便去我的抱悦轩坐坐?前儿我在姚府得了副好帖子,你过来一起看看吧。”   阿凝笑笑,“方才我父亲派人来说,让我给祖母请了安后便去他书房一趟。这会儿我可得走了。字帖只能下回再看了。”她心里却好奇,这荣宛怎么对姐妹情深的戏码这样执着,你看荣宜就很好,虽然有些畏缩,但好在不虚伪。   最后荣宛只能作罢。阿凝正欲回衔思阁,不想果真有丰岚院的人来唤她,说是侯爷找她。 ☆、东临侯府(四)   东临侯本人对诗词六艺都颇有造诣,又喜欢附庸风雅,丰岚院的一应陈设都颇有儒雅文秀之风。阿凝踏进丰岚院的书房,就看见对面紫檀木嵌大理石桌案上,磊着各色名人法帖,旁边有一套青花瓷笔筒、笔洗、砚台并镇纸,书案后的墙上是一副巨大的《峰下醉吟图》,意境悠远,简淡率直。   “爹爹!”   东临侯荣成田正低头写字,头也未抬,“身子大好了?”   “早就好了。爹爹也不来看阿凝。”阿凝作势嘟了嘴,走到桌案前,伸手盖在了东临侯写了一半的行书上。   一身儒雅的中年男子不自觉露出笑意,搁下了笔,伸手刮了下女儿的俏鼻,“嘴都能挂油瓶了!”   他起身走到南窗小塌前,上面是木质棋盘,白黑二子散立各处,却是一盘未尽的残局。“来,先跟爹爹杀一盘如何?这是前几日我刚下出来的残局,看你能不能破了。”   阿凝看那棋盘,小脸立刻兴味盎然。父女俩相对而坐,执棋对阵,倒把什么事儿都给忘了。   这就是东临侯和他嫡亲女儿的相处模式。荣宓和阿凝都是东临侯从小训练出来的下棋好手,倒是荣寰,因男子要外出书院去念书,并没有这样的“遭遇”。   索性,阿凝早就习惯了。她好奇心强,每每遇到有意思的东西总要研究一番,这些错综复杂又暗藏杀机的棋局,正好对了她的胃口。   时间过得很快,待姜氏来敲门时,荣成田一字之差输给了自己的小女儿。他不仅没觉得惭愧,反而与有荣焉,哈哈大笑道:“我家阿凝越来越厉害了!”   姜氏进门来,送了父女二人各自一碗白果竹荪汤,拿了帕子给阿凝擦了擦额角的汗,朝丈夫嗔怪道:“哪有你这样做爹爹的?阿凝病才刚好,让她费这样的神儿做什么?”   一直沉浸在棋局里的荣成田仿佛这才想起来阿凝是大病初愈,遂笑道:“是我的疏忽。夫人说的极是。”   姜氏要去伺候老太太用晚饭,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她走后,荣成田才问起阿凝前日夜里出事的细节来。   阿凝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便按照先前设想的答了,只说是忽然来了个武艺极好的大侠,出手帮了她,她看见血便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因那时天色很暗,她又受惊,如今也记不得那大侠的面容。   阿凝并未说是那白衣男子出手救她。她仔细想过,那白衣男子深不可测,故作重伤,必有内情。总之,那是个绝对危险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他既然在荣府的人赶到前走了,必然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更不想要荣府的报酬。若是强行去寻,或许适得其反。再说,他只是在自己的可怜祈求下出手相帮而已,此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不会有什么牵扯。   荣成田思忖了一会儿,心里想着,那些死去的黑衣人都是被雇来抓阿凝的,这两日他派人仔细查探过,却完全查不到对方到底是谁,是何目的,实在让人担忧。不过那个假扮老太太院里人的小伙计倒是找到了,是荣寰亲自找到的,正是后街上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名叫张五。阿凝那日遇袭后,张五就找借口离开了上京,现下荣寰已经去抓了。   希望能在他那里得到些线索。   荣成田隐了这些心思,抬眼笑道:“阿凝莫担心,爹爹很快就会把那胆敢抓你的人揪出来的。”   阿凝点了点头。虽然看出爹爹的担忧,但也不戳破。只心头暗想:看来这件事比较棘手了。   “不是说,你们原本还救了一个人吗?”荣成田又道。   “哦,他原本受伤就重的很,黑衣人也并未再伤他。后来却不见了,大约是那位大侠走的时候,顺便将他救走了吧。”   荣成田点点头,丝毫不怀疑阿凝的话。   阿凝又问起今日怎么不见荣寰。荣成田道:“那小子竟然连妹妹都护不住,还要他何用?待把这次的事情查清了,爹爹就把他发配到别院反省去。”   父女俩说完这些后,荣成田又唤了丰岚院的管事来,让他将两日寻来的几个丫头带了进来。   “这次你出事,爹爹也有责任。早就该在你身边留个武艺好的丫头,锦珠锦环虽然跟你亲厚,但要是遇到能打的,根本不顶用。这几个是我托了人寻来的,爹爹找人试过了,她们身上功夫都很不错,你挑一个顺眼的,此后就跟着你吧。”   未雨绸缪,当然再好不过。阿凝起身在四个丫头跟前转一圈,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机灵,相貌也最好的,并赐名锦珮。   领着新丫头回到衔思阁时,阿凝正想着什么,冷不防锦环忽然出现在眼前,笑呵呵道:“姑娘,宁二公子来了!”   阿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丫头了——每每看到俊俏公子就傻乐呵的德行,真是……她房里为何会有这样的丫头的?   锦环见阿凝皱眉,不由得又吐吐舌头,低了头不说话了。   靖北王府二公子宁知墨,是锦环所认识的公子中容貌最出众的之一了。这个“最出众”的行列也不过寥寥三人而已,另外两人是靖北王世子以及她见过的唯一一位皇子,平王赵玹。这两位么,一位是荣府的大姑爷,另一位是天潢贵胄,比起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的宁知墨来说太遥远了些,这也变相的让宁知墨在锦环心里的地位变高了点。   忽然,又有另外一张脸浮现在锦环的脑海中。白皙如玉,精美绝伦的一张脸,正是那日在九霞山上见过一面的男子。唔……这个漂亮得不真实的人,这张完美的脸,对于锦环来说,都更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所以不在俊俏公子的讨论范围之列。   阿凝匆匆走到衔思阁,就见到四时橘花旁的石桌上,坐着一个青莲色梅兰竹菊四君子团花暗纹锦袍的少年男子,约莫十五六,干净清俊的模样。他看到阿凝,笑着站起身。   “宸儿妹妹!”   “墨哥哥!”阿凝笑着走过去,“你怎么忽然来了?”说着又往宁知墨身边瞧了瞧,失望道:“我姐姐怎么不来?”   “大哥和大嫂这两日有事要忙,最近大约都不能来看妹妹,所以才让我先来瞧瞧你。”他仔细看了阿凝,关切道:“听说你在九霞山遇袭了?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阿凝少不得又简略说了一遍经过,略去了许多细节。宁知墨点点头,“我也会让大哥帮你查一查的。宸儿你最近都不能出门了吧?我多来看看你,给你解闷好不好?”   阿凝笑道:“多谢墨哥哥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只要有几本书一张琴,便是让我待在衔思阁一整年,我也是坐得住的。”   宁知墨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兜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翠绿色荷包来,绣着一丛幽紫的兰花,下面还有金黄色的丝络。   “这里面是晚馥自小贴身带的护身符,她听说你昏了两日未醒,倒比我还急,把这护身符解了下来,让我送给你。她说这是经高僧开过光的,最是灵验,嘱咐你切要带着。”   他口中的晚馥,是当今太子太傅秦海晏之女秦晚馥。因其母早丧,家中人丁单薄,秦大人从小便把她送到外祖家也就是靖北王府里养着。因为荣宓的关系,阿凝去过靖北王府几次,跟秦晚馥逐渐相识,又极其投缘,便成了闺中密友。   阿凝在秦晚馥身上见过这个荷包,这是她母亲去世前给她求的,秦晚馥一直佩戴在身上。阿凝双手接过,觉得沉甸甸的,“她自己前几日不是还病了么,倒还来操心我。这样贵重的东西……”   “她既然给了你,你就先好好收着吧!也算我不虚此行了。”宁知墨顿了顿,又道:“我晓得你想念你姐姐,我回府后就跟我大哥说,让大嫂早些回来看你。”   阿凝一脸感激地看他。   宁知墨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   阿凝握着那还热乎乎的荷包,忽然灵机一动,“墨哥哥,你且等等,我也有东西带给晚馥。”   她起身匆匆去了书房,拿了泛着花香的粉色纸笺,写了一封信,郑重装在信封里,送给了宁知墨。   “这是给晚馥的信,你替我带给她。”   宁知墨笑道:“我倒成给你们俩跑腿儿的了。”   眼见着天色已黑,宁知墨便告辞离开。阿凝吩咐锦珠带着锦珮早日熟悉衔思阁的一切,自己跑去舒适无比的浴池享受了一番,又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写了几张字,才上榻睡去。   第二日,阿凝一大早起身在衔思阁的后院里看诗词,眼前一池飘萍绿水,四周浓桂飘香,橘花片片如白雪。阿凝喜欢在这样清幽雅致的地方品读鉴赏古人词句,唇齿仿佛也含了香。看到一半歇眼时,望见昨日新领来的锦珮也伺候在旁,见其一身湖绿色小朵印花的衣裙,发髻上只插了两只碧翠的珠花簪子,却如刚吐露的新荷般有种素净淡雅之美。   阿凝有些佩服自己挑丫头的眼光。随手放开了书,让锦珮在此耍了一会儿剑,果然身手很好,阿凝看得津津有味,好奇心又开始作祟,只觉得若是自己也会些功夫就好了。   不过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大齐朝颇重文儒之风,就连世家公子都鲜少学武的,何况阿凝一个姑娘?脑中忽然又想起那日,白衣男子那一剑封喉的利落身手,阿凝又觉得阵阵发寒。舞刀弄枪什么的,实在很可怕,还是不学为好。   锦珮这丫头瞧着就有一股子机灵劲儿,普通人家不会选这样相貌的做丫头,怕她不安分。阿凝却偏喜欢这样的,她觉得,如果连丫头都管不住那是主子没有能耐,怎么能反来责怪丫头太有能耐了呢?   院中橘花随着剑风的力道稀稀落落,小雪一般洒在众人头上、身上。荣宛进院子时正见阿凝鼓掌喝彩,一张俏脸明亮至极。   “妹妹在乐什么呢?”   阿凝见到她,笑容并没变,指指锦珮道:“我的丫鬟在舞剑呢!可好看了。”   荣宛也没见过这种表演,便坐下来和阿凝一起看,又笑道:“你这丫鬟倒是厉害!我以前怎么没见过她呢?”   “姐姐有所不知,这是刚进府的。爹爹说安排个身手好的丫头,以后好保护我。”   荣宛点点头,瞧了一眼晨光中容色惊人的小脸,“合该如此的。”   阿凝道:“我爹爹寻了好几个武艺好的丫头来呢,回头让你和五姐姐也挑一个回去。”   荣宛微有惊讶,没想到阿凝这样可心。望见她亮晶晶的眼,任谁都看着舒服。她便笑着点点头,“回头同五妹妹一起去看看,在此先谢过六妹妹了。”至于是不是真去就再说了。   阿凝其实有点鄙夷自己的虚伪。但人在此处身不由己,她若是不学习荣宛的可人辞令,就只能是荣宜的不善言辞,白白惹人唾弃。虽说她即便不善言辞也不见得会过得不好,但相较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前者。   她那大姐姐可是跟谁说话都能让人心生愉悦的。   荣宛在衔思阁还没坐多久,就有她院里的小丫头找过来。   “四姑娘!管姨娘在倚念堂闹得厉害!夫人这会儿不在府里,您要去看看么?”荣宛的大丫头香云,出去了问清了原因,回来时神色慌忙。   “她又怎么了?”荣宛有些不耐,但还是起了身。一直以来,她都跟着母亲学习管家,偶尔也代母亲理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好平淡的感觉。毕竟我是个内宅废啊= = ☆、东临侯府(五)   荣宜的倚念堂与荣宛的抱悦轩只一墙之隔,和阿凝的衔思阁却有些距离。荣宛和阿凝赶过去时,屋里已是一片凌乱,地面上撒了许多青花茶壶的碎瓷片,管姨娘一脸怒然,随手从旁边的粉彩牡丹美人花瓶中抽了根橘花枝条,竟要冲过去往荣宜身上抽。   “你个小娼妇!看我打死你!”   荣宜的丫头秋萍拦在前面,生挨了几下。荣宛使了个眼色,香云立刻指挥了几个跟来的粗壮嬷嬷,把犹如疯妇的管姨娘拖开。   管姨娘还在挣扎,却拗不过身高体壮的两个嬷嬷,她身子被制住,嘴里仍然在喷粪,“你个死丫头!小娼妇!如今跟着外人来欺负你亲娘!你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是谁把你屙出来的?要不是我,你能生在这府里吃香的喝辣的?”   这一句句一声声的,简直不堪入耳。   荣宜跌坐在地上,流着泪不说话。   莫说阿凝,旁边的丫头婆子们都听不下去了,哪里有亲娘这样骂亲生女儿的?真不愧是个花街柳巷出来的,也幸好,管姨娘所生的另一个孩子,二房唯一的男孩儿荣寅,养在了二太太名下。   荣宛则淡定许多,似乎看多了管姨娘撒泼。她让人捂了她的嘴,厉色道:“姨娘莫不是疯了?府里的正正经经的小姐也是你能辱骂的?!这事儿若是老太太知道了,你以为你还能留在府里么?”   管姨娘看向荣宛时,眸中的愤怒和不甘更盛,仿佛荣宛是她仇人似的,将她恶狠狠瞪着。   荣宛自然知道,因为荣寅被母亲养在身边,管姨娘对詹氏母女恨之入骨的,平日里被压着抬不起头,只能忍着,这会子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竟毫不掩饰了。   荣宛却不理她,只把荣宜从地上扶起来,给她理了理衣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荣宜只默默流泪,不愿意说话。荣宛便看了眼秋萍。秋萍一边脸颊上有红肿的伤痕,显然是方才被抽的。   她噗通一声跪地,说清了事情原委。原来这段日子荣寅病了,管姨娘心下着急,不知从哪儿听来个治疗咳疾的偏方,说是要服用雀华庵静安师太念过咒的香灰水。但这位静安师太每回念咒制灵水,都须收一百两银子。管姨娘卖了自己的几乎所有值钱东西,也只凑出五十两来,多次去求老太太,不料老太太完全不信她的话,她便找上了荣宜。   荣宜虽说是庶女,但因府里姑娘本就不多,府里每每有簪花锦缎之物,自然也有她一分,说起来,她的银钱的确会比管姨娘的多一些。可/荣宜却不愿意给,加之又顶了她几句话,这才让管姨娘发了疯。   秋萍哭道:“我家姑娘的确是没银子了,若是有,也不会不给姨娘的!还请四姑娘和六姑娘给我们姑娘做主!”   阿凝是有些惊讶的,因她先前也毫不迟疑地以为这管姨娘要钱是为了赌而已,没想到真是为了治病。只不过,这位师太也是狮子大开口,不过念个咒,就要一百两银子,显见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修行之人。   阿凝也走过去轻声抚慰荣宜,荣宛则坐在一把红木藤心圈椅上,睥睨着管姨娘,悠悠道:“难不成,管姨娘是不放心我母亲,觉得我们没有真心给寅哥哥找大夫治病?”   管氏如今渐渐平静,也不再开口了,可眼神里仍然是毫不掩饰的愤恨。这荣宛跟她娘一个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她们,她也不会跟儿子分开!还弄得如今亲生儿子根本不认自己的地步。   “姨娘实在是错看我娘了。我娘一向把寅哥哥当亲生的,这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要不然,祖母和爹爹也不会放心把哥哥留在母亲身边。倒是你,这样的教养,实在不配在我们东临侯府待着,不如我晚些时候回了我娘,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那边,把你卖出府去如何?”   “你……你敢!我是二老爷的人,你个小丫头凭什么来教训我?”   荣宛笑了笑,“我敢不敢不打紧,关键在于姨娘你到底是想继续安分待在府里,还是想出府去做你的老营生。不管什么选择,都有我娘给你做主就是了。”   管姨娘被气得胸膛起伏,她没料到荣宛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竟敢做这样的主。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地位,这会子也觉得自己是一时气晕了头了。 “我也没有什么期盼的,就是想求个药治我儿的病。”顿了顿,又续道:“我知道太太已经请了好大夫,用了好药,但是……我还是想尽一份心。”   说着,她又转头看了眼荣宜,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说没钱,我呸!骗谁呢!不过是五十两银子,前儿我亲眼看见你赏了后街上的张五一大把银子,如今怎么就拿不出来了?”   荣宜抹泪的帕子微微一顿,身子微僵,一旁的秋萍也脸色一变,辩解道:“你不要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从来没有的事!”   管姨娘冷笑一下,“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四姑娘,你既然要做主,就做主到底,不知道这小娼妇为何给钱那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管姨娘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未注意到荣宜眸中惊恐的眼色。荣宛何等敏慧之人,立刻发现荣宜和秋萍神色不对。   阿凝一时也觉得张五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待想起来锦珠昨夜里跟她说的,张五就是使计骗了哥哥没及时接自己的人时,一时也愣了。   按住管姨娘的一个嬷嬷讶异开口道:“后街的张五,不就是昨日里说是老家有急事,收拾了东西搬回老家的那个么?”   荣宛看向荣宜,却见她全身发抖,怕极的模样。   “五妹妹,你若是做错了什么,早些坦白才是正经。你也知道,祖母也是疼你的,说不定能从轻发落,但若是有所隐瞒,待真相暴露时,就是罪加一等了。”   荣宜原本这几日就惶惶不可终日,她胆子小,早就不堪重负了,这会儿被荣宛诱哄加逼问的,便崩塌了,脚一软就朝地上跪下来。   荣宛走过去,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宜却朝阿凝看过去,哭道:“六妹妹!不是这样的……我……我没有恶意的……我不知道怎么会有黑衣人,我只是让张五去帮你……”   这话说的前后矛盾,若是不知道黑衣人,那让张五去帮什么?   一旁的秋萍急了,跪着挪动几步,到阿凝跟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姑娘原是让他去……”   “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荣宛道。   那管姨娘看见荣宜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懵了。她不可置信道:“六姑娘这次出事,原来,原来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你,你好大的胆子啊!不要命了吗?!”   她冲过去一顿对荣宜乱捶,倒也未曾用力,只觉得自己愚蠢,一时之气把自己女儿害了。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糊涂啊!敢去惹长房的命根子,莫说大太太,就是安惠郡主的手段,也够你受的!”   她在府里也十几年了,自然知道安惠郡主虽然已经出嫁,但是在东临侯府的影响力仍然不小。这也因为,安惠郡主的夫家靖北王府,是大齐朝唯一的异姓王,掌天下兵马,深得圣上倚重。这上京城中除去皇宫那一家子龙子凤孙之外,最尊荣富贵的家族就属靖北王府。   她当着阿凝的面儿就这样哭号,锦珠在后面气的很,阿凝面上平静,心里也是惊讶的。她没想过,竟然是荣宜。   这时,香云一路忙忙地走过来,“三位姑娘,寰少爷回府了,说是抓回那张五了。”   不多时,就有丰岚院的人来带走荣宜和秋萍。荣宛又邀请阿凝去抱悦轩坐坐,阿凝这会儿没什么心情,便捏了个借口,回了衔思阁。   倚念堂里,还剩下一脸呆滞的管姨娘,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走,又扑在地上哭起来。   姜氏问话张五时,那人嘴巴硬得很,后来还是荣成田支开了妻子,对张五说要上刑,他才吓得开口指认,是荣宜嫉妒阿凝在府里受宠,给了银子他,让他使计支开了荣寰想叫阿凝回不了府。待问到黑衣人行凶之事,张五又是不知道,一轮重刑下来,人已经进气儿多出气儿少。   此事回禀了老太太后,荣宜从此禁足倚念堂,轻易不能探视,且一年里须日日抄写经文三百遍,交由詹氏查看。知情不报的秋萍打了二十板子并发卖出去,至于那张五,刑后不多久就断了气。   当然,这些血腥的细节只有少数人知道。传出来的版本是已经把张五送官查办了。   阿凝知道这件事时,刚从温软的被窝中醒过来。   秋困秋困,果然很困。锦环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整个人如初生羊羔般的白嫩柔软,让人忍不住就想掐一把。   “有如意桂花糖么?”   软糯的声音发出,锦环住了嘴,皱眉道:“姑娘有没有听见奴婢在说什么?”   “想吃如意桂花糖。”她眸光熠熠地看着锦环。   锦环只得投降,给她准备点心去了。锦珠笑着上前来,伺候她起身。   待方醒的那阵迷蒙缓过去后,阿凝边吃着桂花糖,边后知后觉道:“方才锦环说了什么?”   小丫头吃得很快,但动作却极优雅从容。一双妙目尚有亮亮的水泽,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锦环立刻跟她说了荣宜的事情,想起那日的惊险,忍不住道:“没想到五姑娘心肠这样歹毒!真是人不可貌相!有其母必有其女!说不定真的像他们说的,五姑娘早就和那张五暗通……”   “瞎说什么呢,”阿凝脸色一沉,“我衔思阁的丫头,可不许跟外头那些人一样,胡乱搬弄是非,编排别人。”   锦环应了是,又在一旁暗自吐吐舌头。姑娘这一会儿娇娇小女的模样,一会儿威仪主子的架势,转变得如此自然。   “何况……”阿凝想了想,道:“荣宜不是这等大胆的人。莫说黑衣人跟她没关系,就是使计哄骗寰哥哥,也不像是她的主意,多半是旁人教唆的。”   想必几位长辈也是如此想法,所以对荣宜的处罚更多的是教训。   于是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仍是一团谜。总不至于跟娘亲说的那样,只是有人临时起意?阿凝无奈地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宅告一段落= PS能坚持看到这章的都是可爱小天使呀= =后面会越来越精彩的~ ☆、才艺初显   荣寰因那日害她遇袭,心中愧疚,原想上万宝斋搜罗些玩意儿给她,可他知道这个妹妹是见惯宝贝的,思来想去,花了半日功夫,手编了一只灵巧可爱的竹篾蚱蜢,听说阿凝在藕花亭,便亲自送了过去。   结果阿凝看见那蚱蜢,吓得后退好几步,一脸花容失色。她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皱眉看荣寰。荣寰神色歉然,伸手摸摸头,又笑道:“我忘记妹妹怕虫子了。这个不喜欢不打紧,下回我送个更好玩儿的给你。”   阿凝便又忍住恐惧瞧了那蚱蜢几眼,“很精致的模样,下回你编点别的花样儿吧,我一定好好收藏。”   “哎!”荣寰笑呵呵应下,又瞧见阿凝身前的石桌上一只针线笸箩,上面各色丝线一应俱全,笸箩边是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他好奇地拿起来看看,“妹妹的手愈发巧了,这双面绣是最难的,妹妹竟绣得这样好。”   不止阿凝,连锦珠都噗嗤一声笑起来,“少爷怎么连刺绣都懂呢!”   荣寰年不过十五,虽然长出了一些少年男子的英俊挺拔,但仍有些憨厚稚嫩。五官清俊,性子舒朗干净,行事颇有章法,下人们都愿意跟他亲近。他又是根正苗红的东临侯嫡子,日后要承爵的,在府中地位可想而知。   荣寰笑道:“经常看见母亲给父亲做针线,耳濡目染。”   阿凝让锦珠将针线之物送回衔思阁,她便和荣寰坐在藕花亭上说话。   藕花亭是东临侯府后花园的一处景点,近处有花藤蔓草,远处有溪水淙淙,正值金秋时节,溪边大丛大丛的野菊花,开出了灿烂热烈的金黄,偶有微风吹过,送来阵阵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妹妹,你整日在府里待着,也不嫌无聊么?”荣寰道。   “这府里什么都有,为何要出去?”   “说的也是。”荣寰笑着,瞧着阿凝的脸,只觉小小的脸蛋儿娇滑如刚剥壳的鸡蛋,纤细可爱的绒毛在阳光下分毫毕现,一下下让他心痒起来,伸手想捏一捏,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奇葩了。   他伸出的手最终又挠了下后脑勺,“妹妹生得跟小花儿一样,该好好护在府里才行。”   阿凝滴溜溜地看他一眼,似嗔似怪的,“哥哥不许这么说。”什么小花儿,她是立志要成为贤良淑惠、端庄严明的主母的好吗?就跟大姐姐那样。   荣寰被她那小眼神看的,只觉得再没见过比他妹妹更玉雪可爱的了,哪里有不随她意的,“不说不说,妹妹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阿凝以手支颐,忧愁道:“不出门原没什么,但,就是有些想念方鉴楼了。不知近日有没有新册子出来。” 若是方鉴楼是建在东临侯府的那该有多好。   方鉴楼位于上京城城北。大齐重文,前朝正德帝鼓励民间人人读书习文,并在上京城建了一座收藏各种经史子集的书楼,供百姓看阅,最初名为百阅楼。正德帝的愿望固然美好,但不大现实,寻常百姓日日为衣食住行奔波,哪里有空去看书?这楼自建起就门口罗雀。   到了景元这一朝,景元帝将百阅更名为方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命人全国各地搜集书册民谣,翻新楼中所藏书册,虽比不得四书五经的正统,但也别有趣味,倒吸引了一些闲暇时间颇多的贵府子弟前去阅看。   阿凝是个小书迷,过去她隔月就要去一次的。这个月因遇袭事件,她便没出门。   荣寰宽慰道:“前几日我才去看过,并没什么有趣的。以后若有好书,我就带你去。”   阿凝笑着点点头。   荣寰又道:“你若是不愿意出门,我就抄来给你看。”   阿凝笑出声来,“这倒不必。”这哥哥对自己的疼爱,比起大姐姐来也不差了。   想起大姐姐,阿凝又敛了笑意,“上回墨哥哥来看我,大姐姐却没来。不晓得她如何了。”   荣寰道,“靖北王府忙得很,想必大姐姐没得空。”见阿凝还是不开心,他又凑上去解释道:“你想啊,咱们东临侯府已经算是人丁简单的了,可娘亲还不是整日里忙得团团转。靖北王府可比咱们府里人多多了,靖北王妃如今都不管事儿的,全由大姐姐做主的。大姐姐没空来看你也情有可原嘛。要不下回,我让她多给咱们阿凝送些宝贝什么的。”   阿凝觑他一眼,“大姐姐总送我东西,姐夫会不会不开心啊。”   荣寰嘿嘿笑两声,“姐夫巴不得呢,怎么会不开心。”他当然不能告诉阿凝,靖北王世子宁知书如今是上京城出了名的疼妻子。荣宓进门已经四年,迟迟未有所出,靖北王世子却洁身自好,只守着她一个人。二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又都是那样出众的人物,不知羡煞多少人。   荣寰怜惜阿凝不能出门,便挑了外头好些趣事儿说与她听。待说到这段日子皇上患了急症,迟迟不好,太医院上上下下急得团团转时,他忽然看了看四周,见丫头们都站的远,这才放低了声音,“哎,我听小道消息说,这次皇上之所以会生病,是被那七皇子给气的。说是前些日子,七皇子在别院里庆生,请了几位王爷去他别院里听戏,没想到一场庆生宴却暗藏杀机,四皇子差点命丧黄泉,五皇子也受了伤。皇上知道后,震怒非常,把七皇子禁了足,说是听候发落,第二日就病倒了。”   当今景元帝膝下年长的皇子原本该有七位,前四位都是十几年前宠冠后宫的前皇后所出,景元二十一年凤倾宫一场大火,前皇后连同一到三皇子都不幸葬身火海。余下的皇子中,五皇子赵琮是继皇后文氏所出,六皇子赵玹是荣贵妃所出,七皇子赵玠是姚淑妃所出。皇后文氏缠绵病榻多年,六宫由贵淑二妃共同掌管,其中后来入宫的姚淑妃近些年尤其得宠些,七皇子也最得皇上喜欢。姚淑妃是文后的表妹,当初也是文皇后引荐入宫,二人向来互相扶持,倒是荣贵妃,近年来微显弱势。   至于前皇后留下的四皇子,却是皇族里的异数。他自小画艺出众,多年来在外云游写生,年纪轻轻已是当今最有名的画艺大师。据说他一画万金,卖画所得银两都尽数赠给了穷苦百姓,雅致谦和,淡泊名利,君子之名享誉天下。   阿凝听到皇家秘事,好奇心便被勾了出来,叹息道:“四皇子在外多年,才回京就被害,真是可怜。”   荣寰也点点头,“可不是?平时皇上太宠着七皇子了,七皇子才如此嚣张跋扈。”他和几个友人暗地里说起这事儿,都觉得皇上如今年纪大了,真有些是非不分,四皇子多好的人啊,就因为没有母亲撑腰,受人欺负。   “七皇子此后多半要失宠了吧?”   荣寰摇摇头,“这说不准。只要姚淑妃仍然得宠,七皇子自然就不会失宠。”   “可是,这七皇子也未免太蠢了,要想杀人哪里有在自己院子里杀的道理?”   “你有所不知,两位皇子并不是在七皇子的别院里受的伤,而是在离开别院的路上遇到埋伏。经查,正是七皇子派人动的手。四皇子最后还是皇上亲自派人找了回来,流了一身的血,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救活了。对了,那日七皇子的别院好像就在九霞山的前山。”   九霞山的王公别院多如牛毛,这并不稀奇。阿凝闲闲地听着,叹了一句,“真惊险。不过咱们表哥没事就行。”   她说的表哥,正是当今荣贵妃所出的六皇子赵玹。   虽然是表亲,荣宓出嫁前,还随着姜氏经常出入宫廷,可到了阿凝这里,因这几年荣贵妃被姚淑妃和文皇后压过一头,连带着东临侯府也低调起来,阿凝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阿凝只对六皇子熟悉些,因六皇子自出宫建府后就时常来东临侯走动。至于其他几位皇子,便从没见过。   荣寰与赵玹是极熟悉的,因而又道:“皇上病着,几个皇子都进宫侍疾,难怪六殿下最近不曾来咱们府里。我看妹妹平时对他不假辞色的,原来还是关心他的嘛。”   阿凝有些无语,任谁被人喊“小书呆子”,都不会开心吧。至于关心么,姑且不说交情,他们毕竟同出一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阿凝白皙细嫩的手指端了茶杯细细抿了一口茶,闲闲道:“只要他以后正经唤我的名讳,我自然也对他好。”她可是端庄娴雅的淑女,怎么能被人喊绰号呢?   荣寰嘿嘿笑着,心想,要平王殿下放下生平乐事,那是不可能的。   日子一天天滑过去,不管宫中如何波谲云诡,阿凝的生活同以前一样平静而充实。白日里除去上书斋念书之外,其余时间弹琴吟诗,写字作画,描红刺绣,坚定不移地朝“赶上大姐姐”的目标努力着。   秋天过得飞快,景元三十五年很快就到了冬季。   寒风刮过,衔思阁里的四时橘一片苍翠,墙角边的几盆山茶花,悄然一片粉白嫣红。   阿凝的纱帐换成了鹅黄暗花锦缎的料子,外头还罩上一层银线蔓草纹丝绸垂纱,垂下细碎的鹅黄色流苏,瞧着娇艳又温暖。   这日一早,阿凝用了一小碗栗子桂圆粥,并一块莲子茯苓糕、一块鸡油卷儿以及小半碗糖蒸酥酪,便同往常一样,去书斋念书。   东临侯府的书斋请了琴、棋、书、画各四位先生,都是京中颇有声望的。自荣宜禁足之后,这书斋每日只有荣宛和阿凝二人,显得愈发冷清了。   教授琴艺的先生知道阿凝师从南山,对她要求也格外严格。阿凝倒也争气,再难的曲子,教一遍就会,且多数弹得极好,悟性奇佳。倒是在上京城如今有点儿才气的荣宛,比她稍低一筹。   教授棋艺的先生就更喜欢荣宛了。下棋,须有定力,有耐心,阿凝的耐心实在比不上荣宛,而且一有外界响动,阿凝就会分神。先生也不怪她,毕竟年纪小些。当然,只有阿凝自己知道,她是习惯了东临侯那等臻入化境的棋艺,才对这先生的棋局不感兴趣而已。若说定力,阿凝的定力当真不差。   至于书和画,二人都在伯仲之间。总体来说,四位先生一致认为东临侯府的两位姑娘都极聪明,才艺俱属上层。   这些阿凝是不知道的,她日日心心念念的,只是成为荣宓那样样样精通的人,如今自己学成个什么样儿,倒未曾关心。她只需知道,离姐姐还差了许多就行了。   大概只有锦珠锦环知道,阿凝在学习上的努力和勤奋之甚,不是一句“天生聪明”就能囊括的。但是阿凝自己不觉得累,甚至醉心于此,这也算是一桩好事。   这日的画艺老师让她们以“冬”为题作画。荣宛欲以古诗句“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为意境作一幅人物日常画,而阿凝支着腮想了一会儿,脑中忽然就冒出一幅重峦叠嶂苍松竞翠的画面来,当下挑了张最大的宣纸,蘸了墨汁,动手勾勒起来。   时辰到达时,先生仔细看了荣宛的画,赞其立意别出心裁,笔触细致,但就人物神态的刻画上提出尚可改进。荣宛点头应了是,老先生又移步到尚未停笔的阿凝身边。   只见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高岭峻立,重峦峰起,丘壑妖娆,冻树萧瑟。老先生眼前一亮,挥手阻止了欲唤她的荣宛。   二人一左一右立在阿凝两侧,阿凝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画到夜色降临时才停了笔。   老先生神色激动,命人点了灯,细看这幅新出炉的九峰雪霁图,只见用笔洗炼,构图新巧,平中寓险,风格雄奇,磅礴大气,当即捋须大笑道:“好!好!好!世间难得一见的杰作啊!”   阿凝这会儿正握着自己的雨过天青色茶杯大口喝着水,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子手腕酸疼得受不了,忙让锦环给她揉捏着。   老先生笑得胡子翘得老高,“六姑娘的确有天赋,实在是奇才,奇才!” ☆、方鉴楼再遇(一)   阿凝这次作画的超水平发挥很快就被兴奋的老先生宣传得荣府上下人尽皆知。她心里自然高兴,但这回的灵感只是突然迸发的,太具有偶然性了,不能由此说明自己的画作很好。不过,以后自己倒是可以朝这个风格发展。   老先生显然已经对她刮目相看,并且带走了那幅画,说是要和精于画艺的友人好好品鉴。   荣宛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儿了,当然面上也是逢人就夸六妹妹如何如何。   这些时日她时常和阿凝在一块儿,眼瞧着这位妹妹样样都如此出众,她生出几分危机感,却又无能为力。另外,母亲手里的内宅管理又被姜氏夺走了一些,让她愈发觉得近日不顺。   这件事,还得从前日里府里分发银炭说起。此事一直是由詹氏掌管,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可不知怎的,一个分发银炭的婆子头脑昏聩,竟把倾鹤院的炭少算了一大半,又被倾鹤院里一个叫江月的丫头捅到老太太那儿去了。这倾鹤院正是寰少爷的院子,而江月凑巧是不久前老太太赐给寰少爷的,也不知是谁教的她,添油加醋的编排一番,说是詹氏对长房的衣食用具都很不尽心,她是奴婢,没有炭用也就罢了,就连长房里的六姑娘的衣裳,都不用心,绣的都是过气的花色。老太太当即就冷了脸,让詹氏把采买、制衣等好几种事务都交给姜氏来管。   荣宛总觉得这事必有猫腻,可一时又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只不过,听说那江月跟衔思阁的锦环走得近,难道会是六妹妹……   荣宛摇摇头,觉得六妹妹那种娇娇女,怎么会暗地里做这样的事。也只能归结于凑巧了。   再说阿凝,自那日九峰雪霁图之后,对山水风景画便尤其着迷起来。待到腊月初一,上京城下起第一场雪时,她便命锦珠锦环把书房里的黑漆嵌螺钿蝴蝶穿花纹鸡翅木翘头案搬到藕花亭前,布好文房四宝,对着面前的雪景描起画来。   眼前鹅毛大雪,茫茫一片,如纷飞柳絮。亭台轩榭、花木溪水,均掩盖在一片苍渺雪色之中。锦珠躬身给阿凝研墨,锦环则撑着一把美人图红绸伞,罩在三人一案上。   阿凝身披一件厚绒绒的石榴红出风毛斗篷,斗篷内是橘黄色牡丹暗花的小袄,双丫髻上缠着火红的缎带,垂下两只小巧玲珑的流苏小灯笼。脸色因为暴露在寒风中愈发白皙如雪,细滑如玉,双眸专注而灵气非凡。   荣宓和宁知书走进后院时,远远就看见这个场景。   后头跟着的荣寰指着阿凝笑道:“姐姐你瞧,又画上了。她这一动笔,轻易都回不过神儿来的。”   荣宓却道:“这样在风雪里久坐,对身子不好。就此一回,让她画完吧。”   今日她与宁知书外出赏雪,回府时便特意绕到长宁街来看看阿凝。上回阿凝遇袭,一直没能来看她,她心里总是记挂着。   好在阿凝这回画得挺快。   结束之后,她看了看这画,只觉得发挥一般,但尚可品赏,便拿了自己新制不久的私章,往角落处一盖,便印下了红艳艳的篆体,山居客。   颇有些名不副实。   天冷,墨迹一下子冻干了。她抖了抖画纸,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起身道:“吃饭去,好饿。”   她抬头,待看见远处廊子上立着的一双璧人时,感觉像是做梦。她擦了擦眼睛,又听见锦环兴奋的声音:“是大姑娘回府了!还有姑爷!”   小丫头也顾不得漫天飞舞的大雪,起身飞奔向荣宓,火红的斗篷飞扬在雪花中,艳魅如绚烂的木棉花。   “大姐姐!”   廊下微笑静立的女子柔美雍容,明艳不可方物。一身梅花刺绣镶领对襟妆花金丝锦缎衣裙,乌压压的流云髻上有一双穿花凤凰金步摇,衬得容色明丽无边,让人移不开眼。而她身边的男子,一身白色暗纹底子银线回纹叠靛青蟒纹团花刺绣圆领袍,腰间垂下一枚雪色玉佩,身形挺拔,明月皓风。   阿凝扑到荣宓怀里,荣宓及时抱住她,轻轻拍了下她的背,“真是,毛毛躁躁的。”   阿凝不管,只埋在荣宓的怀里撒娇,不愿意抬头,丝毫没注意到旁边宁知书颇有些不自在的眼神。   姐妹俩差了七岁,相处的方式有点像母女。   过了好一会儿,阿凝才抬起头来,又朝宁知书甜甜一笑,“姐夫好!”   显然,宁知书对“姐夫”二字很是受用,笑道:“小阿凝又长高了一些。”   阿凝急忙让锦珠将她存好的几幅画作、曲谱还有好些香料字帖和刺绣等物,都取过来给荣宓看。姐妹俩坐在南窗榻上,各自笼着汤婆子,真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说的都是女儿家的事,宁知书便和荣寰在外间下棋。荣寰赢了他好几次,心下有些诧异,抬眼看了这位姐夫几次,这才发现,宁知书的心思完全不在棋局上,时不时瞧着内室,等不及的模样。   荣寰失笑,“姐夫,阿凝就占着姐姐这一个时辰而已。你可是每天都跟姐姐在一起呢。”   宁知书顿了顿,淡淡道:“等你日后有了……妻子,就会懂了。”他原本是想说喜欢的人的,但见荣寰一脸懵懂,便换了说辞。   内室里,荣宓问起那日遇袭之事,阿凝一分也不隐瞒,将实情全部告诉了荣宓。   荣宓纤长的手指轻敲桌面,思索了一会儿,道:“阿凝做得对。爹爹生性淡泊,应付不来太多阴谋诡诈,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   阿凝点点头,忽然眼珠子一转,笑得小狐狸一样,倾身过去,附耳将她如何利用江月,从二房手里拿回不少管辖权的事情告诉荣宓。   那得意的样子,可爱至极。荣宓伸手轻戳了下她的额角,“你倒是人小鬼大。连母亲也没看出是你使的力么?”   阿凝撇撇嘴,“娘亲以为是凑巧。”   还真是姜氏的性子。荣宓叹口气,又道:“你会做这些姐姐当然开心,但是,人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好,尤其是女人。”   “为什么?”阿凝睁大眼睛好奇道。   荣宓却只是笑笑,“现在说来你也不懂。日后你就知道了。”   荣宓又让人将特地带来的茶点呈上,说是飞景楼最近新出的几样点心,她今日去尝了,觉得味道不错,便特意带给她。   大雪下了整整一日,衔思阁内温暖如春,其乐融融。待外头雪停了,阿凝又拉着荣宓出去赏雪,总归是粘着她不放手了。   荣寰笑道:“大姐姐才从西山赏雪回来,你还让她赏什么雪?你这衔思阁的雪景,能比得上西山的么?”   那边,靖北王府的人已经在衔思阁门口催着了。   阿凝眼见着宁知书朝她俩走过来,她立刻就抓紧了荣宓的手,鼻头一酸,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转身抱着荣宓不放,哽咽道:“姐姐不要走……”   “眼瞧着年底就要十二了,还这样孩子气。”荣宓笑着,抱了她哄了好一阵子,她才止了眼泪,小小的鼻头红红的,身子抖啊抖的,别提多可怜了。   她也晓得自己这样太不懂事,可在大姐姐面前,也不知怎的,年纪总要自动降几岁。   最后还是荣宓一再保证阿凝的十二岁生辰时一定来荣府,阿凝这才不甘不愿松了手。   大雪整夜未歇,天亮时,上京城一片银装素裹,白雪妖娆。   荣寰兴冲冲来找阿凝时,她就趴在窗口看雪。可惜衔思阁再好也只是一方天地,她看不到上京城的琼楼玉宇,浩阔苍茫。   “妹妹,别看了,我带你出去走走!”荣寰吩咐锦珠准备准备,又对一脸懵然的阿凝道:“昨儿方鉴楼新来了好些书,你不想去看看么?”   “想!”阿凝笑道。   想起昨日她赖着荣宓的样子,她多少有些讪讪。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到姐姐说的镇定淡然。好在荣寰并未提起,她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雪积得厚,东临侯府的马车便也行得极慢。   今日阿凝一身嫩绿色底子五彩海棠刺绣伴蝴蝶穿花纹镶襟袖边的锦缎小袄,下着杨柳色大朵海棠花线绣的裙子,双丫髻上亦是五彩琉璃海棠花样的钗子,垂下细碎的五彩流苏,娇嫩动人如初绽春花。这是姜氏给她新制的一套衣裳,阿凝很是喜欢,就是觉得有点太花了。   伴她出行的锦环和锦珮等人,只觉得姑娘今日这一身当真是夺尽了四季光华、天地灵秀,怎么瞧也瞧不够的。   阿凝规规矩矩地坐在车上,只偶尔实在忍不住了,才掀开帘子看看外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也足以感叹雪景的浩阔苍茫,令人震撼。   荣寰每次带阿凝来此,都是事先将人清个干净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阿凝不知道这些,还以为这楼就是这么冷清的。下了马车之后,锦环给她披了一件雪青色底子青绿蓝三色花卉撒地锦缎斗篷,花卉的边沿都以金银线绣镶边,灿烂夺目,别提多好看了。   阿凝迫不及待地拉好斗篷,进楼后当先看了新来的几本书,觉得没甚价值,便又往四楼而去。方鉴楼一共四层,从下往上分别是经史子集。这最高层便是放历代作家诗文辞赋的“集”层。她上回来时,曾见到一本无人署名的诗词,写的极好,因时辰不够她只看了一半,如今还惦念着。   楼中没有地龙,只是四角的掐丝珐琅瑞兽熏炉点了香而已,书廊中仍然生冷生冷的。阿凝搓了搓手,循着记忆找到最末一列书架,上面一册册的书名里,却找不到那本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曳地的斗篷拂过木质地板的细碎沙沙声。她绕过最后一层书架,却看见书架后面透出几节木梯子来。   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里原是封死的红木墙面才对,怎么会有梯子的?   好奇心害死猫。阿凝却是个学不乖的。这会儿她瞪大了眼睛,小心提起厚重的斗篷,踏上了那凭空出现的梯子。   梯子很短,尽头有一方出口,别有洞天。   阿凝走上去,只觉眼前倏然一亮。   轻灵沉静,暖香扑鼻。这里仍然是一架架高高摆放的书籍,只不过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地板铺着贵重的金丝绒地毯,角落处置了兽首熏炉,她鼻子灵,闻出这里熏的是最上乘的宁苏香,寻常勋贵世家都难得的。   作为一个“小书呆子”,她的注意力已经被架上的好书吸引住了目光。   她……她不是在做梦吧?!这里的书竟然全是世间难寻的孤本遗册!当头摆放的一本《醉花集》,是她曾经十分渴望,但托了无数人去找都没找到的!   不止有辞赋古籍,诗歌集册,竟然还有失传已久的琴谱、名画。阿凝随手抽出一卷竹简,只见扑鼻而来的古朴之气,开头写着“朱砂谱”三字。   这……这不就是她的师父南山先生所说的那本绝世曲谱吗?那时他还说,未能亲自一阅实为生平大憾。   阿凝如获至宝,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了!整张脸都是灿烂明媚的笑容,几乎是立刻就扑到了书里面,再想不到其他。   她没注意到,小阁楼的窗前尚有一案一椅,座上男子手握书卷,被她兴奋的惊叹声所扰,微微皱眉,抬眼看过去,却见一个小姑娘小仓鼠一般埋在堆堆古籍书册中,一张娇艳夺目的小脸上,一双妙目凝尽世间光芒,满是璀璨惊人的华彩。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阿喵~~ 二火哥:现在才放我出来,你还好意思卖萌? 沉彩:。。。。 ☆、方鉴楼再遇(二)   赵琰轻轻揉了揉额角,这才想起今日似乎忘记关了那暗门了,倒叫一只漂亮的小猫儿偷溜了上来。   他静静坐着,并未出声,只放下书卷,背脊闲闲靠在雕刻着夔龙云气纹的金丝楠木椅背上,中间隔了一层墨绿色印墨色竹叶纹的锦缎靠垫。修长的右手放下书卷,随意搭在桌案上,头微偏,露出线条俊逸美好的侧颜,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只小猫儿,颇感有趣。   她那张脸也真是丰富多彩,跟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宝藏一样,一会儿震惊,一会儿喜悦,一会儿沉思的,剔水灵动的眼睛就粘在书简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窗外又簌簌下起了雪。阿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雪青色的斗篷系带斜斜歪在一边,头上的五彩流苏穗子垂在颊边,从侧面隐隐露出那纤长细密又微微翘起的睫毛,蝶儿一般安静栖息着,偶尔颤动一下,振翅欲飞。赵琰坐在那里看着,一身月白暗绣竹叶纹锦袍清隽俊逸。他身后的琉璃窗,透出外面一片苍茫雪色。   赵琰回过神来时,周身都僵了。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的鹅毛大雪,唇边透出一抹笑意来。   大约一个时辰了吧?这小姑娘倒是坐得住。   他回头,又重新拿起书来自顾自看着。至于那只小猫,就姑且让她看一回好了。   一整个架子几乎翻得差不多了。阿凝抬起头,瞧着书架最高层那几部尤其厚重的书册,纸张都泛着淡淡的黄色,她垂涎欲滴。   这里的书架不同下面几层,做得极高。阿凝一眼就看见旁边有供人往高处拿书的木梯子,当下毫不犹豫爬了上去。   细小的胳膊伸上去够书,还是差了一点。她心里一急,踮起脚来够,顺利将书抱进了怀里。她准备下梯子的刹那,一不小心看了眼脚下,高高的落差让她心头骤然生出巨大的恐惧感,双腿一软,一头栽了下去!   她吓得都来不及尖叫,紧紧闭着眼,脸色煞白,却没有如预期一般掉到坚硬的地上,而是被人及时捞住了。   鼻尖恍惚拂过一丝清梅冷香。   赵琰将她接住后,又速度极快地放下了她,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么猝不及防的,差点让阿凝再次跌倒在地。   阿凝扶住书架站稳了,抬眼一瞧,却见身形高出她一大截的年轻男子立在一旁,月白的衣袍,俊美的容色,气息清隽不似凡尘。   他红而薄的唇角微微勾着,不待阿凝开口,便道:“你不止怕血,还怕高?”   阿凝自然也认出了他,这会儿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眉峰一挑,闲闲道:“这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阿凝这才看见窗边的桌案椅子,桌案上摆了笔墨纸砚并一整套白玉雕的笔架、笔洗、镇纸,还有双螭纹的黄玉臂搁。地面靠近桌角处掉了一卷书册,是他刚才出手救她时落下的。   她愈发惊诧了,“这是你的地方?”那双眼睛水润润亮晶晶的瞧着他。   赵琰看了她一眼,扭头转身回到窗前坐下,兀自重新拿了本书继续看,姿态优雅闲适,声音淡淡道:“看完便早些走。以后不要再上来了。”   阿凝这会儿知道自己是不问自看了别人家的东西,多少有些讪然,但想想又不对,就这么抱着一本砖头重的书走到男子跟前,义正言辞道:“这里怎么会是你的地方?只要是我大齐子民,方鉴楼人人都可进。”   赵琰原本不想理会这小丫头,可她头上的五彩流苏微微荡着,让人心痒,他一时集中不了精神。   放下书,男子看她粉嘟嘟的脸,还有被那本巨书衬得愈发小巧玲珑的身形,忽然笑了一下,一张本就祸水的容颜愈发俊美无双,“这里我说了算。方才我还救了你,你难道不应该听我的?”   阿凝觉得他逻辑有问题,继续理论道:“为什么你说了算,虽然你打架厉害,但这里是京城,是讲国法的。还有,你虽然救了我,但不能因此我就不来这里。”说着,她还抱紧了怀里的书,生怕别人抢去了一般。   她还想着以后多来几次,把这里的书都看完呢!今日怎么看得完?   赵琰没想到她这样坚持,小小的年纪倒伶牙俐齿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循循善诱。当然,若是陆青山知道他的主子正对一个小姑娘循循善诱,大约下巴都会掉下来。   “这里是我一个人的藏书之地,”赵琰道,“这里的书都是我的,当然是我说了算。可听懂了?”   阿凝一愣,想到这些宝贝都是他的,而他不想给自己看,当下心头跟剜了肉一样疼,垂死挣扎道:“你……你为何不把书藏在自己府中,而要藏在这里?”   赵琰当然不能照实说因为这里是个暂时隐遁的好地方。他淡淡一笑,一派高华矜贵,声音低醇悦耳,“因为这里风景好。”   阿凝看了眼窗外雪景,也不得不承认这里风景的确很好。方鉴楼楼层虽不多,但做得很高,这扇琉璃窗几乎能看到半个上京城。   如今外头正是茫茫一片。屋内暖香袭人,书墨阵阵,的确是看书的好地方。   阿凝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情不愿地放下怀中那本书,在男子面前站着不动了。   男子已经低头去看他的书了。   沉默片刻,阿凝还是不死心,“既然这些书是你的,那能借我看几日么?”   果然,赵琰头都不抬,干干吐出两个字,“不行。”   小姑娘低下头,双手握了握,顿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转身准备走了。   那身雪青斗篷还落在地上,她走过去弯腰捡起来,伸手一看,这才发现右手的小指上有一道细小的口子,流了殷红的血。   大约是方才从梯子上掉下来时,不小心划到了。   阿凝低头看了看手,也不敢去碰那斗篷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不是晕血么?怎么这会儿不晕了?”   不知何时,修长的男子已经站在她身后。目光落在那染了一线鲜红的白嫩纤指,闪了闪。   阿凝嘴一抿,不屑一顾道:“这才多少一点血,当然不晕。”为了证明自己不晕,她还特地把手指拿到眼前看。   下一刻,就有雪白的布条从身后递过来。她惊诧了一下,那布条已经缠上了自己的手指。   他只是随便缠了下就松手,阿凝很上道地自己接住,仔仔细细缠好了。   她不晓得他哪儿来的布条。看着丝棉的材质,倒像是帕子撕成的。也就是说,他身上有帕子?   阿凝还没见过用帕子的男人。   “你除了怕高、怕黑、怕血之外,还怕什么?”男子又开始调侃她了,“怕虫子么?怕鬼么?”   看阿凝的神情,赵琰就知道他猜对了,一面笑道:“东临侯能把你养得这么大,也真不容易。”   听出了里面的取笑,阿凝气鼓鼓的正欲说话,男子已经转身回去了。   “想来这里看书也行,但不许把这里的存在说出去。”他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眸子斜斜看她,“只给你三日时间,想看就抓紧。”   阿凝的双眸立刻迸发出兴奋的光华,整个人都灿烂起来,“真的么?太好了!”   她想了想,又走到他跟前道:“我不能白承你的情,你有什么事情想办的么?我也帮帮你。”   赵琰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你能做什么?”   阿凝毛遂自荐道:“我会做的可多了,写字弹琴吟诗作画……”   男子闲闲往后一靠,“这些我也会。”   阿凝蔫了一会儿,心道我还会刺绣描花制香,但会这些没用,她总不能说她绣个包给他吧?这可是私相授受,绝对要不得。   其实仔细想想,就是给他弹琴作画也同样不妥。于是她也不知怎么办了,登时觉得自己平时聪明,怎么这会子傻了,好好的说什么帮他的话,如今骑虎难下了吧。   都因这一屋子书,她实在太渴望了。   赵琰看她纠结的样子,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你们东临侯府应该也有不少收藏吧?挑一件送我便是。”   阿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刻点了点头。   接下来,赵琰仍然坐在那里自顾自看书,阿凝呢?没有地方坐,就蹲在地上。一身嫩绿的衣裳,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果真像只娇俏漂亮的小猫儿。   可是这样的姿势哪里能维持得长久?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凝感到两腿麻得厉害,眼睛还盯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舍不得挪开,身子就下意识地站起来想换个姿势,双腿使力时膝盖一软,手上的竹简又太重,小姑娘就这么“啪”的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阿凝痛的眼泪花花都要出来了,偏牙齿紧咬着不出声儿,生怕把窗前男子惊了,难免又要被他笑话。她忍着泪,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转头看了眼赵琰,见他似乎毫无所觉,才松了一大口气。   上京城的贵妇贵女们,都以优雅端淑为典范,阿凝作为名门淑女,深觉像摔屁股蹲这种事情实在太丢脸面,幸好他没看到,若是看到了,她定要无地自容羞愤欲死了。她悄悄地绕到另一边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揉了揉屁股,又捏了会儿酸麻的小腿儿。   大约是最近迷上画画,活动得太少,身子骨竟这么没用。阿凝这样想着,一双小手又往屁股上揉捏,刚摸到那儿,她就听见后头一个清朗低醇的男声。   “你在折腾什么?”   阿凝吓得转身,果然看见男子一张清隽绝伦的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视线顺着她的手往下,落到她的某处。   阿凝都要哭出来了,手缩回也不是,不缩也不是。   赵琰瞧着她一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儿涨得红红的,一双大眼睛又亮又湿,像饱蘸了桃花水的新鲜果子,忍不住唇角就勾了起来。   阿凝已经默默收回了手,想起大姐姐教过她的话:有时候名门淑女因情势所迫做出不端庄典雅的事情时,无论如何都要装出什么都跟自己没关系的样子。   她定了定神,总算捡回了平时的镇定,“你怎么来了?”   赵琰轻描淡写道:“怕你背着我偷偷拿走我的书册。”   阿凝一双眼睛都瞪圆了,一堆指责的话还有表明自己品行的话一下子冒出来,她正想拣哪句说最为掷地有声时,男子却低下身子,和她平视着,一双清隽的眼睛里透着温柔,“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这样小气?瞧瞧,都快气哭了。”   他的音色原是带几分清冷的,此时却染上了春风般的柔和。他的确是在哄她,就像哄一个小孩子。   雪白的帕子递到她手上时,她愣了一下,还是接住了。她若是不接,反而真是她小气了。   “好了,不逗你了。你乖乖的。”赵琰伸手将粘在她脸颊边的细小的发带流苏拨下来,又朝她安抚性地笑了笑,转身就回去了,重新坐了下来,拿起了书。   阿凝咬咬唇,冷静下来后,她觉得他怀疑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两人还算不上认识,更谈不上了解品行。   想到此,她也默默的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看书,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为了证明自己的品行。   这回倒是记得时不时换一个姿势,免得又麻了。   这日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都很安静地做自己的事。小姑娘也如他所说的那样,乖乖的再没生出什么枝节。   这也让他颇有些遗憾。   他怎会没发现她摔了一跤,只不过见她满脸羞愤,才假装没看见。后来见她躲到角落里去,以为小姑娘是疼哭了,才忍不住走过去看看而已。   天色将晚时,阿凝将书籍放好,准备下楼。   “我走了。”阿凝轻唤了一声。   “嗯。”他头也未抬,一身俊逸地坐在那里,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我明天会再来的。”她带了几分试探。   男子声音淡雅低醇,“知道了。”   阿凝想了想,又道:“你知道我的身份,那我能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这会儿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淡定从容道:“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好多哇= = ☆、平王夜探   就知道会这样。阿凝也不强求,转身下楼。   她人刚走出来,身后的暗门就关上了。转身看看后面封闭完好的墙,只能赞叹制作者的巧夺天工。   坐在原处的赵琰则放下了书,朝小姑娘刚才蹲着的地方望去。那里已经恢复原状,书简摆放地极整齐。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诸事缠身,竟花了大半日功夫瞧一个小姑娘看书。   都怪这个小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灵动水润如春水上新绿的嫩枝,看起书来却又安静专注的像个老学究,抱着比她人还厚的书简也能啃得津津有味。   他望了眼窗外纷飞不止的鹅毛大雪,素来清冷安寂的心莫名染上淡淡的愉悦。   阿凝每每在方鉴楼看书,都要花数个时辰,也不喜有人打扰,天晚时自己就出来了,所以荣寰也不曾派人上去催。   回到荣府后,阿凝就开始搜肠刮肚地想着送什么收藏给他好。她将自己的一应宝贝都找了出来,翻了半日,也没见着合适的。   其实赵琰那话不过随口一说,解了阿凝的纠结罢了。至于收藏,随便送一个意思一下便是,毕竟天下间能让他真正看上眼的东西,还真屈指可数。   但是阿凝不,她心里是真感激他的,再加上他上次救过她,难免就想送些像样的给他。   衔思阁不行,她下回便去丰岚院看看,再不成去祖母那儿搜罗一个也好。   接下来的三日,阿凝天亮了就起身去方鉴楼,天黑了才回府,对府里只说在方鉴楼看到几本好书,她忍不住想把它看完。   那个暗门机关倒也精巧,每每她接近时便自动开启,其余时间都关闭着,以免外人闯入。   至于那个不知身份的男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初始时,阿凝尚且迫于赵琰的威慑不太敢坐那个看起来雅致清贵又舒服的椅子,但后来见他不出现,便大着胆子坐了。   一坐上去方知的确舒服。还有面前那张桌案,竟也是上好的玉石所制,上面雕刻了精美至极的夔龙云气纹,最上面铺了一层金丝绒布巾,以阻隔玉石的寒凉。   第一日傍晚,她下楼时方感觉自己饿得头晕眼花。第二日她便直接把点心攒盒带进去了。玫瑰红豆糕、蜜枣松糕、翡翠水晶粉果卷还有桂花香芋条,她吃完之后才发现一尘不染的桌案散了些小碎屑。   她有些心虚,自己也是爱洁之人,却把别人家的桌案弄得这么脏,这行止委实缺乏教养。想了一会儿,动手把那布巾取下,收进斗篷里,准备拿回府洗干净再还他。   当日夜里,她唤了锦珠进来,道:“这块巾帕我不小心弄脏了,你赶快帮我洗洗。”   锦珠不疑有它,拿了那布巾看看,疑惑道:“这……不是我们衔思阁的东西吧?”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洗就洗。”阿凝急道。   锦珠应了一声,又道:“姑娘,过几日是您生辰,夫人今日派人来问了,问姑娘您想怎么过好。”   阿凝正握了笔将今日刚看的琴谱记下来,以免以后忘记了,只随口道:“她怎么安排我便怎么过了。”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要太隆重了,如今皇上不是病着么?况且,我记得今年四姐姐的生辰就只是家宴而已,我也不能越得太多。”   若是不说清楚,以她娘的性子,必定想不到这一点,平白地惹人嫉恨,何苦来哉。   第三日去那阁楼中看书时,阿凝颇有些不舍。坐在那金丝楠木椅上,放眼望去,能看见外面泛着积雪的街道还有街道上的贩夫走卒,商铺酒肆。远处有林立的楼宇,那最高一座大约是皇宫内苑中的摘星楼。   阿凝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放在桌上,将桌上洗过的布巾细细铺好,将那软垫掸了掸,还将那椅子摆正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纸条上簪花小楷寥寥两字。   “多谢!”   第四日阿凝再来时,那门便再不打开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凝照例是隔月来一次方鉴楼,可这里都再没有打开过。   也不知那个人在不在上面,或者,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回头说阿凝的十二岁生辰。腊月二十那日,靖北王府里,荣宓和宁知书兑现诺言来了荣府,同来的还有宁知墨,秦晚馥却没来,说是冬至之后病了。阿凝便又将她送来的护身符托了宁知墨送回给了她。宁府的人连带着荣府的一家子,都一一送了礼物。   阿凝以往没多期待生辰礼物,但因如今欠了别人家一样东西,她便格外关注起来。这日她依依不舍别了荣宓之后,回到衔思阁的第一件事就是拆礼物。   锦珠见阿凝最近似乎对收藏格外感兴趣,前几日还去丰岚院和澜心院找过一次,不禁好奇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往都不稀罕的东西,这会子倒看重起来。”   阿凝默不作声,一一拆完之后,一脸失望之色。倒不是说他们送的东西不好,只是,大多数是女儿家适合的玩意儿,大姐姐送的是甚至是一套珍珠头簪,实在不适合送给他。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阿凝说着,叹口气。洗过澡之后,便是每晚雷打不动的例行读书。   锦珠正欲给阿凝披件外袍,却听见窗子上传来一下下的声音。   锦珠皱皱眉,心道门外值夜的丫头是怎么回事儿?出去一看,哪儿有什么丫头,只有一个一身琥珀色绣五谷丰登团花纹锦缎圆领袍的年轻男子,玄色腰带上悬挂着香囊,缀了紫红双色的穗子。   男子将手上的石子儿随便一扔,朝锦珠笑道:“你家姑娘还没睡吧?”   锦珠双目惊诧,“平王殿下?姑娘……姑娘还没睡呢!”   赵玹不待锦珠引路,自己就闪身进了房间。锦珠也来不及阻拦,他脚步极快地进了内间,一眼就看见那灯下读书的小姑娘。   今日酒席上,作为小寿星,阿凝也不可避免地喝了一些果酒。这会儿酒劲儿上来,脸上红扑扑的,加之洗浴过后,肌肤上尚泛着水汽儿,软软嫩嫩的,真让人想一口咬下去。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头,露出一张芙蓉脸蛋儿。   赵玹往那儿一瞧,立马跟没了魂儿似的。心口突突直跳,只道这方长了一岁,的确是更加勾人了。   锦珠在后头干着急,心道这位殿下当真太放肆了,幸好阿凝是穿着整齐的,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她也顾不得什么亲王之尊了,立马把人推出了内间。   赵玹觉得屋里的地龙太热,便干脆走到院子里吹冷风。因今日阿凝生日,院中挂了许多花灯,有花卉模样的,也有小动物模样的,丰富多彩又玲珑可爱。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阿凝走到院子,身上穿得极厚重。   赵玹笑道:“今日是小书呆子的生辰,我当然要来的。”   阿凝不理他。他看她有些气鼓鼓的模样,小嘴也红嘟嘟的,便觉得可爱极了,愈发想过去逗她。   他走近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喂,看见本殿下你不开心么?”   阿凝连退了两步,知道此刻她越是跟他辩,他便越开心,故此,她干脆不搭话了,只低头站在那里。   赵玹有点小郁闷,“小书呆子,我半年没来看你了,你都不想我么?”   阿凝很有魄力道:“想你做什么?”   赵玹被气得一噎,但见她年纪小,只得吞下这口气,又冲上去朝她脑袋轻轻敲了一个爆栗。   “知道顶撞本殿下的后果吗?”   阿凝摸了摸头,又退了两步,“干嘛呀你?!”   赵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这些日子他被母妃关在宫里,今日好不容易使计脱身来看她,一路风尘仆仆,也没时间准备礼物。如今看到她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想了想,“小书呆子,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弹个曲子我听吧!”   阿凝疑惑道:“弹完一曲你就走么?”   “你这么想我走哇?!”赵玹气急败坏。   阿凝被他吼得不动了,“我弹就是了,你凶什么!”   外头天冷,二人最后还是回了屋里。阿凝打开了许久未动的七弦琴,问道:“你想听什么?”   “随便。你弹的我都喜欢听。”   阿凝便真随便挑了个曲子弹来——也算不得随便,这首是阿凝觉得最短的一首。   赵玹原本是坐阿凝对面的,眼瞧着她低头抚琴,那模样专注又漂亮,忍不住就逐渐凑了过去。   待阿凝弹玩时,赵玹就在她面前,目光熠熠地看着她,“小书呆子,你长得真好看。”   阿凝往后一缩,“你再过来我就不让你进屋了!”   赵玹摸摸鼻子,又回去坐着了。   “小书呆子,你不知道我最近过得多惨,日日被母妃关在宫里。你好歹能去个方鉴楼,我连宫门都出不得。”   阿凝坐正了,随口接到:“荣贵妃为何不让你出宫?”   “还不是父皇还病着,我那个柔弱的四哥还半死不活的。母妃说了,必须等四哥伤好了,父皇不再怀疑我没有参与七弟的事儿了,我才能出宫。”   阿凝联想起上回荣寰告诉她的话,似乎懂了一些,“这都几个月了。那四皇子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呢?”她倒巴望着他不好,这样赵玹就不能时时来府里欺负她。   赵玹道:“我派人去看过了,还躺在府里不见人呢,问过太医,太医也含糊其辞的说不清楚。”   阿凝心头一乐,无比真诚道:“那你就只能等着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锦珠就进来道,“六殿下,您的侍卫在外面催了好几次了。”   “让他催好了。催死算了。”   阿凝劝道:“姑姑也是为了你好,你闷过这一阵,以后总能出宫的。”   赵玹笑道:“哦,那你记得想我,我就乖乖回去。”   门外已经能听见那侍卫的唤声了。阿凝只得胡乱嗯了一声。赵玹一个忍不住,走过去伸手抱了她一下,立刻放开。   “我会争取早点出来的。”   阿凝被他抱懵了,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   锦珠在一旁皱眉,“六殿下太放肆了,哪里有亲王的样子。”   阿凝点点头,“皇上喜欢给儿子们亲王做,咱们能有什么办法。”若不因他是亲王,她才没这个耐心应付他。   不过,赵玹还算好的,有不少传闻说七皇子赵玠更是不着调,整日花街柳巷地窜。听说那上京美人榜的评选,七皇子就占了一份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感觉这个男二其实蛮不错的,竞争力很大呀。 二火:……呵呵,想看我发威么? ☆、假山偷窥(一)   直到景元三十六年春,才听说那位缠绵病榻的四皇子身子好了。皇上心情一好,病也跟着好了,于是大地回春,普天同好,连带着晚馥的病也好了。   三月十三,恰逢靖北王老王妃的寿诞。靖北王老王妃已是耄耋之年,过得一年是一年的老人了,这样的生辰自然是要大肆操办一番。荣府作为姻亲,加上两府交往又密切,故而荣寰、荣宛以及阿凝都跟着姜氏到了靖北王府贺寿。   靖北王府在上京城的地位是极高的,这位老王妃虽然白发苍苍,却满脸红光,笑容满满,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她坐在当中软榻上,下首坐了一溜儿珠钗锦绣的媳妇儿、孙媳妇和孙女儿,当真人丁繁盛。   那老王妃见着荣宛和阿凝二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对下首的靖北王妃道:“你瞧瞧,咱们满京城的风水都聚到咱们亲家那儿了。这样一对儿漂亮的姊妹花,还真是头一遭见。”   靖北王妃年纪不轻,保养却极好,儿子争气,媳妇儿能干,日子过得滋润,气色也愈发红润可人。除了至今没有孩子之外,她对荣宓这个媳妇儿是极满意的,也连带着对东临侯府满意起来。至于孩子么,总归会有的。   现下听到老王妃的话,她仔细瞧了瞧荣宛,见其容色娇丽,举止端方,双眸含笑,心下也赞叹,待移目到阿凝身上时,心头吃了一惊。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阿凝,只记得这是个生得极漂亮的孩子。如今瞧着,却已经初露了几分让人移不开眼的艳色。   “可不是么,倒把咱们府里的姑娘们都比下去了。”靖北王妃赞道,又朝阿凝招了招手,“小阿凝可还记得我?”   阿凝笑着点点头,又福了福身,“见过王妃!”声音娇脆动人。   靖北王妃拉着她问了许多问题,年纪几何,读了什么书之类,阿凝都仔细答了。上座的老王妃和姜氏说着话,忽然道:“听说你这女儿是跟南山先生学的琴艺?”   姜氏点点头,“学了两年,初成个样子罢了。”   在场众人都微微惊诧。大齐重文辞才艺,南山先生是名动天下的琴艺大师,可谓家喻户晓,能师从于他,足见阿凝的手法极好。   “听说南山先生收学生可挑剔了,立下了五年只收一人的规矩。荣六姑娘可真厉害,小小年纪就能得南山先生青睐。”当中一个身穿茜色底子紫薇团花刺绣的贵妇笑着赞道,这人正是靖北王府二房的夫人。   这时坐在她下首的一个华服小姑娘插道:“若说收学生挑剔,最挑剔的可要算子熙先生了,到现在都没收过一个学生。”   子熙,是当今四皇子赵琰的字。因其谦和有度,画艺超凡,得天下人仰慕,便有文人雅士称他为子熙先生,算是把他与南山、放鹤等泰斗人物放在一起相提并论了。不过这一称呼彻底撇开了他的皇子身份,满足了文人的风雅,可始终不合规矩。   那二夫人责道:“知琴别胡说,祈王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老王妃笑道:“无妨,如今客人都没到,荣府的亲家也是自己人,没那么多忌讳。祈王殿下的美名,连我都听过不少,难怪这丫头仰慕。”顿了顿,她的视线又落到荣宛身上。   “你府里的四姑娘我是见过的,如今出落得愈□□亮了。老身听说那上京城云英未嫁的姑娘有一个美人榜的,分别是谁来着?”   立刻有喜欢热闹的一位媳妇儿回道:“榜首是姚府的姚大姑娘,第二名可就是荣四姑娘了。”   老太太又呵呵笑起来,“我倒没见过那位姚姑娘,不知是个怎么漂亮法。还是年轻姑娘好哇,看着她们,就想起自己过去做姑娘的时候。”   阿凝与长辈说了一会儿话,又看见众女眷中一个频频朝自己轻轻挥手绢的年轻女孩儿,不禁也笑了。   “瞧你俩这眉来眼去的!”靖北王妃道,“知道你们许久不见了,便出去好好说话吧!”   老王妃听靖北王妃说起秦晚馥和阿凝互相送护身符的事儿,也笑起来,“去吧去吧,开宴时再回来就是了。”顿了顿又道,“晚馥顺便也带荣四姑娘四处转转吧,你们年轻人一块儿更好说话。”   秦晚馥便笑嘻嘻地给老王妃道别,一手拉着阿凝,一手拉着荣宛,走出了脂粉扑鼻的花厅。   正值春日,王府花园中自是姹紫嫣红,丽色无边。三人一同游了一会儿花园,荣宛知道她们俩向来交情好,自己杵在这里反而妨碍她们,便同她们说想在亭子处歇歇脚,让她们自己逛去,回头来唤她一起回花厅即可。   秦晚馥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只比阿凝大着月份,这会儿便毫不掩饰地开心道:“宛姐姐你真好!”   荣宛笑了笑,“我六妹妹就暂时劳烦你照顾了。”   “那当然,我一定把她招待得好好的!”秦晚馥道。   告别荣宛后,秦晚馥就拉着阿凝去她的暮香苑。   “你上回托人带给我的《醉花集》抄本我看过了,当真是精妙之极,我看的几个夜里都舍不得合眼呢!我看那抄本的字迹却是出自你自己。你且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凝抿抿唇,“这你就别管了,有的你看还不满足么?”   秦晚馥见她不愿意说,也不追究,只拿出那本《醉花集》来,寻了好几处做了批注的来看阿凝看。   “尤其这几首,真让人回味无穷。”秦晚馥看到一处伤感之句,登时敛了笑意,一时又看得痴了,说不出话来。   阿凝就知道秦晚馥会喜欢,因她是最爱诗词的。偏古人总喜欢作些伤春悲秋的寄情之作,倒苦了她,有时看一首词也能哭湿一块帕子。   阿凝把她手中的书抽走,“今儿可是宁府老祖宗的寿诞,你可不许闹得不开心。”   秦晚馥点点头,拿了帕子擦拭了泛红的眼睛,“你说的是。今儿咱们只说开心的。”   二人嘀嘀咕咕说了各自这大半年的经历,阿凝又问道:“可还记得咱们去年春天里种紫藤架旁的那株素心兰?”秦晚馥笑道,“我正要和你说这个呢!今年自开了春,我日日都去看,前儿已经开了苞了呢!现下说不定已经开花了,咱们去看看吧!”   两人走到紫藤架处,只见一片郁郁葱葱,叶子繁茂碧翠,簇拥在高大的架子上,形成一堵嫩绿的墙。二人小心翼翼绕道架子后面,角落处果然有一株素心兰草,结了两颗鲜嫩娇脆的花骨朵儿,俏生生的,一片清新盎然。   阿凝道:“长得真好!你肯定没少费心吧!”   “我倒是没费什么心。都是墨哥哥在照顾着。”秦晚馥道,“我觉得墨哥哥当真喜欢你,我说是我种的,他就不曾来看一回。后来他晓得了这是我俩一起种的,便日日都来照看。去年夏天下了一次大雨,他就拿了伞站在这里一整日,说是怕被大雨打坏了。”   阿凝抿抿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许乱说。”   秦晚馥便住了嘴,想了想,又道:“阿凝,我听说,你哥哥屋里也进了人了?”   阿凝不解道:“什么意思?”   秦晚馥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就是通房丫头。”   这个词儿阿凝当然听过,但是对其含义阿凝还似懂非懂,故而这会儿懵了一下。   “原来你比我懂的还少。”秦晚馥摇摇头,“算了,那我不说了。我只告诉你,小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喜欢墨哥哥么?但现在好像也不是那么喜欢了。他若是喜欢你,我也不会不开心的……”   阿凝脸红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因为她听见有脚步声。   秦晚馥朝那紫藤墙面的小缝处朝外看,“是墨哥哥。”   宁知墨已经绕过那紫藤障,走过来看见二人时,诧异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是来看兰花的。”秦晚馥道。   “哦,我也是来看它的。”宁知墨笑道。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秦晚馥是不知道方才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宁知墨听到而有些忐忑,阿凝是因秦晚馥刚才的话,看宁知墨的眼光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宁知墨则是在认真查看那棵素心兰,还伸手把那素心兰旁边的几棵杂草拔了去。   打破这阵异样的宁静的,是又一阵脚步声。秦晚馥好奇,透过那小圆洞一看,正欲开口唤一声“书哥哥”,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震得声儿都没了。   来人正是宁知书和荣宓。   二人先时一直忙着待客,荣宓听说阿凝她们来了,便脱身想去看看她。宁知书也找借口陪她一起回后院。   他们今日穿着都十分喜庆,荣宓一身绯红暗绣大朵茉莉妆花锦缎衣裙,脸上妆容精致,比这满园子的春花还要娇嫩明艳。宁知书一身玄色祥云暗纹的圆领锦袍,头戴玉冠,清俊异常。原本二人只是并肩而行,荣宓的手还时不时揉着自己的肩膀,似乎很累。但宁知书忽然停下脚步,长臂一捞,就把荣宓打横抱进了怀中,脸上露出温柔好看的笑意。   秦晚馥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阿凝和宁知墨也好奇起来,都透过那墙缝往外看。   荣宓挣扎道:“你做什么?这里会有人的!”   “别动。不是累了么?让为夫好好抱一抱。”宁知书笑着,任凭女子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她,一双长腿就要疾步朝这处绿油油的紫藤架走过来。   这边三个人都快懵了。还是宁知墨最先反应过来,身子就往另一边退。那紫藤架旁边尚有一处怪石嶙峋的假山,宁知墨朝二人使了个眼色,自己当先走过去。   阿凝和秦晚馥自然是跟着。   宁知书抱着娇妻绕到紫藤架之后,荣宓还来不及说话,他就忽然吻了下来。女子扭头挣扎得厉害,一双玉手不住地捶他,可却动摇不了分毫。   辗转深入,不知道餍足。女子一会儿便浑身发软,唇齿厮磨间发出细碎而娇媚的呻/吟。   周边寂静无边。偶有春风吹过,紫藤叶子哗啦啦响着,抱着女孩儿的男子身姿俊挺,他怀中女子绯色的衣裙轻轻飞扬,露出的半边侧脸鲜红欲滴,连耳垂都是动人的粉红色。   荣宓只觉置身于梦幻之中,唇齿间甜蜜而缠绵的纠缠让她没有办法反抗,双手反而下意识地搂住男子白皙的脖子。   而阿凝呢?此刻真是身处地狱。她跟着宁知墨走进假山,原以为这里是条出路,没想到只是假山之间有狭窄的空腔,前面却是堵死的。如今三个人都挤在一处假山里,她的背紧紧挨着秦晚馥的胸前,而她的右臂就抵在宁知墨的后腰。眼前的假山还有一些细小的孔洞,从她的位置,刚好可以把外面那一对儿看得清楚。   这真是一次绝好的偷窥。 ☆、假山偷窥(二)   好在宁知墨及时地发现了,两只手,一只朝阿凝的眼睛蒙过去,一只朝秦晚馥的眼睛蒙过去。这里本来就挤,他能完成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也实在不容易。   更不容易的是,他给两个妹妹清了眼睛,却没法清自己的。非礼勿视,他知道他应该闭上眼睛,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并没闭眼。   外面的吻没有停止,宁知墨的身体却越来越热。不知怎的,就低头看了下此刻紧紧靠在他身侧的阿凝。她的乌黑柔软的发顶只到他的胸口,身子异常娇嫩柔软,虽然隔着春衣,他也仿佛能感觉到那一寸寸的细致。他的手掌毫无阻隔地感受到她脸庞肌肤的柔滑,里面纤长睫毛的来回闪动似乎是搔在了他的心口……   宁知墨皱皱眉,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阿凝身上移开。去年母亲给他安排通房丫头,他都直接把人赶了出去。这事儿在府里快成为公开的秘密了,他却并不在意。他知道他喜欢的是谁,除了她,他谁也不想要。   这会儿他自身难保,自然想不到那只捂住秦晚馥的手失了准头,只捂住了一只眼睛。秦晚馥年纪小,自然也是好奇心重的,她微微侧了头,就能透过阿凝面前的小洞口看见外面,这会儿她也是半懵了。   在秦晚馥心里,宁知书永远是清俊有礼的贵公子,而荣宓永远是温柔娴雅的侯门贵小姐。而眼前这火热的一幕,无疑给她造成了深深的震撼。   她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安惠郡主,柔弱,娇媚,仿佛菟丝花,附在一个男子的身上,任他予取予求。她能感觉得到,此刻的她是幸福的。可自己到底是怎么感觉到的呢?她也不知道。   也只有阿凝,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看。但耳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心跳莫名都加快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知书终于松开了她。他胸口起伏着,周身升起的异样的温度让怀里的女子脸更红了。   “你……你讨厌……”声音酥透了骨头,她立刻住了嘴,艳魅的容颜更是让男子心潮涌动。   男子低低哑哑地笑了,却仍是抱着她,低下身子,额头对着她的,“宓儿,现在还累么?”   荣宓水润的眸子瞪他一眼,“放我下来。”   男子立了一会儿,才将她放下。荣宓恢复了力气,伸手就捶了他一下,转身就要走出去。宁知书拉住她,又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引得荣宓娇叱一声,待平复过后,二人才相携离开。   这边三个小的,终于松了口气。   一个个从假山中走出来,宁知墨脸色微红,默不作声。秦晚馥满脸通红,双眼直愣愣的,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阿凝倒是相对轻松一些,调整了一下情绪,开口道:“咱们回去吧,快要开宴了。”   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秦晚馥立刻应和道:“对的对的,我们这就回去。”说着当先走了出去。   阿凝跟在后面,宁知墨走在最后。他瞧了眼阿凝嫩荷般的身子,心道,已经十二了,到了年末满了十三,就算长大了吧?   春日午后阳光慵懒,人也容易疲乏,阿凝和秦晚馥都有午睡的习惯,宴后,荣宓让她俩回去暮香苑歇息。   暮香苑清幽别致,苑前两株苍绿的芭蕉并几棵刚谢的梨花树,后院翠竹掩映,碧色悠悠。秦晚馥和阿凝双双躺在葱绿色绣花草纹的纱帐中,两人个子都小,一张塌仍松泛得很。阿凝躺在里面,闭上眼,听着窗外的翠鸟鸣啼,便觉得睡意朦胧了。   快要睡着时,秦晚馥却忽然扑过来,大眼睛看着她,“你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阿凝茫然一会儿才晓得她说的什么,无比真诚道:“真的没看见。”   秦晚馥只得又躺回去睡了。阿凝真幸运,什么都没看见。可她什么都看见了,如今一闭眼就是那个场景,叫她怎么睡得着?   一时又想起过去念过的几首诗词里一些朦胧又缠绵的句子,原先不懂,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闭上眼,又回顾那个场景,不知怎的,里头的荣宛变成了自己,而宁知书变成了……   一个俊美无双又温柔体贴的陌生男子……   阿凝醒来时,就看见身边的秦晚馥脸色泛红,唇角微微翘起,不知做的什么梦,这样开心。   她轻轻越过秦晚馥,起了身。   暮香苑的幽幽篁竹中有一处亭子,上面“饮青亭”三字,还是去年阿凝亲手提的。阿凝坐在亭中品茶,用的正是那套雨过天青色汝窑茶具。秦晚馥刚起身,懊恼了一番自己荒诞的梦境,穿戴一番到了饮青亭,很快被醉人的茶香所吸引。   “你倒真懂得享受。”秦晚馥道,“说说,这又是什么茶?”   阿凝笑道:“去年得来的青竹茶,说是千年竹香所制,须得在竹林中品饮才能知其妙。”她将一杯茶送到秦晚馥手上,“方才试了一番,果然很有一番妙处。”   秦晚馥诧异道:“你懂的真多,我就从未听过还有这种茶。”   阿凝一愣。她当然没听过,因为自己也是从方鉴楼阁楼处的古本中读来的。她读过之后便让荣寰派人各地寻找,果真找到了。据说还是从一处高山峻岭幽竹丛生的荒僻之处找到的。   可见,并非所有绝妙之物都在富贵豪门之家。有许多天地灵物,只有那些最接近天地的百姓才有。   两人品了一会儿茶,秦晚馥又让人摆了笔墨,和阿凝两人一起题字,看谁题的好,便替换了裱了一年的“饮青亭”。   直到太阳西沉,荣宓才得空来暮香苑找阿凝说话。宁知书还是不依不舍跟着一起。靖北王府的人似乎也习惯了他们这位世子爷整日里和世子妃形影不离。   还没踏进后院,就听见阿凝和秦晚馥的声音,偶尔带着小女孩儿娇脆的笑。可待她走过去时,两个小丫头瞬间就没了笑,一个两个低了头,安静下来。   要是这还看不出异常,那她就不是名满京城的安惠郡主了。   “阿凝,过来。”荣宓少有的严肃模样,让阿凝慌了。她哎了一声,走过去甜甜喊了一声大姐姐。   “讨好我也没用。”荣宓道,“你们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方在在宴上神情就怪怪的,也不跟往常一样看着她就粘上来了。   阿凝左顾右盼。秦晚馥的头都快低到桌子底下了。   阿凝直接附在荣宓的耳边,说了实话。荣宓在她心里可是完美的存在,她从不隐瞒荣宓什么。当然,方鉴楼顶楼的秘密她没对任何人说,那是因答应过别人不能透露。   荣宓的脸色刷的半青半白,转头恶狠狠瞪了不明所以的宁知书一眼,转身就跑了。   阿凝目瞪口呆——这可是这辈子第一次见温柔贤淑的大姐姐用“跑”的。   宁知书皱皱眉,脑中灵光一闪,“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不是躲在那紫藤架里头了?”   阿凝点了点头,一双无辜纯白的大眼睛看着脸色青红的世子姐夫,“还有墨哥哥呢。他也在的。”   这位素来温雅舒朗如芝兰玉树的宁世子眼角直抽抽,到底气度非凡,脸色很快恢复如初,只除了耳后一抹褪不去的红晕。   他干咳了一声,又朝秦晚馥招招手,矮下身子对两个小女孩道:“你们俩不是一直想去明玉山庄么?今年夏天我带你们去好不好?”   两个人都没料到竟有这样的待遇。秦晚馥立刻笑了,阿凝却是脑子转得快,知道这会子不多捞点简直对不起自己,立刻开口道:“我还要姐姐每月都回一次荣府。”   宁知书想了想,这虽然不合规矩,但并非不可行。再不济,他便瞒着家里偷偷带她回荣府去就是了。   宁知书点了点头,心想好在这俩丫头还小,期盼的也就这么点子东西,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至于宁知墨……呵呵,不好好教训一番他就不知道谁是大哥!   “只一条,这件事你们千万不可说出去。”他又轻轻拍了两人的脑袋,“知道了?”   见两人点头了,一脸的无辜真诚,宁世子这才满意离去,去追他娇羞的小娘子去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见院中一个正在洒扫的紫裳丫头,随口问道:“世子妃回来没有?”   那丫头转身一看是宁知书,一张脸立刻露出笑,还隐隐透着几分妩媚,“回世子爷,奴婢未曾见到世……”   话还没说完呢,男子已经头也不回地自己进屋看去了。   洒扫丫头脚一跺,一张颇有姿色的面容露出几分愤恨来。她可是王妃送给世子爷的人,不仅讨不到世子爷一句好,还被安排来做洒扫丫头?   一路走到外间,他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总算是没错过里面轻微的响动。他露出笑意来,心道,你曾经说过我们的院子是你的安心之所,我就知道你只会在这里。   房中的荣宓原本是坐在菱花镜前发呆的,忽然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沉稳而安定,是他独有的。她立刻急了,放眼一望,只能往床榻上躲。   “宓儿?我进来了!”   男子走进内室,将门关好,望见柳青色蛟绡纱帐里面隐隐约约躺着的人,微微笑起来,心头却浮起阵阵柔软。   帐子被掀开,然后是锦绣富贵的大红色被褥,他静静看着那张娇丽容颜,伸手轻轻抚摸着脸上如雪肌肤。   装睡的荣宓再也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瞪他一眼,翻身往里面滚。   男子顺势就脱了鞋上了榻,不容拒绝地将人抱到怀里。   “宓儿,这次是我不对。放心,他们不会说出来的。”他亲了亲她的发顶,俊秀的脸又泛起淡淡的红晕来,“只是……你也理解我一下好么?我……我忍了四年了……这好不容易……”开荤二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断。   “不许说!”荣宓恶狠狠捂住他的嘴,脸色羞得通红,娇声道,“你还要不要脸了!”   男子见她绯红的容颜,心动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她说什么,只笑着亲了下她的手,双眸蕴满温柔,低低瞧着她。   荣宓的心就这么动了一下。   她从小经常被荣贵妃接到宫中教养,皇上又给了她安惠之名,这些是荣耀,也是枷锁,将她钉在了名门淑女的刑架上,从未有解脱的一日。   眼前这个人,用整整四年融化了她内心高筑的冰墙,让她终是心甘情愿与他结合。   “以后再也不许这样了。”荣宓终于平静下来,乖顺地躺在男子怀中,嘴上说着,无意中带了几分娇媚。   宁知书握住她的手,“再不敢了,我的夫人。”   两人抱着静了一会儿,宁知书忽然想起外头那个洒扫丫头来,不禁皱眉道:“那个丫头怎么还在院里杵着?”   荣宓愣了下,为难道:“王妃送来的人,我哪里能真赶出去?”   宁知书静了一会儿,眸中闪过清冷,只语句仍然温柔如常,“随便你处置吧,只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碍我的眼就行。”   既让王妃挑不到错儿又能将人赶出去,以她的智慧和手段又怎么会做不到?只不过不在意,便不愿花心思罢了。就像她刚嫁进来时,脸上虽然一直在笑,但心却从未有过笑,身在靖北王府,心却不知去了哪里。若不是他护着,她早就不知栽了多少回。不是她斗不过别人,而是不愿意动手罢了。   如他所料,长久下来,她总算对他敞开了一丝心扉,接手了府中内宅的管理,并且做得很出色。只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离她忘记那个人,全然接受他还差得远。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3两章微有改动,看过的不用再看,不影响。 (づ ̄ 3 ̄)づ ☆、锦花台传闻   春末,阿凝收到了她的琴艺老师南山先生的消息,说是已经回到九霞山,她便特地去“东篱下”一趟探望他,顺便与他正式辞学。阿凝将朱砂谱送给他,只说是在一个过路商手里碰巧买到的。南山先生拿在手里视若珍宝,又反送了阿凝不少琴谱。   其中有一首叫《寒月夜》的曲子,韵律沉缓,轻柔幽静,正是荣宓喜欢的类型。第二日,阿凝带了它亲自送去了靖北王府。   正值午后,荣宓连同靖北王府的几个姑娘恰好都在暮香苑的饮青亭里说话,偶尔发出一阵笑声。阿凝走过去听,才知道她们正在谈论今年的锦花台。   “阿凝来了!”秦晚馥身着鹅黄缎面橙红双色缠枝莲花刺绣镶边撒大朵绣球花的长褙子,发髻上数支蝴蝶穿花红玛瑙簪子,一身的艳丽活泼,坐在众姑娘当中极为惹眼。她朝阿凝招手,又兴高采烈道:“你听说没有,今年子熙……哦,不,祈王殿下也要做锦花台的裁判官呢!还放下话来说,今年的画艺魁首,他会收做学生。”   大齐时兴才艺,锦花台是朝廷为提倡各艺繁荣而举行比赛的地方,不论男女,不论年纪,不论身份。当然,男子和女子比试的项目有差别,琴、棋、书、画,男女皆可参赛。此外,男子还有礼、射、御、数四项;女子还有舞艺和女工两项。像南山先生这样的大师,都会被请去做裁判官。至于祈王殿下,还从未在锦花台上出现过。   阿凝如今很着迷作画,难免对这位名动天下的殿下有些仰慕。当下小脸上也按捺不住惊喜,追问道:“真的么?堂堂亲王之尊,竟然愿意收学生?”   宁知琴兴奋地插嘴道:“千真万确!如今满城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牟足了劲儿地想拿下这个魁首呢。就不知花落谁家了。我看姚府的姚沉欢可能性最大,去年的锦花台画艺,就是她拿的第一。”说完颇有些与有荣焉,因她和姚沉欢有些交情。   “这可不一定,今年荣府的宛姐姐也要参加锦花台的,焉知不能胜过姚沉欢?”秦晚馥反驳道,一双眼滴溜溜地转,还拍了拍阿凝的手,“你说对吧?”   “我看,多半会收男子吧?祈王殿下如今年纪轻轻的,收女学生多少有些不合适。”又一个翠色底子绣缠枝牡丹团花的姑娘说着,语中颇有些可惜。   秦晚馥不服道:“谁说的?画艺比试不论男女。咱们大齐女儿的琴棋书画,怎么就比男子差了?”   “知道你是小才女!”那姑娘掩帕笑道,“幸好咱们祈王殿下擅长的是画,而不是诗词,不然啊,馥儿肯定要冲一冲这个魁首之位了!”   话音刚落,大家都笑起来,秦晚馥脸色微红,又脆声道:“有什么可笑的。难道你们不想?”她视线转个圈,又落到阿凝身上,“阿凝,你说,你想不想做锦花台魁首,想不想做祈王殿下的学生?”   大家一个两个得看着阿凝,阿凝想了想,道:“女子须满十四岁才能上锦花台竞技。不管想不想,咱们都没戏。”   秦晚馥道:“说的也是。不过,能瞻仰一下祈王殿下的英姿也是好的。”另外几个人也纷纷表示赞同。   宁知琴忽然道:“哎,你们说祈王殿下长的什么模样啊?”   大家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一旁未曾参与讨论的荣宓。   荣宓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虽然进宫多,但也没在宫里见过他。好了好了,我还有事,不陪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她又转眼对阿凝道:“你不是说有琴谱给我看么?我带你去我屋里。再留在这儿啊,多半要被她们教坏。”   宁府的一应姑娘们,没有一个不喜欢荣宓的,这会儿宁知琴嘟了嘴,佯装生气,“嫂嫂也太偏心了吧,下回可再不许阿凝进门了!”   几个姑娘活泼得很,说了好一会儿,荣宓才得以脱身。   两个人到了荣宓的院子,荣宓眸中透着几分沉思。“阿凝应该还没去过锦花台吧?我当初在锦花台跳舞时,你才这么点儿大呢。”   她另一只手比了一个高度,那是五六岁小孩的高度。   仿佛沉浸在往事中,荣宓的神情有些缥缈,顿了顿,又续道:“锦花台不过是那些想求扬名上京的姑娘们的战场,实在无趣得紧,偏偏还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阿凝,你想在锦花台拿第一么?”荣宓问道。   阿凝想了想,点了点头。她长这么大,虽然事事听荣宓的,但偶尔也有不一样的见解。名利之事,天下人共逐之,阿凝觉得姑娘们想要以锦花台出名,实在是可以理解。真正不在乎名利的,只有两种,一种是青灯伴佛的高僧老尼,一种是已经名气过人而不想更加有名气的人。至于荣宓,显然属于后者。可她荣宸,目前为止,还属于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荣宓捏捏她的手,欲言又止,最后只笑道,“你还小,年满十四才能上锦花台,你日后再考虑也不迟。你的琴谱呢?拿来给我瞧瞧。”   阿凝离开靖北王府时,已是太阳西斜。   马车走在街上,阿凝掀开帘子的一条缝隙,好奇地偷看外头忙忙碌碌的贩夫走卒。她自小在黄金窝里养着,出门又少,总觉得平头百姓的生活方式十分奇异。   马车忽然停了。阿凝正要问话,马车的帘子就被掀开了,窜进来一个高挺的身影,穿着石青色暗花锻面墨绿团花刺绣的圆领袍裾,一张俊脸笑得很灿烂。   “小书呆子!可截住你了!”赵玹毫不见外地坐到阿凝身边,又吩咐外面的车夫,“去飞景楼!”   阿凝目瞪口呆,忙阻止车夫道:“等等!”   她转头看赵玹,“去飞景楼做什么?”   赵玹莫名其妙道:“去飞景楼自然是吃饭。还能做什么?”   “我不去。我要回府吃饭,娘亲还在等我呢。”   “我刚从荣府出来呢,”赵玹道,“已经跟舅母说了,让她不用给你准备晚饭。”   阿凝瞪圆了眼睛,“你……你……”   赵玹看她被自己逗得话都说不出来,双眸圆溜溜水润润的像只娇娇小猫儿,立刻心情大好,又喜欢得不行。但脸上却露出一副苦瓜相博可怜,“你看我在宫里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呢,前几日忙于画画,这几日又忙于弹琴,就没一日能空出来陪我的。今日我在衔思阁等了你半日也不见你回来,这才出来接你的。我就想跟你一起吃顿饭,圣人先贤都很有同情心,小书呆子你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没点同情心呢?”   连圣人先贤都搬出来了。阿凝默了默,“下次不许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给我做决定。”   赵玹立刻笑起来,因为阿凝这么说就表示同意了。   只不过他今日运气不佳,正值晚饭时间,飞景楼的雅间都满了。若要让阿凝坐在大堂上吃饭,肯定是不行的。   “这可不干我的事哦。”阿凝笑眯眯的,眼中仿佛藏了两只漂亮的星子,“现在我可以回府了吧?”   赵玹哪里肯甘心?“你等等,我亲自上去问问。”他掀开帘子大步流星地进了飞景楼,阿凝立刻对车夫催促道:“走啦走啦!咱们快回府!”   赵玹出门一向只带他的贴身内侍李广,李广看着绝尘而去的荣府马车,一脸无奈。   不过片刻,赵玹就一脸笑意地出来了。原来他在飞景楼上看见了七皇子赵玠,他那雅间大得很,只坐了他和他那个“上京第一美人”的表妹姚沉欢。赵玹跟他说了,赵玠也同意多加两个人。   赵玹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一下黑了脸,“没用的东西,留个人都留不住?”   李广低头不答。心道,您都留不住的人,奴才哪儿能留得住啊。   “行了,上去跟宣王说一声,我不吃了。”赵玹没好气儿地离开飞景楼。   飞景楼最大的雅间里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一身锦袍玉带,墨发束冠,生得浓眉星目,颇为俊朗,正是当今七皇子赵玠。   他神情若有所思,目光带着几分玩味。   荣六姑娘……就是去年他派人去劫的那个吧?   宣王赵玠自诩风流,一直以搜罗各色美人为爱好。他是听鹊华庵的人说,荣六姑娘生得极好,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他便派人去劫她回来瞧瞧。没想到人没劫到,却被诬为是要杀害四、五皇子,害得他被父皇责罚,关了这么大半年,前几日才好不容易出来。   想起此事,他的脸色都变得阴沉起来。他还没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多半跟老五脱不了干系,至于老四……   他心头鄙夷地笑笑,他那四哥果然只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弱得像个女人,随便几个刺客也能受伤,受个伤还能躺个大半年,也是奇葩。   他其实并没见过阿凝,想到她小小的年纪,又能好看到哪儿去?大约还是根没长开的豆芽菜吧!   “你在想什么?”旁边的绝色女子问道,声音柔婉动听。   赵玠立刻露出微笑,“没什么。来,这是上好的百花酿,你再尝尝。”   身边这位藕荷色金丝妆花锦缎上衣并水绿曳地纱裙的姑娘,妆容精致,身段妖娆,这才是他现在感兴趣的美人。   他把白玉杯送到美人儿的嫣唇边,姚沉欢却撇过头去,凉凉道:“我自己来就好。”   赵玠心里骂着不知好歹,但面上还是赔笑。美人儿嘛,总是需要多一些包容的。在他对一个美人儿有兴趣的时候,通常对她的忍耐力也会很高。同样的,追捕猎物时花费的心力越多,到时候从猎物身上讨还的也就越多。   至今为止,这位姚表妹是他最有耐心、花费心力最多的一个。他其实也希望姚沉欢能撑得久一些,不然待他玩儿过了这个“第一美人”,生活还能有什么乐子?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每次写猥琐难配的时候,觉得自己也变得猥琐了o(╯□╰)o 众人:这真的不是给自己的猥琐找借口吗= = ☆、争风吃醋   自从得知祈王殿下要去锦花台,阿凝便开始巴望着夏末秋初的锦花台竞技之日。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值得期盼的新鲜事,便是明玉山庄避暑。   宁知书和荣宓去明玉山庄,顺便捎上了阿凝、秦晚馥、荣寰和宁知墨。原本是只带阿凝和秦晚馥的,后两者是荣宓做主额外加上的。荣宛要为锦花台比赛做准备,因此未曾同行。   宁世子有点郁闷——两个小萝卜头打扰他们二人世界,他还可以忍受,现下来了这么多人,他觉得他这回不是带自己的娇妻消暑,而是带孩子来了。   明玉山庄是上京城最负盛名的避暑胜地之一,与皇帝的避暑行宫西苑相毗邻,倚靠西山而建,离京城不远。   马车到了西山脚下后换成轿子,阿凝上轿前仰着脖子往山上一看,只见无边无际的翠色/欲滴。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明玉山庄正门,一下轿子,感觉周边气息清新纯净,泛着迷蒙水汽,带着丝丝清甜。脚下是宽至八尺的雕刻云气纹大理石路,每隔一尺便有三级阶梯,大道绵延而上,最后消失在一片青葱碧色中。   这明玉山庄面积广阔,依山傍水,风景旖旎,并非一家所有,归于靖北王府的是灵溪、雀彩、遮月以及排云四处院落,每处院落又有数间小院。荣宓和宁知书居于灵溪院,阿凝、晚馥同住遮月院,荣寰和宁知墨住了隔壁的排云院。   锦珠和凌霜将自家主子的衣裳用具都收拾好。凌霜看见锦珠指挥着下人将比她这边大了好几倍的箱子抬进遮月院,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锦珠不好意思道:“我们姑娘回回出门都这样。”   姑且不说衣饰等物,就光是书籍、瑶琴、笔墨纸砚什么的,就要装大半箱子。因阿凝又只用的惯自己常用的,且她常用的又都是极名贵的,故而每次出门都兴师动众。幸好她出门的次数极少。   遮月院后头是一片竹林,秦晚馥瞧着那遮天蔽日高不见顶的幽幽篁竹,叹道:“同样是竹子,这儿的竹子怎么就比我暮香苑的生得青翠漂亮些?”   阿凝瞧了会儿道:“大约品种不一样吧。”两人相携沿着青石板路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竹林外面是一处可往下俯瞰的陡峰,放眼一望,山坳中姹紫嫣红、繁花茂盛,对面山峰有大片粉色花云,瞧着隐约是紫薇,远处山峰则青碧墨绿间或渲染,影影绰绰如雾里看花。   阿凝看得呆住了,立刻道:“快快!给我纸笔!”   这会儿只有锦珮一个丫头跟着,她如今也知道阿凝的习惯,这会儿大约是灵感袭来,想要作画了,忙道:“奴婢这就去取!”   秦晚馥笑道:“瞧你把你家丫头催的。”   阿凝默不作声,只托腮蹲在那里望着,忽然道:“对面是什么山?”   “那边是皇上的避暑行宫。”秦晚馥道,“不过听说皇上近几年都没来过了。”   很快,锦珮就把阿凝作画所用都搬了过来。秦晚馥晓得她这一画要很久,便去别的地方逛去。   阿凝的山水如今已是越来越好,这会儿画完,又是挂上了自己山居客的名号,又见周边花木繁盛,青山绿水,倒真像那隐居山林的文人雅士。   她收起画,随手往后面一递,“帮我收好,再帮我泡一杯茶水来。”   直到她喝上那茶,方觉得不对劲儿,回头,身后站的锦珮不知何时变成了宁知墨。   宁知墨对她淡淡一笑,“宸儿,我泡的茶好不好?”   “就是太好了,我还说我家丫头怎么忽然变伶俐了。”阿凝说着,又从他手里拿回那张画,“你看看,这画画得如何?”   “很好。”   “我也觉得不错!”阿凝得意道。   她很少有这样自得的时候,宁知墨看着她亮闪闪的眼,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手里的食盒。   “饿了没有?我给你带了点心。”黑漆雕花的食盒里,取出一只只巴掌大的彩瓷流云如意纹碟子来,蜜枣松糕、翡翠凉果、锦绣寿桃包以及玫瑰腌渍樱桃脯。   阿凝原本不饿的,可瞧着那碟子一眼,眼珠子就转不动了。她朝宁知墨甜甜道:“谢谢墨哥哥!”   宁知墨温柔地看着她吃完,然后帮她收拾碟子,拿着食盒回去了,临走时不忘提醒阿凝早些回院子,别画晚了。   阿凝吃完就有点困,命人搬了个凉榻来,藤草绣花的席面,外加自带的干花软枕,清凉又舒服,她爬上去一会儿就睡着了,手上的美人团扇掉到草地上,玉葱般的手指软软地垂在榻边。   一身清淡水绿的高腰襦裙,胸口是葱青碧翠的纱绸缎带绑成的蝴蝶结模样,垂下长而飘逸的宫绦穗子,满目的娇嫩清新,静静侧卧在那里,比初春新开的柳树芽苞还要惹人心动。   返回来的宁知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他回到排云院后发现腰间的玉佩不见了,返回来寻找,不妨看见阿凝如此甜美可人的睡容。   一时间,他连自己来干什么的都忘了。直愣愣瞧着小姑娘白嫩娇美的容颜。盛夏的天闷热,阿凝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嘴上轻唤着:“热……”   宁知墨便捡起了地上的美人团扇,轻轻给阿凝打扇子。小姑娘安静下来,睡沉了。   宁知墨记得第一回见阿凝的时候,阿凝才六七岁,穿得一身石榴红霞金色元宝绣花的狐裘小袄,一双眼又大又亮,哭起来既可怜又可爱。那是荣宓出嫁那天。他第一次唤她阿凝时,她瞪着他,“我跟你不熟,你跟抢走姐姐的人一伙儿的,不许叫我阿凝。”他从善如流,唤她宸儿。此后,再没改过。这是独属于他的称呼。那时候小小的丫头,现在长得这样大了,像是春日新绿的一汪湖水,清澈纯美,让他移不开眼。   遮月院里,赵玹风风火火地突然出现在锦珠面前,急吼吼道:“你们姑娘呢?你们姑娘呢?”   锦珠还在整理东西,她看见赵玹就下意识地头疼,“姑娘已经睡了,殿下您先回去吧。”   “大白天的睡什么!”赵玹知道锦珠这丫头一直防她,他懒得跟她纠缠,直接越过她去后面找人去了。   打开一间厢房,青碧色薄纱帐里似乎有人影,他脸色一笑,三两步走过去,掀开了帐子。   却见里面的女孩儿青丝披散,墨发如锻,一身单薄清透的秋香色小衣,下面是雪白的雪菱锻裤子。   赵玹眼皮儿一跳,一看脸,竟然不是阿凝,立刻转身就走。   秦晚馥睡得沉,还不知道自己被看了去。   赵玹找遍了院子,最后在竹林后面找到阿凝时,差点气得喷出一口血来。   一个墨绿色底子竹叶暗纹锦缎袍的男子站在阿凝的塌前,手上还拿着一把小团扇,弯腰正朝榻上熟睡的女孩儿靠近,眼见着就要贴到女孩儿娇嫩雪白的脸蛋儿上了!   赵玹急怒攻心,走过去一把将宁知墨拽出来,另一只手一拳就揍了上去。   宁知墨哪里料到这样的变故?躲过第一下后便要反抗,见是平王赵玹,又稍稍迟疑了一下。趁着他迟疑的这一下,赵玹已经又一拳迎了上去,这次正好打中对方的鼻梁,只听得“砰”的一声,宁知墨俊秀的脸上已经青了,鼻子也留下一缕鲜红。   说起来,宁知墨的年纪比赵玹还小两岁,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如何能忍得住?也不管什么亲王不亲王的了,他也兜起拳头,朝赵玹招呼去。   两人差不多高度,宁知墨略瘦削一些,可宁家本就是簪缨之家,他在武艺上自然也不差。两个人倒是旗鼓相当,战得十分激烈。   在这样的环境中,阿凝很快就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坐起身,猛然看见宁知墨脸皮青肿还带了血迹,赵玹的发冠早就歪了,额角处磕破了皮,也隐有血迹。   “这是怎么了?”阿凝睁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打架。他们一个是天潢贵胄的皇子王爷,一个是世家大族的尊贵公子,身份呢?体面呢?   “快停下呀!都流血了!”她心里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两个跟没听见一样,继续你来我往的,却很有默契地朝远离阿凝的方向退了一些,以免伤到她。阿凝也顾不得什么淑女不淑女了,提着裙子往院子里去找人,刚好看见锦珠和锦珮赶了过来。   “锦珮,你快让他们别打了!”阿凝话音刚落,锦珮已经三两下利落地越过阿凝,闯到两个人之间,也不知使的什么功夫,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你卑鄙无耻!竟然趁小书呆子睡着了想偷亲小书呆子!”赵玹气呼呼的骂道,双目红红地瞪着宁知墨,仿佛恨极了。   他当然恨极了!他都没亲过呢,宁知墨怎么能亲?不对,就算是自己亲过了,宁知墨也不能亲,只能他赵玹一个人亲!   “你……你血口喷人!我是给阿凝打扇子!”宁知墨辩解道。   “打扇子?她没有丫头吗为什么要你打扇子?还有你打扇子要那么近地打?你骗鬼去吧你!”赵玹一边骂一边又要冲过去动手。   那边宁知墨也一改平时的温和,捋起袖子道:“来啊,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锦珠倒也机灵,忙回去请宁世子和安惠郡主过来。这位平王殿下,只有安惠郡主能搞定了。   两人喋喋不休,阿凝又羞恼又气愤,终于忍不住大声一句:“你们别吵了!”两人瞬间不做声了。   “阿凝,”宁知墨当先走过去,也不顾脸上的狼狈,“你信我,我没有跟他说的那样。”   “呵呵,”赵玹在那儿冷笑,“你他妈再给我装温柔!”   “你不要骂人了!”阿凝对赵玹吼道,吼完自己吃了一惊。   她从小受的名门淑女的教养,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进退有度的,何曾见过两个人打架?打架也就算了,偏偏嘴上污言秽语的,还带上了她的名字!   现在好了,连自己都吼起来了,这还是自己吗?   她心里一紧,眼圈儿都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难配整天蹦跶= =我连个面儿都不露,还有没有地位了= = 沉彩:= =放心,马上就是你了哒,阿喵~ 二火:。。。你知道的,我只接受阿凝卖萌。 沉彩:。。。 ☆、繁香坞(一)   宁知墨和赵玹哪里还有心思斗嘴?一个两个的都来安慰阿凝。两人你推我我推你,阿凝见他们这样,转身就走。   两个人就巴巴跟在后头。   于是荣宓和宁知书赶过来时,见到的就是两个人追着一个小姑娘的情形。   搞清楚事情发生的经过之后,荣宓吩咐同来的秦晚馥把阿凝带回屋歇息去,然后朝宁知书递了递眼色,意思是一人搞定一个。   荣宓小时候时常送到荣贵妃身边教养,与赵玹倒跟亲姐弟一般,不亚于与荣寰的关系。   赵玹不情不愿地跟着荣宓去了遮月院的东厢,愤愤不平道:“表姐,我说的是实话!他真的偷亲……”   “我知道了。”荣宓打断他的话,“以后不许说这话了,这要是传出去,阿凝一个姑娘家还怎么做人?”   赵玹嘴唇动了动,一肚子的不服气。   “以前我就说过,你和阿凝如今都大了,都应该知道男女有别,哪儿能跟小时候一样,整日里横冲直撞的。姑姑若是知道,定要罚你。”   “今日哪里是我横冲直撞?是那个宁知墨……”   荣宓就这么淡笑着看着他,眸中透着几分凉。   赵玹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你横冲直撞得还少么?”荣宓淡淡道,“眼瞧着都快到成亲的年纪,多少也要学会自持身份。以后像半夜去衔思阁这种事,不许再干了。”   对面的西厢房里,宁知书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青紫的弟弟,泰然自若地泡了一杯茶,等他自己开口。   “大哥,我……”   “六殿下说的是真的吧?”   宁知墨不说话。   宁知书笑了一声,“阿凝才多大一个娃娃,你也下得去手?府里给你的丫头我瞧着姿色也不错,身段也好,你怎么就偏不要?”   宁知墨闷了一会儿,心道,十二岁已经不算娃娃了。只有大哥和大嫂整日里把她当娃娃看。   沉默片刻,他低低道:“我跟大哥一样,只要自己喜欢的那个。”   宁知书难得笑容淡了淡,将茶杯放到一旁,“可这条路,这些年我走下来,觉得很艰难。你还想走我的旧路?”   宁知墨很坚定地点头,“我……我看见那些丫头都心烦。”   宁知书沉思了一会儿,缓缓道:“虽说荣宁两府两次联姻的可能性很小,但也并非完全没希望。你既然喜欢阿凝,便耐心等她长大一些。多用点心,总有希望的。”   他觉得,再艰难的事情,都没有等待自己喜欢的女子喜欢上自己艰难。于宁知墨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抓住阿凝的心。   宁知书教弟弟如何抢占先机追小姑娘,那边的赵玹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荣宓教育了他几句,便让他回府去。赵玹好说歹说,荣宓才答应让他住在雀彩院,但不许随便地乱闯别人家的院子。   等荣宓来看阿凝时,那丫头已经和秦晚馥在说笑了。   “哟,刚才还气得不理人呢,这会儿就好了?”荣宓笑道。   “我把书里看来的笑话说给阿凝听,她就不哭了。”秦晚馥道。   阿凝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本也没什么好在意的,都是他们自己闹的,与我何干?”   “可是他们打架都是因为你啊,当然跟你有关系。”秦晚馥不以为然道。她可从未见过宁知墨那副样子,真跟只斗鸡似的,一点平时的风度都没有了。   “晚馥,我有些话跟她说,你先出去玩吧。”   秦晚馥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走了。   荣宓这才抱着阿凝,仔细瞧了她的脸,发现已经净过面了。素净天然未施妆粉的脸,仍然难掩初绽芙蓉般俏艳明媚,想必过两年便是倾国倾城之势了。衣裳也换成了一身蜜合色小团花刺绣锦缎上衣并暖玉水烟丝锦罗裙,又带着几分小少女独有的清纯娇嫩,整个人漂亮的让人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开,光看一眼就能爱到骨子里去。   “阿凝啊……”荣宓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可有对他们……”   “什么?”阿凝好奇看着她。   “你可有对他们,有什么心思?”   阿凝一脸懵然,反问道:“什么心思?”   “就是……你有没有喜欢跟他们在一起?”   阿凝摇头,“不喜欢。墨哥哥之前还好,可现在,竟然看见我睡觉还不知回避。至于六殿下,我最烦他了,每次看见他,都想把他轰出去!”   荣宓愣了一下,见她双眸清澈,无一丝隐瞒,当下放了心。   她是过来人,她知道心仪一个人而不得有多么痛苦。她们世家贵女,从来都没有选择夫君的权力,她希望她心疼的小妹妹最爱的始终是她自己,这样一辈子才能过得幸福。   荣宓拉着阿凝的手,柔声道:“可要记得我以前教你的,就是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许失了风度。”   她可丝毫没有给两个人说好话的打算。她家的小妹妹,谁都别想欺负。   阿凝点点头,又笑道:“还是姐姐对我最好!六殿下和墨哥哥平时也说对我好,可……我觉得根本没有姐姐一半好。”   荣宓笑了,真是傻丫头,我对你的好,跟他们对你的好怎么会一样呢?   这次的事件让荣宓觉得自己没有好好保护阿凝,当日便让阿凝和秦晚馥搬到了灵溪院的偏院,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免得小姑娘又被别人欺负。   不同于遮月院的凤尾森森,灵溪院中花架满园,白玉银藤、重瓣紫藤、羽叶鸢萝,五颜六色的花藤到处都是,偏院门口甚至种了几架葡萄,如今生了满架绿叶,娇嫩可爱,别有一番趣味。当日夜里,两个小丫头就坐在葡萄架下纳凉看星星,月上中天了才舍得回去歇息。   翌日,阿凝原本和秦晚馥说好去颇负盛名的紫茉莉花海瞧瞧,这厢刚换了衣裳出门,就见一身宝蓝色杂宝花纹锦缎圆领袍的宁知书朝这边走了过来,身形一如既往地高大挺秀,只不过眸中带着几分少见的灰暗。   他看见阿凝,才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小阿凝,你姐姐独自去繁香坞了,你帮我去陪陪她好不好?”   繁香坞,这还是阿凝头一回听说这名字。心道大约也是明玉山庄的某处吧。不过,阿凝好奇道:“姐夫是有要事么?”   平日里恨不得跟姐姐形影不离的人,竟然开口让她去陪姐姐?   宁知书模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又拿出一只黑漆盒子来,递给阿凝身后的锦珠,“这会子在山庄里,没法子给你带什么好东西,等回府去了定补给你。”他又俯下身去,轻声对阿凝道:“你多陪她说说话,让她心情好些。好不好?”   阿凝点点头。待宁知书走后,秦晚馥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盒子,眼睛瞪得青蛙一般,“这么多银子!”   盒子里面躺着的,可不正是一张张的百两银票么?   这个姐夫真大方,不过去陪一陪姐姐,就能拿一千两的好处。不过想想,每回阿凝生辰,从靖北王府得的礼物,都无一不是极品,不管是荣宓送的,还是宁知书送的。阿凝觉得,姐夫家里真有钱。上京城这许多王侯公府,东临侯府已经算是极富丽体面的了,但比起靖北王府来,还差了一些。   宁知书留下了轿子引阿凝去繁香坞,轿子行得快,走了约莫一柱香时间才停下来。阿凝下轿时抬眼一望,只觉得眼睛都被刺疼了。火红和翠绿的明艳交织,映满了整个视野,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扶桑花海,美得让人窒息。   阿凝呆愣了片刻,若非回头可见自己刚做过的轿子,她大约要以为自己是忽然上了仙宫的花园。   “荣六姑娘,世子妃就在前面不远。”轿前引路的是宁知书的贴身侍卫,他指了指前面,阿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一处湖蓝色的裙角。   阿凝走进花海,小小的缃黄色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一片红花绿叶中。   “姐姐!”   荣宓看见阿凝,吃了一惊,“你怎么来了?”   “世子姐夫让我来陪你。”   女子微微一愣,发髻上的白玉凤鸟衔珠步摇垂下明润亮眼的珍珠,愈发衬出眸光的黯淡来。   她心里涌起的不知是什么。她不喜欢他对她这样好,因为这样会使她特别歉疚。或许她应该庆幸的,她有这样一个知她爱她疼她的夫君。   “姐姐你怎么了?”阿凝担忧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可是身子不舒服?”   荣宓摇摇头,视线朝远处看过去。阿凝好奇得踮起脚来,伸长了脖子,视线透过重重花木,在花海尽头隐约看到一角屋檐。   荣宓见她小兔子一样,好笑道:“那儿已经是西苑地界了,没什么可看的。”   见她笑了,阿凝便放了心,姐妹俩便相携在花海中漫步观景。   “姐姐,这儿这么漂亮,为什么我从未听过繁香坞的名字呢?”阿凝好奇道。   “这里毗邻西苑的馨晨、青玉两殿,阴气重,不吉利,自然少有人来。”荣宓顿了顿,颇为感慨道:“可惜了无边丽景。”   “馨晨殿和青玉殿为什么不吉利啊?”   “因为它们是西苑的冷宫。”馨晨殿是关押嫔妃的,自西苑建成至今,不知埋葬了多少香魂。而青玉殿,是囚禁获罪宗室用的。当今景元帝为皇子时,就有亲王被赐死在那里。   阿凝沉默了下,“既然这样,姐姐以后也不要来这里了。扶桑虽然美,但,可以让姐夫帮你种一园子。反正姐夫家里有钱。”   小姑娘眸光熠熠的,荣宓噗嗤一声笑了,笑后,声音沉缓道:“很久以前我不小心在这里丢了一样东西,一直想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更名为《贵女娇宠记》,提前告知= =不要太在意名字。。。 ☆、繁香坞(二)   荣宓的目光变得悠远,看着眼前重重叠叠的扶桑花木,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就是在这儿,和他相遇。她遗失的是她的心,她的情,她也想找回来,却找不到。   今日宁知书发现她还留着那块帕子,才对她沉了脸,她其实并不怪他,因为错的本就是自己。她知道这是错的,可她无法控制。   “妹妹,”她低下身子,与阿凝平视,玉白细柔的手指轻抚着她的鬓发,“你听姐姐的,世家女切忌失了心,若是失了心,便是痛苦一辈子。”   阿凝似懂非懂。但荣宓已经直起身子,“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两姐妹的身影逐渐离去,一个窈窕,一个玲珑。轻风过处,花枝摇曳摆动,将她们的背影装点得如梦似幻。   荣宓不知道的是,此处山坳地形复杂多变,这片一望无际的花海除了毗邻明玉山庄和西苑之外,花海朝山谷绵延的深处还藏着一座无名小院。   此时,小院的主人,月白银丝线绣卷草纹暗花锦缎的男子正闲闲坐在窗前泡茶,俊秀清雅的容颜神色疏淡,待陆青山语毕,他低低道:“对外头再多放些谣言,就说……”他想了想,才开口道:“就说繁香坞里有许多咬人的虫子,一咬就会流很多血的那种,而且还闹鬼。”   “三怕”都包含在内了,应该足够震慑她了吧!   陆青山点了点头,心中有几分惊异。主子这段话来得太突然,世上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位祈王殿下从来不是有同情心的人,这些年也不乏误闯进这里的人,殿下要起人命来当真毫不手软。现下竟然操心起别人来了?安惠郡主并不是第一回来此,故而,殿下操心的只是那个年纪小小的荣六姑娘?   陆青山在那儿胡思乱想的,沉默片刻,赵琰已经将他的“绿雪偎云”泡好,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情。他这才瞧了眼陆青山,一双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未曾说话。   陆青山却被他这目光盯得额角冒冷汗,真像能看透人心似的,当下不敢再多想。   赵琰的确是操心阿凝。他觉得,每次遇到这丫头,她都在作死。比如逼他动手杀人,比如打扰他看书还一再撩他,比如接近这个不能让外人发现的他的小院。   得了,这一天还没过完呢,他下午又看见来作死的阿凝了。   却说阿凝随着荣宓回到灵溪院,早守在门口的宁知书就把荣宓接走了。阿凝回到偏院,没见到秦晚馥,问了锦珠才知道,秦晚馥独自去了紫茉莉花海,碰巧遇到了好些到那儿游玩的姑娘,其中就有那上京美人榜的第一,姚沉欢。她有了玩伴,估计正玩得开心,所以还未回来。   午间,阿凝一个人躺在竹席上小憩,平时睡眠极好的小姑娘,今日却迟迟不能入眠,眼前总是晃过荣宓在繁香坞时的黯然神伤。   在她心里,荣宓从来都是骄傲端雅又高贵无双的,她不喜欢看见她这样。   翻了好几个身子,她忽然灵机一动,心想大姐姐不是说丢了东西么?她给她找回来不就是了?   事关大姐姐的秘密,知道的人不宜多,所以她只带着锦珮一个,又去了一趟繁香坞。她也知道希望渺茫,但不试过如何知道结果,说不定自己能撞个大运呢?   她在荣宓先前站的地方寻了许久,又在附近转了转,眼睛便有些发花。站起身来,用丝绢帕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她抬眼看了下天空,脚下往前一步,不慎踩了个空。   杂草掩映的地面忽然裂开一个洞,她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已经陷了进去。   “啊!”   惊叫声已经彻底被地面掩埋。那处草丛不知布置了什么巧妙机关,人一掉下去,地面又重新合拢,再加上杂草作掩护,外表竟看不出一丝端倪。   阿凝“啪”的一声落地时,她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   她艰难地爬起身来,接着微弱的光线,能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处狭窄的地道里,顶头的洞口已经关闭了。   “锦珮!锦珮!”她吓得大声唤,可回答她的只有地道的回声。   脚踝处疼得厉害,她也顾不得了,只鼓足勇气,顺着唯一的通路朝前走,想赶紧出去这个鬼地方。   此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怕黑。   若是一般小孩,大约第一件事就是惊惶不知所措,可阿凝深得安惠郡主真传,尚能维持一定时间的镇定,但她毕竟经事少,能维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地道并不长,她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出口。   阿凝的身子已经在颤抖了,这么黑一条地道,她总感觉身后有鬼跟着,她怕得不行,看见前面有亮光,就快步走了过去。   眼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扇门,门口正对着一架六合山水屏风,绘着大气磅礴的高山峻岭、流水飞瀑。   屏风的另一边,是一间优雅精致的小室。   “殿下,文皇后只差一口气了,为何在此时给她解药?”一身素色青布长衫头戴纶巾的男子道。   当中透雕莲纹宝座上男子正气定神闲地欣赏一块晶莹透亮的玉石,眸中有几分赞叹,神情专注,仿佛并未听他们的话。有那么一瞬,他的余光似乎往屏风处看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另一个发色已花白的男人捋了捋短须,笑着答道:“不立便不能破。此次七殿下能安然无事便是文府在背后使的力。文姚两府素来沆瀣一气,文后就这样病死,反而会让五殿下更得那位的喜欢。”   青衣男子露出恍然的神情,正欲再次开口,立在一旁的陆青山忽然面色一变。   陆青山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抽出剑悄无声息地靠近屏风,倏然朝屏风劈过去,就看见一个一身狼狈的小姑娘木雕一样立在那里,已经吓呆了。   这处密道极难打开,这个小姑娘又是怎么打开的?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既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就只有一个命运。   那边赵琰并未抬头,仍然专注在玉石上。陆青山看到主子如此,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走上前去,手中雪亮的剑支就朝阿凝的胸口刺过去!   眼前的闪过金属凛然的寒光,阿凝眼睛蓦地睁大!   不知是什么感应,赵琰在漫不经心抬起眼的刹那,终于看见闯入的人是阿凝,当下脸色微变,手中那枚玉石就直直飞了过去,打中了陆青山握剑的手腕。   陆青山手腕一软,剑支应声落地,剑支旁边,还散了一地的玉石碎渣。   这原是质地极佳的上好玉石,可谓无价之宝,在极西之地好不容易寻到的,刚拿到手,就这样碎了。   那剑尖停在了胸口,刺破了一层丁香色丝绸衣裙,高腰裙垂下的葡萄紫金丝线绣真丝缎带被削掉了一边,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   阿凝就跟木了一样,连哭都不会了。眼睁睁看着赵琰从座位上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然后伸手往她身上一点,她便晕倒在地。   “把她……”他想了想,竟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好,顿了顿,才续道:“把她送去孤雁阁。”他又转头瞧了眼陆青山,“自己去领罚。”   陆青山眉尖一跳,低头拱手道:“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有人闯进来,的确该罚。   赵琰低头看了那一片碎玉残渣,“真是可惜了。”   那青衣男子朝扶手回去座位的赵琰道:“这……将那姑娘留着,恐有不妥吧?”   赵琰淡淡道:“此事,我自有打算。”   赵琰回到孤雁阁时,阿凝还没醒。他远远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床榻上躺了个脏兮兮的小东西,不禁皱了皱眉。   还来不及去领罚的陆青山流了冷汗,暗道这是哪个不怕死的放的,孤雁阁偏院那么多,怎么放在主屋了?这里的奴才还是伺候殿下伺候得少了,不知道殿下是个超级大洁癖吗!   陆青山准备进去抬人,赵琰挥挥手,“你下去吧。”   陆青山停下脚步,眼瞧着自家主子进了屋关了门,有些惊讶。   赵琰走到塌边,一眼就被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蛋儿给吸引了目光。他忍不住伸手去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越来越少,肤色便越来越雪亮,像是他方才把玩的那块玉,刚刚洗过雨水,清澈明净,纯真可人。   目光往下,逡巡过她的身体,虽然还没长开,但胜在玲珑娇小,稚嫩可爱,当真像只漂亮的小瓷偶,勾的人想托在手里摸一摸。   赵琰皱了下眉,心道自己什么时候有恋童癖了。   阿凝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他见她要醒了,便转身寻了屋里一把剔红交椅坐了,宽大的袖袍随意掩在扶手上,袖口处的流云刺绣雅致精美。   阿凝睁开眼看见他时,脑子有一瞬的懵,豁然想起利剑袭来的惊险一幕,脸色渐渐发白。   “你……你是祈王?”阿凝身体无力,两手撑在床榻上,一头墨发散在肩头,中间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明眸大眼愈发楚楚可人。   赵琰瞧她一眼,愣了一下,又收回目光。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懂得博人怜爱,当真是……   原本他是瞧不上这种女子的,可回想一下,似乎自己每回都很吃她这套。   天可怜见,他这回可真是冤枉阿凝了。阿凝还没从陆青山杀她的恐惧里醒过神儿,哪儿想的了那么多。   “能猜到我是谁,还不算太蠢。”男子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声音淡淡。   鼻尖拂过清淡沁人的青木香味,阿凝的视线落在赵琰手中的白瓷茶杯上。她抿抿唇,起身下塌,“这是绿雪偎云吧?”   赵琰诧异,“你竟然知道绿雪偎云?”   阿凝道:“敬亭绿雪佐以新开的青木香白花,用去岁的西山雪水煮沸冲泡,便能将两种香味融合至最佳,达到习习清风生仙灵之境。此茶的制法是茶圣玉川子未曾外传的秘诀,世人所知不多。听说青木香白花极难培植,没想到祈王殿下竟然有。”   说着,她取了茶叶茶具,亲自动手沏茶。手腕轻提,手臂与手腕平,水流声响、水线粗细、水流高低、以及壶流起落,无一不手法精到,游刃有余。   男子的视线落在她皓白又柔软的细腕上,一时凝神。早就知道,人生得好看,自然做什么都好看,但眼前这个场景,还是让他惊叹。实在美极了,她不像在泡茶,倒像是刻意来勾人的。   阿凝把茶泡好,笑眯眯地送到他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更名叫阿凝作死记吧= = 我也是在作死。jj是不鼓励v前每章发太多字的,因为推荐榜的好坏很大程度上看“收藏/已发字数”的值,不少妹纸劝我发慢一点,可我每次都= =/(ㄒoㄒ)/~~ ☆、繁香坞(三)   阿凝这个年纪的孩子 ,多少都有喜欢表现自己的倾向。阿凝精于茶道,此番行云流水地做下来,连她都被自己的完美表演所惊艳,一双眼睛难免带了点儿求表扬的意思。   在她亮晶晶的目光中,赵琰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又点了点头,“不错。”   岂止是不错……阿凝默默地想,她这力度和手法可不是普通的“凤凰三点头”,而是严格按玉川子所记“绿雪偎云”的标准来做的,一分不差。他手上那杯茶,可谓人间极品了。   她其实也想尝一口,但是……还是算了吧。   赵琰气定神闲地将茶杯放到桌上,无视了她渴望的目光,声音淡淡,还带了惯常的微微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本应该杀了你的。”   小姑娘一愣,眸子里的星光一下子暗下去,果然,想要通过一杯茶来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计较之前的事情,简直是异想天开。   若是时间允许,她或许还能想出别的方法,她精通的又何止一杯茶?眼下却无用武之地。她有些颓丧,沉默了一会儿,一双清澈无比的大眼睛看着男子,“我不会说出去的。今日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那双眼睛是会说话的,这会儿无形中透着天真、无辜还有几分可怜。赵琰一边在心里赞它们漂亮,一边却能无视它们的可怜。他轻笑了一声,“我要如何相信荣六姑娘?”   “我……”阿凝恨不得剖开心肺来表达真心,当下脑子一热,直立起三根手指,发誓道:“若我将今日所见所闻之事透露出去半句,我荣宸就不得好死!”   男子声音闲闲的,“我要你不得好死做什么?”他看她一眼,“过来。”   阿凝没动。   他又瞧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似乎愈发深了,可眼中泛起的清冷,却让人不寒而栗,简直是不战而屈敌之兵。   阿凝乖乖走过去。   “再过来些。”   阿凝戒备地看着他,又朝他挪了几步。这一挪,她鼻尖便拂过一阵他独有的冷梅淡香。   “张嘴。”   阿凝犹豫了一下,“干什么?”   男子又淡淡笑了,“是要我亲自动手?”   阿凝眼睛都要含泪了,但强权压迫之下,只得乖乖张了嘴。   他手中不知何时捏了一只白色的丸子,指甲盖儿大小,还不待阿凝有所反应,那丸子已经被送入她的喉中。   “咳咳咳……”阿凝皱了眉想吐出来,“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男子转过身去,把阿凝方才泡的那杯茶又拿到手里,一边轻抿享用着,一边不紧不慢道:“毒/药。每月需服一粒解药方能活命。你只要好好给我保密,我会按时在方鉴楼给你解药。你知道的,我的毒/药很厉害,连当今皇后都能毒倒。”   阿凝浑身仿佛被冷水一瓢浇下来。   她招谁惹谁了啊,倒霉到这个份儿上?!   男子大约料到她想法,“你是挺倒霉的。”总能掉进他的秘密地点,若非她生了一张很容易让他心软的脸,早不知死几回了。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还有心软这个东西。   小姑娘大眼盈盈,咬着唇,长而翘的眼睫颤啊颤的,“我……我都发誓了,不会说出去的!”   男子看她一眼,移开目光,冷冷淡淡道:“没办法了,这毒/药并无一次性解药,只有每月服用才不会毒发。”   阿凝想到自己小命如今捏在另一个人手里,心里又怕又委屈,待看见他手里的茶水,忽然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你凭什么这样?我又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是你们地道入口没修好,难道也要怪我吗?”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凝长到现在,在府中享尽父母兄姐的宠爱,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想到自己以后的日子都要笼罩在毒/药的黑暗里,她双睫一颤,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却又生生忍住,扬着细嫩的脖子,红着眼眶愤恨地看着男子。   手上的茶很快就喝完了。赵琰便动手自行冲泡,动作舒缓雅致,如闲庭看花,泰然自若的仿佛把阿凝当空气了。   他既然不看她,她就算想用目光戳死他,人家也感受不到。小姑娘缓缓垂了头,细声细气地抽噎着,教养使然,就是哭,也哭得斯文安静。她咬了咬唇,想取自己的帕子来擦眼,却没找见,大约是掉在地道了。   她心里其实也清楚,赵琰这样的做法也算不得过分,毕竟她听到的事情实在骇人听闻。皇后娘娘缠绵病榻许多年了,满太医院的人都找不到病症,只说是身子底不好。她想,这得藏得有多深啊,能把所有人都瞒住。   她低垂的眼帘里忽然伸进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手上一杯茶,正冒着清爽甘甜之气。   这味儿……太美了!她下意识就伸手接住,抬眼看着他。   赵琰看见她睫毛上还有泪珠,忍不住叹口气,声音温雅低醇,“怕成这样做什么?放心,你不会死的。”   他又把自己的帕子取出来,这回却没递给她,而是自己动手给她擦。   阿凝觉得他是假好心,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谁稀罕啊!   不过她不敢反抗,就任他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其实他的力道很温和,生怕把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儿给弄坏了,但这会儿阿凝的心思不在脸上,只瞧着手里的茶,待他住手之后,便低头喝了一口。   她原以为自己泡的“绿雪偎云”已是极品,没想到,极品之上,还有仙品,遂有些诧异地看赵琰。   赵琰心里好笑,一杯茶,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却顺利转移了她的。   “我没有什么秘诀,”他淡淡道,“只有‘心静’二字。玉川子所云,最好的茶须用最平和的心境才能得到。”   玉川子的书中的确这么说过,但阿凝才不信这么玄乎的东西呢。而且,她觉得赵琰内心必是各种血腥杀伐的,何谈心静?   阿凝把茶喝尽了,忽然看见对面有一只一人高的紫檀木雕花底座铜镜,映出她微微凌乱的双丫髻,歪斜的翠玉簪子,一身破衣烂衫,还有一张花猫脸。   她一向注重仪容,何曾这样没脸面过?想到自己的遭遇,一时又伤心起来。   她对着镜子扶了扶簪子,扶完之后忽然转身问他,“万一你哪一次忘记给我解药了怎么办?”   那双大眼睛还泛着泪光,像剪碎了一池金箔的湖水,看得人心头一颤。   赵琰道,“既然救下了你,我便不会让你死。你且按时去方鉴楼就是。”   “那……这个毒/药吃了,以后会有什么不适反应么?会不会疼?”阿凝又担忧道。   男子笑了一声,上下打量她,淡淡沉吟,“反应肯定是有的,但……不仅不疼,应该还会很舒服。”   阿凝诧异了,还想再问,可男子已经站起身,修长秀挺的身形透着天生的矜贵高华,“时候不早了,我让陆青山送你回去,以免明玉山庄的人起疑。”   他举步准备离开,身后的衣角却被抓住了。   “怎么了?”他疑惑地转头看她。   她嗫嚅着低声道:“你不送我走么?”   出现在门口的陆青山见此,躬身道:“荣六姑娘,我来送您回去。”   方才他劈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呢,阿凝就那么水润灿灿地看他一眼,惊恐有之,嫌弃亦有之。   “我不信他。”她抬头复看赵琰,“你送我回去。”   陆青山:“……”   赵琰唇角微勾,透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来。   这丫头是哪儿来的自信……   偏偏,他还真不想拒绝。心里微微叹了一声,他当先出了门,“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步子迈得极快,阿凝忙提着裙子跟上。陆青山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抽抽嘴角。殿下……竟然屈尊降贵至此?   还有啊殿下,方才您给那小丫头吞的丸子可是好不容易寻来的九灵转颜丸,年长女子服用可逆转容颜,永葆青春,至于年纪小的女子服用则可促进其早日成熟,养颜美肤甚至丰/胸紧/蕊……   陆青山心头一抖,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殿下原是要通过丁大人的手进献给皇后以博得皇后信任的,这会儿又要拿什么给皇后?   阿凝跟着赵琰经过院子时,视线就被那一院子的青木香花给吸引住了,她脚下一顿,好想去采一把……   赵琰已经走出老远,回头催促道:“还不快些!”   阿凝“哦”了一声,走到赵琰身边时,他淡笑着看她:“光采一把有什么用?回头我让人把培植秘方送去你府上如何?”   阿凝睁大了眼睛,那双惊喜的眸子比黑夜的星子还要晶亮。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ㄒoㄒ)/~~竟然给我喂毒/药! 沉彩:没事儿,那是糖果= = 阿凝:。。是么?难怪。。好像有点甜= = ☆、借簪风波   阿凝跟着赵琰出了院子,才知道原来这里就是繁香坞边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浓密的花丛,大约因为祈王殿下愿意给她青木香花培植方子,阿凝此时心情还不错,瞧着眼前的花木风景都分外旖旎。   前面领路的男子身姿毓秀步履从容,不像带路,更像游景观花,跟这满眼的娇艳扶桑分外合衬。柔暖的阳光洒在他颀长的背影上,透着几分平湖秋月的温雅,落花春晓的明媚。   阿凝忽然觉得,不论他的心思,单论外貌和气质,他的确衬得上世人对他如玉君子的赞誉。不止如玉,还有几分如仙,像是谪仙下凡来着……   阿凝胡思乱想着,忽然眼睛一晃,那人就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赶忙前跑了几步,四周一看,都不见人影。   阿凝慌了,眼前只有绵延无尽的扶桑,转了几圈后连方向都分不清了。   她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再顾不得别的,正欲开口唤他,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温雅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阿凝转过身去,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刻破涕为笑,哪里顾得了他说了什么,只一双眼流光溢彩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耀眼的眸子,好笑道,“不是让你跟紧么?走个路也这么磨蹭。不会又是想采一把扶桑回去吧?”   阿凝摇头,又道,“你当我什么花儿都能看上眼啊?”   男子轻哼了一声。他记得,第一回在九霞山,她多管闲事来“救”他的时候,起因就是一棵夕雾草。   “这扶桑花林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啊?方才一晃眼你就不见了。”两人继续前行,阿凝这回紧跟着他,再不敢分神了。   小姑娘比他矮许多,他闲闲走一步,她倒要迈两三步。   他稍稍放慢了步子,“这里有五行八卦阵,为了阻挡外人进去孤雁阁的。若不懂个中奥妙会很容易迷路。”   阿凝点点头,庆幸先前姐姐走得并不深,不然也会迷路吧!   不过……阿凝侧眼看了男子俊逸的容颜,这人还真喜欢隐藏自己啊,方鉴楼也是,孤雁阁也是。   “你……真的是当今的四皇子么?”阿凝忍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   男子淡淡嗯的一声。阿凝又道:“真的是画艺高手子熙先生?是那幅《寒汀重渚图》的作者?”   《寒汀重渚图》是赵琰所作的一幅绝世名画,坊间流传了无数仿品,阿凝的书房里都有一幅高仿本。   小姑娘目光里满是不信任。赵琰很清很冷地瞧她一眼,淡淡吐出三个字:“你说呢?”   阿凝立刻不作声了。她觉得自己脑子简直抽了,如今还有求于人呢,还敢怀疑别人?   于是一路都安静了。走了不久,阿凝远远瞧见锦珮,立刻笑着朝她招手,再回头时,赵琰已经不见了。   匆匆回到灵溪院梳洗沐浴换衣,阿凝只说是在园中不小心跌了一跤,锦珠等也不疑有它。   明玉山庄接下来的几日,阿凝都有些懒懒的不愿意动弹,毕竟谁中了慢性/毒/药都会不开心吧。秦晚馥的兴致却没有丝毫减弱,因为她有了新玩伴姚沉欢,每日夜里回来都要和阿凝细数各种趣事,描述得绘神绘色的,阿凝还没见过姚沉欢却已经把她的模样性子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用秦晚馥的话说,“虽说是第一美人,但我瞧着,离你还差一些,特别是眼睛没有你生得好。不过她跟我一样,喜欢诗词,喜欢王珣和张谦!”   王珣和张谦都是前朝的诗人,以绮丽凄婉的风格著称。在诗词中,阿凝更喜欢清新自然或平易近人的作品,与秦晚馥相争已久。   不过阿凝此时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她前半句。被人说比上京第一美人还好看,阿凝为数不多的虚荣心小小地作祟了一下,笑眯眯瞧着秦晚馥道:“是么?我的眼睛生得比她还好看?”   秦晚馥看她那双光芒耀目的眸子,立刻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样又黑又亮的,让人看见就……”她想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就想啃一口!”   阿凝:“……”   至离开明玉山庄的前一日,荣宓把几个小的都拉了出来,几个年轻人一起在月下吃一桌露天酒,也让这几日莫名没兴致游玩的阿凝开心一下。   席上,赵玹喝了许多酒,直到有些晕乎了,才鼓足了勇气走到阿凝跟前,“小书呆子,我……我跟你说对不起。”   他一双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因喝多了酒还是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看了阿凝一会儿,又低头,一饮而尽。   赵玹身边跟着的内侍李广看他这模样,立刻垂了头不忍心看,这位殿下何曾这样对人低声下气过。   一连三杯下肚,荣宓频频朝阿凝使眼色,阿凝这才看他一眼,“我已经不生气了,只要殿下您以后对阿凝尊重一些。”   赵玹却分毫听不出这话语里对他的疏冷客气,直接无视了后半句,喜笑颜开道:“你原谅我了,愿意同我说话了?”   阿凝不说话,赵玹便当她同意了,立刻乐得什么似的,   这边宁知书也朝宁知墨使眼色,连人家平王殿下都勇于站出来了,宁知墨自然也不甘示弱。阿凝学的是荣宓那套人情练达、泰然冷静的处事观,凡事从大局着想,加之荣宓的从中调和,在座各位就没一个不听安惠郡主的,所以几个人表面上算是言归于好。至于心里如何想,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荣寰和阿凝刚回到荣府,就见澜心院的兰儿匆匆迎了出来。   她神色焦急,小声对阿凝道:“六姑娘回来得正好,老太太正动肝火呢,您可得去劝劝!”   “出什么事儿了?”阿凝好奇道。祖母年纪大了,已经极少有事能让她动肝火了,姜氏她们平时也不会把烦心事去扰她老人家。   “是四姑娘,从詹府姑娘那儿借了一套十二支的珍珠发簪来,不知怎的被詹府的碎嘴丫头传出去了,添油加醋地说咱们东临侯府如何破落,连一套发簪都买不起。今日朱府的两位夫人来探望老太太,说起了这件事,老太太就动怒了,如今四姑娘还跪在澜心院外头呢。”兰儿便在路上说了大概因果。   阿凝心头一滞,忽然想起去明玉山庄之前,荣宛曾经向她借那套去年生日时大姐姐送给她的发簪,说是上锦花台时用一用。那套发簪可是极品,连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便编了个借口没给她。没想到她跑去詹府借了。詹府借来的哪里能及得上阿凝手上那套?   “四姐姐可说了别的什么?”   “四姑娘没说别的,只说是平时没存下足够的银子买,才去詹家表姐那里借的,然后就自请跪在院子里了。”   这就是荣宛高明的地方。她深谙阿凝的品性,以退为进。她不说阿凝没借她,就是等着阿凝自己来说。若是以前的阿凝,定会为她的大度、不计较而感恩戴德,指不定心里一个激动,直接把那套头簪送给她了。   去年大姐姐送她发簪的事情,府里上下知道的可不少,荣宛此事一出,谁不会在心里想,定是六姑娘不够大方,不肯借出来,才逼得她去詹府借。表面上荣宛是维护她,其实自己却是最获益的那个,既得了名声又得了头簪,一箭双雕。   可如今的阿凝哪里那么容易上当?   走到澜心院,果然看见一身浅草色樱花暗纹褙子的荣宛跪在院中。   “六妹妹来了,”荣宛看见阿凝,还朝她微笑了一下,“快些进去劝劝祖母,今儿是我惹得她老人家生气了。我就在这儿跪着,待她老人家消气了再说。”   阿凝看她跪在冰凉的石板上,着实很佩服她,怎么跪着还能笑得这样有风度,若是她,定要委屈地掉眼泪的。   阿凝进去后不久,兰儿就出来扶起荣宛,“四姑娘,老太太说让您回去,过几日锦花台还要比赛呢,跪坏了身子可不好。”   荣宛惊异道:“祖母没吩咐别的么?”   兰儿摇摇头,又招手让荣宛的丫鬟香云扶着她回去。   跪得久了,双腿酸疼不已。荣宛忍痛回到抱悦轩,忽然问道:“香云,你说今日,若是我和荣宸换了个位置,我不借她东西,她去外面借而引来流言,老太太会如何?”   香云目光闪了闪,没敢说话。   荣宛苦笑道:“就算换个位置,只怕跪在院里的,还是我。人心是偏的,我做什么都是错。”   来抱悦轩看女儿的詹氏怒不可遏,此计原是她所出,不仅有阿凝想到的一箭双雕,说不定还能让姜氏吐出一部分权力出来。没想到,老太太偏心成这样,只让荣宛跪了一通就了事?   她对荣宛道:“先前跟你说去年那件事,你还怪娘太过了。现在可想明白了?”   她说的是去年阿凝遇袭一事,原来当日是詹氏让人在阿凝的马车上动手脚,又让张五骗过荣寰的。至于荣宜,不过是个替罪羊。   荣宛点了点头,又担忧道,“五妹妹会不会把此事供出来?”   “她胆子小得跟老鼠一样,怎么可能敢说出来。”詹氏不屑道,又拍拍荣宛的手,“你呀,就帮娘在锦花台好好表现,这比什么都强。” 作者有话要说:  荣宛:你不觉得你脑回路有点奇葩吗?别人家都是老太太偏心女配的,怎么到你这儿反了?做你的女配真特么累心。 沉彩:。。。不好意思啊,在我这里女配都是用来虐的= = 荣宛:。。。。。 ☆、飞燕喜春(一)   澜心院里,阿凝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娇娇道:“那套珍珠发簪是大姐姐好不容易得来的,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可不愿意借出去。”老太太笑道:“那是自然,这样好的东西,借出去没的弄坏了。你这丫头又是不爱用别人戴过的簪花钗环的,可不得好好留着?”阿凝笑着点了头。老太太叹息一声,又道:“在我一个老婆子跟前,就该跟你这样娇憨一些好。宛姐儿啊,跟她娘一样,太聪明了些。”   阿凝心头咯噔一声,顿觉祖母当真是明白人。荣宛把老太太当枪使呢,难怪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   阿凝从澜心院回到衔思阁时,途经蓼香汀,蓼香汀是一弯碧透活水伴水边香草而得名,正对着不远处的藕香亭。水流弯曲处有一片嶙峋假山阻隔起来的空地,只种了寥寥几株美人蕉,开得虽好,却冷清了些。阿凝一时想起孤雁阁前的青木香花,心道,若是拿到了培植秘方,倒是可以种在这处,位置隐蔽,水土也好。   正思索间,那假山处传来一声异响,阿凝一愣,给锦珠使了个眼色,锦珠走过去,“是谁躲在里面?快出来。”   只见两个畏畏缩缩的丫头站了出来,俱是柳青色襦裙绿色碎花帷裳,梳着垂挂髻,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目颇为清丽。阿凝走过去时,两个人福身行礼。   “见过六姑娘!”   “你们在里面做什么?”阿凝身子立得笔直,目光稳稳的,虽然年纪小,却已颇有几分迫人。   两个丫头被阿凝问得战战兢兢,其中一个胆大些的回道:“奴婢们是在谈论二房的莲心姐姐好福气,昨儿夜里伺候了寅少爷了。”   阿凝看出她低垂的眼睫闪烁了几下,又往前走一步,“是么?”   那丫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暗花刺绣镶边的窄袖中掉出一张纸来,飘飘摇摇的落到地上。   锦珠将那纸张拾起来递到阿凝跟前,那回话丫头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阿凝一瞧那纸上文字,写得是一个调配方法,方子的名字叫“飞燕喜春”。   这名儿取得倒怪,不像药方,大约是什么香方吧!阿凝正欲细瞧,就听见锦珠的声音,“姑娘,太太来了。”   姜氏原本是追出来想再嘱咐阿凝几句话的,看到阿凝手里的药方,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不由分说从阿凝手里拿过来,朝那两个丫头厉色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两个丫头立刻跪地求饶,为首的那个回道:“是从莲心那儿得的。”   姜氏让阿凝回去,晚些时候再去衔思阁找她。阿凝刚从明玉山庄回来,原本乏得很,可这会儿看见姜氏的神色,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方子。她伸了脖子朝姜氏手里的药方看,姜氏却叠了起来,递给身后的紫燕,“先收着,等下给二太太过个目就拿去烧了。”   阿凝有点郁闷,碍于许多丫头在,只用眼神朝姜氏撒娇。姜氏这回却没理会她,显见得是气急了。   阿凝回到衔思阁,还在思忖,不知是个什么药,能让娘亲这么生气,衔思阁的香方药方书籍也不少,她怎么从未见过这名字。当日夜间就听锦环说起,二房的莲心被发卖出去了,连带着寅少爷也被二太太训斥了。阿凝隐隐觉得这跟那张方子有关,还特地在书房里找了一回,无果。第二日祈王府派人送来了青木香花的培植方子,阿凝忙着研究种花,便把此事抛之脑后。   当青木香花种子顺利落了地,衔思阁中的四时橘开始结出淡绿的浆果时,上京城也因锦花台的临近愈发热闹,一时间,衣裳坊胭脂铺头面发簪店都异常火爆,参赛的人都牟足了劲儿想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不参赛的也都盼着瞧热闹,唯有阿凝,掰着手指数日子,期盼去方鉴楼拿解药。   赵琰说过不会有不适现象,可她就觉得各种“不适”,她也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比如最近胸口总是微微胀痛。可她又想到,自己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和她同年纪的秦晚馥这里也逐渐有了起伏,或许这只是正常反应呢?   这丫头对某些东西太过害羞,看书时偶有涉及到此,她都会跳将过去,都只知道个大概罢了。这会儿她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只自己一个人默默纠结。   不管怎样,此刻解药就是她的救赎。她服了解药才能安心。   好不容易到了约定之日,阿凝一早就去寻荣寰,让他带自己去方鉴楼。   到了方鉴楼,里面仍是空无一人,阿凝好奇道:“这几日京里这样热闹,还是没人来这里读书么?”   荣寰摸摸鼻子,“我先出去逛一会儿,晚些时候再来接你。”   阿凝应了一声,人已经上楼去了。   遣退了丫头们,她走到四楼的最里面,一步步靠近那机关门的所在位置,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就怕它不会开。   至一步远时,阿凝惊喜地瞧见它打开了。   这大半年的时间仿佛只是弹指一挥间,阁楼上一如去年雪天的安宁静雅。清淡的宁苏香静静燃着,不知还混合了什么香,鼻尖有若有似无的白梅香味儿。   琉璃窗边仍然坐着清贵高华的男子,一身月白锦袍,手握着半卷书,随意地半倚在靠垫上,一派温润舒雅。   当然,阿凝这会儿没工夫欣赏祈王殿下的气质。她步子迈得极快,若不是从小的教养使然,她多半要冲过去了。   “解药呢?”   赵琰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看书被打断而生了一丝不悦。他并未抬头,只左手往旁边的书架上指了指。   阿凝立刻往那书架上找,果然看见架子上放了一只三寸来长的小瓷瓶,塞了粉白色软木塞子,瓶身上是古朴的白底蓝画,画的是雪村访友图。   这瓶子倒很精致。阿凝拔开那塞子,倒了一粒在手心里,一口吞下去,唇齿间仿佛有淡淡的香味儿——好像跟上次吃的□□味道一样?   阿凝虽然各种博览群书,但对□□这块儿着实没有了解过,这会儿也没有过多怀疑,倒是看着满满一瓶子丸子有些吃惊,里面少说也有百来颗。   着实没想到他这样大方,把一瓶子都放这儿了。不知道她若是一次多吞几颗,会不会解毒更快?   她回头看了身后一眼,只见赵琰还是保持原有姿势,一分也未变过。她心下就生出几分侥幸来,立刻倒了几颗在手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吞下去,身后便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   “一次只许吃一粒,吃多了死得更快。”   阿凝吓得手上的圆滚滚的丸子差点掉下地去。   她回头一看,正在看书的男子仍然在低头看书,清隽的面容疏淡雅致,仿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   阿凝将丸子又小心翼翼地倒回瓶子里。连带着也打消了她想偷倒几颗放进袖子里带走的想法。   算了,瞧着他的确不像要自己命的样子,她每回都来这里吃解药就是了,若是惹恼了他反而不好。   解决了性命攸关的大事,阿凝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书架上。   上回看了三日,囫囵吞枣看得个差不多。她记忆力虽然不错,但也并不是传说中过目不忘的神童,有些书还没翻开过。此刻……若是她能接着看就好了。   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静悄悄地在书架里找了一本好书,又轻手轻脚地挪到桌案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   去年这里是只有一把椅子的,这会儿竟然有了第二把椅子。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黄花梨木交椅,华贵程度较第一把有天壤之别,但阿凝还是觉得能让祈王特意准备一把椅子的定然是很不一般的人。   阿凝当然不会自恋到以为这个人是自己。可此时这里也没别人,便暂且给她蹭一会儿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动作着,对面人都没啥反应,她便逐渐放松起来,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书上。   室中静谧无边。阿凝看得极投入,待肚子有些饿了时才醒过神儿来。她这会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自然极容易饿的。   窗外已是日光灿烂,夏末的上京可谓绿荫满城,蓬勃而生机。阿凝瞧着心情舒畅,又听见对面翻书的细碎声响,回头一看,只见男子容颜如玉,神情专注。   他的半边侧颜在窗边日光的照耀下,让人无端生出美好的感觉。   阿凝看见他所持书卷上密密麻麻蝌蚪爬似的文字,又吃了一惊。   这是……古梵文吧?   古梵文是几百年前西域使用的文字,那时候当地的文明发展超前,也留下了不少古籍,但这种语言晦涩难懂,如今世上能看明白这些古籍的只怕寥寥无几。   若非如今自己的小命捏在他手上,阿凝定会对她肃然起敬的。   忽然,他放下了书,漂亮的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是来看书的,还是来看我的?”   阿凝脸一红,气得嘴都嘟起来了,红艳艳的小樱桃一样,“谁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闺女儿,你真的好蠢啊= = 阿凝:。。。。 二火:什么?你说谁蠢? 沉彩:。。。。。。额,我蠢,我说我蠢。。。 ☆、飞燕喜春(二)   赵琰自然不屑于跟一个小姑娘争,他只轻笑了一声,复又低头看自己的书,时不时执笔蘸墨,在书册的空白眉脚处写着什么。   阿凝起身,将看完的书放回去。因这书架有些高,她踮了脚,将书归回原位时,不小心触到了旁边一本轻薄的小册子,那小册子直直掉到她头上。   幸好这东西不重。阿凝摸了摸自己梳得整整齐齐的双丫髻,将鎏金嵌宝花卉簪扶了扶,正准备将散开的小册子收好放回去,赫然瞧见里面“飞燕喜春”四个字。   忽而想起上回莲心那件事来,她一时好奇,翻开一看,只见雪白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方子,除了飞燕喜春外,还有“金锁玉连环”、“旱苗喜雨”、“灵鬼展势”什么的乱七八糟的名字。名字下面有一行介绍功用的小字,谓曰:“畅美如仙,妙不可言。”   “哗”的一声,册子忽然被人从后面抽走了。阿凝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转身疑惑地看他。   男子翻开册子瞟了一眼,露出好笑的神情。   阿凝正看到紧要处,这会儿也不好去夺,微恼道:“你做什么?”   “这个不适合你看。”赵琰不由分说就仗着身高优势把那册子塞得高高的。   阿凝的眼睛都瞪圆了,一双喜上眉梢的海棠色绣花小鞋又踮了起来,伸手想拿回来那册子,嘴上道:“还给我!还给我!”   赵琰放好的册子,收回长臂,还淡定自若地理了下衣袍,一身清爽地转身回去了。   阿凝无奈地看了眼高过她许多的书格,去年这里的梯子也不见了,思来想去,只得走到赵琰跟前,双眸水润地瞪着他。   “那本书你不能看。”他到底没办法无视她,放下书,很认真地跟她说。   “不就是个香谱么?为什么不能?”她还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奇香,能达到“畅美如仙,妙不可言”的地步呢。   赵琰笑了,眼前这个小姑娘,又娇又俏又可爱,连生起气来都这样漂亮,可偏偏,她却在理直气壮地向他讨要春/药方子看。   瞧瞧,水眸大眼亮得惊人,脸色粉红粉红的,仿佛春日阳光下的桃花瓣,还带着晨曦露水。   荣家阿凝有一颗甚重的好奇心。原本不过一个方子,并没什么好在意的,可偏偏,前头是姜氏不给她看,这回赵琰也不给她看,她这心里头就跟踹了只猫儿似的,挠得直痒痒,非要把这东西摸透了不可。   这会儿她见他笑了,心里的气恼愈盛,心道这人怎么这么小气的,回回看他的书都要一番折腾才给看。   不过她脸上倒是镇定起来,捡回了几分荣宓式的端庄笑容,“刚才那个飞燕喜春散,方子我都记住了,等回去我就能自己调出来。殿下您给不给看都没关系。”   小姑娘声音舒缓,带着几分天生的娇甜,缠缠绕绕的能滑进人的心里去。赵琰的眉峰跳了跳,冷声道:“你敢调一个试试!”   她丝毫也不惧,一双大眼睛波光流转的,也学着他平时的模样,淡淡瞧了他一眼,微笑道:“我调香的技术还不错的,到时候要不要给殿下送点儿?”   这辈子第一次,赵琰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儿。都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平时里他冷着声音对身边的人说话,那些人没一个不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哪有这样顶撞他无视他甚至蔑视他的时刻?再者,她还说要送点给他?她还真敢说!   阿凝呢?她从小最不吃的一套就是威胁。她是阖府上下的眼珠子,是东临侯府的宝贝,若是要什么,总有人上赶着送到她跟前,世上哪儿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她的?   “好心倒当成驴肝肺,你若当真想看,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他转身把那册子取了过来,扔到阿凝手上,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仔细些,调好了先在自己身上用一用,你就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好东西了。”   这话里满含讽意,显然是反话。   阿凝狐疑地看他一眼,还是接过册子看起来。赵琰就闲闲坐在对面,瞧着她脸蛋儿由雪白转成粉红,然后艳红,最后红得快滴血。   她实在绷不住,啪的一声,关上册子。想起府里莲心被赶出去的事情,又想起很久以前秦晚馥跟她说的春/梦,脑中仿佛某根筋忽然被触动。   赵琰笑得很灿烂,收了那册子,“看得开心么?”   阿凝一双眼仿佛浸润了桃花水,秀眉微皱,抱怨道:“你这里怎么会有这样污人眼的东西啊?”   “哦,原来你知道这些东西的用途啊,”男子笑着,又轻声道,“那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他看着她红得透明仿佛轻薄樱花的脸蛋儿,心里莫名生出几分遐想来。随即又觉得自己荒谬,提醒自己道,这还是个小丫头呢。   阿凝的脸早烧起来了,她哪儿能知道具体什么用啊,她只知道这是件羞耻的事情,是作为名门贵女的她不该沾染的。   漂亮的娇气猫又羞又恼,男子看见她脸耳后根都变成红色,也不再取笑她,将那册子又放了回去,心里暗道,陆青山真是太“会”办事儿了,吩咐他把各门各类的书都放一些,他就傻得连这种东西都塞进来?没的祸害了人家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可祈王殿下也不想想,谁晓得你会让个小姑娘来你这儿看书呀?   阿凝呢,这会儿头就磕在桌案上,不愿抬头。   赵琰道:“世上没什么是真正污人眼的。只是,不适合小姑娘看而已。”顿了顿,又续道,“待你长成大姑娘,便可以看了。”   他本意是安慰她,结果她更觉得羞耻了,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我才不会看呢!”她闷闷道。   赵琰轻笑了一声,心道,这还真就是个小姑娘。   过了好一会儿,阿凝才抬起头,脸色粉扑扑的,“我要回府去了。”   赵琰修长的手指随意翻着书页,疏淡低醇的声音响起,“你上回,不是还欠了我一样东西么?”   阿凝一愣,豁然想起去年说要谢他,要给他送一件收藏珍品的事情来。   她前几个月还放在心上的,后来离得久了,便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这会儿难免理亏,“唔……还没找到合适的。若是找到了就给你。”   “你记得便好。”他忽然放下书,站起了身。   阿凝莫名瞧他一眼,两人身高差距大,且一站一坐,这一瞧须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目光。   赵琰低低看了下她扬起来的小脸,迎春娇花儿一般粉嫩可爱,还带了一点迷糊。   他勾唇一笑,“不是要走么?我也要走了。”他其实早就应该走了,祈王府许多事情在等着他。   阿凝回府后,第一件事便是吃一顿饱的。吃完后沐浴,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雪白底子银丝线绣暗花的齐胸对襟襦裙,在美人榻上半歪着,又唤了锦环来给她打扇子,眯着都快要睡着了,外头忽然来报说秦姑娘写了信来给她。   阿凝有些不乐意看。因为最近这段日子秦晚馥给她的信里写的全是她同姚沉欢在一起如何开心,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也有有了新人忘旧人之感。   “你帮我念着吧。”阿凝懒懒道。   锦环放下手中扇子,脆泠泠的嗓子开始念信。   这封信却并不是表达开心的,而是锦花台只剩下几日了,姚沉欢被南安侯夫人关在屋里练习六艺,秦晚馥便开始想阿凝了,末了还邀请阿凝一起去看锦花台,说是一早就让书哥哥给订了位置了。   结果到了锦花台比赛那日,阿凝却“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飞燕喜春已备好,求问啥时候长大呀? 沉彩:……咳咳,能低调点么。 PS=后面开始剧情了= = ☆、锦花台(一)   青葱绿撒花云烟纱帐中,少女如锻的青丝散在水绿色绣金花茶干花软枕上,墨绿缎织金缠枝花草暗纹的锦衾中露出半张雪白的容颜。阿凝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的声音。   “上午的琴艺比赛,咱们四姑娘屈居南安侯府的姚姑娘,只得了第二。”   门外屋檐下,锦环语带惋惜,可晶亮的眸中难掩兴奋。   锦珠手指放在唇边,“你小声些,姑娘还睡着呢!”   锦环吐了吐舌头,声音压低了些,“要我说,这是咱们姑娘年纪没到,不然这琴艺比赛,哪轮得到南安侯府的人?”   锦珠也点点头,语中颇自豪,“这是肯定的,咱们姑娘可是南山先生的学生。欸,那棋艺呢?棋艺得第一的是谁?”   两个人怕扰了阿凝,又往外退了几步,立到一棵深翠的橘树底下,讨论着今日锦花台的赛况。   阿凝只听到了第一句,后面的便听不清楚了。今日是锦花台比赛的第一日,外头阳光灿烂,秋高气爽,丹桂飘香。阿凝却白白在屋里躺了大半日。事实上,这已经是她躺的第四日了。   她来月事初潮了。尽管姜氏一脸喜色地安慰她说,这是所有女子都有的,表示女孩子终于长大了,但阿凝还是很惶恐。她身体并无太多不适,却非要在榻上躺着,一方面是未雨绸缪以防身子疲累,另一方面……是她觉得没脸见人,干脆称病不出。   其实她也知道,这事儿除了贴身丫头和姜氏外,哪有别人知道啊,可她就是各种别扭。   这会儿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下腹的异样丝毫没有了,身子也分外松快,阿凝心中一喜,撩开纱帐唤锦珠进来。   锦珠诶了一声,进屋时,阿凝已经自行下了塌,一身暖玉色轻容纱的小衣,衬着雪色的容颜,墨黑的发,透着几分娇柔稚弱的美态。   乖乖,怎么觉得姑娘一日比一日漂亮?连她这日日陪在身边的都能看迷了。   锦珠愣了一瞬,才伺候着阿凝去沐浴。的确如阿凝所愿,恼人又羞人的玩意儿终于结束了。小姑娘瞬间生气蓬□□来,沐浴之后梳了发髻换了衣裳,仔仔细细打扮一番后,又道:“去帮我准备马车,我要去看锦花台。”   锦珠瞧了眼已经开始西斜的太阳,“姑娘,这么晚了,只怕比赛都结束了。”   “太太她们不是还没回府么?”   今日一早,姜氏来看了阿凝一回,就和詹氏一起带着荣宛、荣寰和荣寅去锦花台了。荣寰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姜氏怎么可能放过锦花台这样相看媳妇儿的绝好机会?现在她们还没回府,比赛定然还未结束。   在崇尚六艺的大齐,锦花台赛事几乎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其地位同三年一次的科举相比都不遑多让。朝中会指派内阁大学士来主持,另有翰林院、集贤殿鸿儒来观礼,评判官都是当今文坛中德高望重之人,夺魁者得赠梅花玉牌,获得三枚以上梅花玉牌的便能将名字刻印在云山书院云光阁双壁中的流芳壁上,以彰显荣耀。   云山书院是大齐第一书院,也正是锦花台的所在地。阿凝的马车到达云山书院时,书院外围已经堆满了各路王侯公府的马车。阿凝打发了锦环去和母亲说了一声,就去了靖北王府所订的观赏台。能见到姐姐的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此刻,这里正进行着今日的最后一项,画艺的比试。参赛之人分列台上,各配文房四宝,评判给出命题,他们据此命题临时作画,画完后交由几位评判,采用计票方式进行裁决。   荣宛和姚沉欢两人桌案相邻,在一列珠钗银环的姑娘中尤为出众。荣宛今日一身粉霞双蝶锦衣并丝地绣花百蝶裙,头上梳着百花髻,插了十二支金累丝蝴蝶穿花八宝簪,额间亦是银红的蝴蝶花细钿。荣宛的五官继承了她母亲的端雅明艳,这样一身色彩迫人的装扮,愈发显出她的仪态万方,光彩照人。   为了这两日的装扮,她可费了无数心思。她的容貌最适合这样艳丽的衣裳,先前还担心穿得过于艳丽了,今日一看,许多参赛的姑娘都是一身盛装。只有她旁边的姚沉欢,一身烟粉底子桃花暗纹对襟襦裙,百合髻上只簪了数枝粉色丝绢桃花。可就是这样淡雅清新的打扮,在众人中宛如一朵粉色娇艳的春日桃花,愈发让人惊叹。   想起上午的琴艺比试,荣宛心头就一阵低落。她将手里的笔毫蘸饱了墨,努力排除心中的杂念,集中精力在眼前的画上。   她的画并不算十分出众,也没想过夺魁,但不管如何,还是应该争取拿个三甲。   这边,秦晚馥拉着阿凝,跟她说着赛况,又兴奋道:“祈王殿下来了!在那儿呢!”她指了指评判席的地方。   评判席上都是各界泰斗,自有文儒风雅之气,但多是已过中年,唯有一个竹青色暗纹锦袍的男子,夺尽了满园光彩,占尽了锦绣风光。   也难怪惹得人频频瞩目。他今日穿了一身沉稳低调的衣裳,墨黑的发都同在场的文人儒士一样尽数挽起在头上,以青玉簪固定。可他周身的修容气韵、矜贵高华竟是挡也挡不住,便是远远的看不见那张祸水的脸,也足够让人心旌摇曳。   偏这会儿他还一派从容泰然,宛如天边朗月闲云,真如行走在流水落花之中,而非置身于此比赛之地。   “现在进行的是最后一项画艺比赛,比赛的人比往年多了好多呢!都是因为祈王殿下说要收学生的缘故。”秦晚馥的眼亮晶晶的,满脸的崇敬敬仰。   画艺比不得琴艺,比试过程中实在没什么观赏性。阿凝原本还奇怪秦晚馥怎么耐得住看这种安静的画艺比试的,原来她一直在看评判席里的人。   “哎,若我的才艺足够,我也想去拼一拼了!”叹气的是坐在晚馥旁边的宁知琴。只见她朝裁判官席位上看得目不转睛。   “何止你,我若是有好才艺,我也去了。”秦晚馥道。   阿凝心道:幸好那人这会儿未曾一身白衣,墨发散肩,不然这些姑娘们岂不一个个都要晕了去。不过他这么,的确比前几回少了几许疏淡散漫,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算是别有一番风华。   坐在当中的靖北王妃掩唇笑道:“你们两个丫头呀,当着我这个长辈的面儿,就这样不知道害臊的。”   秦晚馥红了脸辩解道:“我的确是仰慕他的才华。”   台上,交画的时间已经到了。几个青衣书童将众人的画收下来,一一呈到七位评判面前阅览。其中一位长衫广袖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正是如今云山书院的院长王荟知,笑着对他身边的翰林院学士方文昌道:“这次画艺比赛的作品水平比往年都高啊。”   方文昌也笑着点点头,仔细看着眼前一幅《溪山秋色》,只见崇山雄厚、林木繁茂,不禁赞道:“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作出这样的画,的确不容易。”   几个人一番品鉴,最后在姚沉欢的《寒山行旅》和张景阑的《溪山秋色》中游移不定。张景阑是张御史府的嫡长子,也是如今云山书院中首屈一指的学生,在上午的棋艺比赛中获了魁首玉牌。   王荟知朝赵琰道:“只怕这得由殿下来裁决了。”   赵琰却淡笑道:“不如把这两幅画交给集贤殿来观礼的几位大人看看。”   几个人都觉得这办法好,小童将画送过去给观礼席上的人。最后的结论是,姚沉欢一个姑娘能作出如此大气的山水图景,应更胜一筹。   评判结果传开后,张景阑暗叹口气,朝姚沉欢拱手一礼,姚沉欢也微笑着回了礼。他又朝座上的几位先生弓下身子,深深一拜,这才离开。   台下众人已是一片惊叹。靖北王妃赞道:“南安侯府的这位姑娘的确厉害,竟能胜过这许多男儿,连续两年夺得画艺魁首。” 说起来,锦花台的琴艺魁首多为女子,而棋、书、画三项多是男子,姚沉欢能有此成绩,的确不易。   “那是当然!”秦晚馥仿佛与有荣焉。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一直在抽= = ☆、锦花台(二)   靖北王妃嘴上和秦晚馥说笑,目光却带着几分沉思。   看到这样优秀的姚沉欢,她就想起五年前在锦花台上大放异彩的荣宓。当年,荣宓可是同时拿下琴、棋、画、舞共四枚梅花玉牌,成为锦花台的奇迹,也从此被奉为上京城的“明珠”。   这样的女子,的确让人喜欢,可对于太过痴迷她的男子来说,就不是那么好了。就像荣宓,当初若不是宁知书坚持,她这个做娘的,未必答应这门亲事,她靖北王府并不需要攀东临侯和荣贵妃的势,这门亲却无形中把靖北王府划到了六皇子和荣贵妃下面,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红颜,祸水,古人的话总有一番道理。她的余光朝荣宓看过去,只见她安安静静看着台上的比赛,脸上挂着微笑,目光有些悠远。   好在这媳妇儿是个聪慧明理的,宁知书也并未变成沉迷女色的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没能有孩子。   靖北王妃正沉思间,锦花台上的传令官宏亮的声音响起,“请姚姑娘上前领受梅花玉牌!”   锦花台上的参赛者不知何时都散去了,只剩下那个烟粉色的窈窕身影,如此醒目,荣耀满身。   包括去年那枚,这是她获得的第三枚梅花玉牌,也就是说,她的名字即将被刻印在流芳壁上,供后世人景仰。   “慢着!”忽然,一个脆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在众人诧异的视线中,一辆精致小巧的翠色小轿子被抬了过来,方才出声儿的正是跟在轿子旁边的一身蓝底白碎花衣裳的丫头。   轿子停下后,走出一位杏红底子暗绣大朵海棠妆花锦缎对襟襦裙的女子,挽着高高的灵蛇髻,簪了一支金累丝嵌碧玺牡丹吐艳步摇,垂下的金丝流苏映得那张脸让人移不开眼。   若说荣宛是明媚的牡丹,姚沉欢是娇艳的粉樱,那么这位姑娘,算得上是俏丽的海棠。大齐朝的美人当真多。   锦花台里亲王都不论身份了,其他世家少爷姑娘自然也不能摆谱。这女子下轿后,从丫头的手上取过一只长长的黑木匣子,就这么在全场寂静中一步步走上台。   “这是谁啊?”阿凝道。   “这是孙相府的嫡女孙仁心,上京美人排行榜的第三名。”秦晚馥说着。阿凝和她是同吃同睡的交情,听出里面满满的鄙夷之意。   阿凝好奇地看她一眼,秦晚馥抿了抿唇,“哎呀,晚些再跟你说。”   只见孙仁心福身对这次锦花台的主掌官,素以刚正严明著称的内阁大学士朱明决朱大人拜了一拜,道:“小女孙仁心,这几日因服侍病重的祖母而错过锦花台报名。听闻祈王殿下欲收画艺魁首为学生,今日特地将自己的画作送来与殿下和各位评判官品鉴。若是殿下觉得此画不好,小女子便甘心认输,可若是殿下觉得此画比姚姑娘的画好,便请殿下兑现承诺,收我为学生。”   朱大人为难道:“按理来说画艺比赛已经结束……”   “请朱大人给小女子一次机会。”   这朱大人和孙相同朝为官,且孙相如今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自然不能太不给面子,他想了想,打发了个书童去评判席问那几位大人,那书童跑得也快,立刻回来道:“几位大人说,可以先看看孙姑娘的画。”   外人不知生了什么变故,低声窃窃私语。小童一路小跑着,最后将画摊开在几位先生面前,几个人都是眼前一亮,露出惊喜。   赵琰看着眼前这副气势磅礴泼墨潇洒的九峰雪霁图,又看了眼孙仁心,心里也惊叹。这幅比起姚沉欢那幅还要胜出许多,这种扑面而来的大气胸襟,就是画了一辈子的人也未必能表达出来。   一旁的方文昌已经笑道:“殿下,看来您的学生人选要换了。”   阿凝这会儿正听秦晚馥绘声绘色跟她讲孙仁心如何同姚沉欢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来。说实话,阿凝觉得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起因是有一次飞景楼里雅间紧缺,姚沉欢因有宣王在侧而压了孙仁心一头,孙仁心气闷之余,只得打道回府,后来好几次都故意和姚沉欢争抢,姚沉欢也不是个泥菩萨,一来二回的,两人莫名其妙就扛上了。   “阿凝,以后你遇到她,可不要给她好脸色!你必须跟我站在一边!”   阿凝有些哭笑不得。   台下,朱大人走向了裁判席,对赵琰施了一礼,赵琰同他说了他的意思,朱大人这才返回来与孙仁心道:“锦花台的规矩不能坏,孙姑娘今日未曾正式比赛,便不能拿这梅花玉牌。殿下还说,孙小姐的画的确不错,若姑娘想拿画艺魁首,明年再来便是。”   孙仁心急道:“那明年的魁首,殿下还收作学生吗?”   “这……这得看殿下自己的意思了。”   “你……你去帮我问问!”她指向那方才跑腿的书童。   朱大人抹了下额上的汗,给那书童递了个眼色,书童应声而去。   得到的结果是不收。   孙仁心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都要哭出来了,一双眼切切得望着赵琰的方向。朱大人只得让人将她请了下去。   外人隔得远,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很快就有人把这事儿传了出来,说是孙府的姑娘用一副雪霁图胜过了魁首姚沉欢,却因为未能正式参赛而错过了这枚梅花玉牌。一时间各府各门都争相打听着,这孙府的姑娘是何许人。   人出名起来也很快,仿佛就一夜之间,孙仁心就名气大盛,被传得天上有地上无,甚至隐隐有盖过姚沉欢的趋势。就连姜氏,也在回荣府的马车上,同阿凝道:“瞧了这一整日,这位孙姑娘最得我心,模样好,有才华,又孝顺,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理家之能。咱们府里最需要的就是能管家的,能镇住二房的。”这俨然已经把人当自己媳妇儿看了。   阿凝提醒道:“您还没跟人家说过一句话呢,哪儿能就推算出这么多?外人口口相传的未必是真。”   姜氏一愣,笑道:“你说的对,我是好不容易瞧着个入眼的,心口就热了。外头传言的确信不得真。”   话虽如此,姜氏回府后,还是立刻就打发人去了解这位孙姑娘了。   按照规矩,锦花台上前三甲所作之画会由画师临摹几份,分发给观众阅看。方文昌等几位评判念着孙仁心的画作实在出众,在得到她的同意后,命令将她的画也临摹出来分发观阅。   临摹之画是入夜之后才分发到各府的。沐浴之后的阿凝一身粉色轻容纱小衣懒懒靠在南窗榻上,小手剥着新鲜的莲子吃,锦珠正给她熏头发。锦珠把画展开,阿凝看了之后,一下子呆住了,连送到嘴边的莲子都忘记往里放。   这幅画跟自己在书斋画的那副根本一模一样!   去年阿凝作此画,荣府的人大多都见过,但也只限于荣府内部而已。这画被书斋先生拿走,连荣宓都没见过的。   锦珠也认出了这画,惊讶道:“这……这不是姑娘去年秋天里画的那副么?”   果然,过了一会儿,姜氏就气冲冲找了过来,“多半和张良知脱不了干系!枉我们侯府对他不薄,他竟然把我们阿凝的画给了别人!”   张良知就是东临侯府书斋过去的画艺先生。今年开春时就辞了书斋的差事,回乡去了。   “她不也没做上魁首么!等到明年她参赛,画艺比赛是要当场作画的,这种欺世盗名之辈,长久不了。”阿凝很少见到温软的娘亲动怒至此,大约也带了几分自己看错了人的恼羞成怒?   姜氏看她淡笑的模样,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就是跟你姐姐学的,整日里镇定地跟佛祖似的!自己忍着也不嫌难受啊?”   阿凝被她戳得头一歪,却是笑了,“我是真的不在乎。”   心里却道,姐姐虽然面儿上佛祖,这内心都可一点儿都不佛祖,若是当真惹了她在乎的事情,她是会毫不客气地还手的,要不然怎么能把复杂的靖北王府管得服服帖帖。   “不行!”姜氏却一反她平日的和善宽大,坚定道:“这件事迟早要透出去,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阿凝却觉得,此事不宜揭开。今日从秦晚馥的口中,她也能知道,这位孙姑娘在孙府也是极得宠的。此事一传出去,姑且不说朱大人信不信她,就算信她,她除了一个虚名,旁的好处什么都没有,反而可能给东临侯府引来孙相的不满。因为这于孙仁心会是致命的打击——在重视书画创作的大齐,这种剽窃作品的行为是会被当街唾骂的,此事一公开,她再无名声,也再无前途,整个人都毁了。   不过,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先告诉父亲和姐姐吧。看他们怎么说。”   姜氏点了点头,又叹口气道:“老太太以前说我识人不够透彻,我还觉得委屈,今日这……”   阿凝笑着偎过去,搂住姜氏的肩膀,“就是因为这样,我跟姐姐都觉得娘亲特别可爱啊。”   姜氏拿着丝帕的手轻拍了下阿凝,笑骂道:“你这死孩子!”   阿凝抬起头来,可怜巴巴道:“哪有说自己孩子是死孩子的?”   姜氏一愣,自知失言,又用帕子捂了捂嘴,“都被你这小灵精逗的。”   母女俩说笑了一阵,便各自歇息去,因为明日一早还要去云山书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 = 今天一个妹纸说:你的存稿呢?!被你吃了? 我:唔,我觉得存稿写得好烂,不愿意发。。。 妹纸:你就作死吧你! 额。。。明天还是上午发= =(づ ̄ 3 ̄)づ ☆、骑射比试   锦花台的第二日有男子的骑射比试以及女子的舞艺比试,这两样都是最精彩好看的,因此第二日到云山书院的人只增不减。   阿凝刚下马车,就瞧见秦晚馥朝她走过来。她今日一身湖蓝色丝缎底子银线绣卷草花的束腰襦裙,挽着流云髻,髻上是光芒熠熠的四蝶银步摇,衬得整个人都鲜艳夺目起来。   “阿凝来得正好!我也才到不久呢!”秦晚馥拉住她的手,又上下打量一番,“今日可是要去校场看骑射的,你怎么打扮得这样普通?”   骑射比试的地点与别的比试不同,是在云山书院平时供学生们打球御马的校场上,四周没有高阔的观赏台,勋贵府门的女眷们的座位都簇拥在一处,大家坐在一起难免就要比一比,故此秦晚馥才这样说。   “我不打算去看骑射的,大家挤在一块儿有什么好的?”阿凝道,“况且舞艺比试应该更好看些吧。四姐姐也要参加的。你的姚姐姐不也参加了么?”   秦晚馥道:“宛姐姐和姚姐姐都是后头才上场的,咱们先看了骑射再赶回去也来得及。你就当陪我嘛!”   阿凝今日还是梳着双丫髻,一身浅丁香纯色衣裙,只袖口和领口处有精致细小的深紫丁香绣花。的确很轻便。可这小姑娘天生的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怎么也掩盖不了,这样简约干净的衣装,更显出几分清新自然来,让人见之忘俗。   秦晚馥觉得,她这么穿也挺好看的,便不再计较此事,与姜氏打了招呼后,趁着阿凝还在犹豫时就拉着她朝里面走,“咱们快些去校场吧,骑射比赛马上要开始了!”   云山书院的校场十分广阔,今日秋高气爽,是个好天。碧天灿阳之下,校场上人声鼎沸,彩旗招展,风华楼下一片长鬃骏马,红缨薄甲。   参加比赛的年轻男子一个个都手持缰绳,跨坐马上,身姿俊朗,英武悍勇,整整齐齐排在校场边上,当真气势非凡。   虽说大齐重文,但也阻挡不了热血男子对力量和英武的追崇。阿凝和秦晚馥身边坐了不少上京勋贵的千金闺秀,面上倒还矜持,可眸中都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引马的是位英姿不凡的年轻将校,五官硬朗,脸上是军中将士独有的麦色,一身银色盔甲在日光下熠熠闪光。   锦花台骑射比试的引马之人,通常是由朝廷亲自指派的。枢府大权多在靖北王手上,引马之人也多由靖北王指派。这位年轻将校能得靖北王如此重用,令人侧目。   “这个是严渭严校尉吧!”坐在阿凝前面的一个姑娘议论道。   “可不是?他是如今镇守西北的严将军的独子,一直都跟在靖北王爷身边的,年纪轻轻就做了五品校尉,啧啧,真不简单。”另一个石榴红团花褙子的姑娘回道,语中满是倾慕。   如今在枢府炙手可热的新贵严寻严将军,阿凝也听说过。他是自靖北王手下提拔起来的,现在掌管了西北一线的边防,在朝中地位越来越重。   当先那姑娘盯着场上驭马缓行而过的严渭,看得目不转睛,叹道:“上京城年轻一辈的男子中,论文之最当属祈王殿下,论武之最,便是这位严将校了吧?”   几位姑娘纷纷附和,连秦晚馥也自来熟地跟她们打听起这位严将校的事迹。阿凝却心道:若这群姑娘见过祈王殿下拿剑杀人的场面,大约就不会这样说了。   又有一人道:“这也不一定,严将校再厉害,能厉害过靖北王亲手教导的两位公子么?不说世子,我听说宁二公子的骑射在云山书院都是无人能敌的。”   “那又如何?靖北王府的两位公子都是走的翰林院的路,以后进的是政事堂,而非枢府。以后这枢府定是严将军的天下。”   这姑娘声音娇脆,带着年轻的意气和自信。阿凝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秦晚馥附耳告诉她道:“这是晋王府的暖恬郡主。”   阿凝点点头。晋王是当今景元帝的同胞弟弟,皇上对他一直颇多照拂。暖恬郡主是其独女,在上京城的贵女圈里的地位可想而知。   忽然,远处响起三声箭啸,骑射正式开始。一列骏马骤然朝场中疾驰而去,此起彼伏的御马声,扬起一片飞沙走石。   其中有一人一马当先,身姿矫健,尤为引人注目。   一众姑娘都激动起来,纷纷朝那人看去,“快看快看!是靖北王府的宁公子!”   阿凝的目光一愣,望着场中英姿勃发的宁知墨,觉得一阵陌生,却又似乎,这才是真正的他。   宁知墨的马越过大半校场,朝柳靶所在地疾驰行去,途经阿凝所在的位置时,忽然偏头朝这边看了一下,清俊的容颜在太阳底下晒出一层薄汗,一双眸子黑黝黝地瞧着某个人,唇角微勾,笑了一下。   这群姑娘早就心头小鹿乱撞了,好几个都红了脸。   待一众骏马疾驰过去后,阿凝转头意有所指地瞧了下秦晚馥。难怪今日拉她来看骑射。就是为了看他吧?   秦晚馥心虚地目光闪了闪。为了那一盒子银票,小小地欺骗一下阿凝,她觉得还是值得的。   其实宁知墨是想送点别的东西给秦晚馥的,秦晚馥却说,她就要银票。那日在明玉山庄,宁知书送阿凝的银票,实在让她眼馋极了。   忽然,场中爆出一片惊叹声,大家都站起身来看,阿凝也伸长了脖子,秦晚馥兴奋道:“墨哥哥十靶全中红心!”   远处那个一手执箭一手引弓的男子,骏马疾驰间又连发了十支箭,这回是把十支已中靶的箭都射了下来。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堪称绝妙。   阿凝瞧得目不转睛,她虽然也会骑马,但对此并不热衷,从来没见过这样潇洒漂亮的骑射表演,真让人惊叹。   不错,宁知墨今儿就是特地来表演给阿凝看的。   明玉山庄的事情,他不知道阿凝还是不是介意,所以一直没敢去找她。为了今日这一场,他可是练习了好些日子。   锦花台的骑射比试多是云山书院的年轻意气的学子,像严渭那样已经有军职的根本不会来跟他们比试。宁知墨这样高身份的世家公子也很少参加,相对而言,对手便弱了许多。所以在他眼里,这并不是比试,只是给阿凝看的一场表演。   这边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看呆了,口中一片赞叹,也有不少心生爱慕的。可他要打动的这位姑娘,赞叹归赞叹,心里根本啥想法都没有。   骑射比试,毫无疑问的,宁知墨拿到了梅花玉牌。他遥遥地朝阿凝点头致意,又引得几个女子目露羞怯,大约都以为在看自己。   宁知墨把刚到手的梅花玉牌用黑漆雕花的匣子装了,让人送了下去。   骑射结束时,仍是那严渭纵马而过,远远的,他有意无意地瞧了阿凝一眼,目力极佳的他一眼就找到众女子中尤其出众的阿凝,心下也叹一声,难怪知墨这样花心思绕弯子地表达心意,原来是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只怕还从不知情是何物吧?   那双清澈纯美的眼睛,能引得人莫名生出想要玷染的邪念来。严渭心中失笑,视线终于从阿凝身上移开。   阿凝和秦晚馥离开校场时,走到一隐蔽无人的拐角处时,宁知墨的贴身侍卫忽然出现。他把那匣子呈给了阿凝,“公子说把这个送给荣六姑娘。”   阿凝一看那匣子大小就猜到那是什么了,秦晚馥在一旁偷看阿凝有没有脸红啊什么的,结果她就这么睁着清清澈澈的一双大眼,好奇道:“墨哥哥自己不要么?”   梅花玉牌她在荣宓那儿见过,每种比试项目的玉牌略有不同,她还没见过骑射的梅花玉牌呢。   “公子说送给姑娘,还望姑娘收下!”那侍卫回道。   阿凝点点头,就这么收着了。她知道,宁知墨是在跟自己道歉,她收下了,以后便也再不去想明玉山庄那段小小的不愉快。   秦晚馥推推阿凝道,“你这么收下,不怕墨哥哥误会么?”   阿凝诧异道:“误会什么?”在她看来,宁知墨送她东西跟荣寰送她没什么区别。   云山书院有许多桂花,这个时节走到哪里都是桂花的馥郁香味。这两日云山书院为了方便女子通行,特地开了一条幽静的园中回廊供女子行走。二人绕出回廊后,桂花树后隐着的修长身影走出来,脸色有点沉。   锦花台的骑射一向只是个花架子,对于赵琰这种练惯杀伐的人,根本看不上眼。他今日原是要找云山书院的一位先生,远远路过校场时,看见阿凝的身影,便忍不住驻足看了会儿,结果呢?前有宁知墨对她眉目传情,后有严渭对她隔空凝视,她还傻乎乎地收下了那枚梅花玉牌……   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能惹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 =改了几个错别字而已 大家普遍表示更太少? 我也想多更点,但是被逼无奈= = 放心,快入v了。到时候一定努力多更= = ☆、九峰雪霁图(一)   锦花台上,舞艺比试已经进行大半。秦晚馥去了靖北王府的观赏台,阿凝就坐在姜氏一旁,望着台上婀娜起舞的如同怒放芙蕖的美丽女子,尽管不怎么喜欢这位四姐姐,也觉得这个画面实在好看。   姜氏也看得目不转睛,待琴曲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女子朝众人款款行礼时,她忽然开口道:“阿凝啊,你是不是也该把舞艺给捡一捡了?”   荣府的姑娘多,以前是请过舞艺先生统一教授的,但后来阿凝忙于跟南山先生学琴,心想才艺挑一两样学得精细就行了,多了也学不好,便不再练舞。荣宛是一直没有拉下的。   阿凝嘟了嘴回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跳得起来么?”   “瞎说!”姜氏道,“你才多大,正是跳舞的好时候,以前的底子也在,回头我给你寻位有名望的先生来。”顿了顿,大约是想起阿凝最近忙于画画,又柔声补充道:“不指望你学得多精,但好歹能有个样子,就当偶尔活动活动筋骨。”   阿凝点了头,心里暗道,大约天下父母都喜欢自己的孩子样样都行吧?   荣宛之后上场的是姚沉欢。只见她一身鹅黄色对襟宽袖长衫曳地裙,袖口上绣着栩栩如生纷繁精致的迎春花,发髻上也簪了一朵娇黄的迎春,额角换成了迎春的花钿,还镶嵌了细小明亮的珠子,整个人如同幽静空谷中迎着早春寒意绽放的第一朵迎春花。这样的打扮跟她所跳之舞的名字《花开》倒很合衬。   阿凝支着腮,跟场中无数人一样,都期待着这位姚姑娘继续书写荣耀。但,出乎意料的,她在台上站了片刻,兀自走向评判席。   今日评判席上的人与昨日有所不同。舞艺比试里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宫中特意派来的林嬷嬷,她是几位公主的舞艺老师,虽已年过三十,可那身形却是细柳一般柔韧,一身普通的宝蓝色锦缎宫裙也被她穿出一股婀娜来。   姚沉欢不知朝那林嬷嬷说了什么,后来便有传令官大声通传道:“姚姑娘自请弃权!”   “怎么弃权了?”姜氏一脸诧异。   阿凝道:“姚姑娘昨日连得两门魁首,名气上去了,压力难免就大了。此番有四姐姐珠玉在前,她很难得到这枚梅花玉牌,弃权认输反而保全了风仪气度。”   荣宛领受梅花玉牌之后,早就等在台下的詹氏笑容满面的扶着她,回到荣府的观赏台。刚好碰到刚回来的荣寰,荣寰笑道:“四妹妹的舞跳得真好,大家都说,莫非我们荣府又要出一个安惠郡主那般的人物?”   男子来去方便,荣寰多是跟着几位经常玩在一块儿的贵府公子一起,这会儿是那几位公子都跟他打听四妹妹的事情,他有些不耐烦,便一个人回来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今日荣宛这一舞,好固然好,但又怎能与安惠郡主的绝世惊鸿相提并论?意气风发的少年男子嘛,闲余的谈资多半就是上京城有名的美人儿,有七分便能传出十分来。   姜氏和阿凝也都笑着恭喜荣宛,当然,姜氏的恭喜比较言不由衷,她就看不得詹氏得意,詹氏痛快了,她就觉得不痛快。   接下来还有女工比试。女工比试向来都是几个刺绣世家的角逐,没别人什么事儿。阿凝就靠在观赏台外围的浮雕流云如意纹的栏杆上,闲闲地看向云山书院的白墙青瓦,绿树浓荫。   云山书院有“海内第一书院”的美誉,它的年龄比大齐建国历史还长些,千年学府,名家辈出,且自然风光古朴而毓秀,放眼一望,只见古木参天,溪水古桥,松柏交翠,花草争芳。花木中掩映着清雅的重重院落,让人心生宁静淡泊之意。   荣宛忽然凑了过来,轻声问道:“六妹妹在想什么?”   “我在想,云山书院是个念书的好地方。只可惜,不收女学生。”阿凝淡淡道。   荣宛笑道:“女子最重要的是贞静贤淑、三从四德,诗文才艺不过是个附属罢了。闺阁女子哪儿能轻易出门?像这两日的抛头露面也不过一年一回。”   荣宛见阿凝又陷入沉思,缓缓开口道:“阿凝,我听说……今日祈王殿下也来了。云山书院的许多学生都慕名去拜访他。”   阿凝点点头。这个方才荣寰已经说过了。还说,祈王殿下生性温润雅致,对待那些学生谦和有礼。与传闻中那个济世爱民、惜老怜贫的温润王爷名实相副,且更添几分俊逸疏朗、清贵天成。   “我还听说……孙仁心今日又来求见祈王殿下,祈王殿下也见了她了,还对她那幅画爱不释手。”荣宛面带犹豫,“你真的……不准备把那幅画的真相说出来吗?”   阿凝摇头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还请四姐姐暂时也替我保密。”   荣宛目露诧异,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只是那幅画原是你画的,孙仁心却收作己用,也未免太……”   背后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两人回头,却见秦晚馥捡起自己的荷包,一脸惊诧地奔过来,“你……你方才说什么,昨日孙仁心那幅画是阿凝画的?”   “好馥儿,你可千万不许说出去!”阿凝连忙道。   秦晚馥一脸愤然,“为什么?!那个不要脸的,凭什么拿你的画作威作福?你知不知道,今日祈王殿下都特地见她了!好几位姑娘求他指点画作,他只见了孙仁心!”   “那又如何?若是那位殿下果真相信孙仁心的话,那也是他有眼无珠。”阿凝很少说话这样刻薄,但这句也不知怎的,带了几分怨怪。   “可是,可是我昨日告诉过你啊,她是专门跟我和姚姐姐作对的!我不想看见她这么得意!”   秦晚馥眼睛都气红了。阿凝轻声安抚道:“你先别急,这事儿我自有考虑,现在不说出来,并不代表永远没人知道。”她又附耳在秦晚馥耳边说了什么,后者眼睛一亮,这才平静下来。   以孙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孙府的把柄,比区区一个虚名来得有意义得多。这是荣宓让人传来的原话。忍一时,是为了以后获得更大的利益。   秦晚馥略想一想,便明白过来。她嗔怪道:“就算是不说出来,你也没必要连我都瞒着吧!若不是我恰好这时候来瞧你们,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告诉我?”   阿凝只得笑着讨饶,“我错了还不成么?我是怕你与孙仁心有龃龉,忍不下这件事。”   “在你眼里我就这样冲动么?”秦晚馥哼了一声。   此时,正和祈王殿下共处一室的孙仁心简直快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了。   她是孙相嫡女,早在两年前就偷偷见过来府里拜访的祈王殿下一面,这惊为天人的一面,让她两年来都从未忘记过。那副九峰雪霁图是府里的丫头不知哪里捡来的,想来是某位画师不小心掉的,她瞧着画得不错,就收起来了。昨日也是脑子一热就拿了这画来顶替,现在虽然有些忐忑,却一丁点儿也不后悔。   她想,就算是原主人找了来,她也能靠爹爹的权势把黑的说成白的。这画并无题跋,根本认不出是谁画的。   赵琰一袭白衣,立在案几前,注意力都集中在摊开的画上,长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掩下一片青影。   半晌,他才抬头瞧她一眼,微笑着道:“以浓墨为天地,以淡墨勾勒九峰,这种手法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那一笑简直让孙仁心忘了呼吸。她愣了一会儿,才慌忙低了头,道:“是的。”   赵琰看着画中雪山奇石如玉堆砌,如幻还真,似迷反显,深得山石水墨的要领,但囿于画者的有限经历和实地见闻,终究还是有不足。   “这里画的山峰有点像京郊的九霞山,你可是以九霞山为景来画的?”   孙仁心点点头,“殿下料事如神,正是如此。”她原想再说得详细些,但又怕露出马脚,便只答了这一句。   赵琰又看了她一眼,修长的身形靠坐在椅背上,透出一惯的气定神闲,“这些屋舍简洁随意,错落有致,透着素淡安宁的山居之意,可见孙小姐平时对这等写意画作十分擅长。”   孙仁心福了福身,“殿下谬赞了。”   赵琰顿了一顿,仿佛有些不舍似的轻抚了一下那雪色山峰。也只那么一下,他便站起身,亲自将画轴卷起来。一旁的小内侍陈匀立刻双手端了画,送到孙仁心面前。   “孙小姐这幅画本王很喜欢,但君子不能夺人所爱,”他顿了顿,又道,“待到明年,孙小姐若再作出一副这等出色的画作来,我便收你为学生。”   孙仁心眼睛亮了亮,轻轻推开了送到她面前的卷轴,“若是殿下喜欢,便送给殿下吧。”   “哦?”   “还请殿下收下仁心此画!”   赵琰微微一笑,一张白皙如玉的脸真把人的魂儿给勾走了,偏他自己还疏淡随意毫无所觉的模样。   “那我便收下了。”   孙仁心离开时,心中充满了希望!她想,只要她找到此画真正的主人,让他再作一幅,明年的锦花台她多的是躲过当场作画的计策,到时候就能拜祈王为先生了!   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愿意做,她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不信给足了好处时他还会不愿。   另一边,赵琰却看着这幅九峰雪霁图,陷入沉思。   他可以确定,此画的主人,必定不是孙仁心。他说那话,也是为了顺藤摸瓜,借着孙仁心的手,查清此画的主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能让这个女炮灰赶紧走吗?简直浪费我的魅力= = 沉彩:。。。人家好歹也是个美人。。。 二火:美个球球= =赶紧让阿凝来。 沉彩:。。。 PS:莫名其妙少了30多个收藏,20多个评论,这是要闹哪样。。。。 ☆、九峰雪霁图(二)   画中山峰神似九霞山峰,却又诸多变幻,可见并非是以九霞山为景,倒像是以九霞为蓝本,凭空臆想出来的。这个作者到过的山峰必然不多,或许他只去过九霞山?   再看画中奇石,赵琰再次确定作者实地经历缺乏的推断。就算用笔墨掩饰,也无法完全掩盖掉这些石头的单调贫乏,就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费尽心机想要画一幅春/色图,最后却画成了百花图,最多就是花朵的样子变化多端了,可离真正包罗万象的春/色还远得很。   赵琰的视线又落在山峰右下角的山中屋舍上。   大概很少有人观察到,这副磅礴大气的山峰图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数间山中屋舍之后,作者竟然勾勒出了一只小小的五角亭子的轮廓,亭角高高翘起,透着张狂的俏皮傲然之意。这一点几乎与画作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若不是它够小,这幅画简直就因此而毁。   画者虽然以山居为名,可内心却并不全是山居的疏淡宁静,反而透着活泼与好动,也藏着某种高贵和骄傲。   他很少对什么事情这样感兴趣,如今却迫切地想知道这位作者是怎样一位妙人。   以全新手法来表现雪后山峰,是为聪慧;整片山峰纯澈光洁,累石如玉,是为纯真;雪色磅礴和奇秀山峰,是为大气和灵秀;简洁屋舍和飞檐小亭,是为淡泊和矜骄。   如此矛盾,却又如此统一。   这让他忽然想起那个荣家六丫头。内心灵气活泼人前却绷出一副庄严端雅的模样。   陈匀看着对着画忽然轻笑一声的主子,心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让主子看这么久的画。   外头忽然有人回报,“六殿下来了!”   赵琰将案几上的画卷起来,放回到盒子中,刚坐下时,就见一身宝蓝色江崖海水团花刺绣锦袍的赵玹大步走进来。   “四哥!你手上那把弈日弓呢?能借我一用么?”   赵琰淡淡瞧他一眼,“你要弈日弓做什么?”   赵玹凑到他跟前道:“我自有用处,四哥你尽管借我用一日就是。”   赵琰默了一会儿,一双疏淡的眸子闲闲的,“那弈日弓不畏冰火,坚韧异常,却也极难操控,一旦用上便是威力无比,莫说是寻常靶子,就是铜墙铁壁也能射穿。若是不小心射到人身上……定是穿胸而过当场毙命,且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你……确定真的要用它?”   “啊?”赵玹吃了一惊。他只知道弈日弓的盛名,却不知还这样危险。   今日他听说宁知墨参加了骑射比试,就猜到他在打什么小九九了,他想找赵琰借弈日弓,也让阿凝看看他的英勇。   但是听赵琰这样一说,他还真有点犹豫。以他的骑射技术,万一真不小心伤到人怎么办?伤到别人事小,若是伤到阿凝,他岂不是要后悔死?   赵玹沉默了一阵,觉得为何要以己之短来比他人之长呢?他可以想别的法子讨阿凝的欢心嘛!   “四哥,你这儿的书画收藏最多了,我不要弓了,四哥能送我点儿别的稀罕东西么?我……我想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赵琰淡笑道:“从我这儿得的送给别人,体现不出你的心意。不如我写几样如今流落在民间的稀世珍藏,你想办法找回来,送过去就是。”   赵玹连连点头,笑道:“这办法好!”   赵琰提笔写字,赵玹就坐在一旁品茶。   “四哥这儿的茶水最好了。”他喝了一口,抬眼看见赵琰俊美安静的侧颜,忽而想起今日赵玠跟他说的话,又笑道:“四哥,你这回在锦花台出现,可把整个京城的美人儿都迷住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心有所属,对上京城的其他美人都没感觉的。就是七弟伤心了,他今日还跟我说,如今所有美人儿倾心的都只有四哥你,叫他还怎么出去混啊。嘿嘿!”   赵琰瞧他一眼,未置一语。一张脸瞧着雅致温和,可眸子里却是一片清贵疏淡。   “四哥,你真的要收南安侯府的姑娘做学生啊?不怕七弟吃醋么?”这段日子,赵玠追姚沉欢追得紧,这是几个兄弟都知道的。   赵琰皱了下眉,冷声道:“不过是指点一下她的画而已。你们莫要想多了。”   赵玹摸了摸鼻子,老觉得四哥虽然看着谦和有礼,其实是个极难亲近的。   锦花台上,姚沉欢又在女工比试上拿了个第三名。结束之后,她的贴身丫鬟绿荷陪着她去明心院换身衣裳梳洗一番。   明心院是为了照顾参加比试的姑娘们换衣裳方便,云山书院特意设下的一处僻静小院,离锦花台不远。姚沉欢换回自己的常服之后,穿过小院时经过一座假山,忽然从假山里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拉了进去。   惊呼声还未出口,已经被一只大掌捂住。身高体长的男子带着粗喘的吻落在她的耳边,喉中发出得意的笑声。   “几日没来找姚表妹,表妹可还想我?”   手指轻佻地抬起女子雪白的下巴,赵玠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满是露骨的欲/求。   姚沉欢看见是他,只愣了一瞬,立刻就挣扎起来。这个院子男子是不允许进去的,也不知他是怎么进来的。   只可惜,女子的力量不过是螳臂当车。赵玠把她的身子锁进自己的怀里,低头就吻住了美人儿的红唇,大掌顺势在曲线上热切游移着。   之前几次,在这样的攻势下姚沉欢往往就软了些,娇娇滴滴欲拒还迎的。今日却挣扎得更厉害了,牙齿险些没把赵玠的嘴咬破。   赵玠一把捏住她的腮,讽刺道:“果然见了我四哥,就被迷住了?”   姚沉欢怒道:“你胡说什么?!快放开我。”   赵玠不仅不放,一只手还大胆地扯开她的腰带,伸了进去。   “不要!”姚沉欢泪光盈盈的,求饶地看着赵玠,“殿下别这样。”   “表妹哭什么?”赵玠笑道,“跟着本王不好吗?”   他在她衣裳下面摸了一会儿,待姚沉欢又开始浑身发软了,手才拿了出来,顺便还带出了一条银红色底子绣喜上眉梢的丝缎肚兜来。   姚沉欢只觉得胸口光溜溜的,羞得浑身通红。   赵玠把那肚兜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胸口,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草编小兔子来,放到姚沉欢手里,“表妹总说我不用心,送的东西都是些金银俗物。你看,这是我亲手编的,可喜欢?”   姚沉欢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上精致的草编兔子,惊喜之余,唇角不自觉得就勾了起来。   美人笑固然好看,可赵玠这会儿下/身蠢蠢欲动,需要的不是美人的笑,而是美人的身子。   赵玠抱着她几番磨蹭,亲来啃去的。女子这回没再挣扎,乖乖地任他欺负,嘴里还应和着发出细碎的娇吟。   男子热/血沸/腾的,手上的力道粗暴极了,咬得她胸口都是牙印子。也不是第一回了,她知道他不会强占她,但却要把自己发泄出来,便忍痛柔软地承受着。   男子起身时,她的衣裳整个儿都解开了,闭着眼软绵绵靠在他怀里。赵玠平息了呼吸,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她的身子,生得好是好,可跟青楼楚馆里的女人瞧着也没两样。   他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给她随便把衣裳掩住了,“表妹我要走了。我下回再来找你啊!”   姚沉欢这才清醒了些,赵玠理了理衣衫,朝她笑了下,便走出假山。   绿荷被赵玠的贴身护卫高延看着,敢怒不敢言。   赵玠朝高延使了个眼色,高延放开她,跟着赵玠大步离开。离开明心院后,赵玠才奖赏地拍了拍高延,“那只兔子编得不错,回头多编几只来。”   高延笑着应下:“奴才遵命!”   假山里,姚沉欢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裳,又轻抚了一下发烫的双颊。   在她心里,若说祈王殿下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山白雪,那么这位宣王殿下便是她抗拒不了的火热熔浆。   她看到自己身上的痕迹,心中羞涩,羞涩中却隐隐有一丝欢愉,带着几分莫名而来的优越感。   她禁不住想,若是有一日俊美若斯的祈王殿下也跟赵玠这样痴迷自己,她此生都无憾了。   姚沉欢托着草编的小兔子,刚走出假山,却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讽刺的笑。   “呵呵,我们名满京城的南安侯府姚姑娘,竟然刚下赛场就在假山里跟男人偷/情。”   姚沉欢回头一看,果然看见孙仁心从一刻枝桠遒劲的榕树后走出来,也不知她在那儿躲了多久。   姚沉欢脸色一变,“你……你血口喷人!”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孙仁心走得莲步款款,容色倨傲。见过赵琰之后,她特地来这里梳洗了一番,对着水面照了良久,脑中满满都是日后同俊美无双温润如玉的祈王殿下独自相处的景象。她此刻心情很好,特别是偶然间竟能抓住姚沉欢的小辫子,心情就更好了。   她瞧了眼姚沉欢还未来得及放开的草编兔子,笑道:“好别致啊,宣王殿下特意来送你的,啧啧,真是情深意重。”   “是他非要塞给我的,我本就没打算留着这东西!”姚沉欢说着,就把手里的兔子随意往不远处的草丛一扔。   却被孙仁心伸手接住了。   她拿到手里瞧了瞧,“你说,我要是现在就把你这丑事抖出去,会怎么样?”   姚沉欢脸色一变,“别!”她心慌意乱。她此刻外裳虽然整齐,但里面满是痕迹,甚至肚兜都没穿的,若是孙仁心把事情闹大,她就完了。   “我是和宣王殿下见面了,可是这都是他逼迫我的!”姚沉欢道。   “不管是不是逼迫的,只要这事儿一出去,你就已经黑了。特别,在此姚沉欢连得两次魁首,声名最盛的时刻。”孙仁心得意道。   姚沉欢愣住。她说得对,对于一个名声太盛的人,有时候不需要真凭实据,只凭一条似是而非的流言,就能将她钉在耻辱柱上。何况她此刻还……   孙仁心看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就一阵快意。姚沉欢仗着有宣王撑腰,总给她不痛快,这次终于找到发泄口,当然要好好利用。   姚沉欢定了定神,警告道:“孙仁心,你我以往的过节不过都是些小事情,你何必恨我至此?你可以毁了我,可你得罪的起宣王殿下吗?得罪得起我的姑姑姚淑妃吗?今日你若真的不仁,他日可别怪我不义。”   贵府深宅里长大的姑娘,没一个是简单的,荣宛如此,阿凝如此,姚沉欢和孙仁心也是如此。孙仁心这会儿想着她说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   她想了想,又笑道:“我可以不把这件丑事捅出去。可是前几回我在你这里受得气,总得给我顺了。”顿了顿,又道:“这样吧,你就给我行三跪九叩之礼,道三句对不起我错了,我就把这玩意儿还给你。”她指了指手里的草编兔子。   绿荷瞪大了眼睛,姚沉欢心里却舒了口气。   不就是行个礼么?这算不得什么。   孙仁心端端正正立着,姚沉欢走到她跟前,一丝不苟地行起礼来   最后一次跪下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秦晚馥忽然扑过来,伸手就把孙仁心推倒在地,“你又来欺负姚姐姐!”   “哎呦!”   孙仁心一下子摔倒在地,砰的一声,屁股刚好撞到石子小路上,差点撞开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本文后天也就是周二入v 到时候更1w字。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本文一共三卷,精彩的还在后面哦= = 另,我一直是一日一更来着,保证3000+ 入v后尽量多更,取决于写的顺畅程度。 (づ ̄3 ̄)づ╭?~ 莫名其妙被吞了好多评论,大家都留个言补回来呗~O(∩_∩)O~ ☆、九峰雪霁图(三)   “秦晚馥!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想摔死我,借以遮掩你们的丑事吗?”孙仁心原本漂亮的脸被怒气染得完全失了风仪,只怒瞪着秦晚馥和姚沉欢,恨不能把她们吃了。   “就是想摔死你,怎么样?”想到阿凝的画被她盗用,她心里就不住地恶心,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人?   她转身去扶姚沉欢,姚沉欢却没理会她,自己起身去扶孙仁心。秦晚馥简直懵了,“姚姐姐你……”   “馥儿,别闹!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管了。”姚沉欢被孙仁心一把推开,心里也生出几分恼火来。   如今可好,辱也受了,却白受了。   秦晚馥刚因为阿凝的隐瞒而郁闷了一场,这会儿姚沉欢又指责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觉得自己一番赤诚之心都白白浪费了,委屈地也红了眼睛,“我怎么闹了?我可是在帮你,怎么就是闹了?”   姚沉欢皱眉,沉默不语。   孙仁心在地上□□着,这样好的机会,此时就算只有一分疼,也要叫唤出十分的。很快,明心院几个值守的丫头赶了过来,她们只见地上的孙仁心秀眉紧蹙,一副疼痛难忍起不来身的模样。上好的织锦丝缎蜀绣衣裳蹭在地上,发髻的玲珑白玉簪斜斜落在鬓边,双眸含水,更添几分西子捧心的娇柔美。   几个丫头认得这是孙相府里的孙姑娘,立刻出去唤人。   姚沉欢让绿荷去拦住她们,可明心院的丫头是朱明决派来的,绿荷哪儿能拦得住?   秦晚馥看见她这可怜模样就更来气儿,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到孙仁心身上,“装出一副可怜相给谁看?”   姚沉欢急得不行,把秦晚馥拖到身后,“孙仁心,方才的礼我也拜过了,你把那东西还给我。”   孙仁心冷笑道:“你还想拿回去你的罪证?简直笑掉大牙!我今日不让你身败名裂,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时,孙府的丫头们也赶过来了。   “扶我去锦花台见朱大人,现在就去!我有要事要向他禀报!”   孙府的丫头多,一行人围着孙仁心里外三圈,朝外头走去。   望着孙府人的背影,姚沉欢浑身发软,秦晚馥一把捞住她,“你怎么了?做什么这么怕她?”   一旁的绿荷吓得也直抹眼泪,哽咽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同秦晚馥说了。   秦晚馥是知道赵玠对姚沉欢的纠缠的。她这会儿明白过来,也深恨自己莽撞,对一脸死灰的姚沉欢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姚姐姐,你是上京第一美人,我不许她给你泼脏水!”说着,她小跑着去追孙府的人。   孙仁心一行人走得倒快。这会儿朱大人正准备宣布今日比赛结束,就听见孙仁心的声音:“大人!我有要事禀告大人!”   这孙姑娘闯锦花台是闯上瘾了吧。朱大人不禁皱了皱眉,“孙姑娘又有什么事?”   “等等!”随后赶来的秦晚馥气喘吁吁的,抢先对朱大人道:“一点小事而已,是孙姐姐误会了。无须惊动您的!”   朱大人一脸莫名。   秦晚馥转身扶着孙仁心,“孙姐姐,咱们还是私下里说吧!”   孙仁心一把推开她,“谁跟你私下说?”她又提高嗓门喊道:“朱大人,方才在后院,我看见姚……”   “孙仁心!”秦晚馥厉声打断她。   周边观赏楼的各门各府,台下看热闹的百姓,看见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好奇地驻足观望,朱明决简直烦不胜烦,“两位姑娘若有什么事儿,晚些再说吧。待本官先把此间事情结束再说。”   “不行,”孙仁心瞪了秦晚馥一眼,心道今日你不让我说我偏说!   秦晚馥看到孙仁心的意图,顿了顿,声音特意放得大些,朝朱大人道,“昨日孙姑娘的那副九峰雪霁图乃是剽窃而来,原作者是荣府的六姑娘,而不是这个欺名盗世之徒!”   女孩儿的声音清脆,穿透力强,这会儿场中许多人都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一片哗然。   孙仁心脸色骤然惨白。   朱明决一下愣住,“这……”   还不待孙仁心辩解,秦晚馥又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大家若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东临侯府的人。荣府许多人都早早就看过这副画,后来遗失了。原来是孙姑娘心怀不轨偷了去,恬不知耻地作为己用!”   “你……我让你胡说!”孙仁心简直要疯了,不管不顾得扑过去想要抓秦晚馥。   场面一下子乱起来。大家何曾见过大家闺秀打架的情形?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看热闹。   这边祈王所在的观赏台,赵玹声音一下子吊得老高,“什么?你再说一遍,那画是谁画的?!”   那侍卫重复一遍道:“是荣府的六姑娘。”   “荣府?哪个荣府?”赵玹乐傻了,明知故问。   那侍卫道:“上京城里的荣府,大约只有东临侯府吧!”   “哈哈!”赵玹笑着想去找阿凝,转念一想,又推开门进去,朝犹自安静坐在案几前仿佛一块雪中玉的赵琰道:“四哥,你听见了没?原来这宝贝画是我的阿凝画的!嘿嘿!我的阿凝真厉害!真厉害!”   赵琰瞧了他一眼,“你的?”   赵玹一愣,不好意思道:“反正迟早是我的!四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阿凝去!”   说着,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了   只不过赵玹却扑了个空。荣宛和阿凝今日提早离开了云山书院。   下午的女工比试没什么观赏性,荣宛便邀阿凝去方鉴楼。阿凝其实没什么兴趣,因她见识过小阁楼的珍藏后,现在寻常奇书根本勾不起她的兴趣。不过闲在这里也是闷,还不如换个地方透透气,便点头答应了。   姜氏让丫头连带着好些护卫都跟着,并嘱咐定要早些回来。   云山书院外头的各式马车大片大片的,把路都堵住了。马夫三三两两地在阴凉处歇息。 “咱们府里的马车怎么不在了?”阿凝惊讶道。荣宛拉着她朝另一边走去,“今日好几位王爷都来了,咱们府里的马车挪到别处了。”阿凝点点头,果然在不远处的墙边下看到自己的马车。   今日出门时两人是分乘两个马车的。这会儿荣宛见阿凝独自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她忽然拉住她,笑道:“六妹妹,咱们坐一个马车就行了吧,省了许多麻烦。”   阿凝愣了下,尚有些犹豫。   荣宛又劝道:“你看你都同馥儿同吃同睡。馥儿尚且如此,咱们一个府里的姐妹,何至于这样生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阿凝只得点了头,“听四姐姐的就是。”   “去方鉴楼。”荣宛朝外面吩咐道。   马车开始走动后,荣宛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方才比赛时的各色绣品来,阿凝听着听着便觉得这位姐姐在针线上的造诣也很好,各色刺绣都能娓娓述来,颇令人钦佩。连她都不上锦花台比试女工,想必这几位得了名次的,手艺更为惊人。   正思索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阿凝诧异地往外看,这一看吓得瞪大了双眼。   外面原本跟着的丫头护卫都莫名其妙没了人影儿!马车就停在一条从未到过的僻静巷子里,马夫也不见了。   “怎么了?”荣宛探出头去时,只见周边高高的围墙上忽然跳进来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拿着刀,朝她们俩冲过来。   刀光袭来时,阿凝还来不及躲,荣宛就扑过去挡在她面前,肩膀上挨了一下。   她□□一声倒在一边,另一只手捂住肩,有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来。   “四姐姐!”阿凝唤了一声,将她扶了起来,尽量让自己不看那鲜血。   可这次的黑衣人明显比上次有效率多了,丝毫不给阿凝拖延的机会,两个人冲上去一人剥开荣宛,另一个人便将一只黑色麻袋朝阿凝的头上套进去。   “阿凝!阿凝!”荣宛被推得歪倒在地,脸色惨白,额角因为剧痛很快泛起一层汗珠。   黑衣人带着阿凝很快消失不见。   “啪”的一声 ,姜氏手里的茶碗已经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站起身,“你们不是一直跟着嘛!怎么会出这种事?”   锦环跪在地上,双眼都哭肿了,“奴婢们原本走得好好的,待转过浮云街时似乎闻到什么香味儿,还没来得及屏息就都晕过去了,等我们醒过来寻到四姑娘时,六姑娘已经不见了!”   “浮云街?”姜氏一愣。从锦花台到方鉴楼,浮云街是必经之路,偏生它还是条僻静狭窄的街道,的确是下手的好地点。   赵玹赶来时正碰见姜氏要走,知道此事后也是心急火燎的,“舅母,我这就派人去寻阿凝!”   景元三十六年的锦花台就这样结束了。后来大半年的时间里,整个上京城上至公侯王府下至平头百姓,都时不时议论起那个欺世盗名的孙仁心,以及那位从未露过面的荣六姑娘。   东临侯府、平王府以及靖北王府,尽管三府出动,仍没找到人。   待阿凝再回荣府,已是大雪纷飞腊月时。 ☆、第29章 命中劫(一) 是夜,东临侯府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抱悦轩中,詹氏关了房门,亲自给荣宛包扎伤口,瞧见那深入骨头的狰狞伤口,眼睛立刻就湿了。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狠心?不过做一场戏,也值当你受这样重的伤?”詹氏心疼极了,荣寅再怎么养着终究不是亲生,她膝下只有三个女儿,两个都远嫁,只有这一个尚在身边,这就是她的命根子。 荣宛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娘你说话小声些。” “若是这抱悦轩我都控制不了,那我也走不到今日。”詹氏道。 荣宛叹口气,“我若是不伤得重些,长房的人又怎么会完全相信我是无辜的?” 詹氏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极对。恨只恨自己无能,再怎么努力都被长房压一头,先前是荣宓,背后耍得好手段,整个侯府都被她抓得紧紧的;好不容易荣宓走了,又出了荣宸这个小狐媚子,自小就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什么好处都叫他们占尽了。 今日这一场劫持是她的娘家詹府主导,但归根到底还是七皇子的意思。以前她看见荣宸那张惊人漂亮的脸心里就不喜,这次却也多亏了这张脸,让七皇子能挑中她。等七皇子愿意放她回来时,她应该也被毁得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詹府既得了七皇子的信任,自己又拔了一颗眼中钉,一石二鸟,当真绝妙。 在詹氏看来,她们只不过是配合一下,算不得多大的罪孽。 “六妹妹可有消息了?”荣宛道。 詹氏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既然是宣王殿下下的手,哪里那么容易就有消息?” 荣宛终究没有詹氏这样的心狠,她抬眼看了下窗外,只见一片浓重的晦暗,心里也莫名沉甸甸的。 此时的祈王府里,屋檐上的灯笼一如既往光线柔和。祈王殿下所居的纷雪楼中,赵琰一身雪色常服,立在案前再次端详着那幅九峰雪霁图。明亮的烛火映在安静的侧脸上,添上几分珠光雪玉之色,气韵如神祗谪仙。 画上的点点滴滴,与脑海中那个似乎很端庄似乎又很孩子气的漂亮小丫头联系起来,当真无比契合。 他原先以为她只是个脸蛋儿不错、性子也颇有趣的小姑娘,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惊人的绘画天赋。 观其作品,足可描摹其人。他看着那只隐在雪林屋舍中的俏丽亭子,真如她本人一般,毓秀灵气,生机勃勃。 房门外,陈匀目不斜视,立得笔直。陆青山却来回走了三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殿下。 陈匀被他晃得头晕,给他使了个眼色。 陆青山很纠结。今日宣王殿下又掳劫了一个女子。宣王殿下无法无天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种事情连御史都不管,殿下更不会管。可今日,这掳的可是…… 说实在的,陆青山也觉得宣王有点奇葩。以往他掳的女子,多是长得漂亮的像姚沉欢那样的美人。但这次,宣王殿下竟然掳了个青涩涩的十二岁小丫头…… 莫非他追求姚沉欢追腻了,改了口味开始喜欢小丫头了? 陆青山望了眼紧闭的门,叹口气,还是决定走了。殿下最不喜欢下面的人自作聪明,没让他回禀的事情,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陆青山。” 屋内一个冷沉的声音传来,刚走下台阶的陆青山脚步一凝。 “殿下!” “你在门外晃来晃去的到底要做什么?” 房门打开,赵琰负手走出来,修长的身形落下长长的影子,静谧而温和。 陆青山心头一亮——今日殿下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啊。 “是……是今日宣王殿下又掳了个姑娘。” 赵琰唇角微微一勾,带着几分讽刺,“日日做新郎,年年都当爹。坊间对老七的评价当真客观。” 陆青山额头冒出几滴冷汗来,低了头续道:“今日掳的这个……是荣府的六姑娘。” 周边温和的气息骤然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宣王殿下今日把荣六姑娘……” 话还没完,祈王殿下就一阵风似的走出院子,“立刻去找。” 陆青山熟知宣王的各种藏污纳垢的巢穴,找起来就容易多了。当东临侯府和赵玹还在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找时,赵琰已经骑着快马抢在赵玠之前到了雀华庵。 谁都不知道,雀华庵的静安师太,是姚淑妃以前的贴身丫鬟,现在是赵玠的人,专门给他藏匿各种美人。赵琰不欲打草惊蛇,自己亲自潜入雀华庵,很快就在一间禅房寻到了被绑得跟粽子似的小姑娘。 嫣红的小嘴上塞了大团布条,一双眼一如既往水汪汪的,看到忽然从天而降的祈王殿下时,豁的睁大了,纤长的睫毛颤啊颤的,满满都是惊喜。 赵琰很喜欢她此刻的目光。 见她似乎没什么事儿,他高悬的心放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走到阿凝身前,伸手松开她嘴里的布条。阿凝立刻如缺水的鱼儿一般大口呼吸着。 她身子挣了挣,可怜兮兮地扭头去瞧他一眼,示意他快些解开身上的绳子。 可男子仿佛专门跟她作对似的,动作反而停了下来。阿凝这会儿看不见他的脸,只得又扭了扭身子,然后是男子带了几分沉冷的低喝,“别乱动!” 不知是因为阿凝本就天赋特异,还是那九灵转颜丸当真有奇效。距离上次在方鉴楼近看她时也不过数日,怎么就……长大了这么多。 也不知是哪个有才的绑的阿凝,绑法实在有点流氓。雪青色丝缎衣衫绷得紧紧,粗粝的麻绳绕过细嫩雪白的脖子,胸前交叉又分作两股往腋下行去,恰好将两团青涩又可爱的小包子凸显出来,娇小玲珑的,让人莫名生出想揉捏一把的冲动。 赵琰闭了闭眼,顿了一会儿,快速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 阿凝自己勉力站起身,却双腿一软,撞到他怀里。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 阿凝仰头看了他的眼神,立刻识趣儿地后退几步。 “小姑娘家的,这么能惹事儿。瞧瞧,这是我第几次救你了?”男子丝毫不像身处敌营,笑容一如既往温煦镇定,从容不迫。 阿凝抿抿唇,论理她该说声谢谢,可……什么叫惹事儿?她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惹事儿了? 手腕和身上由于绳子的长时间紧缚,疼得厉害。可她在外人面前一向不喜欢示弱,只能先忍着,嘴上道:“那你何必来救我?我死了便永远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来,还省了你许多解药丸子。” 男子一愣,没想到这丫头还生气了。 他淡笑道:“我说过不会让你死,自然说话算话。” 这话说的,好像她荣阿凝的命是掌控在他的手里一般。阿凝横了他一眼,“殿下记不记得,我每回遇险好像都是遇见殿下你之后。” 第一回在九霞山,她随手在山林里捡了他,然后她差点被劫。第二回在方鉴楼,她误闯进他所在的阁楼,然后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还划伤了手。第三回在明玉山庄,她掉进他的地道,差点被那黑衣侍卫给一剑杀了。这一回,刚在锦花台遇见他,她又遇劫了…… 赵琰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忍不住笑了,一派清风朗月,“那荣六姑娘又记不记得,每回都是我救的你?包括这回。” 阿凝默默看他一眼,正欲说话,忽然身体仿佛有一阵冷流袭过。不过一瞬,就过去了。她想起方才一位师太给她灌的一杯水,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这时,禅房的门毫无征兆地开了,一个小尼姑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景象时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陆青山一剑刺进了胸口,溅出一片血色。 赵琰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身体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于是阿凝只能看到小尼姑的一片青色袍角。 “殿下,此地不宜久留。”陆青山道。 男子淡淡应了一声,看了阿凝几眼,“还不过来?” 阿凝噌噌地跑过去,巴巴看着他。 他看了眼阿凝身上被□□得皱巴巴的衣裳,有点嫌弃,却还是一手揽过她的腰,掌下异常的柔软纤细让他愣神了一瞬,正准备运功跃出洞开的窗子时,阿凝忽然一把推开他,“哎,我的梅花玉牌不见了!” 阿凝在一堆乱绳中翻了一下,把掉在里面的梅花玉牌和一块椭圆形雕刻连年如意纹样的羊脂玉佩拾起来。用帕子把梅花玉牌擦干净了,小心翼翼放回了自己的衣袖中,至于那羊脂玉佩,则是栓在了腰带上。 赵琰的脸色就这么骤然沉下来。 “这又是什么?”男子盯着那只玉佩,淡淡道。这玉佩他眼熟极了,因为他们兄弟几个都各有一只,只是雕刻的纹样不一,他的上面刻的是流云百福。 说起来,这还是先皇后韩氏留下的习惯,给他们兄弟四人一人配了一只这样的玉佩。尽管景元帝后来对她这样绝情,却把她的习惯延续了下来。 这块玉的确是赵玹送给阿凝的,是几个月前他非要塞给她的,说是补送去年她的生辰礼。她解下来好几次,他都很有耐心也很厚颜地再给她系上。她被他缠得没办法了,只能随他去,久了自己也把它给忘了。她只道是赵玹派人新制的玉佩,若知道是他戴过的,哪儿能让它上身? 阿凝看了赵琰一下,心道这人真够淡定的,现在是要逃命的时候,他还有空问这玉佩? “这个是去年收到的生辰礼物。”小姑娘一双眼睛还水灿灿地眨啊眨的,她本意是想说,这是别人送的,不能随意弄丢了。 但看在赵琰的眼里,就变了味儿。 男子定定不动、面上阴晴不定,阿凝好奇道:“不是要走么?” 小丫头还主动拉住了赵琰的衣袖。这会儿要靠他才能离开这里,阿凝觉得此刻实在没什么好矜持的。 男子低头看了下小姑娘细白柔软的手指,静默片刻,抑制住内心翻涌的异样,一手揽过她,接着双足一点,朝洞开的窗子跃了出去,陆青山紧随其后。 出了雀华庵,赵琰立刻将她放下,仿佛多拉她一刻都难受一样。刚被放下来,阿凝忽然眼前发黑,身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到地上。 她觉得眼前有点发黑,险险站稳后,回头瞪了他一眼,原想说一句什么,但想到人家是救命恩人,只能忍住了。 男子表情未变,目光几分疏冷,“跟上。” 他知道她走得慢,故而步子行得也不快。可即便这样,阿凝和他们的距离也越拉越远。 夜间的山林漆黑一片,天幕的星子稀疏寥落,一片黯淡。 阿凝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凉,靠在一棵大树上擦汗时,耳边忽然响起赵琰温雅的声音,“怎么了?” 阿凝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没事。”她才不要他假好心呢,这会儿来拉她,说不定下一刻又要避开她,害她摔跤。 赵琰看着第二次被她推开的手,眸光闪了闪。阿凝已经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当先往前走。 行了一会儿,前面便有两匹马栓在树干上。赵琰是一路快马来救她的,结果就救了这么个跟他闹别扭的小丫头。 赵琰对阿凝道:“我和你先走。你会骑马么?” 阿凝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赵琰淡笑道:“哦?宁知墨和赵玹都没教过你么?” 阿凝又摇了摇头。小姑娘孤零零立在那里,可怜极了。 “那要怎么办?我骑马去唤他们俩来接你?”赵琰笑着逗她。 一旁的陆青山额角直抽抽——殿下怎么这么幼稚啊…… 阿凝实在不知道他总提宁知墨和赵玹做什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他一眼。 赵琰走到她跟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还是想我带你一起走?” 阿凝这回知道了,他就是想要自己开口求他帮忙。她一向能屈能伸,以前也不是没求过他,这会儿得了要旨,便应该紧着竿子往上爬才是。可是她刚才还不要他扶呢,是不是屈服得太快了? 赵琰这次倒也狠得下心,见她犹豫,清冷地笑了一下,一个人兀自翻身上了马,朝她道:“那荣六姑娘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他给陆青山使了个眼色,陆青山便也上了马。两个人即将要绝尘而去的架势。 周边黑漆漆的,偶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阿凝简直要含泪了,跑过去一把抓住赵琰雪白的袍角,“殿下带我一起走。” 暗蓝色的天幕,星子的光芒如此疏冷,可照在小姑娘的眸中,却映出一片熠熠的亮光来。 赵琰从上往下看着她比星子还璀璨明亮的眼睛,心头仿佛被撞了一下。偏偏脸上还是气定神闲的笑意,不紧不慢道:“哦,那你自己上得来么?” 阿凝瞧了瞧他胯/下的高头大马,摇了摇头。 男子矮身弯腰,长臂一捞,就把娇俏柔软的小姑娘拉上了马背。 清甜纯真的气息瞬间盈满他的鼻息,他心情莫名大好,又笑着开口,“下回还推不推我了?” 阿凝赶紧摇头,软软靠在他身上,一下也不动。 “这才乖。”赵琰轻声说着,心下觉得满意了。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拉着缰绳,驱马驰骋起来。 马跑得并不快,他是怕把她颠得不舒服了。见她乖顺地靠在自己的胸口,一只手还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只怕袖口的嵌银线刺绣云纹都要被她抓破了。他心下好笑,“连骑马也怕?” 阿凝小小的“嗯”了一声。 于是他下意识得把她抱得更稳些,尽量减少她的颠簸。 秋夜的风从颊边滑过,赵琰想到她回去荣府后,难免又有什么哥哥表哥之类的纠缠,便让马行得更慢些。 “以后还记不记得是我救的你?”某个男人还在想办法加深自己在她心里的存在感。 “嗯。” “既然记得,就要在心里记住我的好。知道了?” 小姑娘又细弱地嗯了一声。 “……” 他还问了什么,风声呼呼地已经掩盖了过去。总之阿凝一直都是“嗯”。于是,祈王殿下心里很顺畅很舒服。 这小姑娘可真乖,他喜欢极了。 直到她紧握住他袖口的手忽然松了,整个身子都无力得靠在他胸口时,他才发觉不对劲儿。 男子将她转过来,只见小姑娘平时嫣红如花的唇儿这会儿冻得发紫,一张小脸一片灰白。双目闭合,长浓密的睫毛上竟生出了雪白的冰花。 她身上也超乎寻常的冰冷,先前还柔软的腰身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坚硬的冰块。 他心头一沉,慌忙唤道:“阿凝!阿凝!” 可失去意识的人儿已经听不见了。 手指落在她的细腕处,感觉到脉搏越来越微弱。 赵琰目光暗沉,一手抱紧了她,一手扬鞭忽然将马驾得飞快。 赵玠的马车正在通往雀华庵的路上,豪华富丽的马车里,宣王殿下正回味着今日在假山上行的那一番风流。 难怪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与大家闺秀偷偷幽会,似乎格外能让人激动。 马车外忽然响起一阵快马蹄急的声音。赵玠好奇地掀开帘子,刚好看见两匹快马疾驰过来。 当前马上的人一袭月白锦袍,俊美的容色在暗夜中仍然清隽如昔。因马跑得太快,赵玠只在擦身而过时看见他的面容。 这人怎么好像是四哥。赵玠心下暗道,这大半夜的,四哥怎么不在府里吟诗作画,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从背影瞧着,赵玠看见他怀中似乎抱了什么小小的东西,心里好奇了一会儿,到底惦记着好不容易捉回来的荣六姑娘,也不再细想,继续向雀华庵赶。 暮色苍茫,夜阑人静。一骑快马踏破沉寂的夜色,向城内奔去。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赵琰将她抱得紧紧,也抵挡不住她愈发冰寒的体温。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他,低头看一眼她无力歪在自己怀中的小脸,心头都在颤抖。 阿凝…… 刚入城,赵琰就近找了家医馆,那年迈的大夫一看阿凝没一丝人气儿的样子,就知道怕是不行了,但还是仔细给她把了一回脉,摇摇头,原想说让他们准备后事,但看见来人清贵异常,不是王侯就是高官之后,便改了口道:“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 祈王府,纷雪楼。 赵琰抱着阿凝大步走向纷雪楼主屋,将怀里的人儿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小姑娘已经奄奄一息,赵琰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他不敢松开,怕松开了她就真的死了。 纷雪楼是祈王殿下的院子,也是祈王府的禁地,没有他的允许外人不得擅入,今日他却毫不犹豫地抱着阿凝进了纷雪楼。 门外的陆青山和陈匀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震惊。 这时,屋里传来祈王殿下沉冷带着怒意的声音,“还愣住做什么?!去请薛临涧来!” 陆青山低头应了是,转身疾步而出。 陈匀低着头,擦了擦额角的汗。 殿下,似乎……很久未曾发过怒了。 屋内的赵琰,立在榻边,静静望着阿凝毫无生气的容颜。 他方才心慌意乱,直到医馆的大夫给阿凝把脉时,才豁然想起来了。 这是石户草的毒。他的母后,前皇后韩氏曾经中过的一种难解之毒。 石户草,是那静安师太的独有□□,中者历经浑身针刺之痛,且几个时辰内便化作冰雕一般,气绝生亡。 他的胸口潮水一般漫过铺天盖地的悔意。明知道她是个喜欢绷着面子的性格,为什么还要为难她呢?在马上时,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以为她只是因马跑得快而害怕,现在想来,大约是身体太难受了才如此。他脑子定然是被门挤了,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怎么舍得跟她置气? 石户草之毒本无解,当初先皇后中此毒后,皇上穷全国之力,试了无数种办法,才强行把人从鬼门关中拉出来。薛临涧便是当时的主要太医,几年前自请告老还乡,离开了宫廷。赵琰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掩过世人耳目,将人留在了祈王府。 赵琰知道,虽有薛临涧,此毒仍不好解。 他心里早将静安师太以及姚淑妃、赵玠等人凌迟无数遍,只觉得当初查清此事却没有及时弄死那静安,真是悔不当初。 赵琰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这小姑娘这样上心,说起来也不过是张脸长得好些,绘画上有些天赋罢了,端庄灵秀里藏着几分小骄傲小狡黠,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莹润纯真,就像她画的那幅画,冰林雪峰傲立于晶莹洁清之境。 她撞破他太多致命的秘密,但凡他公允一些,也该将她杀人灭口。 可是,他根本从未对她动过杀念。如今,看着她奄奄一息地躺着,心中只觉得对凶手的愤怒和……满满的惊痛。 这个爱读书爱画画的漂亮小姑娘,应该好好地养在温室里才对,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他和她本毫无关系,他这种心情实在很不合理,可这份心疼和怜惜却来势汹汹,早就淹没了他心口。 就像他看见宁知墨、赵玹向她示好时,涌起的那种心绪失去控制的感觉。 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她愈显白皙的精致容颜上,女孩儿完美的五官仿佛上天最精心的杰作,带着豆蔻少女独有的妍丽和清纯。纤长的眼睫静静覆在那双灵气无双的大眼睛上,琼鼻微翘,嫣红娇嫩的唇有几分干裂。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碰那唇,感觉到一片冰凉。 心头一颤,他眉峰紧紧蹙着,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掀开被子,将冰凉的人儿紧紧抱进怀中。 阿凝仍是一丝反应也无,鼻息几乎探不到,仿佛真得已经去了。 他运起真气,让自己的身体温暖起来,透过两个人的衣衫,传到她的身上,一只手执起她两只冰凉的小手,贴到自己温热的脖颈处。 过了半晌,他又伸手碰了下她的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比先前暖了一些。 薛临涧很快赶了过来。赵琰不曾将人放下,只是将她纤细的右腕放了下来。 薛临涧跟从赵琰几年,看到他这个架势也是吃了一惊。但他立刻低了头,专心看脉。 “怎么样?可是石户草?”男子的声音带了几分嘶哑,黑夜般的眸子里沉下无数情绪,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冷阴翳。 “回殿下,的确同当年先皇后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可能解?” 薛临涧斟酌了一会儿,心里叹口气,却也只能如实回到:“当年先皇后的去毒之法,老朽记得很清楚,可殿下也知道,即便再行此法,这毒能否得解,还端看个人造化。” 即便只是刚才那么一瞬,他也只看到半边雪颜,但也看出这姑娘的丽质天成,容色惊人,只可惜,竟是红颜薄命。 顿了良久,薛临涧才听见男子清淡低哑的声音:“就用此法吧。” “是,”薛临涧低头应着,“老朽这就去准备药材,还请殿下……” 赵琰摆摆手,视线仍然放在阿凝的身上,“我知道。你先退下吧。” “是。” 薛临涧离开后,赵琰深深看着怀里的小姑娘,良久。手指拂过她如雪冰凉的脸,“阿凝,阿凝,我只是为了救你的命,不得已而为之。” 他将她放回到榻上,又在四角熏了暖香,这才走到榻边,转身放下了雪白的纱帐。 纱帐内,他顿了一下,伸手解开她的衣衫。 雪青色底子遍地玉兰花开的金丝妆花锦缎襦裙被扔到帐外,接着是粉色中衣、轻容纱白色小衣,如同剥开一层层的花瓣。 赵琰以前只觉得这丫头一张脸生得好,把他这双挑剔至极的眼都能给瞧迷瞪了。他还特地给了她喂了九灵转颜丸,也就是心里好奇,想早点看到这丫头长大后会美成什么模样。 当然,祈王殿下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恶趣味倾向的。 现在呢,他在看到这片完美到天仙神女都要嫉妒的冰肌玉骨时,才发现这丫头不止是脸蛋儿能让人着迷,身子更能让人三魂失了七魄。 阿凝……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名字的缘由。当真肤如凝脂,白璧无瑕。 阿凝上身只有嫩绿色绣大朵雪白水仙花的肚兜,细致的金链带子挂在稚弱如雪的脖子上,仿佛一掐即断。下/身是浅绿色的撒脚绫裤,一双玉色粉白的小脚如珠如玉,如同花瓣儿一般可爱娇嫩。 少女披散的墨发散在床榻上,衬着玉色的肌肤,那是一种能瞬间触动人心弦的黑白分明,风/情无边。 原本,他应该解开她剩余的衣裳,再解开自己的,用体温来温暖她冰凉的身子。当年先皇后就是如此,皇上亲自抱着先皇后整整七日,再佐以薛临涧的药材,口服、药浴双管齐下,七日后,方才有好转的迹象。 可此刻,赵琰如何都下不去手,想到要与阿凝全身上下肌/肤相亲,整整七日,他就…… 他低估了她的纯美和诱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与忍耐。他想,上天真丢给他一个难题,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生命力在逐渐流逝,赵琰知道再耽搁不得,双拳紧了紧,终于重新坐到榻上,摒弃一切杂念,将她摆好坐姿后,开始给她运功驱寒。 运功驱寒,比用身体温暖自然更好,只是……连续七日,赵琰的损耗会极大。 可他这会儿却很庆幸自己能这样做。这个让自己莫名上心的小姑娘,他终究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晶莹纯真,像空灵幽谷中一朵带露的花骨朵儿,待到成熟时,开出世间最纯美的花。 虽然……他看着眼前如羊脂玉般的少女雪背,稚弱娇柔到让人心疼,这样似乎……也算不得多“清白”。 烛火彻夜通明,透过薄如蝉翼的白色纱帐,照进帐中两个静坐的人影。阿凝背对着赵琰,双眸紧闭,秀眉微蹙。披散的墨发尽数堆叠在前面。赵琰双掌按在她背后,掌心中传去源源不断的温暖真气,逐渐熨热了她如冰雕般的身体。 当天边露出鱼肚白时,赵琰才睁开双眼。他起身,欲捡起地上的小衣给她穿上,却在立起的刹那,眼前一黑,脑中一阵晕眩。 他一把握住榻边的柱子,闭了闭眼,这才缓缓起身。整理完毕之后,他打开门,朝外头等候已久的薛临涧道:“药呢?” 薛临涧看到赵琰毫无人色的灰白脸庞,惊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陆青山和陈匀都是心头一惊,陈匀急道:“殿下您这是……” 赵琰淡淡打断他的话,“无须多言,我心里有数。” 薛临涧还能说什么?只得低下头,“回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嗯,呈上来吧。” 好在阿凝虽然昏迷,却还能咽得进药汁。赵琰和薛临涧都很惊喜,薛临涧道:“兴许,殿下昨夜的运功驱寒,比起皇上当年的法子更为有效。” 赵琰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了,看见她自行咽下汤药,竟是从未有过的满心欢喜。 薛临涧顿了顿,又道:“殿下,恕老朽直言,殿下连续七日都要不停运功驱寒,如此大的消耗,只怕殿下三年内都无法再动用内力。” 赵琰却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这样也好。现在不用假装,倒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了。” “殿下……” “无妨,三年……就三年吧。”赵琰说着,又朝陆青山吩咐道:“把染月叫过来。” 染月是纷雪楼唯一的侍女,阿凝的药浴自然要让她来伺候了。 药浴之后,仍须运功驱寒,这回赵琰给阿凝留下了一层纱绸小衣,也算尽力保全了她。 其实事后想起来,祈王殿下自己也觉得很亏。大费周章,消耗元气,也就是救了一只小白眼儿狼。 七日时间很快过去,外面东临侯府、平王府乃至靖北王府的人,找人都快找疯了。原想多动用人脉,又怕知道此事的人多了,阿凝失踪的事情很难保密,这样束手束脚的,愈发难找到人。 这日,荣宓心神不定地坐在暮香苑,细细思索着昨日她暗中约见赵玠的情形,一些蛛丝马迹已经指向与这位宣王有关,可他却打得一手好太极。可见这个人能在众皇子中独得皇上喜欢,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而且,据他所说,他那夜只是去了雀华庵而已,没多久就回府了。荣府早就暗中把雀华庵都探了个遍,美人倒是找到不少,但没有阿凝。 “嫂嫂?”秦晚馥唤了她好几声,荣宓才醒了神儿。 秦晚馥递给她一百卷抄写的经文,“嫂嫂,经文我都抄完了,现在能让我去荣府一趟了么?”她见荣宓犹豫,又笑着撒娇道:“好嫂嫂,你知道的,我要去跟阿凝道歉。道完歉我再回来,继续关禁闭成不?” 在锦花台闹一场,靖北王妃把她狠狠训斥一顿,让她面壁思过并罚抄一百卷经文。她知道自己错了,只是她放不下阿凝。 相比于孙仁心,她这点惩罚算不得什么。孙仁心已经被孙相赶到山东老家去了,听说,若非孙府的老太太劝着,孙相差点把她赶出孙府。 想到孙仁心的凄惨,秦晚馥就笑起来,搂着荣宓的手摆着,“好嫂嫂!求您了。” 荣宓却没有心情跟她玩闹,起身道:“你再安静几日吧,不然王妃又要训斥你。阿凝这几日正病着,过些日子再去也是一样的。” 秦晚馥惊讶道:“阿凝生病了?” 荣宓点点头,也不和她多说。视线落在周边苍翠青竹上,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阿凝,你到底去哪儿了? 此刻,阿凝还安安静静地躺在纷雪楼雪白的纱帐中,长睫紧闭。 的脸色已经逐渐恢复红润,气息仍然微弱。一张小脸如今瘦巴巴的,显得愈发小了。可就是这样,也漂亮得倾国倾城。 赵琰亦半靠在榻上,视线在那张娇小而绝丽的雪颜上逡巡,眸中露出几分温柔怜意。 薛临涧给她把过脉后,回道:“殿下,这位姑娘有了气息,算是捡回了一条命,照理来说,她应该醒来了才对。可……”他犹豫了一下。 “说。” “这脉相……像是离魂的症状。” 离魂,虽然有脉搏却无知无觉醒不过来,活死人一般,便是离魂。 赵琰轻拂过她的小脸的手猛的僵住。 “可试着多服些人参雪莲之物,以补充损耗。”顿了顿,又续道:“她哪天能忽然醒过来也不一定。” 室中,袅袅的宁苏香一片温和暖意。 沉默良久,赵琰才轻声道:“你先下去吧。”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嘶哑,低低沉沉的。 薛临涧走后,他坐在那里默默看着她,待攒了些力气,才把她连人带被抱到怀里。 “阿凝……阿凝……”他看着那张毫无知觉的脸蛋上,温柔如轻风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间,同时落下的,还有一滴泪。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姑娘,已经把他的心都带走了。 这样漂亮的、让他心牵心念的小姑娘,怎么能就这样死气沉沉地躺下去呢?她应该有荣华的未来,锦绣的人生。她应该快快乐乐地长大,生气活泼地和他一起品茶、读书、谈笑,或者是闹别扭。 过去那些不多的片段,他咀嚼品味着,如今望着双眸紧闭的她,心口痛得不能呼吸。 她有世上最漂亮的眼睛,可是这双眼,以后还会睁开么? ☆、第30章 命中劫(二) 纷雪楼前的湖边柳卸下浓荫翠绿,偶有几只雀鸟立在枯枝上,叽叽喳喳叫唤着。 刚跑了一趟漠北的陆青山风尘仆仆进了纷雪楼,将好不容易寻来的九叶灵芝送去给薛林涧配药。 这两个月,祈王府的名贵药材都流水一般送了来,殿下还不停派人去外面寻找稀世药材。 雪白色嵌银丝暗花的轻容纱帐中,阿凝的脸色和气息已经与常人无异,却还在昏睡着,毫无醒来的迹象。 祈王殿下夜里歇息的地方从主屋换成偏厢,每日只要有空,便是陪在阿凝身边,时而给她弹琴,时而给她念书。薛临涧说,这样的刺激有利于她苏醒,他便每日都践行着。 不是没想过把她送回东临侯府,可是,东临侯府的调养条件自然比不得这里,而且,薛临涧医术高超,他须就近看顾阿凝,赵琰才能安心。 当然,不论这些理由,祈王殿下潜意识里就是不愿意把人送回去。 最近,清筠林里来来往往没个停歇,薛临涧冷眼看着,料想殿下是有大动作了。他也算是在祈王殿下麾下,但从不参与清筠林的权谋策略讨论,他只负责医病。 现在只负责纷雪楼中那位姑娘的安危。 祈王殿下并未亲口告诉他那位姑娘的身份,但他很快就知道了。祈王殿下为了把那姑娘留在祈王府,竟然以他的名义去糊弄东临侯府的人。 薛临涧是大齐朝的杏林高手,绝世名医。赵琰以薛临涧的名义,写了封信给安惠郡主,说是无意中救了身中剧毒的荣六姑娘,现在她正在灵虚谷养病,待病好后才能回荣府。 灵虚谷就是薛临涧对外宣称的隐居之所。为了打消东临侯府和安惠郡主的疑虑,他还亲自带着阿凝身上的信物去了荣府一趟,因他过去在太医院时曾与东临侯有过数面之缘,东临侯才相信了他的话。 只不过,安惠郡主暗中还是派人一直在找灵虚谷的所在。 折腾这么久,只因为祈王殿下不愿意把人家闺女儿送回府。薛临涧一直觉得这样不大地道,奈何祈王殿下对此十分坚定,就任由安惠郡主满世界找什么灵虚谷。 这段时日,京里很不太平。平王赵玹不知为何忽然被派去蜀地办差,说得好听是办差,明眼人都知道,其实就是发配,没个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宣王赵玠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惹得圣上大怒了一场,罚了半年的俸禄。再加上殿下最近对宣王府的多番动作……薛临涧活得这么七老八十的了,自认看事情还是很准的,这些……多半都与纷雪楼中那位姑娘有关。 纷雪楼前的梅花林中,陆青山送了灵芝之后告退,薛临涧就坐在那里沉思着,眼帘中忽然落入一角云纹银线的月白袍角。 “殿下!”他站起身来。赵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今日可去请过脉了?”他坐在薛临涧对面,神情疏淡,声音温雅,看不出喜怒。 每日都要回答请脉的结果,这如今已经成为薛大神医最为头疼的事情。离魂之人,脉相哪儿能有什么变化?他每日变着花样儿说,也算绞尽脑汁了。 赵琰大约也晓得自己的问题有点可笑,没等他说什么,又淡淡开口道:“可有什么办法,让我的内力快些恢复的。” 薛临涧一愣,思索良久,沉吟道:“有倒是有。只不过……这种药相当霸道,服用后胸口时常剧痛难忍。以殿下的情况,少说也要服一年半载才能全然恢复。这……” “快些给我备来吧。”赵琰道。 薛临涧观其神色,轻声问道:“殿下,是想把西北的计划提前了?” 赵琰一笑,“薛先生果然聪明。”三年,他没办法等三年了。他知道,现在这样把阿凝留在祈王府,总归名不正言不顺。他须得有一个合适的理由,能永远把她留下。 他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了,竟然会迷恋上这么个小丫头。且如今还不知能不能醒过来的小丫头。 要想留下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那张脸,实在太招人了,寻常人也护她不住。 他只能把计划提前,让自己能有留下她的理由,同时,也有保护她的能力。 东临侯府纵然在意她,但在赵琰看来,委实不济了些,不然这次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安惠郡主虽是个聪明人,但毕竟是出嫁女,哪儿能样样都给阿凝看顾好? 方才他在清筠林议事,告诉几位先生他欲把计划提前。他们大多都是持犹豫态度的。毕竟,现在景元帝还是能活些年月,他显露实力的时机还不成熟。但他力排众议,一语定乾坤,并且历陈理由,也让他们不少人改变了立场。 若是他们知道,其实他只是为了一个小丫头,不知要作何感想…… 赵琰唇间泛起一抹苦笑来。 “殿下无须为此苦恼,”薛临涧忽然开口道,“在老朽看来,男子纵是有天大的抱负,也要讲究阴阳调和,如此,才能达到上佳。” 赵琰一愣,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薛先生。”顿了顿,他面上笑容隐去,缓缓道:“薛先生不要瞒我,依您看,她还要过多久才能醒过来?或者,以后……还能醒过来吗?” 这么多天,这还是第一次,他有勇气问出这句话来。 薛临涧笑道:“先前未曾告诉殿下,离魂之人,就是用再好的人参灵芝也难以长久续命。这位姑娘昏睡的时间这样久,气息非但不减弱,反而愈发平稳。老朽猜想,醒来是迟早的事。现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能唤回她的意识的契机。” 赵琰一惯疏淡清隽的脸上透出明显的喜意来,又问道:“不知这契机,指的是什么?” 薛临涧摇摇头,“这老朽也说不上来。” 赵琰点点头,今日能得到这个答案,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告别了薛临涧,赵琰进屋后,将泛着几分寒意的月白锦缎外袍脱下来,掀开纱帐,俯身下去,在睡美人的额角轻轻一吻。 坐在榻边,念了一段《醉花集》,握着她手的男子就有点心神不定了。 他视线不自觉落到她的手指上。还小的可怜,白白嫩嫩,细细弱弱的,仿佛一点力量都没有。可就是这双手,却能画出连他都惊叹的画来。 薛临涧的话让他燃起了希望,忍不住就幻想起小丫头生机活泼的样子。他想,她若是醒了,加以训练,以后必会成为大齐最有名的女子画艺大师。 他把她的柔软小手放在掌间揉了一会儿,又举起雪嫩的食指在眼前看了看,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将它含进了嘴里。 他心口逐渐升起一阵燥火,却也只能让它烧着。将那可怜的手指仔细舔舐个遍,这才放开它。 “阿凝,宝贝,快点醒来。”他低低在她耳边唤着,又忍不住又低头,在她额间印下一个极其克制的、珍而重之的吻。 他的唇刚离开她额间,猝不及防,便看到她那双晶亮璀璨的眼,正瞧着他。 仿佛夏日里弥漫了薄雾的碧湖水,干净纯真。 绕是从容镇定如赵琰,也是从未有过的一阵呆滞。接着,便是骤然而来狂喜。 他不可置信地捧住她的小脸,“你……你终于醒了?” 男子的清隽容颜上,露出了一个能让满园百花都齐齐盛放的灿烂笑容来。 可那双大眼睛,只弱弱地眨了几下,又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 赵琰心里急得不行,连声唤着薛临涧。 刚离开不久的薛临涧又急急回来了,给她把过脉后,也是一脸惊喜,“既然醒了,好生修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而后又道:“恭喜殿下!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赵琰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也不管有人在场,低头在她柔软的小脸上亲了好几下,在她耳边道:“乖乖的,很快就会痊愈了。” 大约是被他的动作惊扰了,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又睁开了一会儿,仿佛仍是支撑不住,又累得闭上了。 “殿下,她此刻身体太过虚弱,只怕意识都是不清楚的,还应该多加休息才好。”薛临涧提醒道。 赵琰点点头,一双眼睛就粘在她身上不动了。 躺了两个多月后醒来的阿凝,真如刚出生的婴孩一般,只偶尔睁开懵懂纯净的眼睛,其余时间一律睡觉。只不过,睁开眼的时间总算是越来越长了。 薛临涧开始给她配一些流食喂进去,虽然咽不了多少,但总比只用灵芝人参之类的汤汁吊着好。每次赵琰在时,便会亲自喂给她。 阿凝觉得有人在喂她药水,舌尖刚碰到药汁,就苦得小脸皱起来,舌尖也缩回去了。 如今有了知觉,却不愿意喝药。亲手喂她的祈王殿下有些无奈,让染月把另一碗熬得柔软酥糯的莲子羹汤先呈过来,送到她嘴边。她乖乖咽了下去,眉间舒展开来。 阿凝吃了东西后,全身都仿佛被灌入热气,一丝丝回暖。 她很主动地张嘴吃,正吃得开心,忽然吞进了一口苦药。 “唔……”她不满地呜咽了一声,待再来一勺时她就把脑袋偏了过去。 再怎么偏还不是在他怀里?赵琰的勺子追过去,非要喂给她,她只得乖乖咽下去了,又委屈地哼了几声。 恍惚间,她耳边有男子低哑的笑声,“傻丫头。” ***** 阿凝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好长一觉。 四周安静温暖,每一寸肌理都仿佛浸泡在松软的云端,舒适极了。耳边偶尔有脚步声、轻声说话声,还有偶尔开关门的细响。她睁开眼时,觉得眼前的雪白纱帐,很陌生,又很熟悉。 她似乎在这儿躺了好久,仿佛在这儿重生了一次。她的意识是逐渐恢复的,在这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似乎时常有一阵冷梅香萦绕在身边。 真正恢复意识的第一个瞬间,她竟然开始思考,这是种什么香。想了一会儿,觉得脑子疼,也就作罢了。 慵懒的日光透过窗子照到榻上,她愣神良久,想开口说话却发觉喉咙干哑的厉害。 “姑娘醒了?”染月看见阿凝睁了眼,便上前问道:“是饿了么?” “……”阿凝有点无语。这是看婴儿的目光吧? 染月以为她就是饿了,便把一早就备好的甜羹端了过来,正欲扶起她来喂时,听见阿凝微微嘶哑的声音。 “这……是哪儿?” 染月吓得手上的碗都掉了。她一直以为,这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漂亮姑娘呢,不然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跟婴儿一般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说话。 阿凝细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锦花台,黑衣人,雀华庵,然后……祈王殿下。她挣扎着爬起来,又问了一遍,“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染月朝她行了礼,却什么都不答,只道让阿凝稍等,她去找人来。 屋里安静下来。阿凝无力地靠在床头,四处一打量,发现这房间摆设当真是清雅别致,又隐透高华,窗边的梅花几上,摆着一只薄胎青玉美人瓶,瓶身雕刻花样繁复精细,堪称巧夺天工。半开的窗门映出满窗子的梅花树,有些已经结了嫩弱的花苞。 须臾,房门又打开,来的人是一个青衫白发的老者,清瘦的身形,目光十分有神。 阿凝瞧他半天,“您是……” “姑娘大病初愈,无需起身了。”薛临涧说着,让染月放下了纱帐,又搬了个雕花梨木椅子到榻边,他坐上去后,隔着纱帐道,“姑娘请伸出手来,老朽给姑娘看看脉。”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姑娘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但还得调养些日子方能出门。老朽是奉殿下之命救下姑娘的性命。此处是暂时给姑娘养病的地方,姑娘安心住下就好。老朽先退下了。” 阿凝急忙掀开帐子,“薛先生!这……”她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荣府。 薛林涧却道:“姑娘别急,您现在的状况还不宜出门,一切待身体痊愈后再做议论。”顿了顿,又嘱咐道:“前面那片梅花林容易迷路,进去后很难出来,千万别闯进去了。” 这样一来,她就只能在梅林内的一方天地里活动了。 薛林涧说完殿下交代的话,就匆匆走了。 她心中虽有疑虑,但人家对她是救命之恩,又只是个听差办事的,明显不愿意多说,她只得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日,出现在阿凝眼前的人,只有染月和薛临涧。她期待出现的那位殿下却一直没来。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有些疑惑,那个在她混沌时弹琴、读书、喂药的人,真的是祈王殿下么? 或许只是自己做的梦?毕竟祈王殿下这样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这样屈尊降贵? 这日,天下起了大雪,屋前的梅林中,花开一片妖娆。 阿凝觉得精神极好,便征求了染月的意见,想去屋子外面走走。 主屋前的一弯澄碧水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明镜一般发出耀目的光。穿过水上石桥,便是梅林了。 东临侯府中自然什么都有,但独独梅花,只在墙角处种了几株,显得十分小气,哪里会有眼前这美不胜收的旖旎景象。 阿凝看迷了眼,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沿着梅花树走了一会儿,脚步忽然一凝。 灼灼绚烂的腊梅花树下,男子一袭白衣坐在白石桌案前,正低头摆弄着一盘棋。 阿凝差点被这人的清隽仙气震飞了心神,心下一惊,朝他福了福身,“见过殿下。” 赵琰抬起头,眸光倏然眯起。 薄雾晨光,冰雪花林中,亭亭立了个漂亮精致到令人惊叹的瓷娃娃。乌发仍是挽着简单的双丫髻,发髻上缀了珍珠钗环,璀璨明亮的光芒仍抵不过那张雪亮容颜。 她双眸清亮灵动,就那么眨一下,就仿佛一把刷子,刷到人的心头,一阵□□悸动。 身上穿了染月给她买来的白狐裘斗篷,斗篷下隐约可见一袭齐胸襦裙,鹅黄的底子,散了细小的缃黄色茉莉刺绣花朵,胸口处系了黄色绸带,顺着微微挺起的曲线,垂下长长的流苏,随风飘荡着。 说起来,他已经好几日没看见过她了。当然,不包括晚上趁阿凝睡着他偷偷来看的时候。 大约是晓得了自己的心意,如今祈王殿下瞧着荣家阿凝,怎么瞧怎么觉得好。只可惜……如今时机还早,她即便是住在祈王府,他也要与她保持距离。若是此刻就说破这里是祈王府,只怕这丫头定要闹着回府。 其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上自己。这样强行把人留在这儿,哪里是他平时谦和有礼的行事风格?她没恢复意识时,他还能说,是为了她的病情着想。如今恢复了,他还迫使她继续留在这一方小天地中——与其说是养病,不如说是囚禁。 这些日子之所以避着她,就是他莫名有些不敢面对她。她真正的心智从来就不是小孩子,比她那个姐姐也不差的。若是被她发现自己的意图,自己的心思…… 他觉得很抑郁。 不管怎么样,既然认定了,他就不会放手。这日子,还是要细水长流地过的,这心意么,也是要慢慢儿地渗入的。 想到此,祈王殿下削薄的红唇勾了勾,笑得意味深长。 这位殿下的笑容天生就带着几分疏淡,如今瞧在阿凝的眼里,阿凝也猜不准他这会儿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想起第一回在九霞山,他杀人的前一刻还在朝她笑哩。 “过来。”男子出声了,一如既往的颐指气使,发号施令。阿凝其实很不喜欢被别人这样指挥,然而每回被他这样指挥,她都有不得不听话的苦衷。 这次,自然是因为他救了她,是她的恩人。虽然她更想把这份恩情归结给那位神医,但心里也晓得,若没有祈王殿下,也就没有神医。 她小心翼翼地蹭到桌案对面的石墩上,准备坐下时,男子忽然轻哼了一声。 阿凝立刻站直了,一双眼直愣愣瞧他。 赵琰看见她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眼中仿佛有着窘迫,不禁微笑起来,咳了一声,道:“那里太凉,你现在还不能坐。” 其实他的原意是让她过去他身前,可她却以为是让她坐到他对面。 哎……暂且就在对面好了。 他站起身,吩咐陈匀再送一只软垫过来。 阿凝受宠若惊,“殿下,一点凉没关系的。” 赵琰已经再次坐下来,凉凉看她一眼,“好不容易才救回来,你这小命可得给我护好了。” 阿凝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匀的动作很快,拿了一只墨绿色印水墨竹叶纹的锦缎座垫来,放在石凳上之后又退了出去。 阿凝发现这座垫的纹样跟方鉴楼阁楼处的靠垫是一样的。 阿凝坐下后,还在斟酌着要怎么问他,就听见对面男子清淡低醇的声音,“你和宣王可有什么过节?去年截了你一次还不够,到现在还不死心。” 阿凝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宣王?” 赵琰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倒够迷糊的,去年差点被劫走,都不知道查清楚的么?” 小姑娘双眸闪了闪,“派人查过,可是没查出来。” “没查出来,出门还不小心些。”赵琰一脸的不认同,仿佛她是自己故意出门被劫一样,阿凝就不开心了。 她皱了下眉,尽量保持应有的教养,声音轻灵道:“我这一年出门极少,身边又跟了会武的锦珮,每每出门都是万般小心的。此次是因我四姐姐……” 说到这儿,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想起那日,荣宛忽然说想要去方鉴楼,路上又一个劲儿跟她扯女工刺绣什么的吸引她的注意力,那黑衣人袭来时,她上来为自己挡的那一下…… 阿凝生出一个怀疑,但是还真是怀疑而已。皆因小时候荣宛那场苦肉计给阿凝的印象太深,她忍不住就要怀疑她。 阿凝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四姐姐邀我去方鉴楼,事出突然,才没有防备。” 赵琰当然知道,阿凝就算再小心也架不住宣王的手段。只是他喜欢看见她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因为自己简单的话而泛起一阵灵活水润的光芒而已,这样让他觉得,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言罢,阿凝又道:“我从未见过宣王,也不认识他,与他更无私仇。若真如殿下所说,是宣王下的手,那我一时也猜不出原因了。不过,我记得在雀华庵,曾见到的一位师太,似乎知道的颇多,如果从她这里入手……” “你中的毒,就是她给你喂的。” 这是个肯定句。阿凝猜想他已经查出许多,便又道,“我被绑着,当然是任人鱼肉。” 男子淡淡接到:“那日后不要轻易就被绑住。记住了?” 阿凝点了点头,“殿下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为何要害我呢?” 赵琰看她粉嫩的唇红红的,一双眼睛因为急切的求知而瞪得老大,黑白分明,明亮如星子,唇角就忍不住的勾起。他岔开话题道:“听说你同东临侯经常对弈,今日与我下一局如何?” ☆、第31章 纷雪楼(一) 早在看到这个棋局时,阿凝就有预感这位殿下可能会找她下棋。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惊讶,就连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二房都不晓得她在书房与父亲对弈的事情,这位殿下是从哪儿听说的? 阿凝抿抿唇,“殿下当真神通广大,连这都能听说。” 细想起来,祈王殿下当真是个令人心惊的人物。去年在九霞山时,他明显是假扮受伤,就是为了嫁祸宣王赵玠;后来,当世人都以为四殿下在祈王府“重伤不起”时,他已经一身清闲地跑去方鉴楼看书了;还有文皇后中毒一事…… 叹只叹,他这副皮囊生得好,俊逸儒雅的模样骗过了天下人的眼,但阿凝知道,他的本质始终是危险可怕的。或者,她窥见的还只是他的冰山一角,他的真貌到底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阿凝猜的很不错。赵琰就是这么个复杂的人。他因在阿凝面前泄露了太多,如今都懒得隐藏一下,直接就挑明了东临侯府中有他的人。 二人都不再纠结于此,开始专心下棋。阿凝执白子,赵琰执黑子。祈王殿下自是一派气定神闲,一边下棋一边还偶尔抬头欣赏一下这张完美到人神共愤的脸蛋。阿凝呢,她下棋的特点就一个字,稳。特别是面对这等一看就不是善茬儿的对手,更是步步斟酌,丝毫不敢怠慢。 黑子的阵势十分温和,每一步都同他此刻的表情一样从容散漫。阿凝原以为是他使的什么诈,故而一直小心翼翼,直到白子赢了时,她才好奇地抬头看他。 她可不信,他的棋艺只是如此而已。爹爹说过,越是善于心机的人,下棋越是诡诈重重。 荣六姑娘这回又猜对了,祈王殿下的棋艺当然不是如此。这会儿她一抬眼,就看对面男子笑得温雅舒朗,如明月皎皎,又如春风过境。 “下得开心么?”舒朗的男声,平和的语气,揉着淡淡笑意,就像两个人刚从风景旖旎之处游历回来,他问一句:“玩得开心么?” 阿凝:“……” 赵琰已经站起身,“雪又下起来了,你随我去书房一趟吧。” 不知何时,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开始飘落下来,晶莹剔透的冰花洒在密密匝匝的腊梅花簇上,有些透过花树稀稀疏疏地漏下来,落在二人的头上肩上,也落在黑白子相间的棋盘上。 阿凝起身,跟在男子后面走出梅花林,才后知后觉道:“殿下没有尽全力吧?殿下未免太小看我了。” 赵琰只对她笑了一下,并未回答她。他心想:哪里敢小瞧你这只小狐狸,只是……他很享受这种让着她的感觉。 在赵琰的生命里,什么都是自己辛苦争来的。世间人各执一方利益,整日里争夺不休,从未有人会无条件让给另一个人。他觉得,让着她,就是对她最好的表现。 赵琰所说的书房就在纷雪楼的东厢。阿凝最近只在这巴掌大地方待着,知道这里有一个小书房,外头恰有一株盛放的寒梅,低枝入窗,风雅之极。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她也只远远瞧一眼罢了。 赵琰走到书房外的廊下,伸手掸了下身上的雪花,转头一看,阿凝的斗篷上也落满了雪花,甚至鬓发上都有。冰花落在乌黑的发上,雪肤明眸中透着一种慑人之美。 他的双手掩在宽大袖子里,下意识就想动手帮她把雪花拂去,终是忍住了。 阿凝只是用帕子轻轻拍了斗篷上的雪珠子,又好奇地朝洞开的书房门看,“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看一样东西。” 阿凝进去一看,只见书房摆设简约雅致,红木雕花书架上稀稀落落放了些卷轴,壁上挂了几幅水墨古韵的画卷图轴,伴着窗外探进来的寒梅花枝,显得分外清幽。 古人书斋讲究禅意,所谓修竹百竿,以招清风,长松一株,可挂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缛苔,周于砌下,这间小小的书斋当真得其精要。 只不过,阿凝此刻没空感受这份禅意,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斋正中挂的画卷上。 寻常人在书斋正中挂的画卷,无一不是名家珍品,或体现自身志趣,或昭示愿望和向往。比如阿凝的衔思阁书房中,挂的就是吴永的《笑春风》。 这里挂的画,正是出自荣家阿凝之手的那幅九峰雪霁图。 这满书房的绝世名画,似乎都成了她这画的陪衬,这让一向自恃才华的阿凝首次产生了类似汗颜的感觉。 阿凝抿抿唇,故作诧异道:“这不是孙仁心的画么?” 赵琰似笑非笑看着她,阿凝一个激灵,立刻醒悟过来,“殿下知道此画出自我手?” “不止我知道,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说着,然后看向那幅画,淡淡道:“此画甚好,但……” 毕竟是自己的得意之作,阿凝竖起耳朵想听下文,却听见祈王殿下一声笑。 “你……从未离开过京城吧?” 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她总觉得,这声笑里有浓浓的讽刺意味。再结合那幅画,阿凝立刻就明白过来,这是他在奚落自己经历少却来画什么“九峰”呢! □□家阿凝,从来就不是受人奚落的,这会儿她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一眼,“殿下虽然是画艺高手,但也不能以己度人。是谁规定必须要亲历九峰才能画九峰之物的?画艺本就是一种创作,就不许我自己创作出一种山峰来么?” “说得不错。”赵琰神色疏淡,出口却毫不留情,“可是你这般不切实际的创作,很难打动人心。细看下来,倒更像……小儿天真之作。” 阿凝立刻就被噎地说不出话来。她自小勤奋好学,加上天资聪颖,为人乖巧,身后又一堆靠山,在追捧声中长大的她,何曾受过这样犀利的批判?何况还是对她最得意的作品的批判。 她心里一阵气恼,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一双妙目水润盈盈地盯着他,还泛了点红意。 赵琰忍不住又笑了。他觉得这姑娘当真一嗔一怒都是风情啊。 “你笑什么?”阿凝道。 “我笑……阿凝纯真可爱,实在令人喜欢。”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她。 这是阿凝第一回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小名儿。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仿佛他已经在她耳边这样唤过无数次似的。 忽然想起自己昏迷时做的梦,她的耳根有点红。 男子道:“此画乃是你去岁所做,当时不过十一,本就是孩子。我以为,你还是当得起天资聪颖,天赋非凡八字,若是教导得法,将来必有所成。” 阿凝的心一下被他说热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终究没有姐姐的淡泊。她这会儿瞧着祈王殿下,当真愈发顺眼了。 难怪世上人都喜欢听夸赞的话,阿凝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夸赞也不少,但……这可是从祈王殿下嘴里说出来的,太难得了。 祈王殿下虽然各种诡诈,但一手妙笔丹青却并非浪得虚名。他也的确是欣赏阿凝的才艺,当即取下那幅画,坐到书案跟前,跟阿凝细说几处没有处理好的细节。 窗外细雪簌簌,就像在方鉴楼中一起读书一样,如今一起品画,也别有一番趣味。不得不说,赵琰在此方面的阅历和见解实在让人惊叹,阿凝简直受益匪浅。 说完画之后,赵琰又从抽屉中捧出个黑漆描金双龙戏珠纹大匣子。 “听说你极擅品鉴珍藏,这儿有一套青玉制的砚台镇纸,据说是出自张九轩之手,你看看,是否真品?” 他打开匣子,只见缃黄锻面上整整齐齐搁了一只青玉梅花笔筒、青玉荷叶水中丞、青玉圆洗、青玉秋潭菊镇纸还有一块青玉雕刻九鹭蓉汀的砚台。 阿凝眼前一亮。 赵琰将东西一一取出,放到阿凝眼前。阿凝看得极专注,掩不住惊叹的目光,点头道:“的确都是真品。” 张九轩流传于世的作品寥寥无几,这匣子里的东西,当真无一不精,无一不妙。 赵琰立刻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可以把这套东西放心地送给我那学生了。” 阿凝眼巴巴瞧着好东西被赵琰收了回去,心里那叫一个馋啊。她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这样好的东西,殿下要送给您的学生?” 他的学生,不就是上京第一美人姚沉欢么?阿凝绝对不会承认,此刻内心一丝小小的嫉妒的。 她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怎么不早生几年?那他的学生指不定就是自己了。 赵琰云淡风轻地看她一眼,“物须尽其用才是真的好。”他说着,又把那匣子的缃黄丝缎揭开,里面竟有第二层,摆满了青玉制的各色笔毫,软硬粗细,形态不一,树林子一般,“这套笔最适合画艺所用。放在这里也是闲置着,也一并送给她好了。” 他顿了顿,又微微蹙眉,“只是这位姚姑娘,想必并不以习画为志向,还真是可惜了这套好东西……”他看了眼阿凝,仿佛忽然醒悟似的道:“若说物尽其用,阿凝在画艺上天赋异禀,若送给你,想来也是能物尽其用的。” 阿凝呆住了,简直不相信天上会有馅饼砸到她身上。张九轩的作品啊! 小姑娘眼睛放光,生怕他反悔似的,开口道:“得殿下如此赞赏,阿凝以后定会好好习画,不辜负殿下厚赠,也不埋没了自己的志趣。” 男子眸间闪过笑意,“哦,你的志趣是?” “丹青托神意,妙笔生光辉。”女孩儿的笑容璀璨刺目,眸中蕴满自信的光辉。她娇俏袅娜的身形立在那里,彷如一幅艳绝古今的画。 赵琰笑意愈深,“看来,我果然没送错人。” 其实虽然阿凝在纷雪楼待了这么久,但她清醒后,赵琰出现得并不多。在她心里,跟他还是很有距离感的。现在呢?因为一套宝贝,她觉得祈王殿下愈发亲切了。 赵琰给她说了一遍,哪些画哪些纸适合什么笔毫,阿凝仔细听完之后,心中兴奋,望了眼外头雪梅相映的绮丽景致,禁不住就动手画了起来,赵琰便从旁指点。 相处的时间过得极快,当二人从书房中走出时,地面的积雪已经漫过了脚踝。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立在廊子下的阿凝望着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有些出神,口中问道。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已经开始把“阴险复杂”的祈王殿下当自己人了。 “腊月十六了。”赵琰说着,见小姑娘探身出去想用手接住雪花,皱眉道:“过来些,现在风大,小心吹凉了。” 阿凝依言往回挪了几步,探出去的胳膊却没回来,颇为伤感道:“腊月下雪天,府里已经开始剪窗花了吧?” 赵琰心头一顿。 “我娘亲最会剪窗花了,能剪成各种模样的,还会做糖瓜饼,比飞景楼的还好。不过她现在做得少,就在我生辰的时候做一些。” 阿凝说完,又朝赵琰尴尬一笑,“本不该说这些的,让殿下见笑了。” 男子声音温雅,“你想回荣府了?” 阿凝点点头,“我从来没离开过府里这么久。”她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向赵琰:“殿下,我这次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不喜欢被人绕开话题当小孩糊弄。 男子顿了顿,缓缓道:“你可听说过姚淑妃的一个传闻?” 阿凝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姚淑妃,想来是与此事有关?她想了想,道:“听我哥哥说过,坊间有人传言,姚淑妃原本生得并不出众,因其每日都要买下十条鲤鱼放生出去,数十年如一日,心地善良感动了上天,才在一夜之间,得获如今这副美貌。” 这个说法,阿凝当然不相信的,想必世上也没人相信吧?不过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赵琰笑了一声,“这个传闻自然不可信,但姚淑妃以前生得的确不是现在这副模样的。她借由她家丫鬟的祖传秘术,九死一生地割脸换皮,才得了这副容貌。你知道这种秘术最需要的一样材料是什么吗?” 阿凝摇摇头, “是从其他女子身上揭下来的已固化的脸皮。而制作这个脸皮的第一步,就是给这个女子下一种使人皮肉冻结的□□,名为石户草。正是你中的这种毒。” 阿凝简直吓呆了,想到这鲜血淋漓的场面,而且还差点发生在自己身上,脸色都白了几分。 赵琰温和地笑笑,伸手把她身上的斗篷丝带系得紧些,“吓到了?这可是你非要知道的。” 这些事情,也是他最近才查到的。过去他只道这是种杀人的□□,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 阿凝定了定神,“也就是说,这说到底是姚淑妃要害我?可是,她不是已经有美貌了么?” 赵琰道:“她自己不用,那就是给别人用的。” 阿凝点头道:“也是。” “再者,”男子笑着道,“你还是个小孩子的脸,她大约也看不上。” 阿凝撇撇嘴,不想跟他计较,又道:“那宣王呢?他去年要劫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赵琰摇摇头,“宣王并不知道石户草秘术的事情。”他若有所思瞧她一眼,“你既然跟他无冤无仇,那他劫你只能是最简单的那个理由了。” 阿凝略一想,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心头一阵不自在。 去取伞的染月已经回来了,见他们在说话,很自觉地立得远了些。 “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冷风,早些回屋去吧。”赵琰说着,朝染月使了个眼色,染月小跑着过来。 “殿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府?”阿凝见他要走,急忙问道。 “这么想回府?” 阿凝点点头,满眼希冀,“虽然殿下已经给府里递了信儿,但这么久没见到我,祖母还有姐姐他们定然十分担忧。” 男子心里叹了一声,沉默良久,才道:“看薛先生怎么说吧。你若痊愈了,我就送你回去。”说着,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茫茫雪幕之中,挺拔的身影竟透着无限的寂寥。 “姑娘,咱们走吧!”染月把红绸伞擎到阿凝头上。阿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陈匀从梅林处过来,给他打了伞,她才收回目光。 大约是老天爷也听到了阿凝心里的祈求,过了两日,薛临涧给阿凝诊脉,终于笑道:“姑娘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无须再由老朽守着。” 阿凝双眸一亮:“你是说,我可以回府了?” 薛临涧笑眯眯地点点头。 阿凝满心欢喜,立刻吩咐染月帮她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都是这些日子祈王殿下赠给她的,比如那套青玉制的砚台镇纸。 夜里,赵琰去纷雪楼时,就看见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包袱。 透过连接内外间的软绸帘子,他看见阿凝一身松花色绣折枝桃花嵌金丝暗纹丝缎襦裙,坐在南窗榻上朝外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转身一看,眸中闪过惊喜,“殿下终于回来了。” “你在等我?”赵琰道。 阿凝道:“我想跟殿下告别。” 她走到他面前,神情十分郑重。 窗外有夜风呼啸声,上京城冬日的风总是凛冽强劲的,打在窗门上发出声响。 室内却温暖如春,宁苏香一直点着,泛着清淡好闻的馨香。 赵琰看她半晌,若非怜她想念家人,他也不会让薛临涧对她说可以回府了的话。他原本是想等她过完生辰再放她走的。一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赵琰随意找了把楠木扶手椅坐下,一时沉默下来。 阿凝忽然道:“殿下,我也想跟您学画,可以么?” 阿凝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学习的,并没有别的“歪念头”。可这话听在赵琰耳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了。男子有些疏冷的眸光瞬间就带了几分亮,他淡笑着看阿凝,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阿凝道:“当然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话……” “你的束脩呢?”他淡笑道。 阿凝一愣,“束……束脩?” “既然是拜先生,不应该送些束脩么?”赵琰淡淡道。 阿凝想了想,为难道:“我现在身上也没银子。待我回府后,禀明我爹娘,再送给殿下如何?” 男子挑了挑眉,“你以为我缺那点银子?” 阿凝:“那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视线往下,落到阿凝腰间系的那块羊脂玉佩上,“这个,给我当束脩就行。” 阿凝有点不情愿,“这……待我回府,送点别的给殿下成么?一定比这个稀罕。” 赵琰就闲闲靠在椅子上看她,眸中清清冷冷的。 阿凝如今晓得,这就是祈王殿下已经开始不高兴了的意思。她犹自挣扎道:“这原是六殿下送我的。再转赠给您,似乎不妥吧。” “既然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现在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我就要这个。”赵琰道。 阿凝只得把那玉佩解下来,递给赵琰。 赵琰满意了,他又站起身,朝外面的陈匀递去一个眼色。过不久,陈匀便捧了个白底蓝画的古朴小瓶子来。 “你既然是我的学生了,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阿凝接过来一看,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这是……解药丸子?” “全送给你了。”赵琰大方道,“这次神医给你解毒,你原先中的毒也阴差阳错解得差不多了,这丸子……用不用都随你开心。” 什么叫随我开心……阿凝追问道:“你给我吃的□□当真解了?我不用每月吃解药了。” 赵琰点头,又低头瞟了一眼她娇俏的身形,淡淡道:“话虽如此,但再吃些丸子,总是更稳当些。” 阿凝高兴地点点头,“理当如此。” ☆、第32章 纷雪楼(二) 纷雪楼的这些日子里,阿凝觉得自己简直像只娇养的金丝雀。 衣柜里无数新制的衣裳,都是名贵丝绸锦缎,吃食呢,是由薛林涧根据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喜好的口味配置而成,屋里有舆情寄意的七弦瑶琴,书房中有供她消遣的各种书籍,偶尔与染月描红刺绣,偶尔与祈王殿下下棋论画。 除了太过孤单、思念家人之外,实在没有任何不舒心的。阿凝这几日对镜自照,确定并没变胖才放心。 别说胖了,她这一番折腾,一张脸比之前还瘦了些,身子也抽高了些,如今站着同赵琰说话,已经不用仰着头了。 她将宝贵的小瓶子收进自己的包袱里,转身时,隔着帘子,看见赵琰低头喝茶的侧脸,男子纤长的眼睫在烛火照耀下愈显浓密,掩下一双清隽的眸子,透着几分清冷寥落。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她提出要回府时,他在雪幕中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走出去问道:“殿下,您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会尽力帮的。” 记得第一回在方鉴楼,她也这样同他说过。他那时候瞧不上她的能耐。可现在不同,阿凝仔细思量,祈王殿下为她解毒,又给她白吃白住的,怎么可能会没所求? 但到现在,他都没提出过。她都有些忐忑了。 赵琰放下茶杯,大约料到几分她的想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的确是有所求,但所求的……现在还不能说破,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只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就行了。”男子淡淡道。 阿凝心里却是一沉——这是,要记一笔人情债的意思么?殊不知,世上就是人情债最难还。话说回来,人家于她的恩情实在太大,莫说人情债了,就是要她以身相许什么的,也不算过分。 阿凝不知自己缘何会想到以身相许这个词儿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在想什么?”赵琰淡笑道,人说灯下看美人更美,的确如此。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白皙至透明的耳,那里此时泛着几分樱花粉红。 阿凝抬眼道:“这里……应该是殿下名下的哪处别院吧?”从那个书房就能看出来,那里是赵琰的地方,同他本人一样,清雅幽静。 赵琰笑了一下,“不管这里是哪儿,你出去后应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阿凝点点头,就看见男子站起了身。 “你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东临侯府。” 外面的风雪正盛,屋门一推开,涌进了许多雪粒子,赵琰出门时,阿凝竟然急中生智地给他递了下斗篷,一路小跑的殷勤模样,险些让男子舍不得走。 阿凝是觉得,大恩不言谢,但对人家尊敬一些总是要的。但她没想过,自己这动作,多像一个送夫君出门的小妻子。 因为她这一递,赵琰回到清筠林后许久,嘴角都是翘起的。 这段时间,他都住在清筠林。陆青山已经等在那里,“殿下,西北边和南边都来了信儿。”他将尚泛着寒意的信封呈给赵琰,赵琰一边接过信,一边把手里的那块羊脂玉佩丢给陆青山。 “把它扔了。” “是。” 赵琰看过信件,微微思忖了会儿,让陈匀备笔墨准备回信。忙完这些,又与几位幕僚议事,待全部结束时,已过了三更。 月色初升,纷雪楼前的梅雪之境在月下别有一番韵致。他穿过梅林,走进主屋,踏进温暖如春的内室中。 他有点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把她放走。她的命是他救的,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她什么都不知道。 立在纱帐前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到桌案前写下一纸证明,然后走到榻边,将阿凝放在被沿处的手指轻轻握着,沾了朱砂,往纸上一按。 从此,东临侯府荣六姑娘荣宸,便是他祈王府的了。 赵琰看着那个小巧的朱砂印子,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内心有多么骄傲他岂会不知?她若是知道这纸卖身契,这张小脸上的表情不知要怎生精彩…… “阿凝……阿凝……我的阿凝……”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着,待望见那白嫩如玉兰花的耳朵时,心头蓦然一紧。 他握紧双手,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到她的小脸上。阿凝嫣红的双唇微微张开一些,吐出少女独有的清甜,一丝丝一缕缕的,仿佛迷药一般,散逸出来。两人隔得这样近,她的艳色便愈发放大,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想含住这份醉人的香甜。 他忽然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大杯凉水一口灌下去,深蹙的眉才缓缓松开。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有这样冲动的念头。 赵琰重新坐回榻边,望着她安静而难掩绝色的脸,忽然觉得,并不是自己太容易冲动,而是这种脸,这个人,本身就是个能引得天下大乱的祸水根子。 女人太过漂亮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赵琰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又抑制不住的想要看见她完全长成后会是何等勾魂夺魄艳色无边。 这是一种矛盾心理。就像他看着那副九峰雪霁图,他一边想着女子太有才华太过聪明了也不好,可一边又想着,若是她能同男子一般亲身赴名山大川游历写生,磨练技艺,那她日后又会创作出怎么惊世艳绝的作品来。 他起身让染月送盆水来,帮阿凝把手指上的朱砂印子洗干净。 五根水葱般的手指白净细软得让人口舌生津。也不是第一回做了,他把手指放进自己口中,含了许久,才取出。 最后在她手心处轻轻咬了一口,这才把她的手放回去。 小丫头,原想留你过完生辰的,可还是舍不得这样锁住你,舍不得让你不开心。 暂且让你离开,以后迟早会再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的卖身契就在我手里? ***** 大约是心安了,阿凝这夜睡得极沉。当她醒来时,已经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阿凝微微掀开盖在身上的天青色杂花纹丝软薄被,发现身上穿戴都已经整整齐齐。一旁的染月递给她一只菱花镜,微笑道:“姑娘莫担心,一切都已经打理好了。东临侯府也已经得了信儿。” 的确已经打理好了,镜子上映出的一张雪肤花貌的芙蓉脸,额间有细小的嫣红花钿,上了清淡的妆,双丫髻上只一支玉凤衔珠钗,晶莹雅致。 阿凝只道是染月做的,并未放在心上。若她知道是祈王殿下给她梳的头…… 染月一向嘴紧,自然不会透露。她倒是佩服殿下,第一回下手也能梳得这么好。 到了长宁街,马车停在了荣府的边角侧门,姜氏早就在那里守着,时不时探头往外看,脖子都伸长了。 待阿凝进了门,姜氏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数个月不见,这跟变了个人似的,个头拔高了许多,脸也瘦成了锥子。 姜氏又开心又心疼的,抱着阿凝哭了好一会儿,然后领着她去澜心院看了老太太。老太太这段日子也是日日煎熬着,老人家哪里遭得了这个罪?眼瞧着头发都变银白了,阿凝心中很愧疚,继而愈发痛恨那些害她的人。 在澜心院停留了大半日,用了饭之后,姜氏想到阿凝重伤初愈,不宜劳累,便亲自送她回衔思阁歇息。 荣府的园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寒冬腊月的,百花齐喑,难免显得萧条。阿凝想起纷雪楼中的一院子梅花,便道:“咱们园子里怎么不多种些梅花?” 姜氏道:“你若喜欢,来年春日里请人来种就是。”她说着,拉着阿凝走到一个隐蔽处,狐疑问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当真是在灵虚谷待了这许多日?” 阿凝点点头,“灵虚谷地方隐蔽,外面又有阻人进入的树林,姐姐派去的人找不到也实属正常。我就是现在返回去,也未必找得到路的。” 姜氏这才信了她的话,又嘱咐道:“对外你只说是一直在院里病着没出门,包括对府里的下人都不能透露。若是透露了指不定就哪张嘴传到二房去了。” 阿凝答应着,心下不豫。没想到在自家府里,还要这样小心谨慎,跟做贼似的。 她料想,只怕如今府里更不安宁了。果然,母女二人刚到衔思阁,就听到几个丫头的吵嚷声。 院子门口,锦环一脸不善地看着香云,“六姑娘用不着你操心,更用不着你探视。” 香云也是一脸气愤,“四姑娘给六姑娘送羹汤,可是一番好意。你一个丫头,怎么敢替六姑娘做主?你怎么知道六姑娘不要呢?” 她手里端了个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盅。 “我都说了六姑娘正睡着,你要送下次……” “每回都是同一个说法,你骗谁呢?”香云喊起来,“今日我们四姑娘说了,一定要亲眼见到六姑娘才行。” “我们姑娘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锦环梗着脖子,一脸怒意得瞪着香云,眼眶子都是红的,“让你滚没听见?” 香云却笑了起来,“我不能见,可前几日宁二公子来了,不也没见到六姑娘?我们姑娘早就猜到了,六姑娘失踪了几个月了,根本就不在府……” “你们在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话还没完,就被打断了。 锦环看见朝这边走来的阿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香云扭头看见姜氏和阿凝,脸上的傲意一下变成惧意,腿一软就要跪地行礼。 “给我站好了,香云姑娘这样威风,我们还当不得香云姑娘的大礼。”阿凝的声音清淡松缓,却满是冷意。 “太太!六姑娘!奴婢……奴婢也是奉了四姑娘之命……”她跪下去道。 “这个府里,是四姑娘做主,还是我做主?”姜氏怒道。 “当然是太太您做主!” “这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阿凝,您先进屋去,这些日子我疏于管理,这府里当真要好好治一治才行。”姜氏道。 阿凝回到衔思阁,锦珠锦环都抱着她哭了一回,待问道锦珮时,锦环一脸愤然道:“姑娘你不知道,这个锦珮竟然是那边的人!” 她说那边,手里指的是二房的方向。 “这还是大姑娘查出来的。老爷和太太知道后都呕死了,已经把她卖出去了。” 阿凝点点头,也不很惊讶。早在浮云街遇劫时,阿凝就怀疑了这个锦珮。这丫头身怀武艺,哪里那么容易就被迷香迷倒?她也正想查呢,姐姐倒先她一步了。 这日夜里,荣宛就亲自带着满身伤痕的香云来请罪了。阿凝并没有见她,在未消除怀疑前,她不愿意委屈自己跟她扮演姐妹情深。 第二日,荣宓来瞧阿凝,印证了她对荣宛的怀疑。 “这几日我也得了些消息,你这次遇险,虽然宣王是主谋,但是,在浮云街布下迷药的却是詹府的人,所以,你的怀疑是没错的。” 阿凝倒吸一口冷气,“四姐姐她……何为要这样害我?她知不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 荣宓却一点都不惊讶,淡淡道:“咱们两房不睦已久,相亲相爱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二叔野心勃勃。咱们大齐承爵并不限于嫡长,这东临侯的头衔也是块香饽饽。你大概不知道,小时候寰哥儿也是七灾八难的,其中有多少是人为,如今也难算得清了。” 阿凝一惊,“你是说……” 她比了手指在唇间,又细声道:“心里有数就好。这些年,他们倒是消停了些。你不必担心,只要我在一日,他们就毫无机会。这次詹家做下的事情,我必然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詹家的人,为何要帮宣王呢?”阿凝说完这话,自己恍然间瞪大了眼睛。 荣宓笑道:“猜到了?” “詹大人不想依附靖北王府了?” 荣宓点点头,又鄙夷道:“他们那点伎俩,哪里逃得过我公公的眼睛。詹府和二叔,并不是我们该担心的。” 她更担心的是孙府。此次锦花台,孙仁心丢人丢了个彻底,虽说这是孙仁心自作孽,但世上就有许多人是喜欢把自己的错误归咎到别人身上的,难免孙府不会怨恨秦晚馥,甚至怨恨阿凝。偏偏,如今孙相在朝堂中可是重权在握,与文国舅比肩,若是与之敌对,必然十分棘手。 只不过,荣宓觉得这些事情没必要告诉阿凝。 阿凝看到她神色微有忧虑,“姐姐想什么呢?” 她摸摸阿凝的头发,“没什么。那些个尔虞我诈的,你听听就好,切莫放在心上,有爹娘,我还有寰哥儿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阿凝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不以为然。 历经此事,阿凝哪儿能不操心呢?姐姐毕竟是靖北王府的人,这东临侯府的事情,原不该落到她头上。 阿凝回府后,东临侯只来看过一回,后头便时常不见人影,阿凝找去丰岚院也找不到人。后来问了姜氏,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荣成田经朋友介绍,认识个极擅棋艺的姑娘,后来便时常不回府的,与这姑娘通宵达旦得切磋。 阿凝知道父亲对棋的痴迷,但……这孤男寡女的,通宵达旦,真的只是下棋?连她都不相信。姜氏黯然道:“你爹爹说了,待你祖母身子好些,就把人接到府里来。那姑娘我也见过了,瞧着倒是个规矩的。” 阿凝不满道:“爹爹怎么能这样?我那时候还生死未卜呢,他倒……”在外面寻欢作乐。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姜氏却道:“我了解他的性格。他就是气极了自己,才这样寄情于棋的。院子里的妾氏也不止一个,如今多一个也碍不着我。你也别担心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阿凝心下叹口气,视线落到南窗下美人花瓶中插的几枝腊梅花上。 没想到回到府里,这样多的烦心事。一个个叫她不要担心,可她如今不是小孩子了,面对这种情况哪儿能不担心? 大约只有在那个开满梅花的院子,才能无忧无虑吧。 阿凝到底还是乐观的人,年关临近,阿凝带着锦珠锦环二人一起剪窗花,荣寰也陪在一旁说笑,伴着窗外大雪纷飞的景象,也十分怡然惬意。 院中的四时橘花上仿佛披了一层厚重的棉花,沉甸甸的,那叶子倒愈发绿得可爱。阿凝心中一动,便起身走到案前磨墨作画。 荣寰正欲离开,就碰见刚到荣府的秦晚馥和宁知墨。这两人脚步飞快,差点跟荣寰撞上了。 “阿凝呢?”秦晚馥拉住他,急急问道。 “急什么,她在书房呢!” 秦晚馥去了东厢书房,果然看见阿凝一身豆绿色绣绿色花草暗纹的锦缎小袄,立在案前,满目的娇嫩清新。她定力极佳,听到声响,握着笔毫的手指分毫不动。 秦晚馥脸都要黑了,“病了这样久才好,怎么不在榻上好生歇着?” “忽然有了灵感,想作一幅橘花图。” 后头进门的宁知墨走进去瞧阿凝笔下的画,只见几只橘花开得正盛,形骨清秀,清新淡雅。 “哎……你画的真好看。”秦晚馥赞道。 宁知墨懂得更多些,诧异道:“这同你以往所画草木的手法有所不同啊。” “还是墨哥哥眼睛尖,”阿凝笑道,“我以往喜欢精细浓丽的作画方法,今日想试试别的。” 秦晚馥,瞧了她半天,讷讷开口道:“阿凝,锦花台那日,我可真不是故意说出来的。” 阿凝顿了顿,停下了笔,理了理衣裳,坐在秦晚馥身边安慰道:“说了也没怎的,本来也不是咱们的错。” 秦晚馥立刻笑了,“还是阿凝好!”顿了顿,又道:“对啦,阿凝,姚姐姐说想同你一起作画,跟你学习呢!” 阿凝一愣,想着秦晚馥迟早要知道她也同祈王殿下学画的事情,便告诉了她此事。 秦晚馥一脸艳羡,兴奋得不能自已,“阿凝你可真厉害!上京第一君子就这么被你用一幅画拿下了!” 阿凝:“什么上京第一君子?” 秦晚馥不好意思道:“那是我同姚姐姐、暖恬郡主还有别的府里几位姑娘一起排的上京君子榜,咱们祈王殿下名列第一。你想想啊,凭什么他们能给我们排什么美人榜,我们不能给他们排君子榜?你放心,我们就私下讨论讨论,不告诉别人的!” 阿凝虽然不赞同这做法,可心里又有些蠢蠢欲动,打听道:“那第二第三呢?可有我哥哥的名字?” “第二是郑王殿下,严渭和墨哥哥并列第三。”说着朝一旁喝茶的宁知墨投去奖励的一瞥。 “你哥哥么,好像排在第五。” 一旁的荣寰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秦晚馥又道,“你那个皇子表哥,排到第八名去了呢!哈哈。暖恬郡主本来说他应该第四的,但我给否决了。想到那日在明玉山庄时,他竟然闯进了我的屋子,哪里有一点君子风范。” 那倒是的。阿凝很赞同。 “不过他也蛮可怜的,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这件事荣宓同阿凝说过,原来赵玹当日找不到阿凝,竟然偷了兵符私自调用禁军来寻人,又被姚淑妃捅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大发雷霆,把他发配去了蜀地,连带着荣贵妃也受了罚。 阿凝想,赵玹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真的会办案么? “哎呀阿凝,你知不知道,你已经顶替孙仁心,成为上京美人榜的第三名了!” 阿凝的沉思被秦晚馥打断,她哑然道:“啊?” “本来以你的容貌,排第一都不为过的,可她们都没见过你,所以暂且委屈你第三好了。” ☆、第33章 元宵聚(一) 景元三十七年的除夕,靖北王府传来喜讯,说是靖北王世子妃有孕了。 姜氏乐得合不拢嘴,不管去哪儿都脚下生风,满脸笑容,脾气别提多好了。阿凝自然也跟着开心。 夜里,东临侯府阖府上下开团圆宴,吃到一半时,外头来了个送信的,说是给荣六姑娘的。阿凝只看了眼那信封潦草的字迹,便让锦珠送回衔思阁,晚些时候再看。 “六姑娘的好友真有心啊,这大除夕夜的,都没忘记送信。”宴后,一群人都陪在老太太旁边说笑,姜氏后面一个淡蓝色绣折枝海棠锦缎襦裙的妍丽女子笑着道。 这女子正是荣成田新入门的小妾,如今正得宠的杨氏。年纪轻,颜色好,又下得一手好棋,也难怪受宠了。 这杨氏据说也是出自书香之家,因家道中落,又与荣成田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才愿意入门为妾。 尽管杨氏把姜氏都笼络住了,可阿凝却下意识里不喜欢她,这会儿跟没听到一样,只顾瞧着荣宛拿出的一件绣品,那是一幅松鹤延年的缠枝莲花紫檀木底座插屏,她特意绣来送给老太太的。 荣宛在锦花台之后名气也大了不少,那些纨绔子弟评的上京美人榜倒像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一般,前三甲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荣宛伤好之后,偶尔出门都要被围观,索性就待在府里,甚少出门。 经香云那次一闹,她仍是时常来找阿凝,甚至比之前找得更勤了,但阿凝都不怎么理会,心里巴望着靖北王早些让詹府出事才好,看她还会不会整日里假惺惺。 荣宛过后,荣宜也送了老太太礼物,是一双簇新的袜子,料子毛绒绒的,瞧着十分厚重,的确适合老人家过冬。 自闭门一年后,荣宜愈发沉默了,但她这样不会说话的,沉默反而是好事,加上她人原就长得清秀,静静坐在那里,倒颇有几分静好之美。 两位姐姐送了,大家的目光便落到阿凝身上。阿凝两手空空的,有点尴尬。她原本也想送些东西的,可老太太特意去衔思阁吩咐了,不许阿凝做针线,说是才病了一场,平时又用功,要小心身子。 这会儿她只得眼巴巴看着两个姐姐献礼,闪着水亮的眸子朝老太太道:“祖母,这下我可出丑了吧,都怨您。”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姜氏责道。 老太太却笑起来,“怨我,是都怨我,怨我没给咱们阿凝一个显摆才艺的机会。” 在场众人都笑起来,阿凝噘嘴道:“祖母,您怎么这样笑话我。” 众人正欢笑时,外头有人来报,说是靖北王世子和世子妃来了。 众人都十分诧异。大齐朝信奉过年守岁,不然便会招致不吉利。这大除夕夜的,家家户户都阖家守岁,靖北王府又是那样的高门宅邸,世子和世子妃怎么会此时忽然来荣府? 阿凝如今长了一岁,不会像小时候那样飞奔过去了,但还是止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随着外面的通报声,厚重的帘子掀开,走进来相携而行的一双年轻男女。 宁知书一身雪白狐裘,面冠如玉,目若寒星,身形挺拔如傲雪青松。荣宓在他身旁,一身绯红斗篷,墨发轻挽,眸中蕴笑,容颜娇艳无双。 这样登对的气派和风姿,只怕世间难寻第二双。 二人拜过老太太后,也坐了下来,姜氏立刻小声责道:“你这孩子,哪有除夕夜里往娘家跑的?况且外头风大雪大的,你又怀着身子,万一有什么好歹……呸呸呸,瞎说什么。” 话说到一半,姜氏自己先捂住了自己的嘴。 宁知书跟荣宓仿佛连体婴儿似的,这会儿听见了丈母娘的话,解释道:“宓儿今日胃口不好,大夫也说孕妇情绪不稳,会导致食欲欠佳,该多些体谅。她今日想来荣府,我便做主带她来了。还望岳母不要责怪宓儿。至于外头的风雪,岳母放心,我都是……护着她上下车的,马车行得也慢。” 听到女婿温和的话语,姜氏只得瞪了眼荣宓作罢。 其实,他都是抱着她上下车的,在丈母娘跟前,终究说得含蓄些。 荣宓却不管姜氏,只把阿凝拉过来说话。不管怎么瞪,女儿还是心头肉,姜氏听说荣宓胃口不好,便吩咐厨下做两样荣宓在闺中时爱吃的食物。 吃食呈上来后,荣宓用了一些,又坐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阿凝和姜氏送他们到侯府门口,瞧见宁知书把荣宓抱上马车,都吃了一惊。女婿这样殷勤,姜氏心里自然宽慰。阿凝瞧着风雪里离去的宁府马车,心里蓦然就闪过秦晚馥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但凡能遇到个同书哥哥那样的夫君,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该去庙里烧高香谢恩的。 阿凝以前并未想过夫君什么的,但这次生辰之后,阿凝的耳边越来越多得出现诸如“十三岁了,”“是大姑娘了,”“日后更要端淑娴静些”的句子,还有那杨姨娘,每每看见她总对她的外貌赞不绝口,末了还总要加一句,“不知哪家少爷有这样的福气,能把咱们府里的阿凝娶了去呢!”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言论,说得好像十三岁的年纪旁的都不用干了,就等着嫁给别人就成了似的。事实上,上京城的确泰半姑娘就是这样想的。但阿凝不是,她得了赵琰的一套宝贝,如今一门心思扑在绘画上,心中当然是想有所成就的。 这会儿她看着姐姐和姐夫,似乎也能感受到他们流露出的丝丝温情。她想,这大概也是件极幸福的事吧。 过了三更天后,老太太便把几个小的都打发去睡了,只留下儿子媳妇儿陪自己守着。阿凝回到衔思阁,拆开那封自遥远蜀地快马加鞭历经风雪送过来的信,果然不出她所料,潦草的字迹尽是写些日常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逐渐学会了吃很辣的菜色,又比如蜀地的冬天比京城温暖许多,如此种种。 今日这封后头还加了一句,“小书呆子已经在过除夕了吧?我会争取春季过完前回京的,记得想我。” 想什么想,鬼才想你。阿凝心里暗道。 翌日,内命妇都需进宫朝拜皇后,按照荣贵妃的意思,这次进宫的不仅有姜氏和詹氏,连荣宛去了。 对于荣贵妃只见荣宛却不见阿凝这件事,姜氏是颇为不悦的,但她怕阿凝不开心,反而劝她道:“宛姐儿去年在锦花台大放异彩,又比你大了两岁,正值说亲的年纪,贵妃娘娘让她先进宫瞧瞧也是正常。” 阿凝点点头,心里却道:若真是如此就罢了,就是怕荣贵妃因为赵玹发配蜀地的事情对她有看法。 下午女眷们从宫里回府,詹氏沉稳,只微笑着拉着荣宛好生嘱咐了许久,才放她回抱悦轩。她的丫头香云却怎么也掩不住眼中的喜色,还不到一个时辰,荣府上下都知道了荣四姑娘今日在宫里露足了脸面,文皇后、荣贵妃甚至姚淑妃,都对她赞不绝口,还让她写了一副字,连郑王殿下都对她另眼相看,说是此字极有风骨。 姜氏心里固然生气,但好歹能忍一忍,只道先让她们得意一阵也无妨。但到正月十五日,宫里传来懿旨,让荣宛进宫过花灯节时,姜氏就再也忍不住气了。 郑王殿下,五皇子赵琮,正是文皇后之子。皇上嫡子,地位比起别的皇子更高一些。如今又正值娶亲的年纪,若是让荣四入了郑王的眼…… 姜氏越想越气,心道这荣四当真了得,内里一番腌臜心思,连妹妹都下得去手,表面上却装得这样好,把皇后都骗了去。 她走进衔思阁,阿凝正坐在廊下的山茶花前画画。今年的雪似乎格外多,昨夜又降了一场早春的雪,那山茶遇风雪开得愈发热烈,娇艳无边。 可这娇艳仍然抵不上山茶旁边少女的半分光彩。少女神情专注,宛如落入世间的精灵仙子,让人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飞了她。 姜氏脚步一顿,心里的怒气瞬间就平息了。 她女儿这样的才貌,只要在郑王跟前露一脸,那荣四还算得了什么? 原本,姜氏同荣宓的想法一样,觉得阿凝容色太盛,少出门为好。现在却觉得似乎过于极端了。阿凝十三了,也应该多出门去看看,整日里闷在家里,若是变得跟二房的荣宜那样木讷可就不好。 “娘亲?这么快就回府了?”阿凝站起身来,一身雪青色狐裘小袄,墨发挽着十字髻,上面的穿花蝴蝶翩翩欲飞。 虽然刚过十三,但少女身形已经曲线毕露,窈窕动人,真如初夏湖面上开的第一朵荷花,亭亭玉立,牵人心魂。 姜氏心头猛跳了一下,脸色的笑更加和煦,走过来道:“还快呢,如今都过了正午了。你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多久了?锦珠她们呢,怎么这样不尽心,不知道在一旁伺候着!” 阿凝被她拉进屋,“你别怪她们。我打发她们去园子里采梅花儿去了。昨夜里几株梅花儿开了,我想采些做个梅花香露出来。” 其实,她是有点嫌弃那园子里的梅花的,只寥寥几株,实在不够看的。她有些想念纷雪楼那一院子梅花了。 “你不是一向喜欢百花香露么?”姜氏好奇道。 阿凝一愣,“现在更喜欢梅花香一些。” 在纷雪楼时,祈王殿下每每出现总会有淡雅的冷梅香,衬着那矜贵舒朗清隽无边的身形,当真是让人心生宁静,仿佛看到了二月岭上大片白梅竞相开放。阿凝也想制这种香,可以比祈王府的稍微制得更浓一些,甜而不腻,雅而不媚。 姜氏把荣宛颇受皇后看中的事情告诉阿凝,又道:“连姚府的那位锦花台魁首都没有花灯节二度入宫的恩宠,荣宛也不知是哪一点入了皇后的眼。宁府那边至今没消息,莫不是把教训詹府的事情给忘了?” 阿凝心中暗道,难怪正月初一以来四姐姐再没来过衔思阁吃闭门羹,原来是身价水涨船高了。 “娘亲,你别担心了。大姐姐心里自有成算的。”她安慰道。在她看来,眼前的风平浪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得了皇后亲眼又如何,站得越高,到她品行暴露的那天,也会摔得越重。 到了夜间,秦晚馥和宁知墨来邀阿凝去看花灯。每年都是毫无新意地看花灯,阿凝正犹豫要不要去,但今日姜氏一反常态鼓励她出门转转,她便随着二人出门了。 阿凝没想到,方出了长宁街,就看见了祈王殿下。 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雪地之中,视线仿佛朝某个方向看着,眸色深沉,极为专注。月白色的锦袍雅致清隽,身姿真如稀世美玉,出尘绝世,将身后一应阑珊灯火都衬得黯然失色。 阿凝远远瞧着,呆了一呆,心道,祈王殿下当真是天人之姿。这都不知第多少次见面了,她竟然还会看呆。 其实阿凝忘记了,最开始见祈王殿下的几次,她可并没有看呆。 前段时间过生辰,祈王殿下特意送了一套字帖给她,那是一整套青玉庆隆御笔三希堂记册,乃是前朝庆隆皇帝御笔亲制,囊括了王羲之、王献之和王珣三位大家的名帖,价值比起先时她那套张九轩的翡翠玉兔玩偶也不遑多让。如祈王殿下所愿,收了礼物的阿凝果然愈发觉得他人不错了。 其实后来阿凝回想起那日在纷雪楼书房的点点滴滴,她总算是回味过来,祈王殿下大约就是想把那套青玉镇纸送给她,但又拉不下面子,才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说什么要送给姚沉欢,引得阿凝自己开口说出来。 他六艺了得,府里藏了那许多宝贝,又怎么会连张九轩的真迹都辨认不出?倒是自己太蠢,当时看到好东西一时兴奋,被他耍了去。 不过这丫头总会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她醒悟到这一点后,并不因为自己当时被诱导而懊恼,而是因为祈王殿下竟会主动送她东西而高兴。她一直记得赵琰夸她的话,在她心里,赵琰送她东西那是因为她有天赋。 算下来,她也有一个多月未见过这位殿下了。 不知是听谁说的来着,说祈王殿下就像梅花蕊上的一抔白雪,让人只要看一眼,心头便觉静雅无边。 “是……是祈王殿下!”惊醒过来的秦晚馥道,声音有些痴痴呆呆的,显然更是受不住某个人的绝世好皮囊。 阿凝见赵琰身后只跟了陆青山一人,便让秦晚馥和宁知墨稍等一下,她走上前去朝男子福了福身,“殿下!” 赵琰已经看见她了。看见她朝他走过来的娇俏身影时,有一瞬间他的心跳都安静下来了。 今夜来长宁街,本就是为了她。他还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拜访一下东临侯,这丫头就自己出现了。 男子微微勾起唇角,“阿凝也出来看花灯么?” 阿凝笑着点头,“殿下看灯怎么看到长宁街来了?我祖母喜欢清静,这条街上没多少花灯的。” “唔……方迷了路,正要返回去。” 阿凝挺诧异的,神通广大的祈王殿下竟然会迷路?她眸光闪闪的看着他,却发现他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也正盯着自己,十分专注,就像在纷雪楼他给她指导作画时的认真神情。 阿凝的心就那么跳了一下,忙低下头,“殿下,我要和我的朋友一起去看灯了。”说着,又福了福身。 听见男子淡淡嗯了一声,阿凝转身欲走,却不妨一只手忽然被他拉住了。 她好奇地回头一看,白璧无瑕的脸蛋上,眸光水润。 掌下的手腕纤细又娇柔,他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若无其事地放了手。 赵琰的神情微微有些沉冷,“你就这样去街上看花灯?” 阿凝不明所以,愈发瞪大了水眸瞧着他。 赵琰忽然很想捏捏她细白的脸,沉默了一下,才看着眼前这张虽然未施粉黛却仍能倾国倾城的脸,“阿凝是想让今年上京的花灯节发生人群拥堵吧?” 小姑娘一愣,明白过来了。 虽然有很多人夸过她的容貌,但赵琰却从未夸过。这会儿,天人之姿的祈王殿下都这样说了,阿凝有些不好意思,但不知怎的,又有点儿小得意。 她下意识的又抬起水眸闪亮亮地瞧他,“哪里就到这个程度了?连祈王殿下出来都没拥堵,我出去更不会了。” 赵琰反被她将了一军,心里不仅不气,反而像是被小猫儿的爪子挠了一下,说不出的□□。 “你倒是伶牙俐齿,”他轻轻说着,又道:“这样吧,我知道有一条街人烟稀少,但花灯却很漂亮。我带你们一起去看如何?” 阿凝走回去告诉秦晚馥和宁知墨,秦晚馥简直兴奋得跳起来,“好哇好哇!”直接把不太乐意的宁知墨给否决了。 秦晚馥和宁知墨都上前去见了礼,赵琰的神情恢复一惯的谦和温雅又透着隐隐的疏淡。直把秦晚馥迷了个七荤八素,要不是有阿凝的频频示意,她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赵琰和阿凝走在前面,秦晚馥知道自己失了态,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跟在宁知墨走在后面。再后头便是陆青山以及荣宁二府的丫头护卫。 “哎,阿凝跟祈王殿下关系这么好呀!”秦晚馥小声对宁知墨道。 宁知墨这会儿脸色很沉,因为他感觉到比赵玹还要大上很多倍的威胁。都说女子有第六感,但有时候男子也是有第六感的。 尽管赵琰一身清冷疏淡,宁知墨能感觉出来,他看阿凝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前面的一双人影简直得尽上天的恩宠,都是绝世明珠般的人物。宁知墨收回视线,回道:“阿凝不是开始同祈王殿下学画了么?彼此熟悉并不稀奇。” 阿凝这边呢,不愧是勤修不缀,又开始同祈王殿下聊起画来。她最近就花鸟画很有心得,说起自己的作品来眉飞色舞,双眸的亮光简直能照到人的心里去。 只她那点心得,在赵琰看来难免有些幼稚,毕竟经事儿少,还是娇宠中的小姑娘,他很少明着打击她,偶尔绕着弯子提醒一下,更多的是认同她的……新奇创意。 阿凝受到鼓舞,一时兴奋道:“今日已经正月十五了,殿下什么时候开始授课呀?” “过了正月,从下月开始,我会派人接你去林夕别院。”赵琰又笑道,“我只是指点一二,内中真谛,还得靠你们自己领会。” 阿凝忽然想到姚沉欢也在,心下的兴奋灭了一点。赵琰顿了顿,忽然开口道:“你回府时,我就跟你说过,如今出门不用再有所顾虑。宣王那边不会再有动作。” 阿凝一愣,“我知道啊。” “那为何这些日子从未见你出门,倒是你那个姐姐,每日都去各府赴宴。” 正月里大家都流行互相邀约,东临侯府的帖子也如雪片一般。姜氏和詹氏都是挑着重要的人家去,荣宛一直跟着,阿凝却一次也没出去。 阿凝唔了一声,“我大姐姐让我少出些门。” 男子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 祈王殿下为了能见她一面,一反惯例特地出席了靖北王府的邀约宴,结果只看见荣宛。 阿凝没听见他的话,她的注意力被路边一个卖糖葫芦串儿的吸引住了。 这一条街的确很冷清,走了这么久,也只看到这一个人。 “喜欢这个?”男子注意到她的目光。 阿凝点点头,她身上没有银子,转身想问秦晚馥,却发现后头跟着的两个人不见了。 “我看见他们俩方才往正宁街去了。”赵琰道。 正宁街是花灯节这天最热闹的街道。阿凝也不是傻子,秦晚馥也就罢了,宁知墨是一定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她很不信任地看了眼赵琰。 男子一派泰然从容,取了银子来把一整只糖葫芦插杆儿都领来了,一手拿着插杆,一手取了一只糖葫芦递给阿凝。 阿凝眼睛都瞪大了,心道,这位殿下拿只糖葫芦插杆的姿势……也这么优雅。 不过,她皱眉道:“我哪儿吃得了这么多。”她是在书里知道糖葫芦这个东西的,自己没吃过。街上的东西毕竟不干净,她只是想略微尝尝。 男子闲闲道:“这果子生得圆润可爱又鲜艳诱人……唔,挺适合你的。你若不吃,就拿在手里玩儿吧!” 阿凝偏头道:“殿下把我当小孩子了吧?”还玩儿呢。 赵琰道:“哦?你难道不是么?” 阿凝:“……” ☆、第34章 元宵聚(二) 阿凝决定不跟他计较,拿了糖葫芦在手里,把刚才被他岔开的话茬儿又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知道,他把馥儿和宁知墨甩开,定然不是为了害她。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想被人发现,所以支开了他们。 男子笑得云淡风轻,“嗯,你说对了。”现在他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就是企图拐走一个漂亮小姑娘么。 阿凝沉静下来,她瞧了眼赵琰,“你先送我回府吧。你做的事,我又帮不上忙。”她知道他许多秘密,以两个人如今的关系,她当然不会说出去。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去趟他的浑水。 看出她的想法,男子笑起来,“你一个小姑娘,我怎么会忍心把你拖下水?”他朝不远处的放灯河指了指,“你看,到了。” 阿凝朝面前一望,只见月色下一弯河水,上面飘满了各色花灯,星星点点的烛火与星月舒朗的墨蓝色天空交相呼应,美得让人叹息。 河滨还有一处红木五角亭子,比不得荣府里藕花亭的别致精巧,但颇有素雅淡泊之气。 亭中有一副石桌石椅,附近一个人都没有。 赵琰已经当先走了过去。阿凝犹豫了一下,望见他立在亭中的莫名萧索的背影,终于还是跟过去了。 赵琰听到她的脚步声,唇角勾出一抹笑意。声音却异常清冷寥落,“阿凝,你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吗?” “为什么?” “小时候,母后曾经带着我还有哥哥们来这里看花灯。”顿了顿,他续道:“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阿凝愣住了,她没想过他会跟自己说这些。虽然先皇后和三位皇子在一场火灾中同时葬身,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如今从他的口中说出,阿凝还是忽然感到一阵难受。 他那时候还很小吧,亲眼看着至亲们死去,还是那样痛苦的死法,他心里该是个什么感觉呢? 阿凝心想,若是她的至亲都死了,她…大概是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的。推己及人,阿凝也为他心疼。 陆青山不知从哪儿变出个垫子来,放在了那两只石墩上。赵琰坐了下来,又朝阿凝笑道:“你这么胆小,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吓坏你了?” 阿凝摇摇头,一双眼看着他,里面隐隐有几分怜惜。世上女人比男人容易心软,而女人之中,天真纯洁的小姑娘又比历经俗世的妇人更容易心软。 如今的阿凝就是个天真纯洁的小姑娘。 小姑娘今日一身缃黄色底子花草纹样刺绣的狐裘小袄,领口处雪白的狐毛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莹润娇嫩,如雪如玉。一双眼睛光芒璀璨,水润盈泽,又被灯光照亮,仿佛两汪星河。 早在九霞山第一眼看见她时,赵琰就被她这双眼睛吸引住了。他只觉得惊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眼睛,简直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 阿凝手里还捏着两只红澄澄圆溜溜的糖葫芦,她在男子的目光下,走到他身前,郑重道:“殿下当年能逃过那场灾难,如今成为誉满天下的贤王,也算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我相信殿下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 赵琰原不过只是怕阿凝闹着要送她回府,才说了那么一句岔开她思路,如今看到这姑娘如此认真地跟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意外之喜。 若搁在半年前,她必然还是把他当外人的。如今却不同了。 她立得近,少女的清香盈入他的鼻尖,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把她搂入怀中。 掩在云纹刺绣宽袖中的双手握了握,他侧过身,“阿凝,你还未曾听过我抚琴吧?” 阿凝当然听过的,在中毒昏睡的时候日日都听着呢。可她现在完全想不起来。 赵琰已经给陆青山递过去一个眼色,陆青山应声而去,他也是神通广大,不过片刻功夫,回来时手上就抱了一把七弦琴。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琴。阿凝在纷雪楼的书房里见过一把鹤鸣秋月琴,那可是传世极品。 阿凝如今晓得,这位祈王殿下不管用什么都是极讲究的,这点跟自己的性子颇有些不谋而合。男子看着这把琴,眉峰微蹙,显然不太想用它,但因时间仓促,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陆青山瞧见赵琰坐下来,双手放到琴弦上,这才松了口气。让他想办法把这河边的人清空,这事儿还勉强能办;若要让他临时变出同祈王府的鹤鸣秋月一般的绝世名琴来,他可真做不到。 祈王殿下的琴艺也极好,阿凝发现,他这样气质出众的人,不管做什么都能让人赏心悦目。她静静坐在那里,仔细聆听着琴声,随着那琴音,走过潺潺流水,走过高山险峻,走过辽阔原野,跋涉千里,最后到了一处春暖融融的休憩之地…… 赵琰停下琴,视线落在已经趴在石桌上睡过去的小姑娘,低低笑了一声。 他指尖弹出的沉眠谱,从未失手过。 陆青山早就无影无踪。 远处似乎有缥缈的舞乐之声,可这里却一片静谧。亭外河水里泛着残冬的寒凉,为无数漂流而下的花灯所装点,仿佛一曲星光银河。 赵琰走到阿凝身边,小心翼翼地从她的小手中抽出糖葫芦,放到桌案上。又把睡得小猫儿一般的姑娘抱进怀里,自己坐了下来。 距离上次在祈王府抱她,她似乎又长高了,身上……也长开了不少。他每回看见她,都仿佛在看自己浇灌成长的一株绝世名花,一点一点地变化、开放。 他自己都有点看不上自己,毕竟用这种手段对待一个小姑娘,实在算不得光明。 但他这会儿就是想抱抱她。说到底,还不是这丫头自己撩的,用那样的目光来安慰他,让他只想把她锁在怀里,好好感受她周身的清甜气息。 其实,小时候与母后相处的事情,他记得并不清楚,毕竟母后和三位兄长出事时,他不过六岁。印象深刻的,只有那场夺去四个与他最亲之人的性命的大火,以及,大火之后父皇对他的冷漠和疏离。他亲眼看见四个人葬身火海,亦亲眼看见父皇将连尸骨都不存的母后的家族铲除殆尽。 有些东西,他早就已经不在意了,他想要的他会去争夺,对于不在意的东西,他连一丝情绪都懒得给予。心中早已无悲无怨,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把那件往事说出来让阿凝分神。 阿凝,阿凝……在他只为追逐那张龙座的枯冷如雪的生命里,她像雪中一棵刚刚生出嫩芽的雪莲花,未来会越来越茂盛,让他情感荒芜的心水暖冰溶,春回大地。 他低头,细看那张被雪白狐毛簇拥着的精致小脸,伸手轻轻拂过,瞧着没什么肉,可摸起来却软乎乎的,又滑又嫩,让人爱不释手。 视线往下,落在她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也不知她吃了些什么,长得这么多。 阿凝这段时日没有同荣宛那样各处赴宴,赵琰其实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想,她这会儿若是露面,指不定要给他制造多少情敌出来。 可若是让她不露面,那也是不可能的。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早些和自己好。 想到这里,赵琰又不得不叫醒阿凝了。这丫头聪明得很,若是昏睡的时间久了,指不定要怎么怀疑他,好不容易建立的根基不能毁了。 他望了眼这张嫣红小嘴,心头生出一股冲动,便是此刻占点便宜她也不会知道,他这样安分是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头越来越低,清甜诱人的红唇近在咫尺,他带着颤抖欺上去,却在最后一瞬间,把吻落在了额角上。 若此刻含了她的嫩唇,他大约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还是……暂且放过她吧。 赵琰有点挫败。这会儿他是把人抱怀里了却没胆儿亲嘴…为了补偿一下自己的损失,他只能…… 阿凝此刻的梦里,忽然出现一只大白兔,白绒绒,暖乎乎的,抱着她不停地舔,她笑着躲开,那只兔子就追上来,亲的她满脸都是…… “阿凝!阿凝!”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低醇悦耳的男声,正在唤她的名字。阿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男子清俊含笑的容颜。 “好好的怎么睡着了?”男子笑得若无其事,再自然没有了。 阿凝伸手揉了揉眼睛,娇娇气气的模样,一双眼含水带雾的,让男子真想再把她抱进怀里。 她醒悟过来,忽然站起身,惊慌道:“什么时辰了?我怎么会睡着的?” 赵琰无辜道:“我抚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没料到你这样也能睡着。” 阿凝有些讪讪的,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大约是他那琴声太过安神了,她不仅睡着了,还做了个荒诞的梦。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了?” 阿凝拿了帕子来轻轻擦了下脸,回到:“我方才梦见一只兔子……咬我。” 赵琰一愣,抬手掩了下自己的唇,状似不经意地咳了一下,“既然是梦,不必介意。” 阿凝点点头,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吧,脸上哪儿有什么东西……她放回帕子,又听得男子道:“你……梦见的真的是兔子?” “是啊,很大只,雪白雪白的。”她还拿手比划了下。 沉默半晌,赵琰才缓过劲儿来,彬彬有礼道:“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到荣府后,阿凝问起宁知墨和秦晚馥。锦珠告诉她说,宁府的老王妃在雪地里跌了一跤,他们两个人匆匆赶回去了。 衔思阁中,阿凝沐浴过后,看见满面春风的姜氏,诧异道:“娘亲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姜氏摈退了几个丫头,母女俩关起门来,她才笑着到:“二房那边,宛姐儿刚从宫里回府了,脸色不大好。” “出了什么事了?”阿凝好奇道。 姜氏声音压低,说是那位去年锦花台拿了书法魁首的詹府的公子,今夜在宫里喝醉了酒冲撞了一位后妃。说冲撞是往轻了说,对象是后妃,难免就让人浮想联翩。总之,不止那位詹公子被当场革了职位,就连枢密院任职的詹吉荣大人也被皇上训斥了一通,官降三级。 “不止詹家出了事,宛姐儿在宫里也受了伤,说是不小心被烟花烫伤了。我刚给抱悦轩请了大夫。” “烫伤了?”阿凝惊讶道,“伤得重不重?” “没有伤筋动骨,但是脖子侧面烧脱了巴掌心那么大的一块皮儿,宫里的太医已经把血止住了。女孩儿家家的,伤在脖子上,愈合之后肤色也不知能不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姜氏掩不去的痛快。一时又觉得她怎么没伤在脸上呢? 姜氏拿出帕子来咳了一声,稍稍收住自己的笑容,“你看看,娘亲我都快被逼成那种面目可憎的人了。” 阿凝却陷入沉思。以荣宛的谨慎,怎么会这样不小心? 她一时又想到,没想到皇宫里的烟花也这样不安全。不过,想到赵琰的母妃,堂堂皇后之尊还能被活活烧死呢,可见皇宫就是个不安全的地方。 第二日,姜氏也再笑不出来。宫里就下来了一溜儿的赏赐,上好的生肌膏药外加绫罗锦缎、金银首饰等,流水一般送进了东临侯府的抱悦轩。 都是皇后赏给荣宛的。荣宛谢了恩之后,又让香云奉了茶给宣读懿旨的张公公,过后又亲自送了张公公出府,一番周到礼仪让张公公印象深刻,回宫之后又对皇后赞扬了一番。 后来,阿凝是从荣宓口中听到了元宵夜这件事的完整因果。宫里花灯节流行放烟花,郑王拿了火折子点烟花时,荣宛手上抱的一只兔子忽然窜了过去,把郑王绊倒了不说,那火折子掉到一旁,一不小心引燃了旁边的烟花引子,搁置在一块儿的许多烟花齐齐就在地上炸开了,危急之下,荣宛及时扑过去挡在了郑王的前面,替他受了无数飞溅的火星。 “那兔子是灵嫔养的,连皇上都赞过它乖顺。原本烟花炸了也只是给郑王添些轻伤,事后太医查看,便会发现是荣宛身上用的香有些奇特,能让兔子一时发狂,这样一来,她必然难脱罪责。”荣宓一脸惋惜,“只可惜,被她这么一扑,救了郑王立了功,太医院的人惯会见风使舵,哪里还会提香的事情?这荣宛,也当真有勇气,那时候火光四溅,大家都吓得往外跑,她却能紧盯着郑王的位置奋不顾身扑过去……” 连阿凝都不得不感叹,她能混得好,简直让人心服口服。 阿凝又问起为何荣宛会用这种香,荣宓避而不谈,只宽慰道,迟早还是要治住荣宛的。 那香…是荣宓几经辗转,借由别人的手送到詹家姑娘的手中,最后又送给荣宛的。便是往回查,也查不到她头上。 荣宓思忖着,如今她既然伤到了,若能想法子让她恢复不了,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在荣贵妃身边,见多了这些,只不过,她不想告诉阿凝,她想保护好妹妹。 尔后,荣宛愈发受皇后和郑王的重视了,跑皇宫更是跑得勤快。到了三月时,詹吉荣被御史弹劾,说他在花楼买醉,醉后还大逆不道辱骂圣上,发泄心中不满。景元帝一怒之下,罚了他两年俸禄,将他贬出了京城。这上京城的人哪个不是听风辩位的好手?昨天还风风光光的詹府,一朝失了圣宠,便是墙倒众人推。詹府离京前一日,詹氏去了娘家一回,暗地里把自己多年的积蓄也送了去。姜氏瞧在眼里,心中因为荣宛的不郁也消了一些。 ☆、第35章 授以业 当九九消寒图上最后一片花瓣蘸了墨时,衔思阁外的四时橘又开始换上娇嫩的新绿。 三月廿四,阿凝起了个大早,因为今日又是去林夕别院的日子。从二月开始,每逢初四、十四、二十四,她都会去林夕别院习画。 林夕别院中,这个时节正是满园的春/色生机和蓬勃艳彩。 穿过薄红轻粉的杏花林,阿凝远远就瞧见一个身着樱草色遍地折枝玉兰花织锦纱裙的娉婷身影立在一棵巨大的杏花树下,伸手要够头顶上的杏花。 “姚姐姐这么早就到了!”阿凝走上前去,却见那女子转头朝她一笑,一张妆容精致的容颜把满园杏花都衬得失了色。 “我在府里就一直惦记着这儿的杏花,你瞧,开得多美!”姚沉欢说着,将那花枝轻轻拉下来细瞧,白瓷般的脖子微微仰起,露出优美的弧度。 阿凝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只见她整齐乌黑的流云髻上未着任何钗环,只斜斜插了一支新开的娇艳粉海棠,额角的樱花花钿亦是淡粉,整个人便如此刻她手中开得正盛的粉杏。 似乎每次遇到她,她都是极尽精致的装扮。此刻化的粉樱妆,正是今年上京城姑娘中最流行的,发上那支海棠尚带了露,像是早上新开的,新鲜水嫩给她平添几分清丽动人。 好一个上京第一美人……阿凝心里赞叹,却也只是赞叹而已。因她此刻热心于画画,在这林夕别院里,她觉得自己只要画儿画得比她好就赢了。 她身后的锦环想的却是:任你怎么打扮,也没有我们姑娘美。 事实也的确如此。姚沉欢固然美,可也只是美而已,就像眼前开得娇美热烈的花儿。可阿凝的美却不同,你看见她第一眼,不是赞叹这个姑娘长得好,而是仿佛被吸住了一般,呆滞得三魂失了七魄,待回过神,才心生感叹: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精灵仙子吧…… 此时姚沉欢身边的丫头绿荷就是这个感觉,连她家主子递过来的杏花都忘记接了。她只觉得同样是娇艳明媚如春光的樱草色,怎生就被阿凝穿出一股子夺人心魄的美态来,看一眼就舍不得挪开,特别是那双大眼,水灵盈动,宛若星子,还带了几分纯真清澈,黑白分明,真让人心系魂牵。 阿凝却没注意她,只朝姚沉欢道:“姚姐姐,我先进去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阿凝多少对姚沉欢有些了解。姚沉欢亦是自小在追捧声中长大的,心中的高贵冷傲比起她来只多不少。两个自诩不凡的人注定成为不了好友,却必定能平淡融洽地相处,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一段距离。 招呼打过了,姚沉欢淡淡应了一声,阿凝便进了蔚雪轩。她放眼一望,发现那把专属于祈王殿下的靠背椅不在。 “姑娘,今日祈王殿下不会又不出现了吧!”跟在阿凝后面的锦环郁闷道。 蔚雪轩的布置不似书院,更似寻常人家的书房,只不过有并排的两套书案桌椅。祈王殿下自己呢?只分得一把紫檀木夔龙云气纹的软垫靠背椅。 祈王殿下“教画”,大多数只是让两个人自行发挥,作完后遣人送去他面前,他给点儿评语,再返送回来。这期间,有时候连他人都见不着。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心血来潮,就坐在轩内看着二人作画。所以,只需看他的宝座在不在轩内,就知道今日祈王殿下准备在哪儿打发时间了。 今日么,阿凝瞧了眼外头正繁茂的嫣粉杏花,料想殿下那样风雅别致的性子,大约准备在杏花林里待着吧。 锦环这丫头前两年是看见俊哥儿就走不动的,如今年纪大些,这毛病也改了不少,可每每遇到祈王殿下就要“旧疾复发”。听到她的抱怨,阿凝心道:幸好不会出现,不然你又要给我丢脸了。 犹记得第一回锦环跟她来此时,看见祈王殿下那张脸就呆住的模样,真是不忍直视。还有祈王殿下当时虽然温和却暗含冷意的眸子,阿凝吓得不轻,生怕他把锦环活劈了。今日若非锦珠有别的紧要事,她也不会带锦环来。 “若是见不到就罢了,可若是见到了,你再给我扮木雕,我可不饶你。”阿凝告诫道。 锦环吐吐舌头,“知道了姑娘,我上次是第一回近看祈王殿下嘛!”发现他就是两年前遇到的那位“最俊”的公子,难免惊住了。由此她也愈发理解坊间对祈王殿下容貌的各种传闻。当真是清贵矜华,天人之姿。 锦环把文房用具整齐摆放到靠西窗的位置后,姚沉欢主仆和蔚雪轩的侍女流霞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姚沉欢在靠东窗的位置坐下,流霞看见阿凝时也明显滞了一下,心道殿下的学生真是一个比一个生的好,正值春日,两个年轻姑娘都是一身娇艳精致的装扮,只怕把整个上京城的春光都揽尽了。 “两位姑娘安好!”她行过礼,便如以前那般,把从高公公那儿取来的卷轴挂上,卷轴上便是今日殿下的授业内容。 “亭前垂柳”四字行书,笔锋舒雅又带着浅浅地随意。 阿凝支了腮,脑中开始想垂柳,目光投向西窗外,却意外瞧见外头嫣粉杏花林中露出的衣角月白锦缎袍裾。 她心头莫名一跳。待见那袍裾一动不动时,才知道他是坐在了那里,身形大部分为花木所挡。可是,这个位置她们看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她们,确切地说,是能看见西窗下的阿凝。 阿凝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自主坐得更直了,在同龄中已经算很有分量的胸脯挺起来,支腮的姿态愈发柔婉。过了一瞬,她又觉得这份不由自主来得委实诡异,莫非正如秦晚馥所说,女子们总是潜意识地在吸引男子的目光? 阿凝打了个哆嗦,低头看到光洁的宣纸,又开始构思她的画。 刚才这丫头似乎有些分心?倒是少见。他还以为她天生就是个书呆子呢……透过杏花枝凝视着阿凝的赵琰心里想着。但见她凝神落笔时,他才细细轻拂了一下白瓷茶杯光滑如雪的边沿,低下头,抿了一口。 雪清茶再可口,也及不上某个丫头的秀色可餐。祈王殿下觉得,能这么看着她画画,也是人间一大乐事。 那丫头落笔之后,果然又无比专注,再没什么能把她拉出来,就像第一次在方鉴楼,她淹在一堆书里,同一个姿势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她的定力比他见过的许多年长之人还要强,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来的。 可若说她是书呆子,赵琰又觉得不对,世上哪里有书呆子是这样一身灵气的? 听说老六就喜欢叫她书呆子……想到情敌,祈王殿下不愉快地蹙了下眉,放下了茶杯。 年前赵玹被发配去蜀地,是姚淑妃和老七的人主导,但也少不了文皇后和老五的使力。皇上现在已经有意召他回来,原本站在他的角度,他是更希望赵玹回京的,不然一个长期存在的平衡局面就会被打破,但……想到他一回来免不了要来缠阿凝,他便有些动摇。 荣贵妃、东临王府以及靖北王府一系,同文皇后、姚淑妃一系一直旗鼓相当,斗了许多年了,赵琰作为旁观者,以看戏般的姿态淡定舒雅地瞧着,倒也挺觉有趣。当然,他会在偶尔失衡时适当地推一把,再次让他们回到平衡点。 他原本是想着还可以再瞧几年热闹的,但阿凝那次中毒之后,他改了计划。早些下手,便可以早些把小丫头从东临侯府领回家养着。 “西北的事情怎么样了?”他忽然出声问道。 陆青山道:“已经布置妥当。” “嗯。”男子又把玩起面前棋盘上圆溜溜的玉制棋子,眼风一扫,“你有什么话要说?” 陆青山低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属下是担心,现在殿下身体还未恢复,西北若在此时有动作……” “你不了解皇上,”他淡淡道,“以他的优柔寡断,不到明年都下不了决策,且等着吧。” 两人不再说话,不远处的陈匀已经穿过花枝过来了,手上捧着两张宣纸,上头的墨迹尚有些湿。 “殿下,两位姑娘的画已经好了。” 标注了“姚”字的那幅,赵琰只随意看了一下,便提笔写了批语,而那幅标注了“荣”字的,他却看了许久,从布局结构到笔墨渲染,再到浓淡色泽,足足看了快一盏茶功夫,才微微皱了眉,笔墨挥洒,在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陆青山早就习惯了祈王殿下的厚此薄彼,通常姚姑娘的作品殿下只是做来看看,而荣姑娘的作品殿下都批得十分用心,批语又长又密。但今日,却是他第一次看见殿下给了荣姑娘一个大叉的。 陆青山虽然不懂画,但至少有一般人的鉴赏水准。那画中的飞檐小亭还有旁边一棵婀娜多姿的垂柳,他瞧着画得挺好的呀。 他家主子已经从容不迫地放下了笔,陈匀小心取过了两张画,退了下去,把画交给了等在那里的流霞。 蔚雪轩中,锦环正在给阿凝揉手腕。流霞走进来,将画交还。阿凝正欲同往常一般准备看大段批语时,愕然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大叉,不美观不说,还是直接打在她的柳树上的,她这画便彻底毁了。 对于一个勤奋的好学生来说,这无异于是给了她当面一巴掌。偏锦环这丫头丝毫没眼色,她早早巴望着想看祈王殿下的绝世笔迹,画纸条发下来时,她余光悄悄瞥过来,惊讶出声道:“哎,这是什么呀?” 引得那边的姚沉欢也望过来。 阿凝把画拿起来,站起身就去找祈王殿下。 她直接朝那花枝摇曳的地方走去,果然看见祈王殿下正坐在一盘白玉制棋盘前,一只手随意搭在桌案上,长长的月白色袖子垂落下来,流水一般悠然从容,另一只手支了腮,这会儿一双清冷的眼睛正定定看着她。 阿凝将那画摊在他面前,“敢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便是觉得她画的不好,也没有这样侮辱人的。当初她在“东篱下”跟南山学琴时,也不乏发挥不好的时候,但他也会等她把整个曲子都弹完,才出声批评她。她觉得这是对她作品的尊重,不管是琴曲,还是画作。 说起来,赵琰对她一直是肯定和赞扬,从未真正批评过她什么,连重话也未曾说过。现在这个叉,难怪让阿凝不适应了。 赵琰这回倒是没笑,一双眼仍然清清冷冷的,手臂收起来,身子闲闲靠在后头,“荣六姑娘此画,就该得这个评语。” 这倒好,连“荣六姑娘”都叫上了。 阿凝也不说话,大眼睛直愣愣的瞧着他,仿佛他若是不说出个让她信服的所以然来,她定要他好看的形容。 他的视线落在她画的柳树上,“画柳,既要有枝干的遒劲苍直,又要有形态的婀娜多姿,另外,还需注意柳条的笔缓势连、柳叶的变化形态。你瞧瞧,你画的都是什么?” 阿凝有些气呼呼的走上去,也低头去瞧,原想找到有力的证据来反驳他的话,可瞧半天,自己也没找到。 人们常说,画人难画手,画树难画柳。阿凝在作画时就发现,脑中根本没有这个意象的形态细节,只有寥寥几幅关于柳树的名画而已。她便只得在此基础上发挥想象了。如今一看,柳树整体姿态倒还不错,却是借取了吴永的《笑春风》的柳树形态;柳叶毫无蓬松之感暂且不说,更重要的是,变化形态太过单调,乍看或许觉察不到,可细看之下却是粗陋不堪。 “你当初那幅九峰雪霁图,如今还挂在我的书房里。”他淡淡道,“教了你这样久,没想到你会犯同样的错误。或许你的画在一般人看来也许不错,可是阿凝,”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你这样聪明,你可以做得更好。” 阿凝不说话了,低着头蔫在那里。她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惭愧,可她更觉得在他面前丢了大脸。 赵琰呢,看她难受,自己心里也难受起来,暗恨自己过于严肃了。他看着她的发顶安静了一会儿,转头朝陈匀看了眼,陈匀立刻过来听差。 “这个撤了,准备笔墨纸砚。” “是。”陈匀低头收拾那白玉棋盘。 阿凝知道他这是要作画了,便立刻退到桌案的一边,准备观摩。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见他作画了。阿凝很喜欢看他作画,因他气质太过出众,一举一动都风度卓然,雅致天成。至于他的画,阿凝早在不认识他之前就膜拜过无数次了。 这回他画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对她道:“你过来接着画。” 阿凝愣了下,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笔毫,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肌肤。赵琰只觉得不同于自己的一片软玉冰凉,心头就像湖水拂过一片落花,微微痒。而阿凝呢,她的注意力全都被他画上的柳吸引了,完全没感觉到两个人过于接近的距离。 只见柳树线条细柔秀逸,飘舞轻灵,阿凝仿佛真的看到了一片烟柳在春风中摇曳。 他的几丛垂柳瞬间在阿凝的心中连成绵延的一片,正在绿湖边随风飘荡着,让她只想立刻将它们画下来。 少女神色专注,下起笔来只觉得心应手,再顾不得别的事情。 她能做得很好,他早就知道。此刻他的目光早就不在画纸上,而是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少女躯体上。清新香甜的气息,让他沉迷。 先前她挽的一直是简单的双丫髻,如今大了,挽的发髻便多种多样,元宵节那夜的十字髻端方婉丽,这回的倭堕髻竟透着几分妩媚婀娜来。发髻上只一支点翠蝴蝶珍珠步摇,晶莹细小的珍珠直落到了嫩白若琼花的耳朵处,耳环亦是同型的珍珠,珍珠固然晶莹如雪,却还及不上那小巧耳垂的雪莹动人,鲜嫩可爱。 再往下是纤细稚弱的脖子,从他的角度,还可以看到刺绣镶边的领口内微微露出的锁骨的凹处,那样细巧诱人……赵琰觉得有点热。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少女纤长细密的睫毛垂下,侧脸上一片甜白瓷般的细滑娇嫩,又吹弹可破,细看之下也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瑕疵,让人莫名生出想摸一把的冲动。 事实上,掩在长袖中的手掌已经情不自禁地往上抬了,冷不防阿凝忽然转头过来,脆声道:“画好了。” 她一双眼亮晶晶地含了笑,璀璨的光芒能刺痛人的眼。 男子滞了滞,状似无意地咳了一下,这才开始看画。 “画得不错。可不管如何,这幅画算不得是你的本事。” 这话让阿凝眼中的亮光淬然暗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大眼睛有些委屈地眨了两下,娇声辩解道:“可是,我就没怎么观察过柳树啊,你要我怎么画?你若要我画橘花、画茶花,我就能画得很好!” 男子终于笑了一声,“哦,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没说是你的不是……” 他笑着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前额,“平时不知道留心,现在还来狡辩。” “唔!”阿凝疼地摸了下额头,“疼!” 赵琰不过轻轻碰了下,哪里舍得用力的?可现在他哄着她把捂住额头的手掌放开,却看见一小块淤红。 真是个娇气包。 她双眸水润地无声指责他。他心头一动,有意想要伸手给她揉,奈何这丫头却极灵巧地侧了身去避开。 他心下猛的一跳,暗恨自己太鲁莽,正想说点什么掩饰一下,阿凝却已经捧了一手心的粉嫩杏花瓣儿来,“这么干净的花儿,落了可惜了。” 原来,她忽然侧身过去,是因为看见一叠儿杏花瓣随着春风簌簌而落。她抬眼看向赵琰,“殿下,这别院里的杏花儿,我可以摘些回去么?我想制些百花酿,正缺一味新开的杏花。” 赵琰看着她清澈纯透的眼神,只觉得心头硬生生堵住了。 他的百般心思,原来在她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还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而他的生活和心境,早已经被她搅得乱七八糟。 真不公平。祈王殿下这会儿又抑郁了。 可再抑郁,面对这一张白纸的娇俏小姑娘,也没法子发作出来。 “当然可以。”他淡淡说着,“我命人摘了送到你府里就是。” “谢谢殿下!” “只是……”他似笑非笑道,“你这般连个柳都画不好的,日后出去难免丢我的脸。” 阿凝刚要露出委屈的神情,赵琰又续道:“你既然说没观察过柳树,那我便带你去京外倦水湖畔看看,那里的柳可是上京城之最。” 京外倦水湖畔遍植垂柳,乃是上京城最有名的景致之一,阿凝早有耳闻,却因那里离京城有些远而一直未能成行。 荣府将她护得紧的同时,也让她失去了领略世间诸般况味的机会。 “真的么?”她乐道。 赵琰点点头,“自然。”他抬眼看了看明媚的天空,轻声道:“这个时节,想必那里风景正好。” ☆、第36章 戴月归 阿凝进了杏花林,半日都未见出来。姚沉欢就坐在蔚雪轩中等着,偶尔朝外望望。 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她身后的绿荷不满道:“祈王殿下平时就很偏心,现在竟还把荣六姑娘一个人叫过去开小灶!等到了年纪,荣六姑娘定然也要参加锦花台的,到时候……” “够了。”姚沉欢蹙眉打断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论身份,他是祈王殿下;论关系,他算得上是我的先生。他做什么自有他的理由,难道还要跟你解释不成?” 绿荷安静下来。姚沉欢的内心却再也维持不了平静。去年的锦花台,她力挫群雄,问鼎魁首,京中无数人羡慕不已,她成了子熙先生的学生,唯一的。 那一刻,说她心里没有幻想简直不可能。任何一个女子,面对赵琰那样谦和有度又俊逸风雅的男人,都不会没有幻想,再者,他还有天潢贵胄的身份,艳绝天下的才华,活脱脱就是给少女们量身定制的梦中情人。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没有权势。放眼如今几位皇子,就属这位最无依无靠,也最无继位可能。然而这一点在大多数怀春少女们的心中都算不得什么。 姚沉欢对祈王殿下同样怀着这种隐约的爱慕,同时她又隐隐觉得,以她的条件,即便清贵如赵琰,也应该多少对她有些眷顾,不然何故收她为学生?这原本该是个才子佳人的浪漫的开始,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荣宸来。 什么都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了。 压抑了许久的阴郁忽然都冒了出来,姚沉欢忍不住站起身,走出门,想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刚好遇见刚走出杏花林的阿凝。 “姚姐姐还未回府?”阿凝诧异道。 “嗯,我是怕殿下还会有什么吩咐。”姚沉欢淡笑着。 阿凝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画画得好些,可祈王殿下的这份偏爱也过于明显了。 “对了姚姐姐,方才殿下跟我说,下回带我们俩出去写生呢!”为表友好,阿凝提前告诉她这件事。 姚沉欢也是喜出望外,微笑道:“殿下真是有心了。” 她想,她是被绿荷那丫头弄得有些晕了头了。祈王殿下这样谪仙般高高在上的人物,便是更重荣宸些,皆因荣宸在此的确有天赋,怎么可能会有别的什么?再怎么说,她和荣宸待遇都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舒服许多。人人都有长短,她姚沉欢不可能样样比别人好。 当流霞把这事儿告诉赵琰时,祈王殿下头疼地扶额。 他的本意,原是想多跟阿凝单独相处,好叫这丫头早些看上他。他倒想以别的名义出行,可如今还没这个条件。为了逾越这孤男寡女的身份,他才说是出去写生罢了。 这丫头看着聪明,可有时候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她还没开窍。祈王殿下生了这样一张脸,在女人这里从来都是端着的,何时这样挫败过?偏这挫败还有苦说不出。 ***** 暮春之夜,月色寂静。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两骑快马疾驰而过,后头骑术不佳的李广口中连声唤着:“殿下,殿下!您慢些!” “别跟着我了!直接去宫门口等着就是!”赵玹回头道,声音被劲风吹得有些模糊。 李广一愣,手中缰绳握紧,骑得更快了,“殿下等等我啊!” 他心道,谁不知道,您是要赶在进宫前去东临侯府一趟呀,我若是不跟着,回去指不定要被荣贵妃怎么训斥呢! 自接到回京的圣旨后,赵玹一路快马,日夜兼程,终于在此暮春之时赶回了上京城,兑现了他对阿凝的诺言。看到不远处摘星楼的灯火时,他终于笑起来,骏马跑得更快了,他巴不得立刻就能看到阿凝。 到了长宁街,他匆匆下了马,跟着下马的李广腿一软,差点摔到地上。 赵玹嘲笑了一声,“真没用!”转身就要去扣门。 “哎,殿下慢些!”李广道,“您……您这大半夜去敲门,想必东临侯不会让荣六姑娘出来见您。” 赵玹动作一顿,“这也不是第一回晚上来荣府了,每回爷不都顺利进了衔思阁吗?” “殿下,过去那是荣六姑娘年纪小,如今可是大姑娘了。难道您忘了,去年明玉山庄上您答应安惠郡主,不再随便乱闯衔思阁的事儿了吗?” 在外磨练了大半年的,赵玹如今比过去沉稳了些,总算是听进去了。他心下暗忖,好不容易回京,让他不进去见见阿凝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无须惊动舅舅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赵玹走过去敲了李广的脑袋一下,“就你聪明。”说着,就沿着高高的围墙绕到后门去。 两个人沿着偌大的围墙转了一圈,发现后门角门边门都关得死死的。赵玹瞧着那围墙,登时觉得,若是自己有书上记载的轻功之类的武艺傍身,该有多好。他拿眼觑了下李广,“去给爷搬个梯子来。” 好不容易翻过了围墙,他跳下去的时候差点没摔到泥巴里。偷偷摸摸地绕过后院,却发现巡夜的侍卫又多又密,根本靠近不了衔思阁。他灵机一动,先潜到守卫宽松些的储存杂物的仓库处,拿了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燃了干草柴火。 当浓烟冒起来时,巡夜侍卫们大惊,忙着赶过去看是怎么回事。赵玹这才顺利潜进了衔思阁。 衔思阁的四时橘花开得正好,一片一片的白雪般的花瓣,在夜色里愈发静谧愈发纯美。他一眼就看到立在橘花当中挑灯画画的娇俏少女。 不过半年未见,她长高了许多,如缎的黑发披在肩头,身上只着了雪菱纱的粉色金银线绣的长褙子,里面粉色绣花的小衣若隐若现,仿佛一只花骨朵儿,终于绽开一方嫩蕊,无意识地散发着诱人芳香。 她是背对着他的,可他一眼就知道这是阿凝。几步跨过去,他难以自抑地伸手把她抱住。 “小书呆子!” 阿凝今夜没有睡意,便起身在院子里走走,瞧着夜色下的橘花别有一番动人风姿,才临时起了兴致作画。锦珠去帮她准备宵夜去了,她正画得投入,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吓得她花容失色,手里的笔都掉了。 “你放开我!”阿凝又急又羞,知道是赵玹后,心头的惊吓多少平复了些,但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赵玹原也没想抱她,只是来看看她而已。可看到与大半年前大不一样的她,就一个忍不住想要来抱。这会儿他是想放手的,可他两只手掌所在的地方正是某处蓬勃发育期的柔嫩之极的小兔子,那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手感极好的软嫩,他一时有些诧异,再加上小丫头这么一挣扎,小兔子就在他手掌下跳了几下,他只觉得浑身的触感都集中到手心儿里的,彻底懵住了! “你放开!你放开!”小丫头愈发急了,她用了全力,赵玹一个不妨,就被他推了开去。 她看见赵玹傻愣愣站在那里,仿佛还在回味方才的拥抱似的,登时就气的脸都红了,走上前去伸手就打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完她自己也懵了。而赵玹呢,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不觉得疼,倒觉得痒,心痒。 其实阿凝也只是一下子气的,她素来就以端正贤淑为圭臬,手劲儿也小,的确不怎么痛。但赵玹也是被宠惯了的,她觉得,他被自己打了,多少该有些恼怒吧? 一时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写给她的信件,他对她的好,她何尝不知道。故此,她此刻也有些怯怯。 “你……你做什么突然冒出来?”最终开始出声的还是阿凝。 赵玹是看她看得呆了。这丫头,当真长了一张怎么看怎么漂亮的脸,而且此刻气的脸红红的,真如水上娇红的莲花,艳色惊人。 阿凝见他直愣愣地看自己,又气恼得不行。她也不管他了,转身就要进屋去。 “小书……啊不,阿凝!”赵玹急了,连连唤道:“阿凝!我就是来看看你,我赶了好长的路,你都不可怜一下我吗?” 阿凝终于还是站住了,难得听到他唤她的名字而非绰号。沉默片刻,她才转头瞧他,“蜀地的差事办完了?” 赵玹点点头,又得意道:“有本殿下出马,世上有什么是办不成的?” 他唤她阿凝倒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忽然觉得,对着这么个仙灵气儿十足的美丽少女,他没办法喊出书呆子三个字来了,还是阿凝这个名字好,适合她。 她瞧他风尘仆仆的,“这样晚赶过来,是有事情要对我说么?” 赵玹点点头,又摇摇头, “如果不是紧要的事情,还是等明日天亮了再来跟我说吧。你这是刚回京,该先回宫才是。”阿凝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 他当初的确是为了她才被皇上责罚,她心里还是感激的,所以现在才能对他好好说话。 赵玹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赶走的?他见阿凝竟然对自己这样和气的态度,心里美的什么似的,更舍不得走了。 阿凝见他又要朝自己走过来,吓得连连后退,只扔下一句,“我要歇息了!”就头也不回的跑回屋里去,反身将门锁上。 赵玹在外面敲了几下门,锦珠锦环来了都赶不走他,还是锦珠威胁说要去请东临侯来,赵玹才走了。 阿凝靠在反锁了的门后面,听到外头说赵玹已经走了,松了口气。她走到紫檀木雕刻缠枝莲纹底座的大镜子跟前,发现自己的脸火红火红的,自己都吓了一跳。 双眸水润,唇色嫣然,真真一副连天仙都要羞煞的容颜。阿凝愣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不过被他抱一下,他小时候也不是没抱过她,今日怎的就吓成这样? 不自觉的,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里似乎火辣辣的。 她扑到榻上安静了一会儿,才起身叫人伺候她沐浴准备歇息。睡前,她遣退了一干丫头,又反锁了门,起身从床头柜的最下面一层搬出一只沉香木匣子来,那里有许多瓶瓶罐罐,都是荣宓前些日子送给她的各种药膏丸子。 那日是靖北王的母亲做寿,阿凝去府里做客,荣宓私下里把她拉到房中,塞了好些药膏丸子她,并道,“阿凝,你可要记得,作为女子,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这是最重要的本钱,也是最有效的武器。” 她那时候似懂非懂。心道这话跟荣宓平时教她的似乎有出入啊。说好的女子最看重的是六艺皆精、端雅贤淑呢? “平时教给你的那一套,自然也要记在心里,但多数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私下里……”荣宓在疼爱的妹妹跟前毫无保留,她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不止阿凝,连她自己的脸都泛了红。 阿凝虽然惊讶,却也有些神往。她这会儿自然想不明白荣宓所说的“武器”是什么意思,但小姑娘有哪个不希望自己全身完美无瑕、香气袭人、招人喜欢的? 她如今年纪小,大部分都用不到,但有些已经开始用了。 收回思绪,她取了两盒药膏子,自己坐到床榻上,放下了纱帐,褪去了衣衫,自己将清凉泛着甜香的药膏涂抹在胸口,还有另外一种则涂抹在…… 这种事情她是连锦珠都不愿意透露的,每每涂抹时,手指也只轻轻将药膏摸匀,都不敢去触碰那些地方的肌肤——尽管是长在自己身上的。 若非大姐姐说过,这是为“将来”着想,她也不肯日日夜里这样折磨自己一通的。这个“将来”,她原不明白是什么,但今夜被赵玹这么一抱,特别是胸口的敏感带来的反应,让她恍惚间有些明白了。 当然,阿凝阻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她觉得赵玹就是个祸害,什么“将来”,她现在不懂,也不愿意去懂。 直到进了宫,赵玹的心思都还在阿凝的身上。特别是那个拥抱。他以前也抱过她不少次,每次都觉得娇嫩甜香,这次却是……让人心魂皆失的沉迷、上瘾。还有刚才那手心的触感……当真是,心都酥了大半。 座上的荣贵妃瞧着如今坚朗不少的儿子,心里原是既欣慰又心疼,待看见他瞧着自己的手在那儿傻笑时,心里的怜惜就少了一半。 她不动神色地喝了口茶,微笑道:“玹儿笑得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值得庆祝的喜事么?” 赵玹一愣,回过神来,“母妃,儿子顺利完成差事,按时归京,如今瞧见了母妃,心里开心极了,还不许儿子笑一下么?” 荣贵妃哼了一声,容颜仿佛永远不会老似的,国色牡丹一般艳丽。 “你用的人都是我给的,你的差事顺不顺利,我还能不知道?” 赵玹的笑敛了敛,想起在蜀地遇到的糟心事儿,难免郁闷,特别是他一直诚心以待的兄弟们,竟都巴不得他永远待在那个鬼地方,让他心寒,也让他看清了许多人的本质。 荣贵妃长叹一口气,“你如今该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吧。” 赵玹点了头,“过去都是母妃为儿子挡风挡雨,儿子心中有愧。” “出一趟门,当真懂事不少。”她起身,走到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跟前,“也该是时候长大了。” 赵玹抬眼,“母妃……” 荣贵妃摆摆手,示意一旁侍立的贴身宫女。那宫女点头退了出去,很快带进来三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 三人都颜色极好,又各有千秋,第一个银红底子绣粉色桃花的宫裙的女子瞧着该有十五六了,胸大腰细,身段生得极为妖娆,第二个湖蓝宫裙的女子略小些,生得清纯秀美,雅致动人,这第三个,年纪只有十三,却是明眸皓齿,雪肤花貌,身形刚刚长开,虽青涩却带着豆蔻少女独有的清丽动人。 赵玹眉峰一跳,“母妃……您这是?” “先前赏你的人,都被你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荣贵妃淡淡道,“想来是不合你的心意。这次,我可是好一番精挑细选才得的。你大老远回来,想必也累了,今日就别回王府了,就在我宫里住下,让她们好好伺候你。待你回王府时一并领回府去。” “母妃!”赵玹道,“我不喜欢她们!”他厌恶地瞪了她们几眼,把几个娇俏的姑娘吓得头都不敢抬了。赵玹尤其讨厌那个最小的,那姑娘虽然身子还比不上阿凝,可那张脸,却有两分像阿凝。想来荣贵妃的确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来这么一个姑娘。可也只是两分罢了,不说别的,就说那双眼,比起阿凝的可差得远了。赵玹看见她,觉得她的存在简直是对阿凝的一种亵渎。 荣贵妃沉默了一阵,“不喜欢不打紧,叫她们多伺候着,总有可心的时候。若当真都不顺你的意,就一并撵了就是。” “不需要!” 话音刚落,便是啪的一声,荣贵妃手里的茶杯掉落在地,墨绿色绣大朵紫玉兰花的地毯上,撒了一地碎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吗?”荣贵妃气得声音都是抖的,“你就这点儿出息?!就为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守身如玉?!” 赵玹心头一惊,但高高昂起的头颅却不肯放下,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亲娘。 他很久以前就有觉察,母妃不喜欢他去找阿凝,连带着也不喜欢阿凝。可他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母妃只是不喜欢他把心思放在了一个女孩子身上,但若母妃跟阿凝相处多了,必会喜欢她的。 可母妃竟然强行塞人给他,他非常反感,因为阿凝,也因为不喜欢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来安排。 “你若是再这样不听我的话,你信不信,我永远也不会让你跟那个丫头在一起?” “母妃!”赵玹跪地道,“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喜欢阿凝呢?她是你亲侄女儿,我若是娶了她,还可以更加巩固东临侯府甚至靖北王府的地位,母妃,我……” 他原想说非她不娶,却又怕惹恼了荣贵妃,日后阿凝嫁进来更加难做,便住了口。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荣贵妃沉默一阵,语气平和许多,“可是玹儿,你可知道,对于母妃来说,你若能同五皇子那般全身心为那个位置深思谋算,而非整日惦记一个女人,丧失了大志,这比什么都重要。” 赵玹大惊,看了下殿内,才发现不知何时,殿里的人都退下去了。 “母妃……”赵玹皱眉道,“五哥是中宫嫡子,我……” “住口,若说中宫嫡子,过去可轮不到他赵琮!”荣贵妃咬牙切齿道,“在这宫里,谁的心机深,谁的刀子快,谁就是赢家。” “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处吗?” 荣贵妃冷笑一声,“我和文、姚二人积恨太深,不可能和平共处。你给我记着,日后,若不是我们赢,便是我们死!他们的心,只会比我更狠更绝!” 赵玹双眸仿佛也被染上血色,想起自己这大半年的经历,不正如母妃所言? 荣贵妃又走到他面前,长叹一口气,轻轻抱了他,这才怜惜道:“我的玹儿吃苦了。” 赵玹靠在母亲的怀里,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不管如何,我都会陪你、帮你的。”荣贵妃一边抚着他的头,一边轻轻道。 最终,赵玹还是领回了那三个丫头。他想,不过是让母妃高兴些罢了,他不碰她们就是。他发过誓的,定不会输给宁知墨,宁知墨能做到的,他也能。 赵玹觉得,母妃虽然说得有道理,但这和阿凝本质上并不冲突。他也想得通透,自己若赢得了那个位置,便能让阿凝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何乐而不为呢? ☆、第37章 赠青衣 赵琰虽然答应带阿凝去倦水湖,可自那日之后,这位殿下仿佛把这事儿给忘了,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林夕别院的授课也连着取消了两回。正当阿凝已经不抱希望时,又收到祈王府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明日出行。 阿凝早把这些日子画好的柳备好了,就等着明日在他面前一雪前耻。第二日天公也作美,一大早天边就满是绚烂的霞光,想来今日是个大晴天。 “姑娘今日要梳什么头?”锦珠见阿凝今日尤其高兴,笑着开口问道。 阿凝想了想,“飞仙髻吧。”她觉得变成“大姑娘”的一件好事,就是可以把三千青丝编成各式各样漂亮的发髻。她发质也好,便整日里换着花样编,为了满足她的需求,姜氏还特意请了人来教锦珠,如今锦珠已经有了一手梳头的好手艺。 乌发尽数挽起,露出光洁如瓷的额头和纤细的后颈。锦珠给她插上几只细小的粉红珠花,又用一只祖母绿宝石簪子插在发髻中央,被粉白珠花簇拥着,那深沉灵动的晶莹绿意,衬得少女的脸庞愈发清透纯净,灵气慑人。后面未着钗环,而是绑了一束五彩丝带,用的都是嫩绿鹅黄粉红的锦丽色彩,长长的丝带垂在后面,风一吹便翩翩飘动,比如今的满园□□还要艳丽娇美。 “这套丝带是今年开春儿夫人遣人给姑娘做的,当真好看,跟这衣裳也配。”锦珠展开一套嫩绿色的圆领丝缎妆花裙,上面点缀着精致的卷草纹花卉,用的是五彩丝线蜀绣,瞧着就让人眼底一亮,心情舒朗。 阿凝想了想,道:“这个季节,每个姑娘都穿这样颜色的衣裳。” “那是自然,万物回春,就该穿这样鲜亮精神的颜色。”锦珠道。 阿凝站起身,走到立柜前头,在里面瞧了瞧,抽出一身雪白色对襟上襦并月色隐花裙来。 她可不想再跟姚沉欢撞色了,心道她穿个雪白色,总该是独一无二了吧。 “穿这个。”阿凝说着,又指指头上的珠花和丝带,“都换成粉白色的。” 锦珠锦环二人一番忙碌之后,再看阿凝时,也不得不感叹阿凝的眼光好了。 此时镜前的阿凝,宛如不慎跌下凡尘的神妃仙子,朱唇皓齿,仙姿玉色,眸间的光华能瞬间夺了人的心魂。 阿凝也满意了,甚至鲜有地生出了诸如“自己的确长得不错”的自豪感。不过,这份自豪还是不如赵琰赞扬她作的画来得更让她开心。 收拾妥当后,她带着锦珠锦环出门,走到一处游廊时,忽然看到另一边月亮门走出来的荣宛。 荣宛今日竟也是一身盛装,比廊外的海棠花还要娇艳。一身立领的刺绣碧霞罗裙,好巧不巧,穿的正是阿凝刚换下的嫩绿色。 阿凝很庆幸自己换了身衣裳。 “四姐姐。” “六妹妹。” 二人心照不宣,面上有礼做给下人们看看就成。 待荣宛离开后,锦环抿抿唇,忍不住道:“四姑娘最近经常出门,每回都神神秘秘的。听说,好像……好像她是赴郑王殿下的约。” 阿凝一顿,“她不会犯这样的蠢吧?”自己的名节不要了么? 唔……忽然想到她也是去赴祈王殿下的约。不过她是去学画的,当然名正言顺。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四姑娘是郑王的救命恩人,她只要再努力一把,只怕就能入主郑王府了,哪里还管别的什么。”锦环又道。 后面的锦珠又小声问道:“不是说四姑娘脖子上的伤已经好了么?怎么还整日里穿着立领的衣裳?现在也快夏天了,她也受得住。” “谁知道?说不定是想时时提醒郑王殿下那处伤,好博得他的可怜?”锦环语气里的不屑愈发明显。 “行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何必去眼红别人。”阿凝说着,抬头继续朝前走。此刻她虽然脸上也平静,可心里也有点不得劲儿。 她从未忘记上次绑架中毒的事情,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不计较。诚然,荣宛不是主谋,她原本对她没太多厌恶,可瞧着她如今混得风生水起,这份小小的厌恶就莫名增大了。 阿凝心道,不论外表如何,自己内心还真就是个俗人。 刚绕出游廊,就有前院的小厮来报,说是祈王殿下来府里了,如今就在瑞和堂和东临侯下棋呢。 这倒是稀奇了,坊间传闻祈王殿下一向深居简出,又高风亮节,不慕权势,很少与京中勋贵来往。阿凝和他学画也有好些日子了,这还是他头一回来东临侯府。 瑞和堂是前院接待贵客的花厅,东临侯荣成田和赵琰相对而坐,中间的棋局已呈刀兵对峙之势,不论白子黑子,都是步步惊心,稍有差池便会落入下乘。 荣成田一身青莲色圆领锦袍,面上一派严肃,一双眼紧紧盯着棋盘,阿凝来了给他行礼,他头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相比之下,祈王殿下就从容闲适得多。他今日亦是一身雪白锦袍,袖口和襟口的夔龙云气纹精致华美,缎面上亦有舒卷缥缈的流云暗纹,坐在那里偏头朝她笑了一下,手肘随意放在桌上,手腕抬起,修长的指尖捏着一枚雪白的棋子。 阿凝心头就那么跳了一下,只觉得……世上再没有人比祈王殿下更适合白衣云纹了,这一笑,瞧得人心神都要飞了。 立在赵琰身后的陆青山,看见殿下方才那个极尽蛊惑的笑容,又想到殿下之前一整日都森冷的神情,看向阿凝的目光就添了许多感激,简直像是看见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上个月南边的商行出了些岔子,殿下亲自去了江南一趟把事情解决了,昨日刚回京,就收到消息说平王前夜又闯进了衔思阁,还……对荣六姑娘动手动脚。 殿下手里的一盅热茶当场就掼得粉碎,如今陆青山都不敢去回想殿下当时冷到极点的神情。 昨日一整日,他和陈匀都过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现在荣六姑娘来了,殿下终于正常了。 赵琰又下了一子,阿凝走过去瞧,心下吃了一惊。 东临侯是个棋痴,他的造诣阿凝小时候或许不知道,现在却是知道的,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过去她赢他,也都是他故意想让罢了。可现在一看棋盘的局势,黑子已落入白子的包围之中,东临侯眼见着就要输了。 阿凝下意识地瞧了赵琰一下。赵琰的目光也刚好流连在她身上,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 阿凝心下一跳,偏过头,听见东临侯的笑声。 “人人都是祈王殿下画艺非凡,没想到棋艺也如此精湛,今日这场,我输得心服口服!” 赵琰站起身,淡笑道:“承让了。那不知先前的赌约……” 荣成田笑道:“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他吩咐小厮去丰岚院把他那幅视若珍宝的《雪竹图》取来送给祈王殿下。 阿凝更吃惊了。这《雪竹图》是前朝画家徐熙的代表作,徐熙素以画竹而闻名于世,而这幅《雪竹图》是他生前最得意的作品。东临侯收藏的画作中属这幅他最为喜欢,如今却拿出来送人? “下棋前我就和祈王殿下约好了,若是我输了,都要给出一件最好的珍藏。若是他输了,便把那个武艺高强的女护卫送给咱们府。”荣成田指了指立在陆青山一边的佩剑女子。 阿凝这才注意到今日祈王殿下身后还多跟了一个人。这女子的相貌、衣装着实太不打眼了,立在那儿无声无息的,存在感的确很弱。 这正是一个护卫需要的品质。 原来自去年起,东临侯就一直张罗着给阿凝寻个更可靠的护卫,可吃了前一回锦珮的亏,这回东临侯难免挑得慎之又慎,慎重得过了头就怎么也找不到符合他条件的。 前夜里赵玹在府里放了把小火还闯了衔思阁,让东临侯愈发觉得此事的迫切。刚巧昨日在同僚那里听说祈王殿下常年在外游历,他府里的护卫最为得力,其中也不乏女护卫的。 东临侯记在了心里,原想找个机会去探探,今日就看见祈王殿下亲自出现了。身后果然跟了一男一女两个护卫,东临侯挑护卫如今也很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女子是上佳人选,故而才有此一赌。 东临侯道:“阿凝啊,爹爹原想给你赢个好护卫,没想到,祈王殿下棋高一着。只能再过些日子,爹爹再想别的办法了。” 赵琰让陆青山将到手的名画收好,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侯爷是想为荣六姑娘添护卫?” 东临侯点点头道:“小女偶尔出门,身边正缺个会武的护卫。” 赵琰沉吟片刻,给青衣使了个眼色,指了指阿凝道:“青衣,以后她就是你的主子了。” 青衣眉目不动地走过来跪到阿凝跟前,“见过主子!” “殿下,这……”东临侯迟疑道。 “荣六姑娘是我的学生,”赵琰道,“她的安危,我也应当关心的。何况,今日我也得了侯爷的珍藏,咱们各取所需,岂不正好?” 东临侯笑道,“的确如此!” 世上任何一个人赠送护卫,荣成田或许都要多一分心眼儿,可祈王这样明明白白地赠送,反而最值得信任。况且祈王殿下还是世人公认最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又是阿凝的老师,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这下,他对阿凝的安全总算可以放心了。 东临侯却不知,他给阿凝带来安全的同时,也带来了另一种“危险”。 这话是谁说的?再坚不可摧的碉堡都是从内部攻陷的。 相比于爹爹的信任,阿凝心头却隐隐觉得,殿下这回送护卫和上回送那套青玉镇纸的手段简直异曲同工啊…… 赵琰和阿凝出发去倦水湖畔,阿凝瞧了眼门外停的两辆马车,自动进了后面那辆。结果刚走出长宁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帘子掀开,祈王殿下坐到了她一旁。 阿凝正诧异,赵琰瞧她一眼,淡定自若道,“倦水湖离京城有些距离,你每回出门又容易出岔子,我可不想到时候东临侯管我要人,还是一路看着你比较好。” 阿凝眼睛都瞪大了,可赵琰向来练就一番泰然自若,在阿凝愤愤然的目光下,照样能面不改色,还朝她春风般的笑了一下,“快些,不然入夜前赶不回来了。” 阿凝还能说什么?只得乖乖坐下。幸好马车够大,两人各占一个角落,也不妨碍。只是,那阵若有似无的清冷梅香,总是让阿凝分神。 她琢磨着,自己正月里制的梅香,总不如祈王府里的梅香好,不知问题是出在了哪个环节上,一手支着颐,陷入沉思。 赵琰呢,此时手里还拿了卷书,正正经经看着,可一双眼却根本没在书上,透过书籍的边缘,全落在某个白衣精灵身上了。 这丫头真是,穿什么都能漂亮得扎眼。 原本因为赵玹而抑郁的心情,在瑞和堂看见荣家阿凝的刹那,忽然就消逝了。 姑娘长得太好,自然容易引来男子的觊觎,这是人之常情。想到这么漂亮的阿凝是属于他的,他就忍不住心情舒畅。 不得不说祈王殿下完全忘了,人家姑娘还姓荣,还没跟你姓赵哩,怎的就属于他的了? “殿下,咱们要去南安侯府一趟么?不晓得姚姐姐有没有出发。”阿凝有此一问,因为从长宁街出京就要经过南安侯府附近,十分顺路。她觉得,赵琰既然来接她,也有可能去接姚沉欢。 赵琰不以为然道:“你还关心她?她自有我那七弟去接,不用你操心。” 阿凝一惊,“今日宣王殿下也要来么?”她没见过他,但因为之前两次袭击绑架,她有点怕他。 赵琰看出她的心思,笑得明月清风,“有我在,你怕什么?” 阿凝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听陈公公说过,你这大半年的,一直在喝药,一年内都不能动用内功。你确定自己还能行么?” 赵琰神色一滞,心里暗骂陈匀多嘴,脸色却还是笑着,带了几分调侃和轻佻,“我能不能行,我倒真想让你见识见识。” 只可惜祈王殿下高估了阿凝在这方面的领悟力。她神色未变,“我可不想遇到劫匪,还是不见识的好。” 男子淡淡看她一眼,带了几分无奈,不说话了。 ***** 距离倦水湖不远的一家酒楼里,赵玠带着姚沉欢进了最贵的雅间,姚美人一身葡萄紫色云罗衫并赤霞流彩云烟裙,发上是白玉凤头钗、千彩宝石簪,耳着鲛香明月铛,艳丽如霞,绰约多姿,只此时脸色不大好。 “表妹,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赵玠拉着她的手道,“的确是我四哥让我来接你的。他对你从来就无意,你又何必惦念呢?” 姚沉欢羞恼,“你别说了!” “好,我不说,不说。”赵玠让人上了一桌子精致小菜,又添了一壶酒,亲手给姚沉欢斟上。 自从锦花台那次假山之会,姚沉欢被孙仁心威胁之后,姚沉欢行事便谨慎起来,这许多日子,赵玠也没能再一亲美人方泽。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越是想要。 包括劫持那荣六姑娘,他也有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只不过……第二次劫成功了,他跑去雀华庵,那静安师太却不愿意把人给他,说是已经禀明了姚淑妃,这个人另有他用。 静安师太原本就是姚淑妃的人。母妃令下,赵玠只能割爱。可是那静安却是个连人都看不住的,没想到被小丫头给跑了。 他这人别的美德没有,偏就是越挫越勇。那个荣宸么,他迟早要劫回来玩玩的。不过眼下,他可以先好好享受眼前这个。 赵玠又给姚沉欢添了许多菜,略带讽意道:“我那四哥生得好,又极擅长吟诗作赋琴棋书画这类的风雅舆情之事,能赢得你们这群天真女孩子的欢心,着实不奇怪。如今不是盛传了一个上京君子榜么?他是第一,刚好配你的第一。” “你再胡说!”姚沉欢举手欲打过来,赵玠却一把抓住她馨香娇软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定定看着她,“表妹,世上再没有第二人比我更喜欢你,比我对你更好。” 姚沉欢心头一跳,愣了片刻,扯回了自己的手。 赵玠也不曾勉强她,又低低道:“表妹,你跟别的女子不同,你不是那些庸脂俗粉,你这样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四哥虽然有才名美名却独独没有威名,他这样的文弱疏淡,却又顶着前皇后之子的身份,日后待新帝登基,又怎么会放过他?嫁给四哥,虽然能吟风弄月、诗情画意,实际上却是自掘坟墓!” 姚沉欢道:“祈王殿下又怎么会坐以待毙?” 赵玠冷笑道:“今年元宵时,皇后邀了许多适龄姑娘去宫里赏灯,给五哥选妃,倒把尚未成亲的四哥忘得一干二净。父皇母后从来就当没他这个人,我敬他一声四哥已是极客气了。他若是有能耐,能受得了如此屈辱吗?” 姚沉欢默不作声。 “表妹,这大半年里,你说不亲近,我就不亲近。我对你还不够好么?”赵玠做出悲苦的神情,拉着姚沉欢的手不肯放,“表妹心里郁闷,我又何尝好过?只是碍于身份,我只能往肚子里咽。” 赵玠说着,开始自己拿了酒壶灌酒。姚沉欢起身阻止,不料男子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身,把她拉下来,霸道地堵住美人的红唇,并将自己口中的酒水灌入姚沉欢的口中。 不知被灌了多久进去,姚沉欢没有力气阻止,甚至伸手抱住了他。 虽然没有开口承认,可是她心里已经认同了赵玠的话, 最后放开她时,女子已经双目迷蒙,两颊酡红了。她站起身来,只觉得头一阵阵晕,待赵玠又送过来一杯酒时,她推辞道:“殿下,我……我不能再喝了,已经喝醉了。” “表妹,再陪我喝最后一杯吧,最后一杯。”他强硬地灌进去。 果然,姚沉欢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眼前恍恍惚惚。 赵玠看着软在桌上的女子,心下一笑,高延找来的药效果还不错。 跟这个表妹玩欲拒还迎的戏码玩了整整一年了,他实在是腻味了。最后若是不真正吃进口,岂不堕了他宣王的风流之名? 纱帐青翠,锦衾金红,罗裙逶地,青丝松散。 云罗衫、云烟裙、中衣、小衣直到肚兜亵裤,都被快速剥了下来,随意甩到榻边。 女子雪白的肌肤衬着锦衾被褥,身子凹凸有致,雪白山峰,峰顶红梅,神秘幽谷,只瞧一眼便能让人口干舌燥。 赵玠眼中一红,身体一热,快速剥去了自己的衣裳,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在他突破那层阻碍时,女子有一瞬挣扎着睁开了眼,她似梦似醒地看着赵玠,柔柔道:“殿下……殿下一定要娶我。” 赵玠低头亲了她嫣红水意的唇,笑道,“当然会。” ☆、第38章 烟柳畔(一) 玉桥衬烟柳,浓荫绣碧湖。阿凝坐在翠柳之下,面朝万顷碧波,手中的笔毫沾着浅绿的汁水儿,一下一下在身前的宣纸上勾勒着。赵琰坐在她一旁,盯着她的画,时不时就指着某处,“这里不行。” 初始时,阿凝还能虚心聆听祈王殿下的教诲,重复换了几回宣纸后,就有些不耐了。 鬓边的一丝碎发被碧湖春风吹下来,落在雪白的脸颊上,她皱着眉侧头瞧他,“我第一回出来画,你不要对我要求这么高行么?” 赵琰微微一顿,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把碎发拂去,一边轻笑道:“知道了。真是……小姑娘一个。” 阿凝不搭理他,继续提笔作画。可也不知怎的,总是感觉不对劲儿,找不到那种酣畅淋漓的抒发之感,偶尔还要停下沉思一会儿。 锦珠、锦环和陈匀几个,奉主子命站得远远的。眼瞧着湖边那一双白衣璧人,真如画中神仙眷侣一般。 锦珠只顾瞧着舒心,锦珠心中却敲起了警钟,忽然醒悟到,姑娘与祈王殿下的相处,似乎太过随意了些,若有机会该提醒一下才是。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看见阿凝站起了身,和赵琰相携朝玉桥深处走去。 锦珠忙过去把书案画笔收拾好了,又示意锦环追上去。可雪白的玉桥曲曲折折,她沿着绿荫走了一会儿,就看不见人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陈匀不知从哪儿绕出来,“锦环姑娘放心,殿下会把你们姑娘平平安安带回来的。” 原来是赵琰见小姑娘今日状态不佳,没心情作画,便提议说先四处走走。阿凝画得正烦着,自然欣然同意。 这丫头可真是好拐骗。祈王殿下在心里默默地想。 祈王殿下这回倒是错看她了。阿凝只是信任他而已,若是换了别人,她哪儿能答应得这样容易。 赵琰并未打扰她,只是安静地跟在她一旁而已。他也是习画的,十分能理解阿凝此时的心情,也十分清楚此刻她需要的是什么。 湖边清风阵阵,泛着淡淡的青柳馨香。不过阿凝更喜欢他身上的白梅冷香,而赵琰么,他只注意到了阿凝身上的清淡甜香。 清风吹走了她的烦恼,她心情好了些,忽然道:“殿下,那青衣……是你早有预谋的吧?”青衣刚认了她做主子,就送到丰岚院给姜氏过目了,这次并没有跟出来。 男子一怔,轻笑道:“你竟然还知道我早有预谋?那……”他低醇的声嗓故意拖长了尾音,“那你说,我预谋的是什么?” 清风垂柳间,男子容颜俊美,眉目温雅,看着她的眸子有灼灼的光辉。 阿凝总觉得这目光太刺眼,照得她浑身都不自在了。她偏过头,“我哪里知道殿下的心思。” “对了!我们走到这里了,到时候姚姐姐怎么找我们呢?”她忽然问道。 男子淡淡勾了唇,这丫头竟然知道岔开话题了? 阿凝又重复道,“我们没办法和姚姐姐汇合了。” 赵琰沉默片刻,“哦,她大约……更喜欢和赵玠待在一起。” 阿凝瞧了他一下,一双眼黑白分明的,不以为然道:“谁说的!才不是呢。” 赵琰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不是?” 阿凝神情犹豫,顿了一会儿,才低了头道:“殿下就装傻子吧!姚姐姐对你……” 男子淡淡道:“对我什么?” 阿凝脸皮薄得很,哪里说得出口。身后的雪白丝带纷扬飞舞,她顺手拉过来,在一双手指上缠过来又绕过去。 男子看着她调皮的手指,只觉得那丝带绕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他的心。 原想逼她说出来,让她开始认识男女之情这个东西。但看她的手小兔子一样捏来捏去,低头不言,他的心莫名就软了。 “手指都捏红了。”男子似笑非笑的,修长的手指捏住那雪白丝带的一端,轻轻地从她白嫩的手指中抽出来,然后细心地帮她拂到身后。清淡冷梅香近在身旁,阿凝仿佛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她耳边。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湖上清风袭来,这乱的又何止是岸边柳絮? 这么紧张……不过靠近一下,耳后就变成粉红一片。赵琰心想,若是她知道当年她中毒昏迷时,差点一/丝不/挂地躺在他的床上,不知要怎么样了…… 男子叹口气,开口已是淡然,“你还说自己不是傻的,整日和人姐姐妹妹,你可知道,那姚姑娘对你又是个什么心思?” 阿凝想了想,“我们虽然不亲近,但好歹也是同窗。难不成,她还有害我的心思?” 男子哼了一声,“果真是傻的。” 阿凝心里就不舒服了。说起来这世上屡屡对她言语相讥、让她不爽的人,也就只眼前这位殿下了。可她如今很了解赵琰,他每回让她不爽都是有的放矢的,不舒服之余,又有点怀疑,“这话是什么意思?” “去年宣王劫持你,她是提前知晓的。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你。”赵琰望着她满是诧异的晶亮眸子,“那段时间她和宣王时常在一起,大约是有所风闻,原本已经派人去告诫与你,可知道那幅画是出自你的手后,她又把人追回来了。” 阿凝一时愣住了。她知道,赵琰没有理由骗她。她对姚沉欢一向以礼相待,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自己果然是个蠢蛋! 赵琰见她懊恼的秀眉都皱起来了,又忍不住宽慰道:“好了好了,怪她心思藏得深,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看得穿?” 阿凝瞥他一眼,“小姑娘怎么了?四姐姐和姚沉欢也是小姑娘,可是她们那么会耍心眼儿。我若是看不穿,只会跟去年那次一样,落入危险。” 赵琰笑了,清风朗月的,“没想到你觉悟还挺高。” 阿凝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赵琰看着她清澈纯透的大眼睛,它们仿佛一弯从未染过污浊的碧透湖水,出于某种自私的心理,他不想她变得复杂深沉。 “阿凝,以后你只要乖乖的,就算我不在,青衣也会护着你的。”他低低道,“而且,你跟别的小姑娘怎么一样呢?你是……”你是我心爱的小姑娘。 “我是什么?”她诧异道。 赵琰顿了顿,双眸的光芒比春风还要柔软,低声道:“你是应该娇宠着的小姑娘。”无惊,无扰,无苦难艰辛,无颠沛流离。 蓦地,这小姑娘的脸忽然红了。她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傻傻地沉默一阵后骤然醒过来,狐疑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了?” 不然为什么说些奇怪的话呢。就算你不在……阿凝心里过了一遍他的话,偏头看他,“殿下是要离开京城么?” 赵琰感叹她的机敏,笑笑道:“过段时日你就知道了。” 他的视线透过柳树,落在春波碧水上,眼眸添上了几分深意。 这个人面上瞧着清俊无害,可心思比谁都深。阿凝觉得,两个人前一刻还亲切和谐的氛围登时染上一层冷意。 耳边响起男子一声舒朗的轻笑,“怎么,怕我了?” 阿凝摇摇头,“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 她虽然摇头,可他知道,她还是怕的。像一张纯净的白纸,整日只知道写字赏花的小姑娘,她什么都没经历过,怎么会不怕? 男子心底叹了一声,走近她,微微低头和她平视着,声音比此刻的春风还要柔软,“阿凝,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你的。你信不信我?” 他的目光幽深而沉黑,仿佛两块吸石,把阿凝的心都吸了进去。她睁着黑白水润的大眼和他对视着,他的眸光仿佛揽进了世间的温柔,让她瞬间迷住了,忘记了周遭。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极尽柔情,带着几分蛊惑。他心里赞叹,这双眼睛真是美好,世上再没什么能同它媲美。它这样干净纯真,让他心头满是爱怜。 他多想护住她的纯真,让她不为浊世所染。多想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让她免受世间疾苦。 阿凝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静了不知多久,忽然醒过来,猛的往后一退。她朝他看了几眼,然后逃也似的,忽然转身往回跑,嘴上连唤着“锦珠!锦珠!” 这一番动作,比兔子还敏捷。连赵琰都懵了一下,匆匆追上去时,已经看见锦珠跑到阿凝身边了。 锦珠看见一脸慌张的阿凝,吓了一跳,“姑娘怎么了?” 阿凝定了定神,轻抚了一下狂跳的心口,咳了一声,“没什么。逛够了,想回府了。” 栏桥尽头的翠柳繁花中,一身月白锦袍的赵琰静静立在那里,容色清隽俊美,身姿挺拔如松,气息清雅如月。 阿凝顺着锦珠的目光朝他望过去,两人就这么定定看了一会儿,隔空相望,仿佛也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温度和触感。他的温柔春风,她的,丝丝惶然。 阿凝拉着锦珠,匆匆而去。 赵琰远远看着她的身影,倒是笑了。花骨朵儿终于感受到温暖的春意,终于忍不住要绽开了么?他怎能不欣喜。 十三岁的阿凝的确到了懵懂知□□的年纪。和他对视的那一刻,阿凝恍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发芽。这让她惶恐。 锦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幸好姑娘自己回来了,不然可要急死奴婢了。您瞧瞧,这天儿马上就变了呢!” 湖上吹来的风逐渐带了几分冷意,太阳不知何时已经隐入云层,天边迅速集聚起厚重的乌云。这个时节的天,果然是说变就变。 阿凝被这凉风一吹,心头松泛了不少。 陈匀小跑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配了刀的精壮侍卫,回到:“殿下说了,让我送荣六姑娘回府。” 阿凝点点头,忽然就听见天边一声惊雷,轰隆隆的,前一刻还敞亮的天一下子暗下来。 锦珠急了,“姑娘,咱们先去前面的亭子里躲躲。” 春雨潇潇而下,整片烟柳碧波都掩盖在一片水幕迷蒙之中。 阿凝立在五角亭子里,看着眼前苍茫辽阔的雨景心中惊叹。这次第,同衔思阁一方小小天地的雨景,当真大有不同。 雨下得大,阿凝瞧着亭角上水流如注,忽然问道:“你们殿下呢?可有躲雨的地方?” 陈匀恭敬回道:“请荣六姑娘放心,倦水湖畔有不少这样供人休憩的亭子,殿下大约在别处躲雨。” 阿凝点点头,又道:“不是说倦水湖畔游人如织么?怎的今日就只有我们在?” 陈匀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今日因殿下和姑娘要来,故而提前把游人清了。” 阿凝点点头。就知道是这样。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她每回去方鉴楼,哥哥都要清人的。对这样的保护,她也并不反感。人太多容易脏乱,她不喜欢。 望着丝毫不减弱的雨势,锦珠忧愁道:“今日出门真该推个风雨卦才是。” 阿凝却丝毫不愁,她此时正兴高采烈,望着眼前难得一见的盛景,目不转睛。 难怪,殿下说若想真正进益,就必须深入尘世,体味诸般风景。她觉得,活了这么十几载,却只待在衔思阁一方小小天地中,当真可惜了这美好华年。 这亭子做得精巧别致,名字倒也应景,就叫“春雨亭”。阿凝望见里面光溜溜一块比她人还高的石壁,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的?” 陈匀道:“荣六姑娘有所不知,二十年前欧阳先生也曾在此避雨,他见雨景奇丽,事后便命人搬了一块石壁在此,欲提笔作画时,却又摇头,说是雨已停,景不在,再画不出那份独特风景了。后来欧阳先生回乡归隐,这块石壁就再没人管了。” 一旁的锦珠惊奇道:“你说的欧阳先生,可是曾任集贤殿大学士,号称‘山林圣手’的画艺大师欧阳陵?” “正是。” 阿凝也诧异,竟然误打误撞到了欧阳先生留下的石壁前。她转身,望着倾天的雨幕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开口道:“锦珠,备笔墨。” 冷欺花,烟困柳,隔望碧顷溟濛。 雾笼湖,荫绣岸,前亭潇潇密还疏。 阿凝下笔极快,几乎是飞速地在石壁上描画着。欧阳陵说得对,只有听着此刻的暮春雨之声,才能下笔如有神助。 雨中白玉桥上忽然匆匆走过来一行人,当中一顶轿子,在雨中行得歪歪扭扭。 轿子里的赵玠被晃得头晕,“慢些慢些,想把本王颠死啊?” “殿下,前面有躲雨的地方!”高延跟在轿子边上,一手盖着头。雨下得大,他这盖不盖都差不多浑身透湿。 赵玠也看见了,“快些,去躲雨!瞧你这样子,落汤鸡似的。”他这会儿满心餍足,心情极好。想起那姚表妹,味道的确不错。只不过,也不算什么极品。 女人嘛,其实大多数玩起来味道都差不离,除非真遇到极品的。 赵玠下了轿子后,正欲开口驱赶亭中避雨的人,却被当中挥笔画画的身影瞬间吸走了目光。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确认这忽然冒出来的白衣少女不是自己的幻觉。 宣王殿下见过这样多美人,原以为世上再不会有什么美人能让他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位,却让他瞬间魂儿都没了。 有一种美,是夺人心魄的。那样霸道的、蛮不讲理的,瞬间让人忘记呼吸。 今日当真是个好日子。赵玠到后不久,又有一行人抬了两顶轿子朝这边奔了过来,却是赵琮和荣宛。 ☆、第39章 烟柳畔(二) 今日荣宛和赵琮在离此不远的逸仙园游玩,荣宛知道阿凝在此,便和赵琮说也想来这里看看。没想到遇到一场急来春雨。 赵琮是当今文后之子,生得俊朗儒雅,身姿傲卓,五官中难掩俊秀,举止间贵气天成,今日一身藏青刺绣镶领群青底子胸背饰彩绣团花圆领袍裾,腰间是群青彩绣腰带,缀了一枚双龙戏珠的墨玉。 他下了轿子,理了理衣袍,看见亭中挤满了人,不禁皱了眉。 身后跟着的内侍小声道:“宣王殿下也在。” 大约是赵琮一身气息太过卓然,亭中的人都不由自主给他让了路。赵琮一眼就瞧见背对着他木雕一样的赵玠,还有赵玠前面,正在画画的白衣少女。 他眼神倏然一眯,目光竟似再也移不开了。 荣宛原是想让阿凝看看,郑王殿下对自己的体贴爱护,才和赵琮提议来此的。可当她看到被众人围绕的阿凝时,心头猛的一沉。 她当真是失策,怎么就忘了,她这个妹妹生了一张能祸乱人心的脸!特别今日她这一身雪白的打扮,将那份仙灵毓秀衬托到了极致,有一瞬间,连她都以为是见到了仙女。 她看着犹自面带微笑的赵琮,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春雨亭,不过是民间一只小小亭子,比不得王公府邸的恢弘气派,这会子一拨又一拨的人进来,里面便站满了。 大家都自动把石壁前的地方让出来,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从丫头,都在看着阿凝。阿凝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画得停不下来。 雨,仍然在下着,亭前碧湖吹来阵阵清风,将阿凝发上的丝带和月色裙裾吹得翩飞起舞,愈发将她衬得不似凡人。赵玠已经回过了神,但仍然舍不得挪开眼睛,心头阵阵悸动着,暗道这么一个勾人心魄的美人儿,还生得这样纯真不识人间烟火,不知按在身下又会是个什么滋味儿。 前一刻得到的餍足,这一刻都变成了饥渴。连他自己都吃惊于这样的反应。 赵琮的神情倒是自然许多,但眼珠子也没舍得挪一下。 锦珠不认得这两位,陈匀却是认得的。他也只能干着急,只觉得锦珠姑娘说得对,今日当真该算个卦再出门。 可这还不算完。当浑身湿透的赵玹也赶到春雨亭时,陈匀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唔,该哭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家殿下吧。 赵玹今日在这湖畔找阿凝找了许久,这下看见了人,脸上一喜,大声唤到:“阿凝!” 他这一声在无人说话的众人间十分突兀,可丝毫没有惊扰到那个应该回应的人。 赵琮拉住他欲上前的身影,责道:“没看见她还在画画吗?” 赵玹看见他,目露惊讶:“五哥,七弟,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两个人忙着看美人,没搭理他。 赵玹心里也有点急了,心道,得让他们知道阿凝是属于他的才行。他想了想,对身边的李广低声吩咐了什么,李广便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捧了件墨蓝底子八宝纹样织金斗篷,是赵玹今日穿出来的。 不论他人诸般心思,阿凝仍然做着自己的事情。这幅日后价值逾千两黄金的石壁春雨图,就在这样偶然的时机里产生了。 不知何时,亭外雨停风歇,阿凝放下了笔,转身笑道:“画好了。” “啪”的一声,赵琮手里的扇子就这么折了。 锦珠正欲给阿凝揉手腕,赵玹也正要亲手把斗篷给她披上,“阿凝…” 话还没完,阿凝却无视了他,忽然走出了亭子。 原来她透过亭中众人,一眼看到亭子外面静静站着的月白锦袍的清隽男子。 “殿下!”阿凝刚作完画,心中的成就感和喜悦感无法抑制,只想着和人分享。一手教导她的老师,画坛如今最负盛名的子熙先生,自然是最佳人选。 她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了,视亭中众人为无物,眼里只有那位白衣男子。她穿过人群,一手拉住赵琰的衣袖,“你来看看我画的!快点啊!” 多少还是孩子心性。 赵琰望着她晶亮的眼和动人的笑靥,只想立刻变出一块布来,将她团团蒙住不让人瞧才好。 “你看我这个画得好不好?”阿凝把他拉到石壁前,得意的笑容里满是求夸奖的渴望。 赵琰收下诸般心思,认真给她看画。 “画得很好。”他侧头,伸手拂过她额角的碎发,微笑道。 小姑娘立刻又笑了。她意犹未尽地看着石壁上的画,连自己都惊叹。赵琰却拉住她的手腕,“雨停了,咱们该回去了。你若想看这画,明日我命人把这石壁送去你府上。” 阿凝却摇摇头,“不要,让它留在这里。” 赵琰哪有不依她的,低声柔柔道:“好,就留在这里。咱们回府了好不好?” 阿凝点点头,赵琰便拉着她,目不斜视,穿出了重重人群,走出了春雨亭,走入雨后愈发清新干净的浓荫绿柳当中。 赵玹尴尬地拿着斗篷,早气得七窍生烟,不甘心地追了上去。 陈匀和锦珠等人跟在后面也走了,荣宛不知何时也已经告辞离开了。亭中便只剩下赵玠、赵琮。 赵玠看着阿凝离去的身影,久久凝视着,惊叹道:“世间竟有如此美人……这么些年,本王当真是白活了。” 赵琮看他一眼,收起笑意,严肃道:“这姑娘是东临侯的小女儿,七弟可不许乱来。” 赵玠笑着看他一眼,又看了眼地上摔碎的玉扇,带了一分讥讽,“五哥,难道你不想得到她?” 赵琮淡淡道:“太美的女子难免引来祸端。” “若是她,便是引来割肉剔骨的祸端,我也认了。”赵玠说着,又戏谑道:“荣四姑娘怎么忽然回去了,五哥不继续充当护花使者了么?” 赵琮并没有做声,贴身内侍将损坏的玉扇捡起来,他拿在手里瞧了瞧,“这扇子,摔了也好。”上面的诗句是荣宛题的,他不想存着。 赵玠拜别赵琮,当先离去之后,赵琮独自立在石壁前,对着那幅画看了许久。 早就知道除了姚沉欢之外,四哥还收了一个学生,原来就是东临侯府六姑娘…… 这个女子,真是将姚沉欢、荣宛等一干美人都衬托得毫无颜色。引得他也生出许多遐想来。不过,再如何不凡的美人都是天下臣民,等到他登基为帝那日,还怕得不到她吗? 阿凝一路都在蹦跳,丝毫没注意到牵着她的男子此刻有些阴郁暗沉的眼。 赵琰给陈匀使了个眼色,身后的护卫丫头便没再跟着。 今日这一场雨把他的计划都打乱了。这大半年里他把她藏得这么好,可这一场雨,让他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费。 偏偏某个丫头还毫无所觉,只知道在耳边用她甜软馨香的声音诱惑他。 “春雨真的好难画,比雪山难多了,你知道我当时……” “阿凝!”他终于打断她的话,把她拉到身前,双眸黑沉地盯着她。 小姑娘不明所以,一双眼黑白分明的。 就是这双纯白清澈的眼,总是让他无法继续下去他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心头涌动的暗潮终于平息了些,这才开口道:“画累了吧,我帮你揉揉好不好?” 阿凝愣了一下,直到自己的手被放在他的大掌里捏来捏去,才恍然觉察到,自己竟然跟祈王殿下牵了这么久的手! 她吓得一个激灵,手却被他紧紧拉住。 正欲开口时,后面传来赵玹的声音:“阿凝!阿凝!” 赵琰低声一句:“躲起来。” 他拉着她往路旁一转,两个身影就隐藏在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雪白花丛后面。 此处花柳繁复,赵玹并没有看见他们,他哪里料到阿凝会躲起来?只沿着玉桥急步往前追去了,后头还跟了几个内侍和护卫。 花丛中,两个人挨在一处,阿凝的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独有的冷梅香。她想起身,却听见男子担忧道:“阿凝的脸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发烧了吧?” 阿凝避开他伸向额头的手,“没有,没有发烧。” 她身子往后退,可他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就是不放开,弄得她往旁边一歪,差点摔倒时,他一使力又把她拉了回来。 “别乱动!”赵琰冷沉道,“方才淋了雨,若是真发烧了可不好。我帮你看看。” 他力气那么大,阿凝觉得手腕都捏疼了,眼里也水润润的,娇声道:“你又不是大夫,看什么看啊!” 赵琰笑了,低声道:“好,我不看。我……我就给你凉凉……”尾音越来越低柔,像是一波春水,漫进了她心间。 他一只微凉的手已经附上她的脸,她的脸那么小那么软,一双眼却又大又亮,还水汪汪的,带着几分怯意。 赵琰心头燃起一阵异样的火热,小小的少女就在他身前,身体馨香柔软,容颜俏丽倾城,那双眼勾得他神魂皆失,那嫣红的唇像是涂了水润蜜汁,好想……好想就这样吻上去…… 阿凝被他此刻的目光惊住了,有点害怕,可似乎又不全是害怕。双颊绯红绯红的,色泽动人之极。 她越怕越羞,他心里的巨兽就愈发猖狂,他想含住她的嫩唇,狠狠地,狠狠地吻下去…… 他的目光极尽温柔,她也仿佛被他的目光吸引住了,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小小地放纵一回时,阿凝忽然偏过了头,“已经凉好了!” 赵琰的手一空,看见她远离自己动作,只得压下自己的冲动。 “殿下,你放开。”她的手在挣扎,明明用了很大的力,却没能抽出一分。 “你说的不算。”他淡淡说着。若是此刻不趁机收点利息,就太委屈自己了。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强硬地将她的手拉过来。 阿凝瞪圆了眼睛,瞧着自己的手被他放到唇边,他的唇即将要吻上去时,忽然道:“我……我刚画画,还没净手呢!” ……她说了什么…… 男子一愣,笑出声来,舒朗开怀的声音响起,惊飞了绿柳上几只黄鹂。 阿凝简直羞愤欲死,咬着唇低着头,心想这里要是有个洞就好了。 赵琰仍然没放开她,而是取出帕子,给她擦手。细心的动作,认真的神情,像在钻研一本精奥的孤本,正经得不得了。 擦完后,正当阿凝以为他要放开时,他却把她白嫩的食指含进了嘴里。 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带着他独有的气息。他的唇薄而水润,含着她白皙细嫩的一截,色彩如此鲜明,端得让人心都能跳出来。 阿凝整个人都懵了。 赵琰放了手,朝她轻轻一笑,笑得一片春暖花开。 “走吧,送你回府。” 这一日过得跌宕起伏,阿凝现在只要一想起祈王殿下,脸上就不自觉升起一团红云。 她觉得有点烦恼——是什么东西在冥冥中改变了?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心里那棵芽,已经在逐渐长大。 这个时节,正是花木茂盛,春意无边。 后来,锦珠说起这日的事情,阿凝晓得当时几位殿下都在,心下只觉得,画画虽然是个好东西,但能让她没了魂儿似的全然不顾周边情景,这却十分不好了。 她决定要把这份狂热的劲头减一减,画艺,是长年累月的事情,一口也吃不死一个胖子。 ☆、第40章 荣府中,姜氏看见外面忽然下起了雨,便吩咐荣寰去接阿凝回府。 阿凝虽祈王殿下出门,姜氏原本并没多想。可女人家的心思总是细腻敏感些,她总觉得今日祈王殿下赠送护卫一事有些巧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总之这会儿天下急雨,早些把阿凝接回来总是没错。 虽然祈王殿下是公认的谦谦君子,天人之姿,但在姜氏心里,还是配不上她女儿的。 荣寰到达倦水湖畔时,雨已经停了,湖边的烟柳干净清爽,他沿着玉色石桥寻找阿凝一行人,忽然看见前头的柳树下立了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一身紫色的云罗衫和流彩云烟裙在清风中飘荡着,仿佛要乘风归去。 荣寰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个身影就朝倦水湖中跳了下去。 “姑娘!”荣寰吓了一跳,立刻跑上前去,眼睁睁看着紫衣姑娘在水面上冒了两次头,就这么沉下去了。 “快去救人!”荣寰吩咐跟在后面的几个荣府护卫,“你们谁会水的,快去救人!” 有两个人跳下水去,很快就把人捞上来了。 只见这姑娘双眸紧闭,面色雪白,丝绸锦缎的衣裳都粘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荣寰认出她是姚沉欢,继荣宓之后,第二个能把名字留在云山书院流芳壁上的女子。 他脱下自己的衣袍,盖在姚沉欢身上,原想命人将她送去医馆,可踌躇了一阵,还是决定自己送去。 他觉得是姜氏太过多疑了,祈王殿下那样清贵疏冷的人,妹妹交给他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医馆里,姚沉欢醒来时,看见的便是荣寰的脸。 “姚姑娘醒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南安侯府了,想必晚些时候会有人来接你的。” 姚沉欢意识清醒,酒楼中发生的事情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她自醉酒中醒来时,下/身的异样、浑身的酸痛,还有不着寸/缕的身子,桌上尚有残羹冷炙,塌下是她的凌乱衣裙,有些都被撕碎了。 这一切仿佛一把重锤,把她的世界敲得天塌地陷! 是赵玠…… 那个混蛋,在做了这样的事情后,竟然独自消失得无影无踪。 姚沉欢就是再厉害,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她知道自己一辈子都毁了,甩开了她的丫头侍卫,一个人跑去湖边,只一心求死。 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眼瞧着娇滴滴的姑娘在自己面前落泪,荣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连声安慰道:“姚姑娘别伤心了,你掉进水里时间不长,大夫说了回去歇息几日就好。” 休息几日就好? 不……她再也好不了了……她原本是高高簪在云顶的花儿,如今成了落在地上的泥。 她抬眼:“你为什么要救我……” 荣寰道:“能得上天造化活在世上也是不易,姚姑娘为何如此轻贱?”顿了顿,又不好意思道:“再者姚姑娘才华出众,若是没了不是太可惜了么?” 结果她的眼泪更多了。 荣寰觉得很无力,他也没和女孩子相处过,便起身道:“姚姑娘好生歇着吧,我让大夫再来给你看看。” 姚沉欢望着空荡荡的素色纱帐,恍然间想起赵玠答应娶她的那一幕。 她唇间溢出一抹苦笑,难道她这辈子,真的只有嫁给赵玠这条路了么? 人人都说,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更惜命一些,她也不例外。死是懦夫的行为,只要她瞒得住这件事,她就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流芳壁上留名的姚沉欢。 这样一想,她心头好受许多。其实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贞洁烈妇呢?与其说是惧怕失贞,不如说是惧怕因为失贞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包括名声、包括未来夫君的喜欢。 她低头,看见身上还裹着的一件紫绀色暗花卷草纹锦袍,想起方才荣寰俊朗明媚的目光,心头涌进几分温暖。 可惜,他是荣宸的哥哥。她不喜欢荣宸,连带着也喜欢不起来她哥哥。 姚府的人很快就来了,荣寰并未再进去看她,只和姚府的一位管家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荣寰回到东临侯府时,府里十分热闹,原来不止阿凝回府了,宁知书也带着荣宓来府里了。 听说女儿家怀孕,多和亲生母亲在一起有好处。荣宓有孕,宁知书便三天两头带着她往荣府跑,不知不觉间,孩子六个月了,已经显怀不少。 丰岚院中,阿凝把耳朵附在荣宓的腹部,柔声柔气道:“小宝宝,小姨弹琴给你听好不好呀?” 陪荣宓肚子里的小宝宝说话,已经成为阿凝的生活里最新的乐趣。 阿凝让锦环去衔思阁取她的七弦琴来,一旁坐着的姜氏笑道:“你这丫头,尽瞎胡闹。还没生呢,怎么听得懂琴?” 阿凝不服气:“我从医书上看到的,能听得到。” 荣宓一身艳红底子水仙牡丹对襟刺绣的高腰襦裙,斜倚在罗汉榻上,笑道:“你不是最不爱看医书么?” “那是过去。为了我的小外甥,我可要好好学习,到时候姐姐生产,我也好帮忙啊。”阿凝脆声道。 “尽瞎说,生产自有稳婆帮忙,你一个姑娘家帮什么帮?”姜氏说着,又低头去绣手上的小肚兜,“要帮忙,就该多做做衣裳,顺便练练你的女工。眼瞧着今年都要十四了。” 阿凝朝荣宓努努嘴,小声示意她,“又来了。” 荣宓笑道:“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以阿凝的品貌,只怕整个上京没有配得上她的,还怕她找不到好夫婿么。” 姜氏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她,她只要对平王殿下客气点,我就吃斋念佛了。” 阿凝从倦水湖畔回来,赵玹直追到东临侯府,阿凝却命新上任的锦青将他赶了出去。 锦青是阿凝给青衣取的新名字。这护卫倒也不负她所望,丝毫不怵平王的身份,拿着剑就跟他比划上了,平王才不得不离开。 阿凝从小到大在赵玹跟前就各种憋屈,想发作又不能发作,今日能把他这样干脆地弄走,她觉得分外畅快。 对付他,果然还是要靠硬拳头。 可在姜氏心里,阿凝十有□□就是嫁给平王赵玹的,虽然也没觉得赵玹配得上阿凝,但好歹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赵玹对阿凝有多么在乎,大家有目共睹。她觉得阿凝应该对赵玹好一些,日后嫁人了,才能更得他喜欢。 不管如何,对阿凝的婚事,姜氏是不怎么操心的,唯一让她不爽的,就是荣宛如今是公认的内定郑王妃,郑王身份比平王高,这么一来,荣宛便高了阿凝一筹。 这都不是大事,她现在最操心的是荣寰的亲事。 “寰哥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可我看了好些姑娘,总没有合宜的。”戳到烦心处,姜氏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身后的紫燕给她收拾针线笸箩,又送了水来给她净手。 “是娘亲你呀,要求太高了。”阿凝道,“品行、样貌、才艺、威仪,这些没一样您不是高要求。上哪儿去找这样好的嫂嫂哦。” “我不就是想多挑挑嘛。咱们府里就这么一个嫡子,自然要慎重些。宓儿你说是不是?”话毕,她又急忙道:“瞧我,又说这些来让你操心。你如今身子重,先顾好自己,旁的别多想了。” 荣宓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什么事儿都有知书在帮我操心,我是一点事都不用管的,都快养成猪了。” 阿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若世上有姐姐这样漂亮的猪,改明儿我也来养一只玩儿。” 几个人正说笑着,外面忽然有人通传,说是申嬷嬷来了。 “老奴请太□□!请大姑娘安!请六姑娘安了!”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走进屋来,敦厚的脸上笑容满面的,一身灰蓝色立领中衣,外着深蓝色绣金色八宝花纹的比甲,手上捧了一只紫檀木嵌珐琅面杂宝莲花纹的四方盒子。 这妇人是慧娴院的,正是杨姨娘的乳母。 姜氏笑道:“原来是申嬷嬷。” 申嬷嬷行过礼后,笑道:“老奴在外头就听见六姑娘的笑声了,早就听说两位姑娘感情好,果然啊,大姑娘一来府里,六姑娘就更爱笑了。” 阿凝瞧她一眼,未曾说话。她很不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却被外人打扰。荣宓捏了捏她的手,低头摆弄桌上的迎春花枝,也不再言语。 姜氏一直跟杨氏好,对申嬷嬷一向十分给面子,答道:“你说的是,这两个丫头,可是最要好了。我这三个孩子呀,感情都好。” 申嬷嬷笑道:“也只有太太您,才生得出这样有灵气儿的女儿来。两位姑娘生得好,才艺佳,寰少爷也是有出息的。寰少爷是云山书院的学生,诗书了得,还和严渭严校尉交好,时常骑马射箭,相貌也是一表人才,也难怪啊,太太挑媳妇儿总不满意。” 姜氏就是喜欢听这样的话,当下又不自主地勾起唇角。 阿凝实在不想看她继续给母亲灌*汤,开口道:“申嬷嬷今日来,可是杨姨娘有什么事情?” ☆、第41章 双心动 “哟!您瞧我,光顾着说话去了。”她将手里的盒子给了紫燕,道:“夫人,这是姨娘让老奴给两位姑娘送来的。姨娘知道两位姑娘不缺钗环首饰,但这六支点翠步摇是用正宗靖州鸟羽所制,您看看,上面的点翠颜色艳丽纯正,上京城也未必找得到。姨娘便让老奴送来了,想看看两位姑娘喜不喜欢。” 对荣宓,荣府一直是以姑娘称之,宁知书听见也不以为忤,便一直延续下来了。 杨氏的祖籍就在盛产翠鸟的靖州,这钗子是她娘家那边刚送来的。 姜氏看过后,觉得的确不错,又让紫燕把盒子呈到阿凝和荣宓面前。 只见六支点翠嵌红宝石牡丹吐艳步摇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牡丹的蕊心是金黄色的碧玺,落下成串的金黄色细珠子,与艳红的牡丹花瓣相映,色泽纯正浓丽,雕刻华贵精致。 “姨娘原是要亲自送来的,只这几日的风寒还没好,又怕过了病气给姑娘们,便差了老奴来。” 姜氏连连道:“杨妹妹太客气了。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她年纪轻,也是衬得上的。” 申嬷嬷顿了一下,敛了笑意,低声道:“不怕太太笑话,老奴从小跟着姨娘,她最是本分善良的。她说这花样子这样华贵,应该给大富大贵的人用,她既然进了这个府,理当先想着太太和姑娘们。” 姜氏笑道:“有什么大富大贵的?都是一家子人。” 荣宓道:“多谢杨姨娘的心意了,但这东西姨娘还是该自己留着,毕竟是娘家送来的,情重于礼。” “两位姑娘就收下吧!不然老奴回去,少不得挨姨娘说道。”申嬷嬷劝道,“况且,两位姑娘生得这样好,这钗子能戴在姑娘们的身上,可是它们的福气呢。” 姜氏又笑起来,不过笑后,还是将盒子还给了她,“宓儿说的有道理,这娘家来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父母亲人的情分,哪有不心疼的?这东西还是让妹妹自己收着吧!她的心意我领了。” 申嬷嬷又劝了几次,也就罢了,只得笑道:“太太真跟活菩萨一样,总是替姨娘想着。老奴只好送回去了。” “紫燕,你去库房取五根野山参来,给申嬷嬷带回去。” 申嬷嬷又忙不迭谢恩,又行了一回礼,跟着紫燕出门去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阿凝随手把落在桌案上的几片儿迎春花瓣儿拾起来,低低道。 “你这孩子!”姜氏道,“人家可是一番好意。” 阿凝嘟了嘴,道:“你把人家当妹妹,说不定人家在背地里害你呢。” 说起来,阿凝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就这么看杨氏不爽呢?大概是因为她进门的时候正是她在外中毒的时候?阿凝可从不把她当自家人,而把她当侵入者。 “你姑娘家的,瞎操心这些做什么?只要她乖乖的,我便容得下她。”姜氏忽然又笑道,“咱们这边算不得什么,二房里严姨娘还怀孕了呢!” 几日前才传出来的消息,二房里受宠多年的严氏肚子一直没动静,这会儿忽然有孕,府里一下子都传开了。 姜氏和詹氏暗地里时有争斗,看见詹氏不痛快,她自然就痛快了。 对于她这种心态,阿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小声道:“若是杨氏一直受宠,怀孕也是迟早的吧。” 荣宓和她坐在一处,听到此言,淡淡一笑,也并未告诉她,杨氏是不可能怀孕的。 她进门时,荣宓就跟老太太陈述了利害,父亲糊涂,老太太却不糊涂。东临侯虽有庶子,却都不受宠,若是降生了一个受宠的……就姜氏这样的,只怕招架不住。 如今荣宓怀了孕,心里多少对杨氏的遭遇有些同情。想做一个母亲是女人的天□□?可她年纪轻轻的,却被剥夺了这个权利。 ***** 夜间的衔思阁一片寂静。青绡纱帐中,七色香熏球散发出袅袅甜味儿,窗外的橘花树在微风中发出飒飒响声,落在梦中的阿凝耳里,便成了一场春日细雨。 眼前烟柳浓绿,湖水澄碧,她看见一个高大俊挺的身影立在繁花翠柳中,男子容色俊美,笑容温柔,朝她张开了双臂,“阿凝,快过来!” 她也笑了,笑声银铃一般响在浓绿山水间,奔跑着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把她搂紧,冷梅的清香几乎让她沉溺,“阿凝……宝贝……”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慢慢地低头,眼见着就要落到她的唇上…… 阿凝忽然睁开眼,惊醒了。 小姑娘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发现滚烫滚烫的。天呐……她竟然会做这种梦! 离那日倦水湖畔之游已经好些日子了,但她至今没脸去林夕别院。昨日她又称病不去,结果祈王殿下病人送了几幅画给她,并附了一张纸条,上面的楷体字正经得不得了,道:“允许你再躲两回,再多可就没有了。” 若是这都不知道祈王殿下心里是个什么意思,她就白吃这么多年饭了。 想起那日他吃她手指的那一幕……又想起梦里那声似乎十分熟悉的“宝贝……” 阿凝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自己把自己嫌弃死了。她怎么会梦到这些的?! 其实,当初在纷雪楼,祈王殿下时常搂着她喊宝贝……只她自己不记得了。 睁开眼是一片漆黑。阿凝怕黑,连声朝外面唤道:“锦珠!锦珠!给我点灯!” 睡在外间的锦珠合了衣裳进门,“姑娘怎么大半夜的醒了?” 阿凝起身下榻,“我要沐浴。” 结果到了浴池,阿凝又嫌弃地把今年新制的梅花香露扔到一边,“换我先前的百花香露来。” 锦珠为难道:“百花香露,姑娘前儿不是吩咐锦环拿去赏给院里的丫头们了么?” 阿凝一滞,“哦,那……那就没有别的香露了么?” 锦珠在柜子里翻找一番,“这里还有陈年的桂花香露、年前大姑娘送来的玫瑰香露,还有……” 阿凝道:“算了,就撒些花瓣得了。” 锦珠只得放下各种精致小瓶子,又去罐子里取干花瓣。 阿凝忽然想起来,她如今用的花瓣也是梅花瓣,又道:“不用花瓣了,就这么泡一泡好了。” 锦珠简直跟不上主子的节奏了,见她大约心情烦乱,也不多说话,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姑娘,听说明玉山庄的绿波庭里的浴池子最是宁神静气,您过些日子不是要去明玉山庄么,到时候可以去泡泡。” 阿凝道:“那里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去的。” 沐浴之后,阿凝让锦环把昨日祈王府送来的画呈上来。 她摊开一看,全都是烟柳图。祈王殿下亲笔,这卖出去,可是好一笔大价钱。 阿凝撇撇嘴,忽然想到若是自己真把他的画拿去卖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阿凝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拿了笔在纸上描来描去,也不知画了什么。 而同一时间,祈王府的清筠林中,也灯火明亮。 只不过,这里的气氛一片冷厉肃然。 赵琰坐在上首,一个衣衫褴褛满身鞭痕的女人跪在他面前,帽子掉到一边,头上却是光秃秃的。 “原来祈王殿下早就知道贫尼的身份,那为何不早些把我杀了,给先皇后报仇?”那女人道,声音有气无力的。 赵琰嗤笑一声,道:“静安师太何必求死?师太一手好秘术,连本王都舍不得杀了你。” 那女人道:“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们家族的人早就因为这种秘术的存在死光了,活着的只有我。而我,是不可能为祈王殿下你卖命的。我只听姚淑妃一个人的。” 易容换颜,虽然成功率很低,被换脸的那个人也是九死一生,可这样奇妙的秘术,还是为天下间各种势力所争夺。 她的家族仿佛一块肥肉,在撕扯中一个个死去。她是父母偷偷藏在地窖里才保住的一条命,后来流浪在外,食不果腹,有幸遇到愿意收留她的姚宴樱,几年后,她跟着姚宴樱进了宫,姚宴樱容色一般,不受帝宠,宫里的日子凄凉无比,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才生出动用秘术的想法。 大约也是上天垂怜,她竟然成功了。 赵琰笑道:“果然是蠢,难怪一家子人都死得精光。” “你!”女人怒道。 赵琰站起身,走到她跟前,“你肯定不知道,当年你父母被人追杀的真相。” 他给陆青山使了个眼色,陆青山便把一纸陈年口供呈了上来,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有些骇人。 “这是当年你家被灭门后,从一个杀手嘴里供出来的。上面的文府,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静安一看这供状,目光凝住了。上面写着,她一家几十口人的灭门,凶手竟然是姚宴樱的父亲! 静安道:“这份供状,我也不知真假。殿下想以此说服我,实在太天真了。” “本文什么时候想要说服你了?”赵琰笑道,“不过是看你为杀父仇人卖命,傻得可以,忍不住在你死前告诉你一下。本王的确想见识一下你的秘术,不过只是兴趣罢了。”顿了顿,祈王殿下又疏淡地笑道:“你以为以本王的容貌,还用去换别人的脸吗?” 一旁的陆青山抽了抽眉角——说好的高岭之花呢? 静安静默不语。 赵琰道:“给你三日时间考虑,若是愿意留在本王手下,本王必不会亏待你。若是不愿意,本王也不强求。不就是死嘛,想必杀人无数的师太是一点也不怕的。对了,我在你的住所里搜到了石户草,你也可以亲自尝试一下,你用来对付别人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是个什么感觉。” 陆青山把人带走,赵琰看着地毯上的血迹,皱了皱眉,对陈匀道:“赶紧给我清干净了。” 说着,举步离开了清筠林。 纷雪楼里的摆设一如往昔,那幅九峰雪霁图还挂在书房正中。赵琰立在书房外,视线落在窗前的梅树枝上,忽而想起去年雪天里,小姑娘就在这里,玲珑娇俏,眉目如画。 哦,他想他的小姑娘了。 ☆、第42章 桃花艳 景元三十七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连续十几日的烈日炎炎,将整座上京城都炙烤得滚烫,不止宁府,连宫里的景元帝都忍不住了,下旨移驾西苑避暑,后宫嫔妃连带着朝廷重臣也要跟着一同去。 西苑是建在西山的行宫,和明玉山庄毗邻。帝王和宫妃住西苑,一应重臣及其家眷便住在明玉山庄。故此,今年的明玉山庄尤其热闹。 阿凝、秦晚馥仍然是跟着荣宓安置在灵溪院,偏院前的葡萄架比去年茂盛了许多,枝枝蔓蔓的嫩绿叶子,十分漂亮。荣宛今年也来了,住的是暖恬郡主所居的木槿园。 晋王府的暖恬郡主是上京城贵女圈中极有名望的,且深得皇后喜欢。这木槿园本是西山十景之一,她也是得了皇后的允许,才能住进去的,同时也邀请了几个同龄姑娘一起。 这邀请的姑娘要不就是跟暖恬郡主要好的,要不就是在京城里极出名的。秦晚馥属于前者,荣宛属于后者。 不过,秦晚馥拒绝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木槿园再漂亮,也及不上我家阿凝的万分之一。我还是更喜欢陪阿凝睡。” 暖恬郡主时常听秦晚馥夸奖阿凝,心里总觉得她言语间太夸张了。之前在锦花台,暖恬郡主与阿凝也算有一面之缘,只那时候阿凝还小。这回她便存了心思,定要把荣六姑娘请出来会一会。 当暖恬郡主第三次派人来灵溪院请阿凝和馥儿时,连荣宓都发话了,既然姑娘们都在木槿园相聚,她们也该去瞧瞧。 木槿园里木槿生得最好,别的花儿也是应有尽有。阿凝和馥儿进了木槿园后,首先看见的是几棵怒放的海棠。海棠树下置了一张大圆桌子,桌边围坐了好些年轻姑娘,雾鬓云鬟,锦绣华裳,钗环铃佩之声不绝于耳,花林间脂香扑鼻,笑语晏晏。 阿凝的出现,让一桌子姑娘都瞬间寂静了,当中坐着的赵暖恬手里刚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葡萄,愣是忘了往嘴里送。 秦晚馥笑着走上前去,“我说了吧,你们一见着阿凝,定要看迷眼的。可不是一个两个都傻了?” 在座女子共有八个,再加秦晚馥和阿凝二人,凑齐了十个。当中阿凝认得的只有荣宛和宁知琴。 阿凝刚坐下,荣宛就笑着和阿凝身边的一位姑娘换了位置,“妹妹你可来了,我可盼了你好久了。” 阿凝只愣了片刻,便无比自然地笑道:“是我来晚了!四姐姐,咱们就坐一起吧。” 阿凝后头的锦环看得瞠目结舌,这两位姑娘在府里多久没正经说过话了,这会子是演的哪一出啊。 赵暖恬让在座的都来自我介绍,阿凝发现,在座的姑娘除了王侯府邸之外,都是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府里的女儿,个个身份不凡。其中文相府里的女儿文清瑜和江中丞府的一对姊妹,江璃芷和江璃若尤其让阿凝多看了两眼。 作为文皇后的侄女儿,文清瑜也是素有才名,只可惜生了一张颇为素淡的脸,也难怪郑王赵琮不喜欢她,而喜欢荣宛了。 江氏姐妹在众女中容颜尤其出众,除了荣宛外,就属她们生得好。其中江璃芷俏鼻红唇,杏眼含波,艳丽妩媚;年纪稍小的江璃若肌肤胜雪,气息如兰,一双剪水瞳眸透着丝丝怯意,让人生怜。 只不过,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起,却明显貌合神离。不像阿凝和荣宛,虽然是装的,却也装得很像。 “宛儿,早知道你六妹妹生得这般,这上京第一美人根本就毫无悬念嘛。”赵暖恬盯着阿凝不放,“我原以为璃若的肤色是最好的,没想到还有更胜一筹的。” 那江璃若状似脸一红,低声道:“我哪儿能跟荣六姑娘相提并论,郡主可别说我了。” 阿凝有点不自在,怎么觉得她这一来,好像尽给别人心里添堵了。 馥儿接过话,对江璃若道:“阿凝皮肤好,但你也不差,你就别妄自菲薄了。” 江璃若低头不再说话。 暖恬郡主还在追问阿凝平时用的什么香膏擦脸,阿凝便如实答了。她用的香膏子自然也贵重,但在暖恬郡主这里,也算不得稀世珍品,暖恬郡主听后微有失望,“哎,你这大约是天生的吧!” 于是姑娘们便又说起各种护肤的香膏精油来,阿凝平时对此没有研究过,但听她们讲的各种稀奇方子,也觉得别有意趣。 无怪乎秦晚馥整日里跟赵暖恬在一起,阿凝发现这群姑娘当真会玩儿,她被拉进去一会儿也有些乐在其中。她们先是击鼓传花,后来又来了几回合诗文覆射,输了的人要在额头上贴张罩住大半张脸的纸条,坐在垂丝海棠下供大家观赏一炷香时间。 阿凝也被罚了一回,这会儿就坐在树下,将遮住视线的纸条吹着玩儿。 赵暖恬笑起来,“阿凝的脸真小,都被罩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家都凑过来看,阿凝脸色的纸一飞起来,便看见一张丽色无边的小脸,顾盼流转的目光朝大家一笑,接着又被纸条盖住了。 几个姑娘都被阿凝的神情逗笑了。 那边一手打着美人团扇的江璃芷道:“郡主,咱们总是用这个惩罚方法,也有些腻味了。不如咱们换个法子吧?” 赵暖恬道:“你有什么点子?” 江璃芷眸光一转,唇角勾起,道:“我听说,今日祈王、郑王、平王和宣王四位殿下都到了明玉山庄。这惩罚方法就是……输的那个,想办法找其中自己最心仪的一位殿下搭讪,说上两句话,就成了。” 话音刚落,文清瑜首先反对道:“这也太难了!先不说咱们姑娘家根本接近不了几位殿下,就是有办法接近……这搭讪什么的,也多少有失体统。” 江璃芷笑道:“文姐姐此言差矣。其一,这里都是平时老在一起的几个姐妹,除了荣六姑娘是新来的之外,咱们都是极熟悉的,没有哪个会传出去,相信荣六姑娘也不会传出去的。其二,这搭讪,要做得顺其自然,不漏痕迹才行,既然是不漏痕迹,外人也就瞧不出咱们是故意去说话的,又何来不成体统呢?其三,我早就听说了,几位殿下今日下午都要去西苑赴宴,从明玉山庄到西苑的必经之路是绿竹林,咱们只要守在绿竹林,便能见到他们了。” 众姑娘都了悟,虽然觉得此举大胆,可大家都是年轻女孩子,对象又是皇子殿下,心里多少都起了兴致。文清瑜听她说得有理,也不再出声。 阿凝倒是对这位江璃芷刮目相看,这姑娘的辩论能力实在很好。 又有一姑娘问道:“若是输得好几个人连续去搭讪同一位殿下,岂不是让他生疑?” 这回是暖恬郡主笑着答道:“这还不简单?那就几个人一同去就是了,大家都露了脸,只要有一个人能说上话就算过关。”她的目光亮亮的,显然也觉得江璃芷的提议很好。 顿了顿,她又道:“既然都没有异议了,那就用这个法子吧!” 阿凝对秦晚馥低声道:“你们以前有玩得这样出格过么?” 馥儿答道:“只玩过一次,给上京君子榜前四名投票的。”她又附耳过去道:“祈王殿下的票数高得离谱,估计这回,选祈王殿下的也会最多。” 阿凝简直无语了。 结果有八个人都输过至少一次……而且不出秦晚馥所料,五个人选的都是祈王,文清瑜和荣宛选了郑王,选了平王的是兵部尚书之女林蕴。 不知是哪个姑娘,低声笑道:“这是姚姑娘不在,若是姚姑娘在,怎么也不能让宣王占个零啊。” 馥儿反驳道:“你怎么知道姚姐姐会选宣王?之前可都是宣王纠缠姚姐姐不放的,姚姐姐又不喜欢他。” 这话就太过露骨了。大家都选择沉默。 赵暖恬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动身去绿竹林吧。” 几个姑娘分头行动,阿凝远远跟在几个人后面,眼睛朝四周瞟着,寻思着找个机会溜了才好。 “阿凝快些!”秦晚馥上来拉她,“我们这里除了郡主外,就属你和祈王最熟,我们可全靠你了!”赵暖恬今天没输过,所以不用参与。 阿凝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我不想去……我就跟在你们后头行么?” 秦晚馥好奇回道:“为什么呀?你是殿下的学生,说一两句话,不是应该很简单么?” 前面的江璃芷也走过来,“荣六姑娘怎么了?” “我……我都没见过祈王殿下,所以只能跟在几位姐姐后面了。”阿凝捏了下秦晚馥的手,朝江璃芷道。 知道她跟赵琰学画的人并不多,秦晚馥也一直替她保密着。 江璃芷笑道:“没关系啊,你尽管跟在后头就好了,到时候我来想办法。” 江璃芷原本还担心阿凝容貌太盛,会让自己成为陪衬的绿叶。听她这样说心里倒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更加诚挚灿烂了。 待到路边时,江璃芷取了头上一只珍珠攒花簪扔到路中央,拍拍手道:“好了!咱们先藏起来。” 几个人躲到路边巨石之后,就等着祈王殿下经过了。 等待时,秦晚馥忽然小声道:“你们说,为什么连郑王都快册妃了,祈王殿下还一直没消息啊?” 宁知琴一愣,轻笑道:“馥儿一直等着祈王殿下册妃么?” “才没有呢,”秦晚馥道,“祈王殿下是朵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之。若是近了,多半没好果子吃。” “为什么?”阿凝道。 “当然是因为他桃花太多,若是对祈王殿下真用了心,迟早要伤心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几个姑娘都不由的沉默了。原来看得最透的是秦晚馥啊!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 大家都屏息凝神,只有江璃芷,伸手整了整衣裙,准备“出场”了。 来人的确是赵琰。他身后跟的人不多,只有陈匀和陆青山二人。 他此刻一身蟒袍玉带的亲王服装,发束玉冠,俊美的容色分外冷肃威严。脚步刚要踏上那只真正攒花簪时,就听到身后有女子的声音。 “殿下慢些!”她走上前去,“我的簪子掉到地上了!” 赵琰停下步子,等着她把簪子拾起来,便又继续往前。莫说出声儿了,似乎眼神都没往江璃芷身上扫一下。 隐在巨石后的几个人都呆住了。这……这是没完成任务的意思吧? 江璃芷觉得太丢面子了,原想唤他,可张了张嘴,没出口。大约是这个人此时的背影太过孤冷,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江璃若忽然跑出来,“殿下等等!殿下等等!” 她提着裙子跑得极快,待到与赵琰仅半米远时她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往前扑了过去。 只见江璃若的身影差点就扑到祈王身上,大家都瞪大眼睛瞧着,他却忽然往左一偏,躲过了江璃若,也让江璃若噗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赵琰皱皱眉,只转身瞧了江璃若一眼。 陆青山将江璃若扶起来,“姑娘没事吧?” 江璃若却小脸惨白惨白的,一条腿僵硬着不能动弹,“脚上好疼啊!” “妹妹!妹妹!”江璃芷把江璃若扶着,担忧道:“腿不会断了吧?怎么办啊!” 阿凝和馥儿也都担忧起来,哪儿还管什么惩罚任务?都急忙走出来看江璃若。 早就发现那边躲了一群人,没想到是一群姑娘。赵琰一眼就看见最后走出的阿凝,眸光亮了亮。 “诸位放心,这位姑娘的腿应该无大碍。”陆青山道。他过去时常受伤,知道的最清楚不过。若是真摔疼了,该是腿在发抖的,而不是跟她这样,腿脚安稳得很,嘴上却叫唤得厉害。 江璃若看赵琰丝毫不看自己,心下一凉,也没心思装疼了,低声道:“摔这么一下子哪儿能就腿断了?只是刚才那一瞬间疼得很,我忍不住。让大家担心了。” “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秦晚馥道。 几个人这么忽然冒出来,便也装不了偶遇了。 赵琰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低醇疏淡,带着三分笑意,“几位姑娘这是?” 江璃若脸色通红,宁知琴、秦晚馥也觉得很没面子,江璃芷鼓足了勇气,将一个粉色丝线络子取出来,呈到赵琰面前,“殿下,这是璃芷亲手所编,请您收下。” 向心仪的人赠送粉色丝络,这是前朝盛行的风俗,因为此举过于大胆,本朝已经不兴了。 江璃芷含羞带怯立在男子跟前,本就娇丽的容颜此时艳若春风桃李,眸光隐隐含情,当真是让人心动。 赵琰看了眼她手上的丝络,编得十分小巧精致,正欲说话时,江璃若也拿出了自己的丝络呈上,面对男子如月清隽的目光,她只吐出了“殿下…”两个字,就羞得低头不言。 阿凝瞧着这一幕,心头一种异样的酸意在蔓延。 她的这位先生果然是桃花朵朵开。 ☆、第43章 芍药醉 祈王殿下脸上一直挂着温煦的笑容,秋水深澈的眸光淡淡看着这一双姊妹花,“两位姑娘心灵手巧,丝络编得很精致。” 江璃芷眼睛亮亮的,“谢殿下夸奖!” 赵琰顿了顿,又道:“这样精巧的东西,想必费了不少功夫吧?” “只要殿下能喜欢,璃芷费再多功夫都是心甘情愿的。” 江璃芷是江府嫡女,其父亲位列三品中丞,虽及不上王侯府邸的根基深厚,但地位也是很贵重的。她平时里也是鲜妍活泼中带着几分傲气的,没想到此时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能得江姑娘厚爱,是本王之幸,只是……”他顿了顿,“这丝络姑娘还是留给有缘人吧。” 他的声音是天生的低醇疏淡,听着有柔和音律之感。可这说出的话,却碎了一地芳心。 江璃芷眸中的光芒猝然暗了,有些不可置信,“殿下……为什么?” 男子笑了一下,“因为……我心中已有钟爱的人。” 这话,落在江氏姐妹的耳里,那是一记重锤,可落在阿凝耳里,忽然就想起那日倦水湖畔的事情来,脸颊上犯了红意。 下意识的,阿凝抬眼看他,可赵琰这会儿却仿佛根本不知道阿凝也在一样,只低头“温柔”地瞧着江璃芷去了。 阿凝觉得他此刻的目光实在太刺她的眼了。可事实上,祈王殿下对人的温文尔雅都是习惯使然,如今的目光也算不上温柔。 陆青山在一旁腹诽,若在平时,殿下定是一句话浇灭她们的幻想的,可这回却说了这么一堆子废话……他的余光看了眼阿凝,心道:殿下的幼稚病又犯了…… “绿竹林风景虽好,却时常有人路过,终究不方便。江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陆青山,你先送几位姑娘回木槿园。”赵琰朝陆青山使了个眼色,自己带着陈匀朝前走去。 俊逸卓然的身影很快掩映在浓绿篁竹之中。 这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朝阿凝看一眼,与阿凝擦身而过时,他也目不斜视,仿佛真的不认识她。走得这样干净利落,阿凝微微咬了咬唇,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生出委屈来。 江璃芷眼眶红红的,人都消失不见了还朝那个方向看着。江璃若手上的丝络已经收起来了,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位姑娘请!”留下来的陆青山很尽职尽责。 “这位大人,你知道祈王殿下说的是哪家姑娘么?是不是上京城的?”江璃芷问道。 陆青山简明扼要:“不清楚。” 江璃芷觉得自己也是傻了,他怎么可能背地里说主子的事情?转头看了眼跟着她的江璃若,心头更是火起。 若不是她也来凑热闹,指不定祈王殿下不会这样快拒绝她!这个庶出堂妹总是这样,粘着她上上下下,跟牛皮糖似的! 江璃芷瞪了江璃若一眼,“你以后别总跟着我!” 江璃若不明所以,“姐姐怎么了?” 她这种无辜表情,江璃芷更恨了,因为被拒的难堪也发泄出来,“你自己心里知道!”外人在场,她还是顾着自家面子,往前跨两步甩开了江璃若。 江璃若没吭声。其他几人并没有听见她们的话,但多少感到两姐妹有了点不愉快。秦晚馥又安慰了她几句。 几个人回到木槿园时,林蕴也回来了。她生得浓眉大眼,这会儿笑呵呵的,道:“我就说应该选平王殿下,你们还不信。我之前就听父亲说过,平王喜欢说笑,其实是最好亲近的。今儿我跟他说了咱们的玩法,他也觉得有趣儿。” 过了一会儿,文清瑜和荣宛也回来了,气场有些不对。文清瑜脸色有点差,一下都不搭理荣宛。荣宛神色如常。只说完成了任务,也不透露别的。 江璃芷一直情绪不佳,江璃若倒跟没人事儿似的,仿佛刚才送丝络被拒绝的不是她一样。这一番胡闹下来,原本高高兴兴的聚会,凭添了几分不和谐。 赵暖恬作为东道主,有些后悔用了江璃芷的点子。她想了想,特意命人去取了皇后娘娘赐给她的千果酿来,宴请几位姑娘,希望借此让大家和好如初。 晚宴摆在了木槿园中。花枝摇摆,粉瓣轻扬。十张小桌案围成一圈,中间的空地上摆放排列着几层花盆,种的都是姚黄魏紫等名贵牡丹。 每个桌案旁边都有一柳青色衣裙的侍女,随时给人斟酒布菜。 缠枝莲花白玉杯,配这甜香扑鼻的琼浆玉液,的确精美宜人。阿凝喝酒喝得不多,但果酒还是能用一些。 阿凝和荣宛不一样,她出席宴会聚会的次数少得可怜,这回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女孩儿家吃酒也兴这么劝来劝去的。赵暖恬特意让文清瑜和荣宛坐在一起,敬了酒道:“两位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许这样冷眼相对的。两位姐姐若是给我这个面子,就把杯子里的酒干了,以后大家忘掉不愉快,如何?” 大家都是高门府邸出来的,气量都有,就是没有也得装出来。文清瑜和荣宛相互敬了酒,都是一饮而尽。 席间,秦晚馥跑到阿凝身边,一脸的贼兮兮的笑意。阿凝道:“又听到什么八卦了?”秦晚馥呵呵一笑,低声道:“你知道宛姐姐和文姑娘发生了什么么?”阿凝摇摇头。 秦晚馥又压低了声音,“今日荣宛去和郑王说话,问起了郑王到底要选哪个做正妃,郑王说自然是选漂亮的。当时,文姑娘就站在暗处。”顿了顿,又道:“你应该知道吧,最近宫里有消息说,皇后娘娘想把文姑娘也聘给郑王。文姑娘是宰相之女,又是皇后的侄女儿,地位比宛姐姐可高多了。” 阿凝诧异,“这些,你如何知道的?”这样丢面子的事情,文清瑜定然不会说出来的。 秦晚馥道:“郡主派了婢女跟她们一起去的。被我好不容易撬开了嘴。” 阿凝点点头。郑王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了,这时候荣宛心里大约是最着急的吧?都说她已经是内定的郑王妃,但文清瑜的背景,实在太重了。 阿凝喝了几杯果酒,有些醉意,便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默默坐在角落里挑点心吃。赵暖恬却不放过她,亲自斟了杯酒到她跟前,“阿凝,今日是你我第一回相识,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阿凝愣了下,心道这也能成为敬酒的理由? 盛情之下,阿凝只得喝了一杯。 连暖恬郡主都来敬酒了,别人自然都不甘示弱。阿凝一个头两个大,勉强喝下两杯,待江璃若也端着酒杯朝这边走过来时,阿凝就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推辞,不然这样下去定要醉瘫。 秦晚馥知道她的心理,低声快速与她道:“还是喝下最后一杯吧。等下到了林蕴来敬,你再推辞。” 阿凝不明就里,不过秦晚馥和她们处的多,听她的总是没错的。便起身和江璃若喝了一杯。江璃若有些腼腆地朝阿凝笑了笑,转身走了。 林蕴过来时,秦晚馥就帮忙推辞道:“林姐姐可饶了我家阿凝吧!她酒量浅。再喝可就站不住了,晚些时候我们还要回灵溪院呢。” 林蕴掩嘴笑道:“你就瞧着我最好说话吧,偏到我手上来推辞。”她见阿凝的确晕乎乎的样子,便收回了酒,“罢了,馥儿可要好好照顾阿凝。我的酒就下回再补上吧。” 如今大家都混熟了,郡主、林蕴都直接称呼阿凝了。 阿凝其实还很清醒,只是装得像。这会儿重新坐下来,她低声问道:“为何不能推辞江璃若的酒?” 秦晚馥道:“江璃若是江府二房的庶女,每次跟我们在一起,心思都敏感得很,若是你拒绝了她,她难免在心里觉得你看不起她。但是林姐姐不一样,她比我还开朗的人,这点小事,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叹息道:“你别瞧江家姐妹二人都生得好,两个人在府里的待遇却天壤之别。璃若的母亲是个盲人,她的嫡母厉害着呢,她又生得好,在府里的日子能好过就怪了。”不止如此,她还在江璃若身上看见过不少伤痕,那都是嫡母给打的。不过,这事儿太过*,秦晚馥就没和阿凝说。 阿凝看着秦晚馥,都有些痴了,从没想过,这丫头的心思能这样周全老道的,当真是长大了。秦晚馥这回鲜少地没有注意到外人对她赞扬的目光。她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江璃若,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凝倒是想起府里的荣宜来。荣宜的处境与之相似,不过如今的荣宜,是更甘愿待在安静的地方,不与人争锋的。 阿凝自己不爱喝酒,却不能阻止别人喝。晚宴结束时,好几个姑娘都醉醺醺的,包括秦晚馥自己。大家都被各自的丫头搀扶回去了。阿凝却觉得很清醒,眼瞧着暮色四合、木槿园中霞光万丈,把重重粉色花木都染上一层金黄,周边偶有蝉鸣蛙鸣之声,别有一番情趣。她便领着锦环锦青一起四处散散。锦珠先回去回报荣宓,免得大姐姐担心。 与此同时,西苑之中也有一场宴席。却比此时安静拘谨许多。吃到最后,帝后带着嫔妃当先离席,就剩下几位皇子。 赵琰照常是独身坐在一处,容色淡淡的,瞧着很温和,却又透着几分疏离,与几位兄弟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哎,咱们哥儿几个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如换个地方热闹热闹吧?”赵玠首先提议道。 “七弟,父皇才刚走呢。”赵琮皱眉道。他还在想今日遇到荣宛和文清瑜的事情。荣宛出现时,他并不知道文清瑜就在附近,所以才毫不犹豫说了让荣宛开心的话。看到文清瑜也在时,他这才知道,荣宛是特意在文清瑜面前示威的。 荣宛的心机,他知道得很清楚。他也是看上了这样的心机,才愿意娶她。他身边,需要一个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帮衬,荣宛无疑是最佳人选。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因此去得罪舅舅的女儿。 “五哥你想哪儿去了?就是找个景致好的地方坐坐而已,父皇知道又如何?”他望了眼木槿园的方向,“听说,暖恬郡主把姑娘们都请去木槿园了。” 赵琮想着心事,没作声,赵玹笑道:“哎呦,七弟是想念人家姚姑娘了吧?”前些日子,赵玠对上京第一美人的不懈追求已经在上京城传遍了。 赵玠不屑地瞧他一眼:“谁想那个女人了?我想的是……”他顿了一下,忽而笑道:“我告诉你做什么?你们不去逛,我自己去。”说着,他领着小内侍当先走了。 一路行到木槿园,驻守的侍卫却死活不让他进入,甚至拿出皇后的懿旨来,赵玠只好悻悻而归。 他心中勾勒起那日倦水湖畔中白衣少女的模样,只觉得不须见到,只要一想到她,身子就得酥一大半。 “你说,她若是穿别的颜色的衣裳,会是什么模样?” 身后的高延已经习惯了他这些日子时不时的自言自语,只顺着他的意思答到:“荣姑娘生得好,想必穿什么都好看。” 赵玠神飞天外,仿佛看到阿凝就站在他面前,体态婀娜,衣衫半解,朝他微微笑着。 “啪”的一声。他将扇子打在自己的手心上,咬牙切齿道:“本殿下现在就要得到她!你,晚些时候送信到木槿园,就说……本殿下有事和暖恬郡主相商。”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想去木槿园的又何止赵玠?祈王殿下也想去得紧,只是没人看出来罢了。 自暮春倦水湖畔一游,这丫头每回逢四都装病,日日躲在府里,也不知在躲什么。 不过是亲了她一下手而已,比其他真正想要的少了太多太多,没想到她就吓得这样。 他觉得必须撬开她的乌龟壳,让她好好面对自己的心意。那日他能从她的眼中看出来,她对他并非全无感情。 至于今日在绿竹林,他暗地里看了她好几眼,也没看出她到底有没有吃点小醋,试探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幼稚。 有锦青这个内应在,赵琰很顺利地进了木槿园。一路分花拂柳,灵巧地避开巡逻侍卫,很快就看见锦环和锦青二人,正坐在一处石墩上,甩着帕子扇风。 赵琰理了理衣衫,一身清贵高华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一丝也看不出是潜入的。 “你们姑娘呢?”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疏淡。 两人都站了起来,锦环指了指后头,“姑娘在里面看花呢。” 男子点点头,“我有点事情跟她说。你们继续在此守着吧。” 诚然,赵琰骨子里就是个君子做派,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还只亲个小手而已,还是当着面儿亲的。今次来,也只因太久没见她,想见她一面罢了,顺便说说话,别的,他还真没多想。 他没想到,她会以这样迷人心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他紧绷的心弦就这么啪的一下断了。 赤霞红绡,艳锦彤云,一大片火红的芍药花丛中,柔婉的少女侧卧在中间,身上覆了片片的嫣红花瓣。这样的姿势,诱人的凹凸线条分毫毕现,中间塌下去的纤细腰肢,当真能让人魂儿都没了。 仿佛一场一震即飞的美梦,赵琰甚至不敢上前去破坏。他站在那儿,瞧了许久,不料这丫头自己嘤咛一声,侧卧的身子微微放平了,露出一张红润娇嫩的容颜。 只见粉唇滴樱、酡颜渥丹,嫣红的小嘴儿微微张着,呼出醉人的香甜。 他看了她许久,心头按捺不住,几乎是颤抖地,俯身下去,轻轻地,含住了那两瓣嫣唇,一双眼黑得透彻,幽深无比。 花瓣儿般的柔嫩软滑,这样香甜可口,让人想一口咬下去,可他却只能压抑自己,温软春风般,轻轻含住而已。 鼻尖有她身上独有的甜香,还有丝丝千果酿的味道。想必是喝了酒,这会儿后劲儿上来了。 少女毫无所觉,兀自睡得香甜,口中呼吸不畅,小嘴儿下意识地张开了些,一不小心让男子的唇触到了她的丁香小舌。 他无法自已地吻了进去,含住她的小舌尖,吸取着她的甜美津/液。 早在去年给她解毒时,他就无数次想这么做了。这会子踏出这一步,他竟有种解脱之感。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他含着她的唇舌极尽缠绵极尽温柔。 ☆、第44章 醉中吻 暮光流彩,红嫣绿翠。 有一种感觉叫沉迷,有一种心念叫痴恋。 口中的甘甜能让他疯狂。他想把她一口一口吃进自己的肚子里,让她哪儿也不能去,彻底地属于他。可他不能。她还睡着,他不能把她惊醒,所以只能这么,温柔地吸吮着她的小嘴,舌尖轻巧地细密地滑过她口中的每一处。 尽管力道温柔,但呼吸不畅的少女终于皱了皱眉,似乎要醒了。 赵琰放开她的唇,双臂仍然牢牢揽着她的身子,呼吸粗重,嘶哑的声音低声唤着:“阿凝!阿凝!” 小姑娘睁开了迷蒙水意的双眼,也不知是梦是醒,迷迷糊糊唤了一声,“殿下?” 他忍不住又亲了她一口,阿凝身子软乎乎的就往他身上靠,嘴上娇娇弱弱道:“殿下……殿下……殿下……” 她唤一声,他就亲一口,亲着亲着又忍不住伸入她的小嘴里深吻。 眼瞧着她又要晕过去了,赵琰才肯稍稍放开她,细瞧她神情,才知她并未清醒。他紧紧抱着她,一手握住她的后脑,一寸一寸吻着她的脸颊。小姑娘软软得承着,完全不知道反抗,甚至还咯咯笑了,“殿下……殿下不许……不许欺负阿凝……” 酡红的小脸比映日红莲还要娇艳,双眸含嗔带水,上面一层轻薄水雾,这种类似于求欢的神情简直让赵琰着了迷,心道幸好是在外面,不然他真会把持不住剥了她的衣裳要了她……什么君子风度、什么礼义道德,都滚到一边去了。 “阿凝,宝贝,”他双眸盯着她,“喜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嗯?” 小姑娘还是傻乐着,一双手抓住他月白色的衣襟,口齿模糊道:“殿下……我……我怎么又……又梦见你了……” 镇定如赵琰,也呆了一阵,随即狂喜道:“阿凝梦到过我?嗯?你……你梦见过我什么了,嗯?”他捞起她,想问个清楚。可阿凝如今就是个傻妞,吃吃笑着,又趴在他怀里。 “宝贝,你告诉你,梦见我什么了?”好不容易听到这么一句天籁之音,他当然不会放过,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 阿凝盯着他瞧半天,闷闷道:“梦到你亲我了。” 男子笑了一声,低头落在她的唇上,含了好一会儿,才抬眼,双眸熠熠道:“这样?” 傻阿凝懵懂地伸出小舌,舔了舔已经红肿的唇。一截小粉舌还来不及缩回去,就立刻被他含了去。 仿佛永远没有餍足的时候。 她的滋味比预想中还要美好千倍,让他放不开。就像,当初他决定看上她时,也没料到,自己如今会如此迷恋、如此醉心于她的每一个笑靥和每一次展眉。 夕暮虽美,却很短暂。 当霞光渐渐散去时,他把已经睡过去的小姑娘搂在怀里,侧身靠在石榻上,双眸亦轻轻闭合着。墨发散乱纠缠,周边万籁俱寂。 阿凝的身子被他锁得紧紧,睡了一会儿便开始推他,“热……好热……” 赵琰却不放开她,哄她道,“好,好,我给你脱衣服,脱了就不热了。” 阿凝信以为真,便不推他了。哪知道男子不过是嘴上哄哄她,不仅不给她凉,还抱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闹腾,在他怀里翻来覆去的不消停。 赵琰被她闹得没办法,他又哪里真敢给她脱衣服?只好把她独个儿放在石榻上,还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她垫着。 阿凝终于睡踏实了。赵琰握着她的手坐在一旁,时不时亲一下。半晌,又低头摸摸她滚烫的脸,“小坏蛋,给我抱抱都不肯。” 不知过了多久,赵琰明知锦珠会派人来寻阿凝,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直到他远远瞧见芍药圃子外面有动静时,他才起身。 结果某个熟睡中的丫头拉住他的手不放,嘴里轻轻嘟囔着,不知说了什么。 赵琰觉得好笑,忍不住凑上去细听,模模糊糊听到“丝络”两个字。 “我编的……编的……才好看呢……” 赵琰拼凑着她的语句,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和柔软。 这个小丫头,真是太能抓住他的心了。 “小坏蛋,你可真能耐,”他低低道,“哄得我对你巴心巴肺的。” 外面的动静似乎越来越大了。他低头又亲了一口她的红唇,才放开她的手,起身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芍药圃子为几重木槿所围绕。园子外面,锦青正和一个人打斗得激烈。那人衣袍华贵,容色俊朗,正是宣王赵玠。 赵琰的出现,让二人停止了动作。赵玠诧异道:“四哥怎么在这儿?” 赵琰笑道:“我还没问,七弟又是为何在这儿的?” 一旁的锦环控诉道:“殿下!宣王殿下方才硬要闯进去找六姑娘!若不是殿下您和锦青在,他指不定要对我们姑娘做什么呢!” 锦环不知道,她不许宣王做的“什么”,人家祈王殿下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怪只怪,祈王殿,一副皮囊本就很有欺骗性,现在的神情实在正经得不行,锦环只道他是进去和阿凝说两句话而已,哪儿知道阿凝已经睡着了。 赵琰看着赵玠的目光添了几分冷,一改往日的疏淡平和,沉声道:“七弟平时行事放肆也就罢了,如今却变本加厉,什么人的主意都敢打,未免太过了。” 赵玠一愣,玩味儿地勾起唇角,“四哥教训的是。不过小弟就是这个性子,改不过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赵琰丝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轻视,视线若有似无落在他身后的花木上,淡淡道:“南安侯府也就罢了,他们仰着你的鼻息而活,不会说什么。可东临侯府的姑娘,也是你能随便动的?就算东临侯拿你没办法,你当荣贵妃和安惠郡主是死的?再者……”他顿了顿,声音肃然冷凝,“这丫头是我的学生,有我在,你就别想乱来。” 赵玠也不是真傻,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正理。 绝世的容色,让他忘了理智,才如此冲动行事,使了计谋进了木槿园,只想立刻能见到那个小美人,至于见到后做什么,他并没有细想……左不过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如果真的做出什么……的确不好收场。 赵玠脑子清楚了些,可那份心痒愈发难耐。他朝园里面瞧瞧,花木掩映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四哥又是为何在这儿的?”赵玠问道。 赵琰神色未变,“这边的芍药生得好,我让她在里面多加细察。不过如今天色已晚,我们已经准备回去了。” 顿了顿,又道:“七弟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可别怪我把此事捅到父皇那里。” 赵玠见他转身回去,一双腿也往里面跨,锦青又抽出剑来挡在他面前。 高延劝道:“殿下,今日四殿下在,殿下您就换个日子再来看荣六姑娘吧。” 赵玠拿锦青没办法,又想到暖恬郡主指不定快要来找他了,只得恨恨地转身走了。 锦青朝锦环道:“这么晚了姑娘定然累了,何不去灵溪院请轿子来抬着姑娘走?” 锦环觉得她说得对,便带着几个人先走了。 她倒也放心,如今留下的,都是祈王殿下的人。 赵琰就是这么抱着阿凝走出芍药圃子的,跟抱着小孩子的姿态一样,她双臂搂在他的脖子上,小脑袋趴在他的肩头,清香甜软的呼吸就在他旁边,他只要低头,便能看见她纤长浓密的眼睫,就能亲到她的小脸。 他的整个轮廓都变得柔和,步子迈得很慢。陆青山在前面探路,若是前方有巡逻侍卫,便换一条路走。 忽然,陆青山眼前一花,一个人的身影从暗处窜出来。 “原来四哥才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赵玠的声音含着笑意,也带着冷意。 赵琰一顿,放开她百尝不腻的唇,抬起头来。 “四哥美人在怀,就不肯给小弟也享受一下么?”赵玠轻佻地笑着。话音刚落,赵琰就忽然一手拔了陆青山的剑,寒光泠泠,朝他猛地刺过去。 赵玠险险避过,颊边擦过了几点血丝。 他眸中震惊,“四哥身手好厉害。” 赵琰把怀里的阿凝交给锦青,陆青山把剑捡回,呈给赵琰时有些迟疑。 如今殿下的状况并不适宜动手。 赵琰却不忌讳,二话不说,和赵玠打了起来。 木槿花瓣纷飞乱舞,两个人斗得很激烈。陆青山见赵琰并未用尽全力,心下稍稍安了心。 即便未用全力,赵玠也很快就被赵琰压在了剑下。 赵玠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看着夜色中傲然挺立的雪色身影,笑道:“没看出来,四哥藏得可真深啊。世上有谁会想到,原来四哥最擅长的,不是弄笔,而是弄剑。” 赵琰挑断了他发间的玉冠,把剑扔回给陆青山,“既然知道,就不要再碰我的逆鳞。” 赵玠起身,眸间划过愤恨和阴狠,“四哥藏了这么久,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暴露出来……就不怕我把你的真面目告诉别人么?” “真面目?”赵琰笑道,“你以为会有人信么?” 赵玠一愣。对,不会有人相信。因为赵琰在世间人的心目中太完美,而他,却是个名声不好的。试问有谁会信他?不仅世人不会信,只怕连最疼他的父皇也不会信。 赵玠又道:“即便别人不信,但我是亲眼目睹。只要有我在,四哥以后行事,只怕很难顺利。” 赵琰嗤笑一声,道:“你尽管来,我等着。” 他又从锦青手上把阿凝抱起来,低头亲了她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滚烫的。 不知是因喝了酒才这样,还是发烧了。 小丫头在他脖子边上蹭了蹭,赵琰拍了拍她的背,“乖乖,该回去了。” 赵玠看着赵琰抱着阿凝离去的身影,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高延扶着他起身,他一把推开他,“给爷滚开!” 他死死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荣宸……你迟早会是我的! 赵琰往前走了一会儿,就把阿凝再次交给了锦青。 他倒是想抱她一晚上,可锦环很快就会带着荣府的人来了。如今局势未定,还是只能忍耐。 赵琰叹口气,临走前,伸手轻揉了下她的脸,“阿凝,每天都要记得梦到我。” 木槿园里,暖恬郡主在待客花厅中等待赵玠,等了好久也没见人。她心下生疑,派人去问,才知道赵玠朝芍药圃的方向去了。 “如今木槿园住了好些姑娘,哪儿能这么随意来去的?你们快些去把宣王殿下找回来。”她吩咐着,脑中一闪,忽然想起来阿凝就在芍药圃。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带着人往芍药圃的方向走,正巧撞见一身狼狈的赵玠从那边过来。 赵暖恬吃了一惊:“六殿下这是……” 赵玠朝她笑了笑,“郡主不好意思了。” 看他神情,赵暖恬立刻明白了,怒道:“原来你今日约我叙话,就是想进这园子?白白让我等了你许久,你却来做这样偷香窃玉的事情!” 赵暖恬从小就经常进宫,与几位皇子都很熟稔。说话自然也亲近一些。不过这回是真觉得他行事过分了。 她邀姑娘们在木槿园聚会,都是请示过皇后的,为表支持,皇后还特地派了侍卫来守着园子,毕竟都是姑娘家的,安全上须得十分用心。 她没想到,这样铁桶般的守卫也守不住有心之人。 幸好他未曾得逞,不然她以后也没脸见阿凝了。 暖恬郡主道:“殿下这样费心思,怎么还没能讨得阿凝的欢心呢?倒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赵玠笑道:“她身边的丫头太厉害了,我打不过。” 赵暖恬看他歪到一边的发冠,觉得很滑稽,又笑道:“就应该让你收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大胆!” ☆、第45章 夜私语 阿凝走在一条繁花似锦的小路上,前面一棵巨大的花树,开满了叫不出名字的粉色小花儿,落英片片,暗香轻扬。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笑容温煦,月色的广袖流水般倾泄,他朝她伸出手,“阿凝!” 和上回一样,阿凝无法自控地朝他跑过去。快到他跟前时,脚下忽然冒出来一个黑洞,她来不及收住脚步,一头就栽了下去! 她豁然睁开眼,才发现,又是一个梦。 坐在塌边的荣宓神色有些严肃,“酒醒了?” 阿凝一个激灵,爬起身,“姐姐?” “看来是清醒了。”她接过锦珠手里的天青瓷莲花小碗,准备喂给她喝。阿凝赶紧把小碗接到自己手里,“我自己来就好。姐姐歇着吧!” 荣宓见她目光水汪汪的,心下软了软,缓了缓神色道:“知道错了?” “大姐姐……”她拖着尾音开始撒娇。 “馥儿都晓得早些回来,你倒好,玩到天黑才看见人。回来时还一身的酒气。” 阿凝有些惭愧。如今姐姐自己身子重,还要来操心她。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她就算是酒量浅,也不至于那么几杯子果酒就能把她放倒了。莫非皇后赏下的果酒就尤其不同些? 她记得她好像还去了芍药圃呢。后来呢?不知道了。 “好了,把这醒酒汤喝了,不然等下该头疼了。” 阿凝讨好地点点头,乖乖一口喝干净。 荣宓看着她喝完了醒酒汤,又嘱咐她今日不要再出门了,好好在院子里歇息,便起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秦晚馥过来瞧阿凝。她一身水绿色对襟襦裙常服,一头墨发散在身后,像是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梳头换装的形容。素面上有几分苍白,神色也不大好。她压低声音道:“阿凝,你知不知道昨夜山庄里出了事儿了。所以今日嫂嫂才不许我们出门的。” “怎么了?”阿凝诧异道。 秦晚馥犹豫了片刻,心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阿凝也迟早会知道,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璃若被人……”她哽了一会儿,才想到一个比较好出口的词儿,“被人欺负了。” 整个明玉山庄都传遍了,昨夜江璃若去芳华台看星星,结果遇到穆国公府的二公子高明远。这高明远一眼看上了江姑娘,一个把持不住就把人轻薄了,当时正有人路过芳华台,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江璃若哪里受得了这些?当场哭着往河里跳,高明远倒也有些担当,他把她紧紧拉住,并且答应她,一定会娶她。 阿凝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京里是有这么一个穆国公,还是正德帝年轻时封下的。老国公与正德帝交情不浅,可如今景元帝都在位三十多年了,穆国公府在景元这一朝从没有过什么出彩的地方,也难怪会为世人所遗忘。 不管如何,好歹是个世袭的国公府,那高明远虽不是承爵的长子,可也是穆国公的亲生儿子,在府里地位大约也不会低了。 阿凝细思一下,觉得若是高明远是真心娶她,高家的人也不会因芳华台之事而看轻她时,江璃若也算不得太亏。 但是秦晚馥却道,这高明远的品行太差,有了一回,就会有第二回,以后取了江璃若,也很有可能看上别的女子,不会长久地爱着江璃若一个。 阿凝瞪大眼睛,诧异于她为何会有这种想法,“怎么可能让人家高公子这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这世间男子,哪有只守着一个女子过日子的? 唔……她那个世子姐夫是特例。是因为她大姐姐太完美了。而这种事情,是不太可能会发生在普通人身上的。这个普通人,在她看来,也包括了自己。 所以,阿凝更看重的是地位,而不是所谓“男子长久的喜欢”。 秦晚馥瞧她一眼,“你难道希望自己的夫君纳妾、或者在外面养外室?自然是像书哥哥那样专一的最好。” 阿凝想了想,摇头道:“我现在也没有夫君,想象不出来是个什么感觉。”不过,她知道,父亲纳妾时,母亲每回都要伤心一阵。可伤心归伤心,该过的日子还得过,作为正妻主母,把那些个小妾们拿捏规矩也就是了。 秦晚馥噗嗤一声笑了,“那你早些嫁个夫君试试呗!” 阿凝伸手捏了她一下,“馥儿又开我玩笑。” 两个人一起用过午膳后,秦晚馥的贴身丫鬟凌霜进来回话,说是穆国公府的人都放出消息来了,一定会风风光光聘江姑娘过门的。 这是肯定的。若不如此,穆国公府在京里还有什么脸面?江璃若进门就是正妻,同时也逃脱了府里嫡母的迫害。阿凝愈发觉得她这是因祸得福了。 秦晚馥还是忍不住去木槿园瞧了江璃若,到天擦黑时才回了灵溪院。 没想到这一回来,脸色更难看了,就连阿凝连说了两个冷笑话逗她,她都没笑。 这日傍晚,阿凝让人搬了美人榻在门口的葡萄架下纳凉。周身微风习习,头顶绿荫重重,散下几缕柔和的月光,和此起彼伏的蛙声交相呼应,愈显空灵寂静。 秦晚馥见此,便也出来纳凉。 “哎,听说七夕夜里坐在葡萄架下,能听见牛郎和织女说的悄悄话。只可惜今日不是七夕。”秦晚馥摇了把花鸟小团扇,靠在一张如意纹紫檀木镶大理石美人榻上,身上只着了一件牡丹水玉色薄衫,刚熏干的头发散在身后,脸蛋儿清汤寡水,愈显干净娇嫩。 阿凝坐在她对面的五福捧寿纹梨花木美人榻上,手里的美人团扇顿了顿,笑道:“既然是悄悄话,我们听来做什么?” 秦晚馥没作声,过了一会儿,道:“我今日下午去找璃若了。你知道她跟我说的什么吗?她说,她是故意如此的。” 阿凝一愣。 秦晚馥愈发低落,“我还在这儿为她抱不平呢,结果人却是故意设计的。你说我是不是很蠢很傻?” “馥儿何必如此?”阿凝劝道,“她既然愿意把这样隐秘的事情告诉你,把她的心机也告诉你,足以见得她是把你当好友了的。你为她着想,也没有什么错。” “还有姚姐姐也是,我对她那样好,她最近却忽然不理会我了。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原想这回来明玉山庄可以看见她,但她却没来。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阿凝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只知道,这段日子她连林夕别院都没去的。想必是府里有事,跟你是没什么关系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秦晚馥听她此言,心里也好过了一些。 “不过,依我说,馥儿以后对她们也不必太亲密了,她们对你既然留了余地,你太过热情,反而不好。” 秦晚馥点点头,“还是你看得明白。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能和大家一直快快乐乐地处下去。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望着头顶绿油油的葡萄架子,默默道:“阿凝,我可能很快就要回江南去了。原本我是想趁此机会跟大家好好告别的,可姚姐姐没来,璃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是没法儿好好聚了。” 她伸手把一旁架子上的细嫩小藤子轻轻拉到手上把玩着,“自我母亲过世,我父亲就一直有辞官归隐的想法,前儿他跟我说,我也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他希望能结一门江南的亲事,以后我们父女二人都定居江南。” 秦晚馥的父亲秦海晏是江南路浔州人,他的父母兄长都在江南老家。 说起来,秦家和阿凝的外祖姜家,都是江南大户,也是有些交往的。只是这种百年书香世家,难免都有些清傲,彼此间交往不甚密切。 听她此言,阿凝有点懵了,“怎么这样突然?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 秦晚馥道:“提不提都是一样的。别的倒没什么,我只是舍不得你们。要知道,我这一去,只怕这辈子都回不了上京城了。” 阿凝心头一跳,脱口道:“别胡说!以后你若想来,还会有人绑着你的腿不成?” 她虽然嘴上这么劝她,但是心里也知道,这姑娘家一旦嫁了人,什么都是听凭夫君安排,哪里有现在做姑娘的自由自在?不仅是秦晚馥如此,连她自己,也是如此。 虽说她们荣府的根儿都在京城,但她的两个堂姐,荣宛的亲姐姐,荣宁和荣寐,都嫁去了外地。她记得那两位姐姐出嫁时,詹氏哭得可伤心了。 当然,阿凝有大姐姐在,日后肯定是会留在京城的。 秦晚馥却不同,她只有父女二人相依,难免寂寥,靖北王府纵然对她再好,她仍是秦家的女儿,回去江南与家族相伴,的确是有道理的。 阿凝觉得有点郁闷,也拽了根小藤子在手上,捏来捏去。 秦晚馥又笑道:“还是要先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若是江南没有合适的人选,指不定我还是会留在京城的。” 阿凝点点头,起身走过去,和她挤在一张榻上。 “哎呀喂!你也不嫌热!”秦晚馥连连摇扇子。 阿凝笑了一声,“你以前不总说我冰肌玉骨么?竟然还嫌我热?” 秦晚馥道:“那你以为你真是冰块儿啊!”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秦晚馥忽然低声对阿凝道:“哎,你还记得去年春天,老王妃过生时,咱们和墨哥哥在假山里偷看到的事情么?” 阿凝摇摇头,“我不记得。” 秦晚馥见她一双眼闪亮亮的,知道她是真不记得,“你果真是个书呆子!这都能忘。” 阿凝不满道:“现在连六殿下都不唤我书呆子了。” “哎哎,我就是想问你,你说亲吻是个什么感觉啊?” 阿凝摇摇头,“我哪儿知道!”可此刻若是大白天,秦晚馥就能看到阿凝脸上的红晕。 她知道。在梦里知道的。昨夜的梦光怪陆离的,她后来才想起来,好像还梦到许多别的场景,比如她那位先生,画画的时候忽然抱着她亲什么的…… 不过这样丢人的事情,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秦晚馥当然不指望她说知道,又续道:“我若是能找到和书哥哥对嫂嫂那样对我好的夫君,也就无憾了。别说让我去江南,就是让我定居在漠北苦寒之地,我也二话不说。” 阿凝摇摇头,“你的想法也太不务实了。什么情啊爱的,不过都是骗人的,最重要的还是要拿捏得住对方的家世和背景。” 秦晚馥撅起了嘴,“你果真是书呆子!一点情趣都没有。” 阿凝不服,“我哪儿没情趣了?”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好吗?怎么会没有情趣? 秦晚馥知道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不愿意解释了,只道:“好啦好啦,阿凝最有情趣了。” 葡萄藤架上,挂了一轮弯月。夜色越来越深,月色却愈发好了。 阿凝瞧着月亮发呆,身边的秦晚馥安静了许久,正当阿凝以为她要睡过去时,她忽然轻声道:“阿凝,你会记得我吧?” 阿凝点点头,一手拉着她的手,“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记得的。” 秦晚馥笑了,“永远永远都会记得么?” “当然。你知道我记性很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以后你若进宫做了娘娘,可要记得提携我一把。” “什么进宫做娘娘?”阿凝瞪大了眼睛。 “你生得这么好,肯定要进宫做娘娘的。”秦晚馥笑道。 阿凝想起被火烧死的前皇后,“做娘娘……太有风险了。我还是喜欢安稳一点儿的。能给一方天地我看书画画就可以了。” 秦晚馥点点头,“我也希望能安稳一点。”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灵溪院中花藤满架,芬香袅袅。 是夜,月色清浅,星光寂寥,华年初绽,时光美好。 ☆、第46章 绿波池 江璃若一事,让明玉山庄的一群小姑娘们都开始谨慎起来,也没那个心思一块儿聚了。阿凝就窝在灵溪院里画画,时而和秦晚馥一起坐在紫藤花架下读书,如此安静了几日,很快又从西苑传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七月十五日中元节,月色正好,西苑群臣夜宴,文皇后让暖恬郡主、荣宛、江璃芷等几位京中有名气的贵女也带到西苑来玩儿,和后妃公主们共宴。景元帝当场指了文相嫡女文清瑜为郑王正妃,吏部尚书荣成辉嫡女荣宛和礼部郎中李灏致的庶长女李云娴同为郑王侧妃。 这李灏致去年刚从外任调回,如今官职虽不高,却颇受景元帝倚重。其庶女贵为郑王侧妃,无疑表明了皇上对他的宠信。 荣宛跪在那里领旨谢恩时,整个人都是木的,心头仿佛被一盆雪水浇下来,凉得很。 景元帝倒像是赐婚赐上了瘾,给郑王赐完了婚之后,又想起郑王前面还有祈王未曾大婚来着,便又给祈王也指了两位侧妃,分别是江中丞的嫡女江璃芷和虞国公府的三姑娘陶新月。 至于祈王正妃……景元帝大约也不好意思就这么随便给人拉划一个,便说让皇后多注意着些,早些拟好人选,回头他再下旨赐婚。 这一消息,无疑让明玉山庄炸开了锅,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稍微了解景元帝性情的人都知道,这给郑王赐婚旨意多半是多方思量,考虑再三后才决定的,至于对祈王的……一时却摸不准圣意到底为何。 若说是临时起意,可江璃芷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的,她父亲的官位也不低,给她指婚多半皇上是事先过问过江中丞的意思的。可若说是早有计划,那为何又没有正妃? 不管如何,景元帝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早就屡见不鲜,大家也都不以为意。 其中公认的最大赢家当属文清瑜,百官无一不拱手恭喜文大人。 这日江璃芷回去后,特意去见了父亲江之沣。江之沣叹口气道:“我江家不指望你去攀龙附凤,拓展权势。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为父也不多说什么,嫁了之后若有什么,可不许再来后悔。” 原来是江璃芷托了暖恬郡主在皇后面前拐弯抹角得说起了她和祈王暗生情愫,文皇后便做了一回成人之美的好事,在景元帝面前提议了这一对儿。她是一国之母,郑王是她亲生,既然给郑王指了妃,也不好明着给四皇子难堪。她的本意是想江璃芷为正,陶新月为侧,但景元帝最后的旨意却是两个都为侧,这是连她也没预料到的。 江璃芷虽然因侧位也心有不豫,但到底算是求仁得仁,回道:“父亲的教诲璃芷铭记在心。” 另一边,荣宛回去木槿园后,面上虽然谈笑如常,可一进自己的房间,脸色就瞬间垮了下来。 除去颈部做装饰用的镂空缠枝花纹云罗绸纱,明亮的宫灯下,脖子处的狰狞伤口露出来,深浅不一的一大块疤痕盘踞在那里,凹凸不平,还带着骇人的蔓草纹般的血丝。 这个可怕的伤疤再也去不掉了,一年四季,她都要穿着高到下巴的衣裳,而且,还要面对赵琮异样的目光。 任哪个男人看见自己抱的女人身上有这么个可怕的疤痕都会膈应吧? 按理来说,她的伤即便痊愈后有痕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可怕的模样。可是偏偏就这样发生了。她至今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做的手脚,她若是查到是谁,定要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她是为了赵琮受的伤,这半年里,赵琮在她面前各种甜言蜜语,多次许她做正妃,如今却让她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今日景元帝在赐婚之后,她下意识地朝赵琮看去,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她荣宛,以前何曾受过这样的欺骗?可笑她第一次轻信的人,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荣宛为郑王侧妃的消息传来,阿凝倒茶的手差点一软。 “怎么会这样?不一直是说正妃么?” 侧卧在榻上小憩的荣宓淡笑摇头,“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这样肯定。位高权重的人,特别是皇家的人,总是把旁人当蝼蚁的。” 阿凝有些诧异,印象中,荣宓好像从未说过这样尖刻的话。 荣宓沉默一阵,又道:“荣宛再聪明,又怎么敌得过皇后娘娘的智慧?不过是班门弄斧。” 阿凝很快明白了。这半年荣宛和郑王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还有谁敢要她,此刻纵是荣宛不愿意为侧室,也只能认了。这样一来,皇后娘娘不仅给郑王拉进了文相的势力,还有荣成辉的支持。 荣宓转眼看见支腮沉思的阿凝,心头一阵担忧。 小姑娘正是刚刚长成的时候,容颜已是绝世倾城,有着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的魔力。偏偏她还比一般小姑娘发/育得更快,身形纤巧中线条优美起伏,嫩荷新蕊一般让人心动不已。 住在禁宫里的那家人,不管男女,都是天生的计谋家和争夺者。阿凝生得这个模样,只怕日后难以清净。 “姐姐看我做什么?”阿凝抬眼道。 荣宓笑了一下,像小时候一样摸摸阿凝的发顶,又问道:“祈王殿下也被赐婚了。你……没有什么想法么?” 阿凝立刻摇头,撅了嘴,皱着眉不满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她这反应过激的样子,荣宓就知道她的心思。 她并不觉得惊讶,因为……毕竟那个人实在太容易让女孩子心动了,加上阿凝又和他相处日长。 当然,荣宓想不到的是,阿凝完全是被对方故意挑起的“心动”。若非祈王殿下一再撩拨,人家指不定还是原来那个白纸一张的书呆子。 “你如今也大了,自己也该懂利害、明是非。我就不多说什么。”荣宓说着,便站起身,想出去活动活动。 阿凝这会儿正神游天外,回过神时,红萝已经扶着荣宓出门了。 “姐姐!你去哪儿散步呀?”她追上去问道。 “坐久了闷得慌,随便转转。” 阿凝挽住荣宓的手,“我也去!姐夫去西苑的时候说了,让我好好看着你的。” 姐妹二人沿着几处景点游了一会儿,荣宓忽然意识到,自己随意选的这条路径正是通往繁香坞的。 她脚步停了下来,神色忽然有些怔怔。 这时,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个人,是秦晚馥的丫头凌霜。 “世子妃!六姑娘!我们姑娘让奴婢来传话,说是暖恬郡主邀请两位姑娘去绿波池!” 绿波池是西山十景之一,它的出名倒不是因为风景好,而是因为池水夏凉冬暖,在其中沐浴有安神之效。还有传闻说还可以和珍珠粉那样滋养肌肤的,阿凝却是不信的。 不过阿凝喜欢沐浴,自然对绿波池有些神往。听得此语,也有些兴奋。 可到了当日夜里,当她到了绿波池那边,看见好几个姑娘都站在那里时,脸都绿了。 一身简单素色长裙的赵暖恬笑道:“都是姑娘家,有什么好羞的?阿凝你若这时候走,就是嫌弃我招待不周了。” 林蕴、宁知琴还有其他阿凝不曾见过的几个小姑娘都卸下了珠钗妆容,乌发编成长辫子垂在后面,身上同赵暖恬一样,只着一袭轻薄的素色长裙。一个个鲜妍漂亮、含苞待放的胴/体在素纱下若隐若现,阿凝简直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了。 秦晚馥也换好了衣裳,一边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辫子,一边附耳轻声道:“西苑那边的碧鲽池还是后妃共用的呢,阿凝你就别嫌东嫌西的了。” 阿凝觉得挺冤枉的。不过既然大家都泰然自若,她也没必要扭捏矫情了。 绿波池非常大,坐落在一片海棠花树当中,偶有飘扬花瓣落到池中,碧水衬着粉花,的确美极。虽然共浴,但姑娘们此时都比较自持身份,各自处在某一个角落里,谁也不碍着谁。 阿凝找了个最僻静的角落跨进去,一寸寸入水,一点点褪下裙子。待全身浸没在泛着冷香的清水中时,只觉得周身暑意全消,清凉舒服。 秦晚馥游到她身边,朝她笑了一下,“怎么样,舒服吧?”说着,还伸手捞了碧水,轻轻拍在自己光/裸的肩膀上。 对馥儿,阿凝倒是没什么尴尬的。她点了点头。 秦晚馥露出享受的神情,又叹息道:“璃芷、璃若、文姐姐和宛姐姐都没来,来的都是跟我们一样年纪或者比我们还更小的,我都不大认得。” 阿凝点点头,“那是自然。她们已经是有婚约的姑娘了,结的又是皇亲,行事更须谨慎。” 顿了顿,秦晚馥压低声音道:“哎,今日我们已经在木槿园把祈王和郑王两位殿下的婚事讨论了一整日了,刚刚才消停。你今日不在,你来说说,这几个姑娘中你最羡慕哪个?” 阿凝道:“自然是文姑娘了。” 秦晚馥抿抿唇,“哎,一点悬念都没有。大家都说,她以后定会成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顿了顿,她又道:“你说……你说祈王正妃会是哪个?” 这会儿提起祈王,阿凝心里就一阵不痛快,冷淡道:“不知道。” “也难怪皇上都想不出什么人选来,就祈王殿下那副模样,哪个姑娘都没法儿和他登对。”她顿了顿,忽然瞧了眼五官绝丽,肌肤莹润的阿凝,“哎,我瞧你和他就很登对啊。” 阿凝推了她一下,“别瞎说了!你再说我可生气了!” “哎呦!我就随便说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秦晚馥揉了揉磕到池壁上的肩膀。 阿凝没说话,就闷闷地低头洗自己的燥。池水清透盈盈,上面飘着粉色细小的花瓣。 默默地叹口气。倦水湖畔的那份悸动,就让它远去吧。 当她听说江璃芷和陶新月被指为祈王侧妃时,她是有些无地自容的。某些刚刚衍生出的杂乱的心思,也被瞬间扼杀了。 她还是她,干净清透的荣府六姑娘。 这下水时还能掩一掩,但起身时,要擦净水滴才能披袍子,怎么都得露出风光的。姑娘们一个个起身,阿凝都低头不看,到最后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出水。 沐浴之后,阿凝换上一身薄烟纱彩绣蜀锦束腰襦裙,长发挽成流云髻,插了两支振翅欲飞的碧玺蝴蝶簪子,施了淡妆之后,才走出门。 趁着夕阳西下,正是紫茉莉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一群小姑娘动身去茉莉花海游玩。 她们欢欢喜喜沐浴一场,大概永远都想不到,这番沐浴盛景看在了一个男子的眼里。 此时,窝在海棠树上的赵玹身子都是软瘫的。 他跌跌撞撞地下了树,失魂落魄地沿着绳索,爬过高高的围墙,到了绿波庭外。 “爷,您瞧见荣六姑娘了么?”李广一边收绳索,一边问道。 赵玹低头道:“瞧见了。” 李广诧异了,瞧见了怎么还跟没魂儿似的? 沿着林子绕了许久,才从僻静小道回了西苑。这条路是赵玹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绕过侍卫,虽然围墙高,但架不住他这爬惯了东临侯府围墙的惯犯。 回到自己的居所,赵玹一下子摊在榻上,手臂盖在眼前,魔咒一般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出浴美人的身影。 美得刺目,艳得夺魂。他至今都没找回平稳的心跳,中了蛊一般疯狂地回想那个身影。 他当时俯瞰能看到整个池子,可至始至终,目光都没有从阿凝身上挪开一分。旁的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枯骨。 他只是想看她一眼而已,从未想过,会撞上这样的艳福,可他如今却后悔了。 不该看的,这种看了会让人做出疯狂举动的艳魅之色。 外面有丫头的声音,“殿下,您晚膳还未用呢,可要送到屋里来?”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小丫头心里一急,“殿下!殿下!” “叫魂呢!给我滚远点儿!”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小丫头被吼得委屈,眼泪就要冒出来了。一旁的李广道:“你先下去吧,殿下想用膳时自会出门的。” 这小丫头不是别人,正是荣贵妃赐给赵玹的三个少女之一,因长得有点像阿凝,赵玹便给她取了个“凝秀”的名儿。这次来西苑,也破天荒带了这丫头来。 李广揣摩着主子是不是有点喜欢这丫头,才让她上前送饭去。没想到却摸了老虎屁股。 凝秀走后,赵玹在榻上翻来翻去,一身的燥火无处发泄,又唤李广送酒进来。 李广劝道:“殿下,您还是少喝些吧,到时候贵妃娘娘知道了,又要训斥奴才。” 赵玹瞪他一眼,“别什么事儿都往贵妃娘娘那里捅,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啊?” 李广愣着不说话,赵玹拿了酒瓶就把门关上了。 杜康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他就能看见她了。以前在蜀地,他每次想她想得睡不下,便会喝酒,抱着酒瓶子入睡,梦里全部都是她。 这回也不例外…… 少女睁着清澈纯美的大眼睛,精致漂亮的脸蛋儿带着诱人的粉红,无辜地看着他。嫣唇轻轻咬着,带着丝丝羞涩,凹凸有致的身子只包裹在一层薄如蝉翼的红绸纱中,雪嫩肌肤若隐若现,仿佛刚熟透的水蜜桃,等待着他去采撷。 “阿凝!”赵玹揉了揉眼睛,这张把自己迷得三魂没了七魄的脸,这个让他喜欢得快要发狂的娇柔少女,他起身靠近她,鼻尖拂过少女独有的清甜体香,他着了魔一般紧紧抱住她,如沙漠中饥渴的旅人忽然遇到绿洲,他疯狂地吸吮着她身上的气息。 “阿凝……阿凝……”他不停低唤着,手掌强势霸道地将她紧紧锁住,生怕她逃跑。 可是怀中的人儿这样乖,柔顺可人的靠在他怀里,一双水润的美眸安静地瞧着他,带着几分依恋和柔弱。她的唇嫣红如花,还带了露水的珠光,男子低头攫住,大吸了几口,“阿凝……乖乖……让我亲亲……”浑身腾起的火焰让他焦躁,让他耐心全失,他粗暴地吻她的柔软的红唇、细白的小脸还有纤弱的脖子…… 身上的红纱慢慢掉落,他睁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雪白诱人一寸寸显露…… “阿凝……你怎么这么乖……”他抱着一丝/不/挂的她时,她还是柔弱无辜地看着他,一双小手甚至主动攀住他的脖子,一点都不反抗。他心里有那么一个角落是希望她反抗的,他这么疼她,她若不愿,他定会放弃。可是她没有。 “阿凝,我……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对你好……”他几乎痴迷地捧着她的小脸,一声声保证,“我会娶你,让你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阿凝……”他再次深深吻了她的唇,一双眼已经火红一片,“你给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儿轻轻点了点头。赵玹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手胡乱解开自己的衣裳,急不可耐地将她压在身下,火热地身躯覆上去…… 西苑的景致的确很好,院中一应粉白嫣红的紫薇树,在夜色中轻轻飘摇。房中传来床榻的剧烈震动,间或夹杂着女子的□□低泣,仿佛一颗带露的花儿在狂风暴雨中饱经摧残。 李广立得离房间更远了些,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心中竟不知该喜该忧。 ☆、第47章 花田会 却说阿凝一行人原想去紫茉莉花海,结果赵暖恬事先派去打探情况的人来回说,那里有不少公子在游玩。几个姑娘只好就在木槿园里坐着聊天儿。 说的无外乎是皇家这两门亲事。阿凝都快听腻味了,便起身四处走走。 身后跟着锦珠和锦青,另有几个护卫。阿凝从木槿园向西行不久,便到了有名的芳华台。阿凝远远瞧着花团锦簇中耸立的一座巨大的假山,上设扶梯、凉亭,假山下曲水流觞,潺潺泠响,的确是观月色繁星的好地方。 阿凝忽然想起江璃若想要跳河自杀的传闻,这么一条浅浅小河,能跳得死人么?可怜那穆国公的二公子还那么拼命拦着。 正沉思间,忽然听见假山另一面有人说话。 两个修剪花木的婆子坐在假山背面歇息纳凉,一边闲聊着。 “几位殿下的年纪隔得近,这两位殿下都赐了婚,平王和宣王也快了吧?荣贵妃多半会选那位荣六姑娘给平王殿下吧?自个儿的侄女儿,总是更好些。” “这不一定,我瞧着,荣六姑娘如今年纪还小呢。” “那有什么?先订了亲,等两年再成婚也是一样的。或者也可以像祈王殿下这样,先指两个侧妃进府。” “哎,我跟你说,方才我在绿波庭那边,恰好瞧见了那荣六姑娘一眼,那张脸真跟天仙似的!哦,只怕天仙也没有漂亮成这样的。身上也跟书里说的狐狸精似的勾人,胸大腰细的,若真是做了平王妃,那平王可有艳福了。” 这婆子常年在明玉山庄当差,没近身伺候过贵人,说话自然粗俗。因江璃若事件,这几日芳华台都没有人来,她就更不避讳了。 原本绿波庭里面当差的都是赵暖恬的心腹丫头和婆子,嘴巴都是最紧的,可耐不住外头人趁着姑娘进门时偷看那么一两眼。这么一两眼,就能让人编排出这么许多来。 阿凝听后,险些气得晕过去,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后的锦珠也气得想跳脚,欲转过去瞧瞧是谁,不妨阿凝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很,她只好追上去。 “什么破池子!我再也不去了!” 阿凝气呼呼的,心里越想越委屈,本来就心情不好,如今还被人那样不干不净地说。 锦珠看见她眼眶都红了,连忙安慰道:“姑娘何必把这种人的话放在心上?等会儿定要把这婆子找出来,交给郡主好好发落。” 阿凝只顾往前走,也不知要走到哪儿去,心里头一窝火,都不知道怎么发泄。 她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难堪过。 “姑娘别往前走了,这里离木槿园远了,危险得很。”锦珠急忙道。 阿凝停下脚步,“哪里都烦死了!到底还有哪儿可以让我清净的?” 锦珠从小跟在她身边,还真没见过她发这么大脾气的。这会儿都有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了。 这时,一贯沉默的锦青忽然开口道:“姑娘,您若是烦心,奴婢倒是知道这附近有个清净的地方。” 锦青以前跟着祈王,自然来过明玉山庄,对这里更熟悉也很正常。阿凝跟着她往南边的岔道口走了半柱香时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间,眼前出现一片紫茉莉花田。 银红与翠绿交织,微风过处,红色小花如波浪一般在脚下此起彼伏。阿凝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这片花田是独立于西边儿的那片花海的,虽然小一些,却很少有人知道。”锦青解释道,“前面还有一张石塌,不过比木槿园中的芍药圃里的石塌要小一些。” 阿凝点点头,便走过去坐在石塌上,身子小小的一团,几乎要淹没在银红翠绿的花田里。 她用帕子摸了摸眼角,吸了几下鼻子,又鄙视自己不够大度。锦珠说得对,那些下等奴婢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 低头默默地数地上星星眼的无名小白花,目光一闪,眼帘中落入一双夔龙云纹刺绣的月白缂丝靴子。 “怎么到这儿来了?” 疏淡,低醇,从容,泛着浅浅笑意的男声,熟悉无比。 阿凝豁然抬眼,果然看见那张在梦里出现过好几次的俊脸。 赵琰方才远远看见花田中独坐的小姑娘,身子几乎被紫茉莉花枝给全部挡住,深觉得这丫头还是生得太小了。又小又软的,却能稳稳地缠住他的心脏。 芍药圃那一番亲近,叫他如今愈发放不下,这才隔了几日,就想得不行。 可是她还这么小,什么时候才能娶回家? 他也忍不住叹息了。 走到她身边时,发现她是趴在自己膝盖上的,身后垂下的墨发流水般泄下,落在一旁的紫茉莉花簇上。 他看见她双眸通红,眼中似有泪光,不禁一怔,语气柔和下来,“怎么了?” 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阿凝却猛地朝后退了下,用那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睛狠狠瞪了他几眼。 赵琰一时不妨,没想到一向守礼仪重规矩的小丫头会这样瞪他,愣了一下,倒是笑了。 “哟,我这是哪儿得罪小姑娘了?”他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也坐到了石塌上。 阿凝看着他靠近的身影,瞪圆了眼睛,自己继续往后退,然后扑通一声,屁股直接从另一边摔到了地上! 其实在画画的时候,有不少时间祈王殿下都跟她隔这么近,但她那时候并不觉察。现在不一样啊,现在这丫头正处在春心萌动的阶段,她觉得赵琰简直就是大胆。 祈王殿下哪知不过坐一坐,她也能这样忌讳,一边觉得她摔跤也摔得很可爱,一边又心疼这小姑娘,怎么老在他跟前摔倒呢? 他过来拉她,阿凝很有骨气地没理会,自己爬起来,甩都不甩他一下,转身就走。 赵琰见她是真情绪不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站住!” 阿凝这会儿就是胆肥,他说站住,她反倒走得更快了,跟赌气似的。 赵琰还没见过她闹这样的脾气,一时不知怎么办。不过好在他脑子转得快呀,他想起上回在芍药圃,她不是还说梦见他了么?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 除了景元帝莫名其妙的赐婚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说起这个赐婚,他也是意外得很,满以为景元帝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谁曾想会忽然给他指什么侧妃,简直是给他添乱。 不过……如果阿凝真的是因此跟他闹别扭,他心头又难以控制地生出喜悦来。 祈王殿下就这么忽悲忽喜的立在那儿。阿凝气呼呼走了一段,忽然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在生气什么呢?他根本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或者说,他们的关系根本谈不上什么“对不起”。 她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不管怎样,总归要自己心里舒坦就是。这时候,给他甩脸色,就是最能让她舒坦的法子。 什么尊师重道啊,什么亲王礼仪啊,都统统不见了。赵琰平时对她太温柔可亲,阿凝已经全然忘了曾几何时,她是很怕他的。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被惯坏了。 赵琰想明白了这一层,心里倒舒服起来,弄得他都觉得自己有自虐倾向,人给他甩脸色,他还觉得很开心。 他也不继续追,这会儿追指不定她跑得更快。他就立在那里朝着她的背影道:“跑这么快,我手上的好东西,本要送你的,你若是不要我就送给别人了。” 阿凝脚步顿了顿,心一横,仍然往前走。 “是你上回说想要潘谷制的松烟墨,真的不想要了?” 潘谷制的松烟墨,这可是个好东西。 潘谷有“墨仙”之称,所制之墨“香彻肌骨、遇湿不败”,皆为墨中神品。只可惜潘谷流世的作品不多,赵琰手中的八松烟便是个中极品。 小姑娘的脚步停下来了,粉色薄烟纱的裙摆在微风中飘了几下,似乎在犹豫。 赵琰从袖中取出一只黑漆小匣子,打开来,匣中透出一抹沁人心脾的墨香。 阿凝老远都闻到了,心知他必没有骗她。事实上,祈王殿下手里出来的东西的确都是极品中的极品。她有些意动了,可又觉得自己没出息。 赵琰等了她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来。心下叹口气,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一步步走近她,小丫头听到他的脚步声,也算有了台阶下,转过头来时,他把盒子送到她跟前,出口的语气又是一惯的疏淡低醇。 “八松烟虽然贵重,可我一向讲究物尽其用,不在乎这些。你拿去配合兰溪堂宣纸用着试试,定能发现个中妙处。” 阿凝仔细瞧着盒中墨条,眼睛亮亮的,“这香味儿积年才可得。果真是极品。” 她拿了盒子在手上,赵琰看着她的神情,真觉得在她心里,自己的价值比这块死物可低多了。 他低下头,便能看见她两扇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小刷子一般偶尔颤一下,可爱极了。小姑娘乖乖的模样,真惹人疼。 不料,这次阿凝惊叹过后,却把匣子推还给他。 “殿下还是自己收着吧!” 她已经想清楚了,他对她不止是对学生的情谊,可这是不对的。而且,他都有侧妃了,想必正妃也快了。 两个人原本是清清白白的,为何要弄成不清不楚的? 赵琰这回倒是看懂她的意思了。 他脸色瞬间沉沉的,没接那盒子,声音的笑意却愈发浓重,吐出话却寒气森森,“你当真不要?” 阿凝瑟缩了一下,不过她今日还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会儿还梗了脖子,眸光流转地瞧他一眼,坚定道:“我不要。” “好。”他点点头,接过那盒子,拿起里面的墨条就往旁边的石榻上砸过去! 阿凝吓呆了,立刻上去拉住他的手臂,可还是没来得及阻止。 嘎嘣一声,那墨条断了两截。 “你干嘛呀!”她愤慨地控诉:“有你这么糟蹋东西的么?你若真不要给我就是了!” 她俯身在花丛里翻捡,手忙脚乱的。 那可是潘谷墨啊!真是暴殄天物! 忽然鼻尖又闻到一股墨香。她惊讶地抬起头,却见男子笑着把手里完好无损的墨条摊开给她看。 阿凝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怎么……” 赵琰把墨条放到她雪白的手心里,“我是真的不要。你收下吧。” 这话,轻柔低缓,若有似无的带着几分祈求。阿凝默默的,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你的先生,送你这些,也是为了你的进步。你不用多想。” 赵琰轻声说着,嗓音在花田微风中若低醇温柔的乐曲。 我若是没准备好一切,便不会开口跟你表明心意。 ☆、第48章 风云涌 去灵溪院?李广原想劝说他,但他抬眼时看见赵玹红通通的眼睛,心头一滞,再说不出口了。 阿凝听说赵玹来找他,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笔毫,一边诧异道:“十万火急的大事?”他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啊? 刚拿到新墨,她就迫不及待地试用了。只不过这次出门并没有带兰溪堂纸,用的是普通宣纸。 锦珠点点头,“传话的人是这么说的。” 既然姐姐都让她进门了,想必是让她见一面的意思。阿凝只好暂时停下画画。 到了花厅,看见赵玹时,她诧异地上下打量他,笑道:“你今儿是打哪儿来?” 阿凝眼中的赵玹大多时候是没规矩的,今日赵玹却显得尤其整齐规矩,头束玉冠,腰佩宝带,一身石青色团龙海水纹锦袍,外罩一层青色薄衫,再加上他本就生得俊俏,透出一种俊逸如兰草青松的风华来。 赵玹看见她的刹那,心头的阴暗就消了一些,待看见她的笑容时,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走上去,原想拉她的手,却又止住了。他的手才抱过别的女人,太脏了。 难得看他没有嬉皮笑脸,而是一脸犹豫,阿凝道:“不是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么?是什么?” 赵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来,“来看你,可不就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么!” 阿凝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一双眼就这么水润清澈地瞧他半晌,“你今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好像整个人都不对劲儿啊……两个人自小相识,她从未见过这样沉肃的他。 赵玹摇头,只安安静静地看她。此刻,阿凝就是能清他的心、濯他的目的高山白雪,必须多看看,才能消除他全身上下的肮脏和阴暗。 阿凝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阿凝,我……”他低低说着,许多话涌在喉间,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后悔和歉意。他已经没办法给她最好的自己了,他有心祈求她的原谅,可此时面对她万事不知的笑脸,他愈发嫌弃自己。 她觉得今日赵玹有些神神叨叨的,特意来找她,又似乎并没有急事。她心里还惦记着她的画呢。 “阿凝,我……若是无心做错什么事情,你会原谅我吗?”他终于逼迫自己开口。 阿凝惊道:“殿下做错了什么呀?还是及时回给贵妃娘娘的好!”小时候赵玹总是各种顽皮闯祸,阿凝以为他又闯什么祸了。 赵玹沉默一阵,才回道:“没有,阿凝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犯错了。” 阿凝看他此刻的笑容,还是同过去那般模样,可又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 赵玹又道:“阿凝早些回去吧。我也要走了。” 小姑娘立刻很开心,哦了一声,转身就走。赵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心头涌起无尽的爱恋……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可是她一直不知道。他庆幸的是,在她眼里,他跟以前那个他没什么不同,她还是会用日光般明亮的眸子对他笑。她不知道,他已经…… 不,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离开灵溪院后,赵玹对李广道:“昨夜发生的事情,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听懂了?” 李广忙不迭点头。 李广跟在赵玹身边多年,多少懂得一些他的心思。或许一般人看来,殿下临幸一个丫头,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何至于如此紧张?可赵玹不同。他知道,荣六姑娘在他心里……是多重的地位,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 这日夜里,西苑那边又摆了宴席,还请了宁知书和安惠郡主。 每回来西苑,景元帝都要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大家也不奇怪。荣宓身子重,又沾不得酒,只陪着皇后后妃们叙了一会儿话,便先告辞了。 回到灵溪院,阿凝和馥儿还在葡萄架子下面纳凉。红萝扶着荣宓过去,阿凝立刻把美人榻让出来,和馥儿挤到了一起。 “刚才在西苑,皇上点名称赞了寰哥儿呢。”荣宓笑道,“他和严渭几个人时常比试骑射,技术练得极好了,皇上说了,明年开春让他随严将校一起去边境历练两年。” 荣宓心情极好,荣寰这次也没来明玉山庄,就是跟着严渭去学习训练去了。荣寰是东临侯府的将来,荣宓对他的前程一直很关心,如今是有希望了。王侯公府子弟去军中历练,就像年轻官员外放一样,只要不犯错,待回京时就是锦绣前程。而且有东临侯嫡子的身份在,他也不会像士兵那样,真的上阵杀敌去。 阿凝也开心起来,她见荣宓似乎放下重担的神情,又觉得大姐姐实在辛苦,如今肚子这样大了,还要操心荣府。 那样圆滚滚的肚子,两个小姑娘瞧着,心里想着以后自己也要这样,多少有点……害怕。 荣宓说了一会儿话后,红萝便扶着她进屋歇息。阿凝也自告奋勇来扶她。 回到屋里,荣宓笑道:“我哪里就这样不济了?你这丫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不用担心我。” 阿凝默了默,忽然道:“姐姐,日后你有了小宝宝,还会这么疼阿凝吗?” “当然,”荣宓道,“小宝宝啊,让你姐夫疼就好了。你姐夫说了,他要亲自养孩子呢!”她说着,娇娇笑起来。 “宓儿又在背后编排我什么?”宁知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男子推门进来,明亮的烛火映下秀挺颀长的身影。 “姐夫!”阿凝从荣宓身上爬起来。她如今懂事了,也养成了习惯,看见姐夫后就不再死缠着荣宓。 “我能编排什么?还不是你自己说的,‘日后喂饭把尿,都由我一个人来’。”荣宓学着宁知书的神态说话,把宁知书和阿凝都逗乐了。 他走过去,握了握她的双手,见是暖乎乎的,才放了心,“你呀,还是长姐呢。都快把小阿凝教坏了。有妇人家这样取笑相公的么?” 荣宓娇嗔道:“既然什么都依我,难道还不许给我取笑一下?” 宁知书既然回来了,阿凝便告辞回去找馥儿。 宁知书这才神色严肃起来,低声对荣宓道:“近日宫里情势大约有变,若再让你去西苑,你就称病不去好了。” “怎么了?” 他神情若有所思,沉默半晌,才道:“今夜宴到一半时,皇上一时兴去园子里散步,遇到一个中年婆子,不知为何脸色瞬间变了。” 荣宓好奇道,“那个人是谁?” “据说……是姚淑妃以前的贴身丫鬟,十几年前在宫里患病去世了的。现在却忽然出现了。你可知道,这个叫静儿的丫头,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荣宓摇摇头。十几年前的事情,她才几岁呢,怎么可能会知道? “就是韩皇后被烧死后不久。” 荣宓心头一怔,脸色微变,“不是说,前皇后的死是意外么?”虽然她也猜到不是意外,可她一直以为,景元帝是认定了此事是意外的。 若非如此,怎么会在自己的妻子孩子惨死之后,还丝毫没有动作? 宁知书道:“皇上的心思,谁能知道?”在他看来,连自己妻子孩子都护不住的人,就是没本事。除了没本事外,景元帝还没责任心。 既然知道韩皇后的死非意外,也能让任仇人自由快活,自己无动于衷。曾听母亲不止一次说过,韩皇后当年有多么得皇上的喜欢,几乎是椒房独宠,皇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当年在后宫里一枝独秀,羡煞了天下人的眼。 可是就是这样的女子,最后却得来如此凄凉的结局。景元帝的狠心与冷血,由此可见一斑。 或许做为帝王,有他的思量和无奈。可宁知书以为,若是连妻儿都保不住,也没那个能力保护天下人。 若是他,便是整个天下摊在他跟前作为交换,他也舍不得伤害荣宓一分一毫。 荣宓自怀孕后便很少动脑子,这会儿想着其中关节,灿眸间有着别样的神采。宁知书低头瞧着,伸手搂紧了自己怀中的娇妻,“别想了,不累么?” 荣宓摇摇头,又道:“就算是那丫头还活着,也是被姚淑妃藏着的,怎么会忽然冒出来?西苑守卫森严,定是有心之人所为。” “这是自然。”宁知书说着,又揉揉她的脸,“等着吧,明日自然会有消息出来。” 荣宓被他温柔的力道揉得有些困意。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不管怎么样,姚淑妃倒了,对她更多的是好处,想到此,心放宽了,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宁知书把她抱到榻上,脱下外衣和鞋子,放平了,又细心地给她盖好被褥。 锦绣华衾里,一张雪白柔嫩的脸庞静静安睡着。他望了一会儿,有些怔怔。 他没告诉她,那个静儿之所以会忽然出现,十有*与赵琰有关。 祈王赵琰,以清贵谦和之姿闻名天下。不过,靖北王府根基深厚,靖北王更是深思密虑、智谋非凡之人,多少知道些风声。 这位四殿下的势力远不是表面的这样单薄。他在外多年,又怎会真的是到处写生画画? 天家的人,本性里就有着争夺和心机。 不够有高低之分罢了。在隐藏得最深的人面前,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宓儿,若我……若我决定对付他,你会生我的气么?”他伸手抚摸着她柔滑的长发,喃喃问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西苑、明玉山庄都平静得诡异。只是一应大小宴席都取消了,大家都待在各自的院子里消暑。 可有些手段关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了点风声。那个夜晚,皇上忽然在姚淑妃宫里大发雷霆,姚淑妃被暂时移去了馨晨殿居住,就连宣王赵玠也被狠狠斥责。赵玠多次求见景元帝,皇上都不避而不见。 馨晨殿是西苑的冷宫。冷宫这种地方,进去后,就很难再出来了。那座宫殿埋葬了多少红颜,阴气森森,平常大家连经过都尽量避免的。 后宫盛宠多年的姚淑妃,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去了这种地方,其凄凉境地,可想而知。 这个夏季注定是多事之秋。 姚淑妃的事情过去没多久,很快又有另外一个消息传来。 说是宣王赵玠在西山繁香坞附近发现一处小院,里面藏匿了不少谋逆之物,甚至有一身龙袍,而这院子,正是祈王赵琰的。 还不待景元帝大怒,祈王赵琰就自请关入天牢,只求皇上彻查此事,还他清白。景元帝命人将他关进了西苑的青玉殿,便于随时配合彻查此事。 锦环说起这件事时,阿凝正用小口喝着香薷饮,手里的白瓷小汤匙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她震惊道:“你说什么?” 锦环道:“明玉山庄都传遍了,大家都说肯定是宣王陷害的祈王,不然祈王殿下怎么肯自请入天牢,还求皇上彻查此事?摆明了是光明磊落,清清白白,根本不怕人查。就怕呀,咱们皇上不分忠奸,查不出事情真相来。” 作为祈王殿下的忠实拥护者,锦环的语气愤愤不平。 光明磊落,清清白白?阿凝觉得世上最不清白的恐怕就是赵琰了。她是不知道什么龙袍什么谋逆的,但她知道,那个小院,一定是赵琰的!就是去年她不小心触动机关掉进去的那个地方! ☆、第49章 月下眠 已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西山花木中蝉鸣阵阵,闷热得让人心生骚动。只是再大的骚动都要按捺着,大家都屏气凝神,生怕景元帝的怒意波及到自己身上。 西苑行宫中殿宇重重,最偏远的两座便是馨晨、青玉二殿。 一个发色斑斑、身着柳青色宫装的年长宫女端了黑漆盘子走向青玉殿,黑漆盘子缺了个角,有些斑驳。上面只放了一碟子泛黄的青菜和一碗粥,另有一副竹制筷子。 殿外的盘龙柱高大宏伟,上面的朱漆已经斑驳。 大约因为祈王殿下是自请禁足的,景元帝并没有额外派人来守青玉殿,外面守着的侍卫也都是原本就戍守在此的。 这宫女是专门给待罪之人送例行饭食的,守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人称方姑姑。几个侍卫略微检查一下,便给她放行。 年久失修的殿门打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仿佛老人的呻/吟。青玉殿中光线昏暗,里面面积虽大,摆设却简陋之极,除了素纱帐的床榻外,只有一桌一案,放眼一瞧,空荡荡一片。 只不过,坐在案前写字的男子身影,却能把所有的晦暗和简陋装点成清贵和雅致。 一束阳光恰好打在赵琰的侧脸上,露出精致而白皙的轮廓。 “殿下,您的饭菜到了。”方姑姑把盘子端到他面前。 赵琰点点头,伸手把墨砚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好放盘子,又继续气定神闲地写他的《金刚经》。 “殿下,奴婢今日在外面打听了,皇上已经把祈王殿下的案子交给刑部的魏京大人查办,魏京大人素来廉洁,必会很快换殿下一个公道的。” 赵琰这才抬起头,看了眼这位素未谋面的年长宫女。 方姑姑叹口气道:“殿下不识得奴婢,奴婢却感念殿下已久。奴婢祖籍在河南道宋州莫西县,五年前宋州闹蝗灾,若不是殿下经过时慷慨解囊,赈济灾民,奴婢的家人早就饿死了。祈王殿下善良仁慈,天下人无不称道,若是连您都被冤枉成谋逆,那也太没天理了。” 赵琰微笑道:“这位姑姑谬赞了。” 方姑姑将粥和小菜放到桌案上,又揭开托盘的底部,里面又露出薄薄的一层,放着两碟小菜,分别是板栗烧鸡和爆炒肚丝。 “这点青菜哪里吃得饱?奴婢知道殿下爱洁,这两样菜是奴婢自己做的,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但好歹干净,有些油水,比光用青菜要强些。” 赵琰道:“谢过姑姑。” 方姑姑摆好饭菜,又嘱咐他趁热吃,这才端着空盘子离开青玉殿。 她还要去给馨晨殿的那位娘娘送饭呢。馨晨殿与青玉殿就是相邻的,都是一样的简陋破旧,这两座殿,名字叫得好,不过是西苑的牢房罢了。 馨晨殿可不如这边安静,那姚淑妃自关进来后,就没消停过,前几日闹着想见皇上,现在开始闹着要见宣王。方姑姑每回去送饭,都是放在地上就赶紧跑的。 青玉殿里,方姑姑走后不久,隐在房梁上的严渭就跳了下来。 他轻笑了一声,“殿下您的贤名真是广播四海。” 赵琰瞧他一眼,“你该回京了,省得外人生疑。” 严渭敛了笑意,“那方才我说的,宁知书向魏京提供证据的事情呢?” 一直以为,只有赵玠在使力揭发赵琰,原来还有宁知书这只帮手。似乎是意外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赵琰淡淡道:“有没有他的动作,对我而言又有多大区别?对靖北王府,不要轻举妄动。按原计划进行就是。” “可是,靖北王府可是平王最大的助力,殿下……” 赵琰摆摆手,“我知道。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你继续好好待着就是。” “是。” 赵琰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给我处理掉吧,免得那位姑姑起疑。” 严渭看着那两碟菜,简直想翻白眼。那位姑姑倒是热心,可人祈王殿下每日都有人暗中送山珍海味来,哪里看得上这个? 他把两碟菜统统倒到自己带来的食篮子里,然后悄然离开。 此时此刻,阿凝还安静地待在灵溪院里。 虽然仍然日日画画读书,可连粗线条的馥儿都看出她的心神不宁来。 秦晚馥道,“你这样担心,不如去问问书哥哥,看朱大人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祈王殿下何时才能恢复清白。” 阿凝抿抿唇,“也没有很担心……” “眉头皱得都快成小老头了还不担心呢!”馥儿戳了下她的脑袋,“你就别掩饰了,他是你的老师,对你又这么好,你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啊,不担心才是没良心呢!” 阿凝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去问问姐姐,看有消息没有。 结果她去正院寻荣宓,却没看见人。院里的丫头说,世子妃今日一早就出门了。知道她出门时带了红萝还有宁知书给她安置的侍卫,阿凝才放下心来。 这几日不管是西苑还是明玉山庄,都诡异的安静。她能预感到,平静中正酝酿着某种巨大的风暴。 阿凝仔细分析了一下祈王殿下的情势。她觉得以他孤傲的本性,又那样费心给自己编织贤名,怎么会做什么龙袍来让自己的贤名毁于一旦呢? 他这次遇难,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外人陷害,陷害他的人不管是谁,定然事先知道孤雁阁小院的存在,说不定也掌握了他其他什么罪证,比如……谋害皇后未遂什么的,若是都被揭发出来,即便他能洗刷谋逆的罪名,也会有别的脏水泼给他,那就糟了,这也是她最担心的情况。 阿凝不知道,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了赵琰的立场。 拜两年前她曾经多管闲事“救”过他一回,她觉得还有一个可能,是他自己设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就不必担心了。 她回想起那日在紫茉莉花田,他还是如常的泰然从容,一丝端倪也无。真是……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日夜里,锦青终于给她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若想见他,去繁香坞就是。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答应了。 傍晚时,阿凝换了身轻便利落的素色罗裙,跟着锦青去了繁香坞。 同去年一样,繁香坞中花枝重叠,一片艳丽妖娆。 阿凝去年来此,对那玄妙之极的奇门八卦感到好奇万分,这一年来研究了不少,可现在,通往孤雁阁小院的花木已经没有了屏障。 渐渐的,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琴音。 阿凝识得此曲,以前听赵琰弹过的。 悠扬的琴声越来越近,分开眼前最后一重扶桑花木,却见眼前豁然开朗。花木中的一大块空地上,铺了一层金丝绒毯,抚琴男子一身月白锦缎银丝镶边广袖衣袍,发髻上的白玉簪如雨水洗过,清透晶莹。整个人都沐浴在夕阳暮色下,俊逸清隽如月洒寒江,日耀雪峰。 此刻,阿凝才不得不承认,每回看见他,自己心中都是有几分惊艳的。 赵琰抬眼,看见思念已久的小小身影,唇角绽出几分笑意。他停下了琴,朝她招手,微笑道:“快过来些。” 小姑娘这会儿穿得极素净简洁,一头青丝梳了个螺髻,只一支白玉嵌碧玺蝴蝶□□珠钗,露出纤长细致的脖子,白皙而稚弱。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到底抑制不住好奇心,她问道,“殿下,你……不是应该在青玉殿里关着吗?怎么会在这里?” 还这样大胆地抚琴,若是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赵琰此时心情极好,“阿凝猜猜,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凝看眼四周的花林,锦青已经不见了身影。她略略一想,双眸忽然睁大,“莫非……青玉殿里面也有地道通向这里?” 此处地形复杂,又有重重扶桑花木为屏障,的确适于诸多玄妙机关。 赵琰点点头,“还不算笨。” “可是……前几日还有宣王的人来这里搜查过,你现在还敢跑到这儿来?” 她觉得祈王殿下简直是奇葩,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思抚琴? 赵琰细看小姑娘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知道这是担心自己,登时心里一阵熨帖。但是被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看不起,多少还有几分郁结。 “阿凝,你以为,我会怕宣王吗?”他冷笑道,“对我来说,杀死他同捏死一只蚂蚁也没甚分别。我只是……想让皇上动手而已,才不得不费些周折。” 阿凝愣住了,宣王赵玠是皇子,是亲王,杀他怎么就容易了?她灵机一动,又道:“你在宣王身边放了人?”且必然是十分亲近的人。 赵琰又笑了,“阿凝真聪明,又被你猜对了。就是因为他刚刚搜查过,所以现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阿凝点点头,心下已经大定,原来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赵琰声音温柔低沉,仿佛流溢而出的乐曲,“阿凝,我来见你一面,是想告诉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会……唔,装一回死。你若听到我死了的传言,也不要害怕。” 阿凝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呀?” “当然是为了彻底把南安侯府和宣王都拔掉。”赵琰说话的声音总是疏淡温雅的,揉着惯有的笑意,尽管头口而出的都是狠绝毒辣的语句。 阿凝也不再细问,只抿了抿唇,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可需要我帮你什么?” 赵琰笑出声,他至今都记得,第一回在方鉴楼的时候,小姑娘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她能帮他什么。 他哪里需要她帮什么。他只需要她好好的等他,待局势定下来后,他就把小姑娘抱回家。 想来,应该也不远了。 “大约两三个月吧。这段日子,你好好照顾自己。”赵琰嘱咐道,“今日回去后,切勿再来繁香坞。” “为什么?” “唔……会很危险。”他道。 “你这样时常装病,又时常装死的,会不会不吉利啊?”小姑娘忽然道。 男子笑出声来,心中划过柔软,“你会担心我么?” 阿凝点了点头。她很担心,不然也不会得知他遇难后,就忍不住来找他。 小姑娘的目光比星子还璀璨动人,他心头一动,下意识想伸手抱她,终是忍住了。 阿凝的视线落在他方才弹的琴上,又皱眉道:“你就为了抚琴来此一趟么?要抚琴,在青玉殿也可以呀。何苦冒险呢。” 赵琰瞧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不是为了来见你一面吗?” 阿凝一愣,心头有些触动,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日上午馥儿跟她说的江璃芷的事情来,开口道:“殿下遇了事儿,殿下的那位侧妃可担心呢!她求江大人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结果被江大人斥责了一顿,送回京城去了。” 说起来阿凝当初还很看好这位江姑娘,人家口才好。但是现在,阿凝觉得她简直蠢。祈王才刚被关押,个中清白还有待定夺,她就让人去皇上面前求情,这不是变相地承认有罪么?幸好她父亲不蠢。 这“侧妃”二字,怎么听怎么酸。赵琰笑出了声,“侧妃是做什么的?阿凝知道么?” 阿凝睁大眼睛看他,“我怎么不知道?侧妃不就是……”她看他戏谑的笑意,知道是逗自己呢,便闭口不言了。 此刻她就坐在他旁边,男子能闻到她身上清淡的甜香,带着某种水润和娇嫩,像是夏天荷塘中绽开的第一枝新荷。 她嫣红的唇紧紧抿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开始瞪他了,带着几分控诉。 “阿凝……”他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只有坐在他身旁的她听见,“在我看来,侧妃只是来破坏一双夫妻的和谐的。不知是否有世人同我这般想法。两个人相依相伴已是极好,平白多出别的人来,也多出许多斗争。” 阿凝想了想,有些不能理解,“两个人也会有斗争啊,我听我哥哥说,民间老百姓许多男子只有一个妻子的,没有银钱娶小妾,可夫妻之间照样吵架。照你这说法,一个人最好了,根本不可能有斗争。” 赵琰笑道:“你说得对,可是……”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低头瞧她,“一个人就没办法传宗接代,家族无以为继,不是吗?” 他的目光往下移了下,看见她纤细如柳的腰肢,漂亮归漂亮,但是……腰太细,怀孕的时候会不会更辛苦些? 不得不说,祈王殿下真的想太远…… 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语,阿凝怎么就听出意有所指来。在他的目光逡巡下,她的脸都红了,正欲起身站起来,他已经移开了目光,声音一如既往的疏淡俊朗。 “所以,还是两个人最好。我赵琰永远不会有什么侧妃。” 阿凝这会儿年纪还小,她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世间大多数男子对于齐人之福的向往,所以也不知道他说这话的难能可贵。她这会儿想的是,赵琰如果抗旨,岂不是更引来景元帝的不喜欢? 她想了想,又道:“你还是别这样想吧!抗旨可是要杀头的。如今都被关青玉殿了,还是别再惹怒皇上了。你看,郑王一下娶三个,你也可以的。” 赵琰:“……” 男子看她的目光,纯白安静,无一丝隐瞒,里面写着的,的确是对他安危的担忧。此刻,他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还是不懂。不懂他的心,也不懂世间情。 他看她的目光有无奈,有爱怜,有温柔,有……太多情绪。 或许是因离别在即,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 阿凝就是只胆小的老鼠,她一看他这模样,只想起身逃跑。刚站起身,赵琰就捉住她的手,“别走!” 手上的力道异样的顽固,阿凝用力一挣,非但没挣开他的手,反而被他的手劲儿带着,脚下一滑,一头摔倒在地毯上。 赵琰没有防备,原本是坐着的,也被她拉着一起倒下去。 男子高大的身影压在她身上,沉重的力道,把她撞得有些疼。 “啊!”小姑娘轻唤一声,转过脸来看时,唇上忽然一热—— 赵琰觉得老天总是在开他玩笑。他已经决定等回来后再和她表明心意,可却让这样的意外发生。 此刻,她仰躺在地毯上,而他,就覆在她身上,紧紧的,密密实实地将她压在身下。她的唇刚好擦到他的,这样娇嫩、柔软。 她身上的甜香让他迷醉,她此刻惊恐害怕的目光只会引发他内心潜藏的狂野欲念。 有时候人的行为是完全下意识的,他不待她反应,就抱着她,深深吻了进去。 此刻,霞光早已散尽,弯月初挂枝头。四周静谧无边,偶有花枝簌簌摆动的声音。 阿凝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已经被他卷进了火热而激烈的纠缠里。 他的吻太深入,太激烈,也太忘我,全然的给予和释放,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满世界都是他温热而痴缠的气息,那阵平时恬淡舒雅的冷梅香,成了蛊惑人心的醉人之香。 她浑身都在颤抖,在他身下想要挣扎移动,可他压得她这样紧,一手还握住了她的后脑,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把自己的气息强硬地喂进她的小嘴里,她的唇舌是世间最甜美的诱惑,让他欲罢不能,忘了周遭一切。 待感到她的泪水时,他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颤抖着吻住了她的眼睛,“阿凝……别哭……” “你……你放开……”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赵琰知道自己吓到她了。照理来说,他应该第一时间放开她,然后诚心诚意地道歉,说是自己不对,不该轻薄她,然后再接受她极有可能的巴掌。 可是赵琰是什么人?他奸诈、狡猾、精于算计,说白了就一精明的商人。 一直顾及她的感受,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可今日是上天让他亲上她的,他既然已经担上了轻薄的罪名,也不再乎多轻薄一点。 何况,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从她今日愿意来繁香坞看他就知道。 想到此,他吸干了她的泪水,低声哄道:“宝贝,乖乖的……” 他再次含住她已经红肿的唇,把她吻得今夕不知何夕。 其实,阿凝的确不是太排斥他的吻。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都震惊了。强烈的羞耻心和礼仪道德让她愈发推拒得厉害,泪水也是因此流下来了的。 可她没想到呀,一向对她温柔到极点的男子,一向最顺她的心意的男子,这会儿跟着了魔似的,不但不放开,反而越抱越紧,力道之大,几乎是想把她嵌入骨血。 人往往都会为自己寻求最好的出路。当他的动作告诉她,他肯定绝对不会放开她时,她挣扎的力道便渐渐小了。 多少也因为,她很喜欢他的气息。 自从那次解毒醒来之后,她就很喜欢。包括喜欢用和他一样的香,喜欢待在他身边,感受着他的气场。 一直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的一点,渐渐浮出水面。 …… 花林里隐藏着的锦青、陆青山,二人双双对视。习武的人,微小声响都能听到,而且……这声响已经很清晰了。 陆青山:殿下,您太激烈了…… 锦青:完了,姑娘明日会不会把我赶出荣府…… 月色温柔,俯瞰着大地。 赵琰放开阿凝时,某个小姑娘已经顺利地晕了过去。 不错,目的达到,他不用吃巴掌了。赵琰满意地轻拂她水润嫣红的唇,唇角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身体的火热是用内力压下来的。 现在时机终究不对。他这样欺负她,已经很过分了,哪里还敢做别的? 他伸手把她搂得更紧。小姑娘娇软的身躯乖乖伏在他胸口,小猫儿一般。 二人相拥而眠。 ☆、第50章 西山烬 荣宓出门一趟,回灵溪院时,宁知书也刚好回来。 “知书……你怎么回来了?”荣宓错愕,未施脂粉的容颜一如既往的娇美动人,可她眼中显露出的一丝惊慌——他多希望,那是他的错觉。 这个时辰,他应该还留在西苑才对。 男子脱下外袍,随手扔到红萝手里,一语不发地进了内间,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去。 荣宓让红萝先出去,走到宁知书跟前,“怎么了?” 宁知书伸手来拉她,然后把她圈在怀里坐着。孩子慢慢大了,她也比平时重了不少。可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却让他心头一阵柔软。 “没什么,忽然想回来看看你,就和皇上请辞离开了。今天宝宝好不好?”他语气温柔,抚在她腹部的手掌亦温若春风。 荣宓点点头,笑道,“很好。不过现在看到爹爹来了,就更好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多歇息才是,有事可以打发红萝她们去办,不必亲自动身。” “我心里有数的。”她回道。 宁知书的目光有几分清冷,他仔细看着荣宓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夫妻也有好几年了,荣宓已知他心里藏了事儿,她知道是什么,也不点破,只笑着继续装傻。 她没想到他知道的这么快。或许她早该料到的。宁知书从出生时就封了世子,由手握重拳的靖北王一手教养,年纪轻轻就深受皇上重用,所思所虑又怎会不及她? 是后来几年,荣宓才看穿这一点,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许多自作聪明,都是他愿意纵容罢了。知道这一点后,她便再没瞒着他什么。这次,赵琰被关青玉殿,她也是急了,才特意写了封信给主审此案的刑部魏大人,请求他务必查清此事。 但这几日,她从宁知书那里知道案情进展,知道情势对赵琰越来越不利,所以今日才特地去找魏大人。 她觉得这并不算过分,她也相信,赵琰定然是清白的。他那样的人……就算真的想坐上那个位置,也不可能用这样的方法。 宁知书看着她虚伪的笑容,只觉得心头无法自已地冒出一团火。他盯着被自己一手宠得无法无天的妻子,缓缓道:“你知道这次祈王的事情,除了宣王之外,还有谁在一手促成吗?” 荣宓好奇地看着他,然后听到他吐出一个字,“我。” 仿佛一声惊雷,荣宓忽然从他怀里坐直了,“你说什么?” 男子冷笑了一下,“所以,魏大人早就把你的信转交给了我。” 荣宓瞪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我没有理由恨他吗?”宁知书的眸中逐渐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汹涌风暴,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为了她付出了无数,包括违背父亲的意愿,答应荣贵妃拥立六皇子为储君,可到头来,她却在怀着他的孩子的时候,还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原来宁知书也参与了此事,魏大人定然也知晓内情,他们这是想要把赵琰彻底毁掉!荣宓抓住他的手,急道:“我……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跟他没关系啊!他甚至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思,你怎么能迁怒于他?” 宁知书甩开她的手,到底念着她怀孕,并没有太用力,可是听她这样的话,心中的怒意也集聚到了极点。 “你以为他跟世人所传的那样干净磊落吗?宓儿,是你太天真,还是你不愿意面对现实,只肯活在自己的想象里?” “干净磊落?这上京城里有哪个是真正干净磊落的?他若是真干净磊落,在你们这些人的迫害下也没办法活到今日!” “迫害?!”男子的脸色都变得灰白,“宓儿,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不是他的!你到底应该维护谁?” 荣宓沉默下来,良久,她软了声音道:“我……我只是不想看着他落难,看着他死。这些年我嫁给你,便从未有过别的想法,我们连孩子都有了……”说到此,眼泪不自觉得滚了下来,她拿了帕子来擦,却越擦越多。 这些年来,宁知书从未对她发这样的火。以前提及此事,他不过冷了脸不理人,今日却对她这样疾言厉色。她委屈极了,此刻便觉眼泪流不完似的。 “你现在还是爱他,是吗?”宁知书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喑哑。 荣宓一愣,双眸通红的看着他,“我不知道。”或许只是一种执念,得不到,反而愈发想要。她是上京城最骄傲的明珠,她鲜有求而不得。那个人仿佛成了她心空的一轮明月光,越是得不到,越是美好。 但是,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想起他了,他的那块帕子也已经束之高阁。她快要做母亲了,再不是懵懂纯真的少女,现在她最心系的,是她的家人。 不知道……宁知书咀嚼着她的话,唇间扯出一抹苦笑。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听到这个答案时,竟然是庆幸的,是惊喜的。他对她要求真的不高,几年时间换她一句“不知道”,他便觉得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荣宓站得久了,身子都开始摇晃。宁知书看着一直哭泣的她,心里一阵阵钝疼。 他伸手拿了她的帕子,亲自给她擦。 “宓儿,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发火。”他轻声说着,然后将她揽进了怀中。 每次都是这样,他一让再让,她……情不由己。 荣宓趴在熟悉的怀抱里哭了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的,累得睡了过去。宁知书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榻上,脱下外衣和鞋袜,盖上锦被后,又在她额间亲亲吻了一下。 宓儿,我等了你六年,也没等来你的眷顾,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一辈子可以等。 宁知书关上房门时,看见外头守着的红萝,犹豫片刻,吩咐道:“下回,若是世子妃再想出去走走,你好好伺候着就是,不必再特意告诉我了。” 红萝道:“就算是去繁香坞,也不必告诉世子了么?” 宁知书点点头,“不必了。”知道也是徒增难受。 或许是他太小心眼儿了,既然一直就知道她的心意为何,怎么能要求她做到完全不关心那个人呢,岂非自相矛盾?而且,他料想她必然会再去繁香坞的,说不定就是今日,因为赵琰就在青玉殿,在繁香坞正好可以看到那座偏僻废旧的宫殿。 红萝点头应下,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心中默默叹息:世子妃,你到底要傻到什么时候呢? 荣宓第二日醒来时,宁知书果然还没回来。红萝伺候着她用了饭,把宁知书的嘱咐告诉了荣宓。 荣宓凌厉地看她一眼,“你认错主子了吧?世子才是你的主子,我算什么?” 红萝立刻跪到地上,“奴婢知道,奴婢过去不该自作主张把您的去向告诉世子,可是……奴婢是不想您做傻事啊!奴婢想着,若是每回您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有世子来陪伴,世子妃定能早日忘了……忘了那段情……” 荣宓回想了下,似乎的确有那么几次,她刚想去繁香坞走走的时候,宁知书就出现了,也的确成功打消了她的念头。 “世子离开时对奴婢吩咐的话,都是为了给您自由。您这样聪明,为何总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世子对您的情谊,奴婢瞧着都万分感动。奴婢求求您了,那位殿下的事情,您就不要再管了。” 沉默良久,一身娇贵的女子伸手抚在自己的腹部,那里仿佛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 她叹息一声,“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红萝擦了眼泪,站起身,又听见女子恍若梦呓的轻轻的声音:“可我终究不能看着他死啊。” ***** 西苑,德源殿。 荣贵妃一身云雁细锦衣并蝶戏水仙裙,盈盈立在紫檀木雕刻九龙嵌宝珠的座椅后,纤纤玉手一下下按在景元帝的太阳穴位处,力道不大不小,恰好让座上的景元帝觉得舒适之极。 “贵妃的手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景元帝淡淡说着,眼睛闭合着,声音里有几分疲惫。 女子娇笑道:“皇上还记得就好。臣妾还以为,皇上早忘了呢。” “这两年,姚淑妃太过张狂了些,朕也委屈了你。”他伸手拉住荣贵妃的手,“好了,你也累了,歇着吧。” 荣贵妃依言坐在他一旁,正准备给他沏杯茶,外面有通传的声音。 总管太监林海走进来,看见荣贵妃在此,犹豫了一下。 “贵妃先回宫去吧。”景元帝开口道。 荣贵妃淡笑着应了是,施施然离开了德源殿。 林海这才回道:“回禀皇上,宣王府有人送了封匿名信来。是关于这次宣王殿下状告祈王殿下谋逆之事的。” 景元帝接过信,看了之后,脸色一变,伸手就把桌上的茶杯茶壶扫到了地上,怒道:“宣王人在哪儿?” “宣王就在殿外呢,一直想求见皇上。” “把他给朕立刻叫进来!” 林海应了一声,后退几步,转身小跑着出去传唤。 赵玠已经在德源殿外等了大半日了,听到林海的话,立刻面露惊喜,“父皇终于肯见我了?”这几日他为了给母妃求情,每日都来求见景元帝,但景元帝一直没见他。 “殿下随老奴来吧。” 赵玠进殿之后,立刻跪下来哭道:“父皇!儿臣想知道,母妃到底犯了什么罪?” 景元帝一语不发,只沉冷地看他。 赵玠惯来善于在景元帝面前耍嘴卖乖,这会儿也不怵景元帝阴冷的神情,只扑在他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缂丝靴旁,“馨晨殿那样偏僻破旧,母妃哪里住的习惯?母妃这么多年来贤孝淑慎,一心伺候父皇,父皇怎么能因为外人的挑拨就处罚母妃呢?” “你母妃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景元帝淡淡说着,又把手里的信扔到赵玠的脸上,“你先看看,这个是什么?” 赵玠接过来一看,脸色大变,“父皇,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写这样的信来诬陷儿臣!” 他伸手就要把信给撕掉,景元帝却忽然一脚把他踢到一边,“诬陷?!你就跟你那个母妃一样,把朕当聋子傻子吧?不说别的,信中所说的占取土地扩建私宅、强抢民女广蓄姬妾之事,哪一样是诬陷了?” 赵玠辩解道:“儿臣……儿臣不过就是风流一些,您以前不是还跟儿臣说,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荒唐!满上京城都知道你宣王的臭名,你身为亲王的脸面呢?”他顿了顿,又道:“朕再问你一句,信中所言,那小院中的谋逆之物都是你让人放进去的,这说的可是实情?” 赵玠慌忙磕头道:“父皇!这是天大的冤枉啊!儿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儿,也不敢做下这等事儿啊!”他忽然醒悟道:“这都是四哥!一定是四哥让人写的这封信,都是四哥嫁祸的我,是四……” “住口!”景元帝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对老四下杀手,当朕不知道吗?现在他都已经自请入牢狱,还怎么嫁祸你?” “父皇!儿臣……” “你不用再狡辩了。”景元帝胡子已经银白,如今气得发抖,“朕实话告诉你,这信就是你的贴身侍卫高延写的。” 赵玠仿佛遭了雷击一般!他的贴身内侍高延,天下只怕没有第二人比他更清楚,宣王做了什么! 高延是从小就跟着他的,竟然会背叛他? “没话说了?” 景元帝沉声道, “你不止行事放纵不羁,还不念兄弟情分,屡下毒手,嫁祸栽赃,实在让朕失望之极。” 看着景元帝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些。 以前他也被所谓公正廉吏状告过许多次,但父皇从来都睁一眼闭一眼,今日对他这样勃然大怒,处处维护四哥,定然有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在馨晨殿里关着的姚淑妃,赵玠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你为什么要嫁祸祈王?”景元帝道,“你母妃的事情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跟祈王根本毫无干系。” 赵玠沉默片刻,低声道:“父皇,说出来您可能不相信儿臣,可是……儿臣不喜欢四哥,都是因为……因为他是前皇后留给父皇您的耻辱!是……” 话还没完,景元帝就一脚狠狠踢了上去!昔日的伤疤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亲口说出来,他额角青筋暴起,巨大的羞辱感让他双目通红。 赵玠被踢到桌角处,嘴角溢出鲜血,可仍然昂着头道,“父皇在儿臣心里是英明神武的圣君,不该有这样的污点……啊……” 又被踢了一脚,他丝毫不反抗,就仍由景元帝发泄怒火,“所以儿臣不喜欢四哥!不,他根本不是什么四哥!就算父皇打死儿臣,儿臣还是不喜欢他!” “够了。”景元帝一脸疲惫的模样,声音也轻起来,他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过去,他也一直这样认为,所以对祈王根本不闻不问。可是,这次姚淑妃的事情,让他第一次对长久以来的认定产生了怀疑。 当年韩皇后中石户草,他查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凶手。没想到,竟然会是姚淑妃下的手。当时姚淑妃还只是刚进宫的秀女而已,却有如此心机和本事,还能把蛛丝马迹抹得干干净净。那个静安消失在宫里的时间那样巧合,他不得不怀疑,后来凤倾宫发生的一切也定然与姚淑妃有关。 凤倾宫的那场大火……当初查来的结果是意外,他便也信了。 他不愿深思。因为他太累了,为了一个没良心的女人倾尽所有,也换不回她的心。 他恨韩朦玥的无情背叛,不想去触碰关于她的任何事情;他也怕那场烟云背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真相。 可笑他在帝位几十年,实则是个懦夫,连面对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现在,终于还是被牵扯出来。时间能沉淀许多,很多事情回头来看,总是更透彻明白。 景元帝陷入沉思,赵玠却是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这步走对了。虽然挨了几脚,但现在父皇只会更疼爱他。 “你下去。”景元帝没看他,默默开口道。 赵玠捂着胸口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行了礼告退。 “以后这件事,再也不许提起。” “是!”赵玠应着。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被人说妻子不守妇道吧?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赵玠刚走出门,就遇到匆匆赶过来的林海,两个人差点撞上。 “皇上!青玉殿起火了!” ***** 盛夏八月,繁香坞中的扶桑花林同往年一样,鲜艳刺目,嫣红胜血。密密匝匝的花枝在风中摇摆着,一望无际的绚烂华彩。 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她来跟记忆中的他告别,跟自己心中的他告别。 荣宓站在花林边上沉默着,眼前又第无数次浮现起,当年还是小小姑娘的她在这里迷路的情形。 当年的繁香坞和眼前的并无二致,只当年的天空似乎比现在更蓝、更清澈干净,带着年少时独有的明媚阳光。 她因贪玩跑到花林里,结果进去了却出不来,正急得要哭时,耳边却传来男孩干净清透的声音。 “你是迷路了么?” 她转身去看时,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仙人。 清秀白皙的小小少年,身形清瘦,穿着一身雪白长衫,一双眼仿佛冰雪中滤过,平湖秋月般清隽安静。 她一时没说话,眼泪还粘在睫毛上。 他道:“别哭了。来,这个给你擦。”他从袖兜中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烟灰色棉帕来,塞到她手里。 小荣宓接过他的帕子,好奇道:“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也用帕子?” 男孩只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回答她,“这里很容易迷路的。我带你走出去吧。” 小荣宓立刻忙不迭地点头。 她跟在他身后,提着裙子走在浓密的花林中,又道:“你知道这里容易迷路,那你为什么还来这里呢?” 他没回头,说话的声音仍然如雪淬过一般,清冷平缓,“这里是我母……母亲过去喜欢来的地方。今日是我母亲的头七,我来给她烧纸钱。” 小荣宓心中一滞,这才发现他全身都是雪白的,就连绑头发的发带都是。 她想了想,道:“没关系,你还有父亲呢!还有哥哥姐姐!” 男孩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没有父亲,没有姐姐。哥哥们,也都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小荣宓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她忍了忍,就用他的帕子擦了一下。她想安慰他,却不知如何安慰。 很快,他们就到了花林边缘。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男孩说着,转身又进了林子。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夕阳下的花林之中,心中浮起满满的悲伤。 待他离开后,她才发现,手里的帕子还没还给他。 她没有听话,自那日后,她后来偷偷来过好多次。他在这里待了七七四十九日,她便来了四十九日,只是远远瞧着,未曾让他发觉。 大齐民间的风俗,给死去的亲人祷告七七四十九日,能助死者灵魂超度。 他太安静了,仿佛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双冰雪清透的眼,冷寂如夜。她从没见过他哭,可她却为他哭过好多次。 小小的她就在心里想着,她要帮他。 当她第一次问荣贵妃,她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别人时,荣贵妃笑道,要想帮衬别人,首先要让自己有帮衬别人的条件。于是她便决意让自己强大,她诗词六艺无一不精,又擅于谋略,皇上封她为安惠郡主,世人赞她为“明珠”,可埋藏在她心底的,一直只是那个愿望。 那繁香坞之后,她在宫廷酒宴上也遇到过他几回,但终究是没找到把帕子还给他的机会,甚至再也没有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只不过,他的一个侧脸、一个剪影,都能让她在心中描摹良久。 不久,他就离开了京城。 当她长成名满京城的安惠郡主时,当她终于可以帮到他时,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也逐渐声名鹊起,却从未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她等了他好久好久,曾经有一度,她时常去城门处等候着,眼瞧着城门外的垂柳从绿到枯,再到为雪所覆,终究没等到。 那个腊月,她和靖北王世子的婚期,终于定下。 这么多年,其实他们的交集真的不多。 是时候该放下了吧? 她暗叹口气,只要他这次顺利渡过此劫,她便彻底放下他,好好过属于她自己的日子。 “世子妃!”身后的红萝忽然惊唤道,“你看那边!” 荣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玉殿的方向,冒起了一大片青烟,透过数重屋檐,隐隐约约有肆虐的火光。 想到赵琰如今就在青玉殿,她心中焦急,“快,快给我备轿,我要去那边看看。” 从明玉山庄到青玉殿,绕过繁香坞,费时不短。当荣宓走出轿子时,眼前的两座宫殿都笼罩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之中,汹涌的热流冲得人根本无法向前一步。不少内侍和侍卫都拿水桶救火,可是杯水车薪,火势仍然越来越大,正朝繁香坞的方向蔓延。 夏季的傍晚,大地弥漫着热气,天边被云霞燃烧地绚烂火红,却还不及这场西山大火的刺目。 荣宓拉住一个侍卫问道:“里面的人出来了吗?” 这侍卫忙得满头大汗,摇着头道:“都没出来,姚淑妃和祈王殿下都还在里面呢!只怕凶多吉少!” 如今救火的人都是驻守青玉、馨晨两殿的人,偏僻荒凉的地方待着,自然不认得荣宓。但见她的穿着和身后的随从,也能知道地位不凡。 荣宓心急如焚地看着那几个人进进出出地浇水,转头对身后的一众丫鬟和护卫道:“你们都过去帮忙!” 耳边满是木板梁柱燃烧的吱呀声,偶有重物掉落的声音。当火舌吞噬了所有之后,火势才逐渐减小。 馨晨殿是最早烧起来的,现在已经毁的差不多了。几个进去找人的侍卫抬着一具尸体出来,荣宓只看一眼,就再不敢看下去。 脸上是死前痛苦扭曲的神情,半边身子都烧焦了。昔日盛宠后宫,艳若牡丹的姚淑妃,死得这样凄惨。 青玉殿的火势变小时,几个侍卫迅速进去找人,荣宓看着残垣断壁的焦黑宫殿里,她浑身都是僵的。 赵琰……你若是此时死了,我会一辈子都忘不掉你…… 她站在那里,泪眼模糊,全然没有看见,她旁边一根巨大的盘龙柱,正摇摇欲坠。 当那盘龙柱猛然压下来时,荣宓听到红萝疯狂地惊喊—— “世子妃!” 荣宓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巨大的阴影骤然笼罩下来! 耳边“轰隆”的声响,将一切都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似乎很虐= = 大家可以跳过不看- - ☆、第51章 旧年梦 清凉夏夜,宁谧幽静。洞开的楠木雕花窗里,透出一轮疏冷弯月以及漫天繁星。 阿凝睁开眼,纱帐轻扬中,她看到大姐姐荣宓正立在榻边朝她微笑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她爬起来,好奇道。 荣宓坐到榻边,摸摸她的头发,“我来看你一眼。” 阿凝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笑道,“咱们就住在一个院子里,每天不都能看到么?” 荣宓并未回答,只微笑着看着她,眸中满是怜爱,“阿凝啊,以后我不在,很多事情都得你自己一个人面对了。” 阿凝惊诧地瞧她。 “咱们东临侯府虽然看上去显赫,其实已经到了危急时刻。皇上日益老了,咱们姑姑与当今皇后宿怨已久,朝中嘱意郑王登基的占绝大多数,若是郑王登基,咱们东临侯府定是第一个受到牵连。储位之争,是鲜血铺就的道路,虽然残忍,却无法回避。”顿了顿,她又续道:“祖母已经年迈,爹爹和娘亲又不善权谋,寰哥儿也还不够稳重。阿凝,我一走,二房必会有所动作,你定要多加小心。” 阿凝愣愣的,她说的话,其实她似懂非懂,她很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荣宓却笑着拉了下她的手,“我该走了。阿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姐姐去哪儿?”她反手拉住荣宓的手,却什么都没抓到。 荣宓已经站起了身,朝外面走去。 阿凝立刻爬起来,想去抓住她,“姐姐,你去哪儿?你去哪儿?” 她追出来,房门一推开,忽然眼前白光一闪—— 她蓦然睁开眼,只见纱帐在暮色夕阳的映射下,泛着森冷的光泽,四周亮堂堂的,鼻尖有熟悉的冰梅香味儿。 没有黑夜,没有荣宓。 她想起梦中荣宓的神情,心口忽然剧烈震动,猛的从榻上爬起来,掀开帐子。 锦珠忽然推开房门冲了进来。 她浑身一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泪目模糊,声音嘶哑,“大姑娘……出事了!” 盛夏八月,西山一场大火,将馨晨殿、青玉殿、含章殿以及整个儿繁香坞都烧得一干二净。禁足于馨晨殿的姚淑妃死于大火,禁足于青玉殿的祈王殿下不知所踪,同时遇难的,还有安惠郡主荣宓,据说是救火时意外遇险,一尸两命。 仿佛是历史的重演。当年凤倾宫的无情大火夺走了四个鲜活的生命,如今换成了西苑。 阿凝安安静静地跪在灵堂的角落里,眼睛木木地看着地板。 有时候,人们总是习惯性得把某些东西当成理所当然的存在,当这种理所当然忽然崩塌时,又该如何自处? 从知道消息到现在,她一直是不相信这件事的。直到刚才,她亲眼看到了遗体。 身体忽然颤抖起来,她咬着牙,才忍住喉间惊恐的声音。 灵堂中跪了一地的人。秦晚馥哭红了眼,看见木头一般的阿凝,嘶哑着声音低低呜咽道:“阿凝……阿凝……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看见一身雪色衣衫的宁知书一步步走进来。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路。秦晚馥甚至不敢去看宁知书的脸。 他的步子很沉很缓,走到棺木旁,轻声吩咐道:“打开它。” 没有人敢拒绝他的要求。 宁知书伸手拂过已逝之人冰冷的脸颊,唇间忽然溢出一抹笑容来,喃喃唤道:“宓儿……” 他就这么微笑着伏在棺木上面,轻轻摩挲着她的脸,英俊的眉目里满是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立在棺木旁的人忽然惊唤道:“世子!世子!世子!” 男子面带微笑,双眸闭合,唇间溢出鲜红的血迹,一只手和女子的手交握着。 灵堂中一阵混乱,哭喊声、呼叫声、凌乱匆忙的脚步声…… 这些宁知书都已经听不到了。 听说人在濒死时,灵魂会把这一生的轨迹都看到。宁知书看到了多年前,他第一回被她吸引住目光的时候。 那是景元二十九年的元宵节,他厌倦了家宴中几房人言语中的明争暗斗,提前离开后,独自漫步在正宁街上。 元宵节总是对年轻男女们格外宽容,寻常高门贵府中足不出户的姑娘们都可以出门走走,如今街上的喧嚣风尘的气味儿中,就蕴了些脂粉香味儿。 他皱皱眉,瞧见街边有一条岔路口,便转了进去。 “姐姐!要抱抱!” 一个娇脆甜软的女童音响起,他看见前方一个火红底子金色元宝纹锦花刺绣狐裘的小娃娃,正朝不远处一位水绿衣裙的少女跑过去,身子摇摇晃晃的,鹿皮小靴子蹬在结了薄冰的路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那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生得极是娇美。他认得她是荣贵妃的侄女儿,宫宴里见过几次。 少女一双眼挂满温柔宠溺的笑,抱住小娃娃,轻轻拍了她一下。 “下次不许跑这么快!” “阿凝怕黑!姐姐不等阿凝!”小娃娃娇声委屈道。 “是阿凝的腿生得太短了呀!”少女也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听来心神仿佛都被清泉涤荡了一遍。 她把小娃娃抱了起来,小娃娃软乎乎地趴在她肩上,两个人又低声耳语了什么。他听不见,却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温暖与和乐。 少女身姿纤巧轻盈,自己也不大,抱个小娃娃的动作却如此娴熟,让他有些想笑。 “大姐姐!别总是抱阿凝,她现在已经很重了!”又一个男童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抱怨。 宁知书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跟着的一群护卫丫头中,还有一名锦衣华服的小男童。 “阿凝不重!”小娃娃抱紧了少女的脖子,生怕她把自己放下来。 “别怕,姐姐抱你回去。”少女又瞧了弟弟一眼,“快点跟紧了!” “哦!”小男孩跑了几步,拉住了少女的衣角。 一行人渐行渐远,偶尔欢声笑语传来, 宁知书很少见到,富贵门庭中能有这样和谐温情的画面。这姑娘对弟弟妹妹的爱护,让他瞧着都心生暖意。 后来,他逐渐知道,她虽然年纪小,在东临侯府简直顶了大半边天,府里的产业和铺子,几乎都把持在她的手上。细探之下,才知道是要防着东临侯府的二房。她母亲防不住,她自己亲自来。 这样娇贵的闺阁姑娘,却有一颗坚定强大的心。不仅把弟妹护在羽翼下,也在某种程度上,连父母都是受她的保护。 宁知书觉得好奇。因自己时常被府里赋予众多责任,虽谈不上累,但多少羡慕旁人的自由无忧,比如他的弟弟宁知墨。 因为好奇,平时总是不知不觉更加注意她。至于什么时候到了放不下的地步,他也记不清了。 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原来她的坚强,都源于小时候一个愿望。 他那时候就想,需要多少年的相守,才能拔掉她心里的根。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那个人,那个她为之奋斗、为之等待的人。 宓儿,你可知道,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助?你可知道,在你等待他的年月里,他其实进京多次,只是瞒着世人耳目罢了。 那时候,他是你眼里的风景,而你是我眼里的风景。 当盈盈少女的你,成为我的妻、怀了我的孩子后,已经成了我的命。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遇此难。 宓儿别怕,我来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 给被虐到的小伙伴们,摸摸= =我对不起你们/(ㄒoㄒ)/~~仅此一次,以后再不会这么虐了! 这是一早就设置好的剧情,宁知书之后,宁知墨(标准男三)才能崛起。 第一卷结束。后面会快速撒糖哒- -男女主全部都是糖糖糖= = 另:其实就是一起意外死亡咩= =有些概率小的事情,大家总以为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事实上,指不定就会发生。所以,大家都要,珍惜生活的每一天~~ ☆、第52章 柳色新 刚下过一场小雨。风细,尘轻,柳色清新。 东临侯府的霖萃堂建在蓼香汀之上,水汀边新植了迎春、杜鹃、月季,一派姹紫嫣红,把霖萃堂簇拥在其中。 堂中的窗子开着,吹进阵阵香风,伴着早春独有的微微凉意。 阿凝歪靠在中央的紫檀木嵌大理石镂雕缠枝菊花纹并铺就牡丹水玉色绒毯的美人榻上,一身浅粉飞花蜀锦上衣并水碧烟云色绡纱长裙,将身子勾勒得凹凸有致,线条明媚。墨发只挽了个流苏髻,长长的墨发倾泄在胸前,落了一缕到榻边,随着五彩的发带在微风中轻轻飘荡。 一个墨绿衣裙的小丫头坐在低矮小凳上,轻轻给她捶着腿。 锦珠捧了件织锦镶金丝的斗篷进来,轻轻给她盖上,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给那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便停了下来,两个人正欲退下时,榻上的女子却醒了。 她伸手轻轻揉了下眼睛,一双眼犹如沾了桃花水一般,水雾蒙蒙的。 “什么时辰了?” “午时才刚过。”锦珠回到,“姑娘可要回衔思阁歇息一会儿再来理事?” “不必了。”她掀开斗篷,坐起身,“几个管事可都到了?” “到了。”锦珠把斗篷披到她身上,“如今还凉着呢,姑娘还是多穿些。” 阿凝皱了下眉,却也没再拒绝,“让他们都进来吧。” “是。”锦珠把堂前的绸纱帘子放下来,小小的霖萃堂便被分割成前后两间。 绸纱帘子色彩柔媚,堂中熏香袅袅。几个管事进了堂,立在帘子外头例行回话。 锦珠就立在帘子旁边,时而把管事呈上的账本给阿凝送去。 昔日只知道弹琴画画的姑娘,如今却是什么都会了。锦珠瞧着阿凝低头看账本时纤长浓密的眼睫,只觉得心头一阵微疼。 半年时间,改变了许多。半年前那场西山大火带来的劫难,让她至今都心有余悸。大姑娘的故去不止带给靖北王府毁灭性的打击,同样也给东临侯府带来深重的创伤。 那场灾难之后,老太太、太太都相继病倒,六姑娘亦是日日抱着大姑娘的遗物泪流不止,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太太便做主把府内的事情都交给杨姨娘打理,不曾想,却换来另一场灾难。 那杨姨娘先前将府里每个人都笼络得好好的,不成想却是个贪婪成性的狼!她开始代为理事后,几乎把所有能搜刮的东西都放进了她的小金库里,甚至胆大包天的公然短缺老太太、太太和六姑娘的用度银两。 那杨姨娘别的不行,却最能哄骗侯爷。这半年里侯爷在国子监换了差事,时常早出晚归的,也没那个功夫管内宅。 屋漏偏逢连夜雨,去年十月里,二房里忽然提出分家,当时,府里几个主子都沉浸在悲痛里,没有心思计较这些,老太太那时候也病得连人都不认识了,二房说分,这分家便也实施得很快,阿凝后来才晓得,这一分,二房把东临侯府大半的产业都分走了。 落到最后,曾经富贵满堂的侯府已是掏空大半。 后来,是锦环被杨姨娘掌掴处罚一事,才让六姑娘重新振作了起来,惩治了杨姨娘,重新整顿了侯府内外。 说起那次,锦环可真是受了罪了。当时府里几个谄媚的下人唤杨氏为杨夫人,锦环听到后教训他们不该如此称呼,刚好被杨氏听见。杨氏让几个粗壮嬷嬷把锦环打得满脸血痕,锦环脸上肿了一个多月才见好。 锦环和锦珠一样,跟在阿凝身边许多年了。阿凝在府里的地位不言而喻,所以她们俩也鲜少受到什么欺辱。这杨氏却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说句不好听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她又有什么资格如此猖狂? 想起此事,锦珠仍然忍不住愤愤然。 不过,好在有六姑娘在,一切都渐渐好起来了。 过去锦珠只道六姑娘是个被宠惯了的娇小姐,可经过此事才晓得,当年大姑娘教的六姑娘的东西,她全都记得,包括家宅理事,包括计算经营。 当年……大姑娘是多么伶俐能干的人…… 大姑娘……锦珠又想落泪了。她吸了口气,忍了下来。 不过是月度例行回话,也没什么大事,时间不长,几个管事便退了出去。 锦珠给她送来一盅银耳莲子羹,阿凝用过之后,便动身去澜心院看望老太太。 走出霖萃堂,闻到一片香氛。阿凝望了眼水汀边的几株垂柳,发现不知不觉间,垂柳已是一片新绿。绿柳上几只黄鹂叽叽喳喳叫唤着,活泼而生机。 脑海中恍然想起,去年春天去倦水湖边写生时候的场景。那片绿柳烟波,实在让她怀念不已。 可是,她似乎很久没画过画了。 阿凝回过神,继续往前。 澜心院里景象如昔。 老太太年纪本就大了,这场持续大半年的病,让她看起来比去年老了好些。去年病得最严重时,几乎就背过气去了,宫里的御医都说没的救了,好在锦青及时去祈王府请来了薛临涧,才从鬼门关拉回来一条命。 如今薛临涧一直住在东临侯府,专供阿凝差遣。 阿凝进屋时,薛临涧刚给老太太请过脉。 “薛神医!”阿凝给他行了礼,薛临涧亦回礼。 “今日我祖母的身子如何了?”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正是大地回春,老太太可以挑个晴朗的日子,起身走走了。” 阿凝高兴极了,“谢谢薛神医!” “这是老朽应该做的。”薛临涧说着,忽然眸光一转,又道:“老朽还有一事需要私下禀告姑娘。” 阿凝一愣,而后遣退了屋里的丫头,“薛神医您说。” 薛临涧将一早写好的药方子交给阿凝,“这是老朽最初开给老太太的药方子,老太太服用了几日,却不见好。老朽还以为是老朽老眼昏花诊断错了,后来查了药渣子,才晓得是其中一位十分常见的药材质量出了问题。” 阿凝的眸光冷了冷,她拿了那药方子看,他指的药材名为羌活,的确是很常见的东西。 “多谢神医的告知。我定会把此事查清楚的。”她顿了顿,又道:“这药方是您刚来侯府时给祖母开的,如今已过几个月了,薛神医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薛临涧捋须笑了笑,“老太太的病若是没好全,老朽也没有底气说这件事。” 阿凝点点头,唤了锦珠送他出门,自己进屋去看老太太,见她精神果然好了许多,心下大宽。 回到衔思阁后,阿凝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药方子的事情。 大约是作案的人手法太过拙劣,即便过去这么久,也留有许多破绽。到了傍晚,锦珠就把查的结果回了上来。 锦珠平时性子也算平和,这会儿也忍不住满是气愤,“六姑娘,那段时日府里用的几味普通药材,都是由杨姨娘的一个贩药的远方表兄送进来的!奴婢原本还以为是他贪图便宜以次充好,才送了些质量不行的药材进来,没想到杨姨娘身边的紫萍,竟然私下里来坦白请罪,说这是杨姨娘故意换成质量差的,就是不想老太太的病好!” 阿凝心头一凛,“这杨氏,简直胆大包天!连澜心院都敢下手,她是在找死!” 杨氏自去年底就被禁足在慧心院。她这种没什么高明手段的,也就只在大家没心思管她时蹦跶得厉害,现在想在她眼皮底下作乱,简直痴人说梦。因着父亲多少还是舍不得她,阿凝也不愿意为了她脏了自己的手,所以才把人先留着,待老太太或者母亲病好时,再交由她们发落。 阿凝带着锦珠和几个嬷嬷,到了慧心院。 慧心院里布置简素,有阿凝的叮嘱,府里的人哪里敢给杨氏好日子过?送的饭食、衣裳都是最差的,跟囚犯也差不多了。 锦珠帮阿凝挥了下屋里厚重的灰尘,阿凝才拿着帕子稍稍掩了口鼻,一脚踏了进去。 杨氏正死气沉沉地歪坐在床榻上,看见阿凝后,立刻跳起来喊道:“小贱/人!你又来干什么?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吗?” 那次把她关进来时,阿凝就命人给足了她五十个耳光,把她慧心院的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罚了个遍。如今又把她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几个月,她如今恨透了阿凝,也不跟以前那样做小伏低、费心掩饰了,看人就骂,疯狗一般。 阿凝笑了一声,对一同跟进来的李嬷嬷道,“杨姨娘始终学不来教养礼仪,实在应该好好□□。给我掌嘴。” 正端了杯茶水进门的申嬷嬷看见阿凝,手里的茶杯啪的落地,她抱住李嬷嬷的腿,朝阿凝求道:“姑娘!姑娘!老奴求您放过姨娘吧!姨娘如今身子已经不好了!” 申嬷嬷一直跟着杨氏,那时候杨氏整日里花枝招展耀武扬威的,她也没少借势逞威。 阿凝瞧都不瞧她一眼。如今喊姑娘倒是喊得勤快,那会儿在背地里不知跟着她主子一起,骂了她多少回“小贱/人”。 说实话,阿凝至今都不知道,为何过去姜氏对杨氏那样好,杨氏却这样以怨报德。她那时候虽然不怎么搭理她,可也从未有过害她之心,她怎么就如此讨厌她入骨,每回都要辱骂她才能解气呢。 杨氏曾经也是闺阁大小姐,父母乘船出游时双双落水,她投靠的二叔却把她卖给了一个七十岁老头子做填房。她偷偷跑了出来,才保住自己的清白,后来才遇到荣成田。阿凝知道杨氏的遭遇,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害别人。 阿凝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就把申嬷嬷一脚踹开,上前去狠狠给了杨氏两个巴掌。 杨氏嘴里还是不干净,一直“小贱/人”的叫着。李嬷嬷还要动手,阿凝淡淡道,“可以了。杨姨娘,我今日来并不是来跟你计较礼仪的,你嘴巴再不干净,日后我自能让你更凄惨。我来,是要问清楚另一件事。” 锦珠把门外的紫萍带了进来,紫萍看见阿凝,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如今,阿凝已经成了荣府做主的人,大家哪里还敢把她当只会喝茶看花的小娃娃?虽是代病中的母亲理事,但府里的下人们都清楚,阿凝比姜氏可厉害多了,指不定姜氏病好了,还是阿凝做主,就跟当年的安惠郡主一样。 “紫萍,你知道我向来赏罚分明,说话算话。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是说得对,便可以功抵过。” “是,姑娘!”紫萍磕了头,开口道:“去年入冬的时候,杨姨娘要奴婢把送进澜心院的好几种药材偷偷换成残次品,当时老太太正病着,奴婢知道事关老太太的安危,便不肯换。但是杨姨娘威胁奴婢说,若是不给换,就把奴婢赶出荣府去……奴婢当时害怕,就……就给换了。不过奴婢只换了其中一种。奴婢一时糊涂,求姑娘恕罪!” 阿凝点点头,对杨氏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杨氏如今跟疯妇一般,只尖声骂着阿凝,别的一律不管。倒是申嬷嬷,听得紫萍的话后,吓得脸都白了! 原本还想着,有侯爷在,杨姨娘怎么也有活路,但现在这谋害老太太的罪名,可是连侯爷也不会再帮着杨姨娘了! 此事若是认了,她和杨姨娘都是死路一条! 申嬷嬷跪着爬过去,想抓住阿凝的衣角求她,阿凝往后退了两步,躲了过去。 “姑娘!冤枉啊!姨娘就是再糊涂,也不会糊涂到想谋害老太太啊!姑娘!” 她一直往阿凝的方向爬,阿凝忙道:“快拉住她!” 李嬷嬷把她拖住之后,阿凝才定了定神。先前她处罚一个婆子,那婆子情绪激动来抱她的腿求饶,把她的衣裙蹭了一身脏。她直犯恶心,那件新做的裙子也直接扔了。 申嬷嬷一直对着地上磕头,脑袋都磕出血来了。阿凝懒得理会她,“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的嬷嬷不认,杨姨娘,你认不认?” 杨氏双目通红地看着阿凝,忽然尖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人人都说,我能进东临侯府,是我的造化,可是有谁知道,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才进门,就被人灌了红花呢?紫萍说得对,我是想害老太太,巴不得她立刻死得好!因为就是她,她派人灌我红花的!” 想到那碗红花,杨氏觉得心头都痛得一抽一抽的。 阿凝沉默不语。原来还有这样一桩事,她倒是不知道。 想来爹爹和娘亲也不知道吧,定然又是大姐姐做的主。 当家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多的发现,荣府有多么依赖荣宓了。她过去也喜欢依赖她。可惜,那个可以依赖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荣宸,我恨你!我恨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用做,却什么都有!凭什么你们这些人优越,而我,却要遭遇这样多不公平呢?” “姨娘!别说了!”申嬷嬷爬起身来,想捂住杨氏的嘴。 “好了,我都知道了。”阿凝淡淡道,“晚些时候我会把这些都告诉父亲,看他如何定夺。” 说完,她转身欲走。 申嬷嬷忽然冲过来,挡在了门上,“六姑娘,常言道,得饶人处就饶人,老太太如今也没怎么样,姨娘却已经是邪风入体,重病在身,柳姑娘若是有点仁心,就不要把此事告诉侯爷。此后姨娘和老奴都会在这里给六姑娘和荣府祈福!” “呵呵,”阿凝冷笑了下,绝美的双眸中泛着冰凉,“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当初对老太太下手时,有没有想过这句话呢?多说无益,一切都交给侯爷定夺吧。你把门让开!” 申嬷嬷道:“六姑娘!你原本是极有善心的,为何要学着大姑娘一样变得这样狠毒不饶人?大姑娘死得那样惨,难道你不觉得,就是因为她坏事做多了吗?难道六姑娘也想走她的后路吗?” 阿凝气得胸口团起一阵火,浑身都在颤抖,这个贱奴竟敢侮辱大姐姐,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 “大姑娘死的时候,肚子那么大了,自己作孽,连带着孩子也死了,这正是老天给她的报应!”申嬷嬷大约也知求饶无望,反而也骂个痛快起来。 阿凝气得发狂,瞥见桌上放了把剪刀,立刻拿了过来,恶狠狠道:“你再敢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死!” 这人生得太好,就算是气极了,一张脸也还是很漂亮,脸蛋通红通红的,一双眼又黑又亮,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下手恶毒的。申嬷嬷在府里这一年多,也知道阿凝是晕血的,料到她不会下手,继续接口道:“大姑娘就是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们这些……啊!” 一声惨叫响起。 阿凝手中的剪刀已经刺进了申嬷嬷的胸口,鲜红的血迹顺着衣裳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申嬷嬷惊诧地低头,看到已没入胸口的刀刃,双眸骤然睁大,“你……你……” 她顺着门框,缓缓滑到了地上,双目圆睁。 别说锦珠和李嬷嬷,连阿凝自己都惊呆了。 她手一抖,染血的剪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纤细雪白的手指上,也染满了新鲜的、温热的血迹。 这双手,弹过世间最好的琴,画过今生最好的画。可现在,却用来杀人。 这一刻,她竟然奇异地没有晕血。因为她已经彻底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 杨氏忽然大叫起来,“杀人了啊!杀人了啊!” 李嬷嬷反应快,立刻走过去捂住她的嘴。 沉默良久,阿凝缓缓转身,“放开她,让她喊就是。我还怕了不成?”她瞧了眼地上申嬷嬷的尸体,凉凉道:“不过一个贱奴罢了,死了就死了。” 她敢辱骂大姐姐,就是死有余辜。 这日夜里,阿凝躺在榻上,只要想起那申嬷嬷死前的目光,还有当时手上鲜血温热的触感,就感到浑身发麻,她并不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缓不过劲儿来。 其实就算申嬷嬷还活着,就谋害老太太一事,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说不定还有更折磨人的死法呢。 阿凝想着想着,便迷迷糊糊睡过去,梦中似乎有魑魅魍魉,第二日起身时,精神有些不济。 锦珠道:“听说积云山上如今桃花开得正旺,姑娘何不去积云寺散散心?您上个月在积云寺给老太太许愿,如今老太太身子大好了,刚好可以去还愿呢。” 阿凝回想起来,的确是要去还愿的。 积云山上的确开了满山的桃花,嫣粉彤云的一片,艳极美极。 阿凝还了愿之后,穿过大殿和配殿,转去了清净无人的临济殿。 小时候姜氏带姐妹二人来次上香拜佛,姜氏总要留下来吃斋饭,阿凝年纪小,只爱吃甜滋滋的点心,不愿意吃斋饭,荣宓便会带一些点心在身上,待阿凝饿了,就带着她到临济殿来吃点心。 临济殿中并没供什么神佛,只有重重低垂的帷幔。阿凝走进这里,仿佛看见多年前,小小孩童的她巴在一位少女的身上,少女笑吟吟地用丝帕给她擦着嘴角,一边道:“阿凝真是只小馋猫!” 心口,忽然就疼了。 遣退了左右,关上殿门。阿凝默默蹲在殿中一角,双手抱着膝盖,细白的下巴顶在膝盖上。 她好想姐姐,若是大姐姐在,她就不必面对这些。若是大姐姐在…… 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下来。 大姐姐,你怎么就忍心抛下阿凝一个人呢? 临济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双青墨色江崖海水纹的缂丝靴子踏进来。男子身形俊逸,气息清隽,当听到里面隐忍的哭声时,心头一滞。 “阿凝!”他轻声唤了一句。平时疏淡低醇的声嗓莫名带了几分哑。她的哭声让他难受。 “阿凝!”他又唤了一声。 阿凝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久违的声音,是殿下!殿下回来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出去见他,可下一瞬,她又往角落里面缩了缩。 “阿凝!”赵琰看见帷幔角落里藏着的哭泣的小姑娘,只觉得心脏都疼得缩成一团。 他长臂一伸,想把她拉出来,不料小姑娘一边抹泪,一边继续往里,还跟他较上劲儿了。 赵琰气得不行,上前一步,双手一抱,就把她娇小的身体抱进了怀里。 “阿凝!阿凝!对不起,我来晚了……” 同记忆中一样温柔低醇的话语。阿凝的泪水瞬间决了堤的河水一般,她再也控制不住喉间的哽咽,再也背不动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负荷,小脸埋进他的怀中,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不错,又一年了。14岁啦! 沉彩:。。。麻烦问一下二火先生,您今年多大了? PS:因为想剧情进行更快一点,所以把二火离开时间从3个月改为半年了= = 工作日大约是一更= =如果有空我会加哒~(づ ̄ 3 ̄)づ ☆、第53章 春风暖 清淡如昔的冷梅气息,却让她觉得熟悉又温暖。 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他的气息一直是可以让她安心停靠的港湾。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能让她心头安稳,她总是下意识地完全信任他。 他是她的先生,教了她许多东西。他对于她,有时候是种长辈一样的存在。可又不全是。 她分辨不清楚这种情愫,可靠在他胸口时,她就是……很想哭。 多久没有过这种脆弱的感觉了。她在父母面前都必须故作坚强,却在他这里决了堤。 哭了许久,心口的酸胀顺着流出来,淌湿了男子的前襟。 哭声渐小。她感到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 一个豪门闺阁的姑娘,这行止委实不妥。然而已经这样了,她此时来计较岂非太矫情。 赵琰抱着她坐在蒲团上,心里头像被轮子碾过一样,又酸又疼。 这些日子他虽然不在京里,但对京里的动静都了如指掌。原先觉得把小丫头留在东临侯府,她可以快乐平安地成长,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安惠郡主故去,她那双爹娘是指望不上的,她那个哥哥又不在府里。 荣寰去年十一月已经同严渭一同出京了,去的是西北线严将军的驻地。 没有了庇护的东临侯府,已经不再安全和平,不再是适合她待的地方。 男子眸光幽深,低头,双唇在她的发顶轻轻印下一个吻。 “哭好了?” 埋在他胸口的小脑袋抬起来,“哭好了。谢谢殿下。” 说着,她就想起身离开他的怀抱。 这是,真把他当擦泪的帕子了吧?用过就丢? 赵琰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拉住她的手,“哭好了,咱们就来谈谈正事。” 阿凝好奇地看他,刚哭过的双眸水汪汪的,泛着星光点点,宛如日光下静秀柔美的湖水,波光粼粼的,美得惊心。 男子一时看得发了怔。 阿凝又问了一遍,“什么正事啊?”声音又软又轻,还带着哭过的一点嘶哑,小动物一般,愈发惹人爱怜。 这丫头的小模样实在太讨人喜欢了,他把人拉回来,又按在已经湿哒哒的胸口。 阿凝原想爬起身,但祈王殿下力道太大,她就跟给人挠痒痒似的。 “你府里出了事儿,我那时候让锦青护着你来我身边,你怎么不来?如今受了这么多苦,哭得这样可怜,你后不后悔?”他伸手轻轻揉她的发,心疼地责备着她。 他人虽然出了京,可他的心头宝还在京城呢,他没有不会错过荣府的一丝消息。当他知道荣府遭受的各种打击时,心里放不下她,便传了信给锦青,让她护着阿凝到他身边来。 在她十二岁那年濒临欲死时,在他好不容易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时,在他给她的“卖身契”上盖上指印儿时,他已经认定,她是他的了。他把她放回荣府养是为了她的和乐安好,若她不能安好了,当然该由他来护着。 他有绝对的能力护好她。 当然,他也知道,阿凝有能力摆平这些,就像现在在荣府,她其实做得很好。可是,他不想她这么累,这么辛苦。有他在,她根本不必这样辛苦。 阿凝却远不能体会赵琰的心思。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后悔。我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平白无故跟你走?” “我这可是为你好。瞧你如今在府里苦哈哈的。值当么?”男子觉得和她这等完全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对话,真是受罪。“你也晓得,我最会欺世盗名了,就算是平白无故带了你走,也必然能想法子保全你的声誉。你就这样信不过我?” 阿凝见他大方地承认自己“欺世盗名”,有点好笑。 “听见了没?”赵琰捏了捏她的手。 “听见了。欺世盗名的祈王殿下!”她说着。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他就是再厉害,对她再好,她也不可能抛下病重的祖母和母亲。 赵琰听她讽刺地称呼他,倒也不气,只勾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角,就像当初在林夕别院时那样。 “如今已经这样了,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下回能再聪明些。有荣贵妃在,你的家人总归不会有事的。你一个小丫头,这样操心来做什么?” 阿凝心道,等荣贵妃的雪中送炭,只怕黄花菜儿都凉了。 阿凝也很好奇她这位姑姑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荣府鲜少过问,倒是带着赵玹各种相亲,欲给他选妃。 那时候阿凝初初掌管荣府,府里的银库空荡荡的,甚至于连老太太用的千年老参都无法供应了。她托人给宫里递了信儿,盼月亮盼星星的希望荣贵妃能帮她走过这个窘境,结果什么都没盼到。 最后还是阿凝过生日时,赵琰让人给送了一百万两银票做生辰礼物,才帮她渡过了难关。 家丑不可外扬,阿凝并没有将荣府财政的窘迫透露给多余的人。她过生日时,赵玹和宁知墨都同往年一样,派人送了礼物,可都是名贵珍藏之类。当她打开赵琰送来的盒子,看见里面一大叠子银票时,震惊极了。 一来是觉得他怎么消息如此灵通,知道她当时最缺什么。二来,是从未想过,清贵卓然的子熙先生,也能给人送银子这等俗物。 阿凝不知道的是,荣贵妃又怎么会真的置荣府于不顾?荣府的消息,点点滴滴都在往宫里传。荣贵妃就是想试探阿凝,想看看她到底配不配做自己的儿媳。 赵琰知道阿凝并不赞同自己的话,可又不想把荣贵妃的真正意图说出口,只好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发泄一下。 那些想打阿凝主意的人,在赵琰看来都痴心妄想,总有一日要除之而后快。 阿凝摸摸脸,撅了嘴道:“你干嘛呀!” 下一瞬,男子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修长温热的大掌,仿佛一阵春日暖风。 “好了不疼了。”他说着,忽然不容拒绝地抱着她的脑袋,在他弹过的地方用力亲了一口。 小姑娘一双黑亮璀璨的眸子又瞪圆了!他……他把她当什么人了?又抱又亲的。 虽然她心里已经知道,她是不排斥他这些亲近的。但她跟大齐朝所有女子一样,思想都束缚在贞淑娴静上,不仅不开放,还比其他女子更注重行止仪度。对自己这种心理,只有唾弃的份儿。 方才抱着他哭,那是……情绪失控的意外。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回在西山花田的情景,他把她吻晕了过去,然后消失不见,让她找人泄愤都找不到。现在又这样! 小姑娘又羞又气,脸蛋儿粉红粉红的,捂着被他亲过的地方往后挪了好几步。 男子知道她生气了,可他是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有多担心她。她肯定不知道。他一回京就来找她。此时他的行踪若是被发现,后果会很麻烦。可他愿意冒这个险。 看到她的身影时,视线落入她那双湖水清澈的眸子时,高悬的心才真正放下来。 亲个脸算什么?只是稍微安慰一下他的渴望而已。 赵琰默默地看着她,眸光里沉静幽深,带着春风般的温柔暖意。 阿凝触到他这样蛊惑性的目光,心都仿佛泡在柔媚春水里了,什么行止仪度的想法也渐渐散了。他对她这么好,她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虽然说亲近不对,可是那时候在明玉山庄,他们都……他们都那样了…… 赵琰这个人就是这样,很会把握这个度,还很能利用自己这副具有欺骗性的外貌,这才引得小丫头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态度。 见她不再瞪他,他便危机解除。他也不敢再碰她,就任她坐在离自己两尺远的地方。 “阿凝,你若是有困难,可以寻我帮忙的。不必太逼迫自己。”他柔声道。 阿凝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带着走了。她眸光黯了黯,“我可以自己解决的。”当年姐姐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她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因为她总觉得,天上的姐姐一直在看着她,她要让姐姐知道,她已经长大了。 赵琰却皱着眉,摇头道:“你瞧瞧你这半年功夫都瘦成什么样儿了?你可以自己解决,是可以坑自己的意思吧?” 虽然人是瘦了不少,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料很足。赵琰刚才抱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那么伤心,他当时哪里有什么绮念?只这会儿想起来,还有点回味。 阿凝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是坑自己了?” 男子笑了一声,“这半年,你琴也不练了,画也不学了,整日里除了跟那起子上不了台面儿的人斗智斗勇之外,就是埋在各种家业铺子的账目上。你说说,这是你原本喜欢过的生活吗?” 他说的上不了台面的人是杨氏,至于账目……她当初拿了他这样多钱,心里想着自然要还他的,所以才管起了府里几间铺子的生意。 最开始她身边能用的人不多,锦环脑子灵活,她就派了锦环去专门学习,学成之后帮她打理。如今那丫头也做得有模有样的了。 至于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现在这样我就很开心。”她说着,又瞧他一眼,“就算不开心,也没有理由让殿下你帮忙的。” 她其实就是想一再强调他们身份的距离吧? 赵琰有些无奈。原本他的计划是,这次回京,就去找景元帝赐婚的。这个时机,景元帝应该对他有些眷顾了,他又是“历了大难后死里逃生”,求赐一个婚,定是水到渠成的。 可现在呢?她家里有变故,他哪里还敢提这些? “阿凝,”他又柔声道,“人总是要死的,只是早晚不同。活着人更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为逝去的人所羁绊。你这样子,安惠郡主不会感到安慰,只会觉得心疼。阿凝,你应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顿了顿,又道:“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了。阿凝,答应我,不要再去想过去了吗?” 亲人之殇,他比她只多不少。但是时年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那时候的感觉了。 就算是踽踽独行,人生也要过的,也能过得很精彩。 小姑娘看着他柔软的目光,鼻子一酸,竟又要哭出来了。 她流着泪哽咽道:“我以为姐姐会一辈子都陪着我护着我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世上活着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老天偏偏要带走她呢……为什么……我情愿,情愿自己去死……” “不许胡说!”赵琰冷厉道。 她的帕子早就浸透。他便拿出自己的,手臂伸过去,远远帮她擦泪。 阿凝……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呢? 他有些后悔跟她说这些,可若是不说,又怕她想不明白。小姑娘抹眼泪的样子让他心疼到骨子里,他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有能力了,可面对她,现在却无奈,又无力,不知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 赵琰啊赵琰,你是完全栽进这个坑里面,起不来了。 临济殿里只能听见她的抽噎声,窗外吹进一阵香风,似乎带着新开桃花的粉嫩。 作者有话要说:  = =略忙 ☆、第54章 桃花林 小姑娘抱膝蹲在墙角处,身子一抽一抽的。 有素色帷幔飘过她的脸,赵琰就帮她轻拂到一旁,无奈叹息地看着,等着。 终于等到阿凝红着眼睛抬头了,瞧了他一眼。 赵琰道:“这回哭够了么?” 阿凝点点头。有的东西说出来了才好,若是积淤在肺腑,总要伤了身子。阿凝虽然觉得自己朝他哭诉这事儿实在很掉面子,但这会儿心情舒畅多了。 “哦,那你抬头给我看看。”男子淡淡道。 阿凝抬起头,就看见他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子,温和地看着她。 她的心里仿佛被一阵柔软的和风吹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刮过,又酸又麻的,这一酸,得了,眼泪又控制不住得沁出来了。 在赵琰眼里,小姑娘一双凌波妙目,虽然肿的红红通通的,却仍然亮得惊人,璀璨夺目,勾人心魂。他眼睁睁瞧着那又大又亮的眼眶里又逐渐溢出来水渍,晶莹剔透的,顺着雪白娇嫩的脸颊滑了下去。 小姑娘赶紧伸手抹泪,才说哭够了呢,又哭了!太讨厌了!怎么总是这样看她,这样看她她就控住不住自己啊! 赵琰看她慌慌忙想挽回形象而不得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角,“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话毕,却止不住地笑了一声。 什么呀!阿凝情急之下,伸手捶了他一下,恼怒道:“你明明就笑了!” 赵琰咳了一声,试图忍住笑意:“是我不对,我不该笑你。谁都不许笑话,谁笑话了,我们阿凝可要打人了。”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她羞得无地自容,扑过去捂住他的嘴。 赵琰是多奸诈的人,眼瞧着小美人儿扑过来,身子一偏作出躲避的架势,最后,两个人都歪倒在角落处,帷幔交缠间,他刚好把阿凝抱个满怀。 一抹少女清香萦绕在身前,他简直要沉溺了。 “你不要说了!”她捂住他的嘴,小老虎一样恶狠狠的。 说完后,他高大温暖的身体,就在她身下,她一只手趴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心跳加快的声音。 简直越来越乱。 他目光幽深,伸手掐了一下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后,不得不放开对她的桎梏,不然小美人定要生气的。 “好了,不闹了。”他站起身,替发呆的她整理了下褶皱的衣裙,“看你都快闷成酸黄瓜了,如今积云山的桃花开得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他没等她回答,就当先转身走了,待到打开门时,他朝还在发呆的小姑娘道:“还不快些?” 阿凝终究还是跟着他走了。 两个人离开临济殿,赵琰领着她不知是绕的什么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离开积云寺后不久,阿凝就看见前方的桃花树上,栓了一大一小两匹马。 “会骑马吧?” 阿凝点点头。 那年他去鹊华庵救她,他也问过她这话,她说她不会。但后来赵琰才觉悟到,这是骗他的。她那时候是不愿意告诉他,她身体不适,所以情愿说她不会骑马。 两个人先后上了马,顺着桃花林中一条大道奔驰而去。 这片山麓上开满了桃花,大道两旁粉嫣薄红,落英缤纷。夹面而过的风都是带着香味儿的,阿凝跟着他,奔跑在桃花林之中,开始因为骑术不熟稔,难免走得慢。赵琰时不时停下来等她,极有耐心。 待她上了手,速度便快起来。在漫漫桃花中御风而行,偶有娇嫩的花瓣落到肩上、马上,柔软而清新。 天高云阔,阳光旖旎,草木一片生机蓬勃。早春的寒凉风扑在她的小脸上,她感受着其中的桃花淡香,渐渐的,她的心情也逐渐舒畅起来,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口的雾霾仿佛真的散了一些。 她从小是循规蹈矩的,又爱读书,的确很少这样畅快地骑马奔跑。这半年更是丝毫没有游玩的兴致。如今她瞧着无数的风景从两侧倏然而过,前方不远就是粉云彤林的深处,那里,定是一片旖旎明媚的风光。 马儿跑得越来越快,很快就越过特意停下速度等着她的男子。 男子只听得清脆泠泠的珠钗震颤之声从身边擦过,带着一阵清香。那是她流苏髻上的五彩碧玺镶珍珠蝴蝶□□步摇的震荡。 今日阿凝因出门,穿的一身湖绿色绣大朵芙蓉花的锦缎襦裙,简素清雅,奔跑着嫣粉的桃花林中,宛如一汪流动的碧透湖水,沁人心田。披散的墨发在风中飞扬着,肆意而潇洒。 赵琰看着她的背影,总算有几分安心。小姑娘终于有点精神气儿了。 不知跑了多久,灿烂的阳光照得阿凝出了一点薄汗。她慢慢停下来,脸色红彤彤的,比桃花还要娇艳。 “怎么,跑累了?”他夹着马肚子,一步步朝她走近。 “那边有溪水。”她有些兴奋地指了不远处的一条潺潺小溪,“我想去看看!” 她双眸亮晶晶的,仿佛住了两颗星子。 赵琰真不知说她什么好,不过一条小溪,就兴奋成这样。不过,想起她出门少得可怜,每回出门都是丫头护卫前呼后拥的,想必也真是没怎么见过这山间小溪。 二人下了马,把马栓回到树枝上。阿凝小心地提着裙子,蹲到小溪边,瞧着清澈欢快的溪水,在光滑的河石中翻滚着细小的水花花,发出激荡的声音。 阿凝把手小心地伸进去,又猛的缩了回来,“好凉呀!” 但是也很舒服。她将手指伸进去轻轻划弄着,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这里风景真好,真想用笔画下来。”说着,她又叹口气,“我许久没动过笔了,肯定画不好了。” 赵琰挑眉道:“谁说的?你是我的弟子,怎么能画不好?传出去,我还有面子么?” 阿凝瞥他一眼,“姚沉欢还是你的弟子呢!你怎么不去管她呀?” 男子一愣,倒是笑了,“我当初收她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还猜不到?” 姚沉欢年前被景元帝指为宣王妃,过不久就要大婚了。说起这个宣王,的确很得皇上的偏宠。他母妃是以曾谋害前皇后的罪名被剥夺封号的,西山大火下丧生后,尸体未能入皇陵,结局实在凄凉。她的那个丫鬟,也就是静安师太,已经被凌迟处死。南安侯府也受了牵连,南安侯被剥夺了爵位,贬为庶民。可皇上却并没有牵连赵玠,还给他赐了个上京第一美人作正妃。不过,皇上也不至于太糊涂,大约晓得宣王行止放纵,风评太差,实在难以继承帝位,便给他封了岭南路以南的十五州做属地,大婚之后便要迁往属地了。 姚沉欢的事情,阿凝都是从馥儿那里得知。这半年,靖北王府噩耗连连,世子妃和世子故去后,老王妃也过世了,馥儿在宁府也不好多留,如今年龄渐长,江南秦府那边已经帮她相看了不少公子,想必婚事也快了。 秦晚馥对于姚沉欢的婚事,一直是很惋惜的。宣王是个什么角色,京里没有人不知道。她嫁过去,又能过什么好日子? 阿凝低头道:“我怎么会知道你为何收她?” 赵琰叹口气,“我当初是为了迷惑宣王才收学生做个样子,对于我而言,收姚陈欢和收任何人都没有分别。谁知道半路里会捡到你这么个宝贝?你跟她的地位,能一样吗?” 阿凝脸红了。虽然她隐隐料到是这样,可又觉得自己是自大了。 这会儿她不想跟他说话了,低了身子,将樱草色绣了小朵水仙花的丝帕取出,放在水里沾湿了,轻轻擦拭了一下因骑马而出了薄汗的脸颊。 赵琰也不逼她,坐到一旁的石头上。 一张芙蓉脸原本就漂亮又干净,她还带了几分湿润,额间落下的几丝碎发,湿哒哒地黏在那里。 “阿凝,这里没擦干净。”赵琰指了指她的脸。 小姑娘瞧他一眼,“哪儿?”她不过擦个汗,被他这么煞有介事的一说,当真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了。 她对着他指的地方又擦了擦,可他摇摇头,仿佛有些不耐了,“位置不对。”他长臂一伸,夺过了她的帕子,一边轻声道:“我来帮你吧。” 他很轻很柔地擦拭了她的额头,又往下,滑过她的双眸、琼鼻还有樱花般的粉唇。 精致完美,如上天最好的杰作,还娇嫩粉滑的,无一处不妍媚。 她闭了眼睛,只当他真是给她擦脸。待猛然感到唇上温热柔软又带着淡淡梅花香的触觉时,才发现不对。 她挣扎后退,他却紧紧抱住了她,一手扶住她欲躲的小脑袋,深深吻进去。 这是一种冒险,他吻着她的时候,就得克制自己进一步亲近她的欲念,也要冒着被小丫头就此嫌弃的风险。不过,有句话就情不由己。 她捶了他半天,他才猛的放开她,把紧紧按在怀里。 “阿凝……阿凝……”他低声唤着,胸口剧烈起伏,“我明日就进宫去请旨赐婚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薄呀= =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嘤嘤嘤,我有空一定偿还大家(づ ̄ 3 ̄)づ ☆、第55章 桃花林(二) 闻言,阿凝一愣,想用力推开他好好说话,他却不许。 “现在这个时机,皇上对我正想要好好补偿,我若是想叫他赐婚于我,他定会答应。”他搂着她不许她抬头,续道:“阿凝,过了这个好时机,以后可就不一定有了。你嫁给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他话说得赤诚,可阿凝却心头一顿,强词夺理道:“我最想要的是姐姐,你能给我么?” 男子一愣,皱眉道:“阿凝……” “别说了,”她推开他,低低道:“姐姐才去没多久,我母亲也还病着,我现在……没有心情考虑这些。” 就料到会这样。男子沉默着不开口。 阿凝抬眼,看着他颇为受伤的神情,心中骤然生出许多不忍来。她张张嘴,犹豫半天,才又低声道:“殿下,你……你等等我好不好?” 男子的脸色骤然被点亮了。他勾了勾唇角,“哦,那阿凝能大概给个期限么?你也晓得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一回京,皇上定会给我指婚。我得有个盼头,才好拒绝别的指婚。” 阿凝的脸都红透了,她觉得自己是脑抽了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对他什么感觉,她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清楚了,她喜欢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开心。 “我……我也不知道。终生大事终究还是由父母做主的,总归要等我娘……病好了。”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但赵琰和她离得近,还是听得清楚。 赵琰笑了笑,“好,我姑且等一等。阿凝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他心里开始琢磨着定要给薛临涧施重压,早些把未来岳母大人的病医好。 阿凝已经彻底嫌弃自己了。她状似懊恼地瞪了他一眼,正想转身走时,他又拉住她。 “再看一会子吧,等下你回府去画《桃花溪流》该又不知怎么画了。”男子道。 阿凝瞪大眼睛,“谁要画什么《桃花溪流》了?” “你呀,”赵琰理所当然道,“这是你今日的课业。你两年期学业未满呢,我既然回来了,自然要继续授课。” 阿凝那方被他亲过的微微红肿的唇,都快撅起来了,“我都说了不会画了。” “给你一个月时间,把之前教你的都捡回来。”男子严肃道。 小姑娘不服道:“凭什么?姚沉欢不也没学了么?” 赵琰道:“她当年连束脩都没交,就是做个样子。你既然交了束脩,我就得尽到责任。怎么,如今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 其实,以阿凝原本的性子,只要有先生这一层身份在,她就会对他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可是,这位先生把她惯得久了,她如今已经不把他当先生,而是当成……可以肆意撒娇的那个人。 这不,阿凝闻他此言,暗自低声回到:“我就不听怎么了。” “你说什么?”他挑高了声线,一双眼盯着她瞧。 阿凝:“……没说什么。画就画呗。” 男子这才笑着点头,“好了,现在带你去见识个好玩的。跟我来。” 他当先朝前走,阿凝便跟着他。正巧有桃花瓣落到她的发髻上,她伸手来摸,冷不防,他已经走到她生前,替她拿掉了发髻上的花瓣。 “走得这么慢。”他说着,就挟着她的纤腰,双足一点,忽然凌空飞了起来。 阿凝吓了一跳,接着便紧紧捉住他的手,靠在他身边以策安全。 如仙如画的桃花林中,一身月白长衫的男子和娇美灵动的女子相携,穿行在嫣粉香云中,身后的粉色花瓣如下雨般飘散飞舞,美极艳极。 阿凝觉得自己仿佛在飞翔,周身轻盈如鸟儿一般,脸色不禁绽出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们停了下来。 四周仍然是桃花林,只不过中间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排列了一大摞西瓜。一个个又大又圆,水灵灵的模样,这个时节,想必能找到这些也不容易。 阿凝站稳身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么多,怎么吃的完?” “不是给你吃的。”赵琰笑着捏了下她的手才放开她,“是给你玩儿的。” 祈王殿下简直不放过任何可以揩些小油的地方。偏阿凝某些时候也大条得很,没注意这些小油。 赵琰走过去,从西瓜堆旁边的地上捡起两只匕首来,递给阿凝一只。 阿凝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赵琰没回答,只拿着匕首忽然对着其中一只大西瓜,狠狠地刺进去。 用力很猛,登时汁水儿四溅。阿凝吓得往后退两步,看着裙子上沾着的淡红汁水儿,登时就想起她杀死申嬷嬷的那一刻。 “阿凝过来多练练,以后若再需要杀人,就不会害怕了。”赵琰道。 阿凝:“……这……这跟杀人能一样嘛!?” 赵琰道:“我倒想捉几个活人来给你练,你乐意么?”他又催促道:“快些!时辰不早了,扎完这些我就送你回去了。” 阿凝简直欲哭无泪了。但不可否认,被他这么一倒腾,她忽然发觉杀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杀过那么多人呢,还不是云淡风轻的,还是天下人心里的贤王。 小姑娘拿了匕首,挑了个稍小一点的西瓜,对准之后,扎进去—— 圆滚滚的西瓜动了动,深绿色的西瓜皮上连个划痕都没留下。 “哈哈!”赵琰鲜有地笑出声来,瞅着阿凝惊讶的目光,道:“宝贝儿没吃饭么?这是什么力气?” 阿凝嘟了嘟嘴,这回,用尽全力扎了进去。 西瓜被剖开,溅出汁水来,她的手都被染满了。 阿凝摊开手来看,皱了皱眉,“弄脏了。” “阿凝,不过杀个人,你既然当了家,这种事情,总是避免不了的。”赵琰又教育道,“你的手指生得这样好看,便是现在沾了血也是好看的。” 锦青告诉她,她把申嬷嬷杀了之后,手上沾了血,夜里回到衔思阁,洗手洗了无数遍,都快搓破皮儿了。 阿凝哭丧了脸,“这是西瓜汁水呀。” 男子摸摸鼻子,“姑且把它当成血了。把这些西瓜都当成你讨厌的人,一个个扎进去。” 阿凝便真的一个个刺进去。杨氏、申嬷嬷、二房的所有人还有宫里那个高高在上的荣贵妃…… 她越刺越快,仿佛在发泄一般,都顾不得身上溅上的汁水了。到最后结束时,便是一阵酣畅淋漓,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种压抑释放的感觉。 她喘了气儿立在那里,眼前的西瓜已经烂成一团。 “舒服了没有?”他走过去给她擦汗。 阿凝点点头,看着自己污浊的裙子,下意识地担忧回府后母亲会唠叨,忽然想起来母亲如今重病不起,哪里有时间唠叨这些。 “阿凝真是个小姑娘,不过杀一个人,就紧张成这样,甚至于连画画都不敢。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 “殿下……”她心头有些触动。除了大姐姐,再没有人这样认真教导她了。 男子又笑道:“其实杀个人有什么的,阿凝以后多杀几个,就会习惯了。” 阿凝:“……” 两人在积云山上游了这大半日,太阳已经西斜。赵琰又带着阿凝回了临济殿,那里,锦青已经捧着一身干净裙子等着了。 祈王殿下真是体贴,这身簇新的裙子和阿凝身上穿得款式和色彩都很相似,若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两个人告别时,阿凝道:“殿下,你的案子早就已经真相大白了,都是宣王嫁祸给你的,你为何不早些回京呢?据说皇上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一直在找你。” 赵琰道:“我若是早些出现,只怕皇上就不一定这样关心我了。”什么叫失去了才知道可贵?景元帝是十分执拗的人,若非足够震撼他,他不会对赵琰改变态度。 赵琰又道:“阿凝,你如今待在府里也不开心,不如跟我一同出京一趟吧。” 阿凝瞪大了眼睛,“你……你这不是已经回京了么?又要出去?” “五月里灵州的槐花会,你作为我的弟子,和我一起去。” 灵州的槐花会,是诗坛泰斗放鹤先生所举办的三年一度的聚会,邀请的都是大齐有名望的人。放鹤先生是灵州人,灵州又有槐花之乡的美誉,到了五月份到处都是洁白如雪的簇簇槐花,故而名为槐花会。 阿凝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坚持让她继续画画了,原来是要去参加这个聚会。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娇声道:“你五月份不是要纳侧妃了么?怎么出京?” 去年给他指婚时,就订好了侧妃进门的日期,和郑王一样,就在今年五月。只不过一场大火忽起,祈王殿下不知生死,才缓了下来。这会儿若是赵琰还朝,想必婚事是照旧的。 说起来,五月京里有不少事儿,除了祈王和郑王,宣王的大婚也在这个月。 至于祈王殿下的两位侧妃,真是福薄。刚一赐婚,祈王殿下就出事儿了。这还不算,去年冬季,虞国公府的陶姑娘忽然染了急症,没拖几日就香消玉殒了。如今只剩下江璃芷,听馥儿说,今年春天也病了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扎西瓜什么的,殿下您哄小姑娘的方法真的好新(qi)奇(pa)。 二火:过奖了= = ps实在没时间,周末加更么么哒~ ☆、第56章 良人何 听她又提起他的“侧妃”,他好笑道:“管她们做什么?”顿了下,又纠正道:“哦,现在只剩下一个了。没有‘她们’。” 阿凝细瞧他神情,见他坦诚磊落的,又道:“好歹你也称赞过人家江姑娘的丝络打得精致呢。她如今病了,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么?” 赵琰摸摸鼻子,朝外头望了眼,“唔……瞧着天都要黑了。” 阿凝一看时辰,也急了,匆匆忙忙和赵琰告辞,也再没时间纠缠什么侧妃啊丝络啊的。 回到东临侯府时,竟意外遇到荣宛。二房从东临侯府搬出去后,住在城东的丰源街,那里亦是一处贵门府第聚居的地方,离长宁街颇有些距离,他们搬出去后,也从未回来看过,今日见到一身清贵雅致的荣宛从澜心院走出来时,阿凝的确很惊讶。 荣宛一身立领的紫罗兰色缎面撒花褙子,梳了个清丽婀娜的倾髻,上面簪了几只紫色玉兰花,整个人显得婉约动人。半年不见,她气质愈发典雅出众了。她朝阿凝微笑道:“我听说祖母身子好了些,所以回来看看。” 她这又是演得哪一出?当初搬走时怎么没见这么关心老太太? 阿凝今日心情极好,不屑于跟她计较,只淡淡瞧了她一眼,“这回是府里奴才糊涂。下回,我可不会让不相干的人随便进府门了。” 说着,她举步离开。 “六妹妹!”荣宛喊住她,“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吃了不少苦头,今日我是特地给祖母送人参来的。” 阿凝朝一旁的锦珠冷冷瞧了眼,“去把她送来的东西扔出府门去。”说着,她转身就走,简直多看一眼荣宛都难受。 荣宛看着阿凝的背影,有些后悔把姐妹关系弄得这样僵。 她即将入郑王府,要想在郑王府后院的众多女人中脱颖而出,娘家的依仗是非常重要的,她自然不怀疑她爹爹对她的支持,可是……她看着阿凝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总觉得,或许这个妹妹,日后比她爹爹还要更能帮衬她。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和对手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明争暗抢,捻酸嫉妒。可当她要和另外一群人斗争时,这个对手在她心里又变得面目美好起来。 不过,显然她这会儿来修复关系,只会火上浇油。可是荣宛最不缺的是什么?是碶而不舍的精神。 此后,她时常造访东临侯府,阿凝都很不客气得将人挡在门外。倒是偶有几次,老太太知道荣宛来了,还是见了她。 老太太是因荣宓的死而病的一场,如今自然瞧着哪个孙女儿都十分珍贵心疼。她年纪大了,阿凝也不好把府里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告诉她。 当积云山的桃花谢了粉红换上新绿时,京里便有了祈王殿下在西山大火中大难不死,已经平安归来的消息。 这日,祈王府纷雪楼中,薛临涧给赵琰把了脉,回道:“殿下的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赵琰点点头,颇有几分舒心,总算是可以不喝药了。 每次喝那碗苦药,他就要想起两年前阿凝中毒的那桩事来,心里就时常生出后悔。 当初若是和她有了肌肤之亲,指不定她这会儿已经窝在他的后院了,何至于现在一边要忍受相思之苦,一边还要想法子找理由拒绝景元帝一次又一次的指婚。 这次他回来,果然不出他所料,景元帝对他像是忽然良心发现了似的,要把之前欠他的父爱都还给他,尤其在给他找正妃这事儿上热情无比。 景元帝督促着文皇后,给他提议了许多京城贵府的姑娘,大约是考虑到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可他提议的都是十六岁以上的姑娘,自然没有阿凝的名字。 赵琰暗叹口气,默默地放下手中雨过天青色的茶盏。她怎么就没早生两年呢! “殿下,平王府今日送来了一封邀请帖。”陈匀的回话打断了他的沉思。 赵琰接过来一看,是赵玹邀请他明日夜里去南水园听戏。南水园是今年新开的戏园子,虽然开张没多久,却已在上京城小有名气。最近听说从南方新进了几个戏子,声嗓绝妙,吸引了不少高门贵介前去见识。据说想要去他那儿听最好的曲儿,还得提前预约。 听曲儿不过是个幌子,来刺探他才是真的吧? 赵玹,再也不是两年前锦花台中那个找他借弈日弓只为博得美人青睐的率真少年了。 自姚淑妃倒下,朝中格局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约因文相过去和南安侯走得近,如今在景元帝前的分量大打折扣。而赵玹如今在户部办差,做了不少实事,威望也逐渐树了一些。这半年里,他就暗中和老五较量了数次,有胜有负,伯仲难分。 可见,荣贵妃的能耐不容小觑,如今少了靖北王府的鼎力支持,也能压过文皇后。 赵琰将那墨字小楷的邀请函随意往案上一抛,“替我答应了。” 陈匀退下去后,赵琰看见薛临涧还立在那儿待命,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薛临涧一愣,回道:“殿下如今回府了,老朽……” “回去东临侯府待着。”赵琰打断他的话,“东临侯夫人什么时候病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薛临涧默了一瞬,点头应了是。 “记得要尽快!”赵琰又强调了一句。 第二日赵琰到达南水园时,有满脸笑容的青衣小僮引着他上楼。 赵琰瞧见园中行走伺候的小僮俱是穿红着绿,俏面淡妆,身形纤细,言语举止间透着女子的媚态时,不禁皱了皱眉。 上京城的风气当真越来越诡异了。特立独行,又迎合了某些人的癖好,难怪会红得快。 熏风轩中,赵玹、赵琮、赵玠都已经到了。 几个人无一不是龙章凤姿,贵气天成。 另有几个相貌秀丽皮肤白皙的小僮,立在后头伺候着。 赵玹作为宾主,坐在最上头的紫檀木雕花大椅上,一身藏蓝色金丝线绣五谷丰登团花锦袍,容色清俊,神情沉敛。 赵琮仍然同过去那样,温雅随和的模样,一手拿着酒杯细细品着,瞧着是在仔细听戏,眼眸的余光却不时朝门口望一眼。 至于赵玠,当真是破罐子破摔,放纵到底了。三个人里,就他怀里抱了个衣衫轻薄的美人,他在桌上轻轻打着拍子,时不时拿了白玉酒杯,喂那美人儿喝酒。美人低低嘤咛着,扭动着,把他拱得热了,他也不忌讳,禄山之爪伸进美人轻薄的衣衫,引得怀中人儿娇颤不已。 赵琮瞟了一眼,这南水园的姑娘倒是懂规矩,知道咬紧了嘴不发出声音来,免得败了他们听戏的兴致。 赵琰进门时,赵玠才舍得把爪子从女子身上抽出来,又坐正了身子,“哟,这不是死而复生的四哥么!” 赵琰没理会他,径直走过去坐下。 赵玹道:“七弟,今日是我请的大家。兄弟一场,四哥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咱们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至于别的新愁旧怨,就暂且放放吧。” 赵琮也道:“六弟说的是。”他举了酒杯站起身,微笑着朝赵琰道:“四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先干为敬。” 赵琰应下,却只轻抿了一口酒,抱歉道:“我的伤才好不久,还不能多喝。待来日有机会,定会好好同五弟把酒言欢。” “噗。”赵玠发出一声嗤笑,“四哥这样‘体弱多病’,待纳妃时如何消瘦美人恩?” 赵琰淡淡道,“美人恩,七弟比我可难消受多了。”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软在赵玠身上的女子,却见那女子一双璀璨晶莹的眸子,泛着桃花媚色。 他心头微微一跳。这女子的眼睛,生得有几分像阿凝。 赵玠勾唇笑着,仿佛是刻意的,一只手又伸进女子刚刚掩好的轻纱领口,肆意揉捏一番,引得女子难耐扭动,差点惊呼出声,他才笑道:“四哥,这是我新纳的歌姬,怎么样?生的不错吧?特别是这双眼。” “呯”的一声,却是赵玹手里的杯子不小心掉地上碎了。 “七弟,今日咱们几个兄弟好不容易聚一聚。你不要太破坏气氛了。”他脸色有些沉,低声命李广给他换了个杯子。 赵玠哼了一声,“原来不止四哥嫉妒我的美妾,连六哥也嫉妒。” 雅间里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唱着,几个人都沉默起来。赵玹的视线却落到先前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的那名女子身上。 新纳的姬妾……不过和他一样,想要阿凝而不可得,只能弄一个赝品摆在眼皮底下瞧着。 他很想阿凝。这些日子他极少去看她,就连她的生辰,他也只是派李广去送了礼物,自己未曾出现。一来是他的确事忙,二来是,他怕见了,便真如母亲所说那边,会斗志全消,只想要她。 趁着她未曾及笄,他要好好把握机会,日后才能给她最好的。这是他自己的理想,也是他对她的一种变相的爱护。 那小戏子唱完两只曲子,正欲退下时,赵玠却一把推开怀中的美人儿,朝那容色出众的小戏子道:“过来给爷香一个再走。” 这人显然是个经过大世面的,不然也不会被园主派来给几位皇子唱曲儿。他微笑着,迈着莲步走近,“宣王殿下!” 赵玠拉着他纤细不亚于女子的手,正欲往唇边送。 “行了,七弟。你若不愿好好待着,就早些回去吧。”赵玹皱眉道。 赵玠懒洋洋地站起身,东倒西歪的,亏得身后有内侍及时搀住他。 “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他拥着那小戏子,出门去了。 赵玹道:“七弟愈发不成样子。” 赵琮笑了笑,“马上就要离开京城的人,随他怎么折腾。” 赵琰看着桌案上插的一束粉艳桃花,沉默不语。或许只有他知道,赵玠是文皇后一手塑造出的一个“废品”。姚淑妃是文皇后提拔起来的,后来生了赵玠。文皇后又怎会让赵玠成为赵琮的绊脚石?赵玠小时候就是在文皇后手里养大。文皇后也是能耐,两个皇子,同在一个宫里,长出来的结果完全不同。 赵玠搂着小戏子走下楼时,正遇一个身形尤为矮小的华服公子从旁边雅间里走出来。这公子脸色十分不好,看着赵玠的背影,简直想把他看个窟窿出来。 她跟着赵玠离开南水园,待他搂着小戏子上马车时,她看了下周边并没有旁人,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赵玠!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她伸手把头上的帽子拿掉,散下一头如丝如缎的墨发。女子唇红齿白,雪肤花貌,却是姚沉欢。 赵玠脚步顿了顿,回头一望,眯了眯眼。 自去年在倦水湖畔死过一回后,姚沉欢一直深居简出。在姚淑妃倒下之前,她去找过赵玠两回,但赵玠都避而不见。她伤心之余,已经不对这个男人抱有任何幻想了。后来姚氏一门落难,景元帝又突如其来给她指婚,她身不由己又和这个男人牵扯上,且是一辈子的牵扯。 她虽有不满,但心中又隐约有点庆幸。毕竟她若是嫁给别人,便无法解释自己非完璧的事实,少不得一番折腾。若是嫁给他,便是清清白白了。何况,赵玠封了属地,他们二人可以远离京城,只要她用心,以后日子也能过得好。 这次来南水园,就是想见他一面,把过去的事情说清楚了,待大婚那日,也好圆圆满满。可是,她没料到会变成这样。 那小戏子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用力把手缩了回来,“殿下,还是下回再来找我吧。”说着,便回去了。 赵玠心里郁闷得不行,朝姚沉欢冷了脸道:“还没嫁进来呢,就开始多管闲事。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呢?” 姚沉欢的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怒瞪着他不说话。 赵玠上下打量她,忽然发觉美人一身男装也别有韵味。只不过,他过去觉得很好看的这张脸,如今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赵玠!”姚沉欢见他要走,又唤了一声。 赵玠转身冷冷道:“你若再敢来纠缠,我就把你婚前失贞的丑事抖出去。” 宣王府的马车扬长而去。姚沉欢立在寂静无人的夜色中,默默落泪。 此刻,东临侯府的衔思阁里,秦晚馥和阿凝歪在榻上,她手里拿了一叠子画纸,散得整个榻上都是,其中一张刚好盖住了阿凝的小脸。 “哎,到底哪个是我的良人呢!”馥儿长吁短叹的,对着一叠子江南各种才子公子的画像默默无语。 秦海晏倒是真疼这女儿,以他太子太保的身份,秦晚馥嫁到江南去,无论嫁到哪家,都是下嫁,秦海晏便让人画了许多画像,另注上家世背景,给馥儿挑选。 阿凝陪着她挑了许久,这会儿累得眯着眼睛小憩,一身烟粉色撒花的丝绸襦裙,丝滑柔软的料子将她侧躺的身形勾勒地曲线毕露。 馥儿瞧了眼,吞了下口水,又低了眼瞧了下自己只微微隆起的胸口,暗道,不晓得阿凝是怎么长的。 阿凝伸手把盖在脸上的画像拿下来看,忽然眼前一亮,“哎!你看,这个好像不错。” 画中男子生得仪表堂堂,清贵中带着几分书卷气。 阿凝念道:“岳州袁钦,字子晦,景元三十五年进士。进士好呀,以后多半可以进京做官,你就可以回京城了。” 秦晚馥也有些意动,“生得倒是不错。” “岳州的袁府,好像就是前朝宰相袁铭扬的府邸呢!那也是世代书香门第。”阿凝又道。 秦晚馥点点头,捧着画像看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留着给爹爹看。” 阿凝又提醒道:“虽然面儿上瞧着不错,但还是要仔细考量一番。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 阿凝希望馥儿能有一个好归宿。 ☆、第57章 蓼香汀 自从积云山之后,阿凝还是和过去一样,定时去林夕别院学画。林夕别院的杏花同往年一样好,两个人画画之余,偶尔也在杏花林中喝茶下棋,伴着香风微熏,粉瓣轻扬,实在美妙。 当然,阿凝觉得,对面男子生得好看,是这境界美妙的根本原因。 收拾好画像的秦晚馥瞧着阿凝怔怔出神,唇间若有似无的有一抹笑,一双眼水灿灿的十分沉静,却不知在想什么。 阿凝觉察到她的视线,回过了神,双颊上泛着两抹红晕。 她咳了一声,掩饰了下唇角的笑意,“你看我干嘛?” “是看你在傻笑,觉得奇怪而已。”秦晚馥说着,却没继续深究,反而躺倒榻上道:“我这是在赌博吧?凭一张画像,一个背景,就定了自己的终生。” 人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阿凝道:“你这儿有画像就不错了。天下多少女子是见都没见过面儿就嫁过去的。”顿了顿,又道:“秦大人定了出京的日子没有?” “我爹爹定了五月初一动身。可我想赶完上京城的热闹再走。郑王和宣王都快要大婚了,据说皇子亲王大婚,喜钱要沿着上京城洒好多圈的。我想看一看。” 阿凝笑道:“你自己都快嫁人了,还想着看别人的大婚。” 秦晚馥道:“我其实最想看你的大婚。不知什么人,才能把你这等大美人娶回府去。” 闻言,不知怎的,阿凝脑海里就浮现起赵琰一身红衣来娶她的模样,又闹了个大红脸,嗔道:“去你的!” 两个人闹了一阵,都各自拥着被子睡了。阿凝的心里却跟抹了蜜似的,甜得有些睡不着,思绪浮想联翩。 他穿白色衣裳时总有几分清隽仙气,穿别的颜色就显得英俊沉敛,却没见过他穿红色的模样…… 然后,她天生就比较现实,虽然最近和祈王殿下颇有些情投意合,可也愈发提醒自己,那个人背景的复杂。她虽然有些小聪明,跟他比却差得远了,所以她永远也掌控不了他的心思,他却总能把她猜透。 若真嫁给他……和秦晚馥一样,也是赌吧。世间情谊,除了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外,还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呢? 不管如何,她总要努力让自己的胜算更足些。 忽然想起今夜的药还没用,便又悄悄爬起床来,轻手轻脚地拿了药躲去浴池那边。把身上的鹅黄色小衣和粉色撒花绫裤尽数退去,她对着巨大的铜镜,将药膏子涂抹在身上“要害之处”,涂完后晃瞧了镜中人一眼,只见粉面含春,眸光带水,至于下面的身子……她满脸通红,赶紧穿上衣裳,回去睡了。 馥儿已经睡熟,阿凝心下松口气,这……真跟做贼似的。 一时又觉得羞耻,她年纪还小,就这样勤快地保养,身上没有一寸不光鲜柔嫩,没有一处不清香细滑,红色的三点更是如花瓣般粉红漂亮。过去她是不懂,如今在馥儿的带动下看了几本讲些男/欢女/爱的闲书,多少开化了些。她心中某个角落不得不承认……自己做这些说到底就是为了吸引某位殿下吧。 阿凝把头缩进被子里,再也不敢去想他那张俊美又温柔的脸了。 她也曾想送些药膏给馥儿的,但是犹豫几回,终究羞于开口,她想,日后在信里面跟她说好了。 秦晚馥倒是想拖一拖再南下,可江南秦家很快传来消息,说老太太病了,希望已经卸任的秦大人能早些回去。她终究还是没能见识到几位王爷的大婚。 秦晚馥出京那日,阿凝特意去送了她。 京城外的绿柳正是浓荫一片。天高云淡,和风细细,阿凝一身素白色底子绣桃花簇簇的褙子,外罩一件天蓝色缎面斗篷,立在高大的柳树下。轻扬的柳絮飞起,遮住了她半个纤细的身子。 马车里的秦晚馥探头出去远远瞧着,眼帘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就流下来了。 “姑娘,日后定有机会和荣六姑娘再见的。”凌霜给她递了帕子,轻声道。 秦晚馥沉默不语。她伤心的不止是和阿凝的分别,更是和少女的天真浪漫的诀别。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她无话不谈的,她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关于姻缘的宿命的安排。 阿凝目送着秦府的马车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对身后的锦青道:“我们也回府吧。” 告别了馥儿,她心里自然也难过。但她却比馥儿乐观许多,又不是天人永隔,若有这个想法,日后总能见面的。 谁知回到府里,就看见碍眼的人。 蓼香汀旁,绿树浓荫、花枝繁复、水流潺潺,水中还有新放进去的红鲤,在清澈溪水中游玩嬉戏,好不快活。 汀边置了一副紫檀木雕花嵌大理石的圆桌和几把配套的椅子,椅子上垫了一层薄薄的青翠色撒花的缎面软垫。四把椅子上,如今正坐了老太太、姜氏还有詹氏。 三个人微笑谈论着什么,好一个“和谐”的画面。阿凝心中暗道。 最近姜氏的病也好了许多,时常能出来园子走走,阿凝便特地命人在蓼香汀边置了这套桌椅,供她歇息。一场大病,让姜氏的容貌和气色都大不如前。过去她和詹氏站在一起时,是平分秋色,如今却高下立见。 姜氏,不过是穿了件家常衣裳,如今病没好自然没施妆,虽然也微笑着,可眉宇间透着抹不去的褶皱。 詹氏还是同过去一样华丽明媚,一身玫红撒花的衣裳,元宝髻上插着点翠嵌宝石衔珠凤钗,脸上带着典雅雍容的笑意。她现在是一府之主,又不用侍奉婆婆,似乎过得十分舒心,可阿凝却知道,她这模样只是纸老虎罢了。 拜祈王殿下所赐,前几日有御史弹劾荣尚书不孝不悌,不赡养照顾年老的亲生母亲,也不帮助友爱自己的兄弟亲人。这事儿往小了说算不得什么,可往大了说,也能让他丢了官帽。历史上不管哪朝哪代,无一不注重孝道的。荣成辉这罪名并非污蔑,只要稍微注意东临侯府的动静,就能看出来。 过去阿凝并非没想过这法子,但她一个姑娘家,人单力薄的,做什么都不容易,何况是告一个朝廷命官。这落到祈王殿下眼里,简直是举手之劳。 祈王殿下还帮她查了另一件事。去年他们分家的时候,二房的严姨娘是有孕在身的,肚子圆滚滚的都快要生了,可分过去没多久,阿凝就听说严氏不止流了产,还给活生生打死了。罪名是不守妇道,私通外男,怀下野种。 这事儿她一直有怀疑,结果果然不出她所料,这都是詹氏在后头作怪。严氏年轻貌美的,詹氏如今手里又已经有荣寅,她当然不希望这个有可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庶子降生。就因这事儿,荣成辉和詹氏闹得很僵,只不过还守着面子,只关着房门在屋里闹。 两件事加在一起,詹氏的日子又哪儿能真的好过?想必今日能寻到东临侯府来,也是有所目的。 阿凝换了一身簇新的玫红缠枝芙蓉刺绣滚边缃黄色底子遍地芙蓉花开对襟褙子,下着粉霞锦绣丝缎裙,流云髻上簪了几朵新开的粉色芙蓉,华丽娇艳,夺了满园风光。 她走过去时,詹氏愣了一瞬,然后热情地站起身来拉她的手,“阿凝生得愈□□亮了,真跟天仙似的。” 阿凝却没接她的手,朝她笑了一笑,跟老太太和姜氏行了礼,便自行坐下了。 “婶婶坐下吧!” “你婶婶今日来一趟,是来跟咱们说宜姐儿和宛姐儿的婚事。”姜氏淡笑着道,“宜姐儿也结了一门好亲呢,是虞国公府的四公子,婚事也定下了,就在宛姐儿之后不久。” 阿凝点点头,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姜氏过去时常和詹氏争长短,现在是什么心思都没了,只盼着日子平平顺顺的就好,詹氏既然主动来求好,她也不愿意和詹氏再生龃龉。 詹氏对阿凝笑着,“她们两个时常念着你这个妹妹,这回若不是因为待嫁之女不宜外出,她们也要跟来的。阿凝啊,你四姐姐出嫁时,你可千万要来丰源街一趟。这姐妹间还是要互相照应的,过去有什么不愉快那都是年纪小不懂事,宛姐儿也不知道让着妹妹。阿凝可别真记在心上。” 阿凝接过锦珠递过来的茶水,细长如玉的手指在天青色瓷杯上摩挲,淡笑着不言语。 詹氏神色黯了黯,又轻声开口道:“方才我也同母亲还有大嫂解释过了,去年分家的确是迫不得已,我娘家那边出了不少事儿,时刻会牵连到你二叔。我们真是怕连累到大哥大嫂……” “啪”的一声。阿凝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 詹氏吓了一跳,阿凝却面色如常道:“不好意思,手一时滑了。锦珠,再给我重新沏杯茶来。哦,对了,婶婶的茶也凉了,你也帮着重新沏一杯吧。记得要用我房里新制那味茶叶,想必婶婶会喜欢的。” “是。”锦珠应声而去。 几个人沉默半晌,待锦珠把两杯茶端过来时,詹氏笑着接过了,可丝毫不敢往嘴里送。她总觉得阿凝看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戾气,一个小丫头,竟然把她的气场也压住了。 老太太瞧出一点苗头,淡淡对詹氏道:“你先回府去吧。这边,我劝劝阿凝。” “是!谢过母亲了!”詹氏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阿凝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他们是混的,咱们可不能混。”老太太缓缓道,“不过,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如今也大了,去不去都随你的意思吧。” 阿凝点点头,“道理我都晓得。只是碰得不巧,我过几日就要动身出京一趟,去参加灵州的槐花会。” 老太太一愣,笑道:“既然如此,你跟她解释清楚就是。” 阿凝撇撇嘴,半嗔半娇道:“我就是想给她脸色瞧,谁叫她当初不来照顾祖母的!” 老太太笑起来,“谁好谁不好,我这心里啊,都记得真真儿的。莫说我还活着,就是死了到阴私也是心里明白的。” “祖母病才好,不许说死不死的。” 姜氏却担忧道:“你是同祈王殿下一同去灵州么?那样远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 老太太打断她,“参加槐花会,可是一辈子的荣耀。过去不也听说有不少女学子去的么?这算不得什么。再说还有祈王殿下和南山先生一起,咱们只须多派些护卫,路上注意安全就好。” “祖母说得太对了!”阿凝没想到老太太这样支持她,不禁笑开了花。 又有小丫头来回说,阿凝要见的几个别庄的管事已经在霖萃堂等着了。阿凝嘱咐了兰儿和紫燕好生照顾着,便去了霖萃堂。 姜氏瞧着阿凝摇曳生姿的婀娜背影,心里有些歉意。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如今全要女儿来照顾。 她叹口气,低头看见桌案上的几样精致点心,诧异道:“阿凝这孩子,过去在哪儿看见我亲手做的红枣蜜豆糕,都要吃个干净的。今日竟然瞧了没瞧一眼。” “她如今事忙,哪儿注意这些?”老太太说着,又对兰儿道:“把这叠子红枣蜜豆糕送去霖萃堂吧,就说是太太亲手做的,她肯定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哇咔咔咔,周末好开森好开森~~ 二火:我要出来,赶紧放我出来!我要带阿凝去过周末~~ 沉彩:马上~保证是个情绵绵甜蜜蜜的周末~(づ ̄ 3 ̄)づ ☆、第58章 灵州行 荣宛听说阿凝要去灵州的事情后,终究没忍住来找阿凝。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但有些事情,我想同你解释清楚。”她这回出门大约是连詹氏也瞒着的,穿得极为素净。阿凝这才发现,她这张脸若是不施粉黛,瞧着实在逊色多了。 可怜了龙章凤姿的郑王殿下,一气娶的三个姑娘,姿色最好的这个,在阿凝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儿,而且脖子上还有一块好不了的疤。 “以后咱们只怕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了,所以这次特地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你说吧,我听着。”阿凝淡淡道。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如何组织语言。她把带来的包裹打开,取去一只黑漆描金的盒子,“六妹妹,当年你送我的张九轩的那套翡翠玉兔,我给你送回来了。这几年我一直好好保存着,如今完璧归赵。” 阿凝这才诧异得瞧她一眼。打开盒子,的确是那套多年前她送给荣宛的珍品。几只玉兔形态各异,娇憨可爱,小时候最爱把玩的东西,这会儿似乎没以前那样喜欢了。 “当年是我不懂事,夺了六妹妹的爱物。” “这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怎么是夺呢。”阿凝将盒子盖上,又笑道:“不过姐姐既然送还给我,我也不好推辞,就收下了。” 张九轩的东西,她才不会傻到推回去呢。 沉默半晌,荣宛神色犹豫,道:“两年前你在浮云街遇险,我若说我也是被逼的,你会信么?” 阿凝看她一眼,没说话。 “我不想那样做的,可是母命难为。而且,当时我外祖家有把柄落在宣王手上,只能为他效力。我母亲也是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而且我当时并不知你会有生命危险……”她说着说着,便落了泪,“我以为,你若是同宣王好了,以你的身份,宣王又怎能不娶你?同时也可解了詹府的危机。所以我……” “够了。”阿凝打断她的话,“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以为我和我娘那样好说话,好糊弄。” “六妹妹,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身上这个疤痕,或许就是我的报应。可是,你难道就不给自己以后想想?”她擦了泪,又低声续道:“你我同出自荣府,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儿呢。我瞧妹妹的姿色和才情,日后要不是嫁皇宫内苑,也必是显赫豪门。我虽然只是个侧妃,但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你我若是相争,只会两厢受伤,可若是能互相扶持,不是两全其美么?” 其实荣宛说的不无道理。若是阿凝气量大些,指不定就答应了。世上没有真正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如今就立场来说,她们的确是利益相关的。 荣宛也不担心阿凝会嫁郑王,因为郑王已经有了正妃,以阿凝的性子,又怎肯给人做小? 可惜她算错了一样,赵琰。阿凝如今觉得自己以后十有**是嫁给他的,而他……他说过不要侧妃的,所以阿凝觉得自己没必要荣宛的扶持。 荣宛又道:“我听说你要和祈王殿下要去灵州?姐姐是为你好,姐姐告诫你一句,祈王殿下,远不如他表面上的无害单纯。妹妹,你若跟他走得太近,可是十分危险的。” 阿凝笑了一声,“四姐姐说的我记下了。” 从某个层面上来说,赵琰的确很危险。可是阿凝知道,他对她还是好的。每次他看她的眼神,情意满得都要溢出来,若这都能做假,阿凝就算输了也认栽。 阿凝站起身,就唤锦珠来送客。 荣宛最后道:“六妹妹,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同你说完这些,不管你作何想法,我都不后悔。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以后你若不愿见我,我也不会再来纠缠你。” 荣宛回到尚书府,香云已经把改过后的喜服送上来了。荣宛试穿了一回,又坐在镜子前面发呆。 她想,若是她能有阿凝的容貌,便完全不需要这样低下身段去寻她做盟友了。 只可惜,同人不同命。 接下来的日子,荣宛都在各种繁琐礼仪中度过,也没了心思想别的。 郑王大婚那日,上京城的确热闹极了。郑王府一片喜庆的红色,待宾客散尽时,一身大红锦袍的郑王殿下去了正院歇息,偏院的荣宛则自行卸下衣装钗环。香云给她散下发髻,一下下梳理着如瀑般的长发,荣宛下意识地朝院外望了好几次,香云瞧着不忍,低声道:“按照规矩,今日郑王是不能来的。姑娘……侧妃娘娘您先歇着吧。” 荣宛沉默不语。香云哪里知道,赵琮当初和她正情浓的时候,曾经说过,大婚之夜要拥着她一起观花赏月。 窗外的月亮圆得没有一丝瑕疵,月下一丛美人蕉,散着袅袅余香。花月正好,人却不在。 大约,他只是一句戏言吧。 当荣宛在红烛下对镜自怜时,阿凝的日子其实也没有多好过。 她虽然是和祈王殿下一同去灵州,可一路上二人能独处的机会实在少之又少。同行的不止南山先生,还有南山先生如今的学生张景阑,另有丫头侍卫随从,前前后后也有不少。众目睽睽之下,荣六姑娘自是典雅端仪,一丝错儿也挑不出的。 赵琰邀南山先生同往,不过是为了阿凝的名声,免得被人知道二人独行,难免说长道短。谁曾晓这丫头这样心狠,走了几日,连个眼神都没和自己正经对上过。 赵琰觉得挺郁闷,反观阿凝,却再开心没有了。她从没出过远门,出京后一路往西,虽然轻易不能下马车,可从马车帘缝中看着外面与京城大不相同的风土人情,也够她惊奇的了。 这日,赵琰特意骑马而行,走到阿凝的马车边上,余光瞟到马车帘子掀开了,一双满是好奇的璀璨眸子偷偷探了出来。 一身月白底子兰草刺绣华裳的祈王殿下立刻目不斜视,坐得端正笔直,心里却得意得什么似的。她也是想他的吧,不然也不会偷看他了。 “殿下!” 正想着呢,就听见阿凝低声唤他。赵琰微笑着瞧过去,却见一张玉色芙蓉的小脸,一双大眼睛正朝他一个劲儿使眼色。 赵琰不解其意,凑近过去,阿凝嘟了嘟红唇,小声嗔怪道:“刚才官道旁的树上有一只色彩斑斓的翠鸟,殿下挡住我看鸟了!” 赵琰脸色瞬间有点绿,结果这小丫头还没心没肺地只顾赶他走。 他心里十分郁结,心道这小丫头如今愈发不把他当回事儿了,得好好治一治才行。 他不知道,回去车里的阿凝正在低声偷笑呢。他过去时常逗她,这回也该让她逗一逗了。笑后,一时又想起方才那个挺拔如青松清隽如兰草的身影,心头划过柔软。 这日夜里,几个人寻了一处洁净的三进院落休整歇息。若说这出门一趟,阿凝最不喜欢的,就是夜间住宿。便是再好的客栈,在阿凝看来也是个破旧不堪的。第一夜住过客栈之后,阿凝身上竟硌出了不少红痕。大约是锦青告诉了赵琰,后来一行人便再也没住过客栈,每回都是租一处干净整洁的院落,换上上好缎面的锦衾被褥,还置了天青水碧的纱帐、镂雕缠枝花纹的金猊香炉,阿凝便睡得很安稳。 锦珠和锦青正收拾房间时,阿凝就坐在窗前写信。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婉转琴音。 这琴法繁复精妙,乐曲中透着连绵情思,仿佛能扣住人的心弦。 阿凝听得出来,这是南山先生在抚琴。 听了一会儿,她按捺不住,换了身白底绣大朵粉绣球花的对襟束腰襦裙,挽了个流苏髻,走到了前院里。 前院里种了两排青松,一丛木芙蓉。花木上挂了许多灯笼,将院子照得亮堂堂的。一身宽袖长衫的南山先生低首抚琴,一旁还坐了张景阑。 张景阑也是云山书院的学生,阿凝与他在锦花台上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景元三十六年和姚沉欢争夺画艺魁首的那位公子,如今跟着南山先生学琴。 张景阑知道同行的有一位姑娘,但还没见过面儿。这会儿看见月色下忽然现身的阿凝,呆了一呆,竟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一曲终了,阿凝不禁赞道:“先生每回出手,都让学生觉得羞愧。虽然跟着先生学过两年,却不及先生十分之一。” 南山先生捋了下短须,“寓情于音,是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的。你阅历浅,自然弹不出这样深敛的琴音来。若是坚持训练,总会进益的。” 阿凝点了点头,张景阑却惊叹道:“原来这位姑娘就是先生曾经提过的那位女学生?”年纪还这样小,也就是说,当初她和南山学琴时顶多就是十岁左右了。 南山先生道:“我此生收过的女学生只有安惠郡主和荣六姑娘,这位正是荣六姑娘。她虽然年纪小,但悟性却比你强些。” 张景阑的目光满是崇敬。 以阿凝的容貌,每回有男子看见她,多少都会带点暴露和贪念,这往往让她很不舒服。可这位张公子倒很清透,目光中无一丝杂念,阿凝立刻对他心生好感。 南山先生欲叫琴童把琴送回屋去,阿凝却道:“慢些,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请教过先生了,今日既有这个机缘,先生便欣赏一下我如今的琴艺如何?” 自出了京城,阿凝觉得自己就像自由欢乐的鸟儿,什么烦恼、争夺,都烟消云散。刚才经南山先生琴声的启发,她心头便痒得很,只想畅弹一曲,以张心迹。 梢头挂着明月,月下灯光点点,簇拥着容色绝世气息如仙的少女。少女十根手指纤长娇嫩,青葱玉笋一般,弹跳在琴弦上。 耳边乐曲不同于南山先生的深沉,而满是欢快、愉悦,仿佛春日枝头上第一朵粉色的花苞,娇嫩可人,甜美欢畅,让听琴的人心头也无限轻快起来。 曲罢,南山先生笑道:“看来姑娘如今心态极佳。”当初安惠郡主出事,他也是万分惋惜的,如今阿凝能从阴霾中走出,是件幸事。 阿凝站起身,正欲说什么,就看见一身白衣的清隽男子走了过来,一双眼含笑地看着她。 “殿下!” “琴弹得不错。”他只淡淡赞了一声,就和南山先生说话去了。谈的无非是离灵州还有多远,明日几时出发,夜里又在哪里歇脚的事情。 虽然赵琰一直是挂着温和的笑容,可阿凝能感觉出来,他不开心。 莫非还在计较白天她在马车上戏弄了他一次?不至于这样小气吧。 赵琰回头看了阿凝一眼,“天晚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厢阿凝刚回到屋里,锦青就来回话说,祈王殿下邀她去赏画。 方才让人回来歇息,这会儿又去赏画? 锦青引着她朝一边的偏僻跨院走过去,阿凝脚步顿了一瞬,还是跟了进去。 巴掌大的小跨院里,只一棵参天的槐花树。赵琰坐在案几前,案几前铺展了一幅卷轴。这架势,的的确确是邀她赏画。 男子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过来。” 阿凝走过去,正欲低头看他摊开的画,他却忽然起身,一只手臂蛮力将她卷到怀里,翻身一压,将她的身子压在粗壮的槐花树干上。 “殿下……殿……唔……”她慌乱地唤了两声,娇花般的双唇就被他低头吞了去。 锦青还没来得走呢!阿凝急得不行,用力捶他。男子也没太为难她,只稍稍纾解了一下怒气,便放开了她的唇。 “月下抚琴……给别的男人听……”赵琰低声道,“你是故意气我的吧?当初让你弹给我听,你怎么不愿?” 阿凝瞪圆了眼睛,又觉得自己冤枉。她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胡说什么呀?” 赵琰看她一双眼睛被激得水波潋滟的,月光下实在漂亮极了,一时看入了神,没来得及说话。 阿凝又道:“琴是抒发心志的,自然是有感才能发,前几回在林夕别院,我没这个‘感’,又如何‘发’?” 男子唔了一声,“似乎有点道理。” “而且……什么别的男人啊……那是我先生好不好!”她控诉道,“我当初抚琴给他老人家听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儿待着呢!” 闻言,男子笑了一声,声音提了提,“你说什么?” 阿凝抿了抿唇,“没什么。殿下不许随意污蔑我。”说得她好像水性杨花一样,明明是他心眼儿太小,简直比针尖儿还小! 赵琰收到她的怨气,可她小猫儿炸毛儿似的扑腾,心里的怒意又消了消,一时又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够大度。 他咳了一声,“南山先生自然不算,那张景阑呢?他算得上别的男人吧?你弹琴给她听,还穿得那么漂亮做什么?嫌自己不够勾人么?” 他伸手轻轻揉了下她的小脸,只觉得满手柔滑细腻。 两个人仍然贴在一起,赵琰搂着她舍不得放,他的气息轻轻扑在她的脸上,让她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阿凝偏过头去,“他对我根本没意思好不好!” “没意思?”他低笑道,“我到现在为止,没见过哪个男的见了你之后却对你没意思的。” 阿凝脸都红了,哪有他说的这么夸张?而且她已经很安分了好吗?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左右得了别人的想法? “再说,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没意思呢?你能知道人家心里想什么?” 阿凝横了他一眼,“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人家光明磊落的,你别冤枉好人。” 赵琰一愣,又笑了,忍不住低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微微抬头,近距离看着她璀璨如星河的眸子,“从眼神就可以看出来……那阿凝来看看我的眼神,看看……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这句话的尾音几乎是微不可闻,柔柔地落在女子的心湖上。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半,就盯着他的双眸瞧了。他的眼睛生得很漂亮,睫毛纤长浓密根本不亚于她的,眸子漆黑如夜,又深沉如海,如今盯着自己,就像两股黑色的漩涡,即将要把她吸进去。 “乖,告诉我有没有。”他低声逼问道。 这不是废话吗?阿凝想瞪他,可又狠不下心,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 可他不放过她,鼓励似的亲了亲她的额,“说出来,宝贝。”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亲,一直哄,阿凝被缠得没法子,细若蚊呐道:“有。” “有什么?” 她破罐子破摔,娇嗔道:“你对我有意思啦……” 男子低低哑哑地轻笑,漂亮的小姑娘在怀里小脸羞红,他情难自禁,捧着她的小脸一寸寸吻下去,待触到那娇嫩的双唇时,又一次深深吻了进去…… 月色寂静,周身只有夜风轻响。阿凝实在不知道,这么不着调的一句话,怎么就能让他这样激动。 在林夕别院时,两个人其实更倾向于灵魂和志趣的交流,毕竟是传道授业的地方,这种亲昵举动还从未有过。这会儿距上回在积云山已经有不少日子了,赵琰吃着她的小嘴,真觉得是人间美味,心中愈发难受——怎么就没早些把她拐回府呢? 揪着她的小舌百般戏弄,吞咽下她的甜美气息,男子根本不愿放开,而女子,也忘了反抗推拒。 她比他挨了一些,他吻了一会儿,嫌不够方便,就把她搂着往上,双脚都离了地。阿凝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全身都软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两更= = ☆、第59章 槐花宴 身后的槐花树干十分粗粝,阿凝又是个娇气到极点的人,被他这么折腾一阵,初始时还没防备,后面便觉得后背有些难受了。 赵琰是不忍她受苦的,觉察到她的不适后,立刻抱着她转了个方向,换成他靠在树干上。 小姑娘还吊在他脖子上,气喘吁吁的,一双眼泛着水媚色泽,在月色下愈发迷人。 他亲了亲她的眼睛,大掌轻轻拂过她纤细的脊背。隔着初夏的纱绸衣衫,她能感到他滚烫的温度。 “弄疼了?”他低声问道。 阿凝摇摇头,回神之时,抱着他脖子的手立刻放了下来。可他仍然抱着她,她的双脚够不到地面。 “放我下来。”她催到。 “亲我一下,就放了你。”赵琰轻笑道。 阿凝瞪大了眼睛,狠命地摇头!太可怕了,她绝对做不来!而且……说到底,他们还名不正言不顺呢!阿凝对这事儿多少还是抵触。 赵琰早料到会这样,也没舍得为难她。 把她放下后,她就后退两步整理衣裳。他提醒道:“待会儿回去后,还是让丫头给仔细看看吧,若是伤到了可不好。” 阿凝点点头,抬头看了他一眼,“谢谢殿下。” 赵琰笑了一声,声线又恢复如常,柔和而清醇,在寂静的月色下十分动人,“现在跟我说谢谢不嫌晚么?这一路上,我可是操碎了心,你若真要谢我,可真要多些诚意才好。” 阿凝实在是娇气难养的小姑娘。这一路上,为了让她能开心,赵琰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衣、食、住、行,无一不精细讲究。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爱吃甜点心的姑娘,听说爱吃甜的人牙齿都不好,可她的牙齿却是个特例,整整齐齐、雪白光洁的。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要给找出一处风景秀丽又干净无人的院子,若非拜他多年经营所赐,还真是做不到这点。 阿凝也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这一路上痕迹颇多,都是祈王殿下给她刻意安排的。她其实有点不解,照理来说,祈王殿下应该忙着做大事才对,却在她身上下这样多功夫。 这会儿说到诚意,他要的诚意做不过就是主动和他亲近之类,她不愿意接受,便岔开话题道:“这院子……不是租的吧?” 赵琰一愣,闲闲坐到椅子上,微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租的?” “殿下不是一向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么?想必院子也是一样。” 阿凝又道,“这里……应该是殿下自己的产业吧?” 赵琰的手轻轻敲在桌案上,含笑看着她,鼓励道:“还有呢?还猜到什么,都说出来。若是阿凝说得好,我便奖励奖励你。” 阿凝撇撇嘴。她才不要他的奖励呢。每回的奖励不过就是亲亲抱抱,只是奖励了他一个人而已。 “殿下,”她敛了神色,微有担忧,“连我都看得出来,想必南山先生还有随行的下人也看得出来。殿下私下里有这么多产业,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只怕不好。” 赵琰淡笑道:“阿凝晓得担心我了,不错,应该奖励。” 他忽然直起身子,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把她拉过来,在额角轻轻一吻。她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放开她,回到了原处。 阿凝皱眉道:“我说正经的呢!” “我也很正经。”男子笑道,“阿凝别担心,一切有我在。” 大约是见阿凝的神情太过沮丧,他又续道:“皇上的性格,我十分了解。他如今既然偏向了我,就不会轻易怀疑我。况且,阿凝也太小看自己了,你能看出来的,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至于南山先生……”他笑了一下,“他和你一样,知道我许多秘密,再多这一个也没甚要紧。” 阿凝瞪大了双眼,听他的语气,南山先生,也是和他一伙儿的? 赵琰起身把她拉到身边,替她把几丝碎发拨到后面,又伸手摸摸她的长发,“我在外漂泊多年,若非有他们,便难以走到现在。对于我来说,他们比京城里那群所谓的血亲对我重要多了。” 他们……也就是说,还有很多其他人。阿凝也没再问,她觉得自己是傻了,以他的小心谨慎,怎么可能这样简单的隐患都想不到? 这时,外头守着的陆青山朝里看了一眼。 赵琰放开阿凝的手,“你早些回去歇息吧,乖乖的。带你出来玩就是让你开心,若是我连安全都不能保证,也不配和你在一起。” 阿凝知道他定是有事,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从京畿地界一路向西,到河内路灵州,路途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赵琰在半途中消失了几日,只留下陆青山跟着。阿凝路遇美景时总要停下来歇歇,时而和南山先生弹琴对弈,又能沿路品尝各地甜点,她真觉得这段日子是她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这日快入灵州时,阿凝掀开帘子,只瞧见官道两旁都种了槐花,远处的山麓上也长满了槐花,清凉洁白,素霜胜雪,远远望着,也让人心清目明。 “哎,陆青山!那是什么山?”阿凝手指着那处开满槐花的山峰道。 她如今指挥陆青山指挥得很心安理得,一路上习惯了。陆青山回到:“那便是有名的清陌山,放鹤先生的居所清陌山庄就建在上面。” 阿凝细瞧一番,果然看见层层叠叠的清白花云中,隐约有一角彩色琉璃瓦露出来。 放鹤先生原名谢至臻,谢家原本就是灵州大户,谢至臻又是文儒风流的典范,在灵州乃至整个大齐都很有威望。 阿凝正对这清陌山庄神往时,陆青山就回道:“刚收到殿下的消息,殿下让咱们直接去清陌山庄,不用进灵州城了。” “那他呢?”阿凝道。 “殿下已经在清陌山庄等着姑娘了。” 结果到了山脚下,就看见那个月白锦袍的挺秀身影。阿凝刚下马车,他就走过来把手里备好的帷帽给她戴上了。 “这……这是什么呀?”阿凝还没来得及拒绝,眼前就是一暗。她拂开眼前的纱帐,一双明眸瞪着赵琰。 赵琰很严肃地把她的手扒下来,“就这样,不许撩起来。” 隔着雪白的绸纱,他都能想象出她朝她噘着嘴的模样,心头不禁一笑。 “等下乖一点。”他说着,便整了整衣衫,顺着宽广光洁的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上。南山与他并肩而行,阿凝和张景阑跟在他们后面,再后面便是一应丫头护卫。 夹道两旁俱是如雪如霜的槐花,浓郁的槐花香几乎要把人熏醉。阿凝瞧见脚下的大理石,心道没想到这灵州清陌山庄,比起西山的明玉山庄的气派也不差多少。 很快,前方就隐约有人声。阿凝帷帽的绸纱委实太厚,外面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外面,只好低着头跟紧前面人的脚步。 清陌山庄大门口,谢至臻带了人亲自来迎接他们。他们都是旧识,见面一番寒暄后,便介绍起了自己带来的学生。 谢至臻看见赵琰身后窈窕婀娜的少女身影,笑道:“早就听说子熙在京里收了一名女弟子,就是这位姑娘么?” 赵琰点头道:“正是。阿凝,过来见过放鹤先生。” 阿凝朝那边福了福身,待听见赵琰的下一句话,差点脚下一滑。 “我这学生脸上受了点伤,怕吓着各位,所以用了帷帽遮面。”男子声音疏淡地解释道。 谢至臻一愣,脸色露出同情之色,又宽慰道:“姑娘年纪轻轻,便能有子熙为先生,日后必能在画艺有大作为。至于相貌,又何足挂齿。” 清陌山庄虽然漂亮,但毕竟比不得明玉山庄的面积广博。这几日宾客又多,谢至臻却给阿凝单独分了一个两进小院,可见他对赵琰多么看重。 这院子名清雪阁,同整个清陌山的画风一样,种的都是槐树,天上为白雪槐花所覆盖,地上还落了一层,深深浅浅的,踩上去咯吱的脆响,像是铺了一层花地毯,让人有想捧花嬉戏的冲动。 可阿凝住进来后,却窝在自己屋里生闷气,锦珠送来的午膳都没动一下。 因为这日中午,清陌山庄摆了槐花宴给赵琰和南山接风洗尘,原本张景阑和阿凝都是有一席之地的,她一早还想着见识一番槐花宴是什么样儿的呢,但就因为阿凝“脸受了伤不好见人”,便没能出席。 锦珠和锦青候在门外,互相对视一眼。 锦珠道:“晚些时候还是去回给殿下吧!”现在只有祈王殿下能管得住姑娘了。 锦青点点头,“只不过……这会儿槐花宴正热闹,殿下不知何时才能脱身。” 阿凝隐约听见锦青的话,心里愈发不痛快。他倒是逍遥快活,就把她一个人晾这儿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不知什么时候,忽然感到榻上棉褥陷下来一角。 赵琰就知道她会不痛快,他心里搁不下,便寻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宴席。又听锦青说她未曾用饭,他再顾不得方不方便,立刻进屋来看她。 阿凝还未睡熟,这会儿鼻尖拂过他的气息,立刻清醒了过来,心道他这愈发大胆了,竟敢不经过她允许擅自闯入她的房间。 可她料到他是提前离席,又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便继续闭着眼睛恍若不知。 赵琰瞧着小姑娘的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滴溜溜地转呢,哪儿能不知道她是装睡?他看着一张雪肤花貌的脸蛋儿,俯身下去轻轻咬了一口。 小丫头大约料到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来,竟然还是不睁开眼。 她还料对了,他此刻的确不能做什么,最多亲亲她的小嘴泄愤,可亲来亲去的,折磨的还是他自己。 赵琰暗叹口气,低声唤道:“阿凝!阿凝!” 她不理他,他就不停地唤,耐心十足。阿凝终于耐不住他的“骚扰”,睁开眼瞪他。 赵琰摸摸鼻子,“饿了没有?” “不饿。你出去。”她侧过头去不看他。 他果真起身了。阿凝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心道有本事以后都别来找她! 祈王殿下打开门,锦珠正端了一盘子点心来,赵琰屈尊降贵亲手接过来。 “殿下!”锦珠有些诚惶诚恐。 “我来,你下去吧。”赵琰声音疏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他把盘子搁到榻边的案几上,又坐到榻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被子,“乖乖,起来吃点东西。” 阿凝不理他。 赵琰笑了一声,淡淡道:“我数三下,你再不起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接下来几日你就待在这院里不出去,还省了我许多功夫。一。” 太讨厌了!阿凝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 他正欲说三时,阿凝赶紧出声道:“这几日原本要去哪里玩?” 赵琰勾起唇角,“你起来,我就告诉你。” 阿凝只好爬起来,正要瞪他时,唇边送过来一块雪白清甜的糖渍槐花糕。 阿凝张嘴吃了,登时觉得不愧是灵州特产,这样糕点她在飞景楼也吃过,比这灵州当地做出来的味道差得远了。 赵琰又连着喂了她好几块,阿凝本就饿得紧,这会儿吃得开心就把先前的事儿搁下了,一双眼还巴巴地瞧了盘子上其他的糕点。 赵琰把盘子端到她跟前,“还要什么?” 她未曾净手,只好由着他喂。他喂她的姿态也十分优雅从容,像是在做什么风雅无边的事情,只不过清贵的祈王殿下毕竟没伺候过人,勺子偶尔磕磕碰碰的,有一次差点把糕点掉下来,又险险接住了。阿凝瞧在眼里,心头偷乐,唇角也翘起来了。 “这么开心?”他淡笑道,“那日后你吃饭都由我来喂好不好?” 阿凝咬下一口槐花蛋皮卷,嚼完了之后才道:“不好。我又不是没有手。这次,就算你给我赔礼道歉好了。唔,那个!”她指了指盘子里一叠黄澄澄的槐花玉米合意糕。 赵琰依言给她送去一块。 这些糕点都是清陌山庄的厨子的绝活儿,口味极好,又是京里没有的,阿凝便吃得很干净,待那叠糖渍槐花糕只剩下最后一块时,赵琰送到她唇边,她正欲吃时,他又恶作剧似的拿走了,一口吞进了自己口中。 阿凝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不爱吃甜的么……” 他忽然抱住她,含住她的小嘴,舌尖顶开她的娇花般的唇瓣,将口中甜腻腻的糕点渡给了她,连带着,也渡过去他独有的气息。 阿凝眼睛蓦地睁大,唔唔地挣扎着,糕点也不知最后是被她吃了,还是进了他的喉中。 方才他看着她细嚼慢咽地吃着那些糕点,粉红的小舌尖时不时露出一点来,柔滑可爱,一双娇花嫩唇也水润润的,实在勾人极了。 他每回控制不住吻她的时候,都会在心里安慰道:都是她自己勾的,怪不得他。 那装了几只碟子的红木托盘顺着他逐渐俯下去的身子滑到地上,发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外头的锦珠急道:“姑娘!姑娘怎么了?” 屋里的阿凝却没办法说话,只唔唔的在他怀里挣扎。他放开她,喘着粗气道:“好吃么?” 好吃个鬼啊! 阿凝简直想咬人了。 赵琰低低地笑了,低醇而动听的声线,“下回你再不吃饭,我不用勺子,就这样喂你,好不好?” 阿凝抿抿唇,“殿下若总这样欺负我,我下回再也不跟殿下出门了。” 哟,这丫头还有底牌。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脸,“多大点儿事儿,值当生气到饭都不吃?那槐花宴上什么人都有,你若真去了,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什么人都有?不就是你们几个么?”阿凝道。 “槐花会三年一度,谢至臻又热情仗义,先我们之前,就来了许多宾客。那些人,可没有我这么彬彬有礼的,你若是真在他们面前露一次脸,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 阿凝默不作声。其实她就是不喜欢被他霸道地控制,他瞧着是彬彬有礼,可内心有多霸道蛮横,她是见识不过不少次了。 “好了,我离席太早总是不好,这会儿得回去了。你乖乖待着,若是无聊了,这院子的东厢就是书房,里面什么都有,可以打发打发时间。明日我就带你出去逛。” 他起身,她却拽了他的衣角,“你还没告诉我,明日去哪儿呢。” 赵琰挑挑眉,“明日再告诉你。” ☆、第60章 临仙崖 赵琰出来时,锦珠立刻跑进去看阿凝,见阿凝衣衫整齐,这才放了心。 不是她多心,是她旁观下来,六姑娘和祈王殿下的关系着实过于亲密,早就超过了先生和学生的关系。 若在以前,她早告诉姜氏了,可如今……侯府里阴沉暗淡的,她这小主子承受了太多负担,能有祈王殿下护着也是好的,所以她才睁一眼闭一眼。 但是,两个人毕竟还没有任何名分,雷池是绝对不能越的。 阿凝见锦珠慌慌张地打量她,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了,脸一红,“你这丫头都想些什么呢!” 锦珠道:“看来祈王殿下果真是个受礼的。” 阿凝点头道:“那是自然。”说着,伸手把被子朝上面拉了拉,不经意间,把已经红肿的水润红唇挡了去。 ***** 清陌山庄除了清雪苑外,便属素霜苑最为僻静清幽。 晨光清冽的素霜苑中,一位雪白底子淡绿竹叶云头纹刺绣齐胸襦裙的少女正坐在槐花树下泼墨挥毫,一笔行书龙飞凤舞,风骨十足。 女子长发轻挽,垂鬟分髾髻上簪了一串金蕊槐花,眉目清丽,气质温婉。 “姑娘,奴婢打听到了,祈王殿下的那位女学生,就安置在清雪苑。”一旁有丫头回到。 “清雪苑?那可是咱们山庄里最好的院子。”女子若有所思道。 “老爷那是给祈王殿下面子。”丫头又道。 女子站起身,“走,咱们去瞧瞧。” “可是……奴婢听说,那位女学生脸上受了伤,生得极丑,不能见人的。姑娘真的要去看么?” 女子一愣,“真的?”祈王殿下那样的人,她还以为他的学生定然是绝世美人呢。 “千真万确。” 女子一笑,又道,“那咱们就去看看她画艺如何吧,看她……到底配不配得上做祈王殿下的学生。” 这女子正是谢至臻的独生女儿,名唤谢清溪。因父亲同赵琰交好,她过去多次请求赵琰能收她做学生,都未能如愿。去年听说他在锦花台竟然收了学生,心头不豫,一直就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人。 此刻阿凝刚用过早膳,就等着赵琰接她出去玩儿呢,听说谢先生的女儿来拜访她,哑然道:“我这么有名了么?” 锦珠提醒道:“大约是因为祈王殿下有名吧。” 阿凝换了衣裳方要出去,锦珠就把赵琰留给她的帷帽递过来,“姑娘,还有这个呢。” 阿凝撇撇嘴,很不情愿地戴上了。 谢清溪等在院中,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却见花木中走来的女子一身藕荷色银丝线绣束腰襦裙,身子纤细玲珑,腰间不盈一握。 这……不是说年纪比她还小么?可这身段,真不像比她小的样子。谢清溪暗自思忖着,笑着迎上去,“是赵姑娘吧?久闻大名了。” 阿凝现身灵州,自然不能对外透露是东临侯府的姑娘,是以用了个化名,赵凝。“凝”,是取了她的小名儿,这“赵”,是赵琰给私自定下的。阿凝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就公之于众了。 这算是祈王殿下某些奇怪的蛮横之一了。 阿凝原以为这谢姑娘来找她,只因她是祈王殿下未曾露过面的学生,好奇来瞧瞧而已,三言两语打发了就是。可没想到,她却是来试探自己的画艺的。 “我也是极喜欢作画的,今日特地带了珍藏的宝墨来,想见识一番赵姑娘的画艺。”她捧出的墨的确是宝墨,和当初赵琰送给阿凝的八烟松一样,出自潘谷之手。只不过,品种比起八烟松来,还差了一些。 阿凝坐在那儿没动,哪里有找上门来逼人画画的道理? 谢清溪大约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当下笑了下,“我是极崇敬子熙先生的,原想向子熙先生请教,可是先生太忙了,我去找过几次也没能见到,所以才转而向姑娘……” “找我做什么?” 疏淡清雅的男声响起,赵琰走进院子,看见闯进清雪苑的是个姑娘,暗自松了口气。 谢清溪看见赵琰,惊喜不已。 “殿下!” “这位是?”赵琰困惑道。 “这是谢先生的掌珠谢姑娘!”身后的陆青山提醒道。 “殿下,我去年还特地去京里找过殿下的,殿下不记得了?”谢清溪道。 少女目中满是热切的光芒,眸中有明显的爱慕,激动的就差没奔过去抱住赵琰了。阿凝坐在那儿闲闲瞧着,此刻若是没有帷帽,便能看见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这标准的赵琰式动作,阿凝已经在不经意间学了个十足。 这笑,自然是讽笑。 赵琰从容不迫地走到阿凝身边,低头定定看了她一眼。 阿凝也仰着一张小脸看他,冷不防,他忽然伸手把她头顶的帷帽掀了去。 “既然在院子里,就不用戴这劳什子了。” 一张倾世雪颜露出来,瞬间把整个院子都照亮了。谢清溪恍瞧一眼,脚下差点站不住。 阿凝嘟了嘟嘴。真是什么话都被他说尽了,他怎么都有理。 赵琰对阿凝柔声道:“吃过了没有?这里的饭菜可还合胃口?” 这声音温柔的,简直让阿凝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要说平时祈王殿下其实也挺温柔的,可是温柔中往往揉了若有似无的恶作剧般的笑意,仿佛一边温柔还一边想着怎么捉弄她一样。但现在不同。 阿凝用余光瞟了一样谢清溪,见她失魂落魄的,也没狠下心刺激别人,只点了下头。 赵琰又道:“早上怎么穿得这样单薄?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他转身吩咐锦青去拿衣裳。 待锦青捧出一件粉色缎面樱草四君子暗花的斗篷来,赵琰亲自给阿凝披上。 他这才看向呆立在那里的谢清溪,“谢姑娘,找我有什么事么?” 谢清溪沉默一会儿,看着对面一对容貌绝世的璧人,道:“殿下,这位赵姑娘,真的只是您的学生么?” 赵琰笑了一下,月洒寒江般的清隽俊逸,“当然不止。” 他这话似是而非的,可谢清溪却是全懂了。她最后看了眼阿凝,那双眸子的璀璨光辉彻底刺伤了她。 “殿下,赵姑娘,是我打扰了!我这就告退。” 待谢清溪离开院子,阿凝就把身上的斗篷拿下来,“殿下这演的是哪一出呀?” 赵琰又重新把斗篷给她披上,笑道:“劳烦阿凝配合我。我感激不尽。” 这个谢清溪,他其实有些印象,因为她实在太缠人了,又因是谢至臻的女儿,他也不好给人太难看。今日倒正好是个拒绝的好机会。 阿凝拿了帷帽在手里,“你不是说见外人都要带着么,今儿怎么又这样大方了?”小姑娘眸光流转的,唇间一抹笑意。 赵琰笑道,“我是说见别的男子要带着,女子就不必了。” 阿凝道:“哦,难道殿下没听说过,有些女子也会看上女子的么?” 赵琰一愣,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阿凝看他皱眉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儿。 尽管有这么一段插曲,今日阿凝的兴致还是很高,因为赵琰带着她去游清陌山的临仙崖。 在灵州地界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能一起爬上临仙崖,在崖顶许愿的情侣,便能一生琴瑟和鸣,岁月安好。 当时还没到灵州时,阿凝就听锦珠说起过。阿凝自然不信这说法,赵琰就更不信了,两个人都十分务实。这次去临仙崖,也就是看看风景而已。 两人骑着马穿过大片雪白的槐花林,渐渐能听到水声,阿凝心头一喜,加快了速度。 赵琰看她身子颠啊颠的,皱了下眉。这丫头骑术不佳,还敢骑这么快。 “阿凝!慢些!” 玉树临风、年华正好的赵琰有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像带孩子的老嬷嬷。 阿凝已经跑没影儿了。此时,她望着眼前气势恢宏的临仙崖瀑布,简直看呆了。 这里正是临仙崖的崖底。飞流直泻的瀑布洒下万斛珍珠,落在碧透清灵的绿水潭中,潭底有游鱼嬉戏,潭上飘着淡淡烟岚,如仙境一般。阿凝立在潭边,身上被溅到不少清凉的水珠子,她却丝毫不觉,还伸手去摸水里的鱼儿。 赵琰走过来,拉着她往后退,她不愿意,他就二话不说,把她整个儿抱起来。 “身上都溅湿了。” 阿凝窝在他怀里也没反抗,抬头看见他清隽的容颜、柔和的眸光,她忽然间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头的律动。 赵琰将她抱得离瀑布远些,正欲把她放下来,却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瞅着他呢,他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傻了?” 阿凝双手换过他的脖子,朝他嫣然一笑。 这笑,简直羞煞了满园百花。男子哪儿受得了她这个,当下就愣住了。下一刻,他只觉得脖子处滑入一阵异样的凉,她已经挣开他跑了出去。 竟敢朝他衣裳里放流水,“小坏蛋!”他跑过去追她。 阿凝提着裙子往回朝花林处奔跑,可她细胳膊细腿儿的,又是一身绫罗纱裙,哪儿能比他灵活?还没跑几步,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近。 “别跑了!” 阿凝吓得往前窜,不防前方是一处缓坡,她脚下踏空,就要往下滚。 赵琰及时抱住她的身子,两个人就沿着缓坡一起滚了下去。 赵琰紧紧把阿凝搂在怀中,把她的头护在自己的胸口。阿凝其实并没有感到多少磕碰,感到的,只有他周身的清冽气息,他带给她的温暖和护佑。 缓坡并不长,停下来时,赵琰连忙松开阿凝,急急道:“阿凝!阿凝!没事吧?哪儿摔到没有?” 他上上下下地帮她检查,阿凝只呆呆地看着他。平时最爱洁的祈王殿下,如今因为她滚出一身的草屑,他却只顾着她的安危,眸中满满都是急切和担忧。 很小的时候,大姐姐就告诉过她,看人最准的不是表情,不是动作,而是眼神。所以她也习惯了以眼神来判断一个人。 她喜欢他的眼睛,不止因为生得好看,还因为里面有太多深沉而温柔的东西,仿佛在等着她去读懂。 “阿凝!你怎么了?”他看她在发呆,还以为是哪儿摔坏了,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问道。 “我……我没事,”她轻声道,“是你……你受伤了。” 她把他的右手拿下来,上面有一处细小的血痕,大约是方才划伤的。 赵琰低头一看,“习武之人,这点伤算什么?” 他欲抱着她起身,她却忽然把他拉下来,快速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赵琰全然没料到今日能有这样的艳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唇。 阿凝心头扑腾乱跳,她咬咬牙,仰头真的亲了他的唇。 既然来了,赵琰又哪儿能让她那么快就离开?他紧紧抱着她,反客为主,舌尖顶进了她的口中,深深吞咽着她的甜美。 或许远离京城真的能让人心摆脱束缚,这连日来的自由欢快,让阿凝觉得仿佛活了另一段人生。这样肆意潇洒、淋漓尽致。 她想,她既然喜欢他,为何不多让他开心一点呢? 四周的香雪白花如此纯洁绚烂,就像这份此刻灼热到能溅出火花来的情感,美得令人炫目。 赵琰低头看着她柔婉如水的眸光,心头一阵颤动,他知道,这朵绝世倾国的花,终于要被他浇灌开了。 他激动地含住她深吻,动作有些激烈。阿凝觉得口中都快麻了,便生出退怯之心。 一双眼柔柔软软的,带着惧意和退缩,还有几分纯真和清透,扰得他不得安宁。他干脆盖住她的眼,紧紧抱住她,愈发深入……深深探入她的口中、喉中、甚至灵魂中,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让她也因他而颤抖,让她彻底陷在他的世界里,再也走不出去。 当他终于放开她的唇时,浑身都是滚烫的,双臂把她箍得紧紧。 可正当他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时,小姑娘还不怕死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他制住她的手,惩罚性地咬了下她的耳朵,“小妖精,你是想死么?” 阿凝看他因为自己而极度克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娇娇道:“不想。” “哦,那你是想我死吧……生要磨死我……”他的声音消失在她的耳畔,他不停地亲着她的耳垂以及耳后的雪白肌肤,绵延往下…… 阿凝娇吟了一声,双眸的春水仿佛要溢出来,心头生出的悸动和□□,让她也惊惶。 他猛的抬起头,“阿凝,嫁给我吧!” 小姑娘笑眯眯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不许不要!” “不要不要就不要!”她一边笑一边胡乱说着,双手想推开他往旁边窜。 他把她搂紧了,两只手腕都抓在他一只手上,待她分毫也动不了了,就笑着亲她的脸。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她一会儿便又软在他怀里。 赵琰终于不敢再动,再动就停不下来了。 “殿下,我的清白都没有了。”她忽然默默出声。最近总是这么搂搂亲亲的,实在不成体统。这在她过去的观念里,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赵琰笑道:“没有了正好,咱们回京就成亲。” 回京…… 大约是在外面太快活了,想到这两个字,阿凝心头就有点低落。 “怎么,阿凝不愿意回京?”他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神情,淡笑道。 她默不作声。京城是她的家,她并非不愿,只是有些留恋此刻的快活。 他笑道:“傻丫头,以后若想出来玩,有的是机会。不止是灵州,还有边塞草原、江南水乡、甚至扬帆海外。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我早说过了,你要什么我都会想法子给你。” 这嘴是抹了蜜吧。阿凝怀疑地看着他,“真的么?” 他亲啄了下她的唇,“相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 =好想写婚后,咱们直接过剧情直奔结婚吧= = 二火:这个提议不错 沉彩:但是前面还有几个情敌要处理,你想好招儿了咩?另外,还有殿下您的几朵烂桃花。 二火:。。。。。 沉彩:。。。说实在的,殿下您的烂桃花其实不比阿凝少吧。 ☆、第61章 槐花会原是定在五月二十,槐花开得最盛的时候。赵琰答应,到时候会带她出席,当然,仍然要装作脸上受伤的。 谢清溪知道这个消息后,连日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作画。她身为放鹤先生的掌珠,自小在六艺上就下了苦功夫的,在灵州也是有名的才女,如何能甘心对阿凝认输? 那日在清雪苑,她是一下子被阿凝的容色惊住了,后来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儿。那长得狐狸精似的女人,怎么能做得出来好画?殿下大约是被她一时蛊惑了才会收她做学生吧。 她坚信,若她在槐花会上表现得好,殿下会对她有好感的。殿下绝对不是那等受容貌所惑的俗人。 其实,祈王殿下这会儿觉得自己,还就是个受容貌所惑的俗人。不然怎么对阿凝这么狠不下心呢? 清雪苑中的槐花树下,阿凝坐在美人榻上朝他撒娇,“殿下!我好不容易来灵州一趟,若是□□门都不进去,岂非太可惜了。” 赵琰开始还能绷着脸装严肃,就是不答应她。灵州城颇为繁荣富庶,又值赏槐时节,街上熙熙攘攘的,她这种娇气性子挤进去哪里受得了? “也不是没有人少的街呀!”她还特意拿了从清雪苑书房找到的灵州城地图,指给他看。 赵琰还是不愿意。阿凝自己不知道,可他却很清楚。即便是她带着帷帽,那也挡不住身子,她这身段……总之还是别出门的好。 “殿下,你若再不答应,我就自己溜出去了!” “胡闹!”赵琰肃了面容道。 “殿下……殿下……”可她丝毫不怕,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朝他眨啊眨的,漂亮又惹人疼,她娇软的声音就像个爪子,在他心口挠啊挠的。 最后他无奈道:“好了好了,拿你没办法。带你去也行,但须听我的话行事。” 阿凝立刻喜笑颜开,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 可阿凝没想到,她这回不仅没能进得了灵州城,连槐花会都赶不及参加了。 这日下午,赵琰给她送来一套小号的男装,玄黑色缎面的圆领锦袍,腰带是青莲色底子海水纹刺绣的。阿凝觉得新奇,换好之后又让锦珠给束了头发。待再次站到赵琰跟前时,男子眼睛都看呆了。原本挑个颜色最低调的衣裳,是为掩一掩她的媚色,可她这样一穿,却愈发显得肤色雪白、明眸皓齿了。 阿凝见他皱了眉,又把帷帽戴上,“这样行么?” 赵琰眉皱得更厉害了。她这一身,简直赤/裸/裸的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越发让人想探个究竟。 “阿凝,我能反悔么?”男子捏着她的小手,笑道。 阿凝摇头,“殿下……” 门外忽然有通传声,说是东临侯府的急信。 阿凝心头一震,生怕是祖母或者母亲有什么事儿,哪还有心思撒娇,立刻放开他的手,叫人进来回话。 原来是荣贵妃让阿凝入宫参加她的生辰宫宴。姜氏嘱咐她早些回京。 荣贵妃原本的意思是让姜氏带着阿凝一起,可姜氏只道自己病还没好,怕给她的生辰宴添了晦气,便不去了。阿凝知道,她母亲这是不愿意见荣贵妃。 算算日子,离荣贵妃的生辰没剩几日了,阿凝须立刻赶回京去,才能来得及进宫。 然而赵琰是必须要参加槐花会的。 分别在即,阿凝心头生出无限不舍。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这样离不开他了。 这日夜里,赵琰把陆青山叫来仔细吩咐了一路上如何护送阿凝回府的事情,又临时派人给阿凝在灵州城置办了不少路上所需之物,刚忙完时,就看见阿凝立在他的院子门口探头瞧他。 赵琰笑了一下,示意院里的人都退出去,这才拉着她的手进来,“怎么忽然来这儿了?” 这是他的院子,她从未来过的。 “殿下,我明日就回京了。” 男子淡淡嗯了一声,摸摸她的头发,“正帮你准备东西呢。” “殿下,听说南山先生他们都卯足了劲儿训练学生,就盼着在槐花会上给自己长脸,我……我也想给你长脸。” “哦?你如今都要走了,还能怎么给我长脸?”他好笑道。 阿凝把手里的画卷拿出来,“这是我这几日刚画的,我虽然人不在,但是画留着也是一样的吧。你瞧瞧,画得怎么样。” 看她这笑眯眯的神情,赵琰就知道这定是她的得意之作。 他把画摊开,上面画得正是临仙崖瀑布以及下面的深潭碧水、槐花重重。旁边还有她的雅号“山居客”。 小时候取的名儿,一直用到现在。她曾经想过换一个,可赵琰却道,大俗即雅,无须换了。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画得很好。”说着,捉住她一只手,放在唇间亲了一下。 阿凝看着他不说话。赵琰心下一软,把她轻轻搂进怀里。 “好了,这里也玩得差不多了,下回带你去别的地方。” 阿凝点点头,“你说荣贵妃怎么把我晾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会儿忽然想起我来了?” 男子沉默半晌,似笑非笑道:“哪里是荣贵妃想起你,是我那个六弟想起你还差不多。” 阿凝一愣,轻声道:“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怎么能让他抢走小姑娘。 院外忽然有匆匆的脚步声。赵琰刚把阿凝放开,就看见陆青山快步走过来。 陆青山看了眼阿凝,犹豫了下。 阿凝告辞道:“我先回去了。” 赵琰却拉住她,对陆青山道:“什么事儿?” 陆青山抽了抽额角,硬着头皮答道:“灵州的知州刘大人派了人来山庄求见殿下,说是……说是近日在城中抓获几个人贩子,解救了几个姑娘,其中有一个京城来的江姑娘,自称……自称是殿下您的侧妃。刘大人不敢怠慢,又不知真假,所以来此问一问。” “江璃芷?她来灵州了?”阿凝惊讶道。人贩子……她独自一人来灵州,想必吃了不少苦。 赵琰有点头疼。 “殿下,江姑娘已经快到清陌山庄了,您看……” 赵琰摆摆手,“我连正妃都没有,何来什么侧妃?你去跟刘大人说,她是江中丞府的姑娘,派几个人护送她回京即可。她与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已经和景元帝说过此事。景元帝也答应过,取消他们的婚约。和江府已经谈妥了,只是碍于帝王脸面,还没有对外昭告此事,就等着这桩指婚在人们脑海中淡去时,再给江姑娘重寻一门好亲。 陆青山走后,阿凝道:“人家毕竟是特意为你来的,你这样……” 赵琰打断她的话,“阿凝,若是赵玹也特意来灵州找你,你会怎么对他?” 阿凝愣了一下,“这不一样。江璃芷是一个姑娘,一个人走这么远很不容易。” 赵琰摇头道:“没什么不一样。不能因为她不容易就可以放宽原则。阿凝,你也是一样的,不管别人多么‘不容易’地对你好,你都要记得,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我。” 阿凝心头仿佛被轻敲了一下。 她嘟了嘟嘴,轻声道:“谁说……谁说我喜欢你了!” 赵琰懒得跟她争辩。这丫头脸皮薄得很,要她承认这种事只怕不容易。可是她说得对,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看眼神的意思,就绝对不会出错。 第二日,阿凝启程返京。 回京应时间紧迫,她没了多少赏玩的兴致,待到了京城时,日子刚好过到六月。 姜氏的病几乎好全了,却丝毫没有接过理家之权的意思。这段日子府里当家的就是锦环了。 锦环把府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回给了阿凝,又捧了几封信来,说是秦晚馥那边送来的。 秦晚馥成亲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对方正是当日阿凝见过画像的那位袁公子。 看信中语气,秦晚馥和这位袁公子见过面了,似乎还不错。 看完信后,锦环又道:“姑娘,前儿奴婢去城郊的别院里盘点东西,你猜我不巧遇到了谁?” 阿凝好奇道:“谁呀?” 锦环压低了声音,道:“两年前那位因偷了您的画而被赶出孙府的姑娘,孙仁心。” “她回京了?” 锦环道:“那种人,还好意思回京呢。大约是觉得,大家都把她的丑事忘了。” 阿凝暗自思忖,如今朝中文相势弱,孙相倒愈发强盛了。孙仁心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姚沉欢、秦晚馥等当事人又陆续嫁人,瞅着这个时机把人送回京,也实属正常。 锦环磨练了这大半年,心思活泛许多,她又低声道:“奴婢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和另外一位姑娘去倦水湖畔游玩。那另一位姑娘,奴婢也留意了一下,好像就是岳州袁家的表姑娘。” 岳州袁家,不正是馥儿将来的婆家吗? 阿凝愣了愣,“这里面是什么道理?” “姑娘有所不知。这位表姑娘名唤何月梅,父母双亡,自小就养在袁家的,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就离开袁家,回了自己的祖籍河东路朔州,也就是这两年,孙仁心待着的地方。” 阿凝道:“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阿凝觉得,她是没什么对不起这位孙姑娘的。 锦环道:“话是这样没错。可是奴婢总觉得太凑巧了。” 阿凝点点头,“这样吧,你写封信,把此事尽快告诉秦府,看他们如何定夺。馥儿和孙仁心毕竟结过仇,还是小心些为好。” 锦环应了一声。 阿凝又笑道:“你倒是越来越细心了,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 锦环笑道:“奴婢不用什么赏赐,只盼着姑娘下回若再有去灵州的机会,带奴婢一同去吧!奴婢可羡慕锦珠和锦青呢。” 阿凝点点头,“下回一定带你出去。” 锦环福了福身,眉开眼笑道:“谢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 =终于可以进一回宫 ☆、第62章 第62章宫廷宴 阿凝过去并非没去过皇宫,只是时年已久,早就记不清了。这会儿望着巍峨而宏伟的宫殿,心中莫名生出忐忑,右眼皮儿一个劲儿跳着。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然而,在经历过荣宓之死的阿凝看来,世上已经没有什么灾难能打击到她了。想到此,心头又释然。 其实此次进宫,细思下来,无非是因赵玹择妃一事。马车停在宫门口时,阿凝特意让锦珠留意了今日一同受邀进宫的府门,果然大多都是有适龄未嫁女的府邸。 阿凝作为荣贵妃的亲侄女儿,一直是平王妃的最大热门。早就有传闻说东临侯的小女儿容貌倾世,比其姐更盛,可阿凝平时深居简出,几乎没参加过聚会宴席之类,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也引得人对其真容愈发好奇。 因此,昭纯宫中,当通传太监说东临侯府的姑娘到了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朝门口看过去。 昭纯宫是荣贵妃的宫殿,占地极宽敞,装饰也华美。景元朝屹立数十年不倒的贵妃娘娘荣成悦坐在正中的银红缎面绣大朵缠枝牡丹软垫宝座上,镶金缀玉的指甲套轻轻敲在一旁桌案上,身上百褶凤尾裙的裙底珍光点点,华贵无双。她的视线仿佛忽然被光芒刺到了,下意识地眯了眯。 阿凝今日并未做特别打扮,只她素来极重形象,仍是着了一身簇新的月白底子宝蓝竹叶暗花的束腰襦裙,外罩一件薄若蝉翼的嵌银线纱绸衣,看上去如梦似幻,又晶莹剔透,如刚从月下走出的仙子。 荣贵妃忽然就想起当年自己年轻时鲜妍漂亮的模样来。她那时候也是这样,只要一出现就能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她陷入沉思,迟迟不叫起,阿凝就一直跪着。 直到她身后的宫女低声提醒了一句,荣贵妃才回过神,“起来吧。来人,给荣六姑娘看座。” 于是,大殿中一众在荣贵妃处整日里绞尽脑汁费心讨好的姑娘们,就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关系户”越过她们,直接坐到了荣贵妃下首第一个位置。 一早就内定好的平王妃,果然名不虚传。 大殿里各色美人满座,殿中一片脂粉香味儿。阿凝微微抬头瞧了,发现还有张熟悉面孔,去年在明玉山庄见过的兵部尚书府的姑娘林蕴。她也坐得离荣贵妃近,说说笑笑的似乎与荣贵妃很熟悉。 荣贵妃的生辰,贵妃之下的一众嫔妃一大早就来庆贺了,如今都围在荣贵妃下面坐着,和她谈笑着。阿凝到了没一会儿,外面便有通传皇后驾到的。 皇后文婧心进殿时,殿中众人都跪了下去。阿凝觉得这皇宫当真不是好玩的地方,动动就下跪。她这会儿膝盖已经有点疼了,可是今日才刚刚开始呢。 “不是什么大日子,还劳烦姐姐大驾,妹妹真是愧不敢当了。”荣贵妃福了福身后,笑吟吟地过去扶文皇后。 “宫里难得热闹,今日妹妹这昭纯宫来了这么多小姑娘,一个个水灵灵的,本宫当然也要来瞧一瞧。” 这年头,大家都时兴给人下马威么?两个人姐姐妹妹地来回说,把一众跪着的人就晾着了。 膝盖好疼。 阿凝低着头,兀自抿抿唇,却也不敢让跪姿有丝毫不妥。她在这群女人眼里算得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没有依仗时,就必须做小伏低,这是一种生存法则。 “这位就是你的侄女儿,东临侯的小女儿吧?”文皇后的视线落在阿凝身上。 荣贵妃点点头,“阿凝,抬头来给皇后娘娘看看。” 阿凝微微抬起眼,只看了文皇后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文皇后惊讶地半晌没作声,又缓缓道:“这丫头,生得倒好。” 荣贵妃的笑容里明显就有了自豪和得意。她们荣府的女儿,从来都是姿色超群的。 待她叫起时,阿凝缓缓起了身,膝处一软,差点闹出笑话来。好在她反应快,还是站稳了。荣贵妃淡淡瞧她一眼,并没说什么。 阿凝只好低头,故作不知,心中愈发巴望着今日快些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阿凝同大多数人一样,哪儿能真随着性子吃饭?都是吃了几口摆在眼前的菜肴而已。偏偏阿凝眼前的菜肴是她根本不吃的杂菇苦瓜鸡片,她只夹了两块香菇作罢。 去灵州时,赵琰因给她张罗吃食住宿,费了许多心思,还说她是个难养的娇气包,她原是觉得他言过其实的,如今想来,自己在府里的日子的确随心顺意了点,吃好的用好的,又样样都是可着自己的想法来,的确没受过什么委屈。 放下筷子后,荣贵妃还要和几位夫人叙话,便让宫女带着年轻姑娘们去园子里瞧瞧。 昭纯宫的花园里种了许多花卉,间有百竿修竹、碧翠青松、溪流潺潺和假山石壁。众人自是与交好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阿凝刚到园子,就忍不住舒了口气。 她总觉得荣贵妃看她的目光有几分凌厉,虽然言语上没有什么不妥。跟这位尊贵的姑姑在一起,简直让她倍感压力。 “阿凝!” 林蕴远远瞧见阿凝站在溪边的一丛盛放的美人蕉旁,开口唤了一声,走过去笑道:“一年不见,你这出落得愈发……” 她忽然觉得哪个词都表达不出她的意思来,说漂亮吧,可又不光是漂亮。阿凝身上的美总是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这种清澈纯美的气息,遇年华并未消失,反而还更清澈了,这会儿她一身颇显素净的打扮,目光清淡如水,愈发如下凡来的仙人。 她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笑道:“你瞧我,看你都看傻了,词儿都给忘了。” 阿凝微笑道:“林姐姐,最近可还好?” 林蕴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暖恬郡主出嫁后,这每日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暖恬郡主在今年过年时就指给了云国公府的世子,二月时就完了婚了。林蕴又说起了另外几个姐妹的近况,最后道:“我瞧着,那几个已经出嫁的人里,还就是璃若过得最为舒心了。前儿听说她有了身孕了,穆国公府对她十分看重。相比之下,她姐姐璃芷……” 她顿了顿,没再接口。 好好的祈王侧妃,忽然没了下文。帝后也不明着给个说法,人家姑娘自然委屈。 “她这大半年里多半都是病着的,”林蕴又道,“我前几日去她府里瞧她,她府里的丫头都没让我进屋,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我。唉。” 她当然不让你进屋,进屋不就被你揭穿了她不再京城的事实。阿凝心想着。 阿凝抿抿唇,续道:“不知是什么病,若是有必要可以请宫里的太医瞧瞧。” “说起她这个病也是奇怪,她过去身体底子向来好的,不知怎么这大半年就时常生病起来,请过太医了,可太医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只说大约是先天胎里带的,过去没显出来而已。” 沉默片刻,她又道:“如今我也没工夫想着她们了,我自己都在这儿自身难保。” 她看了眼阿凝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我母亲整日里操心我的亲事,愁得夜里都合不拢眼。” 林蕴比阿凝大了两岁的,如今的确到了年纪了。只不过,以她兵部尚书府的背景,又怎么会找不到好亲事?只因她爹嘱意她嫁到平王府,而平王妃有阿凝这个强劲的存在,她多半只能做个侧妃,她娘觉得女儿委屈了,才时常纠结此事。 她母亲私下里提过不少让林蕴能越过阿凝做上正妃的法子,其中有不少是建立在抹黑阿凝的基础上的,只有对手下去了,她才能上去,这是正理。可林蕴并不赞同,这些法子也一直没有用上。 在林蕴看来,阿凝是个十足的娇姑娘,无害天真,值得人们去保护。她是狠不下心去害她的。而且她知道得清楚,平王对阿凝的感情有多重,她何苦要掺和进去? 阿凝又是何等玉雪聪明之人,听她此言,心中已料想到大致内情。 “林姐姐,”她拉住林蕴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不管外人如何认为,我都不会和六殿下有什么的。他只是我表哥而已。像姐姐这样好的女子,应该得到最好的归宿。” 林蕴怔了怔,皱眉道:“你……” “林姐姐!”忽然一个声音打断林蕴的话,有一位五彩妆花锦缎宫裙的少女立在前方的木槿树下唤她。 “林姐姐快来呀!我们在玩捉迷藏呢,你也过来呀!” 这少女是七公主,方才在殿中见过的。 她和阿凝年纪一般大,可身体却干瘪多了。这会儿热情地唤了林蕴,对林蕴旁边的阿凝,只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跑开了。 “走,你也一起去。”林蕴拉着阿凝的手道。 阿凝原要推辞的,可刚才那七公主的眼神实在让她不太爽快,带了点蔑视和敌意……还有一点嫉妒?七公主的刻意疏冷,让她不爽的同时,也让她知道,她在京城贵女圈中的“孤傲”形象,无形中给她树立了不少敌人。 倒不是她刻意不和她们交往,只是……她摸了摸脸,是姜氏一直就让她别过多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而已,省得惹麻烦。 今日既然露了面,自然也要装一装随和亲近。阿凝答应下来,跟着林蕴一起过去同其他女孩子一起玩。 林蕴和她们关系好,这会儿带了阿凝过来,便主动请缨来找人,其他女子在半柱香内在园子里分散藏好就行。 阿凝便又回到方才的小溪边,站了一会儿觉得只有几丛美人蕉做屏障,似乎太单薄了,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提着裙子欲走进溪边嶙峋假山的石窟窿里。 “阿凝。” 一个舒朗的声音响起,语中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柔软,甚至隐有几分激动的颤抖。 赵玹一早就知道阿凝来了,在景元帝的御书房里回话时就有点心不在焉。景元帝让他退下后,他就一路疾步来了昭纯宫。刚进了园子,穿过木槿树时忽然看见窈窕纤细的身影,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瞬间充盈了喜悦。 阿凝转头看见他,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唇边很自然地透出一抹笑意来,“六殿下?” 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心脏都缩了一下。虽然,这只是她出于礼貌的习惯性的笑容。 “阿凝。”他又唤了一声,语中柔意愈发浓厚了。唇角勾起,轻声笑道:“小书呆子。” 阿凝瞬间微微嘟了下唇。如今大了,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和他争辩这个事情,很快就恢复了神情,朝他福身行礼。 好久没见过她不满的可爱神情了,赵玹心下一笑,大步上前,轻轻扶了她一下,“跟我客气什么?你小时候就不爱给我行礼。”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只会暗地里拿你这双漂亮的大眼睛瞪我。” 什么呀,她哪有?!阿凝想争辩来着,还是忍住了。 赵玹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笑容柔和又满意。阿凝被他看得有点受不了了,低声开口道:“我们在捉迷藏呢,林姐姐就要找来了,我得赶快躲起来了。” 赵玹哦了一声,也不顾她的反抗,拉住她的手就走,“我带你去躲,保管她们谁都找不到。” 谁都找不到?他带着她都出了花园了,当然谁都找不到。 阿凝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手,路上遇到的宫女侍卫,都是给赵玹跪地行礼的,根本把一直挣扎的阿凝彻底无视了。 这里可是昭纯宫,是赵玹的地方。下人当然只听赵玹的。别说拉着她走了,就是抱着她走,也没人敢说一声。 阿凝知道呼救无用,便用小时候常用的那招,“你再不放手我可生气了!信不信我以后再不见你了?” 赵玹转头看她一眼,笑了一声,“你从来就没愿意见过我,不都是我自己找去的么?” 阿凝:“……” 也不知是到了哪儿,阿凝目测着,是昭纯宫的某个僻静的偏殿。赵玹把她拉进屋,又吩咐身后跟着的李广道:“你去外头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李广应了是,便把殿门关上了。 “等等!你别走!”阿凝朝李广喊着,可男子的力气比她大许多,她怎么都挣不开钳制,眼睁睁看着殿门关上了。 宽阔空寥的大殿一下子暗了。 ☆、第63章 “阿凝!”他拽住她手腕的手指忽然用力,手臂一扯,把想要逃离的女孩儿强硬地禁锢到自己怀中。 他从身后紧紧搂住她,坚毅的下颌放在她的肩上,急促的鼻息落在她纤细柔白的脖颈处,让她浑身都僵住了。 “你放开啊!”她惊惶地唤了一声,生来甜软的声音揉上一层水意。 赵玹非但不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你越叫,我越不想放。你知道为什么吗?”顿了顿,他低笑着续道:“因为你的声音我也爱,爱得不行。平时听不到,今日多补补吧。” “你……”阿凝不知如何是好,连话都不敢说了。 他就有些沉溺地吸进她独有的气息,双眸微闭,唇角却勾出满意的笑容来。 这才是她,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也模仿不了。 若是以前,在这样近距离的诱惑下,他指不定就搂着她亲下去了,可现在,他知道什么叫做“长久之计”。 她迟早都是他的,相比于现在要她,他更想在新婚之夜好好地疼爱她、彻底地占有她。 那该是种多么完美的享受。他不想破坏这种完美,所以他没有更进一步。 可是,他也没有大方到把她放开,就这样搂住她,停在那里,安静良久。 阿凝僵在那儿不敢动。这会儿还挣扎,只会激怒他,从来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阿凝,”赵玹的声音低低响起,落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沉静庄肃,“我爱你。”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低不可闻,可他就在她的耳边说,她听得无比明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时,他的双唇靠近她的侧脸,原想亲上去,最后又忍住了。 阿凝却没看到他这动作。赵玹小时候似乎经常在她耳边说他喜欢她,可“爱”,她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 “你……你放开我。”她轻声开口道。 赵玹微微松开她,却是扳过她的身子再次抱紧,二人面对面,他便能看见她玉白小脸上的神情,“阿凝,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母妃去和父皇说了我们的婚事,父皇已经答应了,中元节夜里就会给我们指婚。” 阿凝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凝现在不是知道了么?”他低声笑道,“你只要准备做我的王妃就可以了。” 她猛的摇头,“不,六殿下,我不想。” 赵玹的笑容滞了滞,沉默半晌,悠悠开口道:“在这件事上,阿凝,你是没有资格说不的。我只是告诉你而已,让你有个准备,省得到时候弄得你府里忙乱。” “你!”阿凝气得脸都红了,“我的亲事,自有我爹娘做主。殿下凭什么一个人决定?” “就凭,我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那个人。” 阿凝冷笑一声,“六殿下总是这样自信。我如今告诉你,我不喜欢你,不想同你成亲。你听清楚了?” 赵玹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冷冷道:“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回答我。”他给予她的,她从来不要,更不谈珍惜。他那块连年如意羊脂玉佩,她不是直接给扔了么?至于他的爱,她也同样不会稀罕。 可这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执拗。她不要,他偏要给。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人了,他不可能也做不到放手。她迟早会全部都归属于他,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所以呢?你明知道我不会答应,还擅自决定?”她觉得他简直荒谬,京城贵门请求皇上指婚的,无一不要先打探一下对方是否有这个意向,若是没有,结亲结成了冤家,就不美了。 她不理解赵玹,还把他当成过去有点不成熟的少年来看,她想只要跟他说清道理,他会听她的。可她根本不知道,她对于赵玹,几乎成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痴恋。 赵玹讽刺地一笑,“我若不擅自决定,只怕你就被四哥拐跑了。” 阿凝一愣。 “怎么,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你和四哥的事情?”他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只能正视自己的眼睛,“阿凝,纸包不住火,你和四哥走得那样近,你以为瞒得了我吗?阿凝,四哥不是你的良人,你以后不要跟他再见面了,他若有一日真占了你便宜,我会受不了的。” 听他此言,阿凝倒是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赵玹只知道她去了灵州而已,并不知道期间细节。占便宜什么的,祈王殿下早就动手了好吗? 不过,他这说法,似乎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这让她很不舒服。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力。阿凝又冷笑道:“我和他发生的什么,与你何干?” “等你成了我的王妃,就与我有关了。”他淡淡道。 “我不会同你成亲的。”她抬头道:“殿下,我要回去了。”她趁他不备,挣脱他的钳制。 “回去?你要回哪儿去?”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冷厉,“你哪儿都不许去,只能留在我身边。”他牵住她的手,蛮力把她拽回来,一路扯着她走到内殿,将她往榻上一扔。 阿凝的身子重重跌到床上,想爬起来和他理论,却因为连续跪了几回,腿有点发软, “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成亲之前,我都不会放你出去的。”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在一旁,神色浅淡,眸光幽深。 疏淡的日光从门窗的缝隙漏进来,他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 阿凝这才发现,赵玹似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赵玹了。她站住身子,怒瞪着他:“你凭什么这样做?我和你根本没关系!” 她的这些话,让他心里有多难受,她肯定不知道。他觉得为什么她就是想不通呢?他对她这样好,这样爱她,她这辈子只能跟着他。 赵玹直接无视了她的话,“阿凝,你是我的,从小我就喜欢你,你只能是我的。你总是想着四哥,我不许你见四哥,所以只好把你关着。等你嫁给我的那日,就知道我有多么疼你,多么爱你。”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阿凝吓得立刻跟上去,赵玹却走得极快。她被裙子绊倒在后面,他已经打开殿门,走出去。 大殿再一次被关上。阿凝跑过去用力拍着门,不停喊着,“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赵玹你这个混蛋!” 门外却只有他冷冷的一句,“不要指望四哥来救你,他还在灵州,救不了你的。而且……也不一定回得来。” “赵玹!你放我出去!”她胡乱地喊着,手都拍得通红,也不知拍了多久。开始外头还有人声,可后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空寂陌生的大殿只有她一个人,她背靠着门无力地滑了下来,膝盖上的疼痛让她吸了一口气。 她坐在那儿哭了一会儿,又抹了抹眼泪爬起来,顾不得膝盖上的疼痛,把整座殿阁快速看了一遍,什么破绽也没找到。赵玹定是早有预谋,这座大殿门窗紧闭,根本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四周光线昏暗,幸好她如今大了,不是那么怕黑,若在小时候,估计要哭得半死。 一番折腾,她觉得累极,走到榻上靠着,思量着爹娘发现她没回府定会进宫要人,赵玹又能关自己多久呢? 可是,若他真决意如此,也不是没有骗过东临侯府的法子。不知为何她又忽然想起另一个人的身影来,赵玹最后走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定是在赵琰回程的路上设了伏兵。 她心头一下担忧起来,又觉得自己可笑,自己都被囚禁了,竟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 “殿下……”她抱膝靠在床头,低低唤着,“殿下……你来救我……” 赵玹转身离开时,吩咐李广亲自在那儿守着,又低声嘱咐着要多送些宫里上好的点心进去,夜里要多点些蜡烛,她怕黑。 吩咐完这些,他正要离开,却看见一身雍容的荣贵妃带着贴身嬷嬷走了过来。 那会儿阿凝还在拍着门呢,荣贵妃自然猜到是怎么会事儿,待听到阿凝骂赵玹的话时,眉峰皱了皱。 “母妃怎么来了?”赵玹道。 荣贵妃见他因一个女人而沉郁的神情,心头莫名就来气,这回却没显露在脸上,反而笑着宽慰赵玹道:“这丫头年纪小,还不懂事。待日后娶回府里,有了名分,她这心自然就慢慢儿向着你了。” 赵玹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好了,你就放心把她交给母妃吧。我会好好照顾儿媳妇的。”荣贵妃拍拍他的手道。 赵玹点点头,“既然如此,就劳烦母妃了。”他还要分出心思去对付赵琰,没办法一直陪着阿凝。 荣贵妃瞧了眼守在殿门口的李广,又道:“李广是你用的惯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用不着他来守。本宫派两个侍卫来就是了。” 赵玹有些犹豫,他怕别人照顾不好阿凝。 荣贵妃笑道:“这是娶了媳妇儿就要忘了娘了。她是本宫的侄女儿,本宫又怎会不心疼。你先去办你的要事吧,本宫去里面好好陪她说说话。” 赵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带着李广走了。 他这一走,荣贵妃就冷了脸,朝身后的嬷嬷道:“给本宫好好守牢了。先饿她两日再说。”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西华门外,锦珠看了眼西斜的太阳,心中愈发着急。眼瞧着别的府里的夫人姑娘们都一个个出了宫,却始终不见阿凝的身影。 直到天快黑时,才有小内侍一路小跑着出来传话,说是荣贵妃很喜欢荣六姑娘,把她留在昭纯宫陪她几日。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嘤嘤嘤~这里是一颗被boss压榨的小白菜~ ☆、第64章 良缘定(一) 懋勤殿中,有龙涎香细细。景元帝坐在黑漆九龙云纹案几后,背靠在金龙宝座,闭目养神。内侍总管林海正按压着景元帝的太阳穴处,力道适中。 “你这功夫还是不如荣贵妃的。”景元帝缓缓开口,声音里难掩疲惫。 “奴才自然是不如荣贵妃的。”林海轻声回着,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皇上可要宣荣贵妃过来?” 景元帝摇摇头,睁开眼,“不用了。”懋政殿是国政要地,后妃还是少来得好。 真龙天子也不过是**凡胎,景元帝到了这个年纪,容貌自是掩不去的老态,额间皱眉很重,脸眸光微微昏浊,他又喝了一杯茶,这才集中起精神,接着看奏章。 刚看完一本,他又道:“今日,昭纯宫里很热闹吧?” “贵妃娘娘的生辰,后宫众妃都去庆贺了。奴才听说,娘娘还邀了不少京中贵女来宫里。几位公主也在。” “原本朕也该去瞧瞧,可今日恰逢大朝,又有……”他浏览奏章的目光微微一凝,连带着说话声都停了。 林海轻轻抬眼,发现是宣王赵玠呈上的奏章。这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那位风流成性的闲散王爷,从来不理政事的人,竟能破天荒呈一回折子? “啪”的一声,景元帝已经把那本奏章扔到了桌上,脸色沉沉。 “孙铭是干什么吃的?!这样的奏章,也敢放到朕的眼前来?!”发色有些银白的皇帝气得胸口起伏,喉间发出老迈的喘气声。 孙铭,即当朝尚书右仆射。奏章一般都要先经过尚书省,挑紧要的、重要的才呈上懋勤殿,由景元帝亲自裁决。官做到他这步,也最勤于揣摩皇上心思,宣王一直都很得皇上厚爱,他的折子,孙铭自然不会拦。没想到这次揣测错了。 这时,外面有通传说,宁大人来了。 景元帝这才想起,方才宣了宁知墨进宫来询问西山行宫修缮一事。他又坐下来,吩咐道:“让他进来。” 宁知墨,直接顶替了宁知书的位置,年纪轻轻就在朝中任要职,又深得景元帝宠信,在朝中一干后起之秀里也属佼佼者。去年西山大火之后,西山行宫被毁了许多,景元帝命人重新修建,宁知墨便是总监督人。 宁知墨尽管是一身官服,也难掩毓秀俊挺的气质,俊颜轮廓坚毅,眸光比过去沉敛不少。 “臣参见皇上!”他跪地行礼,声音朗朗。 “彦钧啊!”景元帝看着这个自兄长故去后迅速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微有感慨,叹息道:“看见你,朕就想起祈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宁知墨微一沉思,回到:“皇上定是想起三位已故去的殿下了。祈王殿下与臣一样,是被留下来的那个人。” 景元帝点点头,眸中有追忆,也有悔痛,“当年……珏儿已经十三岁了,在策论辩义上极有天赋,朕原本已经打算……”立他为太子了,然而,天妒英才,一场飞来横祸夺走了他的生命。 二皇子赵玳和三皇子赵珝,也都是极聪明的孩子,他没能护住他们的性命;而他宠了十几年的儿子赵玠,却是这样不成样子,白白浪费了他的苦心。 去年在西苑,他知悉了姚淑妃的罪孽,心里恨毒了她,可他还是护着赵玠。他知他在京城里得罪了不少人,日后不管是谁坐上这把龙椅,都不会让他好过,所以景元帝还特意把他送得远远。因他已经失去三个爱子,不想失去更多。人上了年纪,心总要变得软些,任凭你是帝王也逃不脱岁月的碾压和宿命的轨迹。 当然,很多话他只能放在心上,就连近臣也不能透露。 宁知墨听他只说到一半,另一半也不难猜。 景元帝沉默片刻,又看了眼宁知墨,“好了,你还是说说西山的事情吧。” 君臣二人谈了快半个时辰,待谈完了正事,景元帝却没急着遣退宁知墨。 “彦钧,若朕没记错,你和平王年纪相差不大,也是时候娶妻了吧?” 宁知墨道:“臣……还未立业,并无成家之心。” 景元帝顿了顿,缓缓道:“你无成家之心,难道就不为你母亲想想?” 宁知墨心头一怔。 几个月前,靖北王府缟素连绵。世子妃、世子和年迈的老王妃相继故去,靖北王妃一夜间仿佛老了二十岁,病了许久,直到今年立了夏,才好了些。 她的确跟宁知墨提过不少次,让他早日成婚,宁家嫡支需要开枝散叶,绵延子嗣。靖北王也同他说过,若是能早些有孙子,或可慰藉这份失去爱子的痛楚。 宁知墨一直未答应。 景元帝又续道:“朕劝你,还是好生想想吧。若是想通了,让你父王早些挑了人,朕给你赐婚。”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笑道:“若是挑不到合意的,朕这里已经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宁知墨心头跳了跳,直觉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能让皇上这样说的人选,定是哪位公主了。如今几位公主里,年纪能同宁知墨勉强对上号的,只有七公主灵萱。 灵萱公主,宁知墨当然见过的。可他完全记不得她的模样。倒不是因为人家公主长得太普通了,灵萱公主也是位水灵灵俏生生的小美人。而是因为…… 某个一直放在心里的丫头,他似乎很久没见过她了。他一直想去看她的,可总是各种事务缠身。他也想早日有所建树,这样才有资格娶她。 “若是宣王能有你一半的进取心,朕都满足了。”景元帝的视线又挪到赵玠那份折子上。 其实,宣王也没说什么罪大恶极的话,只是陈述了一番南方十五州属地的偏僻荒凉,他想要在离开京城时多带些美人过去,另外,还要求纳满四位侧妃,连这侧妃是谁都列得一清二楚,无一不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府美人。 其中一位,还是前几日荣贵妃跟他提过的平王妃的人选,东临侯府的六姑娘荣宸。 赵玠是完全把他这个父皇当成□□了,不管什么都敢伸手讨要。风流无状也就罢了,还大言不惭地让人家身份尊贵的姑娘给他做侧妃,他脑子里装得都是杂草吧?景元帝心里骂着。 其实,他不知道,赵玠就是特意激怒他来的。宣王大婚已过,离京之日在即,他怎么做都是同样的结局,便按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愿望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后宫”。他从小就胡闹惯了,如今再怎么出格,也是最后一回。 闻言,宁知墨惭愧道:“皇上有所不知。臣暂时不愿成家,是因为……臣钟意的女子,还未到出嫁的年纪。臣只能再等两年。”与其让景元帝提出灵萱公主来让他烦恼,不如他现在就说个清楚。 景元帝眯了眯眼,“哦?” “臣求皇上成全!”他起身,敛袍跪地。 “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年纪未到,也可以先指婚,也让你父王有个盼头。”景元帝半开玩笑道。 宁知墨也不含糊,朗声道:“正是臣那已故嫂嫂的同胞妹妹。” 景元帝想了想,拧了拧眉,“怎么又是她。” 宁知墨一愣。景元帝把赵玠的奏章扔给他。 宁知墨一看,脸色瞬间沉下来了。他焦急道:“皇上,您不会……” “朕当然不会听他的。他是被朕惯坏了,简直是在胡闹。” 宁知墨松了口气,“皇上英明。” “彦钧啊,不瞒你说,前几日,平王来求朕给他和这荣六姑娘赐婚,朕虽然没立刻下旨,可也算定下了。” 宁知墨脸色又是一变,低低道:“皇上既然还没下旨,便还没有定下。” “大胆!”景元帝厉道,“敢公然违抗朕的意思?” “臣不敢!臣是据实以禀。皇上旨意未下,便是尚有斟酌余地,这是臣入朝以来,遵循的铁律之一。”他朗声回着,不卑不亢,毫不退缩。 景元帝顿了一会儿,却忽然笑起来,“你呀,不仅才能不输给你哥哥,比他还多了几分果决和魄力。你的想法朕已经知道了,且先退下吧。” 待宁知墨退下后,景元帝敛了笑容,淡淡道:“看来,平王妃的人选还要再斟酌。东临侯府这个姑娘,叫……叫什么来着?” “闺名荣宸。”林海道。 “哦,对。这个荣宸,倒是厉害。” 林海又回道:“奴才方才去昭纯宫,听里面的人说,这位荣六姑娘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世间罕见的美人。能同时得六殿下和宁大人的喜欢,想来也不是没原因的。” 景元帝冷哼一声,“原因?姑娘家若是安分守己,生得再好也只是在宅门深闺中,哪里就能让这么多人惦记了?” 林海冷汗涔涔,只得低声应了句,“皇上说的是。”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有点差。。。 最近更新不足,谢谢小天使们还在支持我。。。 ☆、第65章 良缘定(二) 宁知墨回府后换了一身竹青底子绣兰草暗纹的圆领锦袍,立刻又出府转去了长宁街。 这位东临侯府过去的常客,这一年里却来得及少,守门的人换了一茬儿,竟没把人认出来。传话传到丰岚院时,紫燕开始心头一喜,暗道原本还担心大姑娘故去后,荣府和宁府的来往关系会淡下来,宁府势大,这于荣府是个损失。 “快去把宁公子迎进廉徵堂去,我这就去回禀太太。”紫燕吩咐着,起身去屋里告诉姜氏。 姜氏这会儿坐在绣架前,盯着绣面儿上的映月红莲出神,听到紫燕的话,眸中却没多少亮光。 “他定是来找阿凝的。你去回给衔思阁吧。”她淡淡道。 紫燕知道她这又是在想念大姑娘了,“太太忘了?今日阿凝去了宫里,还没回府呢。” “哦,我倒忘了这茬儿。既然这样,你去告诉宁公子一声,阿凝不在府里。” 紫燕欲言又止,看姜氏眼睛盯在绣品上,头都未抬一下,只好作罢。 那副映日红莲,是当年太太和大姑娘一同绣的,还没绣完时,皇上就给大姑娘赐了婚,这副绣品便停下了。 如今的东临侯府真宛如一潭死水,一丝水花都没有。几位主子整日里万事不理,这府邸大门口,也冷清了许久。好不容易来了位贵客,连面儿都不见就打发人走。 紫燕叹口气,让人去廉徵堂回了话。 宁知墨听闻阿凝不在府里,等了半刻,恰逢锦珠回府,带话来说荣贵妃留阿凝在昭纯宫了。 宁知墨眉峰微微一凝,暗恨自己没早些行动。他在皇上跟前这样勇于表现,还不是为了博得皇上信任,到时候求赐婚时容易一些吗?虽然他知道,最近平王在选妃,可据他所知的消息,荣贵妃并不喜欢阿凝,所以他才没生出紧迫之心。 没想到荣贵妃会留阿凝下来。 回到靖北王府后,宁知墨未进自己的院子,直接去了王府的正院找靖北王妃。 靖北王妃如今的气色看上去还好,也不像姜氏那般万事不理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可她内心的煎熬和痛楚比姜氏只多不少,只是面上需维持王府的富贵威严罢了。 宁知墨脚步匆匆地走进去时,她正在摆弄一盆花。一株粉红摇曳的凤仙花,薄而嫩弱的花瓣,娇艳柔美。 “这么急做什么?把我的花儿都惊了。”她转过身,“平时这个时辰,你是在书房里读书的。今日是有什么急事?” 宁知墨缓了缓脚步,低声道:“的确是急事,而且是大事。” 靖北王妃遣退了左右,坐到花几旁边一张罗汉榻上。榻上摆了方形梅花小几,几上有一盅热茶,正冒着热气。 她缓缓品着茶,并没言语。 宁知墨顿了顿,开口道:“母妃,儿子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儿子想娶荣六姑娘为妻,此次前来,是希望母妃能早些为儿子谋划这件事。” 这种事情第一次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宁知墨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可耳根处却微微泛了红。 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本就是伦常。况且为了阿凝,他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宁知墨原以为,靖北王妃定然不会反对这件事。他从小就和阿凝要好,这是众所周知的,如今虽然往来少,也是因为阿凝大了,他不太好整日里往上凑。过去,哥哥和嫂嫂的婚事是上京城的美谈,靖北王妃也极喜欢嫂嫂的,阿凝和嫂嫂姐妹情深,又同嫂嫂一样的进退有度、行止端雅,靖北王妃完全没有理由不喜欢阿凝。 可是,靖北王妃听完他的话后,眸光瞬间冷下来。 她又抿了口茶,缓缓道:“你的亲事,我一直都帮你留意着。已经挑了不少姑娘,大部分是才貌双全的京城贵女,也有几个外地书香大户的。我昨儿已经命人去画像了,等画好……” “母妃!”宁知墨打断她的话,“儿子说过了,儿子只想娶阿凝为妻。” “啪”的一声,华服女子手里的茶杯就这么狠狠掼在了地上。 宁知墨的一句话,仿佛一个□□,把她努力掩埋下的所有悲伤、愤怒、痛心和不甘都掀了起来。 多年前,她的长子,也是坐在这里,跟她说,他只想娶荣宓为妻。 荣宓……她如今想起这个媳妇儿,心里头就跟在炭火中烧一般,五脏六腑都是恨意、悔意。 她是在宁知书死后不久,才知道内中真相的。她一直就很奇怪,为什么当初在明玉山庄,怀孕在身的荣宓会忽然跑去青玉殿。原来,她安惠郡主的过往,还有这样一段缘故。原来,当知书对她这样好时,她却从来没把心放在儿子身上过。最后,也是因为她担心祈王殿下,才会跑去青玉殿,才会发生意外。 是荣宓害死了她的孙子,害死了她的儿子,甚至间接害死了老王妃。在靖北王妃的心里,荣宓就是个来她府里讨债的扫把星,是祸害人间的狐狸精,不知她王府上辈子是欠了她什么,她要这样来害他们! 爱子的逝去,对她的打击是致命的。她也恨自己儿子不争气,死也就罢了,还是为了一个没有心的女人白白的死。 这件事,宁知墨后来自然也知道。可他以为,情爱一事,原本就强求不得,出了这样的意外,是谁都不愿意的。 他也为哥哥感到悲痛,可丝毫不妨碍他对阿凝的喜欢。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母亲怒目瞪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话一样。 “你把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她冷冷道。 宁知墨皱了下眉,没有言语。 靖北王妃心头的怒火愈盛,大声训斥道:“你难道要和你哥哥一样,走上一条不归路吗?荣府的女儿都是狐狸精变的,我错一次就够了,不会再错第二次。你休想再和荣家的女儿扯上关系!” 宁知墨站起身,敛袍跪在母亲跟前,“引母妃生怒,是儿子不孝。可是儿子……儿子这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也只想娶她一个。” 靖北王妃怒极反笑,“你真是深得你哥哥的教诲,怎么就好的不学,只学了这股子傻劲儿?你是个男人,应以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为己任,你却这样轻易被个小狐狸精迷惑,你对得起我和你父王对你的栽培吗?对得起你离去的祖母吗?对得起我们宁家的列祖列宗吗?” “儿子不过是想娶一个女子,和列祖列宗有何关系?您一直希望我早些成家,阿凝出生名门、端仪有度、贞淑娴雅,儿子为何不能娶她?嫂嫂虽然与她是姐妹,可毕竟是不一样的人,母亲怎么能因嫂嫂的事情迁怒于阿凝?” “住口!”靖北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你平时从不顶我的嘴,今日却肯为一个狐狸精对我这样不敬,显见得是中毒已深。”她站起身,朝外面唤道:“给我拿家法来!” 外面的丫鬟嬷嬷们听得里面的响声,便料到王妃和公子吵架了,待听见说请家法时,靖北王妃的贴身嬷嬷立刻进屋去劝。 “何嬷嬷,让母妃惩罚我吧。不管怎么惩罚,儿子的心意都不会变。” “你!”靖北王妃指着他斥道,“你想娶那个狐狸精,先和我断绝关系再说!” 说完这话,她就半靠在何嬷嬷身上,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妃,王妃!何嬷嬷连声唤着。宁知墨见此,也立刻站起身来搀扶靖北王妃,心里暗恨自己过于急躁。 这日夜里,靖北王回府时,宁知墨就跪在正院前的大理石板上,也不知跪了多久。 早有下人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走到宁知墨跟前,“起来吧,跟本王一起去看看你母妃。” 宁知墨道:“母妃不愿意见我。” 靖北王顿了顿,缓缓道:“你若答应不再和荣府有牵扯,她自然就消气了。” 宁知墨抬眼道:“父王,儿子这辈子,非阿凝不娶。违逆父母的意思,是为不孝,儿子就跪在这儿赎罪。” 他叹口气,“执迷不悟。” “难道父王也不喜欢阿凝么?”宁知墨记得,小时候,府里的长辈都是很喜欢阿凝的。 靖北王淡淡道:“长得太美的女人,是非最多,非宗妇的最佳人选。” “可是……儿子已经没办法回头了。父王,求父王……” “你不用多说。本王先进去劝劝你母妃。若是她执意反对……你也不能真做那不孝之人。”他说着,转身进了屋子。 屋前月色潋滟,花木葱茏。宁知墨顾不得酸胀疼痛的双膝,忽然觉得无力。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离他而去,再也找不回来。 昔年,和她相伴嬉闹的日子,时而在脑中重现。越是想起她的模样,她的神情,他就越难放弃。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觉得母妃说得对,他是中毒已深,没办法拯救了。 上京城里,皇子亲王的婚姻消息,总是传得极快。很快,就有说平王妃已经确定是荣宸的,又有说宣王赵玠也想娶荣宸为侧妃的,再加上第三条自灵州传来的消息,自荣宓逝后一直沉寂的东临侯府,瞬间成了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 灵州,放鹤先生举办的槐花会中,东临侯府的荣六姑娘,凭借一幅《临仙崖图》,力压众多执笔多年的画家,得到众人赞誉,一跃而成为画坛中的璀璨新星。 世人难免想起景元三十七年的锦花台上,曾有人盗用荣六姑娘的画作,差点拿到锦花台魁首的事情,一时间,荣六姑娘的画艺之名四散广播,引得世人惊叹崇敬。 再加上平王、宣王的倾慕,阿凝想不出名都难。 可这会儿,这位众人敬仰的新星,却窝在昭纯宫一处昏暗角落里默默地舔手指。 挺饿的。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心道怎么昭纯宫的人这样不顶事儿,就是关囚犯,好歹也有一口青菜小粥填填胃,她这儿,关了快两天了,却没一个人送吃的来。 其实,下人疏忽的可能性还是蛮小的。可她又不愿意相信,是赵玹或者荣贵妃特意吩咐如此。血浓于水的亲人,为何要这样对她呢? 她方才起身,脚下一软,手里胡乱抓了一把床柱子,结果就被上面的斑驳朱漆划伤了手。 流了一点血,她下意识地就往嘴里送了。送完之后,才皱了眉。她这是太饿了吧?连自己的血都添。 身上的衣裳也皱巴巴的。阿凝似乎能闻到味儿了。 不知是第几次了,阿凝又走到紧闭的殿门口,拍了拍门,“外面有人吗?有人吗?” 外面一溜儿侍卫,都跟木桩子似的立着,没有动静,更没有声音。 “你们是不是忘记送饭了呀?” “其实我不吃饭也没关系的,但是我想沐浴!” “不能沐浴也行,至少给我一套衣裳呀!” 阿凝一个人自说自话,又拍了几下门,外面仍然安静无比。她郁闷地往门上一靠,感觉头都是晕的。 心里愈发讨厌赵玹了。不就是拒绝他的示爱么?就小气到想要饿死她?! 还是殿下对她最好了……从来都舍不得她受苦,那回她在明玉山庄的花田里拒绝他,他也没说什么,还大方地送了她八烟松宝墨。 想到祈王殿下,阿凝的鼻子有点酸。透过门缝,她能望见外面的潋滟晴光。灵州的槐花大约已经谢了,可清陌山庄上,临仙山崖下,万花草木次第开放,想必风景仍然极好。他又有南山先生这样的友人、谢清溪那样的美人为伴,会不会已经把她抛到脑后了? 此刻的清陌山庄里,风景的确旖旎,槐花谢得铺了一地,四处都绿意浓郁。谢清溪坐在树下的美人榻上,仔细看着手上的《临仙崖图》。 她苦练那样久,最后没能如愿和荣宸比上一比。就是比了又如何?她的确不如她。 这幅画画的不过是清陌山的普通山水,可它奇就奇在,一草一木都透着一种情思在,仔细瞧下来,似乎已经不是山水,而是一种心境。这是有些人练了一辈子也练不出来的。 她的心境,平和、安宁、透着淡淡的明快,画中草木也是如此。若不论这些,单凭作画技能的熟练,也十分出众,想必也是下过苦功夫的。难怪,祈王殿下会选她做学生。 谢清溪原先以为她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姑娘,后来消息传开了,才知道原是东临侯府的小姐。传开的消息里,只有此画为阿凝做作,却不提她曾经来过灵州,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吧。 祈王殿下对她真是煞费苦心。在槐花会的前一日,他就匆匆离开了灵州,追着他那位学生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饿死本宝宝了= = 沉彩:么么哒,马上就能吃大餐了 ☆、第66章 良缘定(三) 这日,东临侯从国子监离开时,几位要好的同僚和他走在一起,其中一个拱手笑道:“东临侯府里的儿女都出息,你这前不久才和郑王结了亲,过不久又要和平王结亲,恭喜恭喜啊!” 东临侯笑得有点勉强。二弟一家子都已经和他分了家了,两家关系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荣宛于他实在没什么关系。 兄弟二人自小在一起,二弟样样都比他强。虽然朝中也不乏立贤能而非嫡长为世子的例子,□□府的老太太和上一辈东临侯还是坚持嫡长子继承爵位。他因占了长子的头衔,得到的资源总是比二弟多,过去他对这位二弟还觉得有所亏欠,可如今是一点都没有了。 荣成辉既然决意要分家,他也不会再花心思挽回。 “平王的亲事,皇上还没有旨意下来,现在说什么都太早了。”东临侯道。 那人却不以为然,“我听说,荣贵妃都已经把荣六姑娘留在昭纯宫住着了,用意可想而知。圣旨,只怕是迟早的事。” 东临侯一愣,没再言语。待他们又谈到别的话题时,他便匆匆告辞离去。 自从杨氏过世后,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回荣府了。他觉得没脸回去。是他一时糊涂,才把杨氏引进了门,如今他觉得只有努力把差事办好,跟二弟那样在朝廷中地位高些,才是保护妻儿的最好的方法。 门下侍中马大人已经准备向皇上举荐他去门下省任职,虽然不及尚书省的政要地位,但总是离皇上更近些。 他久没回府,自然也不知道府里的情形,听到同僚说阿凝留在了昭纯宫,心下狐疑。 安惠郡主故去之后不久,荣贵妃曾经召见过他一回,语中暗示,她会在皇上面前多加提点,给他调到政要部门中来。可那时候他一来悲伤于女儿的早亡,二来不屑于通过枕边风来晋位,三来有些贪图这些年的闲散自由,便给拒了。当时荣贵妃的不满,隔着重重的帘子他都能感觉到,此后,她再没见过他。 在这样的背景下,荣贵妃忽然对阿凝格外看重,这让他有些不解。 回到丰岚院,他见到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姜氏,却见昔日娇艳温婉的妻子容色苍白,眸中黯淡,心中一阵悲伤。 姜氏看见他,多少有了点反应,起身迎接道:“老爷怎么今日忽然回府了?” 荣成田连忙道:“你身子不好,坐着吧。” 他扶着她坐下,握了握她微凉的手,“最近病可好些了?” 姜氏极少看到这样温柔的丈夫,这些日子的风风雨雨,让她心头有些触动,一双含水眼眸看着他,“已经好多了,老爷不必担心。” 荣成田沉默一会儿,叹口气,道:“是我让你受苦了。” 夫妻二人双手交握,安静良久。 这日夜里丰岚院中摆了一桌小酒席,姜氏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拿手小菜,又取出了梨花树下埋了多年的佳酿,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一起用了饭。 虽然长女故去,好在还有寰哥儿和阿凝。寰哥儿如今在外头历练,待到年底回京,便能在兵部任职。提到阿凝时,荣成田道:“这两日宫里都没出来什么消息么?” 姜氏摇摇头,道:“怎么,老爷是怀疑有什么蹊跷?” 荣成田不置可否,“也许是我多想了。只是觉得不会这样简单。这个妹妹进宫多年了,如今我也越发瞧不透。”他看到姜氏担忧的目光,又笑着安慰道:“我明日派人先去探探消息再说,你不用操心。” ***** 祈王府中,刚从灵州赶回来的赵琰换了身衣裳到了清筠林,南边赶过来的岳老板清点着地上铺满了的红绸大箱子,金银珠宝、名贵古玩、银环凤钗、崔州棉、雪光绫、天香丝,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岳老板是大齐最负盛名的商号之一,绣胭记的老板,大概谁也不知道,她还是祈王殿下的手下。 不远处,刚从荣府赶过来报信儿的锦青看见殿下眸含微笑、从容淡定的模样,记得额角都冒汗,她低声朝一旁的陆青山道:“我们姑娘都快成平王妃了,怎么殿下还不当一回事儿啊?还有功夫整什么金银珍珠?” 陆青山不以为然道:“你太小看殿下了,殿下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姑娘变成平王妃?”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看见没有?这是殿下备好的聘礼,荣六姑娘很快就会进祈王府了。” 锦青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这是聘礼?” 陆青山把声音压得更低,“这几日府里都在暗中备着大婚了。至于外面的谣言,理他作甚。殿下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你且等着瞧吧。” 锦青道:“可是我们姑娘如今还在昭纯宫呢。平王殿下瞧我们姑娘的目光就跟狼似的,若是他一个忍不住强迫了姑娘……” “嘘……” 虽然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可最后一句不知怎的就入了赵琰的耳里。他冷幽幽地朝锦青看了一眼。 锦青再不敢开口了。 他走到锦青这边,淡淡道:“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此时还静待其变么?” 陆青山、陈匀和锦青都摇头。赵琰轻笑道:“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惦记着我的女人。这些人……”他没有说完,可眸中闪过的冷厉让人心生寒意。 这些人,他都会一一记在心里,以后再一个个除干净了。 他这会儿觉得昏君当政也有那么一点好处,当这个昏君信任你、偏宠你时,你做什么都能有恃无恐,做什么都能手到擒来。 他有胜券在手,阿凝最后只会是他的。 赵琰唇间勾起一抹满意的笑,看着院中摆得满满的大红箱子,心头跟抹了蜜似的。要等那丫头亲口答应他的求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自己推一把就是了,磨磨唧唧一向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当日夜里,当赵琰知道小丫头被关在昭纯宫三日都没进食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原是想第二日去景元帝那里求了赐婚圣旨之后,再名正言顺上昭纯宫接人的,不想这日半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风雨。 上京城里夏天的雨总是又急又烈,伴着电闪雷鸣,风声呼啸。赵琰忽然间就醒了,听到外头的风雨声,只顿了一瞬,就立刻起身。 皇宫虽有门禁,但对于皇子总是更松泛些,赵琰只道自己夜里不能成眠,想去宫中过去居住的地方歇息。平王和过去的宣王也偶尔会在各自母妃的宫中歇息,这祈王想回宫里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那守门的侍卫虽有疑惑,又想着最近皇上越来越看重这位殿下了,可不能得罪,便给他放了行。 暴风雨大得很,马车的帘子都被夜雨浸湿了。他看了眼外头骤雨疾风的一片,心头莫名沉沉的。到了西贞门附近,他换了一身方便夜行的劲装窄袖的衣裳,就欲朝昭纯宫的方向潜进去。 陆青山急道:“殿下,属下跟您一起去。” 赵琰淡淡瞧了他一眼,“昭纯宫守卫森严,你还不行。” 说着,身影已经隐入夜色中。陆青山有点汗颜,只好依照吩咐穿上赵琰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样继续去往凤倾宫。 大约是因下雨,偏殿外头守着的侍卫少了许多,剩下的两个也都蔫头耷脑的。忽然一声细响,胸口被什么东西打中,两个人都倒了下去。 殿门的锁很快就被他毁了,他推开门走进去,眼前一片漆黑。从袖中拿出蜡烛来点燃,整座大殿在一星弱小的烛火映衬下,愈发显得空阔寂寥。这大夏天的,却像浸了霜一样,泛着丝丝刺骨寒意。 他四处寻找阿凝的身影,走进内殿时,果然看见雪白纱帐中躺着薄薄的一个身影。 他心头一喜,大步走过去,待看见小姑娘容色苍白双唇干裂的模样,心头像瞬间漏了个洞,汩汩地渗出血来。 阿凝是睡着的。身子平平躺在那儿,四肢都规规矩矩平放着,没有被子和枕头,一张小脸毫无血色,连胸口的呼吸都那样轻缓,跟没有了似的。 他瞬间就想起她十二岁那年中毒之后的情形,吓得神魂俱失。 “阿凝!”他低唤了一声,动作颤抖着握着她的手腕探了探,感觉到脉搏是正常的,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他胡乱将身上防雨水的一层衣裳给扯了,然后把她抱在怀里。 “阿凝!阿凝!” 小姑娘迷迷糊糊醒过来,看见赵琰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伸手娇气地揉了揉眼睛,一双大眼睛水雾迷蒙的,仿佛笼在烟水晨曦中的花。 “殿下?”她的声音嘶哑而无力,却有着明显的惊喜。 赵琰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腰身,“几日不见,怎么瘦了这么多?憔悴成这样,你的表哥没给饭你吃么?” 阿凝没听到他说什么,她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顾瞧着他的脸傻乐了,“殿下你来救我了?” 赵琰笑了一下,“嗯。” 结果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忽然就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滴,“你怎么到现在才来?阿凝快饿死了。” 赵琰心头被她这泪水一浇,刚因为情敌的疏忽对比自己的体贴而生出一点小得意立刻消灭得干干净净。 他虽然知道阿凝被关在昭纯宫,可是依赵玹对她的迷恋,怎么都不会让她受苦才是,所以他才没急着来瞧她。他是没想到,赵玹会犯这样的错。 这座宫殿一丝人气儿也没有,床榻上也这样单薄,还黑漆漆的没点灯。他觉得赵玹定是脑子被门挤了,他和阿凝从小在一起,难道不知道阿凝怕黑么? 至于不送饭,定是荣贵妃的主意。真是该死。 想到小姑娘几日都没进食了,这会儿眼泪汪汪地跟自己喊饿,赵琰五脏六腑都跟在烫水里浸泡似的。 他估摸着离天亮还有好些时候,“阿凝乖,你等一会儿,我现在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见他要走,她更不干了,一只手扯着他的袖子,“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赵琰只好又回来抱着她。这丫头如今可习惯了他的拥抱,自发自地拿小脸贴在他暖乎乎的胸口处,还小猫一般地蹭了蹭。 “外面打雷了。我怕。”她轻声道。 “好,我不走,我陪着你。”赵琰亲了亲她的脸,又用唇心疼地抚弄着她干裂的唇角,心里把赵玹又骂了千万遍。 阿凝许久没进食,这会儿身子软得跟没骨头似的,说话声也细弱得很。可偎依在他的怀里,她却觉得很舒服,她也舍不得睡,怕睡醒后又是一个人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了。 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的没个停歇,隔着紧闭的门窗传进来,更添几分惊悚和寂冷。阿凝微微闭了眸子,轻声道:“殿下,你怎么能混进昭纯宫来的?” 某个看起来很温谦实则很自负的男人笑了一下,“世上有我办不到的事吗?” 阿凝也微微笑了,“吹牛。” 男子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低低道,“的确是吹牛,不然,你今日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阿凝心头一跳,想抬眼看他,却被他用力摁在胸口。 “这回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再发生。”顿了顿,又道:“阿凝,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情,我总会拼尽全力去做的。你信不信我?” 她点点头,喃喃道:“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赵琰笑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阿凝没力气捏他,只好就着他的胸口,一口咬了下去。 夏季的衣袍很单薄,她虽然咬得轻,仍然隔着衣裳咬到了他的身体。 跟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不疼,却痒得很。那温柔的、若有似无的湿意,简直让他瞬间浑身都酥软了。 一股邪火蹿来蹿去,他低头看着小姑娘锲而不舍地不松口,声音带着无奈和紧绷,“阿凝,别……别这样。啊……” 阿凝忽然用力咬了一下,赵琰低唤一声,胸口剧烈起伏,双臂蛮横地微微推开她的小脑袋,声音暗沉道:“不许闹了!” 他会忍不住。他现在就想亲她、要她。 结果小姑娘薄薄软软的小嘴瘪着,小猫儿般娇娇叫唤:“殿下,我饿了。” 赵琰觉得自己要疯了。虽然知道她说的“饿”是真的饿,想吃饭的饿。可这会儿她说出来,实在让人误会,也让他心头的邪火愈发蠢蠢欲动。 她见他不言语,只好用小脑袋去蹭他,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她真的想一口咬下去…… 赵琰边幸福边隐忍地由着她蹭,心头思量一番,最终把她抱了起来,站起身朝外走去。 “殿下!我们去哪儿?”阿凝惊慌道。 虽然她嚷嚷饿了,可心里也清楚,这会儿她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再怎么也要等到天亮之后,赵琰才能来昭纯宫找个借口把她接走。 赵琰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拍拍她的背,“乖,带你去御膳房。” 作者有话要说:  = = ☆、第67章 良缘定(四) 御膳房因要防备着夜里主子们忽然想吃东西,彻夜都有吃食的,也有不少人值守。 所以他们若是闯进去,免不了要做一回梁山君子。阿凝低声道:“你带着我,不好行动吧?”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窄袖劲装,她从未见过他穿这种衣裳,这会儿瞧着,颇有几分英武精悍,修长有力的躯体轮廓完全显露,透着蓬勃的力量。 她记得当初他去雀华庵救她时,还是穿得很骚包的,一点都不怕被发现。今日这一身,是特意为了掩饰行踪的,想必潜进昭纯宫并不容易。 两个人的确不好行动,况且外面还下了雨。可她怕打雷,不愿意单独留在这儿,他总要尽力让她顺心。 “我还是在这儿等着吧!”阿凝直起身子搂住他的脖子,“你快点回来就好了。”说着,还积极主动地亲了他的脸一下。 男子摸摸脸,满意地笑了。她坚持要留下来,他只好又把她送回到榻上,捏了捏她的脸,“我很快就回来。免得我家宝贝饿坏了。” 话毕,她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人已经出去了,不过瞬间,就听见了殿门的开关声。 外面又是一阵雷声,阿凝坐起身来,抱膝坐到床角,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 当数到第五百个赵琰时,外面终于又有了响声。她心头一喜,匆匆下了塌跑去迎接他。 赵琰一把放下手里的食盒子,皱眉抱住她奔过来的身子,“地上凉,怎么不穿鞋子就跑出来了。” 一双晶莹玉润娇小可爱的脚,晃得他眼晕,只觉得方平静下来的邪火又要蹿起来了。 阿凝的视线粘在食盒子上,“带了什么吃的来了?有糕点吗?” “别急。”他一只手就把她捞到怀里,另一只手仍然提着食盒子,走到内殿中唯一一张桌子旁边,抱着她坐下来。 食盒子打开,飘香梅花糕、桂花赤豆糕、玫瑰雪片糕、翠玉双色蜜枣糕还有白糖卷沙百果糕。阿凝眼睛都绿了,伸手就想去拿梅花糕,结果被赵琰拉住。 “等一下。”他把几碟子小糕点放到桌上,揭开第二层,全是些热腾腾的热炒菜肴,鲜艳红翠的,令人食指大动。待几盘小炒放到桌上后,他又揭开了第三层,里面是一碗芦根竹茹粥、一碗黄芪乳鸽汤、一盅莲子红枣羹外加一碗碧粳米饭。 “你久未进食,还是先喝点粥比较好。”他把那碗芦根竹茹粥放到她跟前,又把长勺递给她。 阿凝的脸被热粥的雾气一熏,开始泛着淡淡的粉红,一双眼愈发水润。赵琰不断提醒她“慢些,别噎着,”又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几丝长发挽到耳后。 这会儿,什么淑女啊,优雅啊,端仪啊,都跑到爪哇国去了。她一边吃,一边想着,幸好此刻是有赵琰在旁边,不然丢脸丢大发了。 虽然很饿,可耐不住胃小。开始还想着定要把这些东西通通倒进肚子里,可当她吃完一碗粥并一碗米饭后,就再也吃不下了。 赵琰亲自喂了她几口汤,她勉强吃了几口,视线又粘在那几盘糕点上。 赵琰递给她一块雪片糕,见她一口吞下去,又提想道:“一次用多了也不好。” 阿凝这会儿吃饱了,精神倍儿好,脑子也清楚了。她瞧了眼赵琰,“殿下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赵琰伸手敲了她一下,“还不是你太像个孩子了。” 阿凝摸了摸额头,却笑了。阿凝从小就是被娇宠着的,如今她还是很渴望被人宠着,可是自从姐姐故去,爹娘的心仿佛都蒙上一层坚冰,哥哥也不在。物是人非的变迁中,只有他,一直陪着她、宠着她。 赵琰把她又抱到怀里坐着,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一小块一小块喂她吃糕点,她这会儿已经吃饱了,小嘴细嚼慢咽的,当真像只乖顺的小猫儿。 “殿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京了?槐花会怎么办?”她忽然想起这事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顿了顿,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自豪道:“我的阿凝,如今已经是国中小有名字的画家了。” 赵琰的视线落在她微张的小嘴上,手里雪白的云片糕顺势放进了她的嘴里,一小截粉嫩的舌尖把雪白的糕点卷了进去,娇软调皮的模样。 他把外面的传言都说给阿凝听,阿凝一双眼睛亮亮的,若她有一只尾巴,估计此刻翘得老高。她如今已经到了可以上锦花台的年纪了,今年的锦花台里,她对三枚梅花玉牌势在必得,她也会和姐姐一样,留名在流芳壁上。锦花台之前若能有些名气对拿下玉牌也有帮助。 只不过,当年姐姐可是拿了四枚玉牌的。她一边吃东西,一边沉思着,除了琴、棋、画之外,还有哪一项值得她拼一拼的。 “阿凝,张嘴。”他轻声道。 阿凝以为他又要喂她吃雪片糕,便很迅速地张了嘴,粉嫩柔软的小舌头微微伸出来。 结果他豁然低头,精准地含住了她的丁香小舌。 她吓了一跳,直接就想往后退着躲开,赵琰按住她的后脑,嘴上的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霸道地把她拖进自己的嘴里,反复吸/吮。 很香、很甜,还有一点点雪片糕的味道。 “阿凝……”他松开她,粗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这几日想我了没有?”问完后又亲亲她的脸、她的脖子。 他们像刚陷入炽热爱情的恋人,拥抱、亲吻都总嫌不够。或许是这样的夜晚里,人心的防线都变得脆弱,阿凝这会儿也不想端什么面子,低声承认道:“想了。” 赵琰立刻又亲上去…… 她偏头想避开他的吻,他却一直追着,到底还是被他肆意含/吮,他灼热的气息又回到她耳边,他看见她娇俏玲珑的粉白色的耳,心头生出一股温柔怜意,嘴上却用与之相反的力道狠狠欺了上去…… 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姑娘哪儿受得了这个,她浑身都在颤抖,挣扎着想要逃开,却丝毫也动不得,只能由着他亲热个够。 半晌之后,到底是温柔怜意占了上风,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气息又变得轻缓起来。他在她耳边道:“以后我都要讨回来的,知道了?” 小姑娘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呜咽着求饶。 窗外的风雨渐渐小了,阿凝窝在赵琰的怀里,吃饱喝足的,在他温柔的力道下又睡了过去。赵琰抱着她静静外靠在榻上,手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忽然,外面传来渐近的脚步声。 赵琰眉目一凝,放下阿凝,拿着已经收拾好的食篮子,翻身跃上了房梁。 赵玹也是因暴风雨半夜里醒来的,一路赶到这里,却看见门锁坏了,殿门守着的人睡得跟死猪一样。他心下一沉,疾步跑进来一看,却见阿凝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他盯着她安静的睡颜出神,听见阿凝正在睡梦中呢喃着什么。 他凑上去听,才知道她一直不停唤着“殿下”。 “阿凝,我在这里。”他握住她的手,俯身下去,想亲亲她的脸。 脖子边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稳稳地比在他脖子上。 “放开她。” 赵玹缓缓转过身,却看见一身黑衣的赵琰正冷冷得看着自己。 “四哥?”他诧异道。 赵琰皱皱眉,出手如闪电,伸手点了他的穴道,赵玹便浑身发软地倒到地上。 原本不想现身,此刻他这样出现在昭纯宫,无疑是向赵玹和荣贵妃暴露自己。可他受不了赵玹和阿凝那样靠近。既然如此,就索性暴露得更彻底好了。 他抱着阿凝,也不管她还没醒过来,低头就在方才赵玹想亲的脸颊处吻了下去,细碎的吻绵延过她的小脸,她皱眉轻躲着,嘴上下意识地唤着:“殿下……殿下不要……” 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赵玹看着这一幕,简直心如刀割,双眼都是通红的,厉声道:“你放开她!” 赵琰的吻滑到她不停呢喃的唇上,只轻轻触了一下,便放开了她。示示威就够了,他才不愿意他们的亲热缠绵被别人欣赏呢。 “你以为,她唤的是你?”赵琰紧紧抱着她,对赵玹讽刺笑道。 赵玹微微一愣,才想起阿凝平时唤他都是唤的“六殿下”。 “给了你三日时间,结果你就这样对待阿凝。”赵琰淡淡道,“以后,你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赵玹道。 “什么意思?!”他笑了一下,却冷到极致,“去问问你那位高贵的母妃就知道了。” 赵玹其实从进殿时也发现了不对劲儿,这殿里又黑又冷,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跟当初荣贵妃跟他保证的“好好照顾”大相径庭。 “六弟,你保护不了阿凝的。放弃吧。”赵琰淡淡道,“回去荣贵妃身边做个乖儿子,才是你该做的。” 赵玹略一思量,眉目凝起,心中无限悔恨,“想必四哥当初让阿凝去林夕别院学画,就是别有居心,是我疏忽大意了。” 赵琰盯着他,缓缓道:“待天亮时,我去找父皇指婚。阿凝以后名正言顺是我的了,你若再敢惦记,可别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客气。” “你怎么知道皇上会答应你?”赵玹冷笑道,“我是第一个跟父皇提这件事的,父皇再怎么偏心你也不至于这样让我没脸。” “上回在南水园,你们几个不是都很好奇,当初我还朝时父皇给了我什么好东西吗?”他伸手从袖口中拿出一份明黄的圣旨来,淡笑着摊开在赵玹眼前。 赵玹一看,眼睛忽然间瞪大了。 这是一份无字圣旨,后面盖了红艳艳的景元帝的玉玺印章,是景元帝许给赵琰的一个愿望。 父皇……父皇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有了这样一份圣旨,那他们为之努力的储位岂不成了一个笑话?因为赵琰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 赵玹并不知道的,当初景元帝赐给赵琰这份圣旨时,是有言明不涉及皇位更替的,不然岂不是乱了套了,景元帝也不至于这样愚蠢。 不过,现下赵琰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些。 赵玹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心中的溃败将他彻底淹没,一时又有些庆幸,如果赵琰用这份圣旨得到阿凝,那么就没办法得到那张龙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桩好事。 赵玹看了眼窝在别的男人怀里熟睡的阿凝,心头一阵一阵疼。现在他毫无办法,只有在追逐皇权的道路上继续向前,才能有机会把她重新夺回来。 既然已经撕破脸,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赵琰没再管赵玹,抱着阿凝离开了昭纯宫。到了凤倾宫后,赵琰把阿凝放到过去他睡过的榻上躺着,自己换回了蟒袍玉带的亲王服饰,一番休整后,当即动身去龙吟宫求见景元帝。 景元帝原以为赵琰会把这圣旨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没想到是为了一个姑娘。他既已经事先承诺,如今也不能不答应。亲手提笔写下赐婚旨意时,他看了眼从容疏淡的赵琰,“这个荣宸,只怕会引起不少是非。你要有心里准备。” 赵琰点了点头,“谢父皇成全。” 景元帝把圣旨递回去给他,“你从没有对朕要求过什么,这次是你第一回来找朕,朕怎有不应之理?”他走到赵琰跟前,声音低低的,带着叹息,“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朕吗?” 赵琰未抬头,声音淡淡的,“父皇说笑了。父皇上次不是跟儿臣说过,天子所作所为,都是有苦衷的。既然如此,又何来原谅之说?” “就算是有苦衷,当初也不该让你在宫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景元帝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赵琰始终不语。说起来,他对这位父皇的确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因为他对这位父皇的感情寡淡如水,原谅又如何?不原谅又如何?根本影响不了他分毫。他想要的他会自己去夺取,而他不在乎的,他连看一眼都欠奉。 景元帝回到宝座上,“如今槐花会已过,你该遵守诺言来朝中替朕分忧了吧。”几个儿子在朝中都有些地位权力,只有这个一直被自己冷落的儿子没有。 赵琰道:“儿臣自当言而有信。” ***** 赵玹身上的穴道自动解开后,他匆匆去找荣贵妃,质问她阿凝的事情。荣贵妃这会儿还在梳头呢,身后的宫女给她簪着一只碧玺嵌宝石凤头步摇,又用靶镜在后面换着角度照着,让荣贵妃自己挑位置。 女子只顾瞧着自己的妆容,嘴上漫不经心道:“本宫还不是为了你着想?这丫头这样嚣张,母妃若不替你治一治,她还以为自己真是人物呢。” 赵玹道:“是我要把她关起来,她对我不满是必然的。母妃为何要怪她?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阿凝在心里只会更与我疏远。” 荣贵妃这才转过头来看一脸灰败的赵玹,“玹儿,她并不适合你。一张脸会惹是非不说,她父亲也是个靠不住的。娶来做什么?只当个花瓶摆着好看么?” “原来这才是母妃的真正目的,”赵玹冷冷道,“母妃既然反对,为何又要装作同意?你骗得儿臣好苦。” “你这是跟本宫说话的态度吗?”荣贵妃道。 赵玹却笑了一声,带着某种大彻大悟的绝望,“四哥说得对,原来我一直只是母妃跟前的乖儿子罢了,从来没有自己真正做主过。母妃,您难道不知道,阿凝是我的命,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而不是什么冰冷的龙座!” 荣贵妃走到他跟前,“她是你的命?那生你养你的本宫又算是什么?你说这样的话,是想气死本宫吗?” 赵玹摇摇头,红着眼睛道:“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这时,荣贵妃的贴身宫女在殿外通传道:“娘娘,东临侯在宫外求见娘娘,说是荣六姑娘在宫中叨扰多日,他来接她回府。” 此刻,立在西华门外等候着的东临侯荣成田,恰巧碰见宁府的马车也到了。宁知墨下了马车来,腿上不知怎的似乎有些不灵便,脸色也有点苍白,可眸中却带着喜悦。 他下了马车后,靖北王也从马车上走下来。靖北王的脸色有些严肃,但见自己如今唯一的儿子眼中的喜悦,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小子,本王为了你,可是把你母妃都得罪了。她虽然勉强答应不再反对,可到时候媳妇儿娶回府,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你夹在中间,定会左右为难。可想好了对策?” 宁知墨低低道:“儿子日后定会更加孝敬母妃的。阿凝的品行和孝顺更是没的说,必然不会轻易惹母妃生气。” 靖北王点点头,这才起身朝前走。 他这一大早进宫,就是想赶在阿凝被册立为平王妃之前要与皇上提这事儿。待圣旨下来,便什么都晚了。 父子二人行到西华门,碰见荣成田。 靖北王和东临侯都是一愣,原本是亲家的两个人这一年来仿佛生疏了不少。不过,谁叫人家府里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呢,这会儿他宁府又要同荣府攀关系了。 靖北王朝荣成田点头致意,宁知墨更是深深鞠了一躬,引得荣成田心头奇怪,这两位今日怎么这样客气? 这时,有几匹快马从西华门驰骋而出,当先的马上坐的是总管太监林海,后面时几名随从的内侍和侍卫。其中一名内侍手上拿着明黄的卷轴,想必是正要去京城哪个府邸宣旨去。 “林公公这是去哪儿!”靖北王唤了一声, 林海看见靖北王和东临侯,立刻满脸笑容,停了下来,“见过王爷,见过侯爷,见过宁大人!我正要去两位府上宣旨呢,不巧在这儿就碰上了!” 二人对视一眼,靖北王开口道:“什么旨意?” “恭喜王爷,恭喜宁大人!皇上看重宁大人的才能,提拔宁大人进中书省。原中书侍郎刑大人右迁为空悬已久的尚书令一职,宁大人则接替刑大人,成为新的中书侍郎。” 他又朝东临侯拱手道:“恭喜侯爷了,皇上已经下旨把荣六姑娘指给了祈王殿下。荣六姑娘马上就是祈王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柔情意(一) 阿凝醒来时,感到身上一片柔软丝滑的锦衾,心下诧异,睁眼一瞧,却见清素的纱帐顶上悬着一只木雕小狮子,下面有长长的红色丝络。 “姑娘醒了?”榻边,一位青色宫装的中年女子笑容温婉,“奴婢是凤倾宫的掌事宫女白颜,奉四殿下之名特来服侍姑娘。” 阿凝起身靠在榻边。这一觉睡得极舒服,她这会儿觉得精神好极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姑姑,却见其眉目清秀、仪态端雅、笑容和婉,应当不是什么坏人。 她暂且相信了她的话,点头致意道:“白姑姑好!” 白颜对她的谨慎也不以为意,福了福身道:“姑娘现下可要吃点什么?殿下吩咐过厨房了,已经给您备了各色点心。” 阿凝摇摇头,又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此处摆设十分简素,梳妆案几上的妆奁匣子,还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式样。虽然不华丽,却十分整洁干净,菱花镜面上纤尘不染。 白颜道:“这里其实只是原凤倾宫的一处偏殿而已,是四殿下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凤倾宫正殿因大火而毁,后来虽有修缮但也无人居住,就委屈姑娘暂且在此歇息。” 韩皇后住过的地方,当然要空着的。想到这里是赵琰小时候住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便变得有趣起来。 阿凝起身瞧了眼帐顶上挂着的木雕小狮子,却见其一只爪子还踩在一只毛绒绒的绣球上,憨态可掬。这是他小时候玩的东西么? 她扑哧一笑,又伸手捂了下嘴,不好意思地朝白颜看了一眼。 白颜笑道:“姑娘不必拘谨。奴婢在此空守这十几年,也只不过盼望着四殿下能偶尔回来瞧瞧。姑娘是四殿下的贵客,便也是凤倾宫的贵客。姑娘若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同奴婢说。” 阿凝点了头,低头瞧了眼自己已经蔫巴得不行的衣裙,“白姑姑,我想沐浴,再换身干净衣裳。” 凤倾宫长久没有主子在,条件自然简陋些,还能找到这样大一只浴桶,阿凝已经很满足了。她在热度适中的清水里泡了许久,虽然没有花瓣,白颜却给她送来了梅花香露,阿凝闻了闻,发现与祈王府的香味是一样的。 屏风之后雾气弥漫,伴着梅香阵阵。阿凝躺在水里,直到身上开始起了皱皮,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套上一身烟云暗花广袖丝绫衫,下着丝地绣花烟罗裙,一头如瀑的墨发尽数挽在头顶,露出瓷白如玉的脖子,纤细而优雅。白颜瞧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姑娘,饶是在宫里见过这样多的美人,也在心中惊叹不已。 四殿下的眼光真是好。 白颜扶着阿凝到铜镜前坐着,“奴婢以前也给主子梳过发的,当年皇后娘娘也赞过我的手艺。今日给姑娘挽个发髻如何?” 阿凝点点头,“劳烦姑姑了。” 镜中的少女正值二七年华,眉目楚楚如画中仙子。白颜已经知道阿凝指婚给四殿下的消息,梳起头来也格外仔细认真。 “殿下这些年,也偶尔回来这里歇息么?”阿凝问道。 白眼摇摇头,“很多年没来过了。”她顿了顿,又道:“殿下六岁以前,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后来……皇后故去,殿下变得清冷了许多,不喜欢进宫来。” 这次他忽然回来,着实让她激动一阵。 “殿下小时候原是很活泼的,总是缠着……”她忽然顿了顿,有些战战兢兢的,“姑娘不会嫌奴婢多嘴吧?” “姑姑您说,我听着呢。”阿凝想挖掘点赵琰小时候的糗事。 白颜立刻很高兴,“殿下小时候总喜欢缠着皇后,他又是最小的,皇后娘娘自然什么都由着他……” 阿凝听她低声絮絮地说着,觉得这位姑姑倒蛮有意思,好像很久没有人听她说话了似的,如今有了阿凝,就使劲儿倾诉出来。同时也可以看出来,这位姑姑对赵琰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这种关心,如今已经夹杂了不少敬畏和谨慎。 赵琰本质上就是个不爱和人亲近的,莫说白颜了,就是如今巴心巴肺对他好的景元帝,他也没把人放在心上。 白颜给她梳的是飞仙髻,正欲把最后一缕长发固定住,殿外忽然有脚步声。 “白姑姑,殿下回来了。”一个青衣小宫女在殿门口处通报着。话音刚落,赵琰就疾步踏进了殿中。 “阿凝!”某个男子笑容满面的,也不管人家姑娘头都没梳好,一缕秀发还垂在耳旁呢,他就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倒是很少见到殿下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白颜也顾不得什么梳头不梳头了,立刻福了福身退了出去,顺便还关上了殿门。 飞仙髻还没固定好,这会儿都散了下来。赵琰乐呵呵地抱着她转了几圈,结束时刚好把她放到床上,满头的秀发都铺展下来,丝滑如缎,墨黑如夜,愈发衬得脸蛋瓷白娇嫩,如春日桃花,一双眼清澈动人,如夏日湖水。 他心头一动,原本要说的话都忘得干净,覆身压住她娇软而散发着梅花香的身子,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热烈、焦灼,带着难以控制的悸动。 似乎与之前很不一样了。 阿凝被他吻得呜咽叫唤着,娇弱小猫一般,闹不明白他这忽然间是激动个什么劲儿。 美人儿刚出浴,身上香甜而娇软,每一寸皮肤都粉嫩无暇。赵琰埋在她的脖子上情难自禁地啃着,皱眉低声抱怨,“这会儿洗什么澡……是特意来诱惑我的吧?” 阿凝脸色一红,伸手推他一把,“谁诱惑你呀!” 她这自以为很用力的一推,其实就跟欲拒还迎的力道差不多,人没给退走,反而还更靠近了。 他把她搂紧,然后抱着她翻了个身子,变成他在下,而她趴在他胸口。 过程中,阿凝的唇不小心好碰了他的下巴一下,她立刻缩了缩脑袋,低头握住了嘴。 赵琰吃吃的笑出声来,把她的双手强硬地固定在身后,双腿也把她的腿固定住,自己低了低头,把下巴送到她嘴边,“乖,再来一个。” 阿凝动弹不得,只好快速地亲了一下。赵琰不满意道:“不算。继续。” 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怎么不算了?” 他低头狠狠地在她嘴上来了一口,发出“啵”的一声,低哑道:“这才算。你没用力。” 阿凝抿抿唇,觉得嘴巴都被他亲麻了。用力?阿凝眼睛一转,唇上一笑,抬头对着他的下巴用力咬了一口。 留下两排微红的小牙印子,慢慢的消失。 赵琰也不喊疼,似笑非笑看着她,“这么喜欢咬我?” “是你自己说要用力的。嘴里就只有牙齿最有力了。怕了没有?”她得意道。 赵琰笑道:“如今是哪个被困得动弹不得?这话该我来问你,你怕了没有?” 男子低头又吻住她,仿佛不知餍足似的,揪着她吻得气喘吁吁后,才放开,气息不稳道:“宝贝,我更喜欢你咬别地方。要不要试试?” 阿凝看他目光黑漆漆的,好像万分期待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道:“哪儿?” 哎呦喂,荣阿凝简直是个磨人精。 赵琰觉得自己是在作死,她这娇媚中带着清纯,清纯中藏着呆萌的样子,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他身上某处更加疼痛了。 他皱着眉,用力抱住她,抑制住想一口把她吞了的冲动。 阿凝觉得这回他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激动,被松开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主动环住他的身体。 “殿下!殿下!”过了许久,他都没动,阿凝只好唤道。 赵琰道:“阿凝,父皇已经给你我赐婚了。婚旨已经昭告天下,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 阿凝惊讶了一阵,又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她哪里知道,里面还有那许多暗潮汹涌。 于是,就因为这个,他今日才这么激动? “阿凝……你是属于我的了……”他轻声呢喃着,方才的炽烈之火已经转变成绵绵情意。他轻轻吻着她耳后的肌肤,又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 阿凝道,“这才赐婚呢,还没成亲。我还要回府呢。” 赵琰道:“司天台有我的人,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成亲。” 阿凝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他,“你……”宫中皇子公主成亲,都要挑良辰吉日,这良辰吉日是由司天台根据两人的生辰八字定下的,有时候碰得不巧,得等一两年呢。没想到,赵琰连司天台都插手? “不会连日子都订好了吧?”阿凝道。 赵琰从容道:“那当然。就在下月二十,你放心,那的确是个良辰吉日。” 放心个鬼啊!阿凝道:“这样快?可是我爹娘都不知道呢!” “哦,他们现在应该知道赐婚一事了。至于成亲的日子,司天台一般三日后才会出结果。”赵琰观察她的神情,道:“怎么了?嫁给我你不开心?” 阿凝摇摇头,“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突然。” 赵琰可一点都不觉得突然,他觉得慢死了。不过这丫头年纪小,或许小姑娘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多少都有点害怕? 男子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没关系,等你习惯了就不会觉得突然。”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哎呦喂,一整章都在**= = 二火:我就喜欢跟媳妇儿**,再多来点儿~~~~ ☆、第69章 柔情意(二) 两个人在榻上相拥良久,赵琰当然觉得怎么都抱不够,可阿凝这会儿想到爹娘他们知道她的婚事后不知是个什么反应,心中有隐忧。 按常理来说,人家祈王殿下当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乘龙快婿啦,可如今在荣府,情况有点特殊。 记得去年这时候,姜氏还老在她耳边念叨说她该收收心了,眼瞧着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可自从姐姐出事后,姜氏却再没跟她提过什么亲事。 如今寰哥哥又不在,姜氏与那些偏院庶子又一向疏远,想必她是有意把阿凝多留几年的。这会儿忽然来了这么个圣旨,不知她要怎么伤心了。待阿凝嫁出去,府里的冷清可想而知。 可是,她迟早都要嫁人的,最多日后多回府去看看得了,就像姐姐当初那般。 人说女生外向,大抵如此。她想通了后,视线又落到赵琰身上。这会儿他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齐刷刷栖在那儿,真比她自己的眼睛还要漂亮。 她忍不住凑近过去细瞧,一双眼眨巴眨巴的,料想他大约睡着了,便伸手来轻轻摸他的脸。只觉光瓷如玉。摸了会儿后,她缩回了手,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马上就要嫁给他了。想到此,她心头就跟抹了蜜似的。悄无声息地绽出一个笑脸。 窝在他的怀里,她也有点想睡了,遂也闭上了眼睛。 这眼睛刚闭上,那一直放在腰间的大掌就不安分起来,仿佛游鱼一般,顺着丝滑的丝绫衫子滑了进去。 “啊!”她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掰直了,继续承受他微热的掌心。 赵琰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唇角却勾着,“只许你占我便宜?也该让我来占占吧。” 阿凝的脸通红的,“你……你怎么没睡着啊?” 他睁开眼,忽然翻身压住她,咬了下她的鼻尖,待她伸手来推时,他顺势把她两只细腕握住,另一只手从胸口中取出棉帕来,三两下将她两只手绑在一起,放到头顶处。 阿凝瞬间就被困住,她简直震惊了,“殿下你干嘛呀?” “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正要占你便宜呢!”他朝她笑了笑,伸手把她的烟云暗花丝绫衫的丝带解开,慢条斯理地掀开。 阿凝的脸都能滴出血来了,他虽然总是亲她抱她,可还从未动过她的衣裳呢。这会儿像是开了禁忌似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了。 “殿下不要!咱们……还没大婚呢,不能这样!”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他灼热的目光。 她这身子扭来扭去的,简直更要人命。赵琰低头瞧的眼神都直了,轻轻安抚了一下她的唇,“别怕,我知道分寸的。” 知道才有鬼了。 玫红色的亵衣都被剥下来了,阿凝双手被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跟砧板上的鱼似的任人鱼肉。好在这个屠夫还有点人性,给她留了最后一层肚兜。 翠绿色的底子,大朵水仙花的精致刺绣,细致的金链子。 赵琰轻轻一笑,“很喜欢水仙花?”她两年前穿的,也是这个模样的肚兜。 阿凝自然不知道他两年前就已经给她脱过衣裳了,这会儿有点不明所以,愣了半晌,娇娇嚷道:“你放开我……啊!” 结果她娇软的尾音还没结束呢,他就低头对着高低起伏的水仙花咬了一口,就像昨夜里她咬他一样。 素色的纱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女子低泣声和男子低声的抚慰。 “宝贝乖……再亲一会儿就好了……” “呜呜……殿下讨厌……不要亲了……殿下讨……唔!”低泣声被人蛮狠地吞下去。 最后赵琰掀开帐子出来时,一向平湖秋月般宁静从容的脸上红红的,满是隐忍。他大步走到桌边,一壶凉茶直接灌了下去。 阿凝躺在床上抽噎着,两只手扭来扭去,总算是挣开了帕子。她把衣裳拢好,眼瞧着赵琰又走过来,她就抱着被子缩到墙角,“不许过来!” 赵琰这会儿还不舒服着呢!这丫头还跟她闹。 天可怜见,他不过就是亲了那里几口么,还是隔着一层布的。最多亲的时间长了点儿,可他别的真的啥都没干。 他多想干点别的。 “好了别闹了,我看看你手上伤着了没?”他走过来拉她,她不理会。他就捉住她小巧玲珑又晶莹细润的小脚丫子往下拉。 最后顺利把人抱在怀里,她还又哭又闹的。赵琰没了耐心,拍了下她的翘臀,“给我安分点儿。” 阿凝不敢再动,却更委屈了,“这还没嫁呢,你就动手了!以后若是嫁了,还不定你怎么欺负我呢!你怎么这样儿啊!” 赵琰由着她说,仔细瞧了瞧她的手腕,看见上面的红痕,低头吹了吹,“疼不疼呀?” “疼!疼死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阿凝从小在府里就撒娇惯了,这会儿自是抓住机会可劲儿博怜爱。 一双大眼睛水雾迷蒙,似乎真是疼哭了的模样。 赵琰暗自后悔自己冲动,亲了亲她红通通的小嘴,“我给你上点药吧。” 阿凝原想说好,结果赵琰的视线又落在她的胸口,“这里……要不要也上点?”那么软,说不定被他咬伤了? 阿凝瞬间急了,“不用上了!都不用上了!” 赵琰轻轻地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娇丫头,我这样对你,可是为你好。我自己可委屈着呢!看得见吃不着,这比看不见还难受。” 阿凝瞪他一眼,“我也难受呢!怎么是为我好了?” 赵琰低头咬了下她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下个月,你就要光着身子躺在我的怀里,我想这么亲就怎么亲……” 阿凝哪儿听得下去这种话,她死命往后退,但赵琰力气大得很,把她困得死死的,继续道:“我这是为了你逐渐适应。你瞧你连嫁人这种人之常情都觉得突然,到时候洞房花烛,指不定要闹着逃跑了……” 这还真像她会做的事儿…… 阿凝一想到那个洞房花烛的情形,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她伸手捂住他的嘴,“别说了!” 这声音,又娇又软的,绕在男人心里跟棉花糖似的,甜得心都醉了。 他忍不住又来亲她,她就躲来躲去,两人腻歪来腻歪去的根本没个完。 直到外面有白姑姑的声音,他们才停下来。 “殿下,东临侯进宫来接荣姑娘了!如今在西贞门外等着呢!” 倒不是她喜欢打断别人的甜蜜,只是两个人即便有婚约,殿下也不好将人留太久的,不然便污了姑娘的名声了。 反正婚都赐了,成亲是迟早的,再多一点耐心就好了。 赵琰打开门,阿凝已经衣衫整齐地坐在铜镜前了。 “白姑姑,再给我梳个头吧!” 白颜应了一声。梳头的时候发现她脖子上有几处红痕,心头不禁一跳。 这荣六姑娘如此殊色,就是清冷如殿下,也受不住这份诱惑。不过,瞧着这姑娘是个聪明懂事的,若是能让殿下心里多添些情感,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丝绫衫有些薄了,姑娘身子弱,还是添一件吧。”白颜又给阿凝罩上一层薄绫披风。 阿凝瞬间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当下脸都红透了,一双眼睛直瞪着含笑立在那儿的赵琰。 赵琰笑着走过来,低声在她耳边道:“再瞪,下回让你满脸都是吻痕。让你连门都出不了。要不要?” 阿凝想到满脸痕迹的可怕画面,简直欲哭无泪了。 赵琰拉着阿凝一起离开凤倾宫,那白颜一路跟在后头,欲言又止的,送到门口时,才鼓足勇气道:“殿下,不留下来住两日么?”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但显然赵琰对这里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用。”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那些旧物,都早些扔了吧。瞧着碍眼。” 白颜眼中的光一下子暗下。阿凝有点于心不忍,又道:“榻上挂的那只小狮子呢?也要扔么?” “什么小狮子?”赵琰根本不记得。 “荣姑娘说的是殿下五岁那年,韩国舅送给殿下的那只木雕绣球小狮子。如今还挂在帐子里呢。”白颜回道。 赵琰皱皱眉:“如今哪里有什么韩国舅。小孩子的玩意儿留着做什么?没用的东西就应该扔掉。” 阿凝道:“不要扔!我喜欢!”她双眼水汪汪地看赵琰,“你送给我……” 赵琰疏冷的神色立刻回了温,“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雕一模一样的来。那只太旧了。” 赵琰拉着阿凝离开,阿凝回头看了眼白姑姑的身影,在冷清而高阔的宫殿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孤寂苍凉。 走出了凤倾宫,他便放了手。两个人一前一后极有规矩地走着,直到西贞门。 东临侯等了大半日,这都望眼欲穿了,好不容易才把女儿接到手,顺便还和未来女婿寒暄了几句,待知道阿凝被荣贵妃囚禁了几日,又为祈王殿下所救时,他拱手谢了好久,赵琰淡笑道:“保护妻子,原本就是我该做的。” 他状似无意地瞧了阿凝一眼,阿凝低着头,脸又开始红了。妻子个鬼啊!还没成亲呢! 回到荣府,姜氏过来衔思阁瞧她,待听完一整段经历,眼睛都红了,“阿凝啊,都怪我和你爹没用,不然……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 “娘亲说什么呢,”阿凝急道,“这与你们何干?是荣贵妃欺人太甚,真以为咱们府里好欺负么!如今宛姐姐攀上了郑王,二叔自然不会和贵妃亲厚。贵妃既然对咱们这样不屑一顾,咱们以后也不必为她着想了。” 姜氏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你是不知道,贵妃之所以如此,大约也有你父亲的原因。前几回贵妃对你父亲暗示了几回,但你父亲不愿意,她大约觉得咱们府里根本靠不上,反而是咱们府里要靠着她过活儿,所以她才敢这样对你。” 阿凝并不知道,中间还有父亲这一关节,也难怪她看不上东临侯府了。 说完这些,姜氏又想起阿凝的亲事来,拉着她的手道:“阿凝啊,你跟娘说实话,你和祈王殿下是不是早就?” 回想起这一路,任何人都要怀疑吧,最开始是薛临涧给她解毒,后来是林夕别院授课,到现在一同行走灵州。女人家的心思总是细密些,姜氏现在觉得这位祈王殿下,只怕对阿凝是早有预谋的。虽然对方是个高贵又有才气的亲王殿下,但想到这样长达两年的“早有预谋”,她心里免不了有点犯怵。 这样的男人,阿凝能应付得来么? “您说什么呢!在您心里,女儿就是这样不知廉耻的人么?”阿凝急忙道。 姜氏拍拍她的手,“我晓得你是懂事的,不然这些日子,也不能把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管以前如何,如今既然赐了婚,以后你也别多想了,安安分分在府里,待过两年,就要离开我们了。” 说到这里,她又红了眼眶。 “娘,这是喜事,您哭什么呢。” 姜氏接过帕子拭泪,“自从你姐姐走后,我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也疏忽了你。寰哥儿如今在那样远的地方,我指望不到。阿凝啊,如今你就是娘心里唯一的寄托。娘……娘不盼着你多出息,只望你能在我身边多留两年,嫁了人后也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阿凝原先说,司天台定下的时间大约就在今年了,可瞧姜氏这模样,她哪儿还说得出口。 一时想到府中清冷,父母又还没完全从失去姐姐的悲伤中走出来,她寻思着,不然还是找赵琰商量一下,把婚期推一推吧。 至少,等到寰哥哥回府。寰哥哥回府后定是很快就娶妻的,家中有了新嫂嫂,她就能完全放心了。 ☆、第70章 中元夜(一) 阿凝派人给赵琰递了消息,说是希望能把婚期延一延。赵琰知道后简直郁闷死了。他跟送信的锦青道:“你让她后天去积云寺,我有要事跟她说。” 结果赵琰没料到,这丫头如今胆儿这样肥了,竟然敢放她鸽子。 祈王殿下自己在积云寺逛了一圈,郁闷之余,决定要把这夫纲提早正一正,不然以后这小媳妇儿不晓得要怎么耀武扬威了。 不过赵琰在阿凝面前已经习惯顺着她的意思办事,这回还是让司天台那边晚些日子再定日期。这门婚事除了他自己之外,原本大家都不急,所以外人对此也并没过多在意。 其实这日阿凝原本是要出门的,但是东临侯忽然拉她去书房下棋。阿凝刚好想练练棋艺,一时下得入了迷,待回过神来,时辰已经晚了。 她急得连忙起身,“爹爹,这局咱们先收着,下回再继续吧。” 东临侯却淡笑道:“是要去见祈王殿下吧?你不必隐瞒爹爹。” 阿凝脸色微红,动作慢下来。 东临侯道:“阿凝,你是什么时候跟祈王殿下认识的?是不是远比两年前中毒的时候早?” 阿凝只好又坐下,坦白道:“爹爹可还记得景元三十六年我在九霞山遇袭的事情?那时候,就是祈王殿下救的我。后来又在方鉴楼碰见几回,就认识了。” 东临侯微微蹙眉,看向阿凝的目光就有点不信任了。 阿凝连忙道:“我们只是碰巧认识而已,一直都清清白白的。” 东临侯道:“你清白,不代表他也清白。他趁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就屡次想接近你,实在居心不良。” 阿凝有点无语了,还没听过什么人这样贬斥祈王殿下的。 “爹,祈王殿下对女儿一直很好的。”阿凝辩解道,见对方无动于衷,又道:“对我多次救命之恩就不说了,就说当初祖母和娘亲都病了的时候,府里连珍贵药材都买不起了,就是殿下救济的我。” 一声轻响,东临侯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案上。 他深深看着阿凝,带着歉意道:“这件事是我的错。以后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说到底,阿凝其实一直都对父亲有点怨气的。这会儿听他的话,心头有点感动,又劝道:“爹爹,不全是你的错,有时候宿命来了,挡也挡不住。或许,杨姨娘就是爹爹这辈子必须经历的。” 东临侯点点头,又淡笑道:“爹虽然没了宓儿,但还有阿凝这样的女儿,也算值了。”为了女儿,再拼几年也是应该的。 这回阿凝被关昭纯宫一事,像是一记重锤,把他敲醒了。他沉默良久,又道:“阿凝啊,以后还是由爹来保护你,你和过去一样,是咱们府里娇养的小女儿。” 阿凝更感动了,一双眼含着泪光看着他。 东临侯叹口气,“只可惜,皇上已经给你指了婚,你待在府里的日子也不长了。我跟你娘一样,想到你也不在府里的日子,当真难熬。你祖母若是没了你的陪伴,大约比我们更难熬。爹多希望你能多陪我们几年。” 他不希望阿凝过早成亲,还有一个原因。昨日夜里他和姜氏讨论了一番,一致觉得祈王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难测,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阿凝虽有点小聪明,但和祈王相比简直不够看的,嫁过去当时风光,可若祈王有一日给她委屈,阿凝根本对付不了,只能任人欺负。 夫妻二人这会儿渐渐醒转了神儿,都对小女儿满肚子亏欠。有荣宓的前车之鉴,他们更希望阿凝能嫁一个本分、安稳的人,一辈子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也就罢了。他们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折腾。皇子,显然不是他们的理想女婿。 圣旨已下,二人觉得,为今之计只有荣府能立得起来,才能让阿凝日后在祈王府不受欺负。好在阿凝年纪还小,拖个两三年再嫁,权当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还是可行的。 阿凝感动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她可从未从父亲口中听过这样柔软诚挚的话,点头道:“我一定陪在爹娘身边!只要爹娘还有祖母能快快乐乐的,阿凝做什么都愿意。” 跪乳之恩、反哺之情,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阿凝从小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关爱那样多,她怎么能让他们失望? 窗外的草木又一次历经着盛夏的繁荣,年华易老,时光易逝。阿凝默默地想,她和赵琰还有一辈子,而陪伴父母的时间,真的不多。 中元节这日,阿凝接到皇后的懿旨,让她和姜氏都一同进宫参加中元节晚宴。姜氏仍然不太愿意出门应酬,可想到为了阿凝,还是打叠起精神,好好拾掇一番,带着阿凝一起进宫。 今日的芳懿殿美人如云,比起前段日子荣贵妃的生辰宴还要热闹。 姜氏和阿凝来得晚,到达殿中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阿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就看见许多个熟悉的脸孔。 皇后坐在上首,旁边是荣贵妃,下面是两溜儿剔红玫瑰雕花椅并配套的案几。左边依次坐着后宫各妃嫔和几位未出阁的公主,右边依次坐着几位王妃、郡主和一些王侯公府的姑娘。 文清瑜就坐在皇后身旁,皇后拉着她的手,一副婆媳情深的模样。荣宛和李云娴分列在后头。阿凝第一回看见婚后的荣宛,免不了多瞧几眼。 瞧着倒是脸色红润,姿容艳丽,只是这样苦哈哈的立在人家后面,真是够委屈的。如今是盛夏时节,她仍然穿着立领的衣裙。站在她旁边的李云娴,瞧着温婉乖顺,也颇有几分姿色,虽比不上荣宛,可比文清瑜还是漂亮些的。 漂亮又如何,在文清瑜面前,只是个伺候人的妾室。 无独有偶,荣贵妃身边也簇拥了三个年轻姑娘。前两日,林蕴已经指给了平王为正妃,另有两个侧妃,也都出落得很漂亮。 林蕴看见阿凝时,朝她微笑了一下。阿凝也朝她点点头,行过礼之后,挑了个离皇后极远的地方坐着了。才坐下没多久,文皇后的贴身宫女就过来请她,“是荣六姑娘吧?皇后娘娘说了,让您坐到前面去,和几位王妃多熟悉熟悉。” 阿凝只好随着她的指引换了个位置。 坐下之后,阿凝惊讶地发现,姚沉欢就坐在自己一旁,二人只隔着一张摆放茶水的案几。 她身着浅紫红绣花锦缎云衫并紫罗兰曳地长裙,流云髻上插着几只紫罗兰花并一对珍珠穿花步摇,脸上有淡淡的妆容。这是她一直惯用的衣饰风格,可现在她的眼神却比过去黯淡许多,人也安静,淹没在一群姹紫嫣红里,难怪一开始都没看见她。 毕竟做过同窗,阿凝觉得似乎不好装作不认识。正当她犹豫时,姚沉欢朝她看了一眼,目光如水般平淡,又滑了过去。 阿凝的脸上瞬间有点僵硬,刚好有宫女来倒茶,她便喝了口茶掩饰了过去。余光不经意地打量姚沉欢,感觉她一直在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文皇后给四个王妃或者准王妃一人送了一只血珊瑚的手镯,说了几句吉祥的话,便让她们散了自己逛去。 芳懿殿在上林苑附近,毗邻太液池,如今正是暮色四合之时,夕阳映着湖水,波光粼粼,十分漂亮。 文清瑜作为郑王妃,文皇后的贤能助手,主动领着几位姑娘在池边散步。她倒也聪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刻意和阿凝这种容色出众的离得远些,只拉着林蕴并排说笑着。 其他姑娘们自然不敢越过准王妃去,所以阿凝还是和姚沉欢在一起。 姚沉欢忽然开口道:“还没来得及恭喜荣六姑娘,未来的祈王妃。” 阿凝淡笑道:“我还以为……宣王妃已经不认得我了呢。” 姚沉欢却没笑,一双眼空洞洞的,“荣六姑娘得尽上天恩宠,让人印象深刻,怎么会不认得呢。” 阿凝沉默一阵,“各人都有各人的缘法,世上没有谁真的得尽上天恩宠。” 姚沉欢没再回答。 跟在文清瑜身后的荣宛朝阿凝瞧了几眼,似乎想说什么,可文清瑜走得快,她只能跟上。倒是林蕴,她缓了几步,走到阿凝身边,笑道:“我的未来四嫂,今儿打扮得真漂亮,简直压艳群芳,把芳懿殿里的其他美人都衬得暗无颜色了。” 阿凝瞪大眼睛,“姐姐这话可不要乱说。”芳懿殿中可有不少后宫嫔妃,她也不怕这话传出去了得罪人。 林蕴道:“怕什么,我说的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大实话。”她又指了指阿凝的发髻上插的一只金累丝嵌珍珠蝴蝶流苏簪,金灿灿的蝴蝶在上面不停颤动,活像要飞走了似的。“这式样倒是新奇,我都没见过。” 祈王殿下一直就喜欢给她送东西,自从两个人有了婚约,他就送得愈发勤快了。这只簪子就是从他送来的一堆钗环首饰中找出来的。至于具体从哪儿而来,她也不知道。 “这……我就是从我府中库房里搜出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林蕴点了头,眼瞧着文清瑜带着其它人走远了,便拉着阿凝转到另外一条岔路上。 这里种的数排紫薇树,林蕴不小心晃动花枝,掉了几片娇嫩的落红到肩上。她随手拍了下,这才肃了神色道:“阿凝,平王昨日特意找了我,说他这门婚事都是荣贵妃的意思,他不愿意娶妻,他想和我商量着退婚。” 阿凝皱眉,“六殿下怎么就从来没靠谱过?婚姻之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你私下里说算怎么回事儿?还有,这赐婚可是圣旨,你们不能违抗的。” 林蕴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可最怕死了。可是……他这些日子好像都很沉郁,昨日来找我,身上还泛着酒气呢,估计脑子都不太清醒。我知道,他是因为你指给了祈王殿下,心里难过才这样。阿凝……你要不要找个机会去瞧瞧他?” 阿凝连忙摇头,“这可不行!” 林蕴道:“我知道这于理不合。说实在的他怎么样跟我也没多大关系。可是阿凝,我瞧他的状态十分不好,万一一个想不开……” 阿凝瞪大眼睛,“不会这么严重吧?” “难说。”她又看了阿凝一眼,“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要是有一个人能这么喜欢我,我这辈子都无憾了。” “唉,我就是跟你说一说。你不愿意出面,也是人之常情。” 阿凝拉着林蕴的手,郑重道:“姐姐,既然皇上赐了婚,你是跑不掉的平王妃了。就当我拜托你,以后好好照顾他吧,算是我欠他的。可要我去见他,肯定是不行的。” 两个人归队时,都有点闷。天边的霞光逐渐散尽,有宫女来引姑娘们回芳懿殿。 晚宴之后,皇后娘娘又领着大家出去看月亮。太液池边点满了宫灯,照得四周亮堂堂的。尽管如此,对皇宫没啥好感的阿凝还是没多少安全感,偏偏姜氏又被其他相熟的夫人拉去说话了。她只好紧紧跟着大家,生怕走丢了。 忽然,一个提灯的宫女与她擦身而过,趁着阴影时,偷偷塞了她一个纸条。 她心头突突一跳,瞧着这宫女的身影似乎有点熟悉,好像是那日在凤倾宫来传话的宫女。 她把纸条就着宫灯快速一瞧,果然是赵琰的笔迹。 这人,如今可是百无禁忌了。竟然让她在中元节夜里去和他见面?阿凝原是打死也不去的。可又想起上回她失约了也没和他解释,不免有点内疚。她朝他纸条上写的方向看了看,黑漆漆的,简直可怕。 那宫女见她犹豫,趁着给她送茶时,又与她轻声道:“殿下就在前面不远处。” 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去了。 的确是不远。阿凝真愈发佩服祈王殿下的胆儿大了,他就藏在太液池边的假山里,离宫灯聚集之地不过十几步。 这见一面可真不容易。赵琰觉得自己也是疯了,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他这会儿忍不住了,他急于定下婚期,不然整夜都睡不安宁。 他见了人,就把阿凝拖了进去,“小丫头,知不知道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阿凝一抬头,夜色里,他的眸光愈发漆黑明亮。 “什么呀?”阿凝开始装蒜。 赵琰伸手摸了一把她滑溜溜的小脸,“继续给我装。” 阿凝躲了躲,噘嘴道:“我不是让锦青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么。我想多留在父母身边几年。” “几年?!”赵琰的眉重重拧起,而后坚定地摇头,“不行。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第71章 中元夜(二) 阿凝娇声道:“怎么不行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府里的情况,我祖母还有我娘都离不开我的。” 赵琰的脸色有点难看。 阿凝的气势弱了弱,“我……我也没说非要几年,至少要等我哥哥回府吧?” 赵琰似笑非笑的,“你确定你哥哥年底能回京城么?” 阿凝一愣,“你什么意思?” 赵琰叹口气,怕她担心,便不想和她透露太多。 “阿凝,你嫁给我之后,想哪天回府都行,我会给你充分的自由。你要嫌每天赶路烦,要不我把祈王府搬到长宁街去,跟你家做邻居好不好?” 阿凝被他逗笑了,“怎么可能嘛!” “你若是答应早点嫁给我,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阿凝软软道:“你急什么嘛。皇上都已经赐婚了,还不是迟早的事嘛!” “宜早不宜迟。”男子淡淡道。 阿凝觉得自己就是心软。在府里听爹娘的,觉得爹娘说得对,这会儿听他这样说,又觉得他也蛮可怜。她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那殿下你说,你想什么时候成亲?” “八月初四。也是个黄道吉日。”原本是七月二十的,现在又延了这样久。他已经在让步了。 阿凝摇头,“不行,我爹肯定不答应的。” “你爹不答应?”赵琰找到了关键点。 阿凝道:“我爹娘嫌你太有心机了,我斗不过你,所以想多留我几年。”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阿凝怎会猜不到他们的想法? 赵琰笑了,“哦,多留几年,难道能给你多长点心机?” 阿凝撅了嘴,“你什么意思呀?” 赵琰叹口气,“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去同你爹说说。你我的亲事势在必行,最迟不能超过两个月。” “为什么这么急呀?我……我才十四岁呢!我还想参加锦花台呢,我还要在流芳壁上刻名字的呢!” 哦,原来还有这个缘故。成了亲就不能参加锦花台了。而阿凝……这辈子好像还从来没参见过。 赵琰道:“不就是梅花玉牌么?我让人给你做,想要多少做多少。至于名字,我也能想办法给你刻上。” 阿凝哭丧了脸,“那样就没意义了呀!” 男子忍不住把她搂进怀里,“阿凝,你乖一点。不能再晚了。我要让你尽快成为我的,不然我不放心。” 小姑娘的脸火辣辣的。这人……真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 “可是……再多等些日子也没什么呀。我哥哥年底一定会回京的。他说过的。” 赵琰的声音疏淡而坚决,“不能等到那时候。” 阿凝趴在他怀里,气得就想咬他两口,但终究忍住。她絮絮叨叨道:“我爹娘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姐姐去了,这一年是他们最难熬的时候。我怎么忍心抛下她们?还有我祖母,她从小最疼我了,我小时候跟荣宛闹不愉快,她从来都是帮着我的。她如今病还没好全呢,每日都要听我说笑话的,我又怎么忍心离开她?殿下……我不能做不孝之人。” 她有一颗玲珑剔透心,他早就知道。可他若是成全她,便是在变相地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又如何?他还是希望她能开心、顺心。他抱着她,沉默良久后,长长叹口气道:“暂且不逼你。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过几日是我的生辰,你陪我一起过。” 阿凝立刻点头,“谢谢殿下!” 赵琰淡笑道:“该怎么谢?” 阿凝脚尖一点,亲了亲他的下巴。话说她原本是想亲他的嘴的,但是一时没够着。偏这会儿祈王殿下一点低头来就她的意思都没有。 男子哪儿能满足这么一点蜻蜓点水般的吻?一双眼继续瞧着她。 阿凝知道他的意思,只好踮起脚来亲他的唇。赵琰僵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一把抱起她深深吻了下去。 远处还有众人赏月聊天的声音,伴着夜风吹过嶙峋假山的飒飒声。阿凝拼命忍住难耐的呻/吟,默默的乖顺的承受着他时而激烈时而温柔的侵袭。 “阿凝,我知道他们都离不开你,可是,我也离不开你。”他最后放开她时,低低道。 回到芳懿殿前时,阿凝走到姜氏身边,姜氏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刚才做什么去了?” 阿凝有点心虚。她走的时候跟林蕴说自己要去出恭,这会儿在姜氏面前,可没那个脸皮欺骗母亲,便道:“祈王殿下派人来问我,现在天晚了,要不要护送咱们回去。然后我说不用了。” 姜氏道:“就应该这样。姑娘家还是要矜持一些。况且皇后娘娘定会派侍卫护送女眷的。” 当日回府的马车上,姜氏道:“你这幸好是个正妃。我今日瞧着荣宛那模样,啧啧,真是可怜。” 阿凝道:“好在她颜色好,郑王应该还是眷顾的。” 姜氏却道:“颜色都是其次。再有颜色也都有红颜老去之日。可一朝做了妾,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她转眼看了下阿凝,道:“你也要记在心里。世上没有长长久久的好相貌,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德行和贤惠。” 这……是在敲打她的意思吧?阿凝暗自撇撇嘴,自己在爹娘心中的形象是再也挽救不回来了。 “这出了嫁的女子,还得要早日给夫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越是高门豪第,嫡子就越是重要。任你如何贤能、如何聪慧,都不如有一个儿子来得有用。你日后进了祈王府,可要记得这一条,务必早日给祈王殿下添上嫡子,日后才可高枕无忧。”这话匣子一打开,姜氏的谆谆教诲就没完没了了,这会儿她还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凝,见她腰细人小的,摇摇头道:“你这身子得早些养起来了才行,不然到时候如何受得住。” 顺着姜氏的意思,阿凝莫名想起前几日在凤倾宫偏殿里的亲热,整个儿羞得不敢抬头了。 回到荣府后,姜氏便托了人暗中寻找善于调养妇人身子的大夫。效率还挺快,过了几日,姜氏就带着一位年长的嬷嬷来见阿凝了。这嬷嬷夫家姓肖,年轻时是太医院的医女。太医院中大夫多是男子,可为了应付宫里娘娘们某些不方便的伤病,也有少数医女。只不过和宫女一样,到了年纪便会放出宫。 她给阿凝把了脉,然后给她制定了一套极尽详实的计划,包括每日几时睡、几时醒,甚至要走几步路,都规定得一清二楚。 阿凝简直目瞪口呆了。但为安全起见,她还是把肖嬷嬷拟出来的药方子暗中派锦青去给薛临涧过了目,听说这药方子没什么问题,才算放了一半的心。 阿凝本质上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自然不喜欢什么事儿都被人管着。那肖嬷嬷倒也很有眼色,知道阿凝不爱被过多限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只一再嘱咐那药方子得日日煎服,有暖宫散寒之用。 “六姑娘之前定是身子受过大寒,留下了一点残根。这寒气于子嗣是极为不利的,姑娘别的可以不理,但这个药可得服下。”这日,肖嬷嬷见阿凝又皱着眉不想喝药,便劝道。 阿凝心想这大约指的是两年前中毒一事。 “姑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宫寒之症,很多女子都有,端看程度如何。姑娘这个情况并不严重,只要按照老奴的方子服用几个月,便能把寒气拔了。” 阿凝听了此言,哪里还敢再怠慢,端了碗来,皱着眉把药一口灌下去了。灌完之后,她快速放下碗,嘴上嚷嚷道:“蜜饯蜜饯!” 待锦珠把樱桃腌渍蜜饯喂到她嘴里,她才松了眉头,一双大眼睛水雾迷蒙,又亮晶晶的,可人疼得紧。 “这药好是好,就是太苦了一点。”她有点不好意思,红唇抿了抿,解释道。 肖嬷嬷曾经多次给京城贵人们调养身子,都颇有成效。这些贵人们虽然碍于颜面都把这事儿保密,但对肖嬷嬷的银钱报酬是少不了的。她自己有本事,夫家对她自然也很看重。以她现在的身家,她并不需要到东临侯府做这样的活计,她之所以答应这份差事,是因为听闻了荣六姑娘才艺超凡又容颜绝色,她才来的。 她这辈子生了七个儿子,很久以前就心心念念能生个女儿,终究没能实现。这会儿她瞧见阿凝生得这样漂亮,且又举止端雅、聪慧过人,便真心喜欢上了。 所以说,脸生得好不好真的很重要。别的什么优点,都排在后头了。 阿凝嫌药苦,肖嬷嬷想了想,便低声对阿凝道:“若是姑娘实在不愿意喝苦药,也有别的法子。” “是么?”阿凝脸色一喜,“你说说。” 肖嬷嬷看了眼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阿凝便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还有一种涂抹用的暖香膏,姑娘只要日日抹在肚腹之处,坚持个一年半载,也可根除此症。”顿了顿,又续道,“这暖香膏还有美肤之用,不过,老奴瞧着姑娘,是无须这个用途的。” 暖香膏?阿凝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仔细一想,好像当年姐姐送她的一堆瓶瓶罐罐里就有这个。 阿凝立刻对肖嬷嬷刮目相看了。要知道荣宓送给阿凝的,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没想到肖嬷嬷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她都愿意给自己用,显见得对自己十分用心。 大约肖嬷嬷是看出来阿凝对她目光的改变,她又淡笑道:“老奴年轻时在宫里待的时间长,又是医女,在这方面自然知道的多一些。” 阿凝点点头,“嬷嬷是有本事的人,令人敬佩。” 肖嬷嬷知道,阿凝这才算是基本对她消除了戒心。“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她笑了一下,又道:“说到这个,老奴想起昨日看见姑娘用的一味药丸子,可否让老奴仔细瞧瞧?” 阿凝每日服用的药丸,自然是很久以前从赵琰那里得来的。她服了这样久,如今都成了习惯了。昨日不小心被肖嬷嬷看见了,肖嬷嬷追问这是什么药,阿凝骗她说是强身之用的普通药丸。 “我两年前中过毒,”阿凝坦白道,“那药丸是解药。我觉得毒应该解得差不多了。那一瓶子也快见底了,便索性都吃完算了。” 肖嬷嬷摇摇头,“老奴远远瞧着,不像是什么解药。” 阿凝便起身去内室拿了那瓶子过来,递给肖嬷嬷看。对这药,她心里也一直有疑虑的,但她身体一直没表现出什么不舒服,她也就不去过多纠结了。 肖嬷嬷拿出来仔细一看,登时瞪大了眼睛,“这……这是宫中失传已久的九灵转颜丸啊!” 阿凝一愣,“什么东西?” 肖嬷嬷正欲细说,外面却有锦青的声音,“姑娘,辰时三刻了,再不动身可要晚了!” 阿凝这才想起来,今日还要去赴约呢!去给祈王殿下过生辰。 她立刻起身道:“待我回府了咱们再细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嘤嘤嘤,才十四就被逼着嫁人,你们太不人道了。。 赵琰:你对镜子瞧瞧,哪个十四的姑娘长得你这样勾人的?哥的药丸子不是白给的好吗= = 阿凝:= = PS:告诉大家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本周四-周六出差,but一日一更应该还是有的。周日再双更 另,情节一直都是按原大纲进行,男女主成亲么,当然要水到渠成。我会加快速度的,因为我也好想写婚后了= = ☆、第72章 相聚欢(一) 定了亲的姑娘,出门更加不容易。为了能出门一趟安慰赵琰,她可是老早就跟姜氏报备了。 中元节那日回府后,她就和姜氏说过几日想去积云寺一趟。许多刚定亲的姑娘都会去积云寺许愿,盼着嫁人后也能得菩萨眷顾,在夫家的日子也能平平顺顺。姜氏自然赞同,甚至提议陪着阿凝一起去,阿凝忙推辞说,姜氏如今重新主掌侯府事宜,事情忙得很,她若还劳烦她便是不孝了。姜氏这才作罢。 到了积云寺,阿凝带着锦青进了寺中,到了僻静无人的临济殿,锦青便把一早备着的灰色大斗篷给阿凝披上,那斗篷还有连帽,阿凝戴上之后,用手拉紧了帽子,把口鼻也挡住,只露出一双水灵璀璨的眼睛。 她跟做贼似的透过门缝瞟了下外面,锦青轻声道:“姑娘,外头没人。” 阿凝出了殿,一路低头疾走,绕到积云寺后门,出了门后她走得更快了,心头突突跳着。仿佛后头有人在追她似的。 待进了树林子,她才松了口气,出了一身的薄汗,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 “怎么这样晚才到?”熟悉的舒朗低醇的男声响起,带着温柔的笑意,“让我好等。” 赵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低眼瞧她整个儿包在灰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小巧白皙的脸,这会儿正讶异地微微张了嘴,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他。 “殿下总是神出鬼没的。” 赵琰咳了一下,“是你眼神不好使。若是武功到家,一早就能知道这里藏了人。” 总是挤兑她。阿凝瞧他一眼,也不想再抗议了。她觉得热,伸手脱下帽子,又解开脖子下面的斗篷系带,灰色的斗篷脱下后,露出小姑娘娇艳如春的衣装。 她今日一身粉色底子细小茉莉花暗纹绸缎高腰襦裙,外罩一件嵌金丝水烟薄纱,胸前是嫩黄色印花的腰带蝴蝶结,和流苏髻上垂下的嫩黄丝绦恰好相衬,整个人娇嫩粉粉的,像只刚胀满甜美汁液的水蜜桃,让人想咬一口。 他果真就捉住她还在理裙子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殿下!”阿凝吓得不轻,回头一看,发现锦青已经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你放心,我这里出去的人,都有眼色得很。”赵琰淡笑着,视线滑过不远处的某个角落,眸中的异光一闪即逝。 赵琰没放开她的手,拉着她就要往树林深处走。阿凝走得慢,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他回头道:“本来就耽误了不少时辰,还磨蹭什么?” 阿凝总觉得自己这趟出门实在有悖于大家闺秀的教养,也不知自己是抽了什么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她既然来了,又由不得她反悔,她若此刻说回府,赵琰不知要怎么气她了。 诸多思量,她脚步难免犹豫,闻言,她瞪了赵琰一眼,又看了看被他紧紧捏着的手,“你放手,我自然就走得快了。” 赵琰笑了一下,手上用力一拉,阿凝惊呼一声,落到他的怀里。 他低头轻咬了她水蜜桃般的脸蛋一下,立刻留下了红印子,声音低醇而淡雅,“我永远不会放手。”他又揉了揉她脸上的印子,让它淡下去,“这是你让我放手的惩罚。” 阿凝觉得这人简直没救了,娇声抱怨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呀?”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他漫不经心地问着,举起她的纤细白嫩的手指放在唇边亲着,一双眼笑眯眯地瞧她。 “……我不想说了。”她嘟了红红的小嘴,心道她的手指的滋味儿有那么好么?给他牵个够也亲个够好了。 阿凝低头的刹那,赵琰的目光往阿凝的后面一扫。他忽然紧紧搂住她,一手把她的脑袋扣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拔了她头上的金簪朝那处有异动的灌木掷了过去。 “啊!”一身惨叫传来,里面藏着的男子一身紫色团蟒纹锦袍,捂住流血的肩膀,站起身来,“四哥好狠的手段。” 幸好他也有武功底子,动作敏捷,躲得及时,不然这个簪子就不是刺在肩膀处,而是刺破他的喉咙,直接让他一命呜呼了。 阿凝转头看见是赵玠,吓得脸都白了。 赵玠却厚颜无耻地朝她笑道:“小美人,好久不见啊!” 他即将离京,驻守南疆。离开京城前,他就想再见阿凝一面,是以日日派人查探长宁街的动静,就盼着阿凝能出门。 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惊喜之余一路跟踪她到积云寺,不料这小美人却也是来会情郎的。只可惜,这个情郎不是自己。 赵玠话音刚落,赵琰又取了一只簪子。赵玠忙求饶道:“四哥手下留情!小弟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小弟我还没活够呢!” 赵琰收下簪子,冷冷道:“你敢传出去试试。” “我十分清楚四哥的能耐和手段,也就是六哥那个脑子不清楚的,才敢跟四哥抢人。”赵玠嬉皮笑脸的,“我是很识时务的。日后小弟还要靠四哥的照拂呢!小弟知道错了,且饶过小弟这回吧。” 阿凝暗自皱眉,怎么唐唐一国之君。也能生出这样窝囊的儿子来? 赵琰不想跟他废话。要他的性命一直就不是难事,他可一点儿也不怕赵玠会轻举妄动,除非他真不想活了。 “给我滚。” 他吐出三个字,赵玠便转身跑了,连看都不敢看阿凝一眼了。离开树林子之后,他才回头啐了一口,恶狠狠道:“赵琰,这个仇我一定会报回来!” 他忍痛拔下胸口的簪子,原想着扔掉,但见那染血的金簪十分精巧漂亮,一时又想起阿凝来。 世上怎会有这样漂亮的女子。一年不见,她比之前更美了,简直是朵夺人性命的罂粟花。 只可惜,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了。 他暗叹口气,用自己的袍子擦干净了金簪上的血迹,小心放进了袖兜里。 这边,赵琰看见赵玠消失在树林里,这才微微松开阿凝,低头一瞧,正撞进她水灿灿的目光里。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赵琰道。 “殿下真威风,”阿凝赞叹道,“把敌人吓得屁滚尿流,抱头就跑。” 赵琰刮了下她的鼻子,“还不是你这个惹祸精。” 阿凝撇撇嘴,不妨他忽然把她打横抱起来,“惹祸精,你走的太慢,我抱着你走吧。” 他抱着她走,速度就快多了。很快前面就出现两匹马,正是上回见过的那两匹。 两个人上了马,顺着山道扬鞭驰骋而去。 ***** 九霞山绵延数百里,山下有倦水支流环绕,正值盛夏时节,山青水秀花开好,不管哪个角度都是旖旎风光。 积云山原本就是九霞山的支脉,赵琰带着阿凝骑马绕出积云山,到了九霞山山脚处,顺着环山溪水逆流而上。山壁夹着水流,水面越来越窄,周边也越来越寂静,待峰回路转时,眼前豁然出现大片的水仙,繁茂茁壮,蓬勃生机。 “好漂亮呀!”阿凝从没有见过这样多这样密的水仙,特别是山野溪边独有的清新自然,是花园府邸里永远都模仿不来的。 水仙花在山野中才开得最好。 她下了马,提着裙子过去细瞧,又低下身子去闻那香味儿。 清透纯洁的水仙,衬着粉嫩娇美的少女。她笑得那样甜美,她的眼睛比漫天繁星还要璀璨,她的气息比此刻溪边怒放的水仙还要纯净。赵琰远远立在那里瞧着,眼神都凝住不动了。 阿凝哪儿知道他想什么,只朝他笑着招手,“快过来看呀!这水仙可是有名的玉玲珑呢!” 男子站着不动,阿凝只道他不爱看花,也不强求。她看了一会儿,便觉手痒得很,真想把它们都搬回府。但如今这样大了,哪儿还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见到什么就嚷嚷着往家里搬的?她只好瞧得仔细些,待回府后用画笔留下来这份娇艳美丽好了。 她往前走几步,不妨自己离河岸越来越近,脚下忽然踩到了浅水中。 “啊!”她惊呼一声。低头一看,缎面绣花鞋被浸湿了不少。 赵琰走过来,“怎么了?” 阿凝已经往回走了几步,她看他一眼,“没什么。” 赵琰却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马背上,捉住她的脚,三两下就把她湿透的绣花鞋脱下来,又扯下了袜子。 阿凝急得叫唤,小手一直用力捶他,但都没什么作用。祈王殿下的横劲儿越来越厉害了,他想做的事儿,就没有她拒绝的份儿。 一只晶莹玉润的小脚被剥了出来,俏生生白嫩嫩的,五指圆润可爱,还带着桃花瓣般的粉红。 他温热的大掌轻轻握住她的脚心,温柔的力道,像羽毛般划过。 阿凝痒得不行,也顾不得害羞了,一条腿直蹬着挣扎。 “别动,我给你擦擦水。” 他取了帕子来,果真很轻柔地给她擦着,一下下,很仔细很认真,每一处都不放过。 阿凝知道自己逃不过,只能咬牙受着,呜呜咽咽的可怜模样,“殿下快些……” 男子擦完后,又低头瞧了许久,只觉得这只脚怎么生得如此小巧玲珑,惹人喜爱。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脚背,她整个人都绷直了,咬牙拼命忍住呻/吟。 总算是放开了她。她一双眼水雾迷蒙的,湿漉漉的小兔子一般,偏还要作出自以为恶狠狠的模样来瞪他。 赵琰觉得好笑,给她穿上鞋袜后,干脆自己也上了同一匹马,紧紧实实把她搂在怀里。 “殿下!殿下!”她急得想下去,赵琰却道:“咱们还要往前走很远,你骑马骑得太慢了,咱们一起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不会有人看到的。反正咱们也不是第一回这样了。”说着,还亲了她的耳朵一下。 阿凝已经对他的亲亲抱抱习惯了,现在连拒都不拒一下了。 “殿下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呀?”阿凝问道。 “就在前面。”他说着,已经策马驰骋起来,风驰电掣一般。 ☆、第73章 相聚欢(二) 水面越来越窄,待水边小路连一匹马儿都无法前行时,赵琰忽然抱着阿凝朝水中飞过去,脚尖踏在水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最后,停在水中一只画舫大船上。 阿凝被刚才在水上飞行的感觉震撼到了,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对赵琰道:“殿下既然是我的先生,那除了画艺,我可以跟你学点别的么?” 男子好奇道:“你还想学什么?” 阿凝笑眯眯地指了指水面,“你说的武功,能让人眼神更好使的,还可以在水上飞的。我也想学。” 阿凝是个小书呆子,最爱的就是钻研学习,她觉得只要足够投入,便没有什么是学不好的,这个武功么,定然也是如此。 赵琰笑道:“傻丫头,你学不了的。” “为什么?” 男子上下打量了阿凝,“你这身子又软又小的,哪里受得了那些训练?若是不经过严酷的训练,便学不出什么武功来,所以你还是算了吧。”顿了顿,他又低声续道,“何况……你要学来做什么?眼神不好使,我可以帮你看;想在水上飞,我也可以带你。” 阿凝知道他是行家,说的定是对的,只好打消这个想法。可对于赵琰的热情,她是不以为然的,在她眼里,两个人就是再好也不可能真的日日相伴,一个人若想做什么,最好自己学会去做,靠别人总是不长久。自己永远是最可靠的那个。 不过,她也不会傻到说这些话来煞风景。她今日既然豁出去一回,就索性让他开心一点,也算不虚此行。 此处当真如世外桃源一般,水面波平如镜,清澈碧透,像一块巨大的翡翠。水边是高而陡峭的石壁山峰,山峰上长了许多桐花树,花开绚烂如连绵的云朵,雪白而热烈。 两人所处的船只精致典雅,其上房间的四周都设了白色帷幔,在风中轻轻飘荡着,如仙境一般。 阿凝走进屋里,却见屋内陈设内敛中透着清贵,典雅中蕴着奢华,她瞧着案几上放着的极为名贵的绿绮古琴,暗暗咋舌。这里的风格,显然是赵琰所属。 “殿下避世隐居的地方可真不少,难怪人家都说,狡兔三窟。”阿凝调皮地取笑他。 “哦,我若是狡兔,你就是狡兔的小娘子。”赵琰笑道。 阿凝嘟了嘟嘴,轻哼了一声。 赵琰又道:“其实也不多,只是刚好总能被你撞见。这里是你唯一没闯进去的一处,我便特意带你来了。” 他走到那琴旁边,轻轻拨弄着琴弦,道:“阿凝,弹一曲给我听吧?” 美人抚琴,总是格外让人心动。赵琰静静地看着她,待她结束后,似笑非笑道:“有两个音似乎弹得不对,可是走神了?” 废话!若他被人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能毫不在意?阿凝横了他一眼,水波流转的。 赵琰笑了一声,朝阿凝招招手,“过来,坐到我身边来。” “做什么?”阿凝觉得,现在祈王殿下身边简直危险,她才不去呢。 赵琰挑了挑眉,“你不是想拿梅花玉牌么?我指点指点你。” 赵琰的琴艺如何,阿凝是知道的,不说同南山先生那样的登峰造极,也算得上是炉火纯青了。她坐在那儿,道:“殿下有什么教诲,就这样说吧,我听得见。” 这丫头,知道反抗了。可她不知道,她的反抗在他眼里只是更添情趣也更添他的蛮狠和执着而已。 “阿凝,今日可是我的生辰,”赵琰一张俊脸严肃起来,“你什么都没送我也就算了,如今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我么?我就这么洪水猛兽?那在林夕别院那样久,我不都没怎么你么?” 阿凝原本是想送点什么给他的,可一时想不到好的,动静太大又怕被姜氏知晓,就这么耽搁下来,什么都没准备。 想到她每回生辰时,他送她的各种稀世珍宝,登时理亏。她坐过去,赵琰果然同她讲琴艺的事情。阿凝觉得,祈王殿下简直是一本翻不完的有趣的书,里面总是各种让她惊叹的内容。 “锦花台夺魁算不得什么大本事,以你如今的琴艺,只要不同刚才那样发挥失常,定是手到擒来。”结果他说完这话,又瞧见某个漂亮丫头眸光熠熠的对自己满是崇拜的目光,心下一动,忍不住就低头亲了一口。 阿凝只下意识微微侧了脸,没躲过,但也没过多计较。顿了顿,她忽然问到:“你想要什么东西做礼物?你说出来,我帮你找。” 赵琰想了一会儿,低头扫了眼她白嫩嫩鲜葱一般的手指,淡笑从容道:“我想要一碗长寿面。” 见过这双手画画、弹琴,无一不绝妙美好。他想见识点别的。 阿凝瞪大眼睛,摇头道:“我没下过厨的。”说起来,姜氏是个很会下厨的,她从小就耳提面命阿凝也要学点烹饪才行,但阿凝嫌厨房太脏,每次待了片刻就忍不住跑了,是以一直没学成什么。 赵琰也惊讶了,他还以为好学的阿凝什么都会呢。 二人沉默一会儿,阿凝有点不好意思,犹豫道:“要不我试着下一个吧。”她想啊,就一碗面而已,应该不需要什么技术吧?把面条放在水里煮熟了就好了。凭她的智商应该是轻松搞定的。 赵琰难得有这样的福可以享,当下带了她去灶房。 这条船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灶房也是干净整洁,还有不少食材,包括面条。虽然是普通面条,但勉强把它看成长寿面吧。 面对着完全陌生的东西,阿凝整个儿都是傻的。赵琰叹口气,只好自己动手把火生起来。阿凝见他娴熟的模样,一张小脸凑上去,粉红扑扑的,“殿下怎么什么都会?” 赵琰低头摆弄着柴火,漫不经心道:“小时候一个人在外面,这点生存技巧还是有的。” 阿凝便不说话了,暗恨自己乱说话,提到了他的伤心过往。他那么小就一个人在宫外,定然受了不少苦。 赵琰瞧她一眼,笑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想起那些过往,我一点都不伤心。我反而很感谢那段过往,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说着,他拍拍手站起来,“火生好了。” 清隽如谪仙的男子,一身月白金银双线暗绣云纹的宽袖锦袍,立在这等灶台吃食等的俗物之中,魅力丝毫不减。 阿凝生平的第一回煮面,是在万能的祈王殿下的指导下勉强完成的。她其实只负责把面条放进水里,然后拿着大汤勺偶尔翻搅两下,别的都是赵琰在做。 祈王殿下这先生做的,相当尽职尽责。他把袖子撩起来,露出白皙而修健有力的一截手臂,边做边讲解,放什么作料,加多少竹盐,什么火候下面,什么火候就是面条熟了。 阿凝跟上跟下的,一双眼睛亮亮的,十分投入,也再不计较灶房不卫生啊什么的。末了,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盛在了青花小碗中,冒着嘶嘶热气。 “好了,你帮我端出去。”赵大厨指挥道。 小助手阿凝应了一声,便寻了一只红木托盘,把青花小碗放好,端到了外面的小桌上。 赵琰带着阿凝洗手,他瞧她那双手浸在清水里,心里就痒痒的,特意拿了布巾,她要来接那布巾,赵琰却避开了,一手拉着她的手,一下下擦拭着只觉得娇软细嫩,难怪古人谓之柔荑。 擦完后,他也不放开,就拉着她去桌案旁坐着。 阿凝把面推到他跟前,“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吃一碗长寿面,便可长长久久。” 赵琰自己吃着,自然不会让阿凝饿着,起身到柜子里拿出一个攒盒来,打开后,里面摆了许多种糕点蜜饯之类的东西。 阿凝便也小口小口吃着。 在这样安静平和的世外桃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相伴,岁月仿佛都静止了。阿凝心想,若是两个人能一直在此隐居,不用理会什么俗世凡尘,那该有多好。 吃完东西后,两个人又立在船头上吹风。阿凝双手扶在栏杆上,一阵风吹来,身上的纱衣薄纱都被吹得飞起,整个人如即将翩飞而去的仙子一般,忽然有种不真实感。 赵琰走上前去,从袖兜里忽然掏出来一只金簪。 “这个我来给你插上吧。” 阿凝点点头,立在他跟前。他将那簪子插到她的发髻上,但见眼前美人雾鬓云鬟,雪肤花貌,顾盼流转,一时间情难自禁,忽然伸手抱着她,吻了下去。 阿凝挣扎了一下,结果男子怕她真能跑了一般,将她压在扶手栏杆上,狠狠吻住她的唇。 肆意翻卷、吮吸,他要的太多,而她现在能给予的太少。这却变相地助长了他心头的邪念,只想要把她现在就压在身下不可。 也不知是老天恶作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阿凝齐胸襦裙上的蝴蝶结不知怎的忽然松了,她吓得惊呼一声,伸手想要捂住忽然失去束缚的胸口,结果被他一把拉住。 他低头,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颈、胸口处。 阿凝小猫儿般呜咽着,身子扭麻花似的挣扎。赵琰却不管,伸手把她的襟口挑开,最后露出玫红色绣并蒂莲花的肚兜来。 “终于不是水仙花了。”赵琰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上去。 阿凝浑身都软了,肌肤感到阳光照射的温软,提醒着自己这还在外头呢,心中愈发羞赧。 “殿下……不要……” 不料胸口忽然一凉… 她忽然高亢的声音响在这片青山绿水中,带着哭嗓的音调娇软清甜,简直更让人兴奋。 “阿凝!阿凝!”他双目都是红的,无意识地低声唤着。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美景,简直激动地要发狂了。 赵琰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把她抱起来,转身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预告,下章有转折 锅盖已顶好= = ☆、第74章 别离难(一) 赵琰的本性里是有着某种骄傲的,说好听点儿是清贵,说难听点儿就是拿乔。他从不会俯下身段来求什么。所以阿凝不愿意现在嫁给他,他也不愿意厚着脸皮来纠缠。 但是祈王殿下又怎会真的让自己处于被动?人家最擅长的,就是不动声色地掌握主动权,同时让那只被拐的小兔子天真地觉得,这是自己的意愿,无丝毫被胁迫的嫌疑。 当然,这次遇到的问题略棘手,他得急中求稳,稳中求胜。他特意弄出个二人世界,原本是想用自己的皮囊和各式各样的温柔无限诱惑这只水嫩嫩的小兔子,试图软化这只小兔子的决心的,不料世事并不总那么顺心如意的,即便对于万能的祈王殿下也是一样。二人世界里,他还没达到目的呢,就被她反诱惑过去。 这样僻静无人的地方,完全属于他的地方,更加激发了他内心的渴求,一直压抑着的东西控制不住,汹涌而出。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人家远远瞧几眼都把持不住的,他这么把人衣衫半露地搂在怀里,能忍住才怪嘞。 飘飘摇摇的帐幔中,不断传出小姑娘低泣呜咽的声音。锦绣衾褥上,粉色衣裙散乱中,堆霜赛雪,晶莹完美如上天最精心的杰作。 她的手又被绑住了,嫩黄色的丝绸腰带扭成了绳子,绕过她的细腕,又绑在了床头。她下面的衣裙还完整的,可完全被男子制住,丝毫不能动弹,只能无助地任他欺负。 这会儿赵琰头晕目眩的,什么都想不到,眼睛尽瞧着某处白雪红梅了。他还浑然忘我地亲着啃着,真跟没了魂儿似的。若三魂七魄还留了一魄,也该知道,自己此举是自掘坟墓,下回再要阿凝出门来赴约,便是比登天还难了。 最后是天边的雷响,打断了这场**。 今年夏天似乎格外爱下雨。此时,外面已经乌云压顶,一片晦暗。 赵琰呼吸粗重,忽然翻身下了塌,转身出去了。 阿凝还被绑在那里,眼睫上有点点泪珠,又泛着某种诱人的水润媚色,提醒着身不由己的情动。 她在唾弃自己的同时,也深觉这男人是越来越过分了。上回还留了一层布,这次便什么都不留了。得寸进尺的,可以想象,若到了下一回…… 阿凝咬着唇,这人怎么可以这样?这样下去还不如早点成亲算了呢,她都没脸见人了!阿凝真想现在就咬他一口泄愤。 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她转头一看,见赵琰又进屋来了。男子清隽无尘的脸上泛着水珠子,连发梢上都有,衣裳也换了一身。 “你闭上眼睛!”阿凝急唤道。 男子一顿,笑道,“闭上眼睛怎么跟你松绑?” “你不许看不许看!”眼瞧他越走越近,阿凝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上身,简直羞愤欲死。 赵琰心里嘀咕着,亲都亲过了,看一下能怎样?但他可不敢说出来,若是说出来这丫头指不定要跟他没完没了得闹。 “好了好了!”赵琰从地上拾起那件嵌金丝水烟薄纱,及时盖到她身上,“不闹了,乖乖。” 他想给她松绑来着,结果发现那里打了个死结,怎么都解不开。 “你快点儿啊!” “手别扭了,这结越扭越紧了。”赵琰淡淡提醒道,“想要我放开你,还不好好讨好我?” 阿凝不再挣扎,但要她求他,门儿都没有。 “这结忒难解,小乖,要不你就这么躺着吧,我不介意你占用我的床的。” “求求你!”她憋了半天,不情不愿求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求求你了,殿下!”她娇娇柔柔地嚷了一句。 赵琰笑了一声,低头又亲了亲她的脸。 两人正腻歪着,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雨声中,陆青山的声音似乎十分焦急,“殿下!殿下!” 赵琰皱皱眉。陆青山是长胆儿了,这种时候也敢来打扰。 他顿了顿,外面敲门声不止。他只好放开阿凝,“乖乖的别动,等下来跟你解。”说着放下了纱帐,走出门去。 外面一片茫茫的雨幕,陆青山浑身都湿透了,显然是冒雨骑马赶来。 “殿下,西北有紧急消息。”他从胸口掏出一本加急秘信,递给赵琰。 赵琰看过之后,眸色一冷,“胡广叙这样的人也能做上一路总督的位置,当今皇上当真是瞎了眼。” 男子的语气带着层层的寒意,丝毫不忌讳对天子的不敬。陆青山知道,殿下此刻已是怒极。殿下在西北线上筹谋许久的计划被忽然打乱,这场原本还要过半年的战事被提前挑起。 “消息可传到宫里了?” “严将军的八百里加急明日一早就能进宫。”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他说着,转身进了屋。 帐子被掀开,榻上的小姑娘双眸水汪汪的,“殿下!”又挣了挣手,意思不言而喻。 赵琰目色深敛,带着几分沉思。他探身过去,双手刚碰到她的手腕,忽然又缩了回去。 “阿凝,你答应我马上成亲,我就给你松绑。”男子语气淡淡,却是语出惊人。 阿凝瞪圆了眼睛:“什么呀?咱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你说了暂且不逼我的。”要不是看他委屈,她也不会心软地跑来跟他这样胡混。 但这回赵琰却没笑,一双眼安安静静的,沉默地看着她。 阿凝也渐渐敛了笑,好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赵琰摸了摸她的脸,“没什么,就是想早点娶到你。”他的视线顺着她的脖子往下,便看到笼罩在薄纱下的朦胧霜雪。 “阿凝,”他忽然低头,轻声问道:“我若是现在要了你,你是不是就愿意嫁给我了?” 阿凝简直懵了,还在震惊中,他就伸手来脱她的裙子。 “赵琰,你停手!”阿凝怒瞪着他。 男子顿了顿,叹了一声,手从她裙子底下抽出来,淡笑着捏了下她的脸,“不过同你开个玩笑。” 他站起身来给她解开手上的束缚,没那个耐心解,直接用内力崩断的。 阿凝穿好了衣裳,腰带比先前凭空窄了一寸,但扎成蝴蝶结后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赵琰给她吹了吹带着红痕的手腕,低声下气地哄了她一会儿,待她心情好些了,才开口送她回府。 阿凝倒是惊奇今日他竟然没变着法子留她。 第二日,一条炸弹般的消息瞬间让整座京城都炸开了锅。西北草原格罗王克尔图夜袭安西路总督府,安西路总督胡广叙竟然弃城逃跑,安西路守军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克尔图军队趁机绕开严末严将军守备森严的西北线,从大齐疆域最西边的安西路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一连拿下肃、沙、甘三州,直逼玉门关。 大齐疆域辽阔,周边小国和西北各部无不俯首称臣。其中西北草原游牧部落一向以野蛮剽悍而被自诩为诗书礼义之邦的大齐所不耻,这次竟然胆大包天敢进犯大齐,实在让人震惊。当然,这是一般百姓的看法。 若是时常注意西北线形势的人,大约就不会这样震惊了。这几十年来,草原各部因格罗部的异军突起而渐起厮杀,这一代的格罗王克尔图更是雄心勃勃,在位期间东征西讨,连续吞下许多部落,隐隐成为草原王者。大齐又怎么会坐视克尔图强大到成为自己的威胁呢?枢府一干重臣都心知肚明,大齐与克尔图一战,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突然。 大齐版图中,和克罗部毗邻的绵延西北境一直有严将军驻守,一直十分稳妥。与安西路肃州毗邻的是列特部。而列特部因水土肥美土地广阔实力不亚于格罗部,双方一直争斗不下。列特部一直同大齐十分友好,不像格罗部逮着机会就在边境处抢掠百姓,加之肃州是易守难攻的天险,所以这处的兵力才一直未引起大齐的重视,这次克尔图突袭,又恰好遇到胡广叙这个懦夫,趁机占了三州,的确让人措手不及。 景元帝刚得到消息,就召集了枢密院、政事堂以及兵部共同议事,一向优柔寡断的景元帝倒也效率了一回,很快就有了旨意。 一是迅速捉拿胡广叙并押解入京;二是西北线驻守的严末严将军暂时接管安西路一切军务,务必把克尔图挡在玉门关以外;三是枢密副使凌子绪为主帅,现在兵部任职的祈王为监军,率领三十万大军接洽严将军,旨在拿下胆敢侵犯大齐国威的格罗王并彻底征服西北草原各部,以扬国威。 三段语句瞬间让百姓们群情激昂。茶坊酒肆里无不称道,这才对嘛,咱们大齐可是四海来朝,威震四野的,怎么能被一个小喽啰给欺负了? 至于祈王殿下也奉旨随军出征,表明了景元帝对这次征战西北的重视,有振奋军心的作用。大家都知道如今祈王殿下越发得景元帝的看重,他随军出征,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君王的威仪同行。 阿凝知道此事后立刻让锦青暗中送信去祈王府,说她想见赵琰一面。可是这旨意一下,赵琰哪里有空闲的时候?本就是意料之外,事出突然,有太多需要准备。 其实到目前为止,大齐的许多百姓们仍然不把那些小民族放在眼里,他们的人口地域顶多只是大齐的两个路,这次大齐失利也只是因胡广叙的失职而已。可阿凝这一年时常和荣寰通信,知道情况并非如此。 荣寰在严将军麾下,而严将军驻守的西北线才是和格罗部毗邻的,他们和格罗部军队较量过几次,都是小打小闹,也未曾上报朝廷。克尔图忌惮严末,不曾和严末真正出手,没想到他能有本事独辟蹊径,打通列特部的关节,从安西路撕开口子。肃州是安西路腹地的第一道防线,他们越过肃州,便能轻易扫荡整个安西路腹地,凭那些野蛮人的品行,安西路的百姓只怕正身处水深火热中。 荣寰在信中还说过,草原各部只怕并不如大齐百姓心目中那样好对付,特别是骁勇善战的格罗部军队,他能迅速崛起绝非偶然。景元帝真想征服草原,绝不是一两年就能做到的。 所以,赵琰此次出京,归期遥遥。 等到赵琰来看阿凝时,已经是三日之后。军情紧急,再过两日他就要启程西北线安西路。 他这次倒没再掩饰什么,直接登门拜访东临侯府。他们是有婚约的,男方即将出征,特来和女方道别,名正言顺。 花厅里,东临侯特地留了空间给他们。阿凝看着仍然对着她笑得温温淡淡的男子,忽然就气儿不打一处来,“你一直就知道会有这场战事对不对?你能在皇上得到消息之前就知道此事,凭你的耳目,又怎会对现在的局面毫无所觉?” 赵琰默默看着她,面容微显疲惫,眸光安静沉敛。 “你千方百计博得皇上信任,这次从灵州回来,就去了兵部,也是为了今日能随军出征。你一早就计划要亲自出征西北的对不对?”她连质问的声音都带着几分甜软,没什么戾气。大概是习惯了在他面前撒娇的缘故。 赵琰缓缓点了点头,“手握兵力才是最终致胜的关键。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说的致胜是什么意思,她当然知道。 “可是,皇上不是已经很信任你了吗?他说不定会传位于你,你又何必…” 赵琰嗤笑一声,“阿凝,世上最信不得的就是帝王的宠信。” 阿凝沉默下来。她知道他说得对,可她不明白如今自己心里的委屈和不甘是怎么回事儿。 赵琰见她牙齿咬着唇瓣,一双眼水汪汪的看着他,他忽然道:“阿凝,我原本计划今年春天就娶你过门的,这次出征便带你一起去。我舍不得离开你的。” 阿凝的眼泪忽然就掉出来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她也不想离开他。 可她转念一想又不对,“你前些日子急着娶我就是知道西北即将不稳?你打算带我一起走,那先前还说我随时可以回荣府?” 这话自然是哄她的。待她到了祈王府,一切都是赵琰做主,他想带走她还不是轻而易举。这会儿赵琰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阿凝拿了帕子擦了下眼泪,“幸好我没有答应你。我不会离开荣府的。” 赵琰皱皱眉:“阿凝,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此去说不定就是三五年,还是出征打仗,你都不担心我吗?这么长时间,你也……不会舍不得我吗?”他气闷得很,忽然觉得这丫头太没良心了,一心只顾着荣府,或许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 阿凝当然舍不得他,但她这会儿还在为他的诓骗生气呢,遂瞪他一眼,“你又怎么不为我想想?我若当真消失这样久,我爹娘该如何担心?我不在京里,他们又该如何孤独。他们也会想我的。” 赵琰沉默半晌,又柔声道:“我这回来之前跟父皇请了旨的,你若是愿意,这两日也可以成亲,不管你是否陪我一起走,都能了却我一桩心事。我现在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阿凝道:“不愿意。” 虽然已料到结果,他还是沉了脸色,闭了闭眼,忽然捉住她的肩膀,低头吻下去。 阿凝没料到他这样大胆,在荣府的待客花厅里就敢欺负她,她还在生气呢,挣了一会儿,结果他把她抱着退了几步,压到朱红的圆柱上继续吻着。 他觉得挫败,对她好了这么久,结果在她心里,自己的地位不如荣府里的任何一个人。他原本以为自己多少入了她的心,便是她不跟他走,他也能放心把她留在京城。可现在,他忽然不确定了。 觊觎她的人那么多,她那对父母又各种靠不住,就算是有婚约在身,也难免发生什么意外,到时候便是后悔莫及。 “若我说,你必须现在嫁给我呢?”赵琰松开她的唇,低低问道。 阿凝瞧了眼大开的门外面并没有丫鬟,放了心之后,怒瞪着他,“我才不嫁给你呢!” 赵琰冷笑了一下,轻抚了下她红润水色的唇瓣,“我是一直顾虑你的感受才没有逼迫你。你既然说我不为你考虑,那我就真如你所说好了。你放心,祈王府的聘礼早就备好了,那些大婚程序也可以从简,你今天晚上就乖乖躺在我的房里跟我过洞房花烛吧。”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阿凝一边恼他说话流氓,一边又吓得不轻,一把拉住他,“你别这样!” 赵琰被她拉住,又舍不得挣开她,背对着她的身影显得几分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可是用爪机码的= = ☆、第75章 别离难(二) “殿下,她轻声说着,“我不想让我爹娘失望。若是殿下在我的位置上,想必也一样为难。” 赵琰淡淡道:“我没什么为难的。于我而言,父母亲情不过是一个笑话。” 阿凝怔了怔,难怪白颜姑姑说赵琰性子太过冷清,的确如此。赵琰有这样的身世,对父母亲情寡淡也是人之常情。他把自己锁在空寂如雪的空间里,总是与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可是,于我而言,父母亲情重于泰山。”她续道。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赵琰的沉默让阿凝有点惶然,可一时又不知怎么哄他。 “殿下……我不能跟你走……殿下,我求求你,不要怪我了好吗?”她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开口道。 男子淡淡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她,目光幽深、黑沉,仿佛渗了霜雪,“阿凝,你只是不够爱我。情爱之事,本就强求不得。我哪里有资格怪你?” “我……”她想争辩的,却忽然想不出反驳的句子来。 在她心里,情爱的地位的确并不是最重要的。就像她之前同秦晚馥说过的,身为世家贵女,说到底还是以体面、地位和名声为重。情爱这个东西太虚幻了,她从来不觉得能靠着情爱过一辈子。 尽管和赵琰一起经历了许多悲喜,也跟着他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儿,她并不后悔,可某些观念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赵琰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正说到她的心坎上。 这个小姑娘,从第一次遇见她到现在,他为了她费了无数心思,就换来这么一个结果。他即将要走,要和她分别,他以为她多少会不舍,可他看到的,只是她一心为别人考虑,她求他不要为难她。 他哪里舍得为难她? 她对他的心意只怕比白纸还浅。这个事实,让他的心头仿佛为霜雪浸透了。或许是因别离在即,他焦躁地想要在她面前证明什么,最终证明,自己是自找难堪。 他看了她良久,一张绝世的容颜,一双璀璨如星子的眸子,清澈又纯美,把他迷惑得透彻,便是此时此刻,他也舍不得同她发什么火。 成亲?这样的她根本没有完全准备好嫁给他,他便是逼她屈服了又有何意义? 况且,他总是舍不得违逆她的。从两年前的纷雪楼里就是如此,现在亦如此。 最后他仿佛叹息般地缓缓开口:“阿凝,你从来没有真正对我上心过吧?” 阿凝一愣,心头被他从未有过的冷漠眼神刺伤了,连抓住他衣袖的手指都下意识松了松。 男子淡淡扫了眼被放开的衣袖,朝她疏冷地笑了下,“是我太自大了,原不该指望荣六姑娘对我上心。” 他说完后便不再看她,转身要走。阿凝忽然疾步追了上去,更用力地抓住了他月白色的衣角,她咬着唇,红着眼睛盯着他,“你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赵琰见她要哭了,坚冷的心就要软下来。可他现在不能心软,一心软指不定他连成亲的过场都懒得走了,直接截了人走。这显然只会招来她更大的不满。 “你收回去啊!”她声音都拔高了,娇美的脸蛋气得血红。她是喜欢他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为何说这样的话来气她?现在出现这样的局面,难道是她想要的吗?她也很挣扎啊,若是姐姐此刻在世,她定会现在就嫁给他,莫说是西北,就是刀山火海她都愿意跟着他闯!可是现在没有姐姐了,她必须把姐姐在托梦中交代的事情做好,不然如何面对姐姐的在天之灵? 赵琰瞧了她半晌,“收回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她气得都要吼出来了,不管这里是不是合时宜。 “哦,”男子倒是笑了,“那你说说哪里不对了?” 他伸手来给她擦泪,她愤愤地避开他,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儿。但要她承认喜欢他什么的,她还是做不来,便只憋出一句,“就是不对!” “是我说你对我不上心,说的不对是么?”他诱哄道。 阿凝瞪了他一眼,正欲说话时,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阿凝迅速放开他的衣角,往后退了两步,又侧过身去用帕子擦干了眼泪。赵琰也收起淡笑的神情。 “殿下!”陆青山出现在门口,“凌大人有急事找您商议,马上就到王府了。” 都找到府里去了,想必的确是紧急。 “知道了。”赵琰应了一声,转头看了阿凝一眼,正撞见她如水洗过的盈盈目光。她也在看着他。 这一刻,他有无数的话涌上心头,千言万语中,他却只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凝……” “殿下!”她知道他不会再分时间来看她了。大军出征时,她一个闺阁姑娘也不可能去送他。这里便是他们的诀别之地。心口一下子疼痛,透着孤寂的荒凉。她忽然觉得方才的置气简直可笑,本就时间宝贵,怎么不知道好好说话呢? 她泪眼模糊里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看着他如昔温软的目光,就呆呆立在那里。 赵琰忽然走上前去,紧紧抱住她。 力道那么大,仿佛要把她嵌进骨血里,勒得她胸骨都在疼痛。 高大挺拔的男子和娇俏柔软的小姑娘紧紧拥抱着,旁若无人。他们之间有外人进不去的气场。夏季的阳光热烈而肆意,透过红木雕花窗照到他们的身上,投下一道仿佛永不会分开的光影。 赵琰匆匆离开东临侯府时,阿凝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站了良久。 ***** 景元三十八年夏,西北战事起。大齐以驻守西北多年的威远将军严末为主将,枢密副使凌子绪为副将,祈王赵琰为监军,发兵三十万征战西北。大军于八月十五日拔营起寨,景元帝亲自率领文武百官送行二十里,百姓亦夹道送行,代表着大齐国威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遮天蔽日、绵延百里。 这日的阳光极好,温暖而璀璨地照耀在京城的城门楼上。一个雪青色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巨大的城楼将她娇小的身形衬托得愈发羸弱。 阿凝看着无数轻甲红缨的将士们列着整齐的队伍朝远方行去。军队最前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亦穿着白色的薄甲,挺拔的身姿那样出众,只一眼就能让她沉溺。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心头也仿佛下了一层薄雪,渐渐凄冷。在这一刻,她才恍然发觉,如今他在她心里到底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不止是老师,也不止是喜欢的人。她在心理上一直很依赖他,因为有他在,她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害怕。没有姐姐,她也不会觉得孤独。他对她太好了,有求必应,随叫随到,他这么“方便”,导致她无法意识到这种依赖。 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被他宠坏了。 “姑娘,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吧!”身后的锦珠也红了眼睛,轻声道。 阿凝摇摇头,叹口气,望了眼天空中棉絮一般悠然轻浮的云朵,道:“他总要回来的。” 队伍刚出京,就有一匹快马追了上去。 锦青从袖中取出一只荷包,双手呈给赵琰,“殿下,这是姑娘连夜给您缝制的。姑娘让奴婢转告您,这里面的平安符是她亲自在清水寺求来的,最是灵验,请殿下务必带在身上。” 这荷包巴掌心大小,针脚细密,刺绣精致。雪青色的底子,上面是一丛雪白的水仙花,就像她的人一样,灵动清澈,不染尘埃。 赵琰接过荷包,闻言动作一僵。 清水寺的平安符在上京城颇负盛名,求起来却很不容易,必须要跪过七七四十九级盘山台阶,到达清水寺山门,在菩萨面前占仆为顺卦时才会赐下平安符。 “谁让她去的?!”赵琰皱眉道。她那个身子骨,要是跪坏了怎么办?她就是想气死他吧? 锦青愣了下,一时没答话。 赵琰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除了她自己,还能有谁让她去? 一种又酸又胀的涨满了心头,想到她跪在清水寺前求平安符的情景,他心肝脾肺肾都揪在一起,疼得厉害。 他还整日里纠结她是不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若是没放在心上,会这样为他求平安么? 一时间,心境难定,胸口起伏。他忍不住转头,朝来路望去。远处,城门口巨大的双阙在蓝天白云下巍然耸立,猎猎招展的旌旗中,城门楼若隐若现,楼上的人已经看不清了。 “殿下,该走了。”凌大人催促道。 赵琰点点头,又对锦青道:“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务必做到,不能让她有丝毫差池。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快马回报给我。” “是,殿下。”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沉缓而坚定,“你转告她,我姑且让她逍遥两年,两年后,她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一辈子余下的所有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得不错,很快就要两年后了 十六岁结婚比较适合= =十四岁太小了点。 现在的男主也不是万能的,他也有无奈 ☆、第76章 流光逝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景元四十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杨柳疏烟,轻絮满园。燕飞莺老,拂面春风长好。 飞景楼里新请了个说书的先生,四十来岁,精神矍铄,目光精亮,一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嗓音,每日都吸引了不少百姓来喝茶听书。 这日又值他坐堂说书的日子,飞景楼一楼大堂中座无虚席,肖五到达时,四处一望,正愁没位置呢,偏角处一个和他长相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朝他招招手。 这不是六弟么?肖五面上一喜,走过去和弟弟共挤一处。他一身干净整洁的褐色短打,额角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手里的竹篮往桌上一放,朝肖六轻声问道:“鲁先生开始多久了?今日似乎比平时早呀。” “刚开始呢,正说到一个月前的迦洛城一战呢。迦洛城是格罗王的老巢,久攻不下,后来咱们用了反间计对付格罗王,祈王殿下亲自领兵对敌,格罗军几乎全军覆没。”肖六语带兴奋。 “哈哈,我就知道有祈王殿下在,咱们就一定会赢。”他又后悔道,“娘一大早让我回家去取东西,误了听书的时辰。” 他的母亲正是如今在东临侯府很得重用的肖嬷嬷,去年东临侯世子从西北线回京,经严将军举荐,在兵部任了左侍郎一职,可谓青年才俊,前途似锦。荣世子回府后想亲自为府里训练一批护卫,刚好肖小五从小崇拜战场杀敌的英雄,喜欢舞刀弄枪的,肖嬷嬷便让肖小五进了荣府,如今肖五已经是荣世子手下最出挑的手下之一。 身手再好也得听母亲的差遣。肖嬷嬷叮嘱他回肖家一趟,把她珍藏多年的几样东西送到荣府。 台上说书的鲁先生正说到克尔图和祈王殿下正面交锋时,他模仿了格罗王粗犷的说话声,“都说大齐的祈王殿下是贤雅信义的君子,没想到也会行此诡诈之术,实在令本王失望。”接着,他又模仿了祈王的说话声,“此言差矣,本王对‘人’一向很讲信义,若是对只会烧杀抢掠的畜生,就不必讲了吧。” 这是变相地骂那格罗王,场下立刻有叫好声。 遑论他声音模仿得如何,那副神情的确有几分赵琰的从容疏淡。能把一个月前西北边发生的战役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这位说书人的确能耐,难怪能这样受欢迎。 祈王赵琰,两年前原是以监军身份出征西北,后来却以出色的智谋和果敢的策略为威远将军严末所称道,一年前景元帝任命赵琰为左将军,先前的副将凌子绪为右将军。 两年间,西北线频传捷报,可当战线绵延到草原上时,因水土不适等原因,大齐军队开始和草原军进入胶着状态,大齐军队颇显人困马乏,迦洛城久攻不下,士气低落了一阵。 这次攻下迦洛城,无疑是十分漂亮的一仗,标志了格罗王的彻底溃败,也鼓舞了大齐的军心。料想后面的战事便是大齐军队对草原其他部落秋风扫落叶般摧枯拉朽了。 几年前,大家心目中那个羽扇纶巾清俊儒雅的祈王殿下,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刀剑决绝惊叹动地的沙场英雄。这种转变在说书人的精彩口述中,似乎变得无比自然。这位王爷已经成了百姓心头膜拜的偶像,声望显赫,无人逾越。 振奋人心的说书结束之后,大堂众人散了一些,还有不少人继续喝茶讨论的。 肖六一脸憧憬道:“五哥,你是东临侯府的护卫,跟着荣世子,以后能有机会见到祈王殿下么?” 肖五自豪道:“你傻呀,不知道祈王殿下和荣六姑娘早在两年前就指了婚么?待在荣府,当然能见到祈王殿下。” 肖六点点头,“哥,你能不能跟荣世子说说,我也想去荣府做护卫。” “就为想看祈王殿下一眼?这不行!荣世子说了,须得有真心实意的才收。” 肖六有点泄气。他的视线无意中看了眼那篮子,好奇地揭开瞅了眼,只见里面是一只古朴漂亮的紫檀木嵌螺钿描金葵花纹大盒子,上面还挂了锁。 他满脸诧异,把声音压得更低,对哥哥道:“这不是咱娘的宝贝么?怎么舍得拿出来的?” “我哪里知道?”肖五道,“咱娘在荣六姑娘身边伺候,一向嘴紧得很。我只负责送东西。” 肖六又轻声道:“哥,你在荣府有没有见过荣六姑娘啊?她长得真像传言中那么好看么?能配得上祈王殿下么?” 若说原来的荣六姑娘是小有名气,现在便是名满京城,比当年的安惠郡主还要鼎盛。因为过去两年的锦花台里,荣宸都是最大赢家。 锦花台比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姑娘们上场时四角都挂了帐幔,什么都瞧不见,若非如此,只怕以祈王殿下的名气,未来的祈王妃一露脸,云山书院都要挤破了。 闻言,肖五正握着茶盏的手登时一僵,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他无意中瞧见荣六姑娘的那一眼。 那是去年下雪天,荣府新置的腊梅园中梅花开遍,景致旖旎。他因故途经腊梅园门时,不免驻足观赏。梅花簇簇,香氛宜人,他一时惊叹,忍不住走进园子,朝梅园深处望了一眼,却见一棵枝桠遒劲的梅花树下,一位身披雪青色缎面淡蓝浅紫双色暗花狐毛斗篷的少女坐在案几棋盘前,纤纤素手执了一枚白玉棋子,螓首微垂,露出一方雪嫩侧颜。 他恍然以为自己见到仙女儿了。 大约是听到响动,那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远远的一眼,他浑身瞬间跟定住似的,三魂七魄散了个干净,若非有人唤他,他大约半日都回不过神。 事实上,他那日连带着后来好几日,都有点魂不守舍,对那腊梅园更是退避三舍,打死他都不去了。 那样的女子,哪个人碰上都要失魂落魄的。他可不敢再遇见。而且她可是祈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他这等鄙陋的凡夫俗子,瞧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祈王殿下的不敬。 那日唤他的人是荣六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之一锦环。后来因此事肖嬷嬷把他送去给荣世子处置,挨了二十下板子才算完。他倒受得心甘情愿,痛得很了,才能把那双绝世璀璨的眸子忘掉。 “哥!你在想什么呢?”肖六道。 “哦,唔,”肖五喝了口茶掩饰了下方才的失神,“荣六姑娘么,当然配得上祈王殿下。而且,世上大概只有她,才配得上。” 他说这句话时,并未刻意掩藏声量,恰好有一位戴了帷帽的姑娘从楼上走下,身后跟了几个丫鬟护卫。那姑娘听到肖五的话,脚步顿了顿,瞧他们看了一眼,又继续朝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江璃芷才拿下帷帽,妆容精致的秀丽容颜上略显苍白,神情怔怔。 一旁的丫鬟道:“姑娘,还要去游倦水湖畔么?” “不去了,回府吧。”她淡淡道,意兴阑珊的模样。游玩的兴致彻底被肖五的话所破坏。 她是什么时候和荣宸结上仇的,她也记不太清楚了。景元三十八年的锦花台上,荣宸拿下琴、棋、画三项梅花玉牌,成为最大赢家。不知是凑的什么巧,这三门里,都是她江璃芷拿下的第二名,屈曲其下。只不过,她后来在荣宸没有参加的舞艺中拿到了魁首,也聊可慰藉。 她苦练一年,到了景元三十九年,她和荣宸再次展开角逐。结果荣宸连夺琴、棋、画和舞艺四枚梅花玉牌,声名达到鼎盛,而她再次屈曲第二。 那年的灵州一行,让她彻底看清了现实。她已经不奢望能嫁给祈王殿下,如今连个好夫家都难找。她想在锦花台上重拾声望的计划彻底被她破坏。而荣宸,却是未来的祈王妃。 当年姚沉欢离开京城时,曾经邀了几个和她交好的姑娘小聚。她们说起荣宸时,姚沉欢淡淡道:“我们这些人,都像是为了陪衬她而存在,老天实在太不公平。” 可她如今却想加一句,真想看看她跌下来时是何等模样,她就不信,她会一辈子都高高在上。 ***** 正和哥哥在九霞山骑马的阿凝忽然打了个小喷嚏。 荣寰瞧了眼她身上的雪色暗花嵌银丝缎面斗篷,“穿的不少啊,怎么还着凉了?” 阿凝思索片刻,偏头笑道:“大约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说你坏话你还这样开心?” “没办法,人红是非多。”阿凝笑道,“主要是祈王殿下人太红,所以嫉妒我的人就多。我都习惯了。” 荣寰也笑了。以前每次说到祈王殿下,这丫头总要失神的。现在似乎好了不少。可是他知道,好也是表面的好罢了,她的某些情绪,深埋进了心里。在心口生了根,再也拔不掉。 他望了一眼前面的连绵青山、绿树花木,“咱们再快些,马上就到聆月峰了。” 阿凝点点头,御马紧跟着荣寰,朝青山深处行去。 行到山林某处,阿凝忽然慢了下来,看着这处的山林草木微微出神。 荣寰不解其意,看了许久,忽然了悟道:“咦,这不是你十一岁时遇劫的地方么?” 阿凝点点头,望着眼前没什么特别的一草一木,浮现起当年赵琰出手救她的情景。每一分每一毫,她都记得很清楚。在这两年里,亦复习了无数多遍。 那是他第一次救她。说实话真谈不上浪漫,他太冷漠了,而她,太懵懂。 与记忆中相比,这里的花木又繁茂了不少,当年他靠着休息的那棵大树,如今也更加高大遒劲,上面的树枝冒出新绿的芽,清新灵动。 阿凝走过去,靠在树干上面,闭着眼,回想当年自己的模样,耳边仿佛又响起他疏淡含笑的声音。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方才不是还很会瞪人么? ……人都死了还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20jj币太多了,以后努力10jj币哈= = 说明一下,卷名主要是男女主的感情发展 萌芽、发展和蓬勃的阶段。 原文是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因为含义与我这里有所不同,所以我就给改了改。 第三卷会比较长= = ☆、第77章 寒铁衣 俊美的容颜,清隽的眸子,还有和她说话时总是温软几分的声嗓。她在脑海中描摹他的轮廓,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忽然有鸟儿扑棱棱地飞过,她睁开眼,只看到一片安静空山。 “阿凝,该走了。”荣寰提醒她道。 她点点头,又回到马上。 二人到达聆月峰时,正值暮色四合之际,天边流霞绚烂如织锦彩锻,光芒如数年前一样璀璨夺目。 兄妹二人将马栓在一棵如盖的大槐树上,走到断崖峭壁之前。 这里是聆月峰的峰顶,立在此处,可一览九霞山众多山峦,高低耸立,绵延不绝。 “这里真是美极了。”阿凝道,“托哥哥的福,今日才能有出来透气的机会。” 除了参加锦花台或者宫中皇后贵妃偶尔心血来潮召她进宫之外,这两年她几乎没出过门。她就窝在东临侯府里,专心研究她的诗词六艺。倒不是她多刻苦,而是若她不投入于琴棋书画中,某张明明很久不见却似乎无处不在的容颜就总是冒出来,让她失神,也让她难受。 这也造就了她如今在六艺上愈发出色的造诣,就连小时候很讨厌的刺绣都能做得很好了。 她不出门,不代表不关注世事。她知道以她如今的名气和地位,也不宜出门。故此,她似乎好久没有呼吸这样自由而清新的空气了。 荣寰道:“你若喜欢,我以后多带你出来走走。” “哥哥公务繁忙,我可不能占用哥哥太多时间。”不止哥哥,连爹爹现在也是整日里忙得不行。东临侯荣成田已经接替马大人,成为正二品门下侍中,这两年他几乎是在朝堂中升官升得最快的。 其实连东临侯自己都清楚,他这平步青云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准女婿在景元帝眼中还有朝堂之中都越来越显赫的地位。 荣寰笑道:“公务再忙,也不如妹妹重要啊。只要你一句话,我随叫随到。” “知道哥哥对我好啦!”她冲荣寰眨眨眼。 如今的东临侯府,在京中的显赫程度不亚于姐姐还在的时候。父兄在朝中任要职,母亲操持内宅。家宅和睦,阖府安宁。就像当初东临侯所说的,她是荣府最受宠的六姑娘,什么都不用操心,除去不能出府门之外,可谓一切顺心顺意。 自姐姐走后,幸福仿佛又回到她身边。她知道自己应该感恩,可人就是这样不容易满足,她还是开心不起来。 阿凝的视线朝极远的地方望过去。霞光四溢的天际和青黛色的远山相连,挡住了她朝北的视线。 “那个方向,就是西北边吧?”阿凝问道。 荣寰点点头。 阿凝看了一会儿,忽然对着远山大声喊道:“啊——” 声音在青山之间飘荡,带来阵阵回音。胸臆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喷涌而出,舒畅极了。 少女梅花轻纱的月色裙角在风中轻扬,绝美的容颜绽放出笑意。她朝荣寰招手道:“哥哥!你也来呀!” 荣寰淡笑道:“你尽情喊吧。聆月峰偏僻,不会有人听见的。” 阿凝看着天边的流霞,不知怎的,眼睛一花,仿佛又看到了他的脸。真讨厌啊,总是跑到她眼前来。 赵琰开始做监军时,还时常给她写信。阿凝却从来不回。 事实上,她都有写回信,却一直没送给他过。一来,互相送信有悖于大家闺秀的行为准则,阿凝做不来;二来,她不想自己的信让战场上的他分神。 后来,他做了将军,大约忙得厉害,信也少了许多。 上一封信,已经是一个月之前了。 对着远山,阿凝忽然开口唤道:“殿下——殿下——” 一阵阵的回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不停重复喊着,用尽了全身力气。 而这一声声的话语却仿佛真像长了翅膀一般,飞过大齐大半国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不知穿过了多少州,多少县,多少青山,多少杨柳,飞过玉门关、飞过大齐西北边陲,一直飞到了毗邻广袤草原的迦洛城。 此时的迦洛城,朔风凛冽,天寒地冻,竟尚未天亮。迦落城的中军大帐中,男子身着盔甲,眼神犀利,面色沉凝,又带着方才的怒气,一边分析着壁上挂着的锦凌、夜辰边界地形图,一边吩咐案前诸将各种固关事宜。却忽然不合时宜地停了下来,问道:“什么声音?” 众将面面相觑,侧耳细听,尔后集体抱拳道:“回禀殿下,末将未曾听到什么声音。” 赵琰点头,复又向地图看去,却不知怎的,再不能集中精神。 眼前的山峰隘口路标地名,都幻化成了那个娇丽甜美的容颜,看得他目光霎时柔软。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各司其责,不得有丝毫懈怠。剩下的几处关口,明日再行商议。” “是!末将告退!” 一众将士声如洪钟,然后井然有序地退出了大帐。 大家方一走出大帐,都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位传闻中温尔而言的祈王殿下,在战场里简直是一尊杀神,真是不可小觑啊!今日高守志一事,让他们也见识了他的御下之严,着实不好伺候。 西北军队如今有超过四十万之众,名义上是严末为主帅,可军中统领如今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祈王殿下,连严将军都是唯祈王殿下马首是瞻。 军中一些资历老的统领,原本还对此有所疑虑,但两年下来,大家已经很服这位祈王殿下了。 军中拼的不就是身手、谋略两项,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若是两样都比不过别人,那你只能心甘情愿服从别人。去年,景元帝又给祈王殿下赐下了代天子行事的御令金牌,更奠定了赵琰的地位。 迦洛城被攻下后,军中将士因对草原人积恨已久,进城之后难免也抢夺了一番。其中一个名叫高守志的统领还纵容手下掳了不少异族妇人来,自己留了一个最漂亮的,其他的给手下的士兵分了。连日打仗的士兵们连一点女人味儿都闻不到的,这会儿自然是饿狼扑食一般,颇为粗暴,结果就有两个妇人被□□至死。 赵琰知道此事后十分震怒,当即撤了高守志的职,将所有涉嫌对迦洛城百姓欺辱压迫的将领士兵们都统统怒斥一遍,如今高守志及其下面的士兵都还跪在大帐外头等候发落呢。 也难怪祈王殿下会怒,他先前和格罗王阵前对话时,就说过既然为人就不应行畜生之行径,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应该得到军队的保护,而不是欺辱。 当然,了解祈王个性的严渭就知道,赵琰怒的不是他们行事不当,而是不知掩饰自己的行事不当。他们大齐现在本就是侵占别人家的领土,作为礼仪之邦,怎么也得给自己留块遮羞布才是。 大帐外头跪了一地的大官小官,一个个俯首叩头大气不敢出,见众将士出了大帐,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跑上前去打听道:“严小将军!祈王殿下他……” “高大人你还是先跪着吧!”严渭淡淡道,“殿下的气儿还大着呢!” 另一个略显沉稳老练些的将领对高守志好心言到:“现今殿下正在气头上,高大人暂时还是别进去了。” 高守志不停摸着冷汗,连连点头称是。 待到众将领走后,高守志转头对着脚下众士兵训到:“听到没有?殿下气还没消呢!让你们谨慎一点,怎么就是不听?如今闹出人命,全军人都知道了,一个个都是猪脑子!” 跪在前排的一个高瘦士兵的抬起来头,委屈道:“高统领,谁知道祈王殿下规矩这样严格啊。而且在迦洛城烧杀掳掠的也不止咱们,咱们就是多抢了几个娘儿们,怎么就光拿咱们开刀?”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纷纷抬起头也小声抱怨。 “你们还叫屈?我上哪儿叫去?统统给我跪好了!” 高守志一声令下,众人再不敢抬头,老老实实跪着。 高守志看了一眼烛火微芒的大帐,认命地叹口气,在原地跪了下来。 帐内男子,已经褪去了冰冷厚重的盔甲,身着雪色普通的单衣,修长身形半倚在榻上,手中是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内是一只琉璃罩,罩中一只雪青色绣水仙花的荷包,边角有些磨损了,有一处线头甚至绽开了。 这是他的阿凝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如果不包括那碗长寿面的话。 开始他一直如她所言,带在身上。他时不时总要拿出来看,在手中抚弄久了,便很容易破旧。他便命人寻来了这个琉璃罩子,把荷包罩在里面,好好护着。 虽然知道,不管怎么做,都无法代替她在他身边。 他有多想她,每夜的蚀骨思念,几乎把他折磨疯。他写了那么多信给她,可那个丫头,却狠心一封也不回给他。她生来就很会折磨他,他如今只能生受着。 他时常想着,等把她娶回府,定要就此事好好罚一罚她,叫她怕了他才行,不然他永远都是被她藐视的份儿。 两年,他已经两年没见过她一面。虽然只两年,可于他,却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他想,不知道,两年后的阿凝,怎么样了……可以想象,她一定生得更漂亮了,十六岁,该是到了勾人心魄的年纪。 外面朔风呼啸,案几上的烛火剧烈摇曳着。 如今的上京城,已是又一个柳色纷纷的春季了吧?可这座极北的迦洛城,却还是寒冷的冬天,冷入心骨,冻彻心肺。 他望着盒子里静静躺着的荷包,只有这个小东西能给他带来温暖。 肩胛处又在隐隐作痛。他放下盒子,伸手摁住。塞外风沙走石,朔风凛冽,羌笛呜咽,月冷天寒,两年来,他历过大小战役无数,杀伐争斗,血雨腥风,肩胛处曾被射伤,尽管治愈了可天气寒冷之时仍然酸痛。 外人只道他天生谋略过人,如今又得皇上看重,条件简直得天独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次西北战役上,他下手都多急、多狠。为了能早日班师回朝,他有好些日子都不眠不休地等情报、想对策。 好在,迦洛城已经攻下,回京的日子应该快了。 这次出征是无可避免的,他要想真正意义上掌控朝堂,就必须在军中建立自己的威望。只有这样,后面的路才会平顺,他的阿凝才能在他身边足够安全、欢乐无忧。 事实上,这两年风沙走砾、寒光铁衣的日子,也让他改变了不少。他曾经教育阿凝说,人是在不断经历中成长的,他自己也是这样。 赵琰忽然想起来帐外还跪了一地的将领士兵。 “来人!”低沉略显疲惫的嗓音响起,帐外候着的陈匀应声而入。 “把高守志叫进来。” “是!” 早已跪的腿脚发麻的高守志低头敛首地进了帐子,然后又“噗通”一声跪倒。 “请殿下恕罪!” “恕罪?”坐在案后木椅上的赵琰脸色沉凝,目光如炬,盯着下首的人,开口道,“请我恕罪,不若请那些因你而惨死的无辜百姓们恕罪。” 他的声音不大,可字字掷地有声,在军中练就的冷硬冰寒,让这话语不怒自威,强大的气场震得潘守志又是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是!殿下说的是!” “是?你倒是说说,到底哪一点是了?” 赵琰起身,踱步到高守志近前。那人头也不敢抬,只看到一双黑色的皂靴,沉稳地停在了自己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服了晋江了,每次有错误改好几次才能改过来,还不能暂时锁定= = ☆、第78章 苍凉月 “末将身为军都指挥使,对军中人疏于管理,任由他们在迦洛城中胡作非为,是末将的过失!现在末将军中所有牵涉到迦洛城戍守失职的将士们都在帐外跪着,听候殿下发落!” 语毕,却没听到任何响动。 他此刻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别说是根针,就是个纸片儿落到地上都能听到声响了。 半晌,上首之人冷冷道,“此次虽然顺利攻下迦落城,但我军亦折损了不少。西北的战线越来越长,国中军资负担也越来越重,本王多次说过,在降地上应施行仁政,对剩余的部族,以和平招安为主。你就是这样奉命办事的?还是说,你根本不把本王的命令当回事,根本不把皇上赐下的御令金牌看在眼里?”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男子沉默半晌,冷哼道:“迦洛城是格罗部重地,如今西北各部族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迦洛城,揣摩着如何应对大齐。凭你们的这一番作为,你以为,剩下的部族还能乖乖接受招安?你说疏于职守,是认为撤了你军都指挥使的职位撤错了?你手下大大小小的将士,哪一个不是看你高守志的眼色行事?你当真以为本王是眼瞎的不成?!”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皇上如今抱恙在身,仍然对西北边的战事日日忧心,对西征军的请求也屡屡满足,结果你们却又是怎么报答皇恩酬谢朝廷的?骄傲狂妄,掳掠百姓,致使我军招安难行,降地人心浮动,撤了你的职还是轻的,便是要了你的脑袋你也无话可说!” “殿下开恩!殿下开恩!” 高守志连连叩首。 “行了!”男子面无表情,冷漠道,“你们就是跪死在本王帐前也无法换回现在的局势。你这军营里的人,得重重治上一治。先一人三百军棍,活着的继续留守迦洛城,以观后效。至于你这军都指挥使……”声音轻缓而冷沉,“军棍不能少,但本王会让他们留你一条命,日后将功折罪。” 高守志脸上已是煞白一片,却也只有叩首谢恩的份儿,被侍卫拖着离开大帐。 “殿下,严统领求见。” 帐外,陈匀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赵琰示意让他进来。 于是,早在帐外候着的严渭走进了大帐。 严渭已经换下盔甲,一身玄色深衣,显得卓然俊朗。 “殿下气儿可消了?”他淡笑着,直接坐在了主座下首的大交椅上。 赵琰面色缓了缓,淡淡道:“这个高守志,倒很会看人脸色,能屈能伸的,当个军都指挥使真是屈才了,合该去京城做官。”京城的官场是一潭浑水,有时候还就得高守志这种“混鱼”做制衡的工具。 严渭笑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赏三百军棍?” “还是不够聪明。抢夺有很多种方式,他选了最笨的那种。给他个教训,让他收敛一些。”赵琰说着,又继续研究着壁上的各处关隘,过了一会儿见严渭还没走,又道:“你来做什么?手上的事情办完了?” 严渭忙道:“还没有,末将是想来问问殿下的打算,迦洛城已破,殿下何时准备返京?末将也好早作安排。” 自去年冬季,皇上就一病不起,便是西北线战事的连连捷报和喜讯也没能让他的身子好起来。赵琰在西北线足足待了两年,而上京城中,赵琮和赵玹都各自建立了十分牢固的地位,两人平分秋色,正战得如火如荼。 这个时机,在严渭看来已是危急。若是景元帝一个不争气,忽然咽了气……赵琰鞭长莫及,岂不是便宜了另外两个人? 再者,瞧着如今的架势,景元帝对祈王愈发信任和倚重,说不准真会把王位传给赵琰,而这,无疑只会给赵琰带来更大的祸端。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回京,掌控时局。 赵琰的视线未曾离开地图,“继续往前进攻,把克尔图擒住了,咱们就返京。” 严渭一愣,难怪殿下攻下迦洛城后□□门都不进,大军也只是在城外稍作休整,原来是要马不停蹄继续往前。 “殿下,这此征战已经快两年了,必须要把克尔图擒住吗?宫中……” “宫中不用担心,有薛临涧在,皇上还能撑些日子。”赵琰道。 严渭一惊,笑道,“殿下原来早就让薛先生进宫去了。我倒是白操心了。”薛临涧的医术,他还是信得过的。 他眼珠子一转,又笑道:“那……咱们未来的祈王妃呢?殿下也不急着回京去娶么?” 在几个知情人圈子里,祈王殿下备好了一屋子聘礼却没娶到人,已经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趣事。 赵琰转身,不冷不热瞧他一眼,“严统领,你也想革职查办吧?” 严渭霎时冷汗,顿觉如今的祈王殿下还真是不复当初了,动不动就让人凉飕飕的。 “别,末将不想。” “不想就出去,本王要歇息了。”赵琰返身坐了下来。连日的疲惫的确有些超过了身体负荷。他闭着眼睛摁着太阳穴许久,才稍减疲惫。 见他这样子,严渭忽然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不管是对宫里,还是对未来的祈王妃,他心中定然早有成算。他这么拼命往前赶,就是想早些结束这场战争。 只可惜,赵琰的运气也不总是那么好。接下来大齐军队又占领了两个部族,都没能找到克尔图的下落。 这日,大军在新投降的杜尔伯特部驻地扎营,这个部族是主动投降的,为表友睦,当夜大齐特别在篝火旁设了酒宴款待杜尔伯特部族的首领。 地上火光点点,空气中泛着牛羊的肉香,到处是将士们酣畅淋漓的酒盏声。杜尔伯特部族所在地和沙漠地区接近,冬日里更是彻骨的酷寒,夜幕上那轮弯月,似乎也透着独有的苍凉之意。 席上,基本上是严末在说话,赵琰神情淡淡的,喝着此地特产的烈酒,视线落在清凌凌的酒水上,莫名就想起很多年前,他心里的那个小姑娘给他沏了一杯“绿雪偎云”,姿势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他对酒茶之物一向十分讲究,可自从来了西北,很多东西都不得不将就。这烈酒第一回喝时他可皱了好久的眉,可时间久了,现在品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殿下!”陈匀忽然出声提醒道,“杜尔伯特首领正跟您说话呢。” “殿下!”那梳了满头辫子的中年健硕男子已经跪到了赵琰前面,用不太标准的京城话唤了一声,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大意是他杜尔伯特部落得尽上天馈赠,除了水草丰饶、牛羊肥美之外,还专出绝色美人,他这里就有号称草原第一美人的哈娜公主,欲为殿下献舞。 严渭皱了下眉。这个杜尔伯特首领的消息也太闭塞了,难道没听说过之前有两个想给殿下送美人的部族首领都是什么下场吗?或许是这个首领对他献出的美人很有信心,能比人家未来的祈王妃还美,能迷得住祈王殿下? 赵琰放下酒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那首领的话。这边,已经有一位红纱蒙面的窈窕女子在一众舞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了过来。 女子一身殷红的长裙,胸口开得很低,大冷的天儿,倒也耐得住冻。脖子上挂着串串红色珊瑚珠,愈发衬得肌肤如雪,一双眼水波潋滟的,的确十分漂亮。她朝主座上的赵琰和严末行了礼,便扶着裙子在场中旋转起来。 草原的舞蹈和大齐也大也不同,不同于大齐的灵秀优美,草原舞蹈的风格就像哈娜公主身上这袭红裙,热情而奔放。这位美人的舞蹈无疑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可她含情脉脉看着的那个人,却几乎没瞧她。 结果美人的舞还没结束,赵琰却忽然起身离席。 座中人面面相觑,那个哈娜公主停了动作,看着赵琰匆匆离去的身影,委屈地都快哭了。 严渭朝杜尔伯特首领笑道:“看来殿下不喜欢草原舞嘛。” 赵琰匆匆回到自己帐中,又取出那只檀木盒子来。那位哈娜公主的目光只会不断提醒他,埋在心头的那双璀璨而清纯的眸子。这让他愈发得想念阿凝。他现在就想得到她的气息,一刻都忍不住了。 可揭开玻璃罩后想取出那只荷包时,却在手指快要触上的刹那,忽然顿住。 不行,他说过要好好护着这荷包。若再在他手心里揉/弄一番,定然要破了。 每次他极度想她的时候,这只荷包就要倒霉。若是真弄坏了,待回京后,小丫头大约要生气了。 他叹了口气,又把盒子盖上。心口因为那张笑靥一阵阵的空虚和疼痛,他想,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若是接下来三日克尔图仍然没有消息,他就搬师还朝。 “殿下,您这是?”守在帐子外面的陈匀看见赵琰又匆匆出门,好奇道。 “出去走走。”他去马厩取了自己的马,朝着驻地外面广袤而苍茫的草原夜色驰骋而去。 虽然十分相信主子以主子的能耐,定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以防万一,陈匀还是派人去禀告严渭。 严渭也骑了马,很快追了上去。 马蹄发出哒哒的声响,广袤衰草上的月色尤其显得凄冷苍凉,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茫茫大地,天地相接的地方暧昧不明,混沌不清。 “殿下!”严渭看着前方疾驰的声音,连声唤道。 赵琰没理会他。他忽然发现这样风驰电掣地奔跑,也能让他胸膛里陷入蚀骨思念的心稍稍好受一点。 严渭追着他,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异响。他心头一凛,就看见前方的赵琰胯/下的骏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背上已经中了一箭。 “殿下!” 又是一声破空的轻响,第二支箭,射向的是赵琰的胸口。赵琰险险侧身避过,严渭惊出了一身冷汗。 赵琰停下了马,四处搜寻着方才放箭的人。可此处已经有不少矮小灌木,此时又是黑夜,极易藏身。他看不见人,可冥冥中能感到,那个人就在附近。 他声音沉冷道:“滚出来!” 四周一片静谧。赵琰冷笑了下,心道,他正迫切地想做点什么粗暴的事情,来排遣他心头的寂冷呢,这个人就冒了出来,可别怪他不客气了。 他凭借极好的听力,慢慢朝一处地方靠近。忽然,一个人影从那处窜了出来,朝反方向逃跑。 赵琰目光一凝,月光下那人的侧脸一晃而过,竟然是熟人。 “是克尔图!”严渭也认出来了。他骑着马想要追上去,赵琰却一把把他拽下来,“你骑射不如他,我来。” 赵琰的马中箭了,他征用了严渭的马,朝那逃窜的丧家之犬追去。克尔图也早有防备,他很快也在隐蔽处取了自己的马,继续朝前奔去。 很快,两个人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在连续快两个月都没有收到赵琰的信后,阿凝终于忍不住了。 她把锦青喊过来,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西北那边最近都没有什么消息么?” 锦青摇了摇头。 阿凝瞬间失望了。这日夜里,从外面打探了消息的锦环神色匆匆地进了衔思阁,对阿凝道:“姑娘!不好了,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祈王殿下为了追捕格罗王,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 阿凝正在看书呢,闻言,手上一软,书本啪的一声落地。 “你说什么?” 锦环上气不接下气的,“是真的,就连飞景楼的鲁先生都这么说!四月初十的夜里,殿下和杜尔伯特部族首领共宴,中间那首领还送了一位公主给殿下,殿下半途离席,出去骑马时遇到克尔图偷袭,殿下追着克尔图进了沙漠,后来就再也没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立字为证,本周内一定写到成亲! 二火:呵呵哒,坐看打脸 沉彩:有你这样拆台的么? 二火:别的暂不求,赶紧让我们重个逢好伐? ps:二火太不相信我的速度了。小伙伴们相信咩?集齐十个相信,我绝对兑!现!诺!言!= =@_@ ☆、第79章 轻骑远(一) 锦环心里着急,只顾着把大意告诉阿凝,也没避讳部族首领送美人给祈王的事情。 这时候,阿凝也着实顾不得这个。刚好,向赵琰留下的联络人打探消息的锦青也回来了,她脸色也不怎么好,对阿凝道:“他们都不清楚殿下的近况。殿下对他们都没有及时告知消息,的确很奇怪。” 阿凝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好不容易等到荣寰下朝回府,她去倾鹤院问起西北的最新战报。荣寰一脸疲色,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肯坦言相告,安抚阿凝道:“是有这么回事,我怕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以祈王殿下的能耐,想必不会有什么事情。” “你怎么知道没事儿?”阿凝都要急哭了。她知道大齐军队已经攻入西北深处,那里连枯草都没有,只有飞沙走石。这些日子她可看了不少关于西北大沙漠的书籍,寒冷寂寥,流沙频发,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若是进去了迷了路,便永远也别想走出来了。 他是有能耐,可是他再有能耐也只是个血肉之躯的普通人啊,不是刀枪不入的神! 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好怕,怕当年失去姐姐的悲剧再次降临在她身上,若果真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阿凝,你别急,不过是失踪几日,这在战场上太常见了,只要不是坏消息,就不要自己吓自己。”荣寰见她脸色煞白,安慰道。 “我害怕!哥哥!我害怕!”她简直六神无主,什么都顾不得了,眼泪不由分说,就大滴大滴地往下滚,“他万一出什么事了怎么办?谁能保证没有意外?” “阿凝,你冷静一点。”荣寰还从没见过一向持重端庄的妹妹这样情绪失控,一张漂亮的脸哭得梨花带雨的,任是铁石心肠也要软上一软,疼上一疼。 “祈王殿下行事一向稳妥,不会轻易犯险的。西北到京城,消息传递最快也须好几日,指不定此时他已经回了军营了呢?”他劝道。 最后阿凝勉强止了哭,红着眼睛对荣寰道:“哥哥,若有西北的消息,你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荣寰点点头,叹口气目送着她黯然离去。 接下来两日,阿凝简直到了茶不思饭不想彻夜不能眠的地步,整日里就把外人遣退了一个人窝在房间里,也不知在干什么。肖嬷嬷眼瞧着她迅速消瘦,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丰腴不过两天就没了,她心里着急,自己无计可施,便特意去回了姜氏。 姜氏到衔思阁时,阿凝又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屋外候着的锦珠锦环正欲行礼,姜氏却用手势阻止了她们。 屋门悄悄被打开,姜氏特意放轻了步子,透过连接内外间的粉色绸纱帘子,却见一袭雪色襦裙、墨发披散的少女正半靠在榻上低头看着什么。那榻上铺满了纸张,她看的正是其中一张。 那都是这两年里,赵琰写给她的信。她都一一珍藏着,原本打算,待日后二人在一起时可以一同回味,可现在,却染上了斑斑泪痕。 阿凝听到响动,抬起模糊的双眼,见是姜氏掀了帘子走进来,忙擦了下眼睛,站起身道:“娘亲怎么来了?”她把榻上的帐子一拉,想把信件挡住,却听见姜氏道:“我都看见了。” 阿凝只好立在那里不动,一双眼睛因为消瘦而愈显明亮。 姜氏心头一疼,眼圈也红了,握住她的手道:“这是作的什么孽啊!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阿凝又忍不住掉眼泪了,她看了眼那满榻的信,道:“娘亲,你不知道他对我多好。可是……可是我这两年都没回过信给他!他要是有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在情况未明,你不能先自乱阵脚……”姜氏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诧异,那位殿下不知使了什么**术,能让从小就眼光极高的阿凝对他这样死心塌地。 阿凝心下一横,终于把一早就萌生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坚定道:“我不要继续等下去了,我要去西北找他!” 她现在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马上看见他。只要能看他一眼,看见他平平安安的,让她做什么都行! 姜氏皱了皱眉,“他们若是有消息定然会告诉你,你去又有什么用?” “娘亲,我好想见到他,现在就想!我都等了两年了,不想再等了!” 或许每个人都有理智压不住感情的时候,阿凝此时就是这样。 这话若是等闲说出来,姜氏定要把阿凝狠狠训诫一番。可现在,她转念一想,忽然觉得这也不是不行。按照东临侯和荣寰的说法,赵琰出事的可能性还是很小的,只是阿凝自己怎么都想不开,不论怎么劝都没用。这才两日就成了这副模样,再多几日……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会儿她是一百个满足阿凝的心愿,只要她能心宽一些。 “我这就去跟你爹商量商量。” 很快就有了消息。东临侯决定让荣寰亲自送阿凝往西北走一趟。 这种事情当然不宜声张。荣府对外只说荣寰这几日身子不爽,须在家歇息,所以告了几日假而已。 荣寰还安排了府里身手最好的几个护卫同行,再加上锦青,算得上是重重保护。在众人的一力促成下,出行的一切事宜很快安排妥当。 东临侯也是拿阿凝没办法,如今这小女儿就跟他心头的宝贝疙瘩似的,便是摘星星摘月亮也会满足她,何况是去一趟西北?临行前一日,他是再三嘱咐荣寰,定要万事小心,到了玉门关就能知道殿下的具体消息,不能再往前走了。玉门关之外现在虽然也是大齐的领地,但想必乱得很,他绝不能让阿凝涉险。 她竟然闹着要去西北,阿凝事后想想也觉得震惊,她很少有这样任性的时候。 心头的忐忑和纠结都在跨上马背时沉淀下来,她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轻松,然后是更强烈的期盼。 终于可以去找他了。每回都是他来就她,这次换她去就他好了。 一行人天还未亮就出了城门,一路向西,横穿河东、关内两路,八日后便入了陇右路,第九日傍晚时,到了河西重镇凉州。 凉、州以金塔晴霞的奇景著称。金塔寺院的塔顶高耸入云,在落日的余晖下闪耀着金光,又与远处连绵的雪山交相辉映,碧落红尘远,青塍紫气蒸。阿凝看了眼天边的美景,一时被震撼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小姑娘穿了一身宽大的黑色圆领袍,看不出身形,襟口和衣领上是精致的蝠纹刺绣,衣领极高,把脖子都围住了。一头秀发尽数盘起,螺髻上未着任何钗饰。可这样素净低调的装扮也丝毫掩不住那张小脸的光芒,她不过在客栈门口抬眼看了眼天边,就有不少路人朝她看过来。 荣寰在柜台处付了银子,便有伙计来引阿凝等人上楼去。 阿凝得知荣寰在此订了两日的食宿后,皱眉道:“咱们要在这儿待两日?” 荣寰冷了脸,严肃道:“赶路可不是你这个赶法的,连日来都是天不亮就起身,半夜三更才歇息。你瞧你都被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 鬼样子?阿凝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摸,竟然摸下来几点细小的砂砾。她浑身都毛起来,走到房中唯一一面古铜镜子前照了下脸,拿出帕子来擦了许久,又对锦青吩咐道:“沐浴沐浴!让他们准备热水我沐浴!” 荣寰笑道:“凉州城的道路上本就是飞沙走石,咱们又一路快马,沾上一点砂砾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急成这样做什么?你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沐浴,是休息。” 昨天锦青背着阿凝来回报荣寰,说是阿凝的双腿内侧因为骑马时间太长都磨破了皮儿,夜里疼得都睡不着。可是这一路阿凝为了赶时间,坚持要骑马。 不管怎么样,荣寰都决定在凉州休整一日,也顺便探探看有没有西北边陲的最新消息。 阿凝瞧了眼锦青,锦青心虚地低了低头。 “哥哥,再过不久就可以到玉门关了。” 阿凝道,“我可以再坚持一下的。” 荣寰唬着脸道:“不行,这事儿没得商量。”说完就转身走了。 “哥哥!哥哥!”阿凝追上去,荣寰已经把门关上了,朝门外守着的肖五道:“守好了。” 肖五应了一声响亮的是。 “跑这么快,是怕我吃了你么。”屋里阿凝的声音传了出来。 肖五抹了把额上的汗,心道世子是怕姑娘坚持要求继续赶路,他又不忍心一直拒绝,所以干脆逃跑吧。这漂亮得不真实的小姑娘,对着你眨着无辜的大眼睛,没人能抵抗得住。 肖五最初知道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保护六姑娘时,还打了一阵退堂鼓。肖嬷嬷知道后,揪了他的耳朵直骂他没出息。肖五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刚出京城的几日,他战战兢兢的,连看了不敢看阿凝一眼。连着几日风尘仆仆,他才慢慢摆正了心态。 近距离和这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六姑娘相处,他发现她是个极有韧性的姑娘,连着几日骑马疾行,连他一个练武的大老爷儿们都觉得疲惫,却从未听她叫过一声苦。 ☆、第80章 轻骑远(二) 阿凝沐浴之后,让锦青给她擦药。晶莹娇嫩的肌肤上的伤痕经水洗后微微发白,锦青瞧在眼里,动作不自觉轻了许多,忍不住问道:“姑娘不疼么?” 阿凝这会儿趴在床榻上,目光沉沉地发着小呆。闻言回了神,方才还感觉不到的疼痛忽然明显起来。 她咬牙哼了几声,“当然疼,但只要不留疤,总会好的。”临行时,肖嬷嬷就知道她会伤到腿,特意给她带了柔软的崔州棉的裤子,又往包袱里塞了许多治愈擦伤的名贵药膏。用了这药膏,基本上就不会留疤,是以阿凝才放心这样“折磨”自己。 锦青也跟了她好几年了。这些日子里,肖五所看见的吃苦耐劳可并不是她原本的性子,荣阿凝原本还真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黑怕血怕高又怕虫子,只适合在花瓶里养着,还得给她套一个防风罩子。但这次出行,无疑是对她自己的一次颠覆。 人总会改变的,如今的阿凝不仅刷新了别人对她的认知,也刷新了她自己的自我认知。 祈王殿下费了这样多心思,现在总算是有了回报。锦青心里有点感概,但她向来不是多话的人,便未再作声。 阿凝对自己的身体多少还是心疼,也不再反对在此歇息一日。夜间入睡时把能用的药膏子都抹上了,期盼着能早日恢复。 一方面是少女爱美的天性,另一方便,她觉得离他越来越近了,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不堪的丑样子。 一行人都十分疲惫,灯亮得不久便都睡去了。 锦青夜里也很警觉。她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响动,霎时清醒。周身都绷紧了,她仍然闭着眼,却能感到有人正在悄声靠近她的床榻。 待那气息近在咫尺时,她猛的睁开眼,一手伸过去想抓住那人的胳膊,不料那人动作也丝毫不慢,手里的利器寒光一闪,朝锦青的胸口刺过来。 锦青侧身避过去,待欲反攻时,忽然从旁边又冒出另一个人影来,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就猝不及防被第二个人刺了一剑。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得极快,锦青来不及出声提醒,喉间被人一手紧紧掐住,用力之狠,那是要把她往死里掐的意思。 他们有两个人,或许还有更多。她自己原本就算得上是绝顶高手,而他们每一个人的身手都不亚于她。他们在她和门外的护卫都毫不知觉的情况悄悄潜进了这个房间。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锦青只来得及用口型唤了一句“姑娘”。 房间里只有一阵轻巧的窸窣声,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那扇洞开的窗子,吹进一阵寒凉风。 第二日清晨,荣寰起得早,到阿凝门口瞧了眼,见里面没动静,以为她还睡着,便未曾打扰。自己回房用了些清粥小菜,准备出门去打探消息。 刚下楼,发现今日的大堂比昨日下午可热闹多了。一群人三三两两地高声议论着,都目露兴奋,说是格罗王克尔图已经被擒住了,而擒住他的人正是祈王赵琰。 “听说祈王殿中追着战败的格罗王一路横穿了西北沙漠,马不停蹄追了整整十日,终于逮住了奸猾的格罗王。” “格罗王被俘,这场战争咱们便是大获全胜了。咱们大齐的祈王殿下真是功不可没啊。” “祈王殿下天纵英才,真乃国之栋梁。” 此处是凉州城中最有名的凉生客栈,期间不乏爱国义士高谈阔论、文人雅士谈古论今的,算得上是凉州的消息集散地,荣寰也正是看中这点,才在此处住宿。 荣寰跟他们确认了消息的准确性后,心头落下了一块大石,掩不住的一脸喜色,匆匆上楼去告诉阿凝。结果差点和下楼的肖五撞个正着。 “世子!”肖五神色焦急,看见满大堂的人,好歹及时收了嘴,低声回到:“六姑娘不见了!” 荣寰大惊,走上去推开阿凝的房门,只看到一身血的锦青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另一个护卫正在扶她起来。 床榻上的宝贝妹妹,却不知被谁抢走了。 锦青伤势虽然重,但服过药后,人很快就清醒了,她对荣寰道,劫持的人知道动用两个绝顶高手来对付她一个丫头,必然对锦青和阿凝的背景知之甚详,所以劫持阿凝的,多半是他们认识的人,而且是处心积虑的人。 荣寰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当然处心积虑,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之前夜里荣寰都尽量住在阿凝隔壁,可这次,整个凉生客栈只剩阿凝这一间天字号房,而这间房子的隔壁,店小二说因为床榻坏了一直没修,不能住客。荣寰想着这里离京城远,又是闹市区,该不会有什么事儿,是以未曾住在隔壁。而昨夜,那两个高手是从隔壁房间趁夜翻窗过来的。至于他们得手后是如何悄无声息带着阿凝消失的,荣寰到现在都想不通。 ***** 阿凝醒来时,还是舒舒服服躺在榻上,而且这床榻比客栈里的松软上许多。 她一惊,抬眼却见一个俊挺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的床榻,负手安安静静立着,透着淡淡的疏冷。 阿凝第一反应以为他是赵琰,可很快又觉得不对。有时候人的感觉是没有理由的,却很准确。 赵玹转过身,容颜俊朗,眸光沉敛。历经数年朝堂的波谲云诡,赵玹的成长和蜕变是极迅速的。如今的他,几乎一手把持了大齐的财政命脉,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 他静静看着阿凝,并没说什么话,幽深的目光里却藏着无数情绪。 “你……你怎么在这儿?”阿凝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赵玹走到桌旁,倒了一杯水递给阿凝。 阿凝诧异地瞧他一眼,乖乖喝下了水,这才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哑。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每次阿凝进宫,他都会特意去找她。他也去过不少次东临侯府,但都没见过阿凝的面。他知道,是她刻意躲着自己。 这次,他的确是一路跟来凉州的。他想知道荣寰要带她去哪儿,也想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再下手抢人。荣寰定然想不到,这家凉生客栈的幕后老板,就是赵玹自己。想要偷偷运一个人出来,当然不困难。 两年前的昭纯宫那夜,是他永远的痛。赵琰当着他的面和她亲密,那比割他的肉还难受。可他也知道,是自己技不如人。这两年他花重金找到了不少愿意给他效命的武功高强之人。昨夜去对付锦青的那两个,是其中最厉害的。 赵琰能做到的,他也能。 阿凝沉默了片刻,想着怎么和他开口才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完整和准确,然后让他和谐而平静地放手。赵玹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粗暴地开口:“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他坐到阿凝的床榻前,看着榻上姿容绝世的少女,“这两年,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阿凝瞧他一眼。既然他说的是肯定句,她也不必回答了。反正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能改变一丁点儿现实。 “阿凝,”男子忽然露出哀戚的神色,“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才肯忘掉昭纯宫的事情?” 阿凝避开他的目光,看着摆设华丽却完全陌生的房间,又问:“锦青呢?我哥呢?” 阿凝有心起身,却碍于赵玹在此而不方便。 “阿凝,不要对我这么残忍。就因为一个疏忽,你就把我打入地狱了吗?” 他靠她靠得很近,一双深沉的眸子紧盯着她。 “不是因为那件事。你知道的,不管有没有那件事,我们的关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是我的表哥,仅此而已。”她低声答到。他靠近的气息让她很不习惯,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他顿了顿,轻声道:“可是你小时候不会不见我。阿凝,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祈王?你不见我也是因为和他有婚约?你当真……喜欢他?” 阿凝又想往后挪了。她觉得赵玹越来越可怕了。 赵玹忽然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逼她不得不正视他,“回答我,你喜不喜欢他?” “我喜欢他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她被他汹涌的气势逼得避无可避,只好抬眼看他,璀璨的眸子里有着桀骜和清冷。“我再问一遍,我的侍女和我哥他们呢?” 赵玹沉默半晌,声音沉沉的,“不用找他们了。你以后,是我一个人的。” 等了两年,才终于等到这么一个机会。他只想把她留在身边,不管通过什么手段。 阿凝瞪大了眼睛,“你……” 赵玹的声音无比平静,“你是我的。阿凝。谁都不能来抢。当初把你交给母妃,是我的过失。以后,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我自己亲自守着你,寸步不离。” “你……你疯了!”她再顾不得方不方便,掀开被子就想绕过他跑出去。 赵玹一把捞住她的身子,把她放回到榻上,他指了指四个床头柱上多出来的绸缎绳子,声音却很柔和:“阿凝,不要逃跑。别逼我绑着你。”那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用的是极柔软的绸缎,不会让她受伤,却很坚韧。 阿凝吓得脸色一变,瞪着他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赵玹帮她盖好被子,“乖乖休息,下午我就带你离开凉州。我会对你好。祈王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凉州?阿凝捉住他的关键词,现在还在凉州。凉州最好的客栈就是昨夜她住的那个,这里这样华丽,定然是凉州某处高官或富商的府邸。 哥哥定然此刻正在到处找她。 他见她安静了,心下也欢喜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黝黑如墨玉,沉静如秋水。她跟小时候也很不一样,比以前更美了,可这双眼睛还是一样的纯美清澈,不染尘埃。 李广说得对,对喜欢娇羞的女孩子还是应该强硬一点。瞧她现在,不是乖乖的了?若当初在昭纯宫,他狠下心来真的欺负了她,大约现在也不会这样被动,不会让赵琰有机可趁,不会有该死的赐婚。 他又坐到她身边,轻声道:“阿凝喜欢去哪儿?咱们不回京城了,挑一个最好的地方隐居下来吧?他们都不会找到我们。我不是什么平王,你也不会成为祈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没时间写= =大家姑且看着,周末有空再加更啊= = ☆、第81章 轻骑远(三) 阿凝看他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什么叫他不是平王?难道他连自己的出生都要抛弃? 赵玹轻笑道:“你这样吃惊,说明的确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努力争取的东西,都是为了你而争取的。若是没有你,就算是皇位送到我手上,我也不会有多开心。”他声音变得低而缓,“只要有你,要不要这个身份我都不在意。” 阿凝摇摇头,“你绝不能这样做。一心为你着想的贵妃姑姑会心寒的。而且我也不可能答应你。”她曾经为了父母而拒绝和赵琰完婚,推己及人,即便那位姑姑对她不怎么样,她也不希望赵玹这样伤自己母亲的心。 赵玹却直接忽略了后面一句,眼睛一亮,“阿凝不再怪我母妃了是么?” 被他这样曲解,阿凝也不愿意解释。她知道,这会儿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放她走,哥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她。一时又想起至今不知消息的赵琰,心头愁绪万千。 一丝墨黑的发滑下她的鬓角,落在她柔滑细腻白皙如雪的脸颊边。男子伸手去想帮她拂到耳后,她缩了缩脖子,警觉地盯着他。 赵玹的手尴尬地伸在那儿,愣了一下,“阿凝……” “不是让我休息吗?你出去。”小姑娘冷冷道。 赵玹目光一滞,心头仿佛被她狠狠剖开了,疼痛难忍。这个少女让他痴狂若斯,可她却视他的情意为草芥,胸中一股骤然而来的沉郁,让他再也忍不住,忽然把她压到榻上。 阿凝惊喊了一声,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玹。 赵玹低首欲吻,她侧过头避开。他不死心地追上去,一只手狠狠掐在她的腰上,制住她身子的挣扎,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朝思暮想的容颜就在眼前,他狂乱地吻上去,在即将触到那娇艳红唇的刹那,她已经不知何时取下了发间的簪子,比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放开!” 赵玹动作僵住。 “你滚开啊!”她也恶狠狠地盯着他。对着自己的利器握得稳稳,没有一丝犹豫。 男子忽然起身,大步转身出了房门。其实若他真想来强的,凭她这么细弱的手指,他想夺下她的簪子并不难。他并没有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只是忽然惊醒了,从失控中惊醒过来。 赵玹啊赵玹,你现在到底沦落成了什么样的人?用强迫的手段得到她,这跟赵玠那个禽兽不如的家伙又有什么分别? 赵玹再进门时,是亲自给阿凝送饭来了。一桌子甜腻腻的蜜饯糕点之类,正是阿凝最喜欢的。 这两年肖嬷嬷致力于调养阿凝的身体,初始时对她这爱吃甜点的习惯如临大敌,可后来渐渐晓得这丫头再怎么吃都不长肉,而且她本身在饮食上也懂得节制,便也随她去了。 赵玹无疑很懂阿凝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过的口味,他拿了筷子来喂她。除了赵琰之外,阿凝不喜欢任何人喂。她开始推了两次,无果,只好乖顺地吃着。目光在屋里守着她的几个丫鬟和内侍身上转来转去,忽然道:“他们会武功么?不会武功保护不好我的。” 赵玹看了她一眼,道:“放心,有几个身手极好的。你千万别想着逃跑。”他的目光又看了眼床榻四角的绸缎绳子,意思很明显。 阿凝:“……”一眼就被看穿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被人威胁的感觉更不好。 过了一会儿,阿凝又道:“六殿下,你之前不是问我想去哪儿么?既然来了一趟凉州,我想在附近瞧瞧风景,凉州四处景观颇多,黄羊秋牧、平沙夜月,都是我一直向往的。” 赵玹知道她是故意滞留凉州,想等着荣寰来找她。 他笑了一声,又夹了一块红豆马蹄糕给她,“好。我带你去看。咱们晚些时候再离开凉州。” 阿凝对他的大方有点惊讶。她哪里想得到,赵玹早就让西凉客栈的人故布疑阵,把荣寰一行人引开了凉州,向东而去了。 赵玹无视她探究的目光,继续好脾气地喂她。 说起来,赵玹和赵琰的五官长得的确有两分相似,难怪阿凝第一眼差点认为他是赵琰。当然,在阿凝看来,赵玹还是不如赵琰好看的。她一直记得,当日在凤倾宫里她近在咫尺地观察赵琰那张脸,只觉得他比自己长得还漂亮。 至于赵玹的脸,她是不会仔细看的。一来会引起他误会,二来……他瞧她的目光总让她心里发憷,她不敢看。 除了长相之外,如今二人的性子也有点像了,都很让人捉摸不透。这……大约是大部分赵家人的通病? 赵玹越淡定,阿凝就越是耐不住。一块红彤彤的樱桃脯又送了过来,小姑娘偏了偏头,“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蟹黄小笼包。吴江出的那种。” 赵玹点点头,“凉州也有卖江南风味儿吃食的酒楼,我这就派人去找。”他又把李广唤了过来,吩咐了一番,又道:“不管想什么法子,都要给本王把东西送过来。” 李广擦了下额角的汗,应声而去。赵玹又朝阿凝笑道:“等一会儿就好了。” 一连两日,尽管阿凝各种难伺候,赵玹都如最初承诺的那样,有求必应。她真的仿佛被囚禁在了金丝笼里,什么都好,却没有自由,也无法知道外界的消息。 这日傍晚,赵玹来接她出门,说是今晚月色会很好,要带她去凉州城不远的腾格里沙漠上看月亮。 阿凝身上已经换成了女装,一身淡蓝色云烟纱金丝线绣暗花的束腰长裙,流苏髻上斜斜插了一枝雪白的玉兰花。这样的妆容衣饰将她本就清透纯澈的气质完全展现出来,美得让人窒息。 这是赵玹派人给她收拾的,他喜欢看她这个模样。阿凝当然是无所谓的。她这会儿心头暗喜。只要能出这个房子,她还是有逃跑的希望的。 结果她高兴得太早。刚要走出房门,赵玹就让人送了黑色的绢帕来,亲自给她系上,蒙住了双眼。 阿凝知道反抗不得,冷笑道:“六殿下还说事事都顺着我,我若说不愿意蒙住眼睛,你肯定不会答应吧?” 赵玹的动作顿了顿,轻声道:“你现在的心不在我这里,我必须这样做。”不然,便连你的身都留不住了。他知道她的聪明,若是让她知道此处宅院的方位和布局,说不定会让她想出什么逃跑的法子。 顿了顿,他又安慰道:“等到了看月亮的地方,我就给你解开。” 话落,他忽然把她抱起来,大步往外走。 很快,阿凝被放到了马车上。赵玹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开过,他知道她从小就怕黑。 “若是怕黑,就闭上眼睛。”他心有愧疚,却不能把她松开。 阿凝扯着唇角冷笑了下,没理会他。 马车出了城,又走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赵玹把她抱下车,换了马。骑马行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她感到吹在脸颊上的风寒凉刺骨,正要打个哆嗦呢,身上就披上了一件带着温暖的宽大外袍。 赵玹帮她解开丝帕,阿凝睁开眼,只见前方一片深蓝的天幕,浩瀚无垠,一轮圆满的银月挂在当中,霜华静寂,练色如新,照在一望无际的平整沙漠上,好一派壮丽雄浑! 阿凝呆了半晌,不知为何,那轮孤零零的月亮愈发让她觉得哀戚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两年有太多个月夜,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月色,想着那个人。一直期盼着等西北战事结束,她便能和他团聚。可现在呢,似乎更遥遥无期了。 她忽然问道:“六殿下,现在城里可有祈王的消息?” 赵玹事先在细沙上铺了一层金丝绒毯子,他们如今就站在当中。另有一匹马立在一旁。李广和其他侍卫站得很远。 赵玹把外袍给了阿凝,自己只一身单薄的宝蓝色暗草纹锦衣。他听她说起这个人,忍不住眸光一冷,一时没说话。 阿凝自己先笑了,“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他不告诉她,说明是个好消息,赵琰肯定已经有下落了。 赵玹皱眉,“阿凝……” “我不想听你说话。”她打断道,“这个要求总能满足我吧?”说着,她再不看他,自己当先踏出了地毯,在细沙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 好不容易来一趟沙漠,她觉得不能浪费了,得好好体会这个感觉。 赵玹来不及阻止她,只好跟在她身后走着。 如水的夜色孤寂清冷,月色平沙虽美,却让人觉得荒凉寂寞。阿凝一步步走着,走一步,就在心里唤一句赵琰,而赵玹跟在她后面,幽深而暗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 阿凝,跟我在一起这么痛苦吗? 这两日,他对她百依百顺,可从未见她有一刻的开心,包括现在带她出来玩。 他觉得难受,心仿佛被缚在一张网上,死死挣扎。她此刻的背影如此寂寥,仿佛在身边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根本进不去。 他知道自己对她这样囚禁,她不开心。但是让他放开她,那更不可能。他现在的想法很清楚,就算没有心,也要把人绑在身边。年年月月地对她好,总会有一日,能让她感动的吧? 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阿凝。” 小姑娘转过身,雪嫩的面容在月色下仿佛有一层皎洁的光芒。 他知道她不喜欢被他碰,所以他及时放开了她,他问:“你要怎么样,才肯开心一点?只除了放你走这一件事,别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去做。” “你说真的?” “当然,若有违背,我赵玹必遭天打雷劈。”他郑重道。 阿凝乐了,唇角勾起来,笑意却抵达不到眼底,“是么?那若我让你谋朝篡位、弑父杀母呢?你也做?” 赵玹的目光没有一丝改变,“只要你想,我就做。” 阿凝见他无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不禁轻声道:“你当真是疯了。” “那都是因为你。” 阿凝摇摇头,转过身不想再看他。这样的他,只会让她更想远离。 “阿凝!”赵玹急道,“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阿凝!”他快步走到阿凝前面,面对着她,“阿凝,乖,你……你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阿凝冷冷地看着他,连话都不愿跟他说了。她这样的目光,让他的心愈发滴血。 他忽然把她抱在怀里,抱得紧紧。她的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他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混乱无序,带着嘶哑的痛苦,“就算一辈子不开心,我也不会放开你的。你何必折磨自己呢……乖阿凝……乖,跟着我,开心一点好不好……” 圣洁的圆月,伴着徐徐晚风,满天满地都是仁慈的银华祥光。阿凝被他抱着一动不动,逐渐感到肩后的濡湿。 那是他的泪。 她心头微微一颤,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重逢前刷一下男配好感度啊,以后再也没机会刷了= = ☆、第82章 塞外曲(一) 说她折磨自己,他才是折磨自己吧?阿凝觉得已经没有办法和他沟通了。 半晌,她终于还是推开了他。 她望了望前方的月色荒漠,忽然道:“我想去前面看看。”这里的月色实在太美太亮,把广袤的沙漠照耀得仿佛一片银海。 赵玹把马牵过来,把她抱到马上,自己欲翻身上马,阿凝却道:“你能换一匹吗?我想一个人骑。”她不喜欢和他靠得近。 他沉默半晌,原想顺着她的心意,可又怕阿凝不知道沙漠里的危险,骑马跑得太远,到时候阻止不及。 他还是上了同一匹马,却尽量跟她隔了一段距离,双臂越过她的身子,握住了缰绳,“我来御马。” 李广瞧见他们要往前走,欲跟上来,阿凝皱眉道:“我不喜欢他们。”赵玹便命令他们原地等着。 赵玹的马自然是千里良驹,在沙漠里也跑得很稳。阿凝瞧着天边的月亮,那片浩瀚清宇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不能往前了,沙漠深处会有危险。”他把马停了下来。 四周愈发寒冷,而月色却愈发明亮。地上的细沙厚了不少,地面上有低缓温柔的起伏。 阿凝下了马,就坐在那里发呆。赵玹催了几次该回去了,她都不为所动。 她一点都不想回去那个囚笼。 赵玹自然由着她。阿凝站起身,看见不远处有一丛叫不出名字的细小针状的灌木,好奇地跑过去瞧。脚下忽然踩到了什么,她忽然听到一声细碎的响,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赵玹拉到了一边。 “小心!”他喊了一声。 阿凝险险站稳,正欲瞧一眼方才踩到的是什么,赵玹却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阿凝方才站立的地方盘踞着一条蛇。那蛇有二十来寸,在月色下呈现黑褐色,背部满是棱形的褶子,正嘶嘶地吐着信子,连赵玹见了都觉得毛骨悚然,若是阿凝见了,大约要吓得晕过去了。 早知会遇到在沙漠深处出没的响尾蛇,赵玹怎么都不会带阿凝来此的。 赵玹取出身上带的匕首,朝那条蛇掷了过去。蛇刚好被斩了脑袋,身子尚在地上痛苦扭曲。 “什么东西?”阿凝还想看个清楚,赵玹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你……”赵玹的目光忽然顿住。 阿凝左脚的脚踝处,透出一抹血迹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赵玹已经低下身子却查看她的伤口。 阿凝回头一看那条尚在挣扎的生物,吓得面无人色,失声道:“是蛇!” 她被蛇咬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已经彻底把她吓懵了。 赵玹三两下把她的裙子和裤子都撩起来,果然看见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伤口,正流着血。他来不及说任何话,低头吮了上去。 “你干嘛呀!”她想缩回腿,却被他紧紧拉住,动不了。她知道他在给她吸去毒血,可她不想接受他的恩惠! 最开始被咬时也只不过微微发麻,她都没觉察到。现在也只是些微的痛楚而已。 他吸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来,朝她道:“好了。” 他抱着她起身,把她放到马上,自己也跨上去。阿凝转头道:“你……你不会有事吧?” 赵玹的唇上尚有血迹,他不在意地擦了擦,道:“没事。” 看见了可怕的一幕后,这里再好的风景阿凝都不想看了。两个人很快回到之前所在的位置。一行人准备回城,赵玹这次破天荒地主动换了一匹马,也没再蒙住阿凝的眼睛。 刚离开沙漠,阿凝忽然拔出身上一早就藏着的剪刀,狠狠地扎到马儿身上。 马儿嘶鸣一声,疯狂地朝前跑去! 阿凝伏在马背上,手上的缰绳握得紧紧。她的骑术并不算好,此举是兵行险招。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想过,从凉州城到这里并不远,她只要进了城,找到西凉客栈,就能找到哥哥。 “阿凝!” 身后,是赵玹的一声呼喊。开始还有哒哒的马蹄追赶声。但很快就渐渐远去了。阿凝不敢回头,只一味往前冲。她料想他们的马应该追不上发狂状态下的千里良驹。 她也控制不了马儿的方向,心里琢磨着若是迷路了怎么办。好在她运气够好,马儿大约也认路,一路飞奔最后停在了离凉州城城门不远的地方,她很快顺利进了城。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凉州城中已有不少行人走动,西凉客栈也开了大门。 阿凝一路冲进去,却被告知荣寰早在两日前就离开了这里。 她一下子呆住了,没料到会这样。她有些茫然地走出客栈,不知何去何从了。 天边的朝霞越来越绚烂,初生的太阳光唤醒了这座临近西北边陲的繁荣小城。街道两旁的茶楼酒肆次第开门,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街角处有一位卖包子馒头的老汉,透过蒸笼里冒出的腾腾热气,恍然瞧见街对面有一个衣裙繁丽的姑娘朝这边走来。 走近了才发现,这姑娘实在漂亮得惊人。老汉心道,生得这个模样,也敢一个人在街上走,这小姑娘的家人也太粗心了。不过,现在西北有战事,说不定是哪个富贵人家在战争中流落出来的姑娘吧。他以为她要买包子,便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姑娘,刚出笼的馒头,要来点儿么?” 阿凝觉得饿了,却只是吞了吞口水,摇头道:“我……我忘记带钱了。” 老汉听出她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瞧着小姑娘怪可怜的,便还是从蒸笼里拿了两个馒头,用纸包包好了递给她,“拿去吃吧。” 阿凝的脸都红透了。她竟然有一日沦落到要靠别人的施舍吃饭…… 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要她回头去找赵玹那更是不可能。她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行李,饶是她平时再聪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过倒也有个好消息,那就是她方才在城门口不远的公告板上知道了祈王殿下擒住克尔图,西北军已经开始班师回朝的事情。 赵琰没事了,可现在有事的是她。 不能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她还是接过了老汉递过来的纸包,“谢谢老伯!” 那老汉看见她一双璀璨如繁星的眸子,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姑娘是孤身一人?” 阿凝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老伯叹口气道:“姑娘生得漂亮,一人孤身在外,也不怕坏人盯上喽!我劝姑娘还是把脸上遮一遮,最好换身普通些的衣裙,才好在外行走。” 阿凝愣住了,她没想到在异乡大街上也能遇到这样好心肠的人。 “谢谢老伯!”阿凝满眼感激,又问道:“我想打听一下,您知道西北军现在在哪儿么?” 老伯道:“西北军早在几日前就班师回朝了,我听说现在正暂时停在玉门关休整呢。” 阿凝眼睛一亮。她知道,玉门关距凉州并不远。 那老伯诧异地看她,“姑娘为何打听西北军?当兵的可不是好惹的。” 阿凝目光有些迟疑,微微脸红道:“我去找我的夫君。” 老伯笑起来,“玉门关距此倒是不远,若是骑上快马,不到一日就到了。姑娘到了之后最好找个人先打听你家夫君是编在哪一队指挥军里的。西北军有四十多万呢,找起来也不容易。”他又取了两个馒头塞给她,嘱咐道,“赶紧去吧!” 阿凝点点头,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装满了馒头的纸包走开了。 老伯的话燃起了她心中的希望,她想直接去玉门关找赵琰。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期待涨满了她的心口,这份热切把现在她处境的窘迫都掩盖下去了,只剩下满满的动力。 她走到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啃掉了一只馒头,剩下的继续抱着,留着等下再吃。她可没那么天真,以为这样的好人到处都是。 听从老伯的建议,小姑娘狠了狠心,又抓了几把泥土抹在脸上,这才放心再次走到街上。 第一件事是找家当铺当点银子出来,第二件事是买一匹马。这些事情,她第一次亲力亲为,却因为满心的兴奋和喜悦忘掉了一切畏惧和难堪。 只有一点,她的血珊瑚的手镯当下来的钱竟然还不够买一匹上等好马的,让她颇为诧异。原本想买完马后再去买身普通衣裳,把身上扎人眼的裙子换下来的,现在换不成了。 如今只要让她快速地赶到玉门关,什么都顾不得了。忙到日上中天时,她终于骑马离开了凉州城。 极目之处,远山连绵,山峰有隐隐覆了白雪,与日光交相呼应,璀璨的光芒映入她的眼帘。阿凝忍不住绽出笑容,心头默念着,殿下,我来找你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凉州城不久,荣寰就折返了回来。 当日在西凉客栈,他好不容易才从掌柜那里逼问出来原来平王赵玹最近也微服来过这里,现在已经赶回京了。荣寰一边派了肖五往北去把消息告诉赵琰,自己则往回京的路上追了上去,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凉州城,却和阿凝错过了。 ***** 凉州城往北,玉门关孤零零立在群山万仞之中。 苍茫浩阔,雄浑壮丽。戍守士兵们身上的红缨银甲,在灿烂的日光下熠熠闪光。 中军大帐中,赵琰正坐在主座上闭目小憩。半梦半醒间,他倏然睁开眼睛。 好像又听到阿凝的声音了。 陈匀匆匆进了门,回禀道:“殿下,东临侯府有人来了!” 他把侯府信物呈给赵琰,赵琰只瞧了一眼,豁然站起身,“人呢?” 肖五进了帐子,也来不及瞻仰一下崇拜已久的祈王殿下的尊容,就把带着阿凝出京直到阿凝失踪的消息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赵琰听说阿凝来找他,这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西凉客栈?他当然知道,这是赵玹的手段。 肖五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帐子呼啦一声响。 赵琰已经大步走出去,翻身跨上了帐外的马。 “殿下!殿下!您要去哪儿?”陈匀急得喊道。 “去凉州。”赵琰抛出这么一句,立刻挥了鞭子,高叱一声,快马飞驰着奔出了驻地。 “殿下!慢些!”陈匀已经无语了,“殿下!” 作为中军主帅,就这样撇下一切忽然离开营地,这样真的好吗? 陈匀追了几步,只吃了一头一脸的飞沙尘土。 ☆、第83章 芳草茵 大约是这几日赶路练出来的,阿凝现在骑马的速度极快。赶了一日路,快日落时,果然看见远山处矗立的玉门关了。她慢慢停了下来,什么叫近情更怯,这会儿算是知道了。 她瞧见不远处有一处湖泊,心头一喜,把马儿栓在一旁,走过去把脸洗干净了,又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裙,对着水里照着,觉得满意了才站起身,擦了擦脸颊上的水珠子。 回来牵马时,看见一匹快马朝凉州的风向绝尘而去,那背景,英挺而俊逸,带着某种决绝和凛冽。 阿凝擦擦眼睛,再细看时,一人一马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上了马,继续向前。这回为了保持自己的美好形象,马速也慢了不少。虽然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重逢她时的表情,但名门贵女的形象是怎么都不能丢的。 不得不说,阿凝还是有点呆。她总觉得大家很在意这个,男人也很在意这个。事实上,除了她自己,没人在意。 她就算是刁蛮泼辣不讲道理,保准人祈王殿下还疼她疼得什么似的。说不定人家还觉得更有情/趣呢。 这会儿,还不太了解男人的她,尚且没有这个觉悟。 玉门关下西北军的营地里,陈匀正急得团团转。西北军离开迦洛城时,便分作了两队。严末和凌子绪两位将军带领二十万大军继续留在迦洛城,以防止草原军战后生乱,同时也加重了西北沿线的驻军。祈王殿下带领着其他军队先班师回朝。此刻,玉门关下二十万驻军,只有祈王殿下能调配,结果他人却跑了,若是忽然有什么紧急军情可怎生是好? 刚得知消息的陆青山倒是镇定多了,劝道:“殿下自有分寸,不会离开太久的。” “陆大人,咱们真的不用派人去追殿下么?”陈匀道。 “殿下离开的消息不能走漏,以免军心浮动。至于派人去追?”陆青山反问道,“你觉得能追回来么?” 两个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说,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见殿下。 陆青山和陈匀面面相觑。 “我去看看。” 陆青山走离开大帐,走出驻地,只看见一身云烟纱衣裙的少女立在一列列红缨薄甲的士兵之间,正朝着他笑呢。 陆青山擦了擦眼睛,又定定看了几眼,确定自己没眼花,这才一路跑过去,把人迎了进来。临走时,他对着两个持着刀阻止阿凝进营地的士兵一人踢了一脚,“没眼色的家伙。” 阿凝得知赵琰去了凉州,眸中有着失望。合着这么久都白紧张了。陆青山忙道:“我已经派人去告诉殿下了,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凝点点头,就坐在帐子里,目光细细逡巡过帐中赵琰平时所用的东西。 待看见榻边那只檀木盒子时,她心下好奇,翻开一看,正是当年他出京时她送给他的那只荷包。 已经很破旧了。 不知怎的,她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陈匀这会儿立在帐子外头,心头敲得咚咚响。荣六姑娘竟然到玉门关来了!他不是做梦吧? 不管是不是做梦,这位都是殿下的宝贝,他可得打叠起精神好好伺候了。 翌日清晨,从凉州城兜了个圈儿的赵琰才赶回营地。一起来的,还有荣寰和锦青等人。 祈王殿下一夜没合眼,光骑马赶路了,一双眼睛熬得通红。阿凝不止离开京城来找他,还知道逃离赵玹的掌控,只身跑到玉门关来。想到这个事实,他心里那叫一个百味杂呈,既担心她的安危,又责怪她的大胆,想狠狠把人揪在怀里揍一顿屁股,又想把她好好捧在心口轻柔安抚。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成了难以控制的喜悦,还有汹涌到铺天盖地的思念和爱怜。 陈匀远远瞧见主子来了,忙迎上去道:“殿下!您回来了!” 赵琰没空理他,脚步愈快,巴不得生了翅膀飞进帐子里见他的姑娘。 “殿下!荣六姑娘此时不在帐中呢!”陈匀忙道。 赵琰脚步一顿,“人呢?!” “今日一早,荣六姑娘说想去看胡杨林,陆大人就带她去了。” 赵琰的脸色简直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陆青山真是好样儿的,今年都别想看到他家主子给他好脸色了! ***** 阿凝因为赵玹的纠缠一夜未眠,加上一整日的赶路,所以来到军中的第一夜睡得极沉。人人都说军中条件艰苦,可阿凝觉得,这里如今是最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胡杨林,是赵琰曾经在信里和她提过的。他那时候还特地画了一幅画,送去了京城。 漫漫荒原,浩浩朔风,大片大片黄绿色的林木在静谧的湖边蜿蜒,枝干弯曲而遒劲,树叶细小又深浓。 那幅画让阿凝印象深刻,她曾经照着样子画过多次,也没办法画出赵琰笔下的那种雄浑壮丽之感。所以她想亲自来见识一下。 这可是殿下的心头宝,陆青山和陈匀一样,自然是她想要怎么就怎么。 两个人骑马骑了一会儿,果然在苍茫辽阔的荒原上看到同赵琰的画中一模一样的景致。 阿凝这会儿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这样苍茫壮丽的景象,也只有这里有了。她骑着马,穿过大片的枝叶青绿的林木,绕过那片碧透的湖泊,望见前方无边无际一马平川的原野,兴奋极了。 “陆大人,我可以去里面瞧瞧么?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吧?”她指了指前方的莽莽苍原。 军中没有女装,阿凝自己没有带衣裳,至于给士兵穿的衣裳,就算是崭新的,陈匀也不敢拿给阿凝穿。所以阿凝此刻穿的还是自己那身,夜里洗了一回,如今虽然有点潮湿,但好歹干净了。 长长的淡蓝色裙角在风中飞扬着,少女明眸皓齿的绝色容颜在苍渺荒原的背景下显得生机蓬勃,眸中的璀璨光辉让天地都瞬间失色。 陆青山赶紧低了头,心头默念一句罪过。 这才回道:“当然可以的。姑娘放心吧,蛇不是哪里都有的。” 方才带她来胡杨林,她也一再问会不会有蛇,要是有就不看算了。陆青山不明就里,不明白阿凝为何对蛇这样惊恐。 阿凝正欲骑着马飞奔起来,忽然听见远处一声喊。 “给我停下!” 她转头,看见沿着湖边御马奔跑而来的男子,远远瞧着,身形挺拔如松,眉目俊美异常,让她心头一动。 她笑起来,却转身骑马跑得更快。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可那个窈窕的身影却继续往前奔跑着,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停留的意思。 她的墨发随着草原上的风飞扬而起,与记忆中一样纤细柔软的身形,就在前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的马儿是跟着他多年的,大约也知道此刻主人心中的焦急,风驰电掣一般,很快就与阿凝的马并驾齐驱。 “停下来!”男子喊了一声,语中满是急切,甚至因为迫切的心情而生出几分粗暴。 结果人小姑娘偏要逗他,偏头朝他笑道:“我不!” 她就是这样,总是把人折腾得心肝脾脏都在纠结燃烧时,她却没人事儿似的,用那张漂亮得让人生出嗜血般占有欲的脸蛋儿,朝人笑得倾城绝美,璀璨无边。 赵琰心里简直堵得不行,心道她这是找打吧?好,今日就好好让她见识一下他的手段,好叫她对他生出点畏惧来。 阿凝又狠抽了一下马儿,即将与赵琰的马擦身而过时,赵琰的身子忽然一跃而起,朝阿凝的马扑了过去。 “啊!”她惊呼一声,腰身已经被人铁箍般掐住,灼热的男性气息骤然将她包围,沉重的躯体忽然压在她的背上,她哪里经得住?身子一歪,就从飞驰的马上掉了下去。 他紧紧抱着她,一起落到了连绵无际的如茵草原上,恰逢一处缓坡,二人一同滚了下去。 陆青山远远瞧见这一幕,原本还担心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但瞧着脚底下厚重的草地,又放心了。 这会儿要是敢过去,绝对是不要命了。他还在就在此处等着吧。 ***** 正值春末夏初,便是在此春风不渡的玉门关,地上的草色也如茵茵绿毯,透着蓬勃的生机。草原上起伏的曲线温柔而绵延,仿佛一首柔和安详的乐曲,带着缱绻呢喃。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把身下的少女全部笼罩住,双唇粗暴狂野地啃噬着那张樱桃般甜美可人的小嘴。 来不及说任何语句,他只能用最直接的动作来表达内心的汹涌澎湃的感情和刻骨蚀心的爱念。 少女自愿接受着他源源不断灌入的气息,仍然是记忆中的清冽,却又比记忆中更加浓烈和汹涌。仿佛一阵阵巨大的海浪,把她彻底淹没了。 什么都远去了,只有彼此的存在。 狂风暴雨般吻,仿佛再也停不下来。赵琰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动作前所未有地暴戾,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眸光幽深浓黑宛如暗夜礁石,带着隐隐的血红。 她的唇被他咬破了,她甚至能尝到血迹,但是她并没有拒绝,也不觉得痛。湛蓝的天空、漫天的阳光都不及他的眼睛里的光辉,她在他的眸中看到小小的自己,柔顺而乖巧。 雪嫩的脸蛋儿,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娇嫩而滑腻,吹弹可破的模样,他过去可是极怜惜的,不舍得用力,今日却这样粗暴得几乎蹂/躏似的吻着。 他是想温柔地待她的,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的现在。可他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样狠力欺负她,却阻止不了。 吻向下蔓延到脖子上,阿凝开始皱起眉,微微弓起了身子,喉间溢出一声,“殿下……” 随之响起的是响亮的布帛撕裂声。金银线绣云烟纱的裙子,化作了一块块破布,被随意地扔到一旁…… 他对她的爱已经堆砌成了无底的渴望,这份可怕的欲/念一旦开了闸,便如汹涌而来的巨大的洪水,再也收不住脚。 男人本质上都有几分野兽般的暴虐因子,一旦被引发,必须以世间最柔软的东西来慰藉和安抚。 阿凝仰起的头不停得摇着,视线里的蓝天白云都变得模糊起来,嘴上唤着的,像是哭泣求饶,又像是邀请般的吟哦。 这会儿他脑子都是全然沸腾的,伸手欲褪去她的裤子时,阿凝终于缩了缩身子,哀求道:“殿下!” 赵琰抬头,原来小姑娘已经泪流满面了。 “小乖,别哭!”他又上前去,伸手给她擦泪,“是我错了。” 他把她按在自己怀里,给她擦干了眼泪,看见她脸上、唇上、身上的痕迹,又满心自责起来,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嘴,“疼么?” 其实并不疼,只是胸膛中的某种情绪迸发,让她想哭而已。 她泪眼模糊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不疼来着,结果张口就是嘶哑地哼哼一声。 赵琰立刻皱了眉,对自己的责怪变成了憎恨,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拍,“都是我不好,小乖,都怪我。” “不要打!”阿凝连忙抽回了手,可最后还是拍到了他的脸,力气不大,一声轻响。 她吓得连忙起身去看,一双盈盈的眼里有着心疼。 赵琰的视线却因为她起身的动作,刚好落在她同两年前大不相同的某处,一时眼睛都直了。 阿凝醒悟过来,双手立刻蒙住自己,脸色绯红。 赵琰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一下下扒下她的手臂,然后把她搂住,“阿凝……让我抱抱。” 他终于平静下来了,恢复了几分镇定从容。 “殿下……”她轻唤了一声,绵软软的仿佛棉花糖,划过他的心间。脑袋还在他只着了中衣的胸口蹭了蹭。 又开始撒娇了。男子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想我了吧?想到亲自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找我?” 阿凝撅了撅嘴,小声道:“才不想你呢!” 死鸭子嘴硬,赵琰不跟她计较。这会儿他能把她抱在怀里,安安静静地感受着她的馨香和温软,他已经觉得幸福极了。 “我想你了,阿凝。”他轻声道,“每夜每夜都在想,一刻也停不下来。” 阿凝抬眼道:“那白天呢?白天就不想么?” 男子轻轻敲了下她的额角,“真霸道,连我白天的时间也想占据?” 阿凝撇撇嘴,“当然要占据,否则殿下白天就去瞧什么部族公主啊,会什么草原美人的了。到时候回京时,连庶长子都有了,我还有地位么?” “……小丫头,知道得真多。”赵琰哑然失笑,“我白天忙于军务,倒是希望能少想你一些,可是没办法,再忙的时候你也总是能忽然冒出来。”顿了顿,又道:“哪儿有什么公主啊美人的,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怎么想都想不够。” 他低头亲了她一口。 阿凝昨日观察过了,赵琰并没有带什么美人回来,是以现在才相信赵琰。其实她对自己这种心理也是极度嫌弃的,她觉得自己离贤惠两个字,好像越来越远了。 “没有就好。”她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我只是……觉得殿下即便是要纳侧妃,也要在咱们大齐里选……啊!” 他不客气地捏了下她脆弱的某处,“胡说什么?刚见面就跟我提侧妃,是想气死我吧?” 阿凝不说话了,她这会儿衣衫不整地靠着他呢,说这个似乎很煞风景。 赵琰低头瞧了瞧她的脸,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只是眉宇间比两年前多了几分娇艳和妩媚,唯有一双眼,纯真璀璨,清澈依旧。 这样纯真与娇媚相结合的女子,最能让人心旌摇曳,欲罢不能。 “你口口声声说我,那你呢?这张脸这么扎眼,还敢给我往外跑。只会惹麻烦。”他很嫌弃地瞧着她的脸,可又低头亲了好几下,仿佛怎么爱都爱不够。 说到这个,阿凝想起被赵玹关着的几日,立刻撅了嘴,“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呀,又没给你惹麻烦。” 赵琰叹口气,“我倒情愿你给我惹麻烦。” 一时都想起重逢的不易,两个人抱着不说话,却是缱绻难言。赵琰抱了她一会儿,又不安分起来,低头轻柔地吻着她的小嘴,特别是刚才被他磨破的地方,春风般轻抚着。 阿凝忽然看见地上的蓝色衣衫被风吹走了,急得推开他,“哎,我的裙子!” “都破了,不要了。”赵琰说着,又搂着她想继续亲。 阿凝避开道:“那我穿什么回去呀?” “不穿。”他不耐烦地制住她挣扎的手,缠了她好一会儿,才松开。 阿凝欲哭无泪,“什么呀,怎么能不穿嘛!” 赵琰拿她没办法,便把他甩在地上的自己的外袍罩到她身上,“就这样。你那个裙子都是湿的,穿着也不怕感冒!” 阿凝哼了一声,不服道:“半湿的裙子是容易感冒,可不穿衣裳坐在这里吹了大半日的风,更容易感冒吧?” 赵琰倒是如梦初醒了。他抬眼看了天,太阳竟然已经开始下落了。 “是我疏忽了。”他说着,不由分说,把她抱了起来,往回走。 树林边,陆青山和一队侍卫立在那里,旁边还有一辆马车。大家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赵琰抱着她进了马车,沉冷的声音传出来,“回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你不觉得太腻歪了么? 二火:我跟我媳妇儿腻歪,干你何事? 沉彩:啧啧。。。被憋坏的老男人= = 二火:= = ☆、第84章 双雁归 等在驻地里的荣寰几次想动身去找阿凝,都被陈匀阻拦下了。 “世子,您别急,殿下会把荣六姑娘带回来的。” 荣寰瞧了眼天边的落日,不是说胡杨林就在驻地附近么?怎么去了一整日也不见回来。 在凉州城碰到赵琰,才得知原来西凉客栈原本就是平王在西北布下的势力,他对自己未能得知这一消息而让阿凝陷入危险十分自责,愈发想要早些见到阿凝。 平王……当真是跟过去不同了。当年他还在严将军下面历练时,听说妹妹指给了祈王殿下,他心里还奇怪怎么不是平王。后来,他逐渐得知了祈王殿下对妹妹的各种手段,多少觉得平王输给他,也不算冤。 好不容易等到祈王殿下回来了,荣寰连忙出去接阿凝。 马车停在驻地不远处,可停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两个人下来。陆青山冷汗涔涔,心道殿下啊殿下,这里可是军营驻地啊,您这样放肆真的好吗? 说实在的,赵琰也觉得不好,他在军中可是出了名的纪律严明。可这会儿跟心上的小姑娘久别重逢,让他忍着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最后,赵琰把阿凝抱出来时,阿凝满脸绯红,满目仿佛笼了一层桃花水,艳魅无边。 刚才在马车上,他差点又把她剥光了。好在她还够清醒,及时咬了他一口,让他醒了神儿。 赵琰的军帐附近,已经被陆青山清了场。赵琰抱着小姑娘大步走进了帐子,看见外头站着的荣寰时,只朝他点点头,丝毫没有把人放下来的意思,就这么进去了。 荣寰简直目瞪口呆。 进了帐子之后,阿凝道:“方才殿下跟谁点头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脸。 赵琰道:“你哥哥啊。” 阿凝吓得跳起来,“我哥哥?!他在这儿?” “你急什么?”男子又把她搂进怀里,“看都看到了,急也没用。” 阿凝要哭了,“怎么这样啊?我的声誉都没了,咱们还没成亲呢。” 赵琰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就快马加鞭赶回京,回京就成亲。” 很沉稳很淡定的句子,可阿凝就是从中听出了无数的急切。 赵琰又道:“刚好你留在军中也不方便,明日我带你一起走。我已经派人让严渭过来了,这里交给他就好了。” 阿凝嘟了嘟嘴,“不想回京,我还没玩够呢。” 小丫头的嘴唇又红又肿的,还泛着水润媚色。他低头啄了几下,让它更肿一些阿凝真想翻白眼。她心里清楚得很,等他回京,只怕更有忙不完的事儿。景元帝如今还病着呢,眼看着大位就要空出来,他能闲得住? 两个人在草地上厮磨了几乎一整日,这会儿都饿了。赵琰让人摆了饭,亲手喂阿凝吃了一碗粥之后,自己才动手吃饭。吃完之后,两个人就抱在一起靠在榻上说话。 阿凝说起这段路上的事情,待说那条蛇时,她重点描述了一下那条蛇长得究竟有多丑多可怕。 赵琰听在耳里,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意。 那是响尾蛇,管牙中都是剧毒的液体。是赵玹,救了阿凝的性命。 他低头亲了亲她说个不停的小嘴,“咬哪儿了?给我瞧瞧!” 阿凝捂住了腿,“我不要。”等下脱了衣裳说不定又要引发他的兽/性。 赵琰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亲了下她的发顶,“小乖,没事就好。” 只怕这几日里她和赵玹之间发生的还不止这些吧。 阿凝又说道自己如何逃离赵玹,最后如何机智地去了当铺,买了马,来到玉门关。 赵琰没觉得她机智,“皇后赐下的血珊瑚手镯,你就给当了这么点儿银子?” 阿凝:“我知道是被宰了,可是我急着来找你啊,也不想跟那些市侩小民扯那么多。”她能知道去当铺已经很骄傲了好吗?作为一个从来没有独身出过门的世家贵女。 赵琰鼓励道:“唔,血珊瑚镯子当了二两银子,做得很好。作为你的先生,我觉得很骄傲。” 阿凝作势推了他一下,眼中泪光闪闪的,“我连馒头都是人家老伯施舍的,当时哪儿有精力计较那么多。你还笑话我!” 想到当时在凉州城茫然无措的时刻,她就觉得难受。若非那时候西北军已经到了玉门关,她还不晓得要在凉州城流浪到几时呢。 男子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我这是真心夸你呢,哪儿笑话你了?好了不哭了,乖乖,晚点咱们去凉州城,那你的镯子赎回来就是了。” 阿凝点了点头,“赎镯子倒是其次,我要去感谢那位给我送馒头的老伯。”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顿了顿,又道:“你怎么不知道去找凉州知州府呢?他们若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定会把你送到我身边。” 凉州城作为西北重地,连赵玹都知道在这儿建立势力,赵琰又怎么会不知道未雨绸缪?凉州的知州府就有他的人,至于西凉客栈,他早就知道是赵玹的。 可是这些阿凝并不知道。她看了他一眼,“我可没有殿下这么自信。当时六殿下就在城里,他又是我表哥,万一他们把我送回给六殿下怎么办?我要是跟他在一起,说不定就没了清……” “什么?” “没什么。”阿凝及时收了嘴,“反正我信不过外人。” 赵琰哪里猜不到她的意思?想到这几日阿凝在赵玹那里可能遭受的,他心头就一阵疼痛。 低头又亲了亲她的脸,“阿凝,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我再也不会让你受欺负。” 阿凝点点头,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荣寰就等在帐外直到半夜,也没见阿凝出来。大约是不会出来了。他有点伤感,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就这样进了别的男人的屋里。 第二日,一行人都启程去凉州。在凉州城把该做的都做了,赵琰跟赶着去投胎似的,立刻就带着阿凝启程回京。 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祈王殿下本想着早些成亲,万事大吉,结果耐不住荣家阿凝那副脆弱娇贵的身子骨。 大约是从这次出京开始,阿凝就一直处于疲累过度的状态,赵琰带着她折返,亦是马不停蹄,就算再怎么疼她,也没办法替她承受旅途的颠簸,渐渐的,赵琰也觉察出阿凝的疲态来,脸色有点苍白,胃口也不好。 这日在河东路云州,赵琰有意让阿凝休息一日,便暂停了行程。 云州是织锦之乡,云州锦缎天下闻名。既然到了这里,阿凝便忍不住想出门去采购缎面。赵琰怎么都不许她去,最后是让锦青代她去了。 阿凝一个人歪在榻边,眼睛瞪着他,强烈表示不满。 赵琰就让她瞪着,也不生气,还特意把云州特产的几样甜点来送到她面前,好脾气地一口一口喂。 阿凝吃了一会儿,终于消了气,开口道:“殿下急也没用,我娘一直和我说,十七岁以上的年纪才适合生孩子,太小了容易难产。她建议我明年再嫁人,嫁早也没用,反而有子嗣的压力。” 赵琰不以为意,“她只是建议而已。而且你嫁给我,不会有子嗣的压力,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 阿凝瞧他一眼:“那我要是不想生呢?” “那就不生。” 阿凝不以为然,“殿下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赵琰放下手里的筷子,严肃道:“你若真不想生,咱们过继一个,或者收养一个也是可以的。我绝不食言。” 阿凝被他郑重的语气盯得有点紧张,小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哪里有不生孩子的女人?” 顿了顿,她又慢悠悠道:“可是不管如何,做媳妇儿哪里有做姑娘好的?我想在家里多享几年福。” 赵琰心急如焚,结果她没心没肺。他耐下性子劝道:“你做我的媳妇儿怎么能跟别人家媳妇儿比?你来祈王府不用管理内宅,不用侍奉公婆,没人敢给你气受,整个府里就你最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不是享福?” 阿凝摇头:“哪里有这样做媳妇儿的?我若是真过了门,必然会好好做这个女主人,也会好好侍奉夫君,绝对不偷懒。” 赵琰笑了,又喂了一口红豆酥给她,“我不指望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吧。” 阿凝吃吃地笑起来,心里觉得这行止委实不大好,哪儿有媳妇儿没过门就让夫君来伺候的?她是打定主意出嫁后定要做个贤惠的妻子的,现在么……她实在很享受在他眼皮子底下各种受宠的感觉。他的目光总是温柔柔的,让她很欢喜。巴不得日日待在他的巴掌心儿上,哪儿都不去了。 赵琰见她笑,又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蛋儿,“瞧你这得意样儿。” 今日这一席话,阿凝只是因为出不了门,嘴上膈应赵琰两句罢了,若说成亲,她也是急的。先不说别的,祈王殿下如今位高权重、水涨船高的,这入了京又不知要被多少人视为大肥肉了,京城里的人就那个德行,一旦看上某个年轻人,就是想方设法把女儿嫁过去以结交关系。 虽然祈王殿下一再说他不会有侧妃,但阿凝从来就没真正信过。而且她也计算得很清楚,今年出嫁,明年坏孩子,刚好合适。 说起孩子,她是觉得赵琰实在太心宽了。要知道,这两年间,郑王赵琮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他那两个侧妃,一个赛一个会生,阿凝出京时,荣宛刚怀了第三胎,詹氏乐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跑来东临侯府炫耀,搞得好像全天下就她女儿会生孩子一样。好在姜氏如今除了对一双儿女操心外,旁的事情都心如止水了,对她的炫耀并不在意,她还是希望阿凝的身子养得好些再怀孕。 虽然四个儿子都是庶子,可郑王比起至今还孤家寡人的祈王要好许多。阿凝不知道赵琰是怎么想的,总之她都有点替他急了。只不过她就一个肚子,就算过了门,两年也生不出四个孩子来,故此,她才动起了侧妃的心思。 阿凝这种口是心非,赵琰目前还不理解,所以他听了她这几句话,心里又悬了起来,就怕成亲前她又给他出什么幺蛾子。祈王殿下想了想,决定使出杀手锏来,彻底打消阿凝想拖延成亲的想法。 用过饭后,阿凝被逼躺着歇息。她抵抗了一会儿,还是屈服在某人的肆无忌惮的“淫威”之下。最后她轻抿着红肿的唇瓣,在他的视线压迫下闭眼睡了,而且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房间里点了蜡烛,赵琰正半靠在床边,手上握着一卷书,安静地看着,高大的阴影挡住阿凝的光线。 赵琰觉察到身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书册,“醒了?” 阿凝看见他的淡笑的俊脸,吓了一大跳,人一下子清醒了,“你……你怎么在这儿的?” 要知道除了在玉门关的那一夜,他们夜里都是分开的。一来是阿凝的名声问题,二来,祈王殿下也不想自我折磨。 赵琰的笑容莫名有点得意,“我今日让人快马加鞭去京城办了一件事。” 说着,他把一纸印了鲜红手指印儿的契书摊到阿凝面前。 “喏,这是你自己签下的契书,上面写的二百万两银子。从景元三十七年到三十九年,每年你生辰我都送了五十万两,最后五十万两现在也已经派人送去你府里了。银子全了,所以你已经是我祈王府的人了。” 赵琰原本是准备把这最后一份银子添在聘礼里的,这纸卖身契日后也不过是夫妻情/趣而已。可阿凝这会儿就跟滑不溜秋的泥鳅似的,指不定就从他指缝里溜走了,所以他得让她瞧瞧这东西。 阿凝看了那契书,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什么呀!” “这可是你自己摁的手印,不信你再试试。”他还特意准备了朱砂,捏着她的手指,在多年前的指印下面又按了一下,“瞧瞧,是不是一样的?” 阿凝欲哭无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她竟然以两百万两的价格,把自己卖给了祈王府? 赵琰凑近她,轻声道:“你十二岁时,在我这儿养病的时候。” 十二岁……阿凝瞪他,“你……”果真是这么早就打主意了? 赵琰轻咬了下她的耳朵,“阿凝,你爹娘料得不错,我对你就是处心积虑。我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宝贝儿,我等成亲等得够久了,决不能再拖延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落到她的唇上,温柔地吻了上去。 阿凝的脸都红透了,也羞透了,但是心里却仿佛滋润了世上最甜的蜜,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她嗤笑着躲开他的吻,小兔子一般灵活地缩到了床榻的角落里。赵琰上去捉人,阿凝就从另一头绕下了床榻,也不穿鞋子,就这么光着脚踩在地毯上。 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赵琰三两步把人捉了回来,重新压在榻上,“小坏蛋,小妖精。”他低低喃着,低头狂热地吻上去…… 焦急等在门外的陆青山听到里面的动静,不自觉又往后退了退。手里拿的急报,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等到赵琰出来,陆青山立刻低声把刚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赵琰前一刻还笑意款款的面容一下子难看起来。 平王赵玹,命在旦夕。 这消息被荣贵妃封锁着,如今荣贵妃正想尽办法救他。 赵琰心里清楚,沙漠上的响尾蛇之毒,被咬上一口就是致命的。替人吸除毒血这种事,虽然不一定就会染上毒,但也很冒风险。当日赵玹之所以那么轻易让阿凝逃走,大约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情况不好,已经没有精力去追阿凝了。 若非赵玹当时的毫不犹豫,现在命在旦夕的,就是现下正和他甜甜蜜蜜的小姑娘了。 赵琰道:“你立刻亲自去找薛临涧,让他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保住平王的命。” 陆青山一愣,他以为平王死了对主子来说不是好事么?现在殿下应该担心的,是如何防止赵琮在京中一家独大才对吧? 赵琰此刻想的是,若是平王因救阿凝而死,阿凝只怕会一辈子记着他。他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第85章 喜绸挂 阿凝回荣府那日,宫里就来了旨意。祈王殿下成亲之日,定在了七月二十。 两年前的七月二十就是个良辰吉日,那原本是赵琰准备成亲的日子,如今生延后了两年。好在如今总算否极泰来。 肖嬷嬷一瞧风尘仆仆的阿凝,简直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道:“姑娘真是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离成亲还有一个来月,这回可得老老实实听老奴的话!” 听她的话,就表示要受苦了。阿凝撇撇嘴,这回却也点头答应了。 此后她便陷入“水生火热”之中。衣食住行,没有一样不精细计划的,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精心打理的。不止被迫暂时戒了甜点心,还得喝各种养颜护肤或者补气养身的汤汤水水。至于外敷的药膏药粉之类,更是五花八门轮番上阵。 阿凝觉得自己就跟个即将被端上桌的羔羊似的,正在加着各种作料烹煮。 姜氏听她这比喻,笑归笑,心头难免又有疑虑,私下里对肖嬷嬷道:“这各式各样的东西加在一块儿,会不会不好啊?” 肖嬷嬷胸有成竹道:“太太放心,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老奴也不敢用在姑娘身上。”顿了顿又道,“太太也晓得,如今祈王府那边是个什么状况。咱们姑娘嫁过去,必须早日诞下嫡子,地位才能安稳。其实以姑娘的容貌和气度,不怕殿下不动心。但是老奴还是想尽力给姑娘锦上添花。” 祈王府那边是个什么状况?自然是无数人都想嫁女儿进去。祈王殿下此次归京,祈王府门口的客人就没断过。 姜氏是过来人,十分赞同肖嬷嬷。纵然阿凝容貌绝世,但花无百日红,嫡子才是最重要的。如何能尽快诞下嫡子,一来是内修,二来是外修。肖嬷嬷如今给阿凝进行的,算得上是内外兼修,也算煞费苦心了。 很快,阿凝就看见了效果。这日她对镜自照,去一趟西北而产生的几分苍白全然不见了,加之双眸水润、脸色嫣粉,整个人都跟汁水饱满的桃花瓣儿似的。 锦环正端了一碗汤羹过来,看见坐在镜前的阿凝,吓得立刻走过去,“姑娘!你怎么起来了?今日的步数不是用完了么?” 阿凝简直无语了,低声道:“嚷什么呀,生怕肖嬷嬷听不见么?” 锦环捂住了嘴,点点头。 阿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连自己都要痴迷了。一时想起赵琰总说她这张脸太扎人眼,此刻她亦深以为然。 忽然,外面有一阵脚步声。 阿凝吓得立刻回到榻上,以肖嬷嬷所规定的标准姿势躺得好好的。 进来的果然是肖嬷嬷。她看见地上落下的一只耳环,装作没看见,笑着朝阿凝道:“外头有人找姑娘呢。太太让老奴搀扶姑娘去前院花厅。这几日姑娘这样听话,老奴今日便给姑娘放个假吧。” 阿凝心头一喜,心里对那个找她的人十分感激。 锦环伺候着她梳洗一番,换了身青碧色绣牡丹卷草花纹对襟襦裙,梳了个凌虚髻,只簪了一支金累丝牡丹流彩步摇。原是很普通的衣饰,可临走前肖嬷嬷瞧她一眼,开口道:“姑娘把步摇换成绢花吧。” 这步摇垂下的细碎的五彩宝石,委实把那张脸衬得愈发艳色夺人。想起前厅等的客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阿凝依言换了朵黄色绢花,艳色被压了几分,可又透出一股子娇丽可人来。肖嬷嬷也没法子了,只好由她去。 阿凝听说前院的客人是宁世子,瞬间还诧异了一阵。宁府的世子宁知书不是早就不在人世了么? 锦环提醒道:“姑娘忘了?就是宁二公子呀。今年正月里,宁二公子已经封为靖北王世子了。” 想当年,宁二公子可是锦环心中最俊的公子之一,只不过自从见过了祈王殿下,其他公子就渐渐被夺去了光辉。 阿凝“哦”了一声。是墨哥哥。 怨不得阿凝健忘,自从荣宓和宁知书过世,宁知墨似乎在阿凝这里出现极少。当年他曾试图求娶阿凝的事情,阿凝也完全不知情。阿凝仔细想了想,似乎上一回见他,是很久以前送馥儿出京的时候。她送馥儿到京外,而他护送馥儿出京,直到上了南下的船。 原本待出嫁的姑娘是不宜见客的,但是姜氏念着宁知墨小时候同荣府的交情,还是让阿凝出去见一见。 花厅里,宁知墨正在和荣寰对弈。阿凝走进花厅时,一眼就瞧见哥哥对面一位石青色锦袍的男子,行止从容,面容温雅,执了棋子的手指白皙而修长。 “墨哥哥!” 宁知墨抬起头,一时被那抹璀璨光辉刺得双眸微疼。 他站起身,“宸儿。” 当年朝他哭鼻子的小姑娘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这一身夺目的光芒,让人移不开眼。 他静默片刻,把一只红木匣子送给阿凝,“今日我来也没别的事情,就是宸儿妹妹大婚在即,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的,便亲手做了一只木雕来给你。” 阿凝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只巴掌心大小的木雕娃娃,纯真可爱,娇俏玲珑。细看那五官,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宁知墨不好意思道:“我技术不太好,没能把妹妹的气度风仪雕出来。” 阿凝把那小木雕放在手里捏来捏去,一脸惊喜,“这个好可爱,我好喜欢。” 荣寰也过来看,赞叹道:“这个工艺很不错了,没想到彦钧还会这一手。” “妹妹喜欢就好。”他顿了顿,又道:“愿妹妹以后能永远平安喜乐。” “谢谢墨哥哥!”阿凝道,“我一定会好好收着的。” 送完了东西,宁知墨就告辞了。阿凝亲手抱着木匣子笑眯眯地回衔思阁。锦环诧异道:“怎么这样快?” 锦环还记得当年在明玉山庄,宁世子因为偷亲姑娘被六殿下撞见,两个人还打了一架呢。这会儿姑娘马上就成亲了,宁世子此来,锦环以为怎么都得有一场纠缠才是,怎么这样干脆? “墨哥哥送了我一个木雕。”阿凝立刻拿出来炫耀。 锦环瞧了几眼那木雕,又疑惑道:“宁世子没说什么特别的么?” 阿凝随口道:“没有啊。哎,这个木雕真好,我想多雕几个来玩儿。” 锦环叹口气,姑娘明显已经把小时候那件事给忘了。 另一边,宁知墨立刻荣府,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任何一个男子,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即将嫁给另一个人,都会痛苦的吧。 这份痛苦,他只能默默咀嚼。阿凝觉得他很久没有来找她了,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关心她。这两年,他逐渐觉察到祈王的势力,几乎像是一道屏障,把阿凝和任何其他男人都隔离开来。阿凝几乎不出门,一旦出门,便是明里暗里诸多保护。他初始时还有心试图去见她,后来渐渐放弃了。 他已经是靖北王府的世子,他有他的使命,他没有任性的权利。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和阿凝是同病相怜。他们想把长兄、长姐留给自己的任务做好,让天上的他们能看见。 他想,或许祈王是那个最能给她幸福的人。只要她能过得开心,就好。 不得不说,宁知墨送礼物的段数实在很高。这日在枢府忙了一整日的赵琰回到祈王府,听说宁知墨送了个木雕娃娃给阿凝时,当时就黑了脸。 之前那只骑射梅花玉牌,如今还在阿凝手里呢,每每他找什么理由想叫阿凝把它扔了,阿凝都不同意。这下可好,又来了一个,想必阿凝更舍不得丢了。 陈匀在一旁观察主子的面色,也不知怎的,就有点想笑。每次荣六姑娘生辰,殿下就给人送银票,你看看别人,送东西送得多有水准。 真是白瞎了祈王殿下才华横溢的美名。 赵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今日十几了?” 皇子大婚仪式十分繁琐,前面一应程序都已经结束,就等着二十去引亲了。这几日他可是牟足了劲儿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省得新婚假期时被打扰。 一旁的陈匀道:“回殿下,今儿十一了。” ……怎么才十一。依照习俗,大婚前不能见面,这会儿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她了。他很想见见她。 陈匀倒是了解赵琰的心思,低声提醒道:“明日荣六姑娘要去京郊陵园祭拜安惠郡主。” 赵琰微微皱了眉,这喜事将近,没事儿去什么陵墓? 第二日,赵琰原想去一趟陵园,但景元帝不知怎的,忽然清醒了些,把所有儿子都召集过来说话,进龙吟宫时,赵琮还掩饰得好些,年级小的几个皇子多少都露出好奇的神色,好奇中又隐有期待,揣摩着莫不是父皇有要事交代了? 结果景元帝絮絮叨叨嘱咐了半日,没一句涉及太子或者皇位的。 众人散去后,景元帝又特意把赵琰留了下来。 “朕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母后。”他遣退了左右,面色昏黄,语声沉沉,“这段日子,你在外打仗,朕时常梦见你母后,她怪朕不管你的安危。朕告诉她说,这是你自己请求去的,她也不相信朕。” 他眸中露出几分哀戚来。赵琰淡淡道:“父皇不必介怀,不过是梦而已。” 景元帝摇摇头,“她应该怪朕。”沉默半晌,又道:“她的死,朕还是想彻底查清楚。朕把这桩陈年旧案交给你,你能办好吗?” “既然是陈年旧案,又何必再翻起来?” “要翻起来。不然,朕到了地上,也没有脸见你母后。”他又看着赵琰,缓缓道,“你放心,既然让你查,朕会给你完全的权力。朕相信你。” 赵琰淡淡看着他的目光,心里却扯出几丝冷笑。此时他自西北归京,手中兵符尽数交还了严将军,没有一分一毫的犹豫,正是因此,景元帝才对他放心的吧。前皇后的案子是在宫中,既然让他查,必然连皇城的戍守事宜都要涉及,他倒真是信任自己。景元帝肯定不知道,严家本来就是听命于祈王的。 景元帝把让他查案的密旨交到他手里,又笑道:“过几日是你的大婚,到时候朕会去看看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大婚前夕。 东临侯府中已经挂满了大喜的红绸、红灯笼,窗子上也贴了双喜字的窗花,放眼一望,到处都是吉祥喜气。 阿凝在澜心院里用的晚饭,老太太几乎把所有的珍藏都给了阿凝了,又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待阿凝回到衔思阁时,已经天黑了。 衔思阁里的四时橘花已经快谢了,地上落了一片细小的花朵。树上结了许多小青果子,锦环心思奇巧,特地带着几个小丫头,给每个果子都系了一只小红灯笼,乍一看,像是累累硕果。 这一方天地陪伴了自己十六载岁月,如今,她马上就要离开了。 阿凝正出神,姜氏走进了院子,“阿凝,娘还有一件事,必须得给你叮嘱叮嘱。” 小姑娘露出无奈的神色,这些日子,姜氏在她耳边各种念叨,简直是巴不得把她毕生的经验教训都统统倒给她。 下午才嘱咐了一番要如何暗地里揣摩夫君的意思,但又不能让夫君觉察到自己的揣摩。甚至举了个例子,说伺候夫君要有像臣下伺候天子那样的玲珑心思。这会儿,又有什么教诲了? “你别不耐烦,这都是为你好。”姜氏拉着阿凝进了屋,又遣退了所有丫头,这才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递给阿凝,“原本这东西,做娘的放在你屋里就可以了,随你自己看不看。可你这丫头胆子小,怕这怕那的。你若是没看,指不定明儿夜里要被吓到,所以娘才厚了脸皮来提点你几句。” “什么东西啊。”阿凝翻开册子,只见里面都是一幅幅惟妙惟肖的彩图。画的俱是赤着身子的一男一女,以各种诡异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阿凝脸上一红,皱了眉,嘟起嘴就把册子盖上了,“我不看。” 姜氏戳了她的脑袋,“必须得看。你当我不知道?你现在在祈王殿下那儿任性得很,可这洞房里万不可任性!” 阿凝一头雾水,“洞房里能怎么任性啊?”不就是脱光了衣服在一起么?她觉得她的经验已经很充足了,自己在赵琰面前就差下/身没露过了,哪里至于就吓得逃跑了? 姜氏觉得很愁。她觉得阿凝根本不懂洞房的真谛在哪儿。该怎么说呢,说洞房里女人家不是那么好受的,但为了让夫君满意,不管夫君做什么都得好好受着? 纠结了一会儿,她还是把那册子放到阿凝面前,“你一向聪明,我也不多说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记得一条,出嫁的女子以夫为天,你什么都要乖乖听王爷的。懂了?” “知道啦。” 把姜氏送出门,阿凝就把那册子随手扔到角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直接洞房了= =今天算是兑现了诺言吧= = 为了成亲,这两天剧情也是够赶的,以后节奏会慢下来,也多一点整理情节的时间。 可能会回去抓抓虫什么的,看到旧的章节更新时不要在意,旧章不会改内容的,看新章就好。 还有很多精彩情节都放在婚后了哦= =大家要继续关注我么么哒~ 另外,听说多求求留言,留言就会变多= =我来求一求 还有,明天章下留言的小伙伴,惯例哦,给大家发喜钱,O(∩_∩)O~ ☆、第86章 佳偶成 景元四十年七月二十,是当今四皇子祈王赵琰和东临侯的嫡出小女儿荣宸的好日子。 到了掌灯时分,祈王府仍然热闹非凡。偌大的后院到处喜绸高挂,相对而言则安静许多。 阿凝身着厚重的亲王妃礼服,盖着喜帕规规矩矩坐在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脖子都僵了,身边仍然没动静。 一旁的喜娘忍不住提醒道:“王妃宽心,王爷很快就会过来了。” 阿凝觉得很饿。早上应该听从肖嬷嬷的话吃点东西的。这会儿,尽管这屋里香味儿浓郁,她还是能从中辨出丝丝糕点的甜味儿来。 很想吃,但是她必须忍住。她可是立志要做个贤内助的,不能像过去那样时常撒娇任性了。 好不容易,门外终于有了声响。 屋里的丫鬟婆子包括喜娘,都纷纷齐声拜到:“王爷!”然后是一声低醇温和的嗓音,“起吧。” 阿凝心头一跳,放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抓了一下。 赵琰一眼就看到她的动静,唇角微微勾起,不紧不慢地渡过来,最后停在她面前,视线落在她黑红双色的礼服宽袖下半掩着的雪白细嫩的手指。 她的手指几乎跟十二岁时候一样细,只变得更修长了些,如一根根水灵灵的竹笋,指甲上没有丹蔻,而是粉嫩的自然色。 他下意识的就想捏在掌中好好把玩一番,喜娘见他伸手,以为他要揭喜帕,便立刻递过去一杆喜秤。 不知是不是她感应到了他的目光,那双手往宽大的袖口缩了缩。赵琰笑了一下,心道,再缩都没用,今夜,什么都是我的。 鸳鸯戏水的喜帕翩然落地,满头点翠珠钗的新嫁娘微微抬起头,室中响起一阵吸气声。经验十足的喜娘竟然连吉祥话都忘了,一时呆了。 有少数见过荣六姑娘的人都道,这位姑娘生得倾城绝色,见了她,才晓得什么叫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才晓得,过往的一切美人都不过是世间俗物。 先不说别的,只那双璀璨的眸子,顷刻间就能让人失了心魂。这一屋子女子尚且如此,更遑论男人了。 屋里唯一的男人,祈王殿下,这会儿眯了眯眼,暗暗掩下忽然粗重的呼吸。 他想亲她。 阿凝望见的便是男子一双幽深如夜的眸子,似乎比平时更黑更亮。 喜娘醒过神儿来,连忙伺候着两个人喝合卺酒。待礼仪都结束之后,喜娘带着其它丫鬟都退了下去,王妃的贴身丫鬟锦珠留下。 原本宾客还要闹洞房的,但祈王直接把这个环节给砍了。赵琰对人向来保持几分疏离,加之如今威严日盛,也没有哪个敢闹着说一定要去洞房里看新娘子。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这小王妃的脸最能招蜂引蝶,他可要好好藏着,最好永远不要再见到别的男人才好。 锦珠扶着阿凝绕到西边儿的**鸳鸯戏水屏风后面沐浴更衣。 进去那屏风时,阿凝双眸璀璨地瞧了他一眼,男人的心仿佛都瞬间被照亮了,唇角是忍不住的笑意。 按理说他还得出去应付宾客,但他一点都不想走。外面有陈匀回禀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到了!” 赵琰只好起身,临走时吩咐立在外面的染月,“去端些甜点进去。” 前院里,景元帝和文皇后双双驾临祈王府,赏赐如流水一般抬进了祈王府。在场众人都在心里嘀咕着,如今这祈王水涨船高,皇上抱恙在身还亲自驾临,这样看重,不会是要立他做太子了吧? 原本即将要散的喜宴因为帝后的到来又添热闹,直闹到月上中天了才渐渐散去。 赵琰送完了景元帝和文皇后,这才不耐地皱了下眉。 站在权力的顶峰的人就这样,可以肆意折腾人,人还得感恩戴德。 想到如今在新房里面等着自己的阿凝,他心头满是甜喜,无声地笑起来,转身大步走向内院。 却说阿凝沐浴之后,盘起的墨发尽数垂下,编成了一只松散的辫子垂在左肩。身上的所有首饰之物都尽数褪下,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如云如烟的藕合色白玉兰散花纱衣。 她走出屏风时,身影正好映在对面的紫檀木缠枝莲花落地底座的大镜子上,脸立刻红透了。 “姑娘,殿下派人送来了甜点。您不是饿了么?快用些吧。”锦珠道。 阿凝感觉自己身上光溜溜的跟没穿似的,又望着满室的通红,心头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忽然紧张起来,哪里还吃得下?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有点后悔没有仔细看姜氏给的小画册。 她遣退了锦珠,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那镜子上面也贴了大红的喜字,到处都提醒着她,今日是她人生转折的日子。 在赵琰看来过得很慢的时间,在阿凝看来,便是弹指一挥间。 她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呢,外头就有跪拜声,“王爷!” 赵琰大步走进屋,脚下一顿,回头朝她们道:“站远些。” 陈匀立刻领着一干丫鬟婆子和内侍,立得离新房更远了。 赵琰掀开大红的帐幔,走近内室。 “王爷!”阿凝正福了身子给他行礼呢。 玲珑有致的身形隐在云烟纱衣之中,柳枝般纤细柔软的腰肢微微曲着,将前面的曲线愈发显露出来。 赵琰迟迟不叫起,阿凝心下好奇,正欲抬眼时,忽然感受脊背上贴上了火热的掌心。那手掌往下滑至腰间,忽然用力,直接把她摁到自己身上。 “你唤我什么?”他轻笑着问道。 这会儿他只是一只手摁住她的腰而已,她试图离开他的桎梏,上半身微微往后,胸口起伏着,一双眼光芒流转的,小嘴儿抿了抿,“王爷……” 他过去总觉得,她对他唤的那声“殿下”极其甜软可人,没想到换成“王爷”,反更添了魅惑诱人,真想……把这张说什么都让他喜欢的小嘴吞下去。 他却只是克制地低头舔了一下,便放开了她,走了进去。 阿凝伸手抚了一下被他捏过的腰,暗地里嘟了嘟嘴。那么大力气做什么。 她不知道,那力道比起今夜即将发生的,可温柔不知道多少。 赵琰走近摆满甜点的桌子,“怎么没吃东西?” “吃不下。”阿凝规规矩矩跟在他身后。 赵琰欲把外袍脱下,结果阿凝很有眼色地绕到他面前,踮起脚来帮他解开纽扣,然后脱下外袍,挂在门口的架子上。 赵琰瞧她这小媳妇儿样儿,暗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福利。 他心下一动,就往屏风后头走,状似随意道:“过来伺候我沐浴。” 阿凝果真就乖乖跟进去了。 那里已经换了热水。新婚小媳妇儿很殷勤地帮他宽衣解带,动作很流畅,大约是刻意学过的。她双眸微微垂着,瞧着倒是镇定,可赵琰能看出她的紧张,她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抖。 说实在的,阿凝还真没见过祈王殿下的身体,这人其实一直都很清贵高冷的,偶尔扒她的衣裳,自己却从来没裸过。是以,阿凝看着他细滑而带着蜜色的有力的肌理,更……紧张了。 赵琰看她往后挪了一步,忍不住笑着提醒道:“还有下面呢!” 阿凝硬着头皮,走过来解腰带,眼神不由自主就往他上身瞟。 跟自己的完全不一样……虽然在画册中见过,但,画册里的男人明显比她的夫君身材差远了。 腰带解了半天都没开。赵琰等不及,两只手捏着她的手指,操控着她来解。 当修长有力的双腿呈现出来时,阿凝再也忍受不了了,她往后退两步,“我……我伺候不好,殿下还是自己来吧!” 这么快就回原形了。他衣裳都没除尽呢,脸就红成这样,至于么。 赵琰瞧了眼身上完好的亵/裤。算了,还是不吓她了。 “不用你伺候了,阿凝乖,快去吃点东西。”不然,今夜她会受不了的。 阿凝点点头,跑出去扑到床上。丝滑微凉的大红锦被让她脸上的燥热散了一些,但心口还是在突突直跳。 荣阿凝,你可真没出息! 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又在锦被上蹭了蹭,耳边听到水声,忍不住抬眼往屏风处瞧。 第一次嘛,做到这儿也不错了。下回再伺候全程好了。她自我安慰着。 忽然间,屏风上映出男子高大俊挺的身形,他侧身站着,有一处凸起的地方,瞬间吸引了阿凝的目光。 她惊讶极了,心道那是什么,怎么平时没见过? 很快,赵琰披了一身丝绫薄衫子走出来。他瞧了眼桌上,挑眉道:“怎么还没吃?” “我不饿。”阿凝有些僵硬地立在榻边,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他的腰间,结果啥都看不到。 赵琰正系着衣带,系完后坐到桌边,朝她道,“听话,来吃一点。” 阿凝只好走过去,坐在他一旁。祈王殿中此时的神色仍然是从容镇定的,一手拿了筷子,夹了块桂花糕到她嘴里。 阿凝有点食不知味儿。 喂了一会儿后,赵琰很耐心地拿了丝帕给她擦了擦嘴,擦完后,低头亲了亲,“饱了?” 小姑娘不明白他的目光为何如何幽暗,点了点头,正想问他要不要也吃一点儿,他忽然伸手把她抱起来,亲了一口她的脸蛋,“该歇息了,宝贝儿。” 他大步走过去,把她放到榻上,伸手去解开帐幔。 待帐幔垂下时,他转过身,却发现榻上的小媳妇儿正看着他的腰间。 纯真的、探究的目光,带着她独有的清澈和璀璨。 瞬间,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她不知道,她这是在作死。 “看什么?”他笑眯眯问道。 阿凝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伸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赵琰一把捉住她的手指,用力捏了几下,放到唇边亲着。目光愈发幽深,他忽然凑近她,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只能直视他黝黑的目光,“你出嫁前,没有人教你么?” 阿凝有点愧疚,“给了书,没仔细看。” 赵琰把她娇嫩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微微笑着,声音却已经完全嘶哑了,“没关系,我来教你……” ☆、第87章 红烛漾 龙凤呈祥的喜烛落下点点滴滴的泪,不知不觉已经燃去一大半。室中暖香阵阵。 阿凝嗓子都喊哑了,红彤彤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只细弱的手猛的揭开纱帐,似乎想逃出来,却又很快随着喉间的一声娇/喘软了下去,无助地垂在那里,不一会儿,便有另一只有力的大掌,把她的小手带回去。 纱帐重新被关上,掩住无数风光。 他简直像变了个人一样,再没有一分平时对她的温柔,狠狠地、霸道地把可怕的事实完全袒露在尚且懵懂的她面前,完全突破了她的极限。她看到那个可怕的东西时,第一反应还真是逃跑,然而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洞房是这个样子的。模模糊糊中回想起母亲给她的图册里,她原本还奇怪,为何他们要用各式各样奇怪的姿势抱着,原来他们只为了某一点的结合。 赵琰说这是结合,但是在阿凝看来,是“刺杀”还差不多。疼得厉害,而且会流血。 祈王殿下这先生也算做得够彻底的,连这种事情都教上了。其实,他对阿凝已经很仁慈了,他可是安抚了她许久许久,忍了快要爆炸了才来真枪实弹的。 结果这忍得久了,一旦开闸放水就会刹不住脚。 尽管他不停地言语安抚着她,“宝贝”、“小乖”的不停轻唤着,她仍然颤抖得厉害,不停推拒着,可又没什么力气,只会让人愈发想要欺负她。 最后,她不负所望地失去了意识。 “宝贝……宝贝……” 他唤了好几声,都没有回应。他只好匆匆结束,掀开帐幔来想倒杯水来喂她。 红烛即将燃尽,最后的火光愈发绚烂起来,发出噼啪的响声。轻漾的火光照亮红色的帐幔,映出里面娇弱无力的少女。 赵琰的心头满溢了幸福和满足,自己喝了口水,低头哺进了阿凝红肿水亮的双唇中。 小姑娘乖顺地喝下,却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秀气的眉微微皱着,喉间发出软软的哼哼声。 看着她如此模样,赵琰莫名生出无限的志得意满。她是因为自己才这样,她如今就在他掌中,他想要如何就如何。 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从她当年中毒落在他的怀里,仿佛一只折翼的蝴蝶开始,他就想着这一天了。这滋味太过美好,让他完全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他是被她的温软紧致逼疯了,简直下了狠手来折腾她,霸道地掌控着她的生死,几乎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娇美漂亮的玉雕般的身子备受磋磨。 或许当初不该给她吃那个药,他原本只是想早点看看她长大来能漂亮成什么样子,却忘了那药还有一个作用,会让得到她的男人疯狂。 如今“害”的就是自己。 不过,他细想一下,那药就算她不停得吃,吃到两年前也该吃完了。怎么现在还是这样……害得他第一次几乎瞬间就一泻千里。 虽然他没经历过别的女人,但至少听别人说过。他知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跟她这样的……幽长绵软又有韧性,**之极。 赵琰又喂了好几口水,在她耳边轻啃轻咬着,“小乖,醒醒。” 小姑娘睁开双眼,迷迷蒙蒙的,“殿下……”她唤了一声,红唇一瘪,作势又要哭了。 “别哭了宝贝。”他把她抱在怀里,“哪儿不舒服,我跟你上药。” 阿凝道:“哪儿都不舒服……” 赵琰道:“是么,那不上好了。” 阿凝用水汪汪的眼睛瞪他。 赵琰笑起来,“有力气瞪我了,那咱们再来。” 她捶了他一下,结果赵琰捉住她的手,困在头顶,低头温柔地捕捉她的唇,下面却是完全相反的力道。 她猝不及防,惊喊一声…… 外面的一干下人总算是知道为何殿下让他们站得远些了。 当天边泛起灰白时,赵琰抱着阿凝坐在水池里,替她清洗之后,又给全身上下都擦了药,盖好被子让她好好躺着,这才把自己打理一番,神清气爽地走出门。 他这会儿巴不得跟他的小媳妇儿做连体婴儿,自然不会走远,只是吩咐下人送了新床单被褥来而已,又让做了些吃食甜点,等下喂给那个娇丫头。 陆青山瞅着殿下出门的一瞬,立刻跑过去低声回到:“殿下,宫里有消息了。平王昨夜已经醒过来了。” 赵琰点点头,“知道了。” ***** 阿凝的新婚之夜时,赵玹的梦境,仍然停留在西北的沙漠里。平沙夜月中,他心爱的人对他不屑一顾,彻底甩开了他。 他猛的惊醒,瞳孔里带着长久昏迷之后的茫然。 榻边的荣贵妃惊喜道:“玹儿!玹儿醒了?” 赵玹抬起头,“母妃。” “我的儿啊!”她哭着抱住赵玹,“你差点吓死母妃了!” 荣贵妃哭了好一阵,赵玹却始终茫然,视线里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心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宁静,仿佛一汪月夜下安静的湖水。 “今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么?我在梦里好像听到了鼓乐声。”他轻声问道。那是成亲的鼓乐声。 荣贵妃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瞒他,“今日是祈王大婚。” “是四哥?”他好奇道,“四哥成亲,怎么没请我去?” 荣贵妃看着他平静的双眼,有点诧异,“玹儿,你若是难过,也不用掩饰。母妃不会怪你的。”顿了顿,又道:“今日是荣宸的成亲之日,玹儿,你……还是早些把她放下吧。” 赵玹莫名地瞧了荣贵妃一点,“荣宸是谁?” 荣贵妃讶异道,“你……你不知道荣宸是谁?” 赵玹摇摇头,又皱了眉揉了揉额角,“脑子里好像有一段空白。” 荣宸……荣宸……怎么这样陌生,又似乎哪儿熟悉。梦里那个离他而去的女子,是不是就叫荣宸? 他记不清楚了。 荣贵妃立刻召了太医来给他细看,结果没一个看得出症结。只说大约是那蛇毒入了脑,对记忆产生了影响。好在赵玹除了关于阿凝的记忆模糊之外,其他人和事都记得很清楚。 荣贵妃心头大安,只觉得上天待她不薄,总算让她的儿子逃脱了那个狐狸精的诱惑。又严令赵玹身边伺候的人不许透露任何关于荣宸的消息。 “那个女人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你忘记了是好事。听母妃的话,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出这样的事情。”荣贵妃又红了眼睛。当日赵玹从凉州被送回来时的模样,她简直不敢再回想。 赵玹点点头,笑道:“我都醒了,母妃还难过什么?” 这笑容灿烂而疏朗,没有一丝沉郁。他恍然又做回了过去那个赵玹。 一旁伺候着的李广看着眸间平静而透着某种空寂的主子,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不过,想起主子前些日子在生死边缘挣扎,而那位荣六姑娘却欢欢喜喜嫁作了祈王妃,他觉得,主子或许现在这样比较好。 ***** 新房外头候着的丫鬟婆子中,锦珠和锦环尚且不懂,但是陪着阿凝进了祈王府的两个嬷嬷是知道的,这会儿相互对视了一眼,眸中掩不去的担忧。 肖嬷嬷是自由身,但因实在喜欢阿凝,姜氏和阿凝也信得过她,便让她跟着来了祈王府,也好继续关照阿凝的身体。还有一位王嬷嬷,是自小伺候姜氏的,阿凝出嫁,姜氏便把王嬷嬷给了她。 已经整整两日了,姑娘自新婚夜进了洞房,到现在连个脸都没露过。每回都是祈王殿下半开了门找陈匀要东西,热水、吃食还有换洗的床褥之类的。这情形…… 感觉姑娘似乎永远都出不来了…… 肖嬷嬷以前听说祈王殿下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彬彬有礼,处事泰然,行事也有章法,哪里知道这位殿下会在房/事上做得这样出格。 如今这样不眠不休的,也不怕伤了身子。 本来新婚第二日还得进宫谒见帝后,但不知祈王是找的什么借口往后延了。 又一次看见有人送了热水进屋。锦珠忍不住好奇,低声问肖嬷嬷,“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啊?” 肖嬷嬷低头道,“咱们只能先等着。” 她语中颇有些无奈。视线又朝新房的地方瞧了好几眼,真不知道姑娘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是个什么情形? 阿凝过得的晨昏颠倒,混沌不知。在她的记忆里,只有他无穷无尽的给予,浓烈汹涌的情感通过肢体的动作宣泄而出,一下下,浇灌在她的心头。 她被喂着喝水、吃东西、洗浴、上药、这些都是在她半梦半醒的情况下进行的,而她只要有片刻的清醒,便立刻会被他卷入下一场风雨之中。 太可怕了,为什么会有这样永无止境的冲击和激/情。 她像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中随波荡漾着,最后终于被可怕的浪头掀翻了,沉入深海中。 最初的疼痛,到后来的麻木,渐渐的,到了后面,她竟然也会颤抖着响应他。 他用了两日三夜的时间,让她生涩而纯真的身子适应了他的存在。他逼迫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从一个不懂人事的小姑娘,蜕变成为能在他身下妖/娆起伏甚至无意识配合着他的绝世尤/物。 仿佛一只清纯漂亮的果子,饱经一夜秋风,迅速成熟了,变得红润、饱满,流溢着晶莹的汁水,泛着醉人的甜香,诱人采撷。 这对于她是全新的体验,其实对于他,又何尝不是?他虽然一直期盼着这一夜,但他从未料到,情到极致时的她,竟能美到这个程度,完全超脱他的控制。所以他才愈发控制不住自己。 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有他这样的福气,能享用甚至独占这样的绝世美味。 只不过,她体力还是太差了。大婚第三日凌晨,赵琰给她输了许久真气,看着她犹自疲惫的睡容,心头才隐隐担心起来。 他知道自己过了,但他实在忍不住。若非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他现在还舍不得抽离她的身子。 他又喂了点吃的给她,原想抱着她好好躺一会儿,可瞧了瞧她的身子,伸手把被褥拿过来盖住了她,这才放心地抱着她睡觉。 被抱住的刹那,阿凝还习惯性地皱了下眉,嘴上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赵琰低声对她道:“宝贝,不碰你了,你好好睡。” 她舒展了眉,转而把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 =惨无人道 二火:= =憋得太久,难免激动。 阿凝:受不了了,我要离婚! PS改了好久才改成现在这样,也是不容易。小伙伴们说能过审么@_@ 话说,我一直定位小清新风格的好哇~~ ☆、第88章 娇无力 第三日清晨,绚烂的朝霞铺满了大半天空,几束金色的阳光透过红木雕花窗棂,照进了大红的纱帐,洒在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上。 墨发散开,铺了一枕。他捻起一缕她的秀发,放在指尖缠绕,视线落在她雪白/粉嫩又透着丝丝娇媚的脸蛋上。 这份娇媚,是他赋予她的。如果说以前的她美得像仙,现在……倒更像是勾人心魄祸乱人世的狐狸精。 他心里叹着,不能让她去祸乱人世了,就乖乖在他怀里祸乱他吧,他心甘情愿。 他低头亲了她粉红娇嫩的脸,这脸蛋儿真是细滑幼嫩,掐一把仿佛能掐出水来。他想咬一口,又怕咬坏了。细碎的吻从精致完美的五官逡巡而下,落到柔嫩的脖颈处,心口的燥热越来越重,大掌忍不住一把揭开了她身上的被子,压了上去。 阿凝眉一皱,睁开了眼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又是迎接他永远没有餍足的吻。阿凝唔了一声,一时竟似不知该推拒还是该迎接。而他已经强势地挤了进去,一点点的,占满她。 她皱眉,“殿下……”尾音被无限地拉长,娇弱绵软,仿佛一根细丝,划过他的心间。 他上去含住她的唇,时重时轻,辗转反侧。她便呜咽着柔软地也委屈无奈地敞开自己,接受着他。 明媚的阳光将她红莲般的小脸照亮,他知道时间不早了,他原本是要叫醒她准备起身的,可是……这样诱人的小东西,还是最后再疼一次吧。 去宫里谒见帝后能推迟,但回门却不能推,也不能去晚了。因为赵琰知道,阿凝很在意这个。 所以这回不过一炷香时间,他就放了她。结束时,某个姑娘双眸半开半闭,意识已经不知身在何方。 赵琰被她呆愣的模样逗乐了,凑上去咬了下她的唇,低低道:“宝贝儿,今日可是回门的日子。” “唔?”小姑娘傻愣愣的,似乎没听懂。 赵琰喜欢极了她这样可爱呆呆的模样,他可以肆意摆布她,肆意怜爱她。 大约是这一觉睡得的确不错,经过初始的混沌后,阿凝终于捡回了几分灵台的清明。 回门?回门啊! 她忽然睁大了眼,惊道:“已经……已经第三日了?” 赵琰点点头,看见她一双眼再次恢复又大又亮精神气儿十足的模样,心头一松,又道:“你别急,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跟着走一趟就行。” 什么叫跟着走一趟就行?这是出嫁后极少的能见到爹娘的机会了好吗?还有,不是还要进宫一趟拜见帝后的吗?新嫁娘哪儿有不见公婆的道理? “哦,对了。昨日我派人跟宫里说了,你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进宫。”赵琰从容道。 这什么破理由……阿凝这会儿脑子清醒过来,嚷道:“你怎么这样啊?我还有脸进宫么?到时候大家背后编排我不懂礼数。” “谁敢编排你?”赵琰正色道,“有我在,没哪个有这个胆子。” 就算有,也只会被他扼杀在萌芽状态。 她恶狠狠地推了他一下,“都怪你!” 赵琰却被她推笑了,拉着她的手,很响亮地亲了一口,“怪我什么?我哪儿对不起你了?” 阿凝瞪着他道:“你……”纵欲过度?不知节制?他做得出来,她却说不出口!最后她道:“你太过分了!哪儿有洞房洞这么久的呀!” 脸皮也太薄了,连骂人都骂得这么软,叫他怎么不爱? 赵琰淡笑道,“阿凝是怪为夫我疼你疼得太多了?”他又压低了声音,轻轻道:“我这是对你好呢。难不成你更喜欢独守空房?” 我倒情愿独守空房。阿凝心里这样想着。可现在她不想跟他争论下去了,因为时辰已经晚了,她赶着回荣府呢。 赵琰这个人吧,她说一句,他能调笑十句,而且说的话都是她羞于启齿的。她现在不想跟他说话了。 阿凝欲起身下榻,结果一只脚踏出去,整个人就天旋地转的。赵琰吓了一跳,幸好身手敏捷,及时接住了她,神色慌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头晕了?” 小姑娘点了点头,一双眼又满是控诉。 “要不,咱们明日再回门吧。你今日好好歇息。”赵琰这会儿很有诚意。 阿凝想了想,还是摇头,“就今天吧,若是坏了规矩平白惹人笑话。” 东临侯府中,姜氏一早就备好了一切,只等着阿凝回府。结果她探了脖子等到日头高升,没等来祈王夫妇,却等来了荣宛。 荣宛说在府里养胎养得烦闷,忽然想回来瞧瞧自己的故居,顺便瞧瞧阿凝。 姜氏没什么好脸色对荣宛,不过好歹面子上也过得去。她说想去抱悦轩,结果姜氏歉然道:“以为侧妃再也不回来了,去年扩建花园时,就把那处给拆了。” 荣宛便只能在花园里转转,快到中午了才听说祈王和王妃到了。 一路上赵琰拉着阿凝的手就没松开过,进了荣府的门,阿凝不得不放开他的手,自己走路。幸好今日穿的一身霞彩千色梅花娇纱曳地长裙,便是走得慢也不显得奇怪,反而更添款款动人之感。 阿凝带着赵琰去了澜心院给祖母请安,又到丰岚院见了父亲。 一番礼仪结束后,赵琰是东临侯的棋友,这会儿自然要对上几局的。 姜氏便私下里和阿凝道,荣宛在花园的藕花亭里,想同她说几句话。 “我瞧着她心烦,你早些把她打发走吧。”一向为人温和的姜氏不客气道。 荣宛是好不容易才得了文清瑜的允许,回荣府一趟。她知道姜氏不待见她,可她还是想来。或许是习惯了从小和她比较了,如今就算是各自嫁了人,她还是想比个高低出来。这两年阿凝的名气正盛,如今又得嫁祈王殿下,简直让满京城的女子都羡煞。可是她前几日听说一个小道消息,说是祈王殿下身有隐疾,祈王妃纵是倾国倾城,也不过是个活寡妇。她原是不信的,但在知道祈王夫妇昨日未曾按规矩谒见帝后之后,心中忽然生起了希望。或许真有什么问题?她知道以阿凝自小骄傲的性子,必定不愿意委曲求全,在众人面前假装无事,所以才没按时进宫拜见帝后。 谁说荣宸就样样都能运气好?她不信。 不得不说,祈王殿下的名声太好,也太能蒙人。大家都和肖嬷嬷之前一样,不相信温雅君子的祈王殿下会把新婚妻子折腾得起不来床。荣宛也就没往这方面想。 阿凝去了藕花亭,姐妹两个许久没见过了,荣宛看到正当艳丽如怒放海棠的阿凝时,目光瞬间就凝住不动了。这个美貌妹妹的妍媚妖娆,似乎已经被彻底开发出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透着动人的韵致。这种韵致是能勾得男人心思浮动,让男人心甘情愿沉沦其中的。 荣宛是过来人,女子有没有承过宠,她还是能看出来。况且,阿凝的变化十分明显。 有那么片刻,她几乎连脸上的淡笑都挂不住了。 阿凝看见荣宛,简直吓了一跳,她怎么变得这么胖了?荣宛如今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微显。妆容依然精致,身子却比过去丰腴许多,一张脸如今圆鼓鼓的,没了以前的娇艳雍容之感,倒添了几分俗气。 她一时有点惶恐,难不成女人怀孕就会变成这个模样?但是当年大姐姐怀孕,好像没有变成这样啊。 想到此,她稍稍安慰了点,暗道她若是变得跟荣宛这样臃肿,指不定待屋里不敢见人了。好吧,她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呆了,现在她很在意自己的美貌,主要是她的夫君生得太好,她得配得上他不是。 两个人基本上就是寒暄两句,很快就有人来报说郑王府的人来接侧妃回去了。 “信儿是一刻也离不开我,我得回去了。”她不好意思道。 赵信便是赵琮的长子,如今也有一岁多了。但是阿凝隐约记得听母亲说过,赵信可是在郑王妃那里养的,怎么就离不开她了? 不过这会儿她累得连话都不愿意多说,哪儿有心情和她计较这些,见她要走心里一喜,淡笑道:“四姐姐走好。” 荣宛一走,姜氏就拉着阿凝进了丰岚院的偏院,遣退了丫头,关紧了门。 姜氏不由分说,拉开了阿凝高高立起的领子,她看着里面绵密的红痕,皱眉道:“原本瞧着祈王殿下是个不错的人,没想到这样不知疼人!” 阿凝忙把衣领抢回来,拉拉好,“你别怪他。你也知道,我这身上稍微碰一下就能有点痕迹的。这些瞧着严重,其实根本一点都不疼。” 她说的倒是大实话,这丫头的一身肌肤,生来就凝脂白玉一般,虽然漂亮,却也娇贵得紧。尽管如此,姜氏瞧了她一眼,还是觉得诧异,没想到才出嫁几日,这丫头就晓得帮着相公了。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姜氏说着,又轻声道:“之前跟你说的,过夜之后要注意睡觉的姿势,好早些有孕的,你可照做了?” 阿凝支吾两声。做什么做啊,她这两天根本连吃饭的精力都没有,哪儿还注意什么易于受孕的姿势? “就知道你不放在心上。”姜氏道,“你瞧瞧荣宛,这都第三个了。” 合着今日姜氏不愿意和荣宛多说,还是因为她这么能生孩子而心里不痛快呢。 阿凝不以为然。这孩子,迟早的事呀,有必要羡慕荣宛么?她一时想到这两日他源源不断的强迫式的给予,怀孕应该很快的吧…… 她摸了摸微红的脸,喝了口水,娇声道:“我要是生个孩子就要变得跟她那样胖,我才不生呢。” “瞎说!生孩子哪有身形完全不变的?等生完了十之**都能养回去。” “我知道啦。我这不才刚成亲么,娘你也太急了。” 姜氏拍拍她的手,叹息道:“若是你姐姐还在,孩子该有三岁了。当年我给那孩子缝的小肚兜小衣裳还在呢。”顿了顿,她又道,“我和你爹爹,很想早点有个外孙。你哥哥又迟迟没成亲,只能指望你了。” 她时常想,荣宓那个无缘出世的孩子说不定还能投胎到她女儿的肚子里呢? 阿凝沉默半晌,心里知道,是怀孕的荣宛又让母亲想起大姐姐来了。 以前每次想起大姐姐,眼睛总会酸涩,现在这种酸涩感总算渐渐少了。 中午用过了饭后,阿凝便回去衔思阁小憩。衔思阁还是那个衔思阁,里面橘花树上挂的无数小灯笼还没有取下来,一个个红润可爱的。 阿凝原本累得很,这会儿回到自己的“老巢”,几乎抱着被子就睡着了,连衣裳都没换。锦珠正要给她脱下外面一层纱衣呢,忽然走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我来,你退下。”赵琰淡淡说着,锦珠只好退了出去。 为什么觉得祈王殿下看她的目光很冷很严厉?她没做错什么吧…… 屋里,赵琰掩下心头的不快,一边给自己的小妻子宽衣解带,一边觉得这份不快委实有点诡异。他是看见有人触碰阿凝的身体,他这心就跟狠戳了一下似的,难受。 他觉得自己彻底没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哪个传的谣言?找死? 沉彩:。。。你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误会= = 结婚了真好,我可以大展拳脚得腻歪了 话说也不能太密集哈,咱们慢慢来= =,@_@ ☆、第89章 寄情笺 赵琰给阿凝脱衣裳,原是真心实意的,可当一层层娇纱裙衫如花瓣一般被剥开时,他的呼吸忍不住就乱了。 衔思阁,这个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虽然已经听过无数次了。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养着他家娇丫头的小笼子。以前教她画画时,她跟他说过,她院子里有许多四时橘花。今日他第一次见识了。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木,却很独特,深浓的绿色,有一种天真的纯稚的天然之态。就像她的人,纯真清澈……哦,不,如今,这份纯真还在,却也有初为人妇的媚色动人。 衣裳下面满是红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心头的悸动无法压制。 进去时艰难之极。他皱着眉,还没来得及吸气,就倾泻出来。 阿凝被这份浇灌的热度弄醒了,睁眼看见某人似乎有点恼怒的神色,“殿下……你……”她低头一看,娇娇责怪道:“怎么又来了……” 赵琰觉得太没面子了。若说第一次如此就算了,这都第几次了?明明已经被开发地很好了呀,怎么才半日,就又……变回去了? 他有点无处发泄,只好咬了一口她的唇,愤愤道:“你就是生来磨我的!” 阿凝不知哪来的事儿,她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这会儿揉了揉眼睛想起身,推了下身上沉重的身躯,“你下来呀。”不是结束了么? 赵琰愈发使力压住她,俯身下去,巨大的阴影重重笼罩住她,他低哑道:“宝贝儿,你越让我下来,我就越想上/你……” 阿凝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他连这种脏话都能说出口! 赵琰是被她弄得不行了,一股邪火不知往哪儿发泄,低头在那些吻痕上再次欺负,很快又重振雄风,用力占着她。 阿凝觉得这人简直疯了,大白天的,还是在她的闺房里!可她的力气在他眼里就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最后还得乖乖被人吃进嘴里。就像这几日的每一次一样。 终是如他所愿,在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彻底要了她一次。时间仍然不长,但已经是他坚持的极限了。 阿凝软趴趴的,很被挤出了汁水的桃花瓣一样,全身上下都嫣粉粉的。好不容易攒了力气起身,自己哆哆嗦嗦穿了衣裳。 他正躺在一旁闭着眸回味呢,只觉得实在太舒服,舒服得他还想继续。 这两日在府里,他有点太狠太急了,他觉得以后应该慢下来,好好品味。但是好好品味也要他支撑得长久啊…… 他还是挺郁闷的。说实话他也算天赋异禀的,再加上身怀内力,在她身上竟然维持时间这么短…… 这就是个要人命的妖精。赵琰伸手想来抱她,结果一睁眼就看见她起身了,露了纤细莹白的雪背给他,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红痕。 “宝贝儿不睡了?” 她一边披上衣裳掩住了雪背,一边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一双眼睛瞪着他,还睡呢,这床榻就是她的深渊好吗? 赵琰摸摸鼻子,笑道:“我若下了狠心想要,你就是不在榻上,我也能行事。” “……”她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了乖乖,不逗你了,”他走下去把她拉进怀里,又不由分说把人带回榻上,轻轻揉着她的小腰,给她缓解酸疼,“你若想睡还是睡一下吧!我不闹你了好不好?” 阿凝这会儿靠近他,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醉醺醺的。 “殿下方才喝酒了?” 赵琰顿了顿,淡笑道:“岳父和大舅子的酒,我怎么都不能推辞吧?”偏他们两个似乎算计好了要联合灌他。好在他酒量好,除了身上有酒气外,别的症状都没有。 阿凝撇撇嘴,感到下面的濡湿和隐隐的酸疼,低声道:“下回还是别喝了吧。”他喝了酒似乎更容易冲动了,在衔思阁都胡来。 赵琰低头亲她,“乖乖,再睡一会儿。” 他果真抱着她睡了。不知怎么的,阿凝却睡不着了。她翻了个身,视线落在他清明的双眸上,“殿下怎么都不想睡的呢?”明明他才应该更累吧? 赵琰笑了一声,“傻丫头,我精神好着呢。”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我喜欢看着你睡。” 阿凝便趴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梅香,安静了半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眯眯道:“我有东西要给你瞧。” 她欲起身,赵琰把她摁回到榻上,“我给你取。” 这会儿,她走路会疼的吧? 阿凝给他指点了地方,很快,赵琰就找到一只木匣子。 阿凝兴致勃勃地靠在榻上,催促赵琰道:“你快打开瞧瞧。” 赵琰看她又是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料想又是她的什么得意之作?真是……虽说做她的先生也蛮好,但他现在是她夫君好吗?他更喜欢她能以妻子的身份同他相处。 唔,目前为止,他觉得最好的夫妻相处方式就是……榻上交流。 只不过,他这会儿连星星月亮都能给她摘的,当然也不想让她失望。动手打开匣子,里面却并非什么画作琴谱之类,而是一盒子彩笺。 俱是叠成了白鹤的形状,上面写满了娟秀漂亮的字,泛着淡淡的梅花香。 这种彩纸十分难得,且价格极贵,这两年在上京城贵女圈中十分流行。阿凝买了这么多,还给熏上了梅花香,定费了不少功夫。 赵琰的视线落在纸笺的字迹上,瞬间愣住了。 这是阿凝写给他的信,从景元三十八年秋季起,每月一封,从无遗漏。 每一封都写得满满的,倒也没多少直白的心意表露,多是描述些日常琐事而已,只偶尔会问候他两句。 她的性子,赵琰了解得很。她能说些含蓄的问候他的话,就表示她心里已经是在想他了。 其中有一封比较例外,里面写了一大段倾诉的文字,最后道了一句:“殿下,你何时能回来?” 赵琰看了看日期,又推算了一下,哦,这是当初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伤的虽然不轻,但也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消息还是传到了京里。 这封信的质地有些褶子,是那种遇水之后又干透的模样。赵琰心头一疼,似乎看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夜里,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孤灯下,形单影只,孤清冷寂,一边写信,一边流泪。泪水都落到纸上了,她犹自不觉。 阿凝虽然也想到了那个时刻,但如今他们在一起了,这信被摊开来,她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她料想他看完了,就想把信夺回来,结果他把那粉色的纸笺举得高高,让她拿不到。 阿凝抬眼看他,“这封……唔!” 他忽然吻住了她的唇,强有力地吸吮着她的甘甜。 她吓了一跳,想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捉住。 他用了多大的劲儿啊,她的唇疼得厉害,冷不防他一只大掌从她的腰际滑下,就着她弹性十足的臀,用力捏了一下。 “唔!”她眼泪汪汪的,正欲控诉时,他附耳在她一旁,语气粗重,恶狠狠的,“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 特别是他受伤的时候。他觉得见不到她他就要疯了,可还是不得不捱下来。信是他唯一的慰藉。他写给她的,她从来不回,到最后,他连她看没看都无从知晓。不是没怀疑过,她是不是把他忘到天边去了,他就捏着那只荷包发呆,安慰自己说,没关系,他们是有婚约的。 没有在两年前把她抱回府,他可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阿凝捂着疼痛的屁股,哭道:“你干嘛呀!总是欺负我!” 赵琰觉得无奈,“荣阿凝,你摸着良心说说,到底是你欺负我,还是我欺负你?” 小姑娘瞪着他,“当然是你欺负我!” 赵琰道:“让你摸着良心说,你摸了吗?” 阿凝伸手欲放到自己胸口,忽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才晓得他是故意逗她。 她瞪着他道,“就是你欺负我!” 赵琰的手就覆上去,握住,“让我看看你的良心在不在。”说着,又恶意捏了捏。 她哪儿受得了这样的动作?娇喘挣扎着,赵琰就是不放开,一叠声问着,“在不在?在不在?” 阿凝身子都软了半边,自认斗不过他,喘息着道:“在呀!你别弄了!别弄了!” 赵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又低头含了几口。待觉得身上的蠢蠢欲动有点压不住了,才放开它们。 “别回避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回我信?”赵琰正了神色道。 阿凝沉默了一阵,道:“我不要回。还没成亲呢就……就鸿雁传书,我可做不来。” 其实吧,最主要因为,她原以为他会一直陪着她的,最后却走得那么急,她心里生气啊。你别瞧着两个人之间,她好像都是被动的那个,其实她也很在意。 当初那么大的事儿,他一早知道却从来没跟她透露过,她觉得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外人吧。可是这种心理,说白了还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她不想告诉他,告诉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吧。 “就因为这个?”赵琰抬高了音量,“你说你,你作死自己算了!” 结果阿凝毫不示弱,仰着细嫩的脖子瞪他。 “你说说,你这性子是不是欠治?” 赵琰气恼地又用力捏了下她的臀。 阿凝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下可好,才嫁给他几天呢,他就要治她了! 小姑娘一个冲动,嚷道:“我又作又性子不好,那你还喜欢我干嘛呀?” 赵琰却被她问笑了,“对呀,你说我还喜欢来干嘛?要不我去喜欢别人好了,你说好不好?” 阿凝这回已经哭出来了,晶莹的泪落在粉嫩的脸颊上,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气的,呜咽道:“你……你去呀,我才不稀罕你的喜欢呢!”新婚第三天就这样,这日子她没法儿过了! 赵琰的心被她的泪水一浇,什么都没了,只剩下绵绵的软。他抱着她哄道:“乖乖,我只喜欢你。你怎么作我都喜欢,你性子也好极了,宝贝……小乖……你真是生来就是折磨我的……” 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只觉得她唇上热乎乎软绵绵甜糯糯的,真美味极了. 含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哭了,又指了指屁股,“疼。” 赵琰便把她翻了个身子,让她弯了绵软的腰肢躬身趴在榻上。他瞧着自己方才掐到的青紫痕迹,自己都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她这身肌肤娇嫩,总能把伤痕显得更狰狞,就是特意来让他心疼自责的。 他声音低低的,“小乖,亲亲就不疼了。” 她吓了一跳,正欲逃跑呢,那里就感到一阵绵绵密密的,带着缠绵的濡湿…… 阿凝的头都扬起来了,“殿下……不要啊……” “宝贝儿别羞……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低笑了一声,又轻舔了一下她的伤处,一张俊逸非凡的脸,眸色幽深而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甜一阵再剧情 么么哒~ ☆、第90章 倾心意 一双小手紧紧揪住床单,丝滑的料子都被捏皱了。 她咬着唇,双腿颤抖着,若非他有力地固定着她,小身子早就趴下了。仿佛粉嫩娇艳的牡丹凝了晶莹剔透的露水,缓缓滴下来。 男子及时接住,双手放开她时,她已经彻底失了气力。 赵琰立刻把她捞进怀里,笑道,“宝贝儿,别忘了这是哪儿……若不是我动作快,等下真要唤人来换床单了。” 尚在迷幻中的女子一惊,来不及羞涩,立刻起来看自己方才躺着的地方。 虽然有点皱,但若是整理一下也看不出什么。她松了口气,身上恢复了力气,便立刻跳下了床。 “又给我跑?我让你下去了?”祈王殿下正色道。 “殿下,咱们还是别睡了吧。”小姑娘的双手拉紧自己的衣衫,语气带了几分哀求。一张小脸被疼得粉红粉红的,唇色娇艳艳的如初绽的桃花,微微嘟着,眸子里有柔软的哀求。一双白嫩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扣上扣子,中间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她不知道,她这样子只会更诱惑人。 赵琰叹口气,努力收拾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念,站起身来帮她穿上衣裳。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能完全控制的地方,若真传出点什么就不好了。 他帮她收拾好后,她反过来帮他整理衣袍。他的衣袍还是一件不拉地穿着,只简单理了理,便又恢复了清隽雅致、端正高贵的形容。阿凝觉得这人的外貌实在太有欺骗性了。床上床下仿佛两个人。 “殿下,我带你去衔思阁四处瞧瞧吧。”她提议道。 这是为了转移他的心思?赵琰牵着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好。” 阿凝一直是个书呆子,她带赵琰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她的书房。 书房中挂了许多画,大部分是她这两年的新作。赵琰这两年虽在西北,但对京里的消息并不闭塞。她的画已经十分受追捧,一画卖到五百两都不成问题。她的几幅代表性画作已经被争相临摹,广为流传。她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小有成绩的画家了。 以她的年纪,以她身为女子的身份,这已经极为不易。 她跟其他京城贵女一样,端庄又爱面子,可她又跟别家姑娘不一样,她的心思从来不在斗心眼子上,她有她独特的纯澈的小理想,让她整日整日地呆在一方天地都能泰然自处,就像空谷中的一株幽兰,静静绽放。 到了书房,阿凝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原本恹恹的精神瞬间焕发了神采,跟他历数着她这两年的种种进步和发现,还把很多作品都展示给他看。不止是画艺,还有琴艺和诗词。 过去阿凝和他谈这些,他总是能适时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今日却似乎异常沉默,只是淡笑着瞧她。 阿凝顿了一下,道:“殿下,您怎么不说话?” 他朝她招招手,“过来。我有东西奖励你。” 她好奇地走过去,结果就被他一把捞进怀里,给了个深而绵长的吻。 每次一碰她,她的眼里就要泛起水雾,真的像是欺负了她一样。可他这次明明很温柔。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他胸口,“殿下……” 赵琰则因身体的隐忍而皱着眉,一边搂着她,一边看外面天色。可以回祈王府了吧? “王爷!王妃……” 书房大大敞开的门口处,过来回话的锦珠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 “什么事?”胸前被咬了一口而不得不松手的赵琰冷冷道。 锦珠觉得自己肯定得罪这位新姑爷了,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太太……让……让奴婢来请王爷王妃去用饭。” 耳鬓厮磨,这半日过得如此之快。这是阿凝的想法。赵琰觉得慢死了。 用过晚饭后,两个人启程回祈王府。临走时,阿凝把这些画都也都装进了回祈王府的马车。之前她出嫁时是想带着的,但姜氏不同意,她觉得出嫁之后应该专心相夫教子,不宜再时常醉心于诗词六艺了。现在呢,阿凝当着祈王殿下的面儿,搬走这些,姜氏也就不说什么了。 赵琰根本想都没想过去限制阿凝什么。他的小媳妇儿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好极了。 ***** 祈王府,纷雪楼。 一弯碧湖水,一阙白石桥。一身碧翠底子缠枝梅花刺绣对襟褙子的窈窕女子手捧着一只莹润碧透的青玉柳叶瓶走过石桥,穿过重重梅林,刚离开纷雪楼,就看见渲云朝她走过来。 “姐姐要去采花么?我同你一起去吧。” 染月点点头。 紫色的桔梗在风中轻轻招展,渲云一边弯腰去采花,一边低声道:“你听说了么?殿下特意给合宁堂请了一位擅于做甜糕点的厨子。殿下从来不爱吃甜的,这厨子是为咱们那位新王妃请的。” 染月和渲云是一对亲姊妹,是多年前赵琰在江南一带买回来的,当时姐姐染月都才五六岁而已,刚刚记事的年纪。算起来她们已经跟在赵琰身边十几年了。赵琰那样魅力十足的男人,她们心中又怎么会没有幻想?两个人里面,染月又是唯一被允许在纷雪楼伺候的,之前府里没有半个女主子,她便是祈王府最有地位的女人。 大家都以为,她迟早要被殿下收入房中的。 染月淡淡嗯了一声,“不止厨子,就是合宁堂的摆设以及装饰,都是照着东临侯府的意思来布置的,说白了都是王妃自己的意思。” 渲云愣了一愣,想想又释然了,“殿下会迎娶正妃,这是迟早的事情,碍不着咱们什么。不管怎么说,咱们是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的人,殿下总不至于亏待我们吧。” 这位王妃是东临侯府的嫡女,身份尊贵。虽然殿下对这位王妃的用心之甚让她觉得惊讶。但是,这也改变不了渲云愉悦的心清。这些年殿下实在太清心寡欲了,这下子纳了正妃,以后总会多纳几个妾氏吧?或许她们苦苦等待的日子不长了。 可染月却没有她这样宽心,殿下会对这位新王妃如此用心,简直让人惶恐。她一点都不在意赵琰娶了谁做正妃,可她很在意赵琰心里是不是真的稀罕这位正妃。 或许是她太不自量力了。 她微微叹口气,把摘下的新鲜桔梗插在柳叶瓶中,又洒了点水珠子在上面。 “大婚三日,咱们王妃连个面儿都没露过,一府的人都不认得王妃,”渲云又笑道,“她这个样子,又怎么管得了王府的内宅?” 这话里少不了几分幸灾乐祸。 染月道:“要管什么劳什子内宅?只要管得住殿下的心就行了。” 渲云面上一僵,“说的也是。” 两个人收拾好花瓶后,便有人来传话说王爷回府了。 染月立刻抱着柳叶瓶朝纷雪楼的方向赶。她必须在殿下到达纷雪楼前,把那里准备到完美,让赵琰能好好歇息。 纷雪楼在祈王府的中轴线上,旁边就是合宁堂。染月刚走出花园,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垂花门处走出来,他的脚步很急,一身月白色刺绣暗草纹的锦袍,在日光下反射着清隽而刺目的光辉。 “殿下!”染月和渲云都低身行礼。 赵琰的身影匆匆而过,并没有看她们。倒是正乖乖窝在赵琰怀里的阿凝,抱着赵琰的脖子,脑袋伸到后面,朝她们看了一眼,染月抬头时,正碰见小姑娘一双璀璨而好奇的眸子。 好一双花容月貌的姊妹花。两人长相有些相似,通身的气韵竟比寻常贵府家的正头小姐还要来的典雅动人,尤其是那个身材高挑些的,那姿色和身段,连阿凝都要在心里赞一声。 祈王府的水土真好啊,养得出这样标致的侍女来。 染月和渲云站起身,都有些震惊。殿下怀里竟然……抱着一个小姑娘…… 这位姑娘自然是新过门的祈王妃。 “是她。”染月醒过神儿来,她想起来了,几年在在纷雪楼中住过几个月的那个漂亮小姑娘,没想到她就是名满京城的东临侯府的六姑娘荣宸,如今的祈王妃。 只不过此事纷雪楼以外的人都不知道罢了。渲云好奇道:“姐姐认识她?” 染月摇摇头,“不认识。我哪儿来的机会认识身份尊贵的王妃呢?” 她沉默一阵,低头看了眼手上开得热烈的紫色桔梗,心想,殿下今日大约不会回纷雪楼了。 合宁堂中的大红装饰已经撤去了,如今是一应清爽漂亮的淡蓝撒花的纱帐锦衾,在这夏日里愈显舒适清凉。这也是阿凝自己选的花色。 阿凝被放到榻上后,又嘟了嘟嘴,“都说了不要抱,你偏不听。这下可好,整个王府的人都瞧见了。” “瞧见了正好。以后也不用藏着掖着了。”他说着,转身把门关上,大步走上来,低头吻住她的唇。 阿凝象征性地避了避,既然避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心道这人真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只要是没人的地方,他就要来亲几口。她这心里不由得就想起方才遇到的两个美貌侍女,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近身伺候赵琰的人。 “你在想什么?”赵琰见她心不在焉,有点不满。 阿凝道:“殿下,我是不是应该见见府里的人啊?方才路上遇到的,都不知道谁是谁。” 赵琰一脸的不在意,“你伺候好我的就行了,别的不用管。” 赵琰亲着亲着,身上又起了火。他觉得自己现在慢不下来,只想要马上冲进去她紧致柔软的身子里才好。 阿凝却不开心了,什么叫“别的都不用管”?他还把她当正妻么? 她见他又要扑上来,直接爬着往床榻的角落里躲,“殿下,殿下!我有话跟你说,你……啊!” 巴掌块地方,她哪里躲得过?他爬上去直接把她的衣裙一把扯破了,然后从后面紧紧抱住她,用力挤了进去。 她疼得直抽气,“你干嘛这么用力啊!” “乖乖,你别跑,你越跑我越忍不住。”他的吻落在她的耳畔,粗重的喘息一下下喷在她敏感的脖子上。 他亲了一会儿,一直问她还疼吗,直到她不再嚷疼了,才动起来。 最后,阿凝又昏昏沉沉的了,再想不起来想要同他说的话。 连赵琰都不得不反省一下自己的“淫/欲/无度”。可他实在忍不住,她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只需要朝他甜甜软软的一句撒娇,都能让他悸动。 阿凝简直苦不堪言,若非药膏以及源源不断输入的真气,她肯定会被他弄死的。 其实也是她不了解男人,自己生得一副狐狸精的样子,还总是用纯洁又无辜的目光跟他求饶撒娇,她似乎天生就是来勾人的,叫他如何能忍?特别是,在尝过了她的味道之后。 翌日,薛临涧从宫里回了王府,在合宁堂外头徘徊良久的肖嬷嬷听说薛神医回府了,立刻去找了他。说起来也巧,两个人竟是太医院的旧识,一番寒暄之后,肖嬷嬷就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有一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薛临涧道:“但说无妨。” 肖嬷嬷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薛先生一直负责看顾王爷的身体,这几日合宁堂的情况,不知薛先生是否知晓?” 薛先生捋须笑道:“我知道你的担心。这次王爷找我回府,就是为了此事。”他从袖中掏出一纸药方子来,递给肖嬷嬷。 肖嬷嬷一看,尽是些固本培元的极品草药。 “王爷不放心王妃的身子。让我给王妃配一副药。” 肖嬷嬷看过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副好方子,里面许多药材都价值连城,甚至有市无价。 “王妃姿容绝世,王爷正值年轻,身边又一直没个伺候的。也难怪会如此。”薛临涧不愧是“神医”,这种话说起来也能面不改色,“肖嬷嬷放心,王爷心里自有分寸的。再说,咱们王爷的婚假也不过七日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他说得虽然有理有据,但肖嬷嬷还是听出了几分偏袒自己主子的意味。 薛临涧还要赶着回宫,很快就告辞了。肖嬷嬷无可奈何,看着合宁堂的方向,心道,这是摊上的什么事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抢得我= = 婚假过后,就剧情和腻歪并进哈。 那什么,大家留言的时候还是要低调一点哈。。不低调的可以去微博说= = 么么哒~ ☆、第91章 合宁堂(一) 盛夏的清晨,窗外便有蝉鸣阵阵。 阿凝觉得自己仿佛睡了许久,浑身的酸疼疲惫都烟消云散。 室中一片静谧,透过浅蓝色的纱绸帘子,房门是关着的。窗子半开着,漏进半扇灿烂的日光。 她低头一看,发现身上好好地穿着轻容纱的小衣和丝绫绸裤,这才起了身。 推开窗子,外面是一派姹紫嫣红,碧翠嫣粉。大片姚红魏紫的牡丹花旁,两个不过总角的小丫头正在浇花。 这院子她住了好几日了,却是第一次有闲情细细欣赏。似乎好久没有这样清净又清醒的时候了。 “王妃,可醒了?”门外有锦珠的唤声。 阿凝便重新回到榻上,让她们进来。 锦珠、锦环还有肖嬷嬷都进了屋,一个两个的脸色都有点急切。肖嬷嬷差点被门槛儿给绊了一下。 怨不得她们心急。除了回荣府那次,几个人都是连续几日没见过阿凝的面儿了。一大早王爷出门时把房门关得好好的,留下话来说,在阿凝自行醒过来之前,谁都不许去打扰。 肖嬷嬷见她面色红润、眸光清越,丝毫没有疲惫之态,这才放下了心,暗道薛神医那副药果真好用。 合宁堂里大部分都是阿凝未出阁时用惯的老人,王府里拨过来的基本上就是在外面伺候着,近不得阿凝的身。 锦珠仍然给她梳头,肖嬷嬷便让锦环把门关上,给阿凝说起了最近在祈王府摸出的几分底细。虽说赵琰疼她,也跟她说过什么“只要伺候好他,别的都不用管”的话,但阿凝觉得在其位谋其政,她需要尽好自己的职责。 祈王府的面积比东临侯府大上许多,可到处都是空落落的。据肖嬷嬷所了解的,阖府上下伺候的人里,多数都是男仆,丫鬟极少。倒是因为阿凝进府,王爷特地派人采买了十几个丫头来,以供阿凝方便使唤。 “老奴之前听说咱们王爷的内院里一个房里人都没有时,还不大相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肖嬷嬷把声音压得低,语中难掩赞赏,“以王爷的身份和资质,能做到这般真是少见。也难怪这几日……” 阿凝的脸迅速红了。这几日……这几日简直是她的炼狱。 她犹记得昨夜里,他凶猛的力道抵住她的身子,低低在她耳边说着,明日要上朝的事情。 阿凝巴不得他立刻消失才好,听到这条消息简直开心死了,结果他看出她的开心,坏笑着咬她白玉般的耳朵,低哑道:“等我夜里回来你这里又得缩回去了,不如拿个什么物件儿塞住吧,省得我夜里回来又得好一阵费力……” 她又羞又惊,简直想咬死他。瞧着人模狗样的,怎么思想这么龌龊啊!但她哪里敢真的咬,一口下去指不定他一个激动,真的要塞了…… 往事不堪回首。 阿凝咳了一声,“没有明面儿上的侍妾,可并不代表没有房里人。我前几日回府时,就瞧见一对极标致的姊妹花,不知道肖嬷嬷听说没有。” 说实在的,阿凝此时并没有醋到不允许赵琰身边有任何其它女人的地步,相反,她还希望能有个把规矩老实的,至少可以给她分担一点。她是被这几日的赵琰给吓怕了。 但是,阿凝不喜欢粉饰太平的欺骗。若真有伺候的人,直接提到明处就是,她不是那等捻酸吃醋的人。若是一味藏着掖着,倒显得她多么不容人似的。 说白了,荣阿凝就是自恃端雅大度、心胸宽广,不喜欢任何人对她的品性有丝毫误解。 肖嬷嬷立刻道:“老奴正要同王妃说这两个人呢。” 她给阿凝说了染月和渲云的事情,又道:“渲云还不足为惧,就是这染月……老奴也摸不准王爷是个什么心思,难办。” 阿凝默了默,“不过两个丫头,就算是在纷雪楼伺候的也改变不了什么。咱们不用草木皆兵的。” 肖嬷嬷点点头,又说起了祈王府中的禁地纷雪楼和清筠林,“这两处地方,王爷从来不让外人进去,奴婢也就不曾特意去打探。” 阿凝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碍不着咱们就好。”既然是祈王府的禁地,自然是全然把控在赵琰手里的,她也就不用操那个心。 锦珠刚好给她梳完了发髻,阿凝便自己挑了一双金累丝嵌红宝石牡丹富贵钗,另有八只杜鹃吐艳的金丝镂空花朵围绕在发髻四处。 待换过一身石榴红宽袖衣衫并朱红色大朵牡丹刺绣曳地长裙之后,阿凝才站起身,“走吧。” 合宁堂的正厅里,阿凝一丝不苟地坐在上首,陈匀引着阖府的人来拜见新王妃。 阿凝大抵了解了下王府的各项事宜,倒也没想过要接手,还是让各个管事继续同往常一样主事。她本就不爱理会这些,更喜欢钻研她的诗词六艺。当初在荣府管过一段时间事务,那是逼不得已。如今么,只要赵琰没开那个口,她就乐得装傻。 况且,祈王府的底子,她很久以前就能窥探出一二,五十万两银子就那么随随便便拿出来,还有府里的各种宝贝,他的银钱来源不可能只有那明面上的薄薄的产业和亲王俸禄。他身边肯定有善于打理这些的妥帖之人,阿凝也就不用费心了。 赵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她睡了半个晚上就把精神恢复得这么好。她见过这一府的下人后,又起身在王府到处瞧了瞧,至晌午时,才微有疲态。 原想着好好睡个午觉再去库房里理一理财物,包括大批的嫁妆、大婚时收到的礼品以及宫里来的各种赏赐。府里的管事再能干,却不能代替阿凝来处理这些东西。没想到这一睡,却不知不觉睡到了日暮。 身子终究还是亏了些。 赵琰进门时,只看见小姑娘安安静静伏在干花软枕上,鲜葱一般的五指随意搁在一旁,葱绿色的袖子微微卷起,露出了半截欺霜赛雪的纤细的手臂,上面尚有未消的浅淡痕迹。 大夏天的傍晚,屋里有点闷。但阿凝怕凉,未曾让人在房中放置冰块。赵琰一进屋,就把身上的锦袍给脱了,很奇怪她这么躺在榻上,还盖着薄被子,却干净清爽的一点汗都没有。 帮她把袖子陇上来,遮住那让他心动的暧昧的痕迹。大掌抚在她滑腻的脸上,登时一阵清凉软意,舒服极了。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瞧见她微微张开的嫣红稚嫩的唇,以及里面若现若现的雪白的贝齿,下意识就想低头去含。 此刻即使在梦中,阿凝也能很敏捷地感觉到某只狼靠近的气息,立刻侧头避开,嘴上无意识道:“殿下……不要了……阿凝不要了……” 赵琰低低笑起来。 他家刚过门的小媳妇儿这几日真是累坏了。就让她继续睡着吧。 他起身,让陈匀把从宫里带出来卷宗送过来给他瞧。他便靠坐在榻边,一只手端了厚厚的卷宗,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细滑的手背。 这是有关二十年前凤倾宫大火的相关详细记录。既然要查,他也想彻底查个清楚。 这件案子,当年的姚淑妃是凶手之一,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但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到,凭她一个人不可能成事。下一个最大的嫌疑人便是文皇后。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这两年,文皇后的势力也不如以前了,只不过赵琮这个人却颇有些心机。景元帝病重这段日子,赵琰行兵在外,赵玹忙于户部诸事,赵琮却巴心巴肺在龙吟宫里伺候了好些日子。这法子算不得高明,可景元帝却很吃这套。 今日退朝之后,景元帝又把几个儿子留下来叙了叙父子亲情,几个成年皇子都轮番赞扬了一番。众人观望之下,又觉得这储位仍然难决。 做皇帝就是这样,便是重病在身了,还要不停地试探身边的人,包括亲生儿子。 对此,赵琰并不意外,也不在乎。他可没想过乖乖等着被景元帝赐予储君之位,他想要的,他只会自己去争取。 “唔……” 身边娇软的嘤咛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赵琰放下卷宗,侧过身子朝内,俯下去翻看阿凝的脸。 烛光被他的身躯挡住,昏暗的光线下,小姑娘的脸红通通的,一双眼睛睁开来,仿佛笼了一层山岚薄雾。 她的脸简直精致到了极点,完美到挑不出一丝瑕疵。赵琰每每近看着,都要惊叹一番。 她娇娇气气地揉了下眼睛,俏生生道:“殿下?”大约是睡得太久,有点发傻了。她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伸手就抚了上去。 他覆住她的手,“小乖,该起来用饭了。” 饭桌上,赵琰有意喂阿凝,但阿凝坚决要自己吃。两个人吃起饭都斯文得很,未曾说话,只赵琰时常给她的小碗里夹些大荤大补的东西。 一大块肥而不腻的鸡肉落到碗里,阿凝皱皱眉,趁着他不注意就把东西拨到一边。 赵琰正色看她一眼,又给她夹了一块。 阿凝抱怨道:“我不要这个!” “不许不听话。”赵琰横起来,神情便十分严肃。 阿凝只好皱了眉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又想吐出来,结果赵琰忽然放下筷子,搂住她,双唇有力地堵住她的小嘴,直到那块东西顺利进了她的肚子。 “宝贝儿,不要忤逆我。”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阿凝已经没办法反驳了,深恨自己成亲前没能看清这个男人的本质——根本就是个霸道到极点的家伙嘛。 见她不满地嘟起了小嘴,赵琰又软了声音,宽慰道:“薛先生说了,你身子太弱,就是不愿吃肉闹的。我都是为你好。知道了?” 阿凝横了他一眼。 赵琰笑起来,这丫头就喜欢瞪人,浑然不知她这眼睛生得天真又漂亮,瞪人的时候根本没有威严,只有无尽的……撩拨。 用过饭后,阿凝原以为是回屋歇息了,心里难免又打起了鼓。赵琰看她害怕的样子,笑道:“你下午睡了那样久,现在大约也睡不着。咱们就在花园里坐坐吧。” 上午阿凝就发现,祈王府的花园又大又漂亮,跟西苑的景致都有的一拼了。不过,赵琰在天黑的时候没有抢着把她扑倒,她觉得十分庆幸,难免脸上就带着欢喜的笑。 只要不磨她,不管去哪儿坐都成。 “今日可都见过府里的人了?”两个人走在月色圆满的花园中,赵琰紧紧捏着她的手,淡淡问道。 阿凝点点头,“殿下府里的人好少。”简直称得上清冷。 他笑了一声,“有了你,以后就慢慢变多了。” 阿凝领悟到他的意思,登时脸红了,一只手就要抽出来。赵琰偏不让,反而把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双掌抚在她的腹部。 “就靠你多给我生几个孩子了。”他一双眼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好不好,阿凝?” 什么好不好的,难道还非要她承认一句好才成么? 她才不干呢。身子扭了几下,挣开了他的怀抱,往前走了。 赵琰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这丫头真是各种别扭。都是为人妻的女人了,有那么害臊么?其实,他问那话的确是认真的。他希望能有多一些孩子,这样以后,他的孩子们还有他的阿凝,包括他自己,都不会再孤单。 他孤冷的日子已经过得够了,所以希望自己在乎的人不会经历那种痛苦。 很快,阿凝就知道赵琰为何带她来这里了。 正是月色初升之时,湖边的花架上有随着夜风轻轻荡漾的银红色的羽叶鸢萝,小小的一朵,布满了整个花架。花架下面怒放了一大片雪白的昙花,妖娆胜雪,嫩蕊娇黄,在月色下寂然独立,仿佛月下美人。白天时听陈匀说过,这处景致名叫“银华映雪”,原来是这个缘故。 阿凝并非没见过昙花,却没见过在月色下开到极盛的昙花,难免惊叹起来。 “殿下府里怎么这样多宝贝?”阿凝笑道,“合宁堂里有那么多珍品牡丹,这花园里的许多品种也是外面很难见到的。” “现在也是你的府里。”他纠正道,“我知道你喜欢这些,便特意让人找来的。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找来一盆夕雾草。园艺上有经验的人跟我说,夕雾草比水仙还难养,若说强行搬进府里反而失了灵气。” “殿下要夕雾草做什么?”阿凝诧异道。 他上前去捏了一把她的脸,“不记得了?当年咱们是怎么见的第一面?” 阿凝一回想,忍不住笑起来,“倒多亏了那棵夕雾草了,不然……”她眸光一转,嫣唇一笑,“殿下如何能娶得到我这样的好姑娘?” “好姑娘?”赵琰反问道,“你说说,这姑娘哪儿好了?” 阿凝才不回答这种话呢,继续低头看她的花儿。赵琰却凑上去道:“说清楚,不说不许你看。”他作势要挡住她的视线。 阿凝推他,怎么都推不动,只好道:“哪儿好,生得好呗。” 赵琰笑出声儿,“你知道自己生得好?” 阿凝小声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她清了清嗓子,装作了赵琰的声音,“你生的这个样子,就是特意来勾我的吧。” ……这是这几日在榻上时,他说过的话。 她鬼灵精怪地学他的声音,音色自然不像,可那神情却很像,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简直揽尽了天地华彩。赵琰的心里跟被猫挠过似的,忍不住把小姑娘搂进怀里,低头吻住。 最后是怎么被压在花架子后面的美人榻上的,阿凝已经记不清了。她以主动献吻为代价,他才肯罢手,把她横抱起来大步回合宁堂。 ☆、第92章 合宁堂(二) “你做什么走这么快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吗? 回到房中,阿凝娇声责备道。 “夫妻伦常之事,有什么可掩饰的?”某个厚脸皮的男人不以为然,大掌三两下就剥开她的衣裳。 最初仍然免不了疼,但现在她已经被训练出来了,很快就进入状态,小身子粉红粉红的,无意识地配合着他。阿凝万分后悔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会子在他身下小死几回都没晕过去,只能由着他继续。 烛火渐熄,夜色浮沉。好不容易等他尽了兴,抱着她到浴池去清洗。 之前他抱着她沐浴过很多次了,但她都是半睡半醒的。这回是第一次她还清醒着。小姑娘的脸简直红得像石榴花,一双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 他拿了巾子帮她擦身子,却能感到她丝丝的颤栗,某处雪白还在他眼帘里不断起伏。他忍无可忍,甩了巾子,火热的大掌握上去,“你是不想睡了吧?” 阿凝连忙摇头,想把他覆在身上的手掌拿开,却怎么都扳不动,“殿下别……别这样。我自己来洗就好!” 赵琰看着她痕迹斑斓的身子,有心放过她。末了手掌用力捏了一下,换得她一声低/吟,然后豁然起身,走了出去。 阿凝走出去时,赵琰已经重新命人点了灯,正坐在南窗榻上拿了卷书在看。 男子精美绝伦的侧颜在烛火的照耀下有一层晕染的光华,纤长的睫毛掩下一片青影。 “殿下怎么还没睡呀?明天不是还要去枢府么?” 他抬头一看,只见娇艳粉嫩的小姑娘只着了一身单薄的粉色纱衣,美妙到极点的漂亮身子若隐若现。他放下书,“过来我这里。” 阿凝下意识拉了拉衣裳,虽然也掩不了什么,迟疑道:“我要睡了。” 赵琰就定定看着她,一双眸子幽沉幽沉的。两个人对峙片刻,终究还是阿凝认输。 她慢慢走过去,赵琰起身,向前两步把她抱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膝上。 男子淡笑着亲了下她粉嫩干净的脸蛋儿,“不是说过不许忤逆我么?这么快就忘了?” 阿凝嫌他霸道,娇嗔道:“凭什么呀。” “凭我是你的夫君。”他觉得她一张红艳艳粉嘟嘟的小嘴简直刺眼,低头轻咬了一口,尝到一股子清甜。 “就算是夫君,也不能不讲道理……唔……”她偏头躲了躲,就被他摁住深深吻了一阵。 他轻舔了下掠夺来的甘甜,“我不会不讲道理的,阿凝。但你什么都要听我的,凡事要顺着我的意思。” 这还叫讲道理?阿凝瞪他。 赵琰亲了下她的眼睛,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矛盾,又解释道:“我不会让你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但是,阿凝。”他摆正了她的脸,让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你如今嫁给了我,已经是我的人了,那以后都不能离开我,不能违背我。”他的话沉而低缓,眸中暗黑如夜,沉静而幽深。 “你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要一辈子陪着我。听懂了?”他凑近她的脸,问道。 这算是很好听的情话吧?可他这么郑重地说出来,声音凉凉的,让人莫名生出悲怆来。 阿凝简直受不了他这种占有欲十足的目光,璀璨的眸子闪了几下,“知道了啦。” 赵琰似乎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桎梏,让她舒适地躺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低低道:“阿凝,若你有一日也想离开我,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感到他的不安,想到他孤寂的身世,不由心下一软,也不介意他的霸道了,小手也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背,“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原本是极温情的。可某个人总有把温情歪曲向色/情的能力。隔着单薄的衣物,他的大掌从她的脖子往下,细细摩挲过怀中人儿细弱的脊背,很快阿凝便感到他下面隆起的火热。 她立刻抬起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双眸惺忪道:“殿下,我困了。” 赵琰笑着亲亲她的额角,“装得真像,再来一个。” 阿凝只好瞪了双水灿美眸,撅了嘴,抱怨道:“殿下不觉得,我们这个……太过频繁了么?” 赵琰正色道:“还不是你给撩拨的。瞧你这双大眼睛,这是瞪人么?是勾人才对吧?”整日把他勾得魂不守舍的。 “我才没有,殿下自己不知节制,怎么能怪我?”阿凝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她被他肆无忌惮地欺负时,说过多少次让他停下了?嗓子都喊哑了,他有理过她么?每次只会更残酷地镇压,平时的风度和温柔早不知去哪儿了。 赵琰见小姑娘跟炸毛的猫儿一样,又低声安抚道:“不怪你,都是我的不是。” 他低头来亲她粉嘟嘟的红唇,阿凝别别扭扭的,欲拒还迎地让他亲了几口,一双细臂搂着他的脖子,轻透的的纱衣袖子落到了手肘处,雪白的手臂上痕迹重叠,之前留下的已经淡了,而刚留下的尚且新鲜醒目。 这还只是一截手臂而已,身上更是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他像是故意的,在她身上刻满了自己的印记,宣誓着某种占有与被占有的从属关系。 沐浴之后,阿凝浑身上下都擦了清凉的药膏。这药吸收得快,效果也极好。现在除了下/身之外,别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感觉了,所以她也没在意。 赵琰侧头,视线却凝在她的手臂上,目中有着心疼。他偏头亲了一下她的手臂,又含了下她的红唇,“宝贝儿,辛苦了。” 阿凝瞧他一眼,“殿下也该好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薛先生给我配了药,给你配了没有?” 赵琰笑道:“我若是还吃药,只怕你这小命真要被我折腾没了。” 小姑娘不说话了,侧头乖乖的伏在那儿,也不敢动,因为屁股底下某块还蓬勃着呢。 这会儿赵琰只能压抑自己,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又问起了今日阿凝都做了些什么。待知道她未设帘子就见了府里上下的奴才们时,皱了皱眉。他不是吩咐过陈匀么? 阿凝道:“你别怪陈公公,是我不让设帘子的。总得让他们见见我长得什么样儿吧?不然他们都不认得我这个王妃。” 他承认她说得对,可是他就是不喜欢别的男人看见她。 阿凝觉得这人已经没办法沟通了,这么一点小事还要摆脸色,让他摆好了。 她正要收回自己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赵琰就拉住了她,牵着她的细臂又绕了回去。“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小心眼儿。” 阿凝噗嗤笑了出来,“可不是?殿下一个大男人,心眼儿就针尖儿大小。” 赵琰又抱着她亲了一口,“那还不是因为跟你有关?” 过了半晌,阿凝又问道:“殿下,咱们什么时候进宫去啊?”按理来说,大婚第二日就要去了,给他推了,赵琰到现在似乎都没有让她进宫一趟的打算。 阿凝觉得不妥,她一个新媳妇儿却不去见见公婆,说出去便是她的不是了。 说起这个事儿,赵琰更烦躁了。 他低头看了眼阿凝的脸,只见灿若春花,艳若朝霞,一双眼睛灵动而又泛着水媚动人的光华,眸子又黑又亮,眉宇间的无边艳色,瞬间能夺去男人的心魂。 她不知道,这张绝色的脸、这副柔媚的身子对男人意味着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身上某种魅惑人心的东西已经被他几日的浇灌完全激发了出来,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比做姑娘的时候多了无数风情。不是秦楼楚馆那种刻意外露矫揉造作的风情,而是一种纯天然的无意流露出的动人诱惑。 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不动心。 景元帝倒是不用担心,可他那一帮子兄弟呢,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所以他一点都不想她进宫。 他微微叹口气,忍不住又亲了一口她的滑嫩的脸蛋,“就是不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那怎么行?”阿凝不满地撅了嘴。 这小嘴儿红艳如石榴,还微微吐着香甜的气息,叫人见了就想含着,含着就想要吞下去。 怎么总是话说得好好的,就亲个不停。阿凝推来推去,好不容易把他推开,娇娇道:“殿下,我跟你说认真的!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赵琰笑道:“急什么?” 阿凝道:“殿下刚打了胜仗回来不久,如今在国中声名鼎盛,连我这个整日不出门的人都听说过,天下人敬祈王更甚于尊天子的说法。殿下这时候不是更应该谨言慎行么?殿下大婚之后,到现在还不按规矩拜见帝后,就不怕皇上会找个理由降你的罪么?” 阿凝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说完了才觉得有点失言。但她也的确是担心,这几日两个人只顾在屋里腻歪,别的什么都不管,若是有御史上奏参他不知礼法不敬圣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这位殿下也是够宽心的。一个人若是名声到了鼎盛,便是在走钢丝了,指不定哪天就会被那些羡慕嫉妒恨的人拉下来。 对此,阿凝是有些体会的。去年在锦花台她连拿下了四枚梅花玉牌,后来就冒出个说法,说她是靠着祈王的裙带关系,才让几位评判官选了她做魁首。她为了梅花玉牌苦练许久,却得来这么一个谣言,心里难免郁闷。但清者自清,她的作品就摆着那儿了,众人的目光是雪亮的,久而久之,这说法也逐渐消失了。 赵琰淡笑着瞧着她,眸中亮晶晶的,满是惊喜。他是没想过,这几日这丫头整日被他弄得神魂不知的,竟还能有这一番觉悟。 “你看我干嘛?”阿凝抿了抿唇,“我说的不对么?” 赵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对极了,宝贝儿。来,给奖励一个。” 闻言,她下意识就要往后退,可敌不过他骤然压过来的身子,一直就没消过肿的双唇又被掠夺了去。 每次奖励,根本都是他自己在享受,享受到后面就变成了痛苦的忍耐。 他粗喘着,艰难地把火热的手掌从她衣裳里面抽出来,把她紧紧摁在怀中。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要她了,薛临涧已经跟他说过。阿凝年纪尚小,娇嫩的身子经不起这么多折腾,那副药就是再好也不是仙丹。 他还指望着她这副温暖娇嫩的身子给自己多生几个孩子呢。 阿凝搂着他,心里暗爽。终于知道节制了啊。 “宝贝儿,去给我泡杯凉茶来可好?”赵琰道。 阿凝行动迅速,给他沏了杯降火的荷叶茶,送到他手里。赵琰一口喝下去,才觉得身上的火热退了一些。 结果他又不怕死地把小妖精搂在怀里,“阿凝,我有时候忍不住,你也要学乖一点,懂得如何巧妙地拒绝我。” 阿凝瞪圆了眼睛,好奇道:“怎么……怎么巧妙地拒绝你啊?” 赵琰沉默着不说话。他其实就那么一说,细想之下,好像的确没什么好法子。 小姑娘故意扑在他胸口,小脸娇笑着,“求殿下给阿凝支个招吧?殿下……殿下……”她这会儿知道赵琰有意隐忍,便觉得自己安全极了,若是有尾巴,指不定已经翘到天上去了。 柔软的身子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来蹭去,脸蛋艳若红莲,眼眸晶亮,笑容甜美。 赵琰浑身立刻绷起来,冷森森地警告道:“作死吗你?” 阿凝很不服气地瞪着他。忽然又想起他说她瞪人的时候像在勾人,便又别开了眼,恨恨地不说话。 她不动了,赵琰微微松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开副降低欲/望的药来。不晓得有没有这种药。 原以为婚前已经够隐忍的,忍得浑身都疼。没想到婚后还是得隐忍。感觉到身上趴着的软软的小小的身躯,心中莫名泛起一阵柔软和甜蜜。 这是他的小姑娘,是他的娇宝贝。为了她的身子,就是隐忍一番又如何? 赵琰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发现胸口的小姑娘气息均匀,已经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嘛都没有留言~嘤嘤嘤 大家来说说吧,接下来最想看啥? 女主生包子or女主遇害 夫妻甜蜜出游or开虐 男二逆袭or女配作乱 ☆、第93章 十里春 作者有话要说:  晨光熹微时,阿凝是被某种灼热唤醒的。 她水眸半开半闭着,嘴上娇声唤道:“殿下……殿下……” 赵琰被她唤得心潮激荡,双目暗沉,狠狠用力。小姑娘叫唤的厉害,身子都弓起来了,很快达到极致。而后,他复又温柔起来,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宝贝儿,咱们说好,以后一天三次,夜里两次,早上一次。多余的我也不要,你说好不好?” 祈王殿下说得好听,若真有多余的机会,他果断不会拒绝啊。 阿凝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哪儿晓得他说什么,他在床上问好不好,她只有胡乱点头的份儿,不然就是被他各种没有下限的“惩罚”。 待赵琰吃饱喝足一身清爽地出门了,阿凝才恍然想起他说了什么。 ……脸已经红透了。这种事情都约好,祈王殿下当真是,脸比城墙厚啊。不过不管什么说,阿凝扳着手指数了数,自己的处境似乎有所改善,便觉得满意了。 这傻妞她不知道,她以为别的夫妻也跟他们这几日一样,不分日夜的亲热。这会儿改成一日三次,她觉得算是比较满意了。其实,这在别人看来,也已经很多了好吗…… 她同赵琰提的进宫的事情,赵琰慎重考虑过后,决定中秋节时再去拜见帝后。 祈王殿下打的好主意,按照惯例,中秋节时本来就应该进宫参加廷宴的,这会儿两次并作一次,当真省事儿了。 阿凝倒没想那么多。她如今的日子果真如先前赵琰所说,除了夜里跟以前不一样外,白天她一个人在府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日中午用过午膳,阿凝命人在花园的“十里春”处置了紫檀木镂雕葡萄纹嵌大理石美人榻和一张蝴蝶纹翘头案几,自己着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褙子并丝地绣花白蝶裙,坐在那儿绣一只荷包。 十里春在云水湖边,错落有致地遍植了近百种花木,花期四季都有,故而一年四季都是繁花怒放,红锦十里,故称为十里春。此时,这里就开了锦带、桔梗、紫薇、木槿、合欢等,上面有几只翩翩彩蝶,来回嬉戏着。 阿凝的美人榻置在合欢树下的阴凉处,旁边有一架紫藤花,伴着湖上阵阵轻风,散尽暑热。 锦环在旁边给她理着彩线,另有一个小丫头给她打扇子。 阿凝是昨日整理东西时发现当年赵琰出征前她送他的那只荷包,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还在他那匣子里珍藏着。她便起了心思给他重新做一个。 当年她绣那只荷包,熬了两夜,花的心血不少,可由于时间急迫,总觉得不够完美。现在她从料子、彩线上都逐一精心挑选,到动手时更是一丝不苟。她想送给他最完美的作品,潜意识里也想表现一下自己这两年精进不少的女工。 绣到一半时,锦珠送了一盅香薷饮来。阿凝放下手中的针线,忽然看见紫藤花架处好像有一个人影掠过。 “谁?”锦珠唤了一声。 一个浅碧色对襟丝缎襦裙的女子走出来,手上还有一只空空的青玉柳叶瓶。 染月低着头,朝阿凝福了福身,“见过王妃!” 阿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你藏在花架后面做什么?” 染月面色不改,解释道:“染月并非有意隐藏。是殿下吩咐纷雪楼里每日须换上新开的花儿,染月见这儿的桔梗开得好,便想来采一些。见王妃在此,又不敢冒然打扰,正不知如何是好。” 阿凝道:“你采就是了。”说着,便低头继续喝自己的香薷饮,不再看她。 染月再次福了福身,躬身在合欢树不远处的花圃上采花。 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那位容貌绝世举止雍容的王妃身上滑,心里满是抑制不住的酸意。 她一直觉得自己已经生得极好了,没想到这位王妃长得这般模样,难怪……殿下那样如珠似宝地疼着她。 染月离开后,锦环低头对阿凝道:“姑娘,我看她就是刻意在姑娘面前显摆的。纷雪楼有什么了不起的,殿下这几日不都歇在合宁堂么!” 阿凝道:“这几日,殿下去过纷雪楼么?” 锦环一愣,如实回道,“殿下今早上出门前,去了一趟纷雪楼,但是停留不过一刻钟。” 阿凝心里难免就一阵不舒服。又觉得自己太过多疑。 她抬头看了眼纷雪楼的方向,只能看到重重林木中有一角飞翘的屋檐露出来。 除了纷雪楼外,府里还有一个清筠林,那是比纷雪楼的禁制更为严格的地方,是赵琰议事的书房。赵琰这几日从宫里回来,都要去清筠林忙活一阵,才会来合宁堂找她。阿凝知道内宅妇人不该插手男人在外头的事情,所以她从来不问,也不去打听。 赵琰呢?每次看到阿凝,没说几句话就是上手来抱,或者上嘴来亲,抱着亲着便把人压到榻上去了。他从未跟她提过正经事儿,也从未说过纷雪楼。 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就像当初他打算出征,也从不跟她说。他能跟她说一大筐子情话甜话,独独不说正事儿。 说白了,要不就是把她当外人,要不就是把她当小孩子。阿凝不喜欢这样。 染月的出现让这份不悦发酵放大了。为什么连一个侍女都能进去的地方,她却不能去呢? 阿凝忽然觉得手上的荷包也没有那么美好了,她把东西扔那儿,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想在这儿眯一会儿。” 她闭着眼睛,仔细回想一下,赵琰这个人实在是个表里不一的,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内心根本没有他表现得这样喜欢她…… 她有点惶恐,原来嫁给他之后,更容易患得患失。 正闭目思索间,她忽然感到头顶的日光暗了一些,她骤然睁开眼,却看见一张俊美绝伦的面容,正要覆上来。 阿凝头一偏,赵琰的吻便落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嘟了嘴,起身坐起来,“殿下怎么这个时辰回府了?” 男子伸手把人抱起来,然后坐在美人榻上,他侧头亲了亲她的小嘴儿,“想你了,特地回府来看看。” 阿凝想翻白眼,但是又觉得不符合自己的教养,只好忍住。 想了一上午的娇花嫩唇,终于亲上了。赵琰吻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伸手把桌上那盅剩余的香薷饮一口饮尽,解了解身上的热。 他的视线落到案几上的墨绿色荷包上,上面绣的是流云纹样,一看就是绣给他的。 赵琰心里那叫一个开心,拿了那还未完工的荷包仔细瞧了会儿,一边又举起阿凝的手指,在唇边亲了亲,“宝贝儿,什么时候绣好?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了。” 以前听到他唤宝贝,她心里就有一阵淡喜。可今日却莫名没那么好听了。 她淡淡道:“先前那个都旧了,殿下早些扔了吧。” “那怎么行?那个荷包我要留一辈子的。里面的平安符,我也要带一辈子。”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阿凝,当年怎么会想到帮我去求平安符的?在我心里,清水寺的平安符再灵验,也不值得阿凝去受苦。” 怎么会想到的?阿凝记不清了。她那时候太茫然也太惊慌了,怨他,更担心他。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样微若萤火的能力如何能帮助他,便只能去求一支平安符,希望老天能保佑他。 赵琰下意识地伸手覆在她的膝盖上,她这么娇嫩,想必当初在清水寺求符是受了伤的。他轻轻揉了下,仿佛想抚慰一番两年前那场疼痛。 阿凝嘟了嘟嘴,把他的手挪开,还掸了掸被他弄得有些褶皱的衣角,“伤早就好了。” 赵琰沉默地看她半晌,忽然伸手,强硬地把她的小脸转过来。 “怎么了这是?”他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只见一双眼睛虽然还是璀璨,却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笑意。 “哟,今儿谁惹咱们小王妃生气了?”赵琰淡笑着捏她的脸。 阿凝看他这仿佛什么都能容忍她的样子,心里却更郁闷了。 她想推开他的手,结果赵琰捉得更紧。结果两个人较上劲儿了,阿凝看他又一味霸道□□地逼着自己顺从他,心里一刺,眼泪都滴下来了。 “你放开,你放开!”她怒道。 赵琰一看她是来真的,立刻松了手,伸手忙不迭给她擦泪,皱眉道:“怎么回事儿啊这是?不过跟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哭上了?” 阿凝这一哭,情绪也失了控,嘴上道:“早知道这样不跟你好了!” 这话可严重了,赵琰的脸沉了沉,可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只好耐了性子哄,“好了宝贝儿,别说这话来气我。来告诉我,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开心了?” 阿凝别过脸去,自己拿了帕子擦泪,不理会他。 赵琰简直头大,开口就唤陈匀过来问话,阿凝一听,又道:“别……别喊他!” 她现在哭得脸都花了,哭的缘由也这么奇葩,她自己都觉得丢人,才不想让人看见呢。 赵琰立刻又喊了一声,“别来了!” 紫藤架子后面的陈匀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心想这对主子也是够了,小夫妻的闹腾什么啊。 “小乖乖,别哭了……”这边,赵琰亲了亲她温热的唇。 阿凝道:“殿下尽把我当小孩子哄!” 赵琰揉揉她的发,“你比我小这么多,把你当孩子来疼不好么?” 阿凝双眸清澈水润,看他一眼道:“可是,我是应该和你并肩在一起的妻子。” 赵琰一愣,这小姑娘,总是能说出许多惊人之语。并肩在一起?他还真没想过,因为他一个人独行太久了,习惯了一个人独揽全局,也习惯了一个人承担所有的晦暗和压力。 不过,她说的也是对的,夫妻本是一体,她有这份心,他应该欣慰才是。 他看着她水润的眸子,里面尚有年少的天真和稚气,忍不住亲了下她微红的眼睛,“阿凝,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我定让你如愿。” 阿凝还想说什么,可是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又忍住了。一时又觉得刚才这场哭委实不符合自己的性子,她今日是怎么了,这么容易急躁。 赵琰轻轻抱着她。阿凝乖乖趴在他胸口,鼻间是熟悉的清隽的冷梅气息,她觉得很舒服,忍不住蹭了几下。 赵琰又笑起来,“刚才是哪个说的,早知道这样不跟我好了?” 阿凝尴尬道:“我……我一时激动……” “阿凝,跟我怎么闹都没关系,但再不许说这种话。”赵琰轻声道,一双眼黑沉沉地瞧她,“你不跟我好,你还想跟谁好?嗯?” 阿凝嘟了嘟嘴,低声道,“殿下隐瞒了我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殿下心里想什么……” “我还能想什么?想的不就是你这个小坏蛋么?”他捏了下她的脸。 阿凝偏头道:“殿下一边嘴上说得好,可一边就有事儿隐瞒我。比如殿下的纷雪楼,我都不能进去。” 赵琰一愣,终于晓得她今天是闹个什么劲儿。 他二话不说,立刻把她抱着站起来,“谁说你不能进去的?来,我现在就带你去。” 一路上好些丫鬟侍卫,都纷纷行礼。赵琰根本不理会,抱着阿凝直接进了梅树林。 盛夏的梅林绿意葱茏,高大挺拔的男子抱着她快步穿过,很快眼前豁然开朗,澄碧的湖水,玉白的石桥,湖边有几株翠柳,正随风轻扬。 阿凝看着湖水对面的院子,眼中震惊,“这不是……这不是当年我中毒养伤的地方吗?” 赵琰点点头,又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对呀,这就是你口中‘我不许你进的地方’。里面有无数见不得人的秘密呢,还不赶紧去看看。” 阿凝下了地,走过石桥,又看到那间小书房。 小书房窗边的梅树仍然在,透过洞开的窗棂,她能看到里面挂着她十一岁时画的那副九峰雪霁图。 小姑娘满脸的惊喜,看着着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院子,回想起当年大雪纷飞时,她和赵琰就在这间书房里谈论诗词六艺,那时候的雪清梅香,仿佛就在眼前。 她转身,一脸笑意地看着赵琰,有点不好意思,“殿下……” “知道自己错了?” 阿凝点点头,低声道:“我还以为,纷雪楼是殿下金屋藏娇的地方呢。” 赵琰倒是笑了,“当年还真是藏了娇,藏的就是你这只小娇娇。” 阿凝低了低头,脸都红了。她是彻底明白了,当初赵琰说的那句他就是处心积虑要娶她的话。她还那么小,他就把她藏在祈王府里养着…… “殿下,我中毒的时候,是你照顾我的对不对?”她又问道。 那时候她意识虽然不够清楚,可一直记得那阵熟悉的冷梅气息。他给她喂药、给她读书给她弹琴,他陪她渡过了生死攸关的大劫,而她对那个照顾自己的人,却记忆模糊。 赵琰点点头,淡笑道,“阿凝想好怎么报答我没有?” 阿凝满眼都是笑,脸上泛着嫣粉的红晕,踮起脚来亲了一下他的脸,“谢谢殿下。” “这样就完了?”赵琰不满道。 “那殿下要如何?” 赵琰想了想,“先记上一笔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阿凝有种掉入陷阱的感觉。但赵琰显然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转身就朝中央的正房走过去。 阿凝跟着他,也进了屋,果然看见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房间。墙角案几上的青玉柳叶瓶上插了新鲜的桔梗花。 内室里有声响,染月掀开帘子走出来,看见赵琰和阿凝,愣了片刻,低身行礼。 赵琰却跟没看见她似的,牵着阿凝的手往里走。 “还有印象么?”赵琰道。 阿凝点点头,“我在这儿住了好久的。原来……这里是殿下的房间啊。” “你是听谁说不许你进来了?我原本还期待着等你自己发现这个地方呢。” “……这处不是王府里默认的禁地么?殿下不说,我又哪儿敢造次……” 赵琰又气又笑,又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就是不信任我!整日尽瞎想些什么?” 两次下去,小姑娘光洁细滑的额都红了。 他一阵心疼,又返回来给她揉。 阿凝低了低头,任他揉着,双眸流转的,口中讨好般地唤着:“殿下……” 这丫头真是得撒娇之精髓,赵琰哪儿还舍得生她气?待那点红印子消失了,他低头亲了下,再看着自己娇艳倾城的小王妃,又回想起当初如春日树梢头的花苞一般的嫩生生的小丫头,一时心潮激荡,举起她的手指,放在嘴边亲着。亲了一会儿,觉得不满足,便又弯下身子去亲她丰润诱人的红唇。 隔着薄纱帘子,染月看见这一幕,心头跟被刀扎过一般,鲜血淋漓的。 她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差点撞到一把椅子。 阿凝听到声响,转身一看,“殿下,你的侍女被吓跑了。” 既然这里就是当初她养伤的地方,那么染月自然就是那位当初伺候过她的侍女。时间太久,她对她印象不深,所以没能把她认出来。 赵琰根本不管她,只顾着低头亲,大掌有些急切地想解开她褙子的缕金纽扣,可半天没解开。他一急,嘶啦一声就把她前襟给撕开了,露出一大片如霜如雪的肤色,以及翠色盈盈的丝缎肚兜。 “哎呀!”阿凝推他,“我的衣裳!” “我赔你十件一样的。”他不容拒绝地把她抱起来放到榻上,沉重的身躯压上去。 她避着他绵密而急切的吻,“殿下……这还是白天呢!”说好的早晚三次呢?他这是要打破约定了么? 赵琰低哑道:“先预支今晚的好了……” ☆、第94章 满如银(一) 下午阿凝自纷雪楼醒过来时,赵琰早就出门了。这日他本就是忙里偷闲回府瞧瞧她,至于最后会闹到榻上去,他自己也觉得汗颜。 醒来后她便把陈匀唤过来,仔细问了纷雪楼的事情,陈匀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显然是赵琰特意嘱咐过的。阿凝这会儿觉得自己犯傻,没事儿跟个身份低贱的丫头计较什么,简直是自贬身份。 陈匀说,赵琰走的时候吩咐下来了,让阿凝来指派纷雪楼里伺候的人。阿凝只是把名单看了看,做到心中有数,却并没做什么变动。 只不过临走前,她吩咐道:“殿下的屋子不能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丫鬟打扫也该在卯时三刻之前结束。另外,”她瞧了眼墙角那瓶花,淡淡道:“紫色的桔梗花和绿色的青玉柳叶瓶着实不搭配,把桔梗扔了,去换一束霞草满天星来吧。外头花园里就有。” 霞草满天星,雪白而柔美,似繁星点点,插在柳叶瓶中最适合不过。 一群人应了是,阿凝这才回了合宁堂。锦环问她为何不把染月调离纷雪楼,阿凝沉吟道:“我仔细看了纷雪楼的情况,里面伺候的无一不是跟了殿下许多年的老人,想必对殿下都是忠心耿耿的。殿下既然信任我,那我也信任他。那个丫头先盯着吧,若她果真有非分之想,我再处置她也不迟。” ***** 赵琰自西北归来,虽然兵符都交上去了,可建立下的威望不减,再加上近两年靖北王府又隐有主动放权之势,军中事务便越来越多得落到祈王身上。最近朝中忙着重新布置大齐西北沿线的戍防,景元帝命祈王殿下主要负责此事,所以自七日婚假结束,他便日日早出晚归。 今日因阿凝在十里春同他小闹了一场,白日里耽误了时辰,夜里便到戌时才回王府。 “不是让人带话回来过,让王妃早些歇息么?”赵琰快步走进合宁堂时,一眼就望见正屋中尚亮着灯火。 守在外头的锦珠道:“奴婢们劝过了,但王妃坚持要等您回来。” 屋里十分安静。赵琰的脚步放得很轻,掀了帘子走进内室,却见他的小娇妻手上还握着一卷书,半靠在南窗榻上,双眸闭着,似乎睡着了。 他一眼就瞧见她脖子下面十分明显的青紫痕迹,登时有点自责。 今日在纷雪楼,他力道有点粗暴。那里是很久以前他曾经陪着她一起度过的地方,这似乎愈发增添了他的兴致,动作便有些失控。 他没有唤醒她,伸手欲把她抱起来放到榻上,她却醒了。 “殿下!”她唤了一声。 “宝贝儿,吵醒你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他把她放到榻上,给她脱下鞋子和外裳,又盖上被子,便欲离开。 阿凝却忽然拉住他,“殿下!” “怎么了?”他又返回去,低头看着她。 “你别走,我不要你走。”她捉住他的手不放,甜软地同他撒娇。 赵琰瞧她几眼,这才发现她根本没完全清醒,大约是半梦半醒? 虽然有点幼稚,可赵琰就吃她这套。心头软啊软的,又凑上去舔了舔她的唇,“不走。我不走。” 阿凝感受着他的气息,心头大安,便又渐渐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祈王殿下把本该有的一次享受之后,还把昨夜里漏掉一次给补了,到他大发慈悲放开对她的桎梏时几乎日上三竿了。 阿凝无力地歪在那里,手指都没力气挪一分,自己都很佩服自己还能清醒着,莫非这种事情“操练”多了,便会越来越习惯? 赵琰一手给她揉着腰,另一手举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亲着,那温柔的视线简直能把人融化了。 但阿凝才不吃他这套,他根本就是没人性嘛。她瞪了他一眼,他却笑起来,不仅不介意,反而凑上来亲她,“小乖,瞪得不累么?怎么不再睡会儿?” 阿凝眸光一闪,爬起来看了眼外头,诧异道:“什么时辰了?今日殿下不要去枢府么?” 她想越过他往外爬下床,赵琰手臂一横,把她揽了回来,“今日我告假了,枢府那群人,拿着朝廷俸禄,也该自己拿拿主意,不能事事都来问我。” 阿凝皱了皱鼻子,“枢府那么多老将军,殿下虽然身份尊贵,可怎么说也是一个后辈,说话就敢这么嚣张。” 赵琰笑道:“你不知道你家夫君很厉害的吗?”他眸色一转,忽然放低了声音,“宝贝儿,忽然想起来,你好像还从来没唤过我夫君。乖,唤一声来听听。” 阿凝嘟了嘟嘴,“肉不肉麻呀?我才不叫呢。”她又想越过他下地,好不容易大半个身子探了出去,赵琰像刚才一样,一只手臂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轻轻松松又把人拽了回来。 “不行!一定要叫。”他唬着脸严肃道。 “不叫不叫不叫!”阿凝才不怕他呢,嘴上一边娇娇嚷着,身子一边被他逼着往后退。最后退到了床角处。 “又不听话,是想找打么?”他作势逼问。 阿凝趁其不备,把被子往自个儿身上团团蒙住,“不叫就是不叫!你打不到我!” 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闷闷的。赵琰抓着那被子,拽了几下都被她抵挡住了。 小丫头在里面娇笑了几声,仿佛在得意。赵琰看着圆滚滚的一小团缩在墙角里,还不停拱来拱去的,简直对她无语。 “阿凝出来,要闷坏了。”他又抓着被角试图拉开。 小丫头倒像玩上了瘾,仍然娇笑着避开他的动作,声音清脆如银铃一般。他扯左边她就往右边缩,他扯右边她就往左边缩。过了半晌,赵琰失了耐心,直接两只手拽住顶端呼啦一下全部揭起来。 阿凝诧异地抬头,只见赵琰那张俊美的脸恶狠狠地朝她逼近。她尖叫一声,往旁边逃窜,他一急,伸手捉住她的淡青色轻容纱裤脚用力一拉,原想把她拉回来,不料力道过猛,脆弱的织纱料子嘶啦一声从膝盖处裂开来,露出一截雪白细嫩、骨肉均匀的小腿来,连带着下面莹润漂亮如珠如玉的小脚,简直晃花了人眼。 不过阿凝顾不得这些,只来得及瞧一眼,可惜了一番这上好的料子,又继续往前爬。 她一只脚已经落了地,另一只脚刚要离开床榻,就感到一股火热而强势的力道钳住了她的脚踝。 “啊!” 他让她身子完全失了着力点,整个人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栽回到榻上,也栽进他怀里。 不过瞬间功夫,她已经被直挺挺压在榻上,“放开我!殿下!”她现在只有头颈能动了,扭来扭去地挣扎,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让你唤一声夫君,倒跟要你的命一样。”他淡笑着调侃,一双眼黑沉沉地盯着她,催促道,“快些叫!不叫我今日就不许你下床。” 阿凝呜咽两声,对方太强,只能认输。可她动了动唇,还是说不出口。 赵琰看她娇红的脸,只觉得好笑,“有这么难说出口么?你看我就敢叫……”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道:“娘子……”唤完之后,他又觉得还是宝贝小乖之类的更适合她,便又加了句,“小乖乖……我的小乖乖……”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她白嫩如玉的耳垂从白变成了粉,又从粉变成了透明的红。 他低低笑起来,忍不住就含了一口。 阿凝偏过头,尽量避开他鼻息的热度。他却吃上瘾,注意力都集中到嘴上来了,下面的防备松了不少。 阿凝都软塌了,感觉到他越来越火热的躯体,忽然唤道:“殿下,殿下,你今天早上的次数用完了!” 赵琰动作一顿,不料被小丫头抓住了时机。那条只有半截裤子的右腿忽然朝他踢过去。 可人赵琰是什么人,那是历过无数刀光剑影、经过无数战场杀伐的武功高手好吗?他出手如闪电一般,看也没看,就精准地握住她白皙细嫩的脚踝。 然后,他顺势把她的两腿往旁边分开,呈一字型紧紧固定着,自己沉重的身子压上去。某处正好对着她两腿间。 灼热、坚硬而庞大的触感。她立刻不敢动了。 “快叫,宝贝儿。”他倒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一双眼黑亮极了。 阿凝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儿,又撒娇道,“疼……你压得我疼死了。” 赵琰淡笑了下,“这么多天了,不是应该习惯了么?” 阿凝是想怒瞪他的,可是不敢。在他的催促下,只好快速而含糊地吐出两个字来,根本分辨不清。 “什么?”赵琰追问道。 阿凝咬了唇不说话,一双眼睛有点胆怯地看了眼下面。 “快叫,不然我就……” “都说了殿下的次数用完了!你不能这样胁迫我!”阿凝不满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不带总是预支的,这是犯规!” 赵琰又笑了。他靠得她这样近,俊美绝伦的脸上漾着这样温柔又灿烂的笑,的确有动人心魄的力量。不过阿凝长时间受他的诱惑,此刻也不过稍稍呆了一瞬,立刻戒备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要用这个胁迫你?嗯?”他作势顶了顶她。 流氓啊!阿凝嘟了嘴道:“又不是傻子,这能猜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沉彩:来,采访一下,阿凝小姐和二火先生,你们婚后最常做的一件事是? 二火:**、调戏、调/教,简称三调。 阿凝:= =(捂脸不语) 沉彩:啊,我知道了!阿凝肯定是被**,被调戏,被调/教! 阿凝:唔,我觉得你们俩需要出去找点东西 沉彩:。。。你是说节/操? ☆、第95章 满如银(二) 赵琰顿了顿,忽然好心地松开了她。 “你说得对,我不能总用这一招来胁迫你。”赵琰从善如流,很好心地把阿凝扶起来,还给她理了理凌乱褶皱的淡青色小衣。 他的笑容温柔,却让阿凝的心里愈发打起了鼓。不过这会儿能起身,已经算是一个胜利了。 她看了眼自己残破不全的裤子,娇声道:“殿下干嘛总是撕破我的衣裳!这件还是头一回穿呢!”昨天撕了一件,今天又一件…… 赵琰的视线落在她光溜溜的腿上,随口道:“没事儿,咱们王府里银子多,经得起撕。” 阿凝哼了一声,就要跳下床。结果又被他拉住了。 “我的王妃,我的愿望你还没满足我呢。”赵琰道。 阿凝这会儿皱着眉,嚷道:“都说了喊不出来了,你干嘛逼我啊?” 男子淡淡瞧了她一眼,“喊不出来?那甘愿受罚喽?” 阿凝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肯定是舍不得打她骂她的,除了那件事之外,她还真想不到他还能怎么罚她。 结果赵琰唇角一勾,扶在她肩上的手忽然往下,挠起她腰际的痒痒肉来。 “啊!”阿凝简直是尖叫着倒到床榻上,一边笑一边叫着,“不要不要!不要啊殿下!殿下!求求你啦!” 赵琰就想着把这丫头治服了才好,扑上去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双手肆虐的地方不止是腰了,蔓延得全身都是。 阿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嘴上一叠声求饶,“殿下求求你!殿下!殿下!求求你!” 屋子外头一干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眼睛都盯着自己的鞋尖。 锦珠下意识往屋里望了望,却什么都看不见。她还从未听过阿凝叫唤地这么声嘶力竭。也不知殿下对她做了什么…… 阿凝是那种整日里心里头就想着世家贵女标准的女子,说好听点是守礼端庄,说难听点儿就是呆板无趣。如今这情景简直跟阿凝平时的原则背道而驰。 她下意识地瞧了瞧四周,发现都是信得过的嘴紧的人,也就放心了。 其实,合宁堂如今的禁制并不比纷雪楼松泛。这里时常发生着有损祈王和祈王妃“高洁而光辉”的形象的事情,所以保密工作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屋里,阿凝已经各种花样地讨饶了,“殿下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 赵琰见她整张脸都红通通的,一双善睐明眸中仿佛是星河中撒了点点碎金,这才稍稍停了手,问道:“愿意叫了?” 阿凝觉得祈王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这么执着了啊?不就一个称呼么,唤给他听就好了! 阿凝秉着豁出去的心态,道:“愿意愿意!大王!您让小的做什么小的都愿意!”大约是从赵琰那儿耳濡目染的,她如今也能偶尔蹦出许多不成体统的话来。 赵琰便松开了她,让她爬起来整理衣裳。这一身淡青色的小衣,已经皱得不能看了,凌乱地贴在她的娇柔细致的身体上,再加上墨发散乱,小脸嫣红,竟是别样的让人心动。 “快些!”某个男人忍不住忽然抱住亲了下她的脸,尔后又肃了神色,催道。 阿凝简直忍无可忍,脸上反倒愈发镇定了。她绽出一个弧度恰到好处的笑容,嫣红的唇角因方才一番折腾变得愈发水润迷离,绝美的眸间闪烁着动人的光辉,如天边最亮的星子,璀璨夺目地瞧着他。 她双手忽然环住他的脖子,半靠在他身上,唇间吐气如兰,声音娇柔甜美,落在他耳边,“夫君……夫君……” 她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我最爱的殿下……我最爱的夫君……” …… 赵琰觉得,这丫头一定是故意的。这么动听的句子,从她嫣红丰润的唇中溢出来,带着袅袅的尾音,对他来说,那是致命的诱惑。 他翻身把她再次压在身下,一口咬住了她的红唇。 “唔……”她还有一句没说完呢! 于是还是预支了一次…… 偷得浮生半日闲,祈王殿下这一天终于比之前有了进步,只有上午是在榻上度过的,到了下午,夫妻二人操起了“旧业”,挥毫作画。 阿凝的诗词六艺自然极好,可赵琰算起来,却有一年多未曾动过笔了。 他如今动得多的不是笔,而是兵器。 祈王殿下不愿意画画,便很识相地立在一旁,替阿凝磨墨。古人□□添香的境界,到他们这儿反了过来,画面却异常的和谐美好。 紫檀木缠枝莲纹雕花书案摆在了云水湖边,合欢树下。正值合欢的花期,树上粉薄红轻,落英轻扬。偶有几片落花,飞到案几上摊开的画上,倒给画中的宁静山水添了一抹动人的艳彩。 执笔的少女一身霞彩千色梅花烟水长裙,精致梅花刺绣的袖口,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手腕。上面还有一只殷红如血的手镯,愈发衬得那只手的晶莹剔透。 赵琰的注意力被她的手吸引了片刻,总算有了点免疫力了,这才落在她的画上。 阿凝只要开始作画,便是极为专注的,基本上把丰神俊秀的祈王殿下当空气。只在手酸歇息片刻时,她偶尔抬眼,看着身边安静地伺候自己的男子高大俊挺,眉目清隽,贵气天成,风华无双,一时心里头暗乐。 她觉得,自己真是艳福不浅啊。 画完之后,阿凝自己先欣赏一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殿下看看我这幅山水如何?” 赵琰是看着她画成的,淡笑道:“你这自创一家的手法,倒是很新颖别致。” “先人留下的画作部分是细墨描边,佐以浓彩填充,部分是粗笔浓墨,杂彩略施。前者堂皇,后者清秀。世人也多仿效之。我很久以前便想能不能把二者融通一下,试了好几回才小有所成。你看我这幅,虽然并没有完美到兼并二者优点,但也别有一番韵致。古人说,真正是美人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你看我这个画不正是如此?” 赵琰笑着敲了下她的额角,“有这么夸自己的么?” 阿凝眸光流转道:“殿下迟迟不夸,只能我自己来夸了。” 男子淡笑,揉了下她的头发,顺势把她带入怀中。 “我夸你还夸得少么?” 阿凝靠在他胸口,伸手玩着他的襟口的刺绣,嘟了嘟嘴,“殿下夸我的话里,十句就有九句是说我生得好的。那不算。” 男子好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人相拥沉默片刻,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眸中有点兴奋,“殿下,等你得空了,咱们还出门去画画好不好?” 赵琰点点头,“只要你想,我自然满足你。” 于是阿凝就开始在幻想要去哪些地方了,她掰着手指开始算,算完后发现有点多。她抬头看了下赵琰,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脸。 “殿下大约是哄我的吧,”阿凝轻声道,“殿下志向非凡,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估计没空陪我出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赵琰笑道:“大事?我家媳妇儿的事情,不就是我的大事么?” 阿凝看着他温煦动人的笑容,皱了皱鼻子,“殿下的嘴真比我吃过的任何一样甜点还要甜。” 赵琰:“你看,你这又是不信任我了吧?”他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道:“在你心里,我真是那等光会花言巧语哄骗你的人么?” 阿凝撅了嘴,眸光闪烁,“怎么没骗人了……那些旧账我可记得一清二楚的。” 赵琰低头亲了下她的撅起的红唇,混不在意地笑道:“哟,还有旧账呢,说来听听。” 这人是全给忘了吧?小姑娘有点生气了,“殿下可还记得九灵转颜丸?” 那是在赵琰出征之后,她才从肖嬷嬷那里知道,她一直以为的“解药”,原来是有特殊功效的丸子!根本不是什么解药。 可怜那一整瓶子都被她吃光了,她才晓得这回事。 赵琰登时哑然,素来从容不迫的脸上鲜少的有了窘色。一直跟在阿凝身边的肖嬷嬷是什么老路,他当然清楚,阿凝知道了真相也很正常。 他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呃,那件事是我不对。” 阿凝哼了一声不理他。沉默了一会儿,脸蛋有点发红,又开口道:“殿下当初为什么给我吃那个东西呀?” 赵琰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大约我料到你以后会嫁给我,所以给自己留点福利。” “什么呀!”阿凝嗔怪了一声,水眸流转的。他的话她过去或许不懂,但如今都大婚过后了,当然知道里面的含义。 他声音低若蚊呐,落在她耳边,“宝贝儿这么**,让我只想日夜醉卧温柔乡……” 他们还在花园里呢,就说这种话!她不停挣扎起来,他把她强硬地搂紧,“好了别羞了,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才没有殿下皮厚呢!” 闹了一阵,他总算是把她安抚下来。此时,夕阳的光辉落在云水湖上,整个视野的花木都异常绚烂。阿凝靠在他怀中,忽然轻声道:“我不是不信任殿下,只是……不希望殿下因为我而迁就什么。”她希望自己是他的助力,若是没这个能耐,至少也不要成为阻力。 赵琰轻声笑了,吻了吻她的发顶,“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是准备写剧情了的,结果一不小心又恩爱了两薄章。。 ☆、第96章 满如银(三) 祈王殿下大婚快一月了,到中秋这日,才施施然带着新婚王妃进宫拜见帝后,顺便参加中秋宫宴。 大齐的皇室有中秋节办宫宴的习惯,地点就在占地广博的斓月殿。赵玹走入斓月殿,与上首的帝后和荣贵妃行过礼之后入座,视线往四处转了一圈,没看见要找的人。 不是说四哥也进宫了么?怎么没看见人。 他朝身后的李广使了个眼色,李广立刻凑上来,轻声道:“奴才这就去打听。” 坐在他一旁的是赵琮。兄弟两个见了面也不过点头致意了下,并没有攀谈的打算。不过相比于赵玹的孤身一人,赵琮身边可热闹多了。不止坐了郑王妃文清瑜,后台还立着侧妃荣宛,文氏手里抱着个一岁来大的孩子,似乎睡着了。 因人还没齐,宴席还没开始。皇后让文清瑜把赵信抱上去给她瞧瞧,景元帝也多瞧了几眼,“这孩子生得不错,很有几分老五的样子。” 皇后立刻很高兴,“皇上说的极是。这会儿是睡着,瞧不出灵气儿来。若是醒了,看见皇爷爷定会高兴极了。” 景元帝却没再吭声。 另一边的荣贵妃侧过身去,给景元帝倒了杯茶,笑得温柔,“皇上,这是御膳房新制的三清茶,您尝尝是不是比去年的制得更好些。” 抽身回来的刹那,荣贵妃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文皇后的神情,心头止不住的得意。当然,脸上是一分都没露出来,那张常年带着的完美微笑的面具,几乎长在了脸上。 文皇后过得很不如意,今年年初就失了六宫管理之权,最近又不知因了什么,景元帝在凤翔宫怒斥了皇后,差点逼得皇后落发为尼。这简直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若非景元帝给赵琮的面子,这次宫宴文氏都不用参加了。 虽然荣贵妃自己最近也并没有很顺心,但见一直在名分上踩着自己一脚的文氏丢了这样的脸,心头多少顺了几分气儿。 景元帝喝了口茶,道:“瞧瞧老五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帮老六早些把平王妃定下来,旁的不用操心了。” 先前指定的平王妃原是兵部尚书林修远之女林蕴,但是这门婚事左拖右拖的都没真正办下来。林蕴年纪不算小了,如何能一再拖下去。那林大人倒是个有勇气的,直接找去平王府,想问清楚赵玹的想法。后来上京里流传的说法是,平王殿下无心大婚,想与林姑娘解除婚约。这历朝历代,就没听说过有下旨赐婚的男女能解除婚约的,可这林家就偏偏创造了这个史无前例,而且这解除婚约也是由景元帝亲自下的旨。作为帝王却出尔反尔,这事儿被御史、谏官以及许多看重祖宗规矩的保守派都□□了很长时间,奈何景元帝跟疯了魔似的,硬生生压下来了。 这已经是景元三十九的事情了。此事之后,景元帝就一病不起,朝廷中人心里多少有点谱,这位掌控了泱泱大齐四十载的帝王终于步入老来昏聩的行列,现如今行事都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那林蕴倒是个好命的,不管什么原因,女子退了亲总是对名声有碍,当大家以为这位林姑娘要无人问津时,今年开春就传出她与韩国公府的大公子姚宏宇订了亲,婚事也在今年开春就办了。韩国公府是彦华长公主的夫家,彦华长公主正是姚宏宇的祖母。虽说景元帝的这位姑姑已经去世多年,但韩国公是其亲生儿子,身上留着一半皇室的血脉,景元帝也眷顾不少。 过去一旦提起平王妃,荣贵妃免不了一阵尴尬。可现在却不一样。 荣贵妃笑着继续给景元帝倒茶,“臣妾正要回禀皇上呢。臣妾已经定了三个,玹儿也瞧过了,都觉得不错,就等着皇上最后过目了。” 景元帝看了眼不远处坐着的赵玹,一身的风清朗月,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果真忘记荣六了?肯册妃了?”他淡淡道。 荣贵妃点了下头。 “那便好。”景元帝说着,目中划过几分怔忪的光。忘记……若是他也能忘记那个人就好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日里困在悔恨里不得解脱。 自从生了这场病,他就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韩朦玥了。他这才知道,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也永远比不上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忽然,外面有通报声说,祈王殿下到了。 一直沉浸在记忆中的景元帝原本是神色严肃的,待看见走进殿中的赵琰时,脸色的暗沉之色立刻崩解了一些,换上几分温和的笑。 赵琰今日一身青蓝色蟒纹刺绣锦袍,俊美的眉目间,自有一股清隽绝伦、如芝如兰的气息,俊挺卓然,贵气天成,让整个斓月殿的光华似乎都成了陪衬。 立在小文氏后面的荣宛,怔了片刻后回想起在东临侯府见到的婚后的阿凝,那一身的明艳照人,与眼前这位同样夺人眼球的祈王殿下在外貌上的确太般配了,般配到外人连嫉妒都不能。 “你的王妃呢?”景元帝问道。 帝后二人早先在仪瑛殿接受了新婚的祈王夫妇的拜谒,而后景元帝特地嘱咐二人先回凤倾宫一趟,再来斓月殿。 “她身子有些不适,儿臣便自作主张让她先歇息片刻,晚些时候再来。”赵琰道。 景元帝道:“让她好好歇着吧,不用急着过来。” 在座众人不知有多少想着趁今日机会见一见这位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祈王妃,听得此言便都是一阵失望。只怕这位王妃今日是不会出现了。不知内情的,只道这位祈王妃也太过身娇体弱了,婚后似乎一直病着。 赵琮妻妾在侧,脸上的失望之色并没有表现得那样明显。可视线却忍不住在赵琰身上转了转,接着又落回到眼前平静清淡的茶水上。 李广是在祈王之后回来的,赵玹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这打听消息的动作也太慢了,人家本尊都出现了,哪儿还需要他的消息? 李广觉得自己很冤,祈王身边的人嘴都紧得很,他能怎么办。原想把打听的祈王妃在凤倾宫的消息告诉主子,但见主子似乎没什么兴趣,便没再吭声。 赵玹此时的确只对赵琰比较有兴趣,原因是因为他在西北的好几处据点,都在近期遇到了麻烦,凉州的那家客栈,甚至直接被查封了。已经查出的一些蛛丝马迹中,隐隐指向着赵琰。 果然,帝王之子就没有一个是甘愿平凡落后的。这位四哥开始图谋帝位,他并不惊奇。他惊奇的是,赵琰能这么快就看出这些据点都是属于他平王的,并且能采用各种方法迅速将其瓦解。 宴席中央有舞乐之声,赵玹听得心不在焉,视线看了赵琰好几次,对方都是一惯的云淡风轻,什么都瞧不出来。他忽然觉得有点烦躁,伸手正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料正碰见一个小内侍给他的桌案上添菜。 菜碟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菜汁儿溅满了他驼色细纹的宽袖。 那小内侍吓得面无人色,膝盖一软,跪到地上求饶。 赵玹却只是皱皱眉,“下回小心些就是了。不过,这身衣裳是废了。” ***** 此时,凤倾宫里的阿凝正百无聊赖。 凤倾宫中设有韩皇后的灵位,景元帝让他们来一趟的意思很明显。阿凝觉得这位公公也是够奇葩的,之前罔顾妻子的惨死,还把韩氏一家子都杀光了,这会儿又似乎无比悼念亡妻的样子。 伺候在侧的白姑姑道:“皇上年轻时性子一向骄傲自负,眼里容不得沙子。他当时认定了皇后娘娘有罪,又哪里听得进劝。” 这两年,赵琰虽不在京里,阿凝却因祈王的未婚妻的身份,进宫时偶尔也来凤倾宫,几次下来,与白姑姑也愈发熟稔了,对当年韩皇后亡故的因果也有了一些了解。说白了就是个因爱生恨的故事。据说韩氏嫁进宫前就有过一个青梅竹马,后来遇见还是太子的景元帝,太子惊为天人,很快就求了自己的父皇,说欲聘韩氏为正妃。韩氏后来宠冠六宫,连诞嫡子,几乎人人艳羡,尽管她对景元帝一直很冷淡,景元帝都对她百依百顺,千呵万护。可是后来却有了变故。景元帝无意间在韩皇后的房中发现了过去那位青梅竹马送给她的玉佩,后来又屡屡有蛛丝马迹一再提醒着他这个人的存在以及韩皇后对他的情谊,如此不断积累,也让景元帝逐渐失望。二人矛盾越闹越大,偏偏韩氏又是个不愿低头解释的性子,最终到了互相憎恨的地步。 有一日,有人向景元帝密报,韩皇后所出长子并非皇上血脉。告密之人显然蓄谋已久,挖了个坑就等景元帝跳进来。后来韩皇后禁足,又起了大火,景元帝此时已是心灰意冷,只把它当意外事故,未曾深查。 至于韩氏一族为何牵连,据白姑姑说,朝政上的事情不过是幌子,其实是因韩府对那位韩皇后的“心上人”的庇护,惹得龙颜大怒,才落得凄惨下场。 阿凝托了腮看着窗边的红木雕花发呆,暗道,难怪坊间有传景元帝昏庸无道的说法,别的不说,单就其因一个女子就屠杀朝臣这一条,就足见这位皇上有多不靠谱。 她觉得为君者,就该不为女色所惑,勤于朝政励精图治才对。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一只白绒团团从窗口窜了进来,落到阿凝怀中。 阿凝低头一看,只见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咪团成一团,偎依在她怀里。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宝石一般瞧着她。 “呀!这是哪儿来的猫?”阿凝戳了戳小猫儿雪绒绒的脑袋,感觉软乎乎温热热的,好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以后才更的,说明作者君真的很忙= = 么么哒~ ☆、第97章 满如银(四) 那小猫儿似乎很喜欢阿凝,一个劲儿往她怀里团,嘴上发出细柔的叫唤,像是撒娇一般。 “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娘娘养的,怎么会跑到凤倾宫里来了?”白姑姑话音刚落,就听见阿凝一声惊唤。 “它受伤了!” 小猫儿的右前爪子底下,原本该是粉嫩嫩的肉团,如今却是血肉模糊的,似乎是踩到了玻璃渣子,瞧着十分可怜。 “喵……”小东西一个劲儿想缩回被阿凝捉住的爪子,阿凝道:“别急别急,我给你上点药。” 白姑姑立刻去端了水,又拿了宫里常备的药箱子来,递给阿凝一瓶药膏和止血用的纱布。 阿凝仔细看了伤口,用温水洗净之后,擦了药,又包了纱布。最后颇为自豪地瞧了瞧那只受伤的爪子,“好啦!舒服点了没有?” 白姑姑见阿凝仍然抱着小猫不愿意放开,不禁提醒道:“这小猫不知来历,也不知温不温顺,王妃可要小心些。” 阿凝头也未抬,“这么乖,肯定温顺啦。” 大约因为阿凝的包扎,伤口的确舒服了,小猫儿安安静静在她怀里窝了一会儿,爪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把阿凝放在一旁的茜色绣水仙的丝帕抓了过来,玩了一会儿后便宝贝一般抱在他的怀里,似乎要睡过去了。 阿凝抚摸着它背上滑溜溜的毛,开心道:“好可爱!”只可惜不是自己的。 她遗憾之余,伸长脖子朝门外瞧了瞧,“殿下怎么还不回来呀。”她都快无聊死了。 让她装病不去斓月殿,这事儿都是赵琰一个人的主意。阿凝也是挺无奈的,他这是不让她见人的节奏么。若非此次是在宫里,她原本就有点不爱应付那些皇家人,不然她肯定不会同意留下来的。 “宫宴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姑娘若是累了,可去榻上歇息片刻。” 阿凝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猫儿,“那小猫先给你抱着吧。” 白姑姑应了一声,走过去一只手刚触到小猫的背,没想到那小东西闻到陌生的气息,忽然弹了起来,嗖的一声就往窗外逃窜。 “啊!”阿凝只觉得手背上一疼,那小猫受惊逃跑的刹那,把她的手背抓了一下,留下一道细长的伤口,并不深,擦破了皮而已,只有中间露出一点血色。 阿凝还来不及看自己的手呢,就发现那只猫儿把她的丝帕也带走了。她急得起身去追,刚跑出房门,只见那团白影子顺着廊子往外跑,一只爪子包了厚厚的绷带,另一只爪子粘着茜色的丝帕,竟也能跑得这么快。 阿凝一直追到宫门口,才不得已停下脚步。 那帕子上绣了个“宸”字,是当年她和大姐姐一起绣的,大姐姐也有类似的一只。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不顾形象得追出来。 凤倾宫无人居住,伺候的人少,此时宫门口也并没有丫头守着。她独自立在丹墀上,扶着巨大的盘龙柱微微喘着气儿,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伤口,这才觉得有点疼了。 “这是你的?”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青色兰草纹锦袍的男子立在宫门前不远处的大槐树下,一只手抱着白绒绒的小猫,另一只手举着阿凝的丝帕。 阿凝看见他时颇为惊讶,一时没说话。 上一回见他时,还在飞沙走砾的凉州、广阔无垠的沙漠。那时候她千方百计逃离了他,后来再也没关心过他的音讯。 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特别恨自己。阿凝心里想着,对方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赵玹面色如常,把那丝绢送到阿凝的手里,眸光在看到阿凝时,有着每个人都该有的惊艳,仿佛是第一回见她似的。惊艳也不过一瞬,他就十分守礼地退了一步,视线也移开来。 这不是哪宫的妃嫔,生得真是漂亮。下意识地抬眼看那宫殿大门,上面却没有匾额。 他去昭纯宫换过衣裳,刚好他新养的爱猫不见了,他便出来找,现在也不知走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对于他会忽然养只猫这件事,荣贵妃和李广等人都十分诧异。可见了几回他对这只小猫的关爱备至之后,也就慢慢习惯了。大齐也没哪个条文规定说男子就不能养猫的。 “谢过六殿下。”阿凝把帕子收好,开口道。 赵玹本欲转身走了,这会儿诧异地挑了眉,“你认得我?” 阿凝见他的神情,困惑地皱了下眉。刚好白姑姑带着几个宫女也追了出来,嘴上唤了一声“王妃!” 赵玹这才猛然想起,这个位置不是凤倾宫么?那么眼前这位…… 男子笑了一声,眼中满是兴味,“原来你就是祈王妃?我的表妹?”他声音忽然放低,“也是传说中那个让我痴迷到不惜以命来救的女子?” 阿凝瞪大眼睛,“什么以命来救?” 赵玹又挑了眉,“原来你还不知道啊?我在沙漠里为了救你而中了蛇毒,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又在榻上修养良久才得起身,还忘记了许多事情。这难道不是以命相救?” 阿凝自然没忘记那条可怕的蛇,她想起赵玹当日帮她吸去毒血的那一刻,登时又说不出话来了。 赵玹抱胸立在那儿,身影俊朗如昔,眉眼里有着澄澈和舒朗,笑着叹息道:“啧啧,你这小表妹真够忘恩负义的,这救命之恩,不是该涌泉相报么?” 阿凝顿了顿,敛了眉道:“六殿下……” 赵玹看她肃着一张小脸,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吓成这样做什么?怕我说以身相许么?放心吧四嫂,我还没这么不成体统呢。” 顿了顿,又叹道:“看来我以前是给了你不少困扰。” 阿凝只有沉默的份儿。她忍不住又扫了赵玹一眼,面容还是以前的面容,但是目光和气息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只猫,是你的?”阿凝指了指他手里的猫,问道。 “是我的。”赵玹说着,“你也喜欢么?我可以送给你。” 阿凝连忙摇头。 两人正说着,远处已经有人走过来。 “是四殿下回来了。”白姑姑道。 赵玹泰然自若地等赵琰走近了,然后朝阿凝道了一句:“四哥,还有漂亮的小表妹,我走了。” 赵琰负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中的冷淡很明显。他转身看阿凝,见这丫头也在目不转睛地目送赵玹呢!他心里头跟被针刺过一般,立刻走过去挡住她的视线。 “很好看?” 阿凝沉吟道:“他竟然不记得我了,世上竟有这种事?” “他不记得你不是挺好么,省得整日来纠缠。”他淡淡道,视线忽然落在她的手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举起阿凝的手来细看。 白姑姑把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赵琰,赵琰一把将阿凝抱起来,大步走进屋里,“还不快拿药过来?” 跟在白姑姑身后的一干小宫女显然没见过这情景,一个个都瞪大了眼,又立刻低了头。 “你抱着做什么?我腿又没受伤。” “你别乱动!”他轻拍了下她的屁股,“你走得太慢了,咱们得抓紧时间,赶紧收拾一下出宫去了。” “出宫?”阿凝诧异道:“不是说晚上还要陪皇上皇后赏月么?” “有老五老六他们陪就可以了。我从来不参加的。”赵琰道。 阿凝有点无语。她记得没错的话,今日在仪瑛殿,景元帝说过一句:“老四你过去都没和朕一块儿赏过月,今日可不许再缺席了。”他当时还应了是的。他这是趁着皇上没想起他时提前偷溜么? 待到屋里给她上药时,在他心疼而专注的目光下,她觉得手上莫名疼了许多。 这丫头惯会撒娇,窝在他怀里举着手指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 赵琰就受不了她这小模样儿,把她受伤的手背放到嘴边亲了亲,又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回学乖了没有?下回可要离那些猫啊狗啊的远些。” 阿凝嘟着嘴呜了几声,“很可爱的,我还想跟你说,咱们也养一只呢。就那种温温软软的小东西,白白的,好可爱,我想要。” 赵琰一顿。温温软软的,白白的小东西,说的不就是她自己么? 他想了想,道:“我先看看吧,若是有温顺的,就帮你弄一只。” 阿凝立刻眉开眼笑,抬头就在他脸上亲了下。亲完后才后怕地看了眼四周,很好,没人。 虽然伤口不大,可赵琰还是坚持给她包扎上。阿凝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和那只猫儿好像,都是爪子受伤,窝在别人怀里包扎。 她掩了嘴偷笑了下,赵琰瞧她一眼,“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 “殿下,你说我是不是很像那只小猫?”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的眼睛,扬起的小脸精致而娇嫩。 赵琰只觉得那双眼的光芒如此夺目,心头一动,就托着她的后脑,重重地吻了上去…… 待到回府的马车上,阿凝才想起来问道:“殿下,六殿下是真的失忆了么?” 赵琰原本是在把玩她未受伤的那只小手的,听她此言,温软的神色立刻冷了一下,淡淡道:“看他这样子,大概是吧。” “这个……能治好么?”阿凝好奇道。 赵琰就很不舒服了。他捏了下她的手,“不许再提别的男人。” 阿凝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这样啊?我又没有别的意思,纯属好奇而已啊。” “那也不行。” 阿凝正欲反驳,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就到王府了?”阿凝好奇道。 赵琰道:“到了飞景楼了。我带你去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是不是被80w吓到了? 话说,我是想一直看见他们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的,所以舍不得这么早结束,另外,我也想把形象 塑造得更立体一点,而不单纯只是两个人的爱情。只有做到这点,或者努力去做了这点,我才不 会后悔,才算不负初衷。 像之前那个文啊,就有点烂尾= =我希望第二次里我能坚持下去。么么哒~谢谢所有的小伙伴。 ☆、第98章 满如银(五) 为了迎接中秋佳节,飞景楼中特意搭建了赏月台,置办了花灯,还准备了许多烟火。中秋节讲究一家子团聚,有不少富贵人家早早在此订上雅间,吃饭之余,还能一起观花赏月,放灯燃烛,何其美哉。故此,今日飞景楼中仍然宾客如云。 这个时辰天还没黑,人最多的地方仍然是一楼大堂。今日正值鲁先生上台说书之日,讲的是本朝开国皇帝齐太/祖的辉煌人生。 赵琰原本是要带着阿凝直接上二楼雅间的,可她从来没听过说书,眼巴巴地看着那位先生声嗓铿锵清越的,把满堂的人都唬得时而叹息不止时而义愤填膺,眼里满满都是好奇和渴望。他心一软,便带着她从众人身后绕过,坐到了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两人的身影一大半隐藏在一对落地蓝牡丹青花瓷花瓶后面。 阿凝熟知历史,听出这说书人是对原本的史实做了润色的,不然也很难讲得如此妙趣横生。比如齐太/祖赵戬的皇后,历史上有名的美人柳安娘,她和赵戬原是经人说媒后才在一起的。结果到这儿,成了大家闺秀的柳安娘对尚且是一介村夫的赵戬一见钟情,非君不嫁,最后感动了赵戬,两人才结为连理。不过后面的柳安娘椒房独宠,确有其事。 大约英雄的桃花轶事尤其吸引人,讲柳安娘这段的时候,大家都听得很认真,包括阿凝。暂时忘掉晦涩的历史,把这些当故事来听,的确很有意思。 坐在那对花瓶前面的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手里摇着扇子,扇坠子是云山书院的特殊标志——一枚琉璃水滴坠子,料想是书院里的学生。 其中一个低声道:“都说这柳安娘艳冠绝伦,不知是个何等美法。只可惜我等不能回去齐太/祖时期,不然可要一览这位美人的风采。” 另一人笑道:“书上写的总有些夸张。我之前在书院的藏书楼中见过柳安娘的画像,也就那个模样。我觉得我还是更欣赏本朝的美人。” 先前一人噗嗤一声,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肩膀,“你心中一直爱慕的美人儿已经出嫁了,你不准备换个人爱慕么?” “你不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男子语气不屑。 另一人调侃地笑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哎,你听说过没有?有人说咱们那位殿下……身有隐疾……若真是如此,荣大美人可真是可怜了,白瞎了一副好容貌。” 阿凝感觉到,身边坐着的男子的气息瞬间冷了许多。 “这种话你也信?祈王殿下天纵英才,这小道消息明显是有人蓄意破坏祈王殿下的名声。这都瞧不出来么?” “我原本是不信的,可后来听说……祈王殿下身边一个侍妾都没有,他那样身份的人,如果身体没问题的话怎么会这样?打死我也不信。” 阿凝其实很想笑一声,可碍于身边人气息凝重,只好强忍着。 想着这些日子的胡天胡地,这谣言也是造得够离谱的。她心道,这就是有问题,也是太亢进的问题吧? 前面两个人的说话声愈发小了,阿凝只隐约听到些词语,却是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正欲竖起耳朵仔细听,赵琰却道:“说书讲完了,该走了。” 直到二人坐在雅间里吃饭时,阿凝还忍不住笑意。 “你的夫君被诽谤了,你就这么高兴?”赵琰送了块桂花糕到阿凝嘴边。 “也没很高兴。”就是很少见你吃瘪了还不能还手的窘境。最近总被他“欺负”的阿凝觉得有点解气。 细细吃下了桂花糕,她又道:“如今云山书院的学生都不用念书了么?怎么能这样到处闲逛的。” “自从前院长王荟知告老还乡后,云山书院就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赵琰语气淡淡的。 连云山书院的学生都在私底下传这个谣言,在没受过礼义教导的平头百姓那儿,只怕会传得更离谱。 赵琰伸手揉了下她的发,“我可都是因为你才惹上这样的传闻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瞪大了眼睛。 “他们说我没有妾室,引人怀疑。为了独宠你一个,我牺牲可大了。”他也学着阿凝的模样,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阿凝噗嗤笑出声来,又嘟了嘟红艳艳的唇,神情傲娇得不行,“可是……我也没叫你只宠我一个呀。”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把剔好刺的鱼肉送到阿凝嘴边,顺便把摆在她近旁的桂花糕推得远些,“今日的甜点份额已经吃完了,不能再吃了。” 小姑娘微微偏了头,眼巴巴的盯着那盘桂花糕,“好不容易吃到飞景楼的桂花糕,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可以预支几块么?” 赵琰被她的话逗笑了。预支什么的,她是在学他吧? 只是薛林涧说过,她得多吃点肉。就她那小食量,每次一吃完糕点就饱了,哪儿还喂得进别的?所以他必须严格控制她吃糕点的数量。 这媳妇儿才刚娶,他就感到一种养女儿的无奈。 “除非你答应先把这些吃完了。”赵琰指了指她旁边一只铺得满满的青花大碟,里面都是他挑了色泽清淡的不那么油腻滋滋的鱼肉,中间还有几只去了壳的白灼虾,瞧着就鲜嫩肥美,引人垂涎。 可是这些,都是送到阿凝嘴边,阿凝却别过头去不要的。辛辛苦苦喂宝宝的男子只好暂时放在碟子里。 阿凝不情不愿地夹了那只白灼虾,吃进嘴里,视线仍然在对面的桂花糕上粘着。 飞景楼的糕点可是名满京城的,阿凝却鲜少能出来吃一回。她在京城活了十几年,来过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也难怪这样舍不得。 他叹口气,捏了捏她的手,“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以后你只要想来,我就带你来这里好不好?” “真的?”她立刻双眼亮晶晶,又怕他反悔似的,飞快道:“谢谢殿下!” 赵琰见她开心了,他心里便也愉悦起来,微笑道:“瞧你这小模样儿,搞得我像一直虐待你似的。” 阿凝终于肯乖乖吃碟子上的东西了,他见她似乎更爱吃鱼,便继续动手给她夹了鱼肉来剔刺。阿凝视线朝他看了看,眸光闪闪的。 这个人做起事情来总是很认真的,剔鱼刺的神情跟他当年作画时也有的一拼,露出半边俊美坚毅的侧颜,下颌的线条如刀削斧刻,睫毛浓密而纤长,一丝不苟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赵琰没有抬头,道:“看我做什么?” “唔,我瞧殿下生得不错。”阿凝道。 男子轻哼了一声,“哪里有荣大美人的魅力,让上京城许多公子都爱慕,都嫁了人了还让人念念不忘的。” 哎哟,就知道他要提这事儿的。 “我哪儿比得上殿下您呀,王府外的姑且不说,王府里面就有不少对殿下念念不忘的。”阿凝脱口而出。说完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一向标榜贤惠的自己,一直都很介意那所谓“府里公认的迟早要嫁给祈王殿下”的存在。 这个说法还是锦环私底下跟她说的。锦环性格活泼外向,在王府里已经跟不少下人都混熟了。 赵琰倒是愣了下,他是没听说过的,不然也不会留着染月至今。略一细想那日在十里春她闹脾气的事情,猜到其中是怎么回事儿。 此时他不仅不怪她,反而愈发笑容满面的,一双眼睛落入满天的星光,“我早就说过,府里的人都是听凭你处置的,那些不安分的,王妃还留着做什么?” “殿下真的舍得?”阿凝好奇道。毕竟那可是个大美人啊,又是多年的情分,阿凝其实一直就不相信,赵琰没碰过她。她的哥哥身边还有一个江月呢。 赵琰气得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语气凉凉的,“你就不相信我吧!” 阿凝很识相地不说话了,乖乖吃他递过来的所有的东西,包括她最讨厌的鸡肉。 很快就吃得小肚子圆圆,眯着眼睛就往旁边人的怀里钻,真跟只小猫儿似的。赵琰见时辰还早,便让她在怀里躺了会儿,直到天快黑了,才把她叫醒。 回府的路上,阿凝看见街上有不少百姓带着小孩子点烟火,绚烂夺目的烟花在空中炸开,璀璨而夺目。 她掀开帘子往外瞧,赵琰生怕她被外面的烟火星子溅到了,直接把人拉回怀里。 “殿下,我也想点。”她又开始撒娇。初始时赵琰还能装作冷冰冰的不说话,但她抱着他的脖子摇啊摇的,脑袋都一下下蹭在他怀里,一双眼睛水润汪汪的,让他简直想把整个世界都捧到她面前。 赵琰亲了亲她的额头,“拿你没办法。” 回到祈王府时,月亮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星撒九霄,月满如银。今年的中秋月似乎格外圆满。 云水湖边已经堆了不少烟火,还点满了各色花灯,重重灯火当中,置了一套紫檀木雕花桌椅,桌上摆了几样精致漂亮的月饼,椅子上有软绵绵的兔毛垫子,瞧着舒适温暖。 到处都弥漫着花香味儿,不知何时,园中桂花都开遍了。 夜间已经有些凉了。赵琰让人给阿凝送了件缎面绣花斗篷来,亲手给她系上,确定她不会冻凉了,才放她去点烟花。 赵琰最开始只是守着阿凝,防止她受伤而已。阿凝见他不感兴趣,便只让锦珠锦环陪着她玩儿,一只又一只绚烂的烟火经过自己的手飞上天空时,她笑得灿烂无比,小脸都被火光映得通红。 赵琰在一旁立着,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充溢着某种温暖。 他很少看见她玩得这样开心的,过去她喜欢学荣宓,在哪儿都端着一副端庄架子,现在却……被自己宠得越来越娇了。但是他只觉得欣喜和满足,连他自己都惊叹,为何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如此牵动自己的喜怒哀乐。 阿凝正准备点一支名唤“双/飞雁”的烟花,那烟花是有两个引子的,须两个人同时点。阿凝正欲唤锦珠时,赵琰忽然大步走过去,一手握着她的小手,快速点燃了两个引子,然后抱着她迅速撤退。 七彩的光芒在空中幻化成两只雁并肩飞翔的模样,朝着远处掠过,很快消失不见,就像是他们一起飞向了远方,直到天涯海角都相依相伴。 他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没放开,她微凉的手指附在他的大掌上,两个人都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以及无数的火光。 “阿凝,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秋吗?” “记得呀,是你出征那天。”荣府每逢中秋也要放烟火的,但阿凝很少参与。至于两年前那次,她更不可能有心情了,老早就回屋睡觉去了。 赵琰沉默不语。那天夜里他其实又赶回京了一趟,可是路上马儿忽然得了急症,最终没能到荣府。 他的中秋节好像很久都没有圆满过了,自母后去世,景元帝几乎不把他当亲生的,当赵琮赵玹他们合合乐乐地参加皇家家宴时,他都很识相地不露面。 一个人久了便也不觉得孤单。可当温暖再次降临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清冷太久了。 大约感到他低落的气息,她仰起头来瞧他,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怎么了?” “没什么,”他微笑道,“宝贝儿,有你在身边真好。” 话落,他低头吻住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很温暖,怎么感觉想哭= = ☆、第99章 千松林(一) 中秋节的第二日,染月收拾包袱离开纷雪楼时,渲云在一旁都红了眼睛。 她咬了唇愤愤道:“殿下也太狠心了!姐姐聪明能干,这么多年来一直妥帖伺候着他,他怎么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把你调出京呢?”顿了顿,又道:“肯定是新来的王妃捣的乱,她安安稳稳地坐着正妃的位置还不够么?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丁点儿的容身之地?” 她对着合宁堂的方向还欲再骂,染月厉声喝止了她,“闭嘴!” “姐姐!咱们再去求求殿下吧,别把你派到岳老板那儿去了。”渲云抓住了染月的手。 染月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若真要去求殿下,咱们求的,不应是留下我,而是求让你也跟着我一块儿离开。你一个人在王府里,我不放心。” 渲云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姐姐说什么呢!我绝对不走!” 染月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若是不消了对殿下的心思,殿下迟早也容不得你的。你这个性子又急躁,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来,到时候殿下对你可未必有对我这样的仁慈。” 渲云愣了片刻,“为什么?殿下赶你走,你还说他对你仁慈?” 赵琰若是对付一个人,手段有多残忍无情,她见识得比渲云多多了。对她,自然是算仁慈的。或许就是因这么多年的主仆关系吧。 之前陈匀和她暗示过多次,她都没听进去。如今她算是明白了,祈王妃在殿下心里的地位太重,旁人不会有任何机会。 昨日夜里,烟火璀璨下同样风华绝世的一双男女抱着拥吻,画面如此美丽动人,也刺得她满心疼痛。就这样吧,既然消不了这份情,离开反而是对自己最好的。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 “云儿,我嘱咐给你的话你千万就记住,千万不可和王妃作对,任何时候、一丁点儿都不行。” 渲云道:“姐姐为何那么怕她?她就是个小姑娘,年纪比我还小呢。” “我惧怕的不是她,而是殿下。她就是殿下的心头宝,谁动她都会引来殿下的怒火。” 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后,渲云才点头应了。 染月离开后,锦环兴冲冲跑去合宁堂准备把这事儿告诉主子,却见锦珠和陈匀还在屋子外面守着。 屋门是开的,里面偶尔传出男子低沉的说话声以及女子的轻笑声。 这日上高头的,王爷今日又不用上朝了? 赵琰今日的确不用上朝,大白天的把小娇妻抱在怀里,坐在镜子前面给她画眉,那叫一个惬意松爽。 柳叶眉、涵烟梅、远山眉,每种都试过一遍,开始还有些手生,到后面他像是爱不释手了,每每画完都要捧着她的小脸瞧一会儿,少不得又在脸上亲几口才作罢。 他觉得她画什么眉都好看,各有韵味儿。 末了,他又主动给她挑花钿。阿凝看着他一个大男人在妆奁盒子里认真翻找着,捂着嘴笑了一声,“没想到,文韬武略的祈王殿下,还有一手帮女子梳妆打扮的绝活儿。那些曾经跟着殿下战场厮杀的将士看见你现下这个模样,不知作何感想。” 赵琰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取笑我?” 他挑了一套水晶花钿,亲手给她戴上。眉心处是细小而晶莹的六瓣梅花,在日光下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潋滟的水眸仿佛有万丈华彩。 他看了一会儿,把她的小脸转向镜子,“很美。” 阿凝顺势看去,只见镜中一双男女,相拥而坐,脸颊相抵。他的容颜俊美气息清隽,双手从背后环抱住她,视线里满是温柔。 “殿下,”她对着镜子朝他笑,伸手附在他的手上面,“今日似乎格外开心,莫非是有什么好事?” 赵琰一愣,清淡而动人的笑容瞬间漾开来。他侧身来瞧她,“你看出来了?” 阿凝嘟了下嘴,“今儿天刚亮时陆大人来找过您一回,再加上殿下今日竟然又不上朝。莫非……”她眸光一转,嫣唇微勾,“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了?” 赵琰亲了亲她的嘴,“很快就有消息了。” 这显然不能满足阿凝的好奇心,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瞧他,一副我正在仔细听的模样。 赵琰却一把将人抱着起身,大步走出门,“现在应该去用饭了。” 的确很快,祈王夫妇的早饭还未用完,就有人来回报,皇上以蒙蔽圣听、数违教令、心肠歹毒、谋害皇子等大大小小十条余罪名,下了废后诏书。被贬为庶人的文氏不堪受辱,自尽于凤翔宫。 阿凝第一反应是文氏当真是个好母亲,她以一死,换得的是赵琮的后路。赵琮在景元帝心中原本就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这会儿文氏自尽,景元帝就是再暴怒,也不会拿赵琮开刀了。 罪名里只涉及皇子,却未提韩皇后之名,难道景元帝还在怀疑她的清白么? 阿凝知道前些日子赵琰除了处理枢府事务之外,也忙着查这件案子。如今这样,不知算不算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赵琰见她眸光闪闪地瞧自己,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低声道:“我对这个案子并没多在意。只是完成他的旨意而已。” 阿凝仔细瞧着他疏淡如常的神情,不得不相信这是他的心里话。 是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死者不可能回来,生者的哀伤也早就散了,揪出来也弥补不了什么。但是,阿凝觉得,把有罪之人绳之以法,就算是晚了这么多年,也是很有必要的。 这日夜里,就传出来郑王为了超度母妃亡魂并替母妃赎罪,准备去清水寺带发修行三年的消息。阿凝那会儿正窝在某人怀里看书呢,听到陆青山隔着帘子传进来的话,小姑娘想到自家夫君又少了个对手,不禁喜笑颜开。 可反观赵琰呢,握着书卷的手纹丝不动,声音淡淡的,“知道了。” 阿凝又看了几行手里的《春秋繁露》,实在忍不住了,放下书,转身过去,伸手退开挡住他脸的书册,望见一张清隽舒雅的脸。 他眸中带着询问,“怎么了?” 记得过去,他是很讨厌看书时被打断的,但显然,现在已经习惯了。两个人都喜欢啃书,夜里相拥而坐各自读着自己感兴趣的书,正在逐渐成为祈王夫妇的日常习惯。 “殿下怎么都不兴奋一下?”阿凝问道。 赵琰愣了片刻,才悟到她说的是什么。 “意料中事。”他吐出四个字,又把视线挪到书上去了。 ……有这么神吗?阿凝细思之下,赵琮虽然没有了文皇后,但还有文府呀,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呢?三年时间风云变幻,皇都必定早就易主。 她手上的《春秋繁露》,内容她早就烂熟于心,她不想看了,想继续问他,可他似乎没空理她。阿凝就趴在他暖乎乎的胸口,安静了一会儿,又蹭的爬起来。 赵琰被她这一静一动弄得措手不及,生怕她从自己身上掉下去了,连忙扶住她,“这又是不安分了?” 阿凝一张小脸凑上去,水眸灿灿的眨了几下,“殿下,文相如今还在朝里呢,怎么也不伸以援手?” “如今的文相已经大不如前了,不然皇上也不会毫不忌惮地废后。”赵琰淡淡说着,见她躺稳了,便又去看他的书。 阿凝实在不知道他这个书有什么好看的,竟然让他第二次忽视了她。小脑袋往上一探,双目落在他的书册上。 上面全是图形,图形上间或有一些地名和符号等。 “殿下看地图做什么?”阿凝道。 此时赵琰的视线完全被阿凝的脑袋给挡住了。他无奈叹口气,放下书册,把人揽进怀里亲了几口,“小捣蛋鬼。” 阿凝看了眼那书名,“上京舆图?这是二十年前“山林圣手”欧阳陵画的那个?” 赵琰点点头,“欧阳陵最值得人称道的,从来不是山水之画,而是完善了前人对于地图的画法。只可惜,他并没有收什么弟子,没能把这技巧传下来。我细看他画的这几幅,只觉当中精深无比。” “是么?”阿凝心下好奇,伸手去够那本书,结果男子修长的手臂伸过去,把她的小手拉回来,双臂收紧,低头用高挺的鼻尖点了点她的鼻子,“闹得我看不了书,是想要我疼你的意思吧?” 阿凝脸一红,“谁……谁要你疼我了?” 他低头吻了下她红艳艳的唇,“唔,你没要,是我要……” ***** 阿凝是第二日才晓得,赵琰之所以这么“闲”,是因为景元帝派他去千松围场勘察。千松围场距离京城有些距离,这一去大约要好些日子,念在他大婚不久,所以给他放了几日假。 阿凝还真没看出来,这位公公这样贴心。 自从大婚之后两个人还没分开过,阿凝心里难免有点不舍。她准备亲手给他准备出行的东西来着,赵琰却道:“先操心你自己吧,千松围场那边该比京城冷些,让你的丫鬟多给备些衣裳,可别凉到了。” 是了,当初他去出征都敢开口带她一起去,这会儿不过去勘察而已,又怎么舍得撇下她一人在府里? 阿凝立刻走过去对他亲了下,眉眼弯弯地瞧他。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周末快乐~~ ☆、第100章 千松林(二) 千松围场,阿凝慕名已久。早在大齐朝之前,那里就是皇家猎苑,每年秋季皇帝都要率领大臣亲贵们去那里狩猎,称为“秋狝”。本朝□□皇帝早年也有这个习惯,只是后来渐渐兴文轻武,到了晚年就停止了。听说那里不止有千顷林海,还有广袤草原、清澈湖泊。林木葱郁,水草丰沛,又一直禁樵牧伐殖,其中各种猎物不计其数。 这么有意思的地方,景元帝在位四十年却都没有想去一趟的打算。这次也是赵琰的提议而已,说是千松围场一带闲置了也是可惜,很适合用来做锻炼军队的狩猎场。 这次出行赵琰带的人并不多,除了陆青山外,只有两个侍卫。阿凝这边也尽量精简人员,最后只带了锦青一个,锦珠锦环都留在府里。 阿凝心里有点纠结,论打架锦青当然厉害,可梳头的手艺比起锦珠来差远了。但想到赵琰是出去办事的,带着她已经是违规的,的确不宜多带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一时又想起当初去凉州时的情景,登时仿佛如隔梦中。那样的长途跋涉,身边伺候的人也没有,也不知当初自己怎么熬过去的。对比之下,现在已经幸福太多了。 一行人到达离千松围场不远的四合永镇上时,已至深秋十月。之所以走得这么慢,是因为这回出门阿凝开头几日还神采奕奕,后面就如霜打的茄子,蔫下来了,胃口不好不说,连夜里睡觉也安稳,偏偏这次薛临涧因为要在宫里看着景元帝,并没有跟出来,生要把赵琰急死。 四合永镇的里正名叫关大千,他一早就接到上头的命令,说是祈王殿下要来,让他好好接待。祈王殿下是谁?那是名满天下的贤王,许多人想巴结还找不着路子,这会儿他当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关大千原本想带着底下一群人出镇迎接祈王殿下,可细思之下又觉得不妥,怕表现得过于积极了,反而引得这位“贤王”的反感。听闻这位殿下素来以严律治军,关大千便只在一早备好的院子外面规规矩矩立着。 这几日天空都有点晦暗阴沉,外头生冷冷的,像是提前进了寒冬。关大千身子有点僵,脚都冻麻了,视线朝来路看了看,仍然没有动静。他忍不住跺了几下,伸手来呵了一口气。身后一群人便也跟着动起来,跺脚的跺脚,呵气的呵气。 “做什么?给我站好喽。”关大千低喝道。 “爹,这位王爷到底什么时候到啊?”其中一个高瘦的年轻男子,也即关大千的长子关前进问道。这大冷天儿的,等人的滋味不好过。若非大家都说,景元帝之后,很有可能就是这位王爷登上帝位,他才不来这儿受罪呢。 关大千踢了他一脚,“你问我我问谁去啊?来了就给我好好等着!” “哎呦!”他缩了几步。眼珠子一转,又低声问道,“爹,那你说这位王爷真的是未来的……”他指了指天上。 一时间,旁边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关大千瞧他一眼,正欲说话,远处已经有快马奔来,快马后面是一辆马车。 “关大人!是王爷到了。” 大家都瞬间振奋了精神,立得笔直。当马车停下时,关大千跪地道:“四合永镇里正关大千拜见王爷!” 过了半晌,众人才听见车帘子打开的声音。身披赤紫色斗篷的男子走下来,脚步迈得很大,伏在地上的关大千只能看到一双疾步而过的深驼色缂丝靴子。 “把附近最好的大夫请过来。” 男子清淡而低醇的声音带着几分急迫和焦虑。 关大千心头讶异,抬起头来,高大的男子已经走进院子里了。待赵琰的人都进了院子,跪在关大千后头的关前进揉了揉眼睛,诧异道:“爹,王爷手上是不是抱了什么东西啊?都笼在斗篷里了。” “我也看见了!”另一人也道,“好像还在动呢。” 关大千肃了脸道:“甭管看见什么,赶紧去给我请大夫!” 原本的计划是待快到这里时给阿凝换一身男装以掩人耳目的,可现在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就这么把人抱进屋里来了。他也不怕这里的人会传出去什么,只要他们不怕死的话。 到了屋里,宽大的斗篷松开,里面露出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她就这么双腿分开勾在他的腰间,伏在他的胸口睡着。 “阿凝!阿凝!”他唤了两声,她只是皱了下眉,却没有醒。绝丽的容颜上透着几分异样的苍白,唇色也不若平时的嫣红水润,反而有几分干裂。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下来,可瞧一眼这凉兮兮的床,皱了下眉,只好抱着她一起躺上去,她还是乖乖趴在他暖和的胸口上。 帮她摆好四肢,好让她躺得舒服一些,又接过锦青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之后,哺进她的口中,顺便帮她润湿了干裂的唇。 锦青已经见惯了祈王夫妇的肉麻程度,只低头立在一旁。 赵琰喂完水之后,又轻柔地吻了吻,但见怀中人儿苍白的面色,心头跟火烤一般,一阵一阵疼得发慌。 他又把被子捂得更紧些,沉冷道:“大夫怎么还没到?” 锦青立刻出门去催,刚出门就看见陆青山领着一个手提药箱子的青衫男子走过来了。 一向占有欲十足的祈王殿下这回连帘子都没设,把脉亦未在她的手腕上放丝绢,就是希望大夫能更好地望闻问切,以便诊断。 大夫仔细看过之后,说只是水土不服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须好好休息几日就好了。 赵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疑惑,“只是水土不服,为何现在脸色这样差?” 那大夫顿了顿,“大人放心,女子身体本就弱些,这位夫人又素来身娇体贵,症状便来得更凶猛了些。不妨事的,过两日就恢复了。” 大夫走后,阿凝却迷迷糊糊地醒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仿佛灌了铅,难受极了。一双眸子跟没精神的小猫儿一般,耷拉着瞧着身边的赵琰,立刻靠过去,嘴上哼哼着,“殿下……殿下……阿凝难受……呜呜……” 哎呦喂,她就是嫌人家还不够心疼是吧,虚软无力带着哭音的句子简直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他把她搂得更紧些,被窝里面,她细弱的身子几乎都锁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结果他心下一动,又自己搂紧了她更难受,只好又松了松,轻声道:“小乖,哪儿难受?告诉我,嗯?” 小姑娘小嘴瘪了瘪,“哪儿都难受……呜呜……” 祈王殿下瞬间束手无策,“是我不好,小乖……”他低头轻柔地吻着她的脸,一寸寸的,划过脸上的每一寸,“我不应该带你出来的。” 其实这哪儿能怪他,之前阿凝也不是没出过门,每次不都活蹦乱跳的没啥事儿么。这次大约是因为在祈王府被养得更娇了吧。 阿凝想说不怪他的,可喉间有些干哑疼痛,说不出太长的句子,只是摇了几下头,瞬间又没力气了,软在他怀里,眼眸半开半合的。 锦青把药送了来,赵琰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皱了皱眉。 阿凝有多讨厌吃药他是知道的,每次都是一口药两口蜜饯地喂。可现在她原本就水土不服,不能随便吃点心蜜饯什么的,以免肚子更不舒服,只能光光喝药。 “阿凝,该喝药了。” 果然,小姑娘往他怀里缩了缩,摇头道:“不喝药。” “乖,喝了药之后就不难受了,”他亲了亲她又开始干裂的小嘴儿,“我喂你喝好不好?” 她只是皱了下眉,却没再摇头了。 赵琰狠了狠心,端了药碗自己先吞下一大口,抬起阿凝的脑袋,低头喂进去。他的舌尖探进她的咽喉,慢慢把药汁渡进去,尽量不让她尝到太多苦味儿。 可还是能尝到苦味儿的。阿凝忽然睁开了眼睛,想逃开他的唇舌,可脑袋丝毫动弹不得,一双眸子对着的,正是他的眼。 他柔和地看着她,目光比春风还要温软几分。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渐渐的,她挣扎的手脚也安静下来,似乎感受不到苦味儿了,视线迷迷蒙蒙的,溺在了他的温柔里。 喂完之后,他又吻了她许久,舌尖把她口中的药汁都舔干净了,才缓缓松开她。 阿凝脸蛋儿红红的,满嘴都是他的气息,都不好意思开口要蜜饯了。 赵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好了,乖乖睡吧,睡一觉病就好了。” 这药里面本身就有助人昏睡的成分,阿凝很快就睡过去了。赵琰见她睡熟了,才缓缓起身,刚要离开,她的小手却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指,软软无力的,却几乎像藤蔓一样,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 他转头一看,她并没有醒。 “阿凝,乖乖,”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我去换身衣裳,不会走的。” 刚才喂药的时候,不小心洒了点药汁在身上。 ☆、第101章 千松林(三) 可是小姑娘却仍然抓着他不放,口中发出低浅的抗议声,小猫儿一般细弱娇软。 男子高大的身影只好又退回去,大掌反握住她的,低下头亲了一下,“乖,我不走。” 小姑娘终于安分了,又继续睡了。男子用一只手艰难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随手扔在外面。被子小心地掀起,高大的身子坐进去侧卧着,紧紧挨着他的小姑娘整个儿被他护在了身下。 赵琰低头瞧着那张小小的脸蛋儿,发现这几日她瘦了一些,下巴都尖了。男子伸手轻轻描绘着她的容颜,心里软成一滩水。 她从小在荣府也是锦衣玉食的,怎么身子还是这么弱呢?看来薛临涧说得对,她得多吃点滋补的食物。或许,也有自己的原因?因有薛临涧的灵药用着,他在房/事上太不顾忌,成亲之后从未停歇过,一日三五次都是常事,好几回她都受不住晕过去了,可他仍然没放过她。他的热情大大超过她身子的负荷。 男子的目光中满是自责。她年纪小,他应该多怜惜她才对。而且她在这事儿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由着他说了算,他不该这样欺负她。 但是……就算是再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没有把握就能忍得住。 忽然就苦笑起来。一向自制力极强的他,有种被他家宝贝“逼良为娼”的感觉。 赵琰就这么照顾了她一个日夜,期间又喂了几次药,待到第二日清晨,阿凝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 这一觉醒来,登时神清气爽。她睁开眼,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倦容,正闭目休憩。 赵琰一夜都没睡,听到怀里的动静,睁开眼,喜道:“宝贝儿醒了?” 阿凝点点头,望见他泛着几点血丝的眼睛,心疼道:“殿下……” 他低头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唇,“还难受吗?” 见她摇头了,他才又用力亲了几口,仿佛从一场大劫中逃生似的,笑着叹道,“真是……操心死了。” “殿下让锦青伺候就是,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 他又捏起她的手指来亲亲,“我哪里舍得。”她这个模样,他完全无心公务,除了陪在身边,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刚醒来,阿凝只觉得饿得发慌,赵琰哄着她吃过了饭,又唤了大夫来给她诊脉,大夫说完全恢复了时,赵琰才一再叮嘱她好好歇息,自己出门去了。 祈王殿下毕竟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驻守千松围场的几位大人早就等着他了,他这一出门,便忙到了深夜才回来。 阿凝还没睡,正披了件衣裳靠在床榻上,面前摆了一只案几,上面放满了各色点心,都是今日关大千派人寻来的当地有名的特产。 关大千知道这位夫人是赵琰当日抱进屋的那位,哪里还敢怠慢?阿凝让锦青去找找当地的甜点,关大千听说后立刻殷勤地派人帮忙,这不,效率极高地搜罗了这许多。 只不过大部分都不得阿凝的心意。阿凝偏爱甜味儿,越甜越好。当地却不兴甜味儿,只有一盘子烙玫瑰糖饼合她的胃口。 赵琰一进屋,阿凝就看见了他,立刻笑得灿烂无比,“殿下!” 赵琰看见小丫头眸光清亮灵动、华彩万千的,眉间几分残余的怒气也散得干干净净,唇角忍不住勾起。他大步走过去,低头亲了她的脸蛋儿一下,“小乖怎么还不睡?” “白天睡多了。”她继续吃她的东西。 赵琰看着她吃得这么欢畅,看了眼那一盘子即将见底的深紫色撒了白色雪花糖的烙玫瑰糖饼,惊讶道:“真这么好吃么?” 阿凝猛点头。 赵琰的晚膳早在傍晚时就用过了,这会儿都两三个时辰过去了,现在看她吃得这么开心,不禁也觉得饿了。 “宝贝儿,给我尝尝。”他坐到她身边,指了指那盘子烙玫瑰糖饼。 阿凝很大方地夹了一块最大的送到赵琰嘴边,笑眯眯地哄道:“殿下张嘴。” 祈王殿下老大不爽,“昨日我是怎么喂你喝药的?” 阿凝只好把筷子收回来,把糖饼放进自己嘴里,然后侧过身子,双手环过他的脖子,仰头附上了他的唇。 小姑娘软软的舌尖探进他的唇,把甜腻的东西送进他的嘴里,很快退开来。 赵琰咬了几口,强忍着吞下去后,才皱了下眉。 “很好吃吧?”她笑眯眯地凑上去瞧他的脸。 赵琰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甜死你算了。” 阿凝立刻笑起来。就知道他不会喜欢吃,瞧他那难受的表情,真跟吃了苦瓜一样。 她恶作剧地又含了一块,还要来喂他,赵琰往后退了,她却笑眼弯弯地追了上来,非要亲上他的嘴来喂他。小姑娘身上的锦被都滑下去了,露出单薄的粉色小衣。赵琰怕她着凉,连忙凑过来给她拉上,阿凝便趁机把甜腻腻的东西送进他嘴里。 这样边吃边玩的,两个人很快就把食物忘到脑后,抱在一起亲吻去了,榻上的案几翻倒在地,打落了一地的点心,却无人再管。 赵琰最后搂着她按在怀里,气息不稳道:“你病还没好全,乖乖的,不许再惹我了。” 背对着他的阿凝暗自偷笑着。她还以为他会忍不住呢,没想到还能停住。这次因她生病,他有好些日子没碰她了。 沉默片刻,阿凝忽然开口问道:“殿下今日勘察可还顺利么?” 赵琰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顺利是顺利,勘察出来的情况却不妙。” “有殿下在,一切困难都会解决的!” 赵琰一笑,抬起她的小脸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当然。殿下以前不是教过我吗?世上少有不成之事,只要下的功夫足够深。” 这还是当初她学画时总是犯同一个错误,她当时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正泄气时,他训诫她的话。 彼时她还只是把他当成先生而已,他说的许多话,她都记得。 赵琰笑着重新抱住她。忽然发现她其实很能看出他的情绪。上回他因为文皇后倒台的时候心情稍微愉悦了一下,也被她瞧出来了,这回也是一样。他被驻守围场那群酒囊饭袋弄的有几分不痛快,但自认这份不悦隐藏得还是极好的,还是被她看出来了。 朝廷虽然多年没管过千松围场,可是当年齐太/祖时期,就派了几个人驻守此处。现在几个世代下来,这些人已经逐渐忘了自己的使命,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完全不履行责任。千松围场的地界与北部草原蒙古部落是毗邻的,他今日亲自去看时,发现北部的蒙古部落竟然蚕食了不少土地,那群人却视而不见,让他大为光火。这群人简直是蠢货,难道西北的战事还不够给他们教训么? 千里之冰,非一日之寒。如今想要彻底整顿,的确要费一番功夫。 接下来几日赵琰都是早出晚归,阿凝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着他的面。她也不好随意出门,只偶尔在这院子里走动走动。 那关大千自从送了糕点之后,开始还战战兢兢了一阵,后来见祈王殿下没说什么,仿佛看他的目光还柔和了几分,关大千便以为自己找到了讨好祈王殿下的方式,开始可劲儿地往阿凝的院子里送东西,把当地的特产什么的都送了个遍,倒也给阿凝添了几分乐趣。 这日,关大千又派人送来一样东西,锦青端进院子里时,阿凝正歪在院里的贵妃榻上小憩。 “什么东西?这么大一只。”阿凝坐起身,伸手掀开黑色的绸布,眼前豁然一亮。 只见一幅半人长宽的方形壁画,画的是牡丹孔雀图。以雪白的绢帛为底,两只艳丽的孔雀并排立在鲜红欲滴的牡丹花旁边,色彩绚烂,栩栩如生。细看之下,发现画上诸物竟然都是由羽毛镶嵌而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堪称巧夺天工。 “这叫羽毛画,也是关大人特地送来孝敬您的。”锦青道。 阿凝听说过羽毛画,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作品。她细瞧之下,笑道:“这东西我喜欢。” 忽然“啪嗒”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屋顶掉下来了。 锦青立刻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去查看,却只看到一只碎瓦片。她若有所思地朝围墙处那只狗洞看了几眼,没再继续追,转身回到阿凝身边。殿下叮嘱过多次,她寸步都不能离开王妃的。 却说这日关大千派人去买了羽毛画,区区里正家里原本就不富裕,这画足足花了他几个月的俸禄。关大千怕那些毛手毛脚的下人把画碰坏了,便差了自己儿子去送画。不料这关前进更是个靠不住的,他把画给了锦青后,心里对这位神神秘秘的祈王的女人感到好奇,便偷偷爬到屋顶,看能不能瞧上一眼。 也是他运气好,刚好碰到阿凝在院子里坐着。这关家小子也正是憧憬风花雪月的年纪,除了逛过几回青/楼外,还和寄居在他府里的一个清丽小表妹颇有些郎情妾意。他与那小表妹还在后院的树林子里约过两回,虽然没做那事儿,但也尝到了不少美滋味儿。他自以为这小表妹已经是绝色了,之所以来偷看阿凝,也是抱着审视的态度来的,脑子里想的是,不知祈王的爱妾有没有他那小表妹的风姿。 之所以他认为是爱妾,是因为赵琰把人藏得紧,根本不想让她见人。说不定还是见不得人的外室呢。 关前进抱着这样的猜疑爬上屋顶,瞧见院子里一抹丽色纤影,雪色的衣裙,墨发随意挽了个分肖髻,髻上只有雪白缎带绑住的蝴蝶结,坠下细细的流苏。待那女子抬头来一笑时,他魂儿都瞬间出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凝:呵呵,你这是一天不苏就活不下去的节奏。 沉彩:= =被你看粗来了。。。对了,二火从现在开始要禁/XX了 二火:呵呵。。之前之所以激烈就是你禁太久了你晓得不= =你现在是在重蹈覆辙 沉彩:哦,没关系,只要能虐到你= = 明天还是10:30更(=@__@=) ☆、第102章 千松林(四) 最后是怎么惊慌失措地逃跑出来,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只记得那张脸,美到天地变色的笑容,一直在他眼前晃着。 回到关家时,关夫人瞧儿子失魂落魄,脸色也是煞白煞白的,心头大惊,连忙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关前进身子软瘫在椅子上,目光直愣愣的,跟傻了一般。 “这是怎么了?”关夫人急得拍拍儿子的脸,“我的儿啊,你到底是怎么了呀?” 关前进傻乎乎道,“我……我看到……我看到狐仙了!” 仙女般的清澈的气韵,却有狐狸精一般勾人的容颜。关前进说话都结结巴巴的,神智似乎还没清醒。 关夫人以为他是中了邪了,又让人去请驱鬼捉妖的道士来。 结果兵荒马乱忙了大半日,眼瞧着天都黑了,他仍然跟中了邪似的,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嘟囔着狐仙二字。 关家儿子虽然多,但嫡子就这么一个,关家夫妇都疼得什么似的,这会儿遇到这样的怪事儿,关夫人急得直掉眼泪,吩咐道:“快去请老爷来!快去!” 这几日祈王忙得早出晚归,关大千等人自然也得陪着,他一回府听说儿子中邪了,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走到后院时,看见关前进这个模样,也吓了一大跳。 关夫人哭道:“说是看到狐仙了!什么狐仙,我看是看到灾星了!把我儿子害得这样……” “瞎说什么!”关大千冷喝一声,问了下人之后确定他就是去送羽毛画之后变成这样的,心里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做爹的倒也狠得下心,他直接上前去狠狠拍了他一巴掌,那关前进忽然呕出一口血来,似乎回过了神。 “爹!”他目光一闪,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什么出息?送个画送傻了?”关大千道。 关前进抱住他爹的腿,“爹!爹!我要她!我要她!” “你说什么?!”关大千声量提高,若非关夫人拉着,他差点一脚踢上去,“臭小子!你是疯了吧?她是祈王的女人,你有几个脑袋敢说这样的话?” 关前进仍然不怕死地抱着关大千,求到:“我知道她是祈王的女人,可是祈王殿下天潢贵胄的,府里不知有多少女人,我……我就想要这一个!” “我看你是脑子被门挤了!”关大千又骂了几句,转身要走,可关前进哭着喊着抱住他的腿不许他走,嘴上喊道:“要是得不到她我会死的!爹!” 关大千一气之下,喊道:“来人,给我把他关进柴房!什么时候清醒了再给饭!” 关大千原以为饿上一日这小子就清醒了,不料过了三日,关前进都未曾屈服。眼瞧着好端端一个人如今奄奄一息的,关夫人哪里受得了,让守门的私下里把门打开,送了饭进去。 结果那关前进却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我不吃。爹不答应我我就不吃。” 关夫人如今已经晓得他嘴里的狐仙是谁了,当下劝道:“我的儿啊,不就是一个女人,还做了别人的妾室,值得你这样死心眼儿?” 关前进低声道:“娘,你说我死心眼儿也好,说我疯了也罢,总之我是要定她了。你不知道,这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得我吃不下也睡不着,整日整夜干熬着,只恨不能现在就看见她!”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关夫人,“娘,我没有骗你们,没有她我会活不下去的,爹不饿死我,我自己也要把自己饿死了。” 关夫人听后心头震惊,他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你喜欢珮姗吗?”她又道。 关前进神情一滞,摇头道:“珮珊哪儿能跟她比?二者云泥之别。” 关夫人怎么劝他都不肯吃,只好又带着饭菜离开了,离开之前对他道:“我再去求求老爷,怎么也得让你如愿。” 关夫人一出柴房的门,就看见一个青色对襟襦裙的年轻姑娘哭着跑开了。 “珮珊!珮珊!”关夫人唤了两声,她都没理会,关夫人叹口气,“真是冤孽!” 这日夜里,关夫人对关大千道:“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祈王女人那么多,少一个有什么?可这一个却是你儿子的命啊!” 关大千道:“他傻了,连你也傻了不成?你听谁说祈王女人多的?那位王爷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再说,祈王有多宠那位夫人你知道吗?人家那是抱在怀里下马车的!那位夫人病的两日,祈王就没出过门,你以为在干吗?那是在亲自照顾她!这样的女人,谁敢开口要?” 这些事情元氏当然是不知道的。她震惊道:“他一个王爷,竟然会亲自照顾一个女人?” 关大千又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瞎起哄!眼皮子浅!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千松围场那群人被治成什么样子了?那都是平时一个个鼻孔朝天的,现在没一个不服帖。祈王在西北军“杀神”的称号,可不是凭空捏造的!” “我还是再去劝劝前进吧。”元氏无奈道。 “他要是还发疯,就饿死他算了!他不要命,我还要呢!”关大千恶狠狠道。 关家一片鸡飞狗跳,始作俑者荣阿凝仍然无知无觉。她盼了好多天,终于盼来了祈王殿下闲下来的日子。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赵琰也就不再费心掩饰什么,只让阿凝换了身轻便的衣裙,便带着她出门去了。 这日天气一反前几日的阴沉森冷,阳光灿烂又明媚,照在大片斑斓的树木上,愈发夺目耀眼。 赵琰和阿凝同乘一骑,他一手搂着她的纤腰,一手操控着缰绳,仍然能让马儿奔跑自如。待甩开了身后那群人后,马儿慢了下来。 阿凝靠在他的怀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望着蔚蓝的天空中偶尔飘过的浮云,“今日天气真好。殿下,你带我去打猎好不好?他们不是说烤来的野味好吃么,咱们去烤一只来吧?” 小姑娘侧过身子去朝他撒娇,一口一口的清甜气息落在他脖子处,他的心都跟着痒了,差点就答应她了。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病才好了没几天,就吃什么烤的野味?赵琰肃着脸不答应。 “殿下……”阿凝又软乎乎地求他,甚至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几口,“殿下……” 赵琰的目光软了软,但还是道:“不行就是不行。” 阿凝便在他的嘴上又亲了几口,“殿下……” “再来几下。” 阿凝立刻喜笑颜开,上道儿地又亲了几下,正欲说话时,他忽然抱紧她,强有力地吻了下去。 赵琰带着阿凝一起进了树林里,阿凝只管屏气凝神不制造麻烦就好,不过两柱香功夫,就猎到几只麻雀。原本还有兔子和麂的,但阿凝坚持给放生了,只有麻雀比较倒霉。 二人找到一处湖边,生起了火。赵琰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麻雀开膛破肚,结果某个先前闹着说要亲手烤的小姑娘看到鲜血淋漓的皮肉,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赵琰见她逃命似的跑得远远的,不禁笑道:“怎么这么大了还晕血?” 阿凝嘟了嘟嘴,有点下不来面子,“是你剥得太恶心了。” 赵琰不屑跟她计较,“那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就不用费事儿烤了。” “吃的吃的!”阿凝道,“殿下快点烤!” 赵琰见她急得脸蛋通红通红的,只觉得可爱,叹道,“小孩子一样。” 大约是祈王殿下的手艺太好了,很快,四周就弥漫起一阵香味儿。赵琰把最先烤好的一只递给阿凝,阿凝吃了一口之后,眼睛都亮了,“殿下哪儿学的好手艺?” 赵琰拿了丝帕给她擦了擦嘴边粘住的一点肉沫,“一回不可吃多了,你若想要下回再烤给你。” 阿凝道:“这就这次了吧,等回了京城,哪儿有机会?” 赵琰笑道:“只要你想,府里一样可以烤。” 阿凝愣了一愣,“这,不成体统。” 赵琰又把两根烤好的递给她,阿凝把其中一根还给他,“你也吃呀。” 赵琰冷冷淡淡道:“你喂我吃。” 阿凝真想翻白眼。她把一根送到他嘴边,他咬了一口之后,又拿了她手里的另一根,送到她嘴边,“公平起见,我也喂你。” 两个人小孩子一样你喂我我喂你的,甜甜蜜蜜地分食掉了几只烤麻雀。末了赵琰帮她擦嘴、洗手,自己也在湖边清理一番,而后才抱着小家伙,坐在湖边的石头上,道:“宝贝儿,这几日闷坏了吧?” 阿凝就开始抠他衣襟上的兰草刺绣,“还好啊,托殿下的福,关大人时常送东西孝敬我。前儿送了一幅羽毛画,很漂亮。我正在钻研怎么制作羽毛画呢,已经很有心得了,都快能自己做一幅出来了。” 赵琰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还是在怪我没陪你。” “没有啦!殿下忙的是正事,我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让她介意的其实另有其事。 自从她生病、病好一直到今日,他有十几天没碰过她了。这情况对于仿佛永远喂不饱的祈王殿下,实在太诡异。阿凝过去是想着他能消停些的,结果人真的消停了,她又开始东想西想。该不会是他已经对她腻了? 但这事儿她怎么都不会说出口的。 赵琰又低头亲咬了几口她的唇,“我都巴不得把你栓在腰带上。等日后什么都不用顾忌的时候,我去哪儿都带着你一起,好不好?” 大掌抚上她的脸蛋,滑腻柔软的触感,水汪汪的嫩豆腐一般。 最后还是把人抱在怀里,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忽然,赵琰身子一动。 阿凝起身,却见他的视线越过自己,朝自己身后的湖水看过去。 “怎么了?” 赵琰皱了下眉,“没什么。”他刚才好像看到水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再细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一片澄碧汪汪的。这几日的确很累,或许是眼花了吧。 最后二人准备离开,赵琰去收拾那片已经化作灰烬的火堆,阿凝也放下了矫情的架子,也动手帮忙。结果赵琰见她玉白的小手不小心沾上灰色的脏污,立刻心疼地阻止道:“乖,一边等着就好。” 阿凝哦了一声,看了他一会儿,便转身去湖边洗手。 赵琰正低头用木棍把灰烬摊开来,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喊声,接着是入水的一声闷响。 他抬头一看,岸边洗手的娇姑娘不见了。 “阿凝!”赵琰一个箭步冲过去,只来得及看见水面上轻微荡漾开的波纹。 他一急,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水中。 ☆、第103章 千松林(五) 绿色幽幽如翡翠的水湖,看上去安详宁静,里面却是杀机四伏。 五个蒙面的闭气高手,藏在水中不知多久了,只等在阿凝独自在水边的刹那。阿凝只觉得脚上忽然被一拉,张嘴呼救时,已经吞下了一大口湖水,整个人瞬间沉进水里。 她不会水,一到水里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口鼻都被漫漫无尽的水所淹没,只感到脚上、手上和身上都有牢牢地桎梏,死神一般拉着她一直往下。她吓得想大喊,可什么都喊不出来,只有湖水涌入喉中。 赵琰入水的刹那,立刻有闪耀的白光朝自己劈来,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锋利的剑刃。 他的剑还在岸上,但这不代表他就束手无策。空手夺刃的招式他素来很拿手,而对手虽然闭气厉害,身手明显不如他。 然而赵琰的劣势也十分明显,第一,他们有五个人,且距离极近,双拳难敌四手,第二,阿凝在他们手上,而且她不会水,这样沉在水里,很快就会有生命危险。 赵琰没有留一丝余力,手上的剑支很快把缠住他的一个人胸口刺穿,却有另外两个继续挡住他的去路。 阿凝雪白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赵琰一剑劈开眼前无穷无尽的湖水,巨大的波动把两个人震得完全不能靠近。他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剑锋直指捉住阿凝的其中一人,连另一人对他袭来的杀招也不避不让。 湖水上很快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儿。 一只牢牢捉住阿凝的手臂被斩断了,赵琰抱住阿凝的刹那,第一件事就是附上她的唇给她哺入气息。他觉察到她的舌尖有一丝回应,心下微微放松。 这条湖是贯穿整个千松围场的大湖,湖底也极深。正值深秋,湖水冰凉冰凉的。赵琰欲浮上去,那剩余的三个人却疯了一般来阻挡,厮杀混乱中,他隐约看见有寒光朝阿凝的背后袭来,来不及细想,他一个侧身,用自己的手臂挡住了剑锋。 一声闷哼,赵琰浑身都弥漫了杀意,反手直接将那人横腰斩断。这会儿他还能下意识地看一眼阿凝——若她是醒着的,他得分一只手去蒙住她的眼睛。 几个人都是死士,死得透透的了赵琰才脱身上了岸。 两个人都湿透了,赵琰把她放在岸边,立刻给她运功,很快,她就吐出一大口水出来,咳嗽着睁开了眼睛。 他们在水里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所以她才能醒过来。 “阿凝!阿凝!”赵琰看见她睁开了眼,简直要喜极而泣,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会儿又放开她,不停地亲她的脸。 再也不想去回顾她无知无觉沉在水里的那一刻,那种撕心裂肺的恐惧。 “殿下……”小姑娘唤了一声,眼睛眨了眨的,睫毛上的水珠子滴落下来。 “宝贝儿,没事就好。”他说着,又轻轻吻她的眼睛,仿佛总也吻不够似的。 阿凝清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他流血的手臂,衣裳都划破了。 “殿下,殿下……咳咳……”她抓住他的手,视线落在他的伤处,急得想说话,又咳了起来。 赵琰给她拍了拍背,“我没事的,这么点小伤。” 这时候,陆青山和锦青等人也赶过来了,陆青山带着几个侍卫下水去检查尸首,锦青看见赵琰的伤,也吃了一惊。 能让殿下受伤的人可不多,便是在水里也一样。所以,这肯定是为了王妃受的伤了。 赵琰抱着阿凝很快上了马车,马车上备着干净的衣裳毛毯等。他三两下撕开她的湿裙子,用毛毯把她身上都擦了一遍。小姑娘如初生的羊羔一般,雪白的肤色趁着墨绿的毛毯,分外惹眼。 此时的赵琰却丝毫邪念都没有,速度极快地擦干后,便给她套上干净衣裳,待她浑身暖融融地坐在那儿,舒服地喟叹出声时,他才有空关照自己的身体。 外袍脱下,趁着她不注意时,赵琰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血已经凝住了,却和破碎的衣袖纠结在一起,瞧着十分可怖。 他却跟不怕疼似的,直接把衣裳扯下来,露出精悍而修健的上身。 阿凝有意看他的伤势,可一抬眼就看见祈王殿下的裸/身,光洁而肌理分明的脊背挺拔如松,正对着她的脸。 她忙低下头,待再抬眼时,他已经披好了衣袍,一张俊颜正对着她笑。 “又不好意思了?都同床共枕这么久了还不好意思……” 阿凝嘟了嘟嘴,赞道:“殿下身材不错。” 赵琰笑了一声,随即把阿凝抱在怀里,亲了一下她的发顶,“宝贝儿,吓坏了吧?” 阿凝抬眼道,“殿下,他们到底是谁?” 赵琰的眼神透着几分透骨的森冷,“很快就会知道了。” 的确很快,他们回到院子里没多久,赵琰刚哄着阿凝睡着了,陆青山就来回报了消息。 “是郑王的人。” 赵琰还在给阿凝吹头发,声音隔着一层屏风传出,显得淡而疏冷,“果然是他。”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或许是要淹死阿凝,借以报复他;或许是要捉走阿凝,借以要挟他。对方不仅清楚阿凝是他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弱点,而且有本事募集这样的高水,潜进千松围场,沉于水中伺机而动,这并非普通人能做到。 他们对阿凝下手毫不留情,便不可能是赵玹的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赵琮。 一向装作温和仁厚的郑王终于也被逼急了么?他也的确有理由恨他。赵琰刚害死了他的母妃,还让他不得不离宫修行。 可是,他不应该拿阿凝下手。过去,赵琰碰到对手时总会觉得兴奋,就像是即将进行一场对弈一般,终于有人陪着他玩儿了。可现在,他只有刻骨的杀意。 若是让他们得逞……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其实近些年来,他少有这样被人算计到眼前的时候,都是他把别人耍得团团转。这回能栽上这么个跟头,可见赵琮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陆青山退下之后,赵琰把熏炉放下,静静望着小姑娘的脸。双唇仍然有些乌青色,秀眉偶尔会皱着。他知道,她肯定吓坏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她怕他操心。 自这场湖边惊魂后,阿凝是再也不敢去围场了,只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赵琰的差事也办得差不多了,决定在入冬前启程回京。 离开四合永镇的最后一日,赵琰同这段时日打过交道的当地的官员显贵一起吃饭,关大千却没来,说是府里有急事。众人不以为意,座上的赵琰握着茶杯的左手微微抬起,低头抿下茶水的刹那,眸间闪过一抹冷意。 他右臂所受并非小伤,到现在仍然不能使力,弄得这几日他都必须想着法子避开阿凝,以免让她瞧出端倪。 此时的关家因关大千请出了家法教训长子而一片混乱。关前进在柴房中关了好几日都不肯妥协,关大千一怒之下,差点没把自己的嫡子给活活打死了,最后让人把失去意识的关前进抬回屋里治伤。元氏眼睛肿得核桃一般,关大千劈头盖脸骂道:“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出来的!” 元珮珊拿着伤药偷偷去看关前进时,关前进还是昏迷着的。少女拿着丝帕低低啜泣着,生怕把他吵醒了。 关前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眼前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他心头莫名一喜,待看见是元珮珊时,不禁一阵失望,眼中都失了神采。 元珮珊原本听见关前进那番“云泥之别”的言论,是下定决心再也不理会他的,可是当她看到他伤得这么重时,便又忍不住心软了。付出的情意是难以轻易收回的。 “表哥,你别再傻了!”她哭着劝道。 关前进没理会她。元珮珊擦了眼泪,“表哥,祈王殿下明日就回京了,那个女人也要走的。最后陪着你的只有我。” “是我对不住你,你不要再等我了。”他喘着气,一字字缓缓道。 元珮珊被气得冷笑,“关前进,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你是谁?!那种女人是你能肖想的吗?你若再执迷不悟,我现在就去告诉祈王,看他会怎么处置你!” 关前进道:“为了她,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祈王?” “你!”元珮珊霍的站起身,“好,我让你如愿!” 她转身就走,关前进一愣,想起身拉住她,结果高大的身影摔倒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表哥!”元珮珊听到声响,转头一看,吓得惊喊一声,连忙喊人再去请大夫。 却说夜里赵琰晚宴之后回到住处,照例是先去西厢的小隔间里换药。左手解开衣裳,露出右臂上绑着的厚重的纱布,一圈一圈地松开后,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他忽然听到八宝橱背后传来一声异响,敷药的动作顿了下来,沉冷道:“谁在那儿?” 躲在里面的阿凝走出来,一身粉色的薄纱裙,如瀑的长发散在肩头,衬得一张脸愈发小巧而干净。 她是假装睡着之后,趁着锦青不在时,偷偷跑到这儿来的。 赵琰一愣,皱了下眉。 阿凝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方才隔着八宝橱的缝隙看到伤处愈发清晰,沉默不语。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赵琰叹口气,无奈道:“宝贝儿,别看。”原本没觉得什么,可小姑娘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伤处,他不觉得疼,只觉得不自在。 “我要看。”阿凝轻声说着,一只小手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凑上去细瞧,才发现那伤口深而广,有些地方愈合了,可大部分还是泛着异样的红肿。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轻轻吹了吹,抬起水汪汪的眼,“疼么?” 男子淡笑道:“被你这么一吹,一点都不疼了。” “是么?那我给你多吹吹。”阿凝也笑起来,吹了一会儿后,忽然低头把柔软清凉的双唇印在了他的伤处。 他浑身都紧绷起来,双拳紧握,承受着她温柔而馨香的细吻。 “阿凝,别闹。”他侧身避开,她的吻便无意中落到他光洁的胸口。 他呼吸一滞,忽然反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好了,乖乖的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坏人战斗力太渣。 沉彩:唔,放心,这只是小菜,以后会有大餐的= = ☆、第104章 千松林(六) 阿凝现在根本把赵琰的话当耳边风,被他推得有一臂远,待他放手时,立刻又返回去了,“殿下,我来给你上药吧?” 赵琰是想推辞的,又有点舍不得。趁着他纠结的片刻,她已经拿起了药瓶子,细细给他撒在伤口上。 阿凝的脸也渐渐红了。她觉得自己也是够奇葩的,都这个时候了,视线还总是下意识地往人家不着一物的上半身逡巡。莫非是懂得人事了,对男人的身体也愈发感兴趣了?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断。阿凝心头默念一句清心静气,然后集中精力到他的伤处。 她这边能清心,却苦了他。少女小小的身子近在咫尺,身上是特制的寝衣,料子十分单薄,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妖娆的曲线。她低头给他敷药时,胸口的隆起若有似无地磨蹭在他的身上,让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栗。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差不多就行了。” 总是逼她好好养身体,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阿凝嗔怪地瞧他一眼,药粉撒完并涂抹均匀之后,她才把新的纱布给他缠上。小姑娘踮起脚来,把纱布在他后面打了个结,神态那样认真,丝毫没有觉察到,男子的目光顺着她宽松的衣领往下瞧,看见里面的莹白山峰。 柔软而馨香的身子几乎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待缠好之后,她欲离开时,他手臂忽然把她箍住,低头攫住她的红唇。 骤然的长驱直入,少女很快陷在他的缠绵热吻中,身子不自觉地软下来。男人顺势把她放到膝上,修长挺拔的身躯将她紧紧锁住,舌尖强势而有力地扫荡着她的甘甜。 因他过于用力,她几乎仰倒在他的怀里,如缎的墨发散落下来,胸口挺起诱人的弧度。他有些失控地伸手想解开她的衣襟,她却趁着他松手时迅速离开他。 “你伤还没好呢!”她水润的红唇娇嗔道。 赵琰呼吸急促,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她。 “呀,流血了!”她指着他又用力过度的手臂。上面新换的纱布上果然又染了几点鲜红。 小姑娘一脸焦急,又跑来帮他换。赵琰无奈道:“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在这儿只是添乱。” 待他重新穿上衣裳后,才敢朝她招手,“过来。” 阿凝嘟了嘟嘴,“不是嫌我给你添乱么?” 赵琰一愣,简直哭笑不得,干脆站起身来,把她拉到身前圈着,点点她的鼻子,“小气鬼,我哪儿是那个意思?” 阿凝的确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遂疑惑地瞧着他。赵琰就见不得她这双明亮清澈又泛着动人媚色的大眼睛,只好一手捂住她勾人的眼,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然后往下,吻了吻细弱而敏感的脖子。 羸弱而雪白,脆弱得仿佛一掐即断。他眸色深了深,舌尖从下往上缓缓地、轻轻地扫过去,在她颤栗着瑟缩时,忽然张嘴咬了一口。 “啊!”她捂住刺痛的脖子,噌噌退开几步,瞪着他,“你做什么咬我?” 赵琰顿了顿,淡淡道:“过来,我给你看看。” 他只用了两分力道而已,可她的肌肤太过细白,痕迹也十分明显。他有点心疼地轻轻抚了抚,“这可是你找上门来的。” “我只是来给你上药,可没让你咬我。” 他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相比于咬你,我更想吃掉你。” 阿凝的眼睛又瞪起来了,憋了半晌才道:“你……你别说!” 男子笑起来,“嗯,不说,应该直接做才对。你是这个意思吧?” 阿凝真的好想咬他。 赵琰这会儿也就语言上调/戏几句过过干瘾,手上带着伤,根本什么都做不了。阿凝也不闹他了,靠在他胸口一会儿,缓缓道:“殿下受伤了,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知道,他肯定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那日在水里,她在意识模糊的时候,能感到他渡过来的气息。危险之中,她只能像藤蔓一样完全依附他,信任他。她其实不喜欢这样,可谁叫她完全不会水性呢? “为你受伤,我心甘情愿,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可真让人感动。“殿下,你下回教我如何在水里闭气吧?”她睁着水亮水亮的眼睛瞧着他。 赵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缓缓笑了,点头道:“好。只是,咱们王府里的浴池还不够大,得去温泉山庄练习比较好。” 阿凝立刻点头答应了。至于日后,小姑娘在巨大的温泉池中进行闭气学习时所受到的一系列惨无人道的欺压和蹂/躏,便是后话了。 第二日祈王殿下启程返京时,照例有许多人来恭送。 众人只见,纪律严明行事冷厉的祈王殿下一身紫色云纹刺绣锦袍,身形挺拔俊朗,容色疏淡如常,可手上却牵了个一身粉色妆花锦缎罗衫并曳地长裙的少女。 二人走到马车前,少女才抬起头来朝祈王殿下看了一眼,大约是让他放手的意思。结果祈王殿下上前一步,忽然将她抱了起来,送进了马车中。 马车帘子落下时,众人才揉了揉眼睛,仿佛如梦初醒。 “关大人,原来这就是祈王殿下带来的夫人?” 关大千点点头,却没空跟他们多说,很快拱手告辞。 大家都已经听说,关大千的长子关前进忽然染了恶疾,恐有性命之忧。 不远的墙角处,立了一个青色襦裙的姑娘,直愣愣瞧着那远去的一行人,目光饱含了惊讶、嫉妒、愤恨等无数情绪。 “表哥,原来她长得这个模样。”元珮珊轻声说着,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 清水寺里,荣宛挺着肚子一步步登上石阶,寺里的人知道她是郑王侧妃,便引着她去了郑王的院子。 荣宛正欲进屋里,听见里面响起茶杯落地的清脆声。 “一群饭桶!”赵琮冷厉的声音。 几个人吓得跪倒在地。 “本王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把赵琰的性命拿下来。” “殿下,现在已经打草惊蛇,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下手了。”另一个人战战兢兢的声音。 “这些本王不管。本王只知道,这次若是让他顺利回京,就再无除掉他的可能。” 顿了顿,他又缓缓道:“必要时还是从荣宸身上下手,她可是赵琰的心肝宝贝。” “是!” 几个人出来时,看见荣宛也毫不惊讶。荣宛这才知道,他们早就知道她在外面偷听了,只是不把她当一回事而已。 赵琮没抬头,开口道:“怎么,想救你妹妹?” 荣宛款步走进屋里,微笑道:“妾既然跟了殿下,自然是一切听殿下您的。殿下的敌人就是妾身的敌人。” 赵琮抬眼瞧她一眼,道:“这么绝情。她可是你妹妹。” 荣宛淡淡笑道:“殿下说笑了,祈王还是您的哥哥呢。” 赵琮一愣,清俊的脸上绽开一抹讽刺的笑意,“侧妃提醒得不错,你不说我都忘了。” 荣宛朝他走过来,他却站起身准备走了,“你放心好了,你那个勾魂的妹妹,本王不到万不得已也舍不得杀。她用处可大着呢。” 若是用到刀刃上,一个美女,抵得上千军万马。特别,这还是个美女中的极品。 “殿下!”他和她擦身而过时,她忍不住叫住他。 赵琮回头,仔细瞧了荣宛几眼,但见一张微微浮肿的脸上,散了几粒细小的斑点。腹部微微隆起,一身墨绿的高腰襦裙显得整个人都十分笨重。 他皱皱眉,可惜道:“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怎么你就差了她那么多呢?”说着,转身离开房间,仿佛多看她一眼都难受。 荣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唇角不禁苦笑起来。当初的些许宠爱渐渐淡去,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态度。她今日辛辛苦苦上山来看他,到底是为的什么?他给她的宠实在太短了。 其实当初的宠爱也不过是三份中的一份而已。而有些人却能一直独占着所有。 赵琰一行人返京途中,赵琰因为手受了伤,和阿凝都在马车里坐着。阿凝每日都亲自给他换药,又殷勤地伺候地喝水吃饭什么的,让赵琰颇享受了一阵。 只不过,阿凝的羞耻心总是一再地被她家男人刷新下限。比如喂他饭时,他会要求她用嘴喂,待她用嘴喂了,他又要求喂完之后要吻一阵才能走。又比如,他有时候也跟孩子似的闹着不肯换药,非要她给点福利,这福利可不是亲亲抱抱那么简单了。 有一回,阿凝裸着胸口被压在马车上啃了许久,待他放开她时,某处粉花都被吮破了皮儿,她后来一整日都给他个好脸色。 祈王殿下“小宝贝”、“小乖乖”、“小祖宗”的哄了好半天,又答应以后不再闹她,阿凝这才勉强原谅了她。 这日到了鹊华山地界,经过一处山谷时,阿凝原本是睡着的,外头的打斗声把她吵醒了。 “殿下,怎么了?”她抬头道。 赵琰低头亲亲她,“没怎么。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赵琮未免也太小瞧他了,经过千松围场的那次教训,若他还能被赵琮算计上,那他也不用继续回京混了。 阿凝有意起身去看,赵琰拉住她圈在怀里,“宝贝儿听话,乖乖的别动。”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点= = ☆、第105章 冷梅香(一) 阿凝感到马车外面的兵器交锋声越来越近了,她担心地抬眼,却见抱着她的男子闭目小憩着,眉宇间透着气定神闲的从容。 终于,一只利剑挑开了车帘子,黑衣人攻上了马车。赵琰豁然睁眼,抱着阿凝侧身避过剑锋的同时,修长的手骤然捏住对方执剑的手腕,用力一折,那人呻/吟一声,手里的剑已经割破了自己的喉咙,湿热的殷红的血溅满了车帘。 阿凝的脑袋被他及时摁在怀里,什么都看不见,但也知道,现在估计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又有其他黑衣人攻上来,但连车上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就送了性命。那些黑衣人明显是以赵琰为目的,很快纠集在一起,准备一起进攻。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并逐渐靠近,接着是更加激烈的打斗声。 救兵来了,赵琰没再动手,只一味轻轻拍着阿凝的背,还捂住了她的耳朵,大约以为她会害怕。 阿凝现在其实更好奇,而不是害怕。 很快,打斗声平息下来。阿凝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拱了拱,抬起头来看外面的情况。 车帘子早就刺烂了,放眼望去,地面上密密麻麻满是黑衣人的尸体,间或有几个王府侍卫。山谷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另又一列人齐刷刷立在那儿,待赵琰走下马车时,众人齐齐跪地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这些人中大部分是侍卫,但也间或有着装各异的几个人。有些是简单的青袍素衣,有些是华贵的锦袍玉带,有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阿凝瞧着面熟,但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还有一个执剑的红衣女子,肤色雪白,身形高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男子转身朝立在马车前发呆的阿凝伸出手臂,“快下来。” 阿凝站在那儿没动。 赵琰走上去,两手握住她的腰,以抱小孩子的姿势把她抱了下来。 小姑娘惊道:“你的伤!” 赵琰淡淡道:“反正伤口已经裂开了,不在乎这一下。” 把她放下地后,他一边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一边对身后那群人道:“什么时候我能不动手,你们才算是合格了。” 几个人羞得头都不敢抬。是他们被另一拨人所迷惑,在山上兜了个圈子,所以来晚了。 赵琰牵着阿凝大步走过尸体横陈的地方,嘴上还温柔地提醒了句:“宝贝儿别看地上。” 地上,满是鲜血。 刚才是一番十分凶险的厮杀。对方几乎把赵琰当成一个军队来对付,地上躺着的黑衣人少说也有百十来号,而且个个身手不凡。若非有援兵,就凭赵琰带着的寥寥几个随从,就是三头六臂也要被他们耗死。 此处为鹊华山山谷,易于埋伏。赵琮是想直接把赵琰堵死在这里,可他一万个想不到,这里早就有赵琰的人在。 山谷深处有一处院落,名唤晗思居。居所主人,正是赵琰的至交好友,祈王府清筠林的谋士之一,墨贤聿。 当初是墨贤聿嫌整日待在清筠林太无聊了,赵琰才让人给他在偏僻之处造了这座院子。此处离京城已经很近,骑快马半日可到。 赵琰带着阿凝走进晗思居时,阿凝一眼就瞧见这院子当中摆着的一只巨大的孔明灯。 她心下好奇,还没见过在院里摆这东西的。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当她听到赵琰说墨贤聿的名字,瞪大了双眼,“墨家人?传说中精于制作机关术的已经绝迹了的墨家人?” 后头刚进门的墨贤聿打了个喷嚏,朝旁边的严渭道:“谁又说我坏话了。” 严渭笑了一声,“备受尊敬的墨师父,世上还会有说你坏话的人?” 墨贤聿道:“保不住有些没眼色的。” 这时,后面的红衣女子越过他们,冷了声音道:“你们还有心思说笑?殿下都受伤了。” 阿凝是第一回见到这样柔和亲切的赵琰。他竟然会和一群人不拘身份地坐在一起吃饭,也没小气地给她戴上帷帽,反而堂而皇之地把她抱在怀里。 她其实是不愿意的,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这也太不顾身份了。可赵琰明显不想她拒绝。 于是她就跟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坐在那儿,等着他来喂她。 诚然,赵琰平时对任何人都很温和有致,可阿凝现在已经能分辨出来,他的“温和”,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装出来的。平时除了对她之外,多半是假的。可现在却是真的。 他的目光中里有着在王府里都少有的放松和安宁,仿佛这群人才是他最信任的家人。 赵琰最后把阿凝送进屋里,哄着睡着了之后,才再次出来与他们商谈事情。 阿凝睡到半夜,醒来时发现身边还是空的。她披了件衣裳,刚要走出房门时,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 “殿下怎么会受伤的?” 红衣女子站在院中的一丛美人蕉旁,精致的眉眼在灯火下透着几分冷艳和妍媚。 赵琰原本要推开门的手停下来,转身见她,淡淡回道:“已经快痊愈了。” 女子没再细问,只点点头道:“如今郑王已经失去了耐心,虽是困兽之斗却也不可大意。殿下日后更要多加小心。” 男子轻声点了头,准备开门进屋。 “胧烟明日一早就南下,”身后的女子又道,“就此拜别殿下。” 沉默片刻,男子道:“你也多加小心。待我大位定下,你便可自由。想来……距离那日也不会太长了。” 赵琰进屋后,一眼就看见躲在纱绸帘子后头的娇小的人影。 他无声地笑了,放慢了步子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子,然后看见一脸惊讶的小姑娘。 阿凝被她发现了,也不再掩饰,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瞧着他,带着几分探究。 赵琰笑道:“怎么了?不认识你夫君了?” 阿凝嘟了嘟嘴,故作好奇道:“那个女人是谁呀?” 赵琰愣了下,道:“她是我手下。”他说着,把阿凝抱起来,大步走过去放回被子里,“这么冷,就穿这么点儿起床,小乖要冻坏了。” 可是小乖还是不开心。她双臂缠在赵琰的脖子上,一张小脸凑到他面前,“是我生得好看,还是你那个手下生得好看?” 男子明显被她这话问蒙了,这会儿恍然大悟,有点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你在瞎想什么呢?” 小姑娘仍然瞪着他。 “绣胭记听说过没有?她是绣胭记的老板,名叫岳胧烟。”他又道。 绣胭记当然听说过,大齐排的上名的大商号。没想到,幕后大老板是个女子。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阿凝又嘟了嘟红艳艳的唇,“她名字真好听,而且家里也很有钱。” 赵琰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说话怎么酸不溜秋的。”他发现她方才下床时竟然没穿鞋子,这会儿两只小脚如寒玉一般,立刻皱了眉,双手捧着捂暖。 真的很操心啊…… 可阿凝明显对他的解释不满意。不是她多疑,而是那个红衣女子实在太美了,是那种岁月沉淀的充满韵致的美,不浮夸,也不素淡,美得恰到好处。与她一比,阿凝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气质不够?他在榻上曾说她长得狐狸精一样,狐狸精啊,哪儿来的气质? 但她是被惯坏了的,就是要确定自己在他心中是最好的那个。 “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是她生得好,还是我生得好?”她由着他把被子往自己身上盖,一双小脚直接被放到他胸口。 “她比我大了好几岁,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这能怎么比?”赵琰不以为意,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上的触感了。丝滑白嫩,柔软无骨,小巧纤细,这丫头真是哪儿都长得可人爱、可人疼。 阿凝狐疑道:“真的?可是她瞧着还很年轻啊。而且,大几岁也算不得什么吧,人家还说,女大三,抱金砖嘞。” 赵琰懒得回答她,低头轻咬了下她小巧的鼻尖,开玩笑道:“若是假的,阿凝要怎么办?会杀了你的情敌么?” 阿凝摇头道:“我不会杀她。我会想办法赢过她。” 赵琰笑了,亲了亲她的红唇,心里却道:这丫头还真是个孩子。 只有活在孩童的理想主义里,才会想着要通过赢过别人的方式来打败别人。经历过风雨磨难的人,会采取更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取了性命,斩草除根让对方再无可能。 就像他对那关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做的。 这会儿,关家那个儿子应该已经死了。 当然,眼前这个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也不会让她知道。 阿凝想的却是,若赵琰和那岳胧烟真的有什么,她似乎未必能赢得了她。因为他们之间的熟稔太明显了,是那种多年来配合默契的熟稔。这份相互信任和相互熟悉,她是永远比不过的吧? “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阿凝又道。 赵琰只好笑道:“当然是我家小王妃最好看。”说着就吻住她的唇。 阿凝今日格外柔顺,不止乖乖让祈王殿下亲个够,还主动现出小香舌,一下下勾在他口中,弄得男人兴奋不已,最后却只能深吸口气,拍了拍她的翘臀道:“好了,乖乖睡觉。明日还要赶回京呢。” 回京这日,正巧赶上平王大婚。京里尤其热闹。 平王正妃是韩国公府的嫡出四姑娘许涟晴,一同嫁入平王府的还有两位侧妃,俱是朝中公卿重臣的儿女。 赵玹和林蕴还真有缘,虽然没做成夫妻,却都和韩国公府结了亲,也算是成了亲戚。其实按照韩国公府如今在朝中不算高的影响力,许涟晴能嫁为平王妃算是很幸运的了。现在正是个敏感时期,谁成了平王妃都可能被视为站在祈王的对立,而此时立祈王为储的呼声是最高的,谁都不愿意得罪祈王。 赵玹倒并不在意这些。他只看过画像,觉得这位许四姑娘生得还不错,又是母妃亲自挑的,想必性子也不错,他便答应了。 其实那些大家闺秀都差不多一个性子,娶谁都没差。 正当入冬的时节,一轮弯月斜挂空中,尤显冷寂溶溶。赵玹一身大红的衣袍,坐在花园的水榭之中,一边品着茶水,一边听李广回报千松围场以及后来的鹊华山附近发生的事情。 赵玹淡淡一笑,“五哥这是慌了。当年文相给他的数百死士都被灭得差不多了吧?” 李广道:“是!” 赵玹哼了一声。原本还想着找他合作,但现在是不必了。不过他也能理解赵琮的心情,若是他处在那个位置,大约也会放手一搏。 他忽然把杯盏一放,沉声道:“若是坐以待毙,也许今日的五哥就是明日的我。” 大约是感到主人的沉冷严肃,原本乖乖窝在他脚下睡觉的软毛小猫儿忽然跳进了他的怀里,抬起头来朝他唤了一声,“喵……” 赵玹抱着它给它顺毛。小猫便舒舒服服地窝在那儿,眯着眼睛假寐。 沉默了片刻,李广瞧了眼已然开始下落的月亮,开口道:“殿下,时辰晚了,您……不去歇着么?” 赵玹瞧他一眼,“你下去。” 李广只好闭了嘴,正欲退了下去,又听见赵玹道:“等等,给我拿酒来。” “是。” 送酒来的是平王府唯一的侍妾凝秀。三年前平王曾经幸过她一次,后来就被遣送去别庄。在条件艰苦的别庄里受了两年多的苦,她原以为再也没机会回王府了,却在不久前被调了回来,还给了个名分。 只可惜重新入府不久,就另有三位美娇娘抬了进来。今日是殿下的新婚夜,凝秀得知殿下竟然还在园子里要酒,心下难免欣喜,便求了李广,派她来送酒。 李广答应她,也是有自己的考虑。殿下虽然忘记了荣六姑娘,但对女子却清淡如初,连美貌的新娘子都不想去碰。大约也只有这位凝秀夫人有可能改变他的心意。而且,不过是送个酒,若是殿下不喜,自然会让她退下。 事实上,赵玹拿到酒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让她退下了。 凝秀泪光盈盈的,声音愈发娇软甜嫩,“殿下……” 赵玹冷冷瞧她一眼,“是谁让你学她的?” 女子这才一慌,暗道自己是傻了,殿下如今的都忘了那个女人了,她还学她做什么? “滚出去。”他又道。 最后水榭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喝着酒,轻轻抚摸着膝上酣睡的小猫儿,抬眼望了天边的月亮,嘴上轻唤了声,“小书呆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会觉得没新意么? 话说,我就喜欢这种温吞吞甜腻腻的文,但是很难找到- - ☆、第106章 冷梅香(二) 自从认识了墨贤聿,阿凝似乎发现了新世界的大门。这还得从晗思居出发回京那日说起。阿凝再次看见院中的孔明灯,心头一动,对赵琰道:“这个,真的可以载着人飞上天么?” 上京的街坊里有不少卖孔明灯的,但都是小小的模样,给小孩子当玩具而已,偶尔可以放个荷包许愿笺之类的飞上天还行,至于载人是不可能的。 可是这个孔明灯很大,足有两个阿凝那么高。 闻言,赵琰朝身后跟着的墨贤聿看了一眼,墨贤聿笑得无比自豪,“当然可以。” 阿凝瞪大了双眼,“真的?我现在可以试试么?” 自诩有许多杰出创作却根本没有人在意的墨贤聿见此,双眸也迸出兴奋的光芒,正欲开口答应,赵琰已经投来一记冷淡的目光。 他只好把话吞了下去。 赵琰举起阿凝的手在唇边亲了亲,道:“清筠林里也有一只,回府后让他带你去试试。” 一行人须要分批进京以掩人耳目。在晗思居门口分手时,赵琰临时吩咐陆青山几件事,阿凝在一旁等着,忽然看见墨贤聿从袖兜里掏出一只木头小狗来,那小狗看着不出挑,可放到平地上,四肢竟然能往前缓慢地走动。阿凝都看呆了,立刻渴望地看了墨贤聿一眼。墨贤聿咳了一声,眼神朝赵琰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赵琰刚和陆青山说完,阿凝就可怜巴巴地跑到他面前,指了指地上的木头小狗,“我要那个东西。” 墨贤聿是他们之中是出了名的不靠谱,赵琰不让她玩这只孔明灯是怕会有危险。至于别的,他哪有不答应她的?还吩咐墨贤聿给多做几只出来。 于是阿凝一路上都在研究这只小狗。 清筠林原是府里的禁地,过去阿凝是敬而远之的,现在却日日到这儿来,同墨贤聿一起钻研各种小玩意儿。 竹林子里面有一个清筠堂,那是赵琰和谋士们议事的地方。碍于身份,阿凝还是只在清筠堂外面玩。 阿凝终于晓得,为什么赵琰有那么多“秘密基地”,不管是方鉴楼还是过去的孤雁阁,里面的地道机关什么的都是墨贤聿的手笔。他除了设计这些机关之外,还热衷于制作能自动行走的小玩偶,但这项技能除了阿凝之外,清筠林的其他人都嫌太幼稚了。 至于孔明灯,清筠林里的确有一只,也的确能载人飞起来,可当阿凝满心兴奋地坐上去去而发现它最多只能升起一尺来高时,实在不知作何表情了。 当时严渭站在那儿笑得直不起腰来。墨贤聿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这只还在继续改良中,以后能飞得很高时,再请王妃来欣赏。”明明晗思居那只就能飞得很高,只可惜殿下不许。 陈匀则擦了一把汗,暗道幸好飞的低,不然他的心都要吓得停跳了。现在王爷不在府里,若是王妃有什么闪失,他就只能提头去见了。 这日午后,阿凝正摆弄着墨贤聿新给她的两只木偶兔子,一大一小在地上一蹦一跳的,十分可爱。墨贤聿说,这是雌雄的一对儿,他在内部设置了联动的装置,若是一只往前,另一只也会随之一起。 阿凝瞧了一会儿,问道:“那为何雌的那只小了这么多?不像一对儿,更像父女吧?” 墨贤聿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唔……王妃一眼就发现关键,看来我这回制作得很成功。” 阿凝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把这对兔子指代她和赵琰吧?! 这会儿她已经跟他混熟了,一双水灿灿的大眼睛不客气地瞪了青衫男子一眼,就跟平时瞪赵琰那样,眸光流转的,让墨贤聿心里也跳了一下,跳完之后默念了两句罪过罪过。 阿凝捡起地上的小兔子,准备扔回给墨贤聿,结果一眼就看见匆匆进了院子的赵琰。 一身云纹蟒袍的亲王锦袍显得他俊逸修长的身形愈发器宇轩昂,眉宇间一惯的疏冷淡漠在看见阿凝时散了去,染上几分笑意。也不在乎有人在场,他走过去亲了亲她的额角,瞧了眼她手上的兔子,“这又是新玩意儿?” 阿凝点点头,开口欲解说这一对儿,结果眼角瞥见墨贤聿朝她瞪眼睛。 开玩笑,若是让殿下知道他暗讽他老牛吃嫩草,那他估计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琰转头就看见墨贤聿的目光,淡笑道:“这么喜欢玩这个,以后就让墨贤聿专门陪你玩吧!” 墨贤聿立刻黑了脸,“殿下,我……我的价值不止如此吧?” 赵琰却没理会他,直接示意除了墨贤聿的其他人进去清筠堂里议事。 阿凝转眼看见他被簇拥着匆匆而去的背影,他方才吻过的地方尚有些湿润,可她有点郁闷。 自从回京后,他又一直这么忙,早出晚归的,也不知在忙什么。当然她真正介意的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他手伤已经好了,却还是不碰她了呢? 她时常来清筠林,潜意识里也是想着可以多看见他。 “哎,小姑娘怎么了?”青衫男子一只手在阿凝眼前晃了晃,“殿下对你不好呀?”顿了顿又笑道:“不会是夫妻房/事不顺遂吧?” 阿凝转头怒瞪了他,“关你什么事儿?”说着转身就走。 墨贤聿连忙拦住她,“我开个玩笑而已嘛。殿下怎么可能对你不好。”顿了顿,又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最近文相给了殿下不少麻烦。文相毕竟在朝中经营多年,要对付他并不容易。” 阿凝沉默片刻,深觉自己失了风度。这会儿神色恢复如常,又对墨贤聿道:“哎,我说你在清筠林,就是打酱油的吧?方先生、鲁先生还有蒋先生,甚至严渭都忙得很,瞧着就属你最无所事事。” 这几位都是清筠林的常客,也是赵琰十分看中的几位老师,阿凝已经能混个脸熟了。 墨贤聿翻了下白眼,这丫头看着端庄典雅,其实嘴皮子膈应人的功夫也不差。 “殿下说了,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陪你玩。既然如此,我少不得要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他带着阿凝往清筠林深处走了一阵,在一处凉亭旁边的地上刨了刨,找到他藏匿着的一只木箱子。 阿凝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还是各种动物玩偶,而且里面有不少缺胳膊断腿儿的。 “你看,三条腿的兔子。”他指了指其中一只,又指了指另外几只,“三条腿的小狗,缺了一只腿仍然能站得很稳,而且一样能走。怎么样?有意思吧?” 阿凝有点无语地看着他,笑了一声道:“好有意思啊墨师父!” 墨贤聿瞪大眼睛,“你不觉得很神奇吗?说明他们三条腿也是一样可以的,那为什么大家都长了四条腿呢?” 阿凝想起身走了。墨贤聿连忙道:“好了好了,不跟你说这些,就知道我这个层次的思想你们不会懂。那什么,你不是一直想学怎么做这些木偶么?今天我教你。” 墨贤聿在一旁解说时,瞧着小姑娘一双柔软细白的小手正拿着螺丝在木偶上折腾,又大又亮的眼睛专注认真地看着,纤长浓密的眼睫仿佛两把小刷子,眨呀眨的分外动人。 于是赵琰穿过竹林找到阿凝时,一眼就看见墨贤聿距离极近的低头看着她,一动不动的,那目光中闪动的是沉溺的光芒。 赵琰的脸瞬间比刷锅底还黑。自己脑子是进水了吧,怎么能让他陪她玩的? 男子大步走过去,双手从后面把阿凝挟抱起来,在怀里转过她的身子,让她趴在自己肩头。 “殿下?”阿凝诧异地看他一眼。 赵琰直接把她手里的木偶拿下来,扔回给墨贤聿,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跟着赵琰一起过来的严渭瞧了眼还有点呆愣的墨贤聿,拍了拍他的肩膀,“墨师父厉害,连殿下的女人都敢动心思。” 墨贤聿无奈道:“我对她真的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生得太好,忍不住多瞧了一眼而已。我不信,你就没有多瞧一眼的时候。” 严渭咳了一声,“唔,当我什么都没说。” 赵琰直接把阿凝抱到了纷雪楼,才把人放下来。 入冬后,赵琰和阿凝就搬到纷雪楼来住了,因为纷雪楼里梅林很大,冬季的景致最美。 二人用过饭后,赵琰照常坐在榻边看书。隔间的浴池里,锦环正伺候着阿凝洗浴。 锦环捧了两套干净衣裳来,一套是桃花粉宽袖云烟纱衣,另一套是崔州棉的豆青色小衣并丝绫撒脚裤子。“姑娘要穿哪件?”锦环问道。 过去阿凝到了冬季睡衣都是换成棉质衣裤的,可这次一直都穿着丝绸纱衣。所以锦环才有此一问。 阿凝仍然指了指那件云烟纱衣。 锦环劝道:“姑娘,这个时节,穿这件会不会太凉了?” 阿凝正欲说话,忽然看见赵琰走了进来,一张俊脸在弥漫的热气里显得有几分氤氲。 锦环转身行了礼,“王爷。” 只有与赵琰亲近的人,才用殿下称之。像锦珠锦环这种很怵赵琰的人,便规规矩矩唤作王爷。 阿凝下意识地把身子往水里面缩了缩。然而赵琰这次并没有看她,反而盯着锦环瞧,“你方才称呼你家主子什么?” 锦环一愣,暗道糟糕。 赵琰那颇具威慑力的注视,简直让锦环头都不敢抬。 阿凝道:“一时叫错了而已,下回注意些就是了。还不快下去?” “是!”锦环忍住立刻逃跑的冲动,恭敬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其实她若只是叫错一次,赵琰也不至于如此。可他听过不少次了,阿凝都没有任何苛责,再加上今日墨贤聿一事,让他一时心烦,才忍不住走进来说这么一句。 这会儿两个人隔着雾气对视了片刻,赵琰道:“你这丫头得好好调/教。” 阿凝护短,“我们才成亲多久,她只是还没习惯而已。” 赵琰的神情有点看不出喜怒,他走到水池边,只见清澈的水池里,莹白如玉的妖/娆身体,在稀疏漂浮的玫瑰花瓣下若隐若现。 阿凝立刻往后挪了挪,挪了之后又有点后悔。 她下意识地抬眼瞧他,心里似乎是期待他做点什么的,又觉得自己的期待实在太羞耻了。她在这儿纠结来纠结去,人家赵琰只是站了站,转身走了。 眼前空空如也,她忽然就想掉眼泪了。 荣阿凝,出息啊你! 小丫头恶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忽然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变丑了呀?浴池旁边就有全身镜子,她爬起来,站在镜子前面看半天,自己都被迷住了,这跟几个月前成亲时没多大变化啊,她隐隐觉得,好像胸口的规模还更可观了,臀部也更翘了……莫非赵琰不喜欢这样的? 她又跑到柜子里面,在角落处寻了锁了钥匙的盒子的,打开后从中找了几瓶药膏来,抹上之后才穿上桃花粉云烟纱衣,收拾好盒子,走了出去。 赵琰仍然一动不动地靠在榻上看书。 阿凝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动作还慢吞吞的。赵琰从书页旁边的缝隙敲过去,刚好看见她那因低俯的姿势而遇显高耸的柔软,在粉色纱织的衣衫里隐隐晃动。 “啪”的一声,书被合上,他的大掌忽然握住她那里。 “啊!”她一声惊呼,却忍住没往后跑。 男子黝黑的眸光看着她,手上捏了好一会儿,才呼吸急促地放开她。 阿凝终于顺利爬到里面,钻进了被窝里。赵琰靠在那儿,闭着眼,暗自调整了下汹涌的情/潮。 半晌之后,赵琰叹口气,侧身帮阿凝把被角掖好,又亲了亲她的脸,“快睡吧。” 阿凝的眼睛睁得老大,支吾道:“我……我还不想睡。”说着,还把身子往他那边挤了挤。 赵琰却往后退了退,听她说不想睡,以为她也是想看书,便好心地帮她递了她昨夜看的那本。 阿凝接过来,翻了两页后,侧头看他。男子却看得很投入。 小姑娘翻了几个身,终于又把书放了回去。这回她更刻意了些,放书的刹那,整个上半身都停在了赵琰眼前,纤细的背部恰好是一个娇软诱人的凹线,下面的美景更不用细说。 阿凝对自己的魅力还是有点把握的,可她都豁出面子做得这么明显了,结果人祈王殿下仍然不动如山。 放好书后,她一个人缩回被子里,眼下的难堪,连带着刚在在浴池里的难堪一下子全涌了出来。她满肚子委屈,脑海中忽然又想起姜氏同她说过的,颜色再好,男人也总有腻的时候,一时间悲从中来。 赵琰原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忽然发现身边有细微的颤动。 “阿凝?” 背对着他的小人儿没动静。 赵琰放下书,朝她靠过来。阿凝却跟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立刻往里缩,一边死死攥住自己的被子,把自己团团裹住。 男子失去耐心,用力把她扳过来,待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时,心里仿佛忽然被刀子狠狠剜了一把。 “小乖……宝贝儿,怎么了这是?”他一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凝哭得满脸通红,她避开他的吻,用了全力推开他,哭声反而变大了。 “你……你滚!才不稀罕你呢!”她泪眼朦胧地瞪着他道。 哎呦,连骂人的话都用上了。赵琰用力捉住她的肩膀,让她只能正视自己,“不稀罕我?那你稀罕谁?”墨贤聿?还是赵玹? 赵玹成亲时,除了祈王府明面上该送的那一份礼之外,阿凝还私下里额外送了一份,且从未跟赵琰提过。陈匀跟赵琰说起这事儿时,他并没有过多表示,这会儿脑中闪过这种念头,他才晓得自己还是介意的。 至于墨贤聿……那是他自己的错,她的错,就是生得太好了。 听他此言,阿凝更加气愤了,眸间满是委屈和控诉,眼泪跟不要钱的往下淌,那目光,真仿佛他是罪大恶极一般。 赵琰虽然心里有点不爽,可她哭得这样,自己只有投降的份儿。他给她拭泪,她跟炸了毛似的,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想离开他。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别哭了。”他硬是把她抱在怀里,低头边亲边哄,“都怪我……你别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宝贝儿……心肝……” 阿凝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挣不开他的力道,只好把眼泪都擦在他胸口。心里仿佛有一把火,烧得她难受,她伸手不停捶他。 赵琰根本一点都不疼,只怕她把自个儿的手捶疼了,让她捶了几下消气儿之后,他把她乱动的手也紧紧擒住。 他身体传递过来的温暖让她愈发眼角酸涩,哭得都快岔了气儿。赵琰给她轻轻拍着,实在有点一头雾水,“宝贝儿,哪儿让你不舒服了你跟我说,可别哭了……小祖宗,算我求你了成不?” 她忽然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他,声音带着点点哑,“你是不是厌了我了?你若是已经厌了我,我现在就可以搬回合宁堂去。” “我哪儿厌了你了?”赵琰简直百口莫辩,“我疼你疼得还不够?嗯?还要怎么疼?怎么疼你才满意?”他低头亲她红艳艳的小嘴,问一句就亲一下。 “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天都不碰我……”她脱口而出。 赵琰一时愣住了。他是决然没想到阿凝会有这样的想法。 祈王殿下和女人的床上经验实在太贫乏了,他是见惯了阿凝在他身下各种拼命求饶哭泣,所以以为女人是真心不喜欢这件事的。尽管他喜欢得不得了,也得尽量克制。这回她出京时生病,后来他手又受伤,条件限制之下他忍了这么长时间,他原本还在为自己的克制力提高而颇感欣慰呢,没想到因此会让她胡思乱想。 阿凝见他呆住的样子,一时愈发无地自容,若是有个洞她会立马钻进去,然后默默地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可这个床榻这么小,到处都在他的目光之下,又能往哪儿躲? 她也不知哪儿生出的勇气,忽然把他扑倒在榻上,伸手猛的拉开他微微松开的中衣衣襟,就着露出的肌肤,狠狠咬了一口。 男子疼得闷哼一声,却伸手温柔地搂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来,要不要二更,给句话 ☆、第107章 冷梅香(三) 作者有话要说:   她像一只小兽一样,埋头在他胸口咬着,身子还在微微发抖,满头的墨发散开,落在她纤细的背上,衬出那柔美娇嫩的羊脂玉色,在粉色纱绸下美得让人心颤。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安慰着她。 待她松开嘴时,他胸口已经落下小巧的却深深的一串牙印,沁出鲜红的血丝。 阿凝已经不再哭了,她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杰作,咬下唇角,暗悔自己下嘴没个轻重。 赵琰却盯着她染上血渍的嫩唇,眸中浮现起深渊一般的幽暗。 他忽然抱着她翻过身子,淡笑着看她,“咬了这么久,解气了没?” 他们又变成他上她下的姿势。这是他最喜欢的,他喜欢把小小的她压在身下,这样仿佛可以把她全然控制在手里,她只是他一个人的。 阿凝下意识地舔了下唇上嫣红的血渍,小小的香滑的舌尖露出来时,他像凶猛的狼一样,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今夜锦绣帐中,注定**难歇。 朱窗外,寒冷冬夜的深蓝天幕中,已经飘下片片雪花,屋前的梅花林就在这一夜竞相开放。 东临侯府送信的人到达祈王府时,地上的雪已经积得没过脚踝。锦珠把信收起来,匆匆走向纷雪楼,手上擎着的伞一会儿工夫就重起来。 她抖了抖伞上的雪花,继续往前走,眼瞧着这一望无际的寒梅怒放的盛景,脸上愈发欣喜。 穿过梅花林,锦珠一眼就看见屋子外面守着的陈匀和锦环等人。 大家都擎着伞,站得离屋门口有些距离。 锦环见锦珠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询问地看了她一眼。锦珠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模样。 屋里烧着暖暖的地龙,又有暖香阵阵,床上的人只觉得热极了。身子里的灼热让她难耐地皱眉,却被愈发深入。 再一次颤抖着仿佛看见烟花在眼前绽放,她粉色如桃花的小脸软软地落在自己凌乱的墨发上,胸口因方才的无法呼吸而急促起伏着。 他低头亲了亲她汗湿的额角,把柔软的身子锁在怀里,低低道:“宝贝儿……对不起……”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又要得狠了。 她隐隐约约听到他的声音,却没办法回答他。 待再一次醒来时,他已经穿戴整齐,神清气爽地坐在桌边喝茶了。 阿凝一爬起来,赵琰就拿了衣裳过来给她穿,结果帐子一掀开,小丫头看见明亮异样的窗子映出外头的苍茫雪色,立刻兴奋地跑下床去。 “下雪了!”她推开窗子,一股冷风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卷了进来,将她未绾的长发吹得飞扬。 “啪”的一声,一只手自身后伸过来,关上了窗子。 赵琰将她抱起来,又放回到床上,“先把衣服穿上。” 阿凝揉着眼睛坐在那儿,让他给自己穿衣裳。尔后赵琰把她抱到镜子前坐着,才让锦珠锦环进了屋,伺候她梳妆打扮。 “王妃,府里来信儿了,说是寰少爷腊月里就要成亲了。”锦珠迫不及待地把好消息告诉她。 阿凝一愣,立刻也开心起来。 姜氏之前就透露过,人已经选得差不多了,欲聘了上京望族昌信侯吴府的嫡长女吴琴玉为媳。这吴府历史悠久,家底殷实,家主作风向来低调内敛却沉稳有度。虽然在朝中并无大权在握的吴家人在,可他们在诸多势力中却站得颇为稳当,也不是易事。 这吴琴玉在京里也没什么名声,据说是在外祖家长大,去年才进的京。不过姜氏亲自见过,以她那样挑剔的目光,看后都能赞不绝口,阿凝已经放了一半的心,再加上荣成田私下调查过背景,荣寰自己也觉得不错,她这心便全放下了。 除了荣寰自己能称心外,阿凝是希望对方家里与几位王爷都不要有什么牵扯的,这吴家的确比较理想。 如今已经是腊月了,婚期定着真够匆忙的。景元帝病得久了,据说这个冬天病情愈发恶化了,指不定哪天就出了事儿,到那时,京里很长时间都办不了喜事,爹娘大约是顾虑这点,才赶着把媳妇儿娶进门。 阿凝思忖着要送什么礼。哥哥成亲可是件大事,她要以个人名义送一份别出心裁的。 锦珠给她挽了个飞仙髻,因想着外头正梅花怒放,便挑了六支鎏银梅花簪,分插两边,又在后面别了梅花簇簇的大朵绢花。眉间亦是梅花形的银钿。 锦环拿了一面小小的靶镜照在后面,让阿凝可以看后面的效果,开口道,“姑……”她及时住了嘴,“王妃看看怎么样?” 锦珠知道锦环昨夜因这事儿被王爷责过来,当下看了她一眼。锦环暗自吐吐舌头。 镜中那张绝色的芙蓉脸,不知怎的忽然红了。 一旁喝茶的赵琰,视线根本没离开过她。瞧见阿凝朝他递过来的怒目一瞪,忽而舒朗轻快地笑了起来。 “我瞧着不错,你们下去吧。”赵琰笑意满满地起身走到镜子前面,低头响亮地亲了一口她红透的小脸。 锦珠锦环二人听到这个声音,离开房间的脚步愈发快了,锦环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 阿凝乖乖让他亲了几下,见他有没完没了的趋势,才娇嗔地推了推他,“你干嘛呀。” “疼你。”他又亲了一口,才勾着唇角道:“你刚才脸红什么?嗯?” 昨夜在榻上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 “宝贝儿,告诉我,你还是姑娘么?”他深深占着她的同时,逼迫着问:“还是不是?是不是?”她咬着唇忍住不出声,可他力道越来越大,一下下撞在她的心坎上,非逼得她说出口不可。 她被欺负地不行了,只好摇头。 “说出来,宝贝儿,乖乖……” “不是……不是姑娘啦。呜呜呜呜呜……” “那是什么?”他动作忽然温柔起来,和风细雨一般亲吻着她的脸,吻去她情到极致的泪水,“小乖,告诉我,阿凝现在是什么?是我的什么?” 他一步步诱哄,想要得到他想听的答案,原想听她说妻子二字,结果小丫头刚好被他这样柔和的力道送到天堂,而后睁着意识朦胧的大眼睛,有点茫然道:“是你的……小乖?” 男子那一刻被她的纯美容颜刺激地心都要停跳了,一愣之后,笑着亲亲她的眼睛,“真聪明……” …… 简直不堪回首。他现在还明知故问?阿凝又瞪着他。 她越瞪,他越喜欢,低头轻咬了下她粉红的耳畔,“都红透了。” 两人又腻乎许久,才去了次间用饭。阿凝这回吃饭吃得很快,她最讨厌的那盅营养汤,每回赵琰都要哄半天她才喝下,今日迅速喝完了。末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对赵琰道:“饱了,我要出去看梅花。” 赵琰让人给她送件斗篷来,亲手给她系上。这是一件雪青色缎面银丝暗绣白梅花的狐毛镶边斗篷,把帽子戴上后,雪白狐毛簇拥着她白皙如玉的小脸,一双眼睛又大又亮,仿佛水润过一般。 赵琰亲了亲她的脸蛋,自己也穿了一身玄色金丝暗绣云纹的斗篷,一手打了伞,一手牵起阿凝的手,“陪你一起去。” 宫粉梅、绿萼梅、玉蝶梅,数不胜数的品种,却又恰到好处地相互交织,让阿凝叹为观止。她踮起脚来想看看迎风开在枝头的那簇白梅,男子放下伞,从后面把她抱起来,举得很高,让她能跟那簇凌空的白梅直视了。小姑娘看完之后,男子把她稍微放低了点,亲了半天才肯让她下地。 这么一会儿工夫,二人头上已经落下不少雪花。赵琰帮她把头顶的雪花拂去,又特意低了头,示意阿凝帮他拍掉头上的雪。 结果小姑娘忽然把藏在手里的小雪球往他头上撒下去,赵琰感到脖子上一阵刺骨的冰凉,抬头却见那抹雪青色的身影已经跑出去了。 她在地上又迅速团了一只大雪球,然后朝赵琰砸过来。赵琰侧身一避,见她帽子都掉来,纷纷扬扬地雪花直接落到她的发髻上,恐她着凉,“阿凝,还在下雪呢,别闹了!” 小姑娘又团了好几个雪球,不停往他身上砸,结果赵琰都轻易避开,大步走过来时,小姑娘又返身跑远了。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回头朝赵琰看一眼,结果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了。 赵琰吓了一跳,几个箭步冲过去,只见雪青色的身子扑在雪地上,一动不动。他心脏猛的缩了下,声音都变了,“阿凝?!” 结果小姑娘忽然翻了个身,呵呵笑起来。 赵琰看着她灿烂的笑脸,只能无奈叹息。他把她抱起来,拍了拍她满身的雪花,最后猛的拍了下她的屁股,板了脸道:“不许再淘气!” “哎呦!”小姑娘夸张地喊了声,“疼呢!” 明知道她是装的,他也要心疼。赵琰低下身子,与她平视,很认真的语气,“不许再这样吓我。你知道我年纪大了,禁不住吓的。” 阿凝有点讷讷,“知道啦!叔叔!” 赵琰举起她冰凉手指,放在嘴边亲了亲。 “殿下,你都不配合我打雪仗。太扫兴了。”小姑娘道。 赵琰愣了下,“想打雪仗?我让陈匀他们陪你打好不好?” 小姑娘摇了摇他的手臂,“我不要,我就要你陪我打!” 赵琰揉了揉发疼的额角,让他跟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地打雪仗?他真有点做不来。 他想了想,道:“我带你堆雪人好不好?”这个相对来说他更能接受。 阿凝点点头,“也行。但是殿下要堆得很漂亮,我才不计较你不陪我打雪仗的事情。” “遵命,我的王妃。”他笑着地揉了揉她的发。 ☆、第108章 冷梅香(四) 赵琰的雪人终于还是没堆成。 堆到一半的时候,宫里来了圣旨,让祈王殿下即刻进宫一趟。赵琰皱眉,他不愿意去,可不得不去。临走时吩咐陈匀来陪阿凝堆雪人,又抱着阿凝亲了亲,“若是夜里我还没回府,你就不用等我了,早点睡觉。” 阿凝拉住他的袖子,“殿下知道是什么事吗?” 赵琰摇头,又笑道:“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赵琰走后,陈匀带着几个小内侍帮阿凝堆雪人,很快,一大一小两只雪人就在梅花林中站起来了。 阿凝蹲在雪人前面发呆,偶尔把手伸到伞外面接雪花。给她打伞的陈匀连忙吩咐另一个小内侍去给王妃娶个手炉来。 “王妃可别着凉了。”陈匀道。 阿凝看了他一眼,“陈公公跟在殿下身边多少年了?” 陈匀一愣,“回王妃,奴才从小就跟着殿下,已经二十多年了。只不过,殿下不在京城时,奴才是一直守在祈王府的。” 阿凝笑道:“哦?那陈公公是否知道殿下不在京城的这些年,是去了哪儿?” 陈匀一个眼神示意,周遭的内侍丫头们都退了下去。他目露回忆的神色,半晌后道:“殿下第一次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七岁,是奴才亲自送殿下出的京……” 赵琰当年离开京城是为了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传说中与韩朦玥青梅竹马的那个男子。他当时不过一个小孩而已,也不知是怎么只身走到千里之外的庐州的。庐州是他所知的那人的隐身之地,赵琰去到那里,的确找到了他,只可惜是一座新埋的坟茔。 难怪景元帝一直找不到那个人的下落,还怀疑是韩府藏匿了他,原来他在韩朦玥去世的第二日就服毒自尽了。当然,后来赵琰才渐渐知道,自己的生父就是景元帝,根本就不是别人。 因陈匀亦是后来辗转得知,所以所知内容并不详细,但也足以让阿凝在心中描绘中那十几年大致的路线。离开庐州后,赵琰隐姓埋名,拜师学艺,曾经到过许多地方。凭着敏悟绝伦的天资和过目成诵的禀赋,文武兼修,各艺皆精,亦多亏得遇贵人,才能有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在清筠林里的人,还包括那日在鹊华山见过的岳胧烟,都算得上是他的患难之交。 阿凝叹口气,可恨她没早生几年,如今虽然被他如珠似宝得疼着,但总觉得离他真正的世界还隔了一层什么。 此时的华阳宫中,因为景元帝的忽然发病而陷入一片混乱。他剧烈地咳嗽着,疯了一般推开荣贵妃的手,嘴上沙哑地唤着“朦玥”的名字,挣扎着要起身。 这是韩皇后的闺名,皇上似乎是要去找韩皇后。华阳宫中没见过阵仗的小宫女小内侍们早就退到外间,只有林海等几个得力的人并荣贵妃在内间,阻止景元帝的癫狂疯态。 薛临涧匆忙赶来,让林海和荣贵妃按住皇帝的身子,几根针扎下去,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胸口仿佛拉风箱一般发出呼呼的声音,景元帝双目瞪着朱黄的帐顶,半晌,似乎恢复了神智,忽然道:“老四人来了吗?” “回皇上,祈王殿下应该快到华阳宫了。” 景元帝又要挣扎着坐起来,“快……快给朕准备出行,朕要去太陵祭祀。” 林海一头雾水,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念头? 景元帝道:“没听见朕的话吗?朕要和祈王一起去太陵祭祀!” 荣贵妃扶住景元帝道:“皇上,太陵离京城有些距离,还是待您身子好些再去吧?” 景元帝反手甩开荣贵妃,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整日里就想着怎么把朦玥拉下后位好自己取而代之!你这个恶妇!” 众人都噤若寒蝉,荣贵妃一张脸冷得冰雕一般,起身道:“皇上误会臣妾了。” 这时,外面有通传祈王到了的声音。林海等人不禁都松了口气。皇上如今只有在祈王面前,才会比较正常。 果然,赵琰到了之后,景元帝就把之前的言论全忘了,又开始跟赵琰絮絮叨叨说起过去他和韩皇后如何如何。 这日直到入夜,赵琰都没能回府。阿凝一个人入睡,大约是今日听了陈匀一番话,梦中满满都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孩童踽踽独行的身影,她眼睁睁看着魑魅魍魉把他重重包围,想冲过去帮他,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她想喊他快跑,也没办法发出声音。 猛的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王妃!”门外是锦珠的声音,“王爷派人来接您进宫去侍疾。” 阿凝的心莫名悬了起来,只想着快些见到赵琰才好。 她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底子淡蓝绣花镶边的宫裙,发髻上也只插了几支梅花簪,在镜中照了会儿,总觉得自己气色不佳,又施了淡淡的脂粉。 马车停在西华门口,阿凝下车时,刚好看见平王府的马车停在后面。 赵玹和许涟晴一先一后下了马车。赵玹看见阿凝时,走过去微笑道:“这不是四嫂么?” 阿凝福了福身,“平王殿下。” 赵玹道:“四嫂也是进宫侍疾?这可是个累人的活儿。四哥也舍得。”他笑了一声,又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来,递给阿凝,“谢谢四嫂上次送的药,我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当初阿凝得知赵玹因她而差点丢了性命,若说她心中毫无感激是不可能的。她私底下托了哥哥荣寰帮她寻找解蛇毒的灵药,找到后便趁着平王大婚时送了过去。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可聊表谢意。阿凝不喜欢欠别人的情,不然搁在心里难受,特别是她想与之划清界限的人。 她不曾将此事告诉赵琰,只是避免不必要的纠结而已。她那个夫君么,瞧着好像很温雅有风度,其实很爱吃醋的。 赵玹身后站着的许涟晴亦是一身素净而不失端雅,她有些愣神地瞧着阿凝,不得不赞叹对方好颜色。在闺中时,她就听她大嫂林蕴说过,祈王妃是位绝色女子,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平王对她以及两个侧妃都从来不苟言笑的,今儿却对这位祈王妃这样和颜悦色。许涟晴瞧在眼里,心中掠过几分酸涩。 阿凝接过药之后,赵玹也并无多余的话,很快就各自换了轿子进宫。对此,阿凝觉得很好。赵玹若是早点能做到这样进退自如,他们自小的交情也不必走到如今这种疏离的地步。 这时候,太医院的人几乎都聚集在华阳宫里,正与薛临涧围在一起商讨对策。内室中,景元帝半梦不醒的,荣贵妃正在喂他喝药。 阿凝进去时,一眼就看见守在外间的诸皇子中,赵琰以长子的身份坐在最前面,一夜未眠让他清隽的眉目染上几分倦色。 赵琰带着她去里面给景元帝行了礼,随后,阿凝便同文清瑜和许涟晴她们站在一处,守在满是药味儿的屋子里。 说是侍疾,但有荣贵妃在,怎么都轮不到她们。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凝觉得腿开始发麻了,低垂的视线中,她恍然看见一旁的文清瑜宽大的袖子里动了动,似乎是揉了揉后腰。文清瑜昨夜就进宫了的,想必已经“罚站”很久了。 阿凝正想着不知还要站多久,忽然看见赵琰对林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他说完后,便朝阿凝走过来,“可以走了。” 二人就这么离开华阳宫。 这场大雪仿佛下得没完没了了。放眼一望,朱墙画栋,碧瓦雕甍,都笼罩在一片茫茫的雪白中。一早上就有内侍把地上的雪清扫干净,可这一会儿工夫,又积上薄薄的一层。 时而有巡逻的侍卫队从旁经过,看见赵琰时俱低头行礼。赵琰走在前面,阿凝无声地跟在后面,皇宫实在大得很,阿凝开始还有心思欣赏一下雪景,后面走得久了,便只顾着低头踩赵琰留下的脚印了。 直到走到凤倾宫时,赵琰才停下脚步,转身把一直跟在身后的小人儿拉进怀里。 “终于离开他们的视线了。”赵琰长舒了口气,俊脸透出几分笑意,低头对阿凝道:“这回进宫侍疾,大约要好些日子才能回府,我怕你会想我,所以把你也拉进来。站这么久,腿酸了吧?” 言罢,他就把人抱了起来,大步走进殿中。 阿凝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还来不及计较他在言语上占便宜,就注意到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含义,瞪大了眼睛道:“要过好些日子才能回府?那也就是说,这回皇上……不会有事?” 赵琰点点头,把她放到榻上。 阿凝狐疑道:“殿下就这么肯定?”她方才在华阳宫,看见景元帝那个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模样,着实觉得时日无多了。 “有薛临涧为主治大夫,要是这点把握都没有,他就白瞎了他那神医之名了。”赵琰淡淡说着,又把阿凝的双手捧到掌中,轻轻揉了几下,“小乖要冻坏了。” 宫中不能骑马坐车,从华阳宫到凤倾宫,距离不短。 阿凝任他揉着自己的手,心道,赵琰既然能把景元帝的病情都掌控在手里,想必让他不知不觉毙命也不是难事,可他却一直拖着,不知是有什么打算。 赵琰一夜未睡,这会儿得抓紧时间补眠,以防华阳宫那边又随时急召他。他宽衣之后,不由分说也把阿凝的衣裳扯下来,只剩柔软的小衣,把人搂在怀里。 “殿下,我在华阳宫待的时间那样短,会不会不太好?” 赵琰道:“没的去受那份罪做什么?让你进宫来,是为了陪我的。” 男子语气淡淡,却带着某种从容与笃定。他把她娇软的手指放在掌心中把玩,时不时低头亲一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凝低头埋在他胸口,轻轻听着他的呼吸。 “阿凝,你知道为什么皇上闹着要去太陵祭祀吗?” 皇帝一般祭祀,就在皇宫旁边的太庙。太陵那是埋葬太/祖遗骨的地方,若非特殊原因,是不用去太陵祭祀的。 阿凝摇了摇头,道:“是跟……母后有关吧?” 这个母后的称呼实在很生疏。不过,赵琰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阵莫名的开心。 他亲了亲她趴在自己胸口的小脸,“对。当年皇上就是在去太陵祭祀的路上,第一次遇见母后的。” “那里有他们最好的记忆,所以他想临死前再去看看吧。” 赵琰点点头,又道:“有一段时间,我曾经十分相信自己根本不是皇上亲生,不然他又怎么会对母后和我们这么狠心。现在又作出如此深情的模样,岂非可笑。” 阿凝抬起头,却见男子眉目雅致而疏朗,眸中不悲不喜,连一点嘲讽的意思都没有,仿佛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阿凝,我喜欢一个人,便会对她好一辈子。”他声音低缓道。 阿凝听着他仿若叹息的话,想起自己的梦境,眼睛忽然就湿了。她把头埋进他怀里,蹭了一下。 赵琰的胸口被她小小的下巴弄得有点疼,伸手抬起她的头,却见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要溢出泪。 “怎么了宝贝儿?”他惊到。 阿凝摇头不语,纤细的手指在他胸前轻轻抚摸了下。 赵琰正欲捉住她乱动的手指,她已经顽皮地解开他的衣襟,露出前日她咬出来的牙印来。 现在这印子还是很明晰,可见她当时多么用力。 她低头看了看,忽然伸出舌尖来舔了舔。 柔软香滑的小东西擦在裸|露的肌肤上,让他瞬间绷紧了身子。 “阿凝……”他声音低哑。 “我也会对我喜欢的人好一辈子。”她抬眼看他一眼,双手仍然扒着他的衣襟,低头又细吻起来,很快,密密软软地吻落满他胸口。 她就是擅长作死吧。 最后她抬起头,他的眸光已经全暗了,大掌奖励似的轻抚她微红的脸蛋儿。阿凝笑了一下,忽然倾身上来,吻住他的唇。 在这种事上,男人天生就喜欢掌握主动,特别是赵琰这种内心极度强势的男人。他没让她放肆多久,嘴上依然吸吮着她的香舌,一手固着她的后脑,一手揽住她的细腰,猛的翻身把她压住。 她唔了一声,双手想阻止,他把她乱动的双手固定在头顶,解开她淡粉色柔软的小衣…… 抱着娇软的小媳妇儿在怀里,哪儿能补得了眠啊。 这一年,阿凝的生日都是在“侍疾”中度过的。当日夜里,凤倾宫的白姑姑给阿凝做了一碗长寿面,碍于皇上病重,也不好做别的庆祝活动。 阿凝吃着面,才恍然想起,今年赵琰的生日似乎已经过去很久。而她在他出征的两年,特意磨练过的长寿面的烹饪手艺,还没有机会显一显。 数了数日子,今年他过生时,正是她嫁进祈王府不久,唔,难怪她没印象,那段日子她过得昏天黑地的,能记住才怪。 赵琰坐在一旁看她吃面,安慰道:“等回到府里,我给你补过一个生日。” 阿凝点点头,“那殿下的生日呢?要不要也补过一个?殿下七月底的生日,我都给忘了。” 赵琰的神情一顿,唔了一声,道:“不用了。我不兴这个。” “那怎么行?”阿凝正色道,“一定要过的。”不然她怎么显摆她的煮面技术啊? 赵琰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旁的白姑姑心下暗自揣摩,这……殿下的生日不是春季的么?什么时候变成七月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啦啦,求留言求撒花 么么哒 ☆、第109章 冷梅香(五) 果然如赵琰所料,过了年后,景元帝的气色好了许多。 他心心念念着要去太陵祭祀,精神一好就下旨让司天台选个祭祀的黄道吉日。最初是命祈王一同出行,后来又让平王也跟着一起去。旨意的一点小变动都能被下面人揣摩个无数遍,反而是当事人比较泰然。 赵琰带着阿凝一同回王府时,正值一场春雪,纷雪楼前的梅花不仅没谢,反而愈发繁盛。 赵琰兑现诺言给阿凝过生日,放下架子在雪地里陪她闹了大半日,最后被小姑娘扑在雪地里打滚。他生怕她磕着碰着,修长的双臂把她抱的很紧,小姑娘就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瞎折腾,最后累得气喘吁吁。 一张小脸冻得通红通红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得灿烂又明媚,她赖在那儿不肯起身。赵琰拿她没办法,只好抱着她,一起躺在雪地上。 旁边立着两只雪人,旁边还有第三只个子小小的雪堆娃娃,那是赵琰硬要加上去的。 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梅开妖娆,冷香浮动。阿凝终于安静下来,因为刚才的活动而大口呼吸着,赵琰帮她轻拍着胸口顺气儿,“跑这么快做什么?看你累的。” “殿下,你怎么都不累啊?”阿凝好奇道。 “练武之人,这点累不算什么。” 阿凝瘪瘪嘴,又开始耍赖,伸了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道:“我也要。” 赵琰笑着亲了下她红嘟嘟的唇,手掌附在她背后,给她运功消除疲惫。 阿凝只觉得一股热流逐渐灌入体内,整个人暖融融的,全身经脉都疏通了一般。 她闭着眼,嘴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赵琰欲收回手,“好了?” 阿凝没睁开眼,只皱了眉,嘴上发出抗议的呜呜声。赵琰只好继续帮她运功。 祈王夫妇双双躺在雪地上,这种震撼的场面是绝对不能透露出去的。陈匀和锦珠他们也都是背对着梅花林。好不容易听到身后赵琰唤他的声音,陈匀转头,只见身形挺拔如松的男子抱着已经睡熟的小姑娘从梅花林中走出,还时不时低头把脸贴在小姑娘软而雪白的小脸上。 陈匀立刻把一早就备好的毛绒毯子呈过去,赵琰接过,把毯子盖在阿凝身上。 最后把人放回到榻上,赵琰又低头亲了几下,转身离开时,发现手指又被她攥住了。他试图轻轻拉开她细小的手指,几次都是刚一拉开,她又缠上来。 拉得次数多了,小姑娘的樱桃小嘴儿又要不满地嘟起来了,眉头一皱,摆出要哭的架势。赵琰默了默,朝外头的陈匀道:“让几位先生到纷雪楼来吧。” 清筠林里,几个人等了许久,总算是有了消息。 以前赵琰曾经让他们一起到纷雪楼赏雪景,所以大家对纷雪楼都不陌生。 一行人来到纷雪楼,一眼就看见梅花林中矗立的三只雪人。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墨贤聿还恶作剧地用力拍了拍,雪人纹丝不动,他笑着赞道:“殿下堆的雪人就是结实。” 到了屋里,赵琰已经坐在屏风前面等着他们。这架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明显是新搬过来的,屏风后面,是通向内室的纱绸帘子。 墨贤聿寻了个角落处坐下,似乎是在无所事事地喝茶,眸光时不时掠过那扇屏风,又看向座上神色疏淡的赵琰。自从上次多看了一眼那小王妃后,殿下就再不许他跟那小王妃接近了,委实小气。 严渭坐在左手第一个,“殿下,已经查出来了,这回皇上发病,的确是六殿下下的手。华阳宫的膳房里,就有一个是他的人。他在药膳中做了手脚,才使得薛先生的药失了效。而这个人,早在皇上发病前一日就因为不小心冲撞了荣贵妃,被赶到浣洗局当差,在浣洗局当差没几日,就染上恶疾死了。” “同时,皇上发病当夜,荣贵妃是唯一在身边的人,若是皇上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圣旨怎么说,就全凭她一张嘴了。”说话的是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姓蒋。 “呵,”严渭冷笑道,“即便此次真让她得逞了,皇上归了天,可她也没办法越过数十万禁军,把六殿下拉上帝位。” 室中沉默片刻,方先生缓缓道:“六殿下,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实力在。荣贵妃经营多年,凭她的雄心和远见,绝不可能只有面上这些能耐。” 另一边的鲁先生亦点头道:“的确如此。殿下先前的担忧是正确的。此时正值关键阶段,错一步满盘皆输,应当慎之又慎。” 许久不言语的赵琰终于开了口,“不到万不得已,赵玹也不会露出真面目来。”他又道:“对了,赵琮那边的事情如何了?” 严渭带了几分运筹帷幄的笑意,道:“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到揭发的那一日。” 赵琰点点头,还欲说什么时,屏风后面忽然响起一个女孩儿娇软甜美的声音。 “殿下……” 阿凝迷迷糊糊醒来时,看了一圈没找到赵琰的身影。一阵阵的困意让她又想闭上眼睛,但她还是强撑着起身,鞋子也没穿,玉白的小脚就踩在地毯上,揉着眼睛下床,走出来找他。 赵琰冲进屏风里,刚好接住她往外走的身影。 “宝贝儿怎么就醒了?”赵琰低下身子,抬起她的小脸,仔细看她的神情。 这双大眼睛还是闭着的呢。 “殿下!殿下……”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嘴上不停唤着,“殿下陪我。不许走!” 赵琰一把将她抱起来,“好,不走。” 他先进了内室,帮阿凝再套上一层衣裳,又拿了一床厚重的锦被,把怀里的小人儿包好之后,才转过屏风。 这整个过程中,几个跟随了赵琰多年的人无疑都在内心震撼着。虽然早就知道殿下疼王妃,但能疼到这个地步的,也是世间少见。 赵琰抱着继续酣睡的小姑娘,还是那种打横的抱法,再加上赵琰生得高大,阿凝个人又小,乍一看真的很像父女。 严渭很不客气地笑了一声。几个人中,平时最为严肃的方桓此时都露出几点笑意来。 阿凝前段日子时常去清筠林的时候,都和他们接触过。除了墨贤聿这个鬼才外,其他几位老先生中不乏诗词六艺的好手。阿凝时常请教他们,甚至和方先生下过不少次棋。 阿凝的才华无疑让他们也生出几分喜欢。方先生当时还说,要收阿凝做他的棋艺徒弟。 故此,室中人虽有惊,却没有反对声。墨贤聿暗道,这小丫头真机灵,一早就想好了要渗透进清筠林的吧。 赵琰完全无视了严渭的笑声。几个人继续商议事情,亦完全无视了赵琰偶尔低头哄孩子的动作。 赵琰一直守着她,阿凝这一觉便睡得格外长,一直到第二日早上才醒过来。 正月里京中各府都会举办各种宴席,可祈王府素来不兴这些,阿凝也就不操这个心了,连带着别的府里赴宴也不去了。 不过,东临侯府的宴席是怎么都要去的。因给皇上侍疾,她连新嫂嫂的模样都没见过呢。 她和赵琰说起这件事,赵琰道:“既然如此,阿凝你过几日就先回荣府里住着吧。我刚好要去太陵,回来后就去接你。” 阿凝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一月底,赵琰就送了阿凝回荣府。 阿凝见了吴琴玉,只觉得这位嫂嫂当真没选错,模样上佳,言谈举止都让人赏心悦目。阿凝把一早就备好的送给荣寰的大婚礼物——一对儿穿着大红衣裳的精致木偶,送给了吴琴玉。吴琴玉为人随和温婉,极好相处,很快,姑嫂二人就成了好友。 姜氏许久没见过阿凝了,待阿凝见过吴琴玉之后,立刻拉着她进了内室说话。 “这么久了,肚子有消息了没有?”走进房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阿凝愣了一愣,脸色红了红,“才多久呀,哪儿能这么快?” 姜氏仔细瞧了她的面色,只见白皙如雪中透着娇嫩的红润,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又站起身,去内间片刻,又转出来,递给阿凝一本书,“这书里面有不少介绍怎么易于受孕的,你不是最爱看书么?回去后好好看看。” 阿凝:“我爱看书,可不爱看这种啊。” “这对于女人才是最实用的!别的什么策论历史的东西,你看那么多做什么?” 阿凝只好把书收起来,瘪了嘴道:“你怎么不给新嫂嫂看啊。” “怎么没给?”姜氏点点她的额头,道,“她比你这丫头可乖巧多了。我说什么她听什么。” 阿凝摸了摸额角,“有了媳妇儿忘了女儿。” 姜氏都被她说笑了。 这个话题之后,姜氏神情犹豫,又跟她说起另一件事,“你姑姑……就是荣贵妃,过年前后,好几次让我进宫一趟,我都没去。” “当然不去!”阿凝正色道,“娘,你可别又心软,听她花言巧语的哄骗。” 姜氏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第110章 一线天(一) 太陵倚靠着险峻的御雁峰而建,三面环山,中间一个平坦盆地,有河水自西向东流过。这里是传说中风水极好的地方,历朝历代都有皇帝把陵墓安在此处,逐渐形成庞大的陵墓群。大齐朝中,只有太/祖皇帝的陵墓在此。 据说御雁峰顶有一味奇花异草,名紫雁琼花,乃是入药珍品,有许多人想登峰采撷,却因太陵戒备森严以及御雁峰险峻异常等重重困难而无法实现,也变相得让这种花价值更高,世间难寻。 当年,韩朦玥就是想见一见紫雁琼花的模样,才来的这里,然后撞见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景元帝。 祭祀不过是个借口,景元帝御驾在御雁峰下云烟山附近逗留数日,还来不及去太陵祭祀,身子就不行了。随行的太医院院正劝谏多次,终于劝得景元帝返京,好好休养。 景元帝回京之前,下旨让赵琰和赵玹继续前往太陵,说好的祭祀太/祖,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是对太/祖皇帝的不敬。 林海伺候着景元帝返京,景元帝刚到龙翔宫,就召集了政事堂、枢密院等朝廷各部重臣并威远将军、靖北王以及数位皇室中辈分高的亲王,当着众人的面,写下传位诏书,装匣之后放入太极殿正大光明匾后。 众人看着那份高高在上的明黄色卷轴,心中无不千回百转。 待众人离开后,景元帝仿佛终于卸下一切重担,缓缓地靠在床头,脸上满是疲惫。 “林海,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老糊涂了?”他忽然问道。 林海忙请罪道:“奴才不敢!” 景元帝摇摇头,“你不敢,可天下间敢的人有的是。朕可不糊涂,他们背后做的事情,朕都一件件放在心里呢。” “皇上圣明!” “这回,我若是不把他们两个支开,朕这诏书一写,指不定留在京里的那个就要有动作了。”他长叹口气,道:“死前能去云烟山一回,朕已经满足了。现在,朕只想在安安静静的死,死后也能顺顺利利地找到玥儿。” “皇上!”林海鼻子一酸,跪地道,“皇上您是万岁,怎么能轻易提死呢?” 景元帝笑道:“那是骗人的。凡夫俗子,哪儿来的万岁?朕也不想万岁。玥儿死后这些年,朕都在自欺欺人,朕只有恨着她才会不那么想她,所以,朕不想给她平反,朕……终究是个自私的人。”他咳了几声,又道:“这种自欺欺人的日子过得够了,是时候下去找她赎罪了。” “皇上!”跟在景元帝身边几十年了,林海都从未听过这样的肺腑之言。他眼睛都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榻上的帝王身形消瘦,面容饥黄,口中喘着粗气,双目终于疲累地合上了。 林海抬头,看见景元帝的面色,心下大惊,立刻派人去请薛临涧来。一直伺候在偏殿的薛临涧以及几位太医都匆匆赶过来,看见还有几丝气息,都松了口气。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是,这气息,只怕也维持不了几日。 这日夜里,阿凝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身边有鬼影幢幢,潜意识里似乎有莫名而来的不安。黑暗中,脖子好像忽然被掐住了,她拼命挣扎起来,四肢却仿佛被团团锁住,一丝也动弹不得,开口想大喊,可脖子上的力道越收越紧,呼吸越来越艰难,她害怕极了…… “啊!”她猛的坐起身,胸口急促起伏着,周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衔思阁,帐子外面有昏暗的烛火,那是她让锦珠留下的夜灯。 外面守夜的是锦珠以及衔思阁的另一个丫头。锦珠听到声响,掀了帘子进去,“王妃怎么了?” 阿凝擦了擦额角的汗,又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脖子,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脖子上还残余着疼痛感。 “没什么。”阿凝对锦珠道,“把屋里的灯点亮些吧。” 锦珠应了一声,一边吩咐那丫头再去取些蜡烛来,自己一边走进了屋里。 很快,屋里亮起了许多支蜡烛。锦珠让那丫头退下去,走到榻边,给阿凝掖了掖被角。 “王妃别怕,奴婢就在屋里守着。” 阿凝唔了一声,又道:“方才那丫头是谁?好像没见过。” “那是负责打扫衔思阁的丫头,叫珮珊。现在院子里的用具都是她摆放的,她再熟悉不过,所以太太让她这几日也在一旁伺候着。” 阿凝点点头。原本以为做了噩梦后自己会很难入睡,没想到还没一会儿,就一阵阵浓重的困意袭来,她实在架不住,很快又睡了过去,这回却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吴琴玉到衔思阁时,阿凝正在梳头。她不禁笑道:“妹妹如今起得越发晚了,这会子都快中午了,妹妹才梳头呢。” 阿凝连忙吩咐锦环给她送茶看座,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过了年之后越来越喜欢睡了,总也睡不够。反正是在自己府里,也不会有外人笑话。” 吴琴玉捂嘴一笑,“京城里谁不知道,祈王殿下最疼你了,你就是在王府里这样,也没哪个敢笑话。” 像姜氏这样性子温顺和软的婆婆已是极难得了,可吴琴玉还是要每日早起去给婆婆请安。阿凝呢,不止在荣府,就是在祈王府,也是时常睡到日头高升的。 阿凝赧然。她嫁人之后,的确睡得越来越晚了。还不都是某个人折腾的? 吴琴玉道:“好了好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会儿过来,是母亲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她敛了笑意,神色有点严肃,“一早得的消息,荣贵妃要去清水寺给皇帝祈福,郑王妃和平王妃都请求跟着一起去,母亲让我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也要去一趟?” 阿凝皱了下眉。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落人口食,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自从文皇后死后,荣贵妃代为执掌凤印,出宫无须再征得皇后同意。瞧着荣贵妃如今的架势,跟皇后也差不多了,只没有正式的名号。不过,连皇帝都已经日薄西山了,这皇后做来也没什么意思吧。 清水寺向来香火鼎盛,还特别受皇室的青睐,过去就有不少宫妃来此祈福上香的,当今的郑王殿下也是在此带发修行。 说起来清水寺接待皇室应该很有经验,可这次却出了事儿,祈王妃在清水寺失踪了。 阿凝自昏迷中醒来时,只觉得脑袋又晕又疼,真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 她努力打起精神来,眼前却是一片昏暗,手脚动弹不得。她被绑在一个箱子里了。她能闻到身下干稻草的味道。 依稀记得,她是跟着荣贵妃一起在清水殿中祈福时忽然晕过去的,没有任何征兆。 “你做得很好,本宫当初果然没选错人。”荣贵妃的声音。 “娘娘给了我足够的信任,我当然不能辜负娘娘的期盼。”另一个女声。听上去很年轻,但对于阿凝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荣贵妃又道:“她落在本宫手里,便不会有好日子过。元珮珊,当初若不是本宫给你安排的身份背景足够天衣无缝,东临侯也不会让你进府。你能混进荣府,是本宫的功劳。如今你为了把祈王妃从歹徒手中救出来,已经被歹徒杀死了。以后,你需要以另一个身份活着。和以前一样,只要好好听本宫的话,本宫保证你能如愿。” 一身青色衣裙的女子,面若冰霜,目光中没有一丝波动,“我的愿望,想必娘娘很清楚。荣宸死得越痛苦,我就越开心。” 荣贵妃点点头,“本宫知道。” 她们始终没有打开箱子。阿凝就一直陷在黑暗里,又过了一会儿,她感到箱子在动,她迷迷糊糊的,头疼得很,很快又昏睡过去。 华阳宫中,自从写下诏书之后,景元帝的身子迅速恶化,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去太陵的那会儿仿佛是回光返照,此后,反照的光都渐渐散了。 这位掌控了大齐江山长达四十一载的帝王,终于在这年春天寿终正寝。这个时候,两位最有可能继承帝位的皇子,却都在京外。 大约是无数尸骨滋养了山中花木,太陵一带的花花草草尤其葱茏繁盛。赵琰和赵玹结束了所有祭祀礼仪后,走在齐太/祖墓前巨大宽厚的石阶上。 两人是一样的亲王礼服,金色蟒纹张牙舞爪,紫色的腰带上镶嵌有大颗白玉。赵玹下面还挂了不少香囊香包等物,赵琰的只有一只簇新的墨绿色荷包,那是阿凝前不久刚刚完工的。 “四哥,听说御雁峰险峻异常,能登上峰顶而生还者寥寥无几,我一直想去见识一下,不知四哥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赵玹看着远处直插云霄的御雁峰,忽然开口道。 放眼望去,深翠的峰顶都笼罩在缭绕的云烟中,绝壁奇峰,下临无地,的确名不虚传。 赵琰淡淡道:“父皇身体不好,我们必须马上启程回京。” 他越过赵玹,继续往下,却听得后面含了几分淡笑的声音:“四哥是怕了吗?” 赵琰并未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 “如今四哥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赢是迟早的事。不过爬个山而已,这么一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小弟吗?”赵玹道,“四哥可曾记得,当年兄弟中,我算是和四哥关系最好的。” 景元帝写下诏书的事情,并未对外宣告,但赵玹和赵琰自然早就得到了消息。凭着现在景元帝的态度,诏书里的圣意并不难猜。 自从韩皇后死后,兄弟里面的确是性情明朗的赵玹和赵琰走得最近。只是这几年因为各种原因渐渐疏淡了。 “待下回吧!”赵琰只顿了一瞬,继续快步往前走。 “四哥!等等!”赵玹又唤了一声,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只荷包。 赵琰腰间的荷包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了。他回头,正看见赵玹拿着那只荷包细细端详。 “这荷包绣得不错。”赵玹道。 赵琰走到他跟前,朝他伸出手,“给我。” 赵玹却只笑了一声,没有还给他的意思,“这是四嫂的手艺吧?” 赵琰伸手欲从他手中夺过来,不料赵玹身子一侧,避开他的手,还恶作剧地把那荷包抛到另一只手上。赵琰直接擒住赵玹的手臂,两人一阵拳脚。很快,赵琰反手一拧,赵玹哎呦一声,左手腕已经被他制住,手指脱力,荷包掉了下来。 赵琰握住荷包,才一把放开他。 底下立着的无数侍卫随从都惊呆了,两位王爷竟然当众动起手来了!他们隔得远,听不见他们之前的说话,但见后来赵玹揉了揉手腕,朝他们笑道:“没事儿,一起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唔,连不好意思都不好意思说了。那什么,大家就看文吧… 另,最近在追莫负寒夏,很好看,我很喜欢。么么哒,给大家推荐。 ☆、第111章 一线天(二) 赵玹又道:“不就是个荷包么。四嫂小时候送给过我不少小玩意儿呢!喏,我现在身上还挂了一个。”他从腰间取出来一只镂空熏香小球来,下面坠了细长的丝络。 这个熏香小球,赵琰瞧着有点眼熟,仔细一想才回忆起来,衔思阁的床榻上面,就坠了这样一只熏香球儿,比赵玹手上这只大了不少。 赵琰眸光闪了闪,想到阿凝还曾经送过赵玹一瓶药,眼神都冷了几分。救命之恩什么的,祈王殿下觉得根本不是事儿。说起来,他救她的次数太多了好吗?也没见她送过药啊。 “四哥你别这样看我。我都忘了四嫂了,你以为我还会跟你抢么?我只是瞧着这小球很可爱,所以一直戴着而已。” 他顶着赵琰那颇具压迫力的目光,将那小香球儿放回去。又抬起头似笑非笑道:“可是,我什么都输给四哥,心里实在不服。不如这样吧,我与四哥来比赛一场,看谁先到御雁峰顶。若是我赢了,权当弥补我输给你的遗憾,若是四哥赢了……” “我赢了又如何?” “日后小弟奉四哥为尊,今生今世,定当竭力辅佐。” 一味忍让从来不是赵琰的风格。他看着赵玹,半晌,笑了一声,一边把那荷包栓好在腰带上,一边道:“六弟既有此言,还望信守承诺。” 于是,底下一众人就看着两位主子骑着快马沿着山路驰骋而去。 春季里,树林里的雾气似乎格外浓厚。在浓绿中越走越深,很快,赵琰就嗅到危险的气息。一只冷箭毫无预兆地袭来,赵琰很从容地避过。 赵玹千方百计把他引过来,这里就不可能没有蹊跷。赵琰心里知道这一点,根本连惊讶也不曾。 “四哥身手的确很好,小弟佩服。”身后,有赵玹的声音。 话音刚落,又有三只冷箭连接从不同的方向射进来,赵琰一一躲过,待树林里再次安静下来,他拍了拍马背,从马背上取下一早就备好的弓箭,冷冷淡淡道:“若这次输的人还是你,你以后可会真正心服口服?” 赵玹点头道:“当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也从马背上拿出弓箭来,脸上仍然有浅淡的笑容,眸光却透着斗争前的狠绝冷意。 赵琰笑得从容不迫,“骑射可不是六弟的强项。即便六弟有这么多帮手,”他的目光朝四周转了一圈,“你也赢不过我的。” “嗖”的一声,对方射出的箭矢再次打破了树林的平静,开始了这场沉默的却关乎生死的比赛。 赵玹的下手无疑是毫不留情的,他的目的很简单,只有赵琰死,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什么身份、情意都像一层脆弱的薄纱,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只有赤/裸/裸的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御雁峰崎岖,盘旋的山路不断向上,当赵琰走出树林到达山顶时,天已经全然黑了。 他只是一角衣袍被刺破了而已,墨黑的发束在玉冠中,没有丝毫的凌乱。随后走出的赵玹脸颊上有一条细小的擦伤,他抹了下渗出的血迹,眼神却莫名地有着笑意。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侍卫。 原来,御雁峰的峰顶只是一处山崖而已。传闻中的紫雁琼花不见踪影,只有光秃秃的嶙峋山石和一轮孤冷的月亮。 “现在服了?”赵琰淡淡说着,修长的身形坐在马上,在月色下挺秀如松。 赵玹笑道:“原来,我还是低估了四哥。四哥这样的身手,做皇帝委实浪费。” 的确,到了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赵琰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许多。有些差距,是客观存在的,他甚至没有办法追赶。好在,皇权帝位并非要由公平公正的单打独斗来决胜负,不然他完全不用上场了。 赵琰却没再理他。他驱马看了下周围,果真不见什么紫雁琼花的影子,便欲调转马头回去。 他当然不在乎什么紫雁琼花,只是觉得阿凝可能会喜欢而已。好几日未见,若是能带些她喜欢的小玩意儿回去,她定会欢喜。 “慢些。”赵玹的示意下,身后几个侍卫把赵琰的去向拦住。 赵琰眼睛眯了眯,“六弟,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吗?” 赵玹笑道:“你当然不敢动我。我可是四嫂的救命恩人,你若是杀了我,四嫂会一直记着我的。你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就像当初我在沙漠上中了毒,是你亲自让薛临涧救下的我。” “当初救下你,不代表现在不能杀你。”赵琰拔出剑,并未下马,就和那几个黑衣侍卫打起来。很快就有两个侍卫倒在地上。 赵玹却笑得怡然自若,丝毫不在乎那几个死士,“四哥这么急着回京,说是担心父皇,其实是担心四嫂吧?我该说四哥太傻还是太深情呢?这样轻易把弱点暴露出来,我若是不拿捏住,岂非比你更傻?” 随着他的掌声,又有另一列黑衣侍卫自树林中走出来。他们押着一个女子,白衣,墨发,身形纤细。她双臂被反绑在身后,一双眼睛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一张小脸便挡住了大半,嫣红的唇也被堵住了,露出下面尖尖的雪白的小下巴。 赵琰再熟悉不过。 “原本不愿意走到这一步的。但是四哥太难对付,我也是被逼无奈。”赵玹已经下了马,走过去,一手拿着剑,一手拉住阿凝的手腕,押着她朝悬崖的方向走。 阿凝不停在挣扎,可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被布条堵住的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琰的眸光又黑又冷,“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玹脚步顿了顿,道:“我知道,四哥和四嫂一直鹣鲽情深。可是今日,你们两个,必须要死一个。既然四哥死不了,那就四嫂来替你死好了。” 赵玹拉着阿凝,逐渐靠近悬崖边。他推着她走,她一只脚已经踩到边沿的碎石。阿凝吓得面若死灰,看不见也说不出的处境让她愈发惊恐。 “停下!”赵琰冷喝一声。 赵玹把阿凝嘴上的布条取下来,阿凝咳了一声,用独属于她的清甜声音大声唤道:“殿下!” 御雁峰顶极冷,加之又是夜晚。刺骨的凉风袭来,把一身轻薄衣裙的女子吹得裙角翩飞,未绾的长发纷纷扬扬的,仿佛即将飘飞而去的白蝶,带着羸弱而动人的美感。 好几日未见的小妻子,如今立在悬崖边,眼泪汪汪地喊着自己。 不得不说,这一声呼唤让赵琰瞬间慌乱了一下。他的目色如黑水礁石一般,蕴含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沉怒,他朝赵玹道:“你放开她。” 赵玹的唇角微微勾起来,“放开她简单,只要四哥自我了断。我立刻放开她,并且以后也让她活得好好的。” “殿下!你不要管我!你不要听他的!”阿凝唤道。 赵玹用力反剪她的手臂,让她疼得再不敢说话。 远处,两王府的侍卫都逐渐追上来了,已经有火光和人声朝这边靠近。赵玹道:“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考虑了。”说着,他拔出剑,抵在了阿凝的脖子上。 阿凝想挣开他,却遭到他蛮力的控制,动作间,脖子被划破了一点,流下了一线嫣红的血。 “阿凝别乱动!”赵琰急忙道。 “殿下!殿下!”小姑娘早就吓哭了,眼睛还被蒙住,看不见对面的人,但听到这种熟悉的、关切的声音,让她开心又让她难受。 “你说什么我照做就是。”赵琰对赵玹道。他的声音仍然沉稳,只是带着透骨的冷意。 他现在来不及追究阿凝为何会出现在这儿,也来不及怨怪东临侯府护人不利。他想的是,阿凝现在该有多害怕。此刻,他处于绝对劣势,根本没有同赵玹谈条件的立场。 赵玹指了指他手上的剑,“刺自己胸口一剑,然后从悬崖上跳下去。” “不要!殿下!”阿凝又唤了一声。 赵琰闷哼一声,那剑支已经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胸口。华贵的衣袍很快染上大朵的鲜红,他脸色瞬间白了一层,神色却仍然疏淡从容。 缓慢却依然沉稳的身影走到悬崖边上,看了眼脚下望不见底的深渊。 “殿下!殿下!”阿凝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不停地摇头,“不要!殿下!” 赵琰抬头,“阿凝,你要乖乖的。”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一丝犹豫都没有,转身就朝悬崖处纵身跃下。 同一瞬间,阿凝终于挣开了赵玹的束缚。她剥开蒙住眼睛的黑布,只来得及看见赵琰消失在悬崖下的背影。 赵玹看见阿凝的眼睛时,眸中忽然闪过一阵错愕。 白衣少女朝悬崖处飞奔过去,“殿下!殿下!” 阿凝狂奔的身子终于被赵玹从后面拉住,她疯了一般转身对赵玹不停踢打,“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你放开我!” “阿凝!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你是要去找死吗?!” “你滚开啊!”她的情绪几乎濒临崩溃,她这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到,只想去找他,陪着他一起去。 赵玹却愈发把她抱得紧了。“阿凝!阿凝……”他深情地不停呼唤着,把她挣扎的身子牢牢锁在怀里,抬起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低头心疼地吻去她的泪痕,“阿凝……” 她拼了命的偏头躲避着,“赵玹你放开我,我恨你,我恨你!” “不管你是爱我还是恨我,你以后都是我的。”他轻声说着。 ☆、第112章 一线天(三) 高山,黑崖。层层叠叠的夜色云朵将月亮笼罩住,看不见亮光。 阿凝大声哭着,她挣不开赵玹,还被他紧紧拥着。赵玹不自觉地想要亲吻着她的脸,她怎么都避不开。 他是她的仇人,却要承受他的吻。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胸口翻腾着要吐出来了。 赵玹连忙松开她,“阿凝!怎么了?” 对着地上干呕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吐出来。当然吐不出来了,自从积云寺被绑之后,她就没吃过东西。 “你滚开!我怎么了?我是被你恶心到了!”她眸中的恨意让赵玹的心头疼得一阵阵发颤。 “阿凝……”他喃喃低唤着,如水温柔的目光落在她满是恨意的脸上。 “哈哈!”阿凝忽然笑起来,“刚才不是还想把我杀了么?现在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给谁看?你是个十足的伪君子!赵玹,我错看你了!” 赵玹的身子忽然颤了一下,仿佛遭到什么难以承受的打击,面色竟比阿凝的还要灰白。 阿凝趁机低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腕,在他松手之际,转身跑了出去。 “阿凝!”赵玹见她疯了一般朝悬崖跑去,吓得肝胆欲裂,“阿凝!不要!” 小姑娘已经没有理智了,她一丝害怕都没有,也纵身跳下了悬崖。扑过来的赵玹只来得及抓住她一角雪白的衣裙,柔软的丝绸料子嘶啦一声裂开,留给他的只有一方小小的布帛。 “阿凝——”撕心裂肺的喊声,在山峰中响起,惊起林中无数夜鸟。 ***** 当荣成悦亲自来找赵玹时,赵玹还呆呆坐在悬崖边上。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荣成悦走到赵玹身后,“你父皇已经归天了,但是还未对外宣告。京里的事情,我也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现在是绝佳时机,你为何还不回京?” 赵玹依旧沉默着。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玹儿,你是想一辈子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我累了。母妃。”他轻声道,“你说得对,我不想回去了。反正……皇位,权势,都是母妃最爱的东西,如今得到了,母妃自己享受去吧。” “你胡说什么?”荣成悦厉声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赵玹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看着荣成悦,眸中的冷意堪比千年寒冰,“不管什么事情,你都说为了我。这是你最好的遮羞布。如今看来,不过是你自己栈恋权势,擅弄权谋的借口而已。” “你!” “当初我们说好了让凝秀做阿凝的替身,母妃为何不和我说一声就临时变卦?母妃说让我做皇帝,呵,这样被自己的母亲戏耍的皇帝,做了也是徒惹天下人笑话,不做也罢。” 凝秀最不像阿凝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她学了阿凝很久,不止举止神态,就连声音也能模仿得很像。用黑布挡住眼睛之后,远远看着的确很难辨认。当初赵玹以阿凝身边保护的人太多,劫下她难度太大为由,提出让凝秀做绑架的替身,只是唬一唬赵琰而已,没想到最后变成了阿凝本人。 自己差点把阿凝推下悬崖……他想,或许现在就是老天在给他惩罚吧,看着她跳下去的刹那,他的心魂也跟着碎裂,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孤独的、失去意念和渴望的行尸走肉。 没有谁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已。 他多想追着她下去,就像她追着赵琰一样。然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只有四哥陪着她是最好的,她定然也希望如此。 荣成悦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没忘记那个女人而已。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若真的忘了她,又怎会坚持让别人做替身?” 赵玹声音淡淡的,透着几分悲怆的凉意,“母妃现在如愿以偿了,杀了她的同时,也杀了我。您老人家可觉得快意?” “你以为赵琰真那么好糊弄吗?若不是真的荣宸,他绝不可能按照你说的做!” 赵玹冷笑道,“他当然不好糊弄。可是只要有一丝是阿凝的可能,他就必然会听我的。” 赵玹知道,赵琰绝不会拿她打赌,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失去她的可能性。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 可是现在,什么都结束了。御雁峰下,瘴气弥漫,进去的人根本无法呼吸,说不定很快变成一堆白骨。这种情况连寻人的机会都没有。他当初就是看上这点,才让赵琰跳下去的。 “你走吧。”赵玹淡淡道,“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御雁峰上,天高云淡,轻风吹拂。 赵玹望着前方的茫茫岚烟与重叠峰峦,凄冷到极致的心境忽然有种异样的平静。他喜欢的女子,他纠缠了她这么久,带给她的,似乎从来只有痛苦。他早就应该放手的,可她在他心里埋得太久太深,仿佛一颗刺,已经长在他的血肉里,与他的心融为一体,他没办法□□,只能一边痛着,一边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她趋近。 如今,只剩下刻骨的、漫山倒海的痛了。 就让他痛死在这里吧,这样她会不会原谅他呢? ***** 不知过了多久,赵琰迷迷糊糊地醒来,视线逐渐明晰。眼帘中,两边是望不到头的陡峭山壁,山壁中间夹着一线光芒。他就躺在山壁间的夹缝里,仿佛随时都要被压在中间。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离自己很近的阿凝的身影,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想起身,但是胸口的伤带给他剧烈的疼痛。他当然没傻到真往自己的心口刺,可为了消除赵玹的疑虑,也算刺得十分彻底了。这会儿血已经流了半身。 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来到阿凝身边,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而自己,靠在身后光秃秃的冰凉的石壁上。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她除了有几处擦伤外,并无别的伤痕,大约是被震晕了。 “阿凝!阿凝!”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醒过来。而他这会儿也没有力气照顾她,只好抱着她继续躺着,低头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心头默默叹息着。 真是个傻丫头,都说了让她乖乖的,她只当耳边风。 祈王殿下夫纲不振好多年。 御雁峰顶看着奇险,这处悬崖下其实并不深,只是因云雾缭绕,从上面看着才觉得望不见底而已。拜曾经亲自跳下来过的墨贤聿所赐,赵琰知道这里面的蹊跷,所以当赵玹提出这样的条件时,赵琰便觉得,此次虽是他处下风,或许最后还能扭转局势。 将计就计,他便再假死一回,后面才好釜底抽薪,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除了墨贤聿之外,落下这悬崖的人都是有来无回,便在于如何从这里逃出生境。 据亲生体验过的墨贤聿说,此处三面都是万丈高崖,就是神都跳不出去,只有南面是一座古墓。那是几百年前周武王的陵墓,里面的确瘴气弥漫白骨成堆,已经分不清是盗墓的人,还是不小心掉进这里的可怜人了。 墨贤聿当初来此,就是为了研究周武帝的陵墓。传说那是墨家先辈曾经经手策划的,里面有许多机关暗门,堪称绝妙。 赵琰以为,既然墨贤聿那家伙能走出去,凭自己的武功和才智,一个人逃出去应该不会太难。可……现在身边还有一个。 他低头看了下怀里脏兮兮的小宝贝,忍不住揩了下小姑娘脸上的尘土,只觉得头疼,心也疼。 闭目养神,虚弱得再次睡过去。他再次醒来时,阿凝仍然没醒。若非她气息均匀,赵琰又要担心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阿凝放在一旁,自己动手把伤口清理了一下。周边的山壁上偶有滴答掉落的山泉,他接了一些,自己含在嘴里,低头喂到她口中。 冰凉的山泉刺激下,小姑娘果然就醒了。 “殿下……”她诧异地看着赵琰,“殿下,我们……我们是一起到阴曹地府了么?” 赵琰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她被润湿的唇,“嗯,对。你怕不怕?” 阿凝摇摇头,眼睛一眨就落了泪,她伸手抱住赵琰的脖子,摇头道:“不怕,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没死呢,哭什么?”他给她擦了擦眼泪,低笑道:“若是带你去死,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 阿凝诧异地睁大眼睛,待看清楚四周环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乐得笑起来,“我们……我们还没死?” “傻姑娘,又哭又笑的。”赵琰抱了她一会儿,又忽然敛了笑意,道,“阿凝,咱们虽然没死,但走出这里也不容易。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不管遇到什么都为了我忍一忍,很快就带你出去,好不好?” 阿凝点点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静静看着他,忽然又惊地爬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事。你乖乖躺着。”他按住她弹跳的身子,“宝贝儿留点体力。” 阿凝只看到一片血污的衣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其实他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只是当时流得血太猛,如今又没有衣裳可以换,才显得很严重。不过阿凝还是坚持解开衣裳帮他查看了下,从他手中接过随身携带的伤药,又给他上了一层。 经过千松围场之行的受伤之后,阿凝在上药上已经很有经验,十分麻利地用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好了。 他方才说到吃的,阿凝觉得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过,她现在不能说出来。 赵琰哪儿能不知道她这点小心思,可他现在也没办法。摸摸小姑娘的身子,他才离开她几日,就瘦了一大把。他叹口气,“你若是没跳下来,现在就不会饿肚子了。” 阿凝嘟了嘟嘴,“我情愿跳下来。” 赵琰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角,眸间闪过的却是冷意。他不会不知道赵玹会对她做什么,可若是同送命相比,他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忍受了。不管如何,赵玹这次做的所有,他迟早都要千倍百倍得讨回来,该他还的债,一分都不能少。 两个人休整了半日,便动身朝南边的缝隙走。阿凝开始还能跟赵琰并排走,可后来脚上一阵阵虚浮,有点跟不上。 “累了?”赵琰捏住她的手,下意识地就放在嘴边亲。 阿凝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处,努力打起精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好像最近一两个月我都特别容易困、累、饿的。啊!我不会又中毒了吧?”她灵机一动道。 赵琰看了她一会儿,眸光黑漆漆的,不知在想什么。 阿凝便有点慌了,“不……不会真的吧?我怎么这么倒霉,总是中毒……” “没中毒。”他开口说着,低头又吻了下她,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傻丫头,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先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出差中。有一张存稿,如果今天发的话明天大概要下午更。么么哒~ ☆、第113章 一线天(四) 初始头顶上还有一线天光,很快就随着朝山中深入的脚步而渐渐消失。 赵琰把备好的火把点亮,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前面幽深不见底的通道,仿佛一只黑色巨兽的咽喉,一点点将二人的身影吞没。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在阴冷的洞穴中回荡着,似乎有回音。 阿凝何曾到过这样可怕的地方?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眼睛都不知往哪儿看了,只低着头看他衣袍上的蟒纹,“非要从这里走么?没有别的出口了?” 赵琰把阿凝半抱在身边,捏了捏她微凉的手,“这里是武王陵,里面已经被破坏了不少,很快就能出去的。” 阿凝也知道,若非万不得已,赵琰定然不会带她走这里。这会儿她只好抿抿唇,靠他靠得更近些。 “阿凝可知道这是第几代武王陵墓?”赵琰忽然问道。 阿凝想了想,甜脆的嗓子开口道:“御雁峰下该是武王李颉的陵墓。李颉是周朝的第三代武王,因参与七王之乱,失败后自尽身亡,死后草草埋葬。这座陵墓因墓门机关不够严密而遭外人闯入,几百年来不知流失多少珍贵宝物。” 这是王荟知所著《周陵志注》中所说的。王荟知作为云山书院的院长,从来是弘扬正统学术的,这本《周陵志注》是他少有的“野史杂记”之一。阿凝还是在方鉴楼里看的。 赵琰笑道:“阿凝不愧是博览群书。” “那是自然。”阿凝眸光一转,抬眼道:“不过,我还是没有殿下的敏悟绝伦,过目成诵。” 赵琰笑起来,“这又是从哪儿打探来的消息?白姑姑?还是陈匀?” 小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撒娇一般,小脸侧过去在他肩上蹭了蹭,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殿下,你真的能过目不忘么?看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赵琰十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是的。” “真厉害。”小姑娘明显言不由衷,满脸都是怎么我就没有这种天赋的遗憾,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嫉妒。 赵琰觉得好笑,“有时候这样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看见了某些不爱看的或不能看的……却怎么都忘不掉,也很尴尬。” 记得少年时和严渭一起习武,正是少年思/春的时候,可他们习武所在的地方连一只母蚊子都见不着。严渭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淘来许多杂书,书里面图文并茂的写的全是才子佳人缔结良缘的段子,也不乏有些床笫之事的露/骨描述。当年尚且十分单纯的赵琰是被骗过去看的,结果某些春宫画面一直印在脑海里,到现在仍然栩栩如生。 不过,后来让他困扰的已经不是这些了。比起他家娇妻的媚态,那些春宫也就算不得什么了。绝色而无一丝瑕疵的小人儿,她在榻上的每一分神态每一寸肌肤,他都记得很清楚,清楚到……只要想一想身体就能热起来。 阿凝好奇道:“什么不能看啊?” 赵琰干咳一声,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提了。” 阿凝也并未纠结于此,她忽然灵机一动道:“听说这种过目不忘的天赋是可以遗传的,那我以后的孩子是不是也能这样聪明?” 赵琰顿了顿,揽住她腰际的大掌不自觉地滑向她尚且平坦的腹部,笑容愈发明媚而温柔,那种春风般的和暖,满满的仿佛要从他的眉眼中溢出来,“嗯,肯定会的。” 但因祈王殿下对阿凝的笑容一直是这么暖的,所以后者仍然没瞧出什么端倪,还下意识扭了下小腰,小手把他的大掌拉开,娇娇甜甜道:“痒呢!” 赵琰轻笑,低头对她额角亲了一口。于他来说,她娇软甜糯的声音是他最大的欢乐,即便在此前路不明的境地。他的心情也变得舒畅轻快起来。同样的,他轻浅而动听的笑声也是她的救赎,让她渐渐忘记了饥寒和害怕。 两人继续向前,为了转移她对环境的注意力,赵琰给她讲起了许多野史故事。阿凝听得有滋有味的,心中惊叹于他的博学广识。 只不过,情势并非一直是乐观的。里面的瘴气越来越重,阿凝渐渐觉得呼吸困难起来。她素来嗅觉灵敏,这会儿闻到的都是腐朽、枯败的气味,实在难受。 小姑娘的秀眉越来越皱,小嘴下意识就要嘟起来了。身边的男子忽然侧过头去,大掌搂住她的头,低头吻住了她。 像上次在水湖中一样,他渡给她生的气息,又免不了一番缠绵悱恻的深吻。 赵琰放开手时,阿凝都软了一半。 “怎么样?宝贝舒服点了没有?”男子轻笑道。 阿凝红着脸瞪他一眼。在阴冷可怖的墓穴里,他们也能吻起来……是不是太夸张了。 前方的道路越来越阔,却开始出现了许多暗门。赵琰不知对暗门摆弄了什么,最终都顺利打开来,很快带着阿凝顺利进入了第一座墓室。 赵琰忽然把阿凝的头抱进怀里,“宝贝儿,别看。” 阿凝拱了几下,“为什么?” 按照周朝一般王侯陵墓格局,这里定然是陪葬的器具之类,能有什么可怕的? “唔……有死人。”他说着,就这么搂着阿凝绕过立在门口的陶俑。这不是一般的陶俑,里面是有殉葬人的,说白了就是裹了一死尸。某些地方斑驳脱落,可见里面森森然的白骨。 墓室里也的确有许多碎瓷,但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人搬空了。细看之下,尘土碎瓷中还夹杂了不少骨骸,连赵琰看着都觉得瘆人,哪儿敢让怀里的娇姑娘看。 穿过这座墓室,又回到仿佛永远也走不完的阴暗通道中。 赵琰看了眼幽深而黑暗的前方,在阿凝还埋在他胸口时,才敢把心头的忧虑显露在脸上。 “还有死人么?”阿凝蒙头道。 “没有了。”他放开她,又恢复温柔而镇定的容色。他在她额头亲了下,把她有点凌乱的鬓发拢了拢,“走吧。” 阿凝有点狐疑地看着他,仍是没出声。 墓穴里的时光仿佛与外界是隔离的。阴冷、潮湿、望不到边际的黑暗,很容易让人有种错觉,仿佛走向的是一条离光明越来越远的死亡之路,没有任何生的希望。 一间连着一间的墓室,大同小异而已。其余便是石壁、甬道、暗门,偶尔头顶上会有斑驳的彩色绘画花纹,但是多数都是光秃秃的石壁而已。千篇一律的景象,让人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阿凝能感觉到越发艰难的呼吸和愈发疲惫的身体。 她的身体重量大部分都落在他的身上,两条腿仿佛灌了铅,终于忍不住可怜巴巴地看他,“殿下,咱们歇会儿吧!” 虽然在这里逗留时间越长,危险也越大。可赵琰看到她这模样,还是不忍心的。他抱着她,就原地坐在地上,背靠在冰凉的石壁上,轻轻拍着她,“阿凝,若是累了,我来背你吧?” 一路上都绷紧的心神在躺在他怀里的这刻松懈了些。阿凝的眼睛半开半闭的,摇摇头,嘴上喃喃道:“不要……你都受伤了……我好像,总是拖累你。要不是我在,殿下早就走出去了吧。” 他叹口气,“傻姑娘,不许说傻话。早就跟你说过,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是我应该做的。” 阿凝唔了一声,“但是我还可以走……休息一下就好了……” “阿凝累了就睡吧,睡一觉就好了。”他轻声道。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主墓的位置。仿佛宫殿一样宽敞的地域,却也是一片狼藉,地上散了无数瓷片玉片,中间的棺椁看起来倒是完整,但明显被人撬开过。 赵琰朝中央的棺椁走去,阿凝就躲在赵琰身旁,低低道:“殿下,咱们还是不要去碰那棺椁了吧?” “我们得找出口。”赵琰无奈道,“你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在这儿等着我吧。” 阿凝头摇得像拨浪鼓,拉住他的衣角不放。 赵琰牢牢握着她的手,推开了棺盖的刹那,忽然间响起一阵呼啦啦啦的声音,无数只蝙蝠从中发出来,翅膀扑棱棱地,发出古怪的叫声。 “啊!” 阿凝吓得往赵琰身上蹿。赵琰连忙把她的身子护住。 待小姑娘睁开眼时,只看见地上几只死掉的蝙蝠,其余的都飞走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蝙蝠!”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漆漆的蝙蝠,似乎在仔细研究。 赵琰在墓中看了会儿,除了一具金缕玉片的衣裳包裹的尸骸外,什么都没有。那金丝已经被盗得差不多了,玉片倒还算完全。 赵琰起身,拉住阿凝的手,“这里没有出口。我们继续往前走。” 阿凝却攥住他的衣角,指了指地上的死蝙蝠,双眸汪汪道:“殿下,这个,能吃么?” 赵琰愣了下。 小姑娘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此时苍白而瘦弱,小下巴愈发尖了,一双眼睛却愈发显得大了,黑白分明的,几乎占了大半张脸,里面泪光盈盈的,仿佛包了许多水。 她见他不动,又道:“我听说……听说烤蝙蝠很好吃的。而且你不是很会烤东西吃么?” 赵琰心中叹息一声,亲了亲她的脸,“乖,蝙蝠也有很多种类的。这种蝙蝠有毒,不能吃的。” 阿凝瞬间蔫了,方才看到蝙蝠时不自觉竟流了口水……她自己都唾弃死自己了。 “这么饿?” 阿凝点头,摸了摸仿佛已经凹下去的腹部。真的很饿很饿…… 作为一个又作又矫情又各种讲究的娇宠小姑娘,的确需要饿到一定程度,才能对这样黑咕隆咚的死蝙蝠流口水吧? 这一路上,有在外面备好的水。但是吃食,的确一点都没有。赵琰就是再厉害,也没有仙法,能凭空变成吃的东西来。 这会儿阿凝才觉得,原来沙漠不是最可怕的地方,这里才是。沙漠里至少有蛇可以吃。 好吧,她脑子里现在只想着吃了。 “宝贝儿乖,再忍一忍,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他安慰道。 阿凝只好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几只蝙蝠。 很快就会出去……她知道的,他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巨大的墓穴已经走遍了,这位周武王的墓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宫殿,虽然几乎被破坏殆尽,但仍然辨认出曾经的华丽和恢弘。 可他们一直找不到出口。 赵琰到各处去寻找出口,阿凝不敢一个人,便一直跟着。她的体力早就消耗光了,根本一步也走不动,最后只好答应让他背她。 这好像是他第一回背她。他的背宽阔而温暖,阿凝觉得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舒服过了,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阿凝?阿凝?”赵琰轻声唤着,背上都没有回音。 他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看见她从未有过的憔悴的容颜,心头一阵钝疼。 他的手温柔地滑过她柔软而细弱的腹部,其实是比以前要高一点点的,但别的地方比以前瘦多了。 仔细想起来,她从过年的时候就开始嗜睡了,那个月的小日子也没按时来。他后来出京来太陵,也没继续注意这件事,想来这丫头自己也忽视了。 他渴望了许久的孩子,他满心期盼的温暖,终于来了,却撞上这么一个不合宜的时机。此刻,这个孩子是她巨大的负担,她身上的养分都被他吸收走了,她瘦得厉害,却没有丝毫补给。 他没有告诉过她,他们已经在这里困了三天了。或许她自己也有所觉吧,只是没说出来而已。她也不想让他操心。 赵琰一边搂着她,一边掀开自己的袖子,低头对着手腕处咬了一口,然后将口中温热的鲜血喂进她的嘴里…… ☆、第114章 一线天(五) 当赵琰和赵玹都还在距离京城数百里之遥的太陵附近时,禁宫大内已经以拥立祈王还是平王,划分为两派,两者争锋相对,谁都压不住谁。 景元帝驾崩的消息能暂时瞒过天下百姓,可怎么都瞒不过朝中那些精明的大臣。皇帝迟迟不露面,文、孙二相并枢府诸将,乃至靖北王、晋王等几位地位举足轻重的王爷,都逐渐心生怀疑。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此朝廷动荡,社稷更替的时机,一言一行都可能决定了自己此后的前途,没一个人不是思前想后,小心翼翼。 京城正是半城桃花的时节。这日,时任兵部尚书的林修远从宫中回府,神色沉肃,刚走进后院,就看见两个小孩在园中的桃花树下嬉闹,陪着两个孩子的林夫人看见他,立刻迎上来道:“老爷回来了。” 两个孙子也规规矩矩请了安,林修远应了一声,沉声道:“这几日给我好好念书,不要出来闹了。” 两个孙子不过几岁大,这会儿战战兢兢的,稚声稚气地应了是,便恭送位高权重的祖父离开。 待回到屋里后,林夫人道:“他们才多大,老爷何必吓他们。” 林修远瞥她一眼,“你也一样。没事儿别去外头了。这段时间外面投来的拜帖,也统统推掉。” 林夫人诧异道:“我已经约了韩国公夫人明日一起去听戏呢。” “称病不去!” 林夫人心头一紧,低声道:“老爷,是不是宫里传出什么消息了?皇上他……”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听我的就是。”林修远走到黄花梨木靠背椅上坐着,接过林夫人送到手的茶水,喝了一口。 室中安静片刻,林修远闭着眼睛休憩,若非放在膝上的手指在轻轻敲打着,大约要以为他睡着了。 林夫人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道:“咱们和韩国公府是亲家,有点来往也很正常吧?就算是祈王做了皇帝,平王败了,也连累不到韩国公府吧?” “瞎说……瞎说什么!”林修远睁开眼睛,忙不迭厉色阻止道,“这事儿能随便挂嘴上说?” 林夫人道:“这不是没外人在么!老爷就跟我说说如今的情势吧,我也好安心。难道老爷就不担心蕴儿么?” 林蕴是韩国公府的媳妇,两个人自小疼爱这个女儿, 难怪能生出林蕴那样心直口快的女儿,这林夫人也是性情直爽的。林修远有点无奈,淡淡道:“都是小道消息,不是准信儿。你先出去吧。” 林夫人见丈夫铁了心不告诉她,也只好作罢。待她离开后,林修远又闭上眼,心头思量着今日中书令马卓文大人对他说的韬光养晦四字。 中书令和东临侯关系极好,这几年荣成田能一跃成为朝中重臣,二品侍中,这位马大人可是功不可没。景元帝驾崩后最安稳的莫过于东临侯荣府,祈王或者平王继位,荣成田要不就是国丈要不就是国舅,不管哪一种都免不了飞黄腾达,官运亨通。连林修远都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句马卓文的远见卓识,如今想要和东临侯攀上交情,可没那么容易了。 聪明人说的话,总是值得参考的。 林修远虽然没有亲临景元帝写诏书的情景,但对此也有所风闻。原以为马大人该是站在机会最大的祈王殿下那边,不料他自景元帝从太陵回宫后就深居简出,除了例行进宫办差外就是藏在府里不出门,仿佛根本不关心谁来继位。 直到今日,林修远听说了祈王殿下在太陵失了联络的消息,再一次觉得马卓文高明。即便景元帝嘱意祈王继位,但如今内廷很大部分把握在荣贵妃手上,只要皇上驾崩的消息被她压住,大臣们就无法名正言顺打开遗诏。同时,平王在户部根基深厚,又有镇国公府为帮手,最终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说白了,大家到现在对景元帝的生死都是猜测而已,虽然已经驾崩的可能性极大。 这种时候,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为好。 ***** 御雁峰下的古墓中,仍然暗无天日。 阿凝后面一直时睡时醒,睡着的时候比醒的时候还多。有时候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睡了还是晕了,脑海中迷迷蒙蒙的,只是时刻都能感受到男子传给她的温热而熟悉气息。 在这鬼地方待了这么久,他身上还有伤,但她总能在血腥味儿中辨别出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经久不退。这让她在梦中恍然似乎回到了十二岁,那段在纷雪楼养伤时的懵懂。 从那时候起,他就总是陪着她的。在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他带给她生的力量。 当二人又一次转回到空旷而破败的主墓室时,阿凝忽然清醒了。睁开眼时,她看见他异常瘦削的侧脸,轮廓分明,在火光的映衬下有几分温暖和柔和。 赵琰不知在想什么,直到阿凝在怀中探出头来与他对视,他才回了神,露出惊喜的笑容,“宝贝儿醒了?” 阿凝看到他干裂的唇,心疼道:“殿下……” 她想伸手来摸,赵琰却捉住她的手,习惯性地放在唇边亲了亲。 手指上一阵粗糙的刺痛。阿凝的心都酸了。她的视线落在歪倒一旁空空如也的盛水木筒中,有点想哭,但看着他的笑容,还是忍住了。 “殿下在想什么?” “在想,这座墓的布置与别的墓有所不同,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信息。”赵琰轻声道。这几日他已经把这里的门道都摸透了,并没有通向地面的机关,说明出口并非一个精巧机关所控制,而是别的门道。 阿凝也想出出主意,可她现在脑子跟生了锈似的,根本转不动了。她有点苦恼。 赵琰又陷入沉思,另一只手还在地上划着什么,她看了一会儿,隐约记得见过墨贤聿画过类似的符号,但她看不懂。 赵琰抬起头,就看见小姑娘大眼汪汪的盯着他,带着连她自己都没觉察的崇拜和仰慕。 任何男人被自己喜欢的女人仰慕时都会很开心,祈王殿下也不例外。他心头一动,忽然抱住她,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长久的压抑的环境,让他多少失去了点平时的镇定。他吻得很激烈,带着几分生死不休的味道,揪住她的舌尖拼命地忘我的吸吮,仿佛这是他的生命之源。 本就空气稀薄,阿凝很快就呼吸不畅了。赵琰只好不舍地放开她,粗重的呼吸和微红的脸颊昭示着他的搏动的欲念。 赵琰看了眼四周,觉得自己也是疯了。这种时候还能有欲念。 阿凝却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儿?” 赵琰顿了顿,面不改色道:“有吗?我没闻到。阿凝,你是太累了,要不再睡一觉吧?” 再睡一觉,他大概就能找到这古墓的端倪了。他会带着她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阿凝点点头,乖乖地睡了。这次却鬼使神差地睡得不安稳,所以当赵琰又喂她东西时,她忽然就醒了。 她感到口中的腥甜,皱了眉开始挣扎,赵琰放开她时,唇角带着鲜红的艳色,一边取血的手腕还来不及掩上。 阿凝忽然推开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手腕。 赵琰只微微皱了下眉,然后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袖。 “为……为什么?”她感觉到自己口中的濡湿的触感,她原以为自己会觉得恶心的,但是没有,相反,还有种渴求的念头。她实在太想吃东西了,若非理智尚在,地上的泥土她都想抓来吃了。 原来,人有时候也会变成动物…… 面对她恼怒的神色,赵琰认认真真道:“这点伤于我算不得什么。可是阿凝,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知道吗?” 他是在想办法吊着她的命。 阿凝愣了片刻,忽然落了泪,“都是我害了你……你早就知道跳下来不会死,是我太蠢了,跳下来只会拖累你。还有,被荣贵妃抓住,也是我太不济……现在外面都不知变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我害了你……” 外面,景元帝时日无多,说不定已经驾崩,祈王府的势力群龙无首,赵玹趁此时机捷足先登,定下局势,那么赵琰这么多年的筹谋都化作流水。 “傻瓜,根本不怪你。”他也虚弱得说不出太多话,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阿凝哭得更凶了,她咬着嫣红到妖异的唇,“殿下,你放弃我吧。我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因为这里太可怕了,我不想一个人留下。但是现在……殿下,我求你放弃我吧,我……我不会害怕的。人都是要死的,我……” “不许说这种话!”他忽然粗暴地打断她的话,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冷厉。 “阿凝,你看着我的眼睛,”他扳起她苍白而布满泪水的小脸,声音坚硬而沉凝,仿佛冬日厚重的坚冰,“你听好了,阿凝,我们会走出去的,一定会。” 阿凝就乖乖盯着他黑漆漆的眼睛看,那双眸子犹如最坚硬的礁石,带着深重的浓黑墨色,却沉下了无数的情意和温柔。 阿凝呆呆的,看着他低头来舔了舔自己的唇。 她缩了一下。赵琰揉揉她的发,“宝贝儿,你要相信我……” 顿了顿,他低声道:“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还谈什么筹谋天下?再说,当时我既然敢跳下来,就是有所依仗的,外面的情势,都在我的预想之中,不必担心。” 其实就算他们走不出去,严渭和墨贤聿他们也迟早会找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阿凝撑不了多久。她从来没受过什么苦,如今又加上一个孩子的负担,之前在绑架时还饿了几日,生存力实在太弱了。 事实上,当墨贤聿知道阿凝也跟着赵琰跳下御雁峰之后,也十分担忧。他当初还是带足了水和干粮在身上的,花了十几日功夫才出了武王陵,也几乎磨了半条命。如今他们两个的情况,不容乐观。 武王陵的出口是由复杂又回归简单的典型,并非什么精巧机关控制,而是玄学八门的生门所在。只有依照各墓室中殉葬之人的身份,安置好开、休、伤、杜、景、死、惊七门,才能得到生门的位置。奇门遁甲正是武王李颉生前热爱的消遣。 赵琰也发现了这个规律,当他打开暗门,抱着阿凝从狭窄的地道中走出时,正遇见来救人的方恒和墨贤聿。 男子衣衫皱得厉害,上面血迹泥土连在一片,鬓边落下几丝黑发,一双眼睛仿佛黝黑而坚硬的礁石。 “殿下……”墨贤聿简直说不出话来,这才第七日,他就找到了出口…… 赵琰冷冷瞧他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来得可真快。” “……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有力气嘲讽我。”墨贤聿道。太陵守卫森严,他们要掩人耳目地溜进来也是很费事儿的啊。 方恒看了眼他手上昏睡过去的阿凝,“王妃怎么样了?” 赵琰低头看她,眸中满是爱怜和疼惜,“她怀孕了。” 墨贤聿惊讶地张大了嘴,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殿下要拼命出来了。 方恒俯身拜道:“恭喜殿下!” 赵琰微微笑起来,在看到阳光的这一刻,他才有了如此真实的、浓烈的喜悦。 他亲了下她的额角,抬头道:“走吧。” ☆、第115章 临天下(一) 今年的春光跟往年一样好,可京城里却透着诡异的安静。祈王殿下生死未卜,景元帝亦是生死不知,平王也还没露过面。 最终打破这平静的,是郑王的一桩丑闻。不知哪儿传出的消息,寺中“清修”的郑王竟然在皇上病重时流连于花街柳巷,十分不成体统。为表清白,郑王进宫求见皇上,请求皇上彻查谣言一事。华阳宫中不知发生了什么,最终是郑王把皇上的死讯捅了出来。 当日目睹先帝写下遗诏的众大臣集体进宫,让总管公公林海取下遗诏,结果匾后的遗诏却不翼而飞。 太极殿中,雕刻精致的藻井华丽而恢弘,口衔宝珠的巨龙俯首下视,与盘龙柱上的五爪金龙相互辉映,昭示着帝王的庄严与华贵。玉阶之上,空荡荡的銮座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射出殿中众人的惶惶不安。 晋王大怒道:“哪个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竟连先皇遗诏都敢偷?!” 晋王是景元帝同母胞弟,虽久不理政,但威望甚高。景元帝过世,真正伤心的可能没有几个,他算是其中之一。 殿中无人回应。林海面对着华阳宫的方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先帝爷!奴才有辱使命,奴才罪该万死!” 他的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很快,地上便见了血。 立在众朝臣最前面的四位内阁中,尚书令邢国章当先开口道:“当务之急,一是要把先皇所立诏书找到,二是要主持国丧,让先皇早日入土为安。这两样都需要一位主心骨来领导号令,而这位主心骨,非皇子不可担当。我以为,祈王殿下英睿贤明,曾在征伐西北中立下汗马功劳,又是皇子中的嫡长,合该担此重任。” 很快,有不少人附议。 孙铭接道:“刑大人所言有理,可祈王殿下不慎跌落御雁峰的消息,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如今正值朝廷无主之际,须有人立即承接大任,以安民心,而非把希望寄托于生死未卜的祈王殿下身上。我以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平王殿下。” “孙大人,即是耳闻,就做不得数。”邢国章道,“建议应该派御林军去御雁峰查探,寻得祈王殿下。” “刑大人此言差矣,查探要查探到什么时候?让先皇的遗体等着,便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邢国章下巴上一把白胡子了,这会儿气得抖了一抖,想说什么又住了口,转身对马卓文道:“马大人的意思呢?” 马卓文思索许久,才缓缓道:“祈王殿下虽然没消息,可如今平王殿下也并不在京里。先皇驾崩的消息传过去,即便平王殿下马不停蹄地赶来,也要几日功夫呢。” 他旁边的左相文义忠竟抹了一把老泪,哭道:“先帝爷!您这忽然去了,那两位王爷却没一个在您身边陪着的!” 他这一哭,大家的视线都落在郑王赵琮的身上。赵琮一脸哀戚地跪在那儿,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这副模样多少博得了一些忠于景元帝的老臣们的好感。 只不过,赵琮早就在朝中失了势,除了文相外,大约没有人愿意让他再次上位。 说话的多是政事堂文臣,至于枢府诸武将,虽然有心来辩,奈何嘴皮子功夫都比不上他们舞弄笔杆子的。凌子绪就瞪着眼睛想为祈王殿下说句话却始终插不上嘴。枢府如今的镇国大将军严末,一味脸色肃穆地立在那儿,并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 几个人议论许久也没个结果,倒快要演变为争吵,双方以邢国章和孙铭为首,历数起祈王和平王的功德来。反正如今景元帝已经去了,这些已经站了队的,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 华阳宫中,荣成悦一身素白,领着后宫诸嫔妃跪在灵位前哭着。贴身嬷嬷走进来,附耳给她传递太极殿中的情形,她心中一阵冷笑。 这些都是她意料中的。满朝所谓精明强干的男子都被她耍弄于鼓掌,她实在很想笑。唯一可惜的是,自己没办法看到他们找不到诏书时的表情。太极殿,只有皇后才能进,她去不了。 她也愈发恼怒于没有把赵玹接回京来,不然,此刻便是他主掌大权的时机。 他不肯回京,可她做母妃的,却不能真如他所说的不去管他。她如今要做的,就是稳定局势,待到文武众臣都去御雁峰迎接赵玹为帝时,她不信赵玹会不动心。 荣成悦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殿门口看了一眼,早就守在那里的侍卫微微颔首,转身出去了。 赵琮以为揭露皇上死讯,就能打垮她,简直异想天开。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不止内廷,宫廷禁卫上她也下了不少功夫。 这两年她时常可惜于荣宓的死,若是她和宁知书在,她哪儿用得着现在这样费劲儿?不过,他们好歹给她留了个好用的人。 争论不休的太极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奴才奉平王殿下之命,把祈王殿下的遗体护送到宫中!现已安置在德先殿,还请诸位大人移驾。” 李广带着一队人走进殿中,殿中众人听到此言,俱是大惊失色。 德先殿是距离太极殿不远的一座偏殿。大家匆匆赶过去,目光都看向了停在大殿正中的棺椁上。 是一只琉璃棺,透过棺盖,能十分清晰地辨认出死者的面容。 刀削斧刻般的轮廓,清冷而俊美,双目安静地闭合着,投下一片青影。这张脸,大家都很熟悉,正是祈王。 李广道:“祈王殿下不幸落入御雁峰底,平王殿下一直派人搜救,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宫。” 许久没说话的镇国公叹道:“平王殿下向来义重,曾多次与我说过,祈王殿下是尊长,他合该礼让与他。” 李广道:“镇国公大人所言极是,这回,平王殿下也是因为不想在祈王殿下故去时窃取尊长的帝位,才迟迟不愿回京。” 面对忽如其来的祈王的遗体,邢国章乃至其他“立祈派”都是猝不及防地呆住了,哪儿还有心思听他们说了什么。邢国章回过神,走过去仔细查看那琉璃棺,只觉得死者面容虽是祈王,却似乎有哪儿不对劲儿。 马卓文半眯着的眼终于张开了,视线不动声色地在李广身上转一圈。 “诸位同僚,如今祈王殿下已经薨逝,我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应立即去御雁峰迎接平王殿下,请平王殿下来主掌大局!”孙铭大声道。 “慢着!”邢国章道,“既是祈王殿下的棺椁,为何不见祈王府的人跟着,反而全是平王府的人?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待查清呢!” “如今事实都摆在眼前,刑大人为何还执迷不悟?”说这话的是户部侍郎耿阳,这几年都跟在平王麾下。 双方又争执起来。殿中许久未曾说过话的晋王忽然淡淡开口:“靖北王还没到,还是等靖北王爷来了再说吧。” 大家这才愕然发现,今日靖北王竟然不在。 靖北王在朝中地位更甚于晋王。如今虽然不再有实权,可这么多年积下的威严和名声,那是如今任何一个朝臣都比不上的。 众人纷纷看向同样一直没开口的靖北王世子宁知墨。 这位年轻的中书侍郎脸色凝重,已经有着久居朝堂的镇定沉敛。他还在查看那琉璃棺,这会儿抬起头道:“家父马上就会赶到了。” “靖北王驾到!”殿外刚巧响起通传声。 一身紫金色蟒袍的靖北王身形魁梧健硕,大步走进殿中,手上端着一份明黄的诏书。 “这是先皇留下的传位诏书,尔等还不跪下接旨?” “先皇诏书不是在太极殿中么?如今已经不见了,这是大家都看见了的。靖北王手中怎会又冒出一份来?”孙铭道。 靖北王冷哼一声,“先帝就是以防某些心怀叵测的小人作祟,才复抄了一份放在本王这里。” 靖北王不愧是历过无数沙场的,神色冷厉,声如洪钟,许久未曾显露的气场仍然不减一分威力。 不管是不是情愿,众人都只得纷纷下跪。 他抖了抖手里的诏书,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已感年迈体乏,时日无多,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特立此诏,以安社稷。皇四子琰,深肖朕躬,乃朕之元后嫡子,待朕归天后,着其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他把诏书丢给众官员,众人看见上面红艳艳的传国玉玺印记,不得不承认这份遗诏的真实性。连林海都找不到这份诏书的破绽。 “如今祈王也已经薨逝,这份诏书又有何意义?”孙铭指了指那琉璃棺。 “谁说新帝薨逝了?”严末忽然开口道,“孙大人可别闪了舌头。” 恰巧又响起一声通传,“祈……祈王殿下到!” 前一刻还看见了遗体,这会儿就看见人了。德先殿的通传太监都有点不敢置信,差点结巴了。 赵琰不紧不慢地走进德先殿时,身着雪白的缟素衣袍,墨发亦束在白色发带上,容颜冰冷而瘦削,眸光却一如往昔的从容清隽。 殿外日光正烈,照在他颀长挺拔的身形上,落下长而沉静的影子,透着几分运筹帷幄的沉稳与不容忽视的清贵。 在一片安静中,赵琰走到琉璃棺旁,低头看了看,“这面具做得可谓巧夺天工。” 忽然,沉重的琉璃棺盖朝一旁飞出,“嘶拉”一声,赵琰已经把棺中遗体的面具取下,放在手中看了眼,便用内力将之毁成碎片。 棺中的人又换成了另一张死气沉沉的陌生面庞,带着死去之人的青灰色。邢国章这才想起是哪儿不对劲儿了,因为那张面具光泽太好了,根本不像是已经死了好几日的人的脸。 赵琰的视线落到想从后面溜走的林海身上,淡淡道:“林公公不必去找严渭了,你以为他会听你的吗?” 也是在那古墓里,赵琰才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荣贵妃能在姚淑妃和文皇先后倒台的情况下,把自己与韩皇后的死撇的一干二净,原来是有一个极好的帮手。只不过林海此人狡诈多面,虽然投诚荣贵妃,但对景元帝也一直忠心耿耿,才能隐藏至今。 至于严渭,便是荣贵妃眼中,荣宓留给她的“好用的人”。严渭还只是一名统领时,就开始对荣贵妃投诚,当时靖北王府暗中给赵玹拓展势力,严渭参与过不少。就连当年的宁知书都没看出严渭原是赵琰的人。后来,他和荣贵妃一直暗中联系,间谍做久了愈发炉火纯青,也难怪荣贵妃至今都蒙在鼓里。 同一时间,华阳宫中众嫔妃看见荣贵妃忽然神色大变,跌跌撞撞地起身走了。 刚走出华阳宫,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跑过来,看见荣贵妃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娘娘!不好了!严……严小将军把祈王殿下放进宫了!” 按照荣贵妃和林海的计划,严渭原本该奉命守住禁宫大门的。 荣贵妃神色大惊,“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是这样…”那小内侍忽然神色惊恐地看向荣贵妃身后,朝他们走来的不正是时任京城禁军总统领的严渭?他身后还跟了许多带刀侍卫。 “荣贵妃蓄意掩藏先帝驾崩的消息,又窃走先皇传位诏书,意图谋反,还不快给我拿下。”严渭走到呆怔的女子跟前,声音冷厉无一丝感情。 德先殿中,赵琰看着脸如死灰的林海,淡淡道:“公公跟在先帝身边几十年了,先帝对你一直恩宠甚隆,十分信任。而你,却做出窃取诏书意图谋反的事情,难道不觉得有愧于先帝?” 林海道:“老奴…听不懂王爷的话。” 赵琰冷哼一声,“听不懂没关系,很快你就懂了。”他拍了拍手,外面的陆青山押着一个身着宫廷侍卫衣裳的人进来。 “这是前一个月负责太极殿戍守的木统领,也是林海私下里收的干儿子。”陆青山道。“就是他,奉林海之命,取走了诏书。” 殿中众人哗然。 这人衣衫褴褛,满身鞭痕,显然已经经过严刑拷打。他一看见林海就哭着扑过去,“干爹!咱们中了严渭的计了!” 林海见大势已去,铁青着脸不说话。很快,就有人把他拿下,押着离开了德先殿。 德先殿中,又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怎么,先皇的遗诏都没听懂么?”男子的声音低醇沉缓,带了几分冷肃与漠然,隐隐有着不可逼视的天子气势。 “臣参见皇上!”靖北王当先跪地道。 殿中众人亦纷纷俯首跪地,“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起彼伏的伏拜称颂响彻大殿内外,从德先殿开始,传出殿宇重重的大内禁宫、传出富庶繁华的上京城,传遍广袤无垠的大齐版图,响彻妖娆秀丽的万里江山。铁血褪尽,峥嵘初露,四海归一,君临天下,一个崭新的时代已经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我发现还是要夜里把稿存好,不然第二天就是无限抽不出空的节奏…… 明天开始就可以无限甜辣~~ ☆、第116章 临天下(二) 新皇继位不久,就撇下了堆成山的政务,跑回去瞧他家媳妇儿了。 因登基大典以及封后大典还要过些时日,龙吟宫和凤翔宫也都要重新修缮,所以阿凝还留在祈王府。回京途中,她只醒过一次,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心弦放松之际,这次睡得愈发绵长。 “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琰走进合宁堂时,屋里的侍女嬷嬷内侍等都俯地跪拜,神色中都难免透着喜色。 “起来吧,你们都退下。”男子的声音却沉稳疏冷如昔,脚步迈得匆忙,神色焦急,看不出一分初为新帝的喜悦。 锦珠和锦环对视一眼,带着众人退了下去,把门带上的刹那,正瞧见赵琰把水玉色的纱帐掩了下来。 榻上的少女睡得脸色嫣红,嫩唇上因刚喂过汤药而显得水泽滋润,一张脸很小,安安静静躺在那儿,跟一只乖巧猫咪似的。 可是,她即将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唔……他这个偶尔有点小任性又惯会撒娇的小妻子,能胜任吗? 睡梦中的她仿佛感应到他的想法似的,这会儿小嘴儿不满地嘟了起来,仿佛在抗议他对她能力的轻视。 荣家阿凝教养极好,聪慧伶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持重有度,若说真有什么缺点,就是偶尔有点作而已。至于小任性又爱撒娇……都是他自己惯出来的吧? 她这张小嘴儿粉嘟嘟水润润的,如樱桃一般娇红诱人,又小又嫩,他喜欢得不行,这会儿自是头一低,温柔地含住了。 有一点汤药的味道,但更多的还是她的柔嫩娇软。他细细碾磨着,舌尖很快侵入她不设防的双唇之中,一点点勾出她的甜美气息。 他的女孩这么美好,很容易让他沉醉其中。大掌下意识往下滑到她的腹部,那里已经有轻微隆起的弧度。男子心头生出无限的满足。这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而她,已经在为自己孕育一个孩子了…… 这种满足同他登基为帝时在太极殿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的满足完全不同。后者是在心潮澎湃中摒除杂念,自制着沉淀下来,前者则是在温柔宁静中,有种喜悦一分分弥漫开来,直到胀满了整个心间。 上天待他总算不薄,让他最终得到了这许多幸福和满足。 赵琰正亲得迷醉,小丫头却不合时宜地侧头想避开。赵琰这个人就受不得她反抗,她这一避,他就越发来劲儿了,五指分开紧紧固定住她的后脑,舌尖疯狂地在她口中扫荡,深入到她细软的喉间。说白了,这厮就是个极度霸道的,在他眼中,属于他的东西便容不得一丝保留,统统都要接受他的巡视和占有。 可怜小姑娘小嘴儿张的老大,被动接受着他的深吻,很快就被他折腾醒了。 赵琰见她双眸睁开了,一双水灿的眸子仿佛天边的星子,怔了片刻,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红肿的唇,声音有点低哑,“怎么醒了?” 阿凝红彤彤的小嘴儿都撅起来了,“疼死了,能不醒么?” 赵琰立刻紧张极了,“哪儿疼?宝贝儿……”见她不说话,他便欲转身唤薛临涧。 她连忙委屈道,“这儿疼啦……” 赵琰见她又朝他嘟起来的小嘴,不禁轻笑起来,伸手轻轻抚弄了下,“唔……没事,只是有一点肿而已。” 阿凝又瞪了他几眼,一时忘了他之前说过的“瞪他就是勾引他”的劝诫,便又引得他亲了上来。 她皱着眉躲,奈何这副软趴趴的身子,哪儿斗得过他? 今日于他毕竟是特殊的,尽管面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心头也不可能不兴奋。妻子的娇软柔嫩似乎成了某种宣泄的出口,他不顾她的反抗,任由她的粉拳在他背后捶打着,带了几分粗野地把她吻个尽兴。 最后他的气息落在她雪白的脖颈边,也只舍得轻轻咬了一口,双眸微红道:“宝贝儿的小嘴好甜,我吃了就舍不得放。” 她都要哭出来了,雪白的贝齿要在唇上,委屈极了。她还生病呢,他怎么一点都不温柔的? 她眸光含泪,胸口剧烈起伏着,微微散开的衣襟露出一抹诱人的雪白来。赵琰情不自禁地附上耸起的双峰,低低道:“这里也很甜吧……” 感觉他要低头往下了,小丫头连忙瘪了嘴道:“不甜不甜!不好吃的……啊……” 不好吃也要被吃。甜不甜也不是她说了算。 怀了孕,仿佛越发大了。赵琰觉得自己也是作死,折磨她也折磨自个儿。 正当阿凝以为他要扒了衣裳死命折腾一番时,他却收住了势头,末了还给她理好衣裳,抬起头,意有所指道:“宝贝儿喂了我这么久……还是换我来喂你吧。” 阿凝吓了一跳,一时就想起什么不和谐的画面来。赵琰却揉了揉她的头发,续道:“想吃点什么,我让人送上来。” 哦,原来他是说正经的。 小姑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唔……想吃香芋糖糕、槐米酥卷,如意和合酥,还有桂花糖饼。” 男子皱了皱眉,可见她水汪汪的渴望的大眼睛,什么坚持都软了。算了,她才刚醒,这回却随她的意吧。 赵琰果真是一块块喂她的,小丫头胃口极大,足足把四碟子东西都吃干净了,还砸吧着嫩嫩的小嘴儿道:“还要桂花糖饼。” “桂花糖饼已经没有了。宝贝喝点汤好不好?”赵琰哄道。 阿凝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男子立刻很高兴,很快,端了一小碗香味扑鼻的虫草花煲鸡汤上来,这是薛临涧所说对孕妇滋补极好的汤。结果刚喂了一口,她就吐了出来。这口汤仿佛是个引子,让她把之前吃的各色糖点也吐个干净。 一时间,小丫头就趴在床边呕了半天,一边抹眼泪一边喊难受。 “这是什么汤啊!呜呜……” 哎呦喂,祈王殿下,哦不对,是新登基的嘉正帝哪儿见的了媳妇儿受这样的委屈,连忙去请了薛临涧以及数位善于妇科孕产的御医来。 这准皇后娘娘的肚子,有哪儿敢有丝毫怠慢的?一众人商讨良久,又仔细把过了脉,一致认为只是孕妇反应大了点儿而已,没有其他问题。 “下回汤里面最好去掉油星味儿,佐以酸甜开胃的小食,或许会好一点。待过了这几个月,孕吐就会渐渐消失了。”太医院中最精于妇产科的俆白莳道。 赵琰虽然点了头,可紧蹙的眉峰并没有舒展的趋势。 待他再次回到内室,阿凝已经缓过来了,抬起头来泪水汪汪道:“我是不是得了绝症了?好饿,可又什么都不想吃。” “傻瓜,你是怀孕了。”赵琰给她擦眼泪。 原以为说出来会让她开心一点,不料,她只是呆了片刻,然后又哭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怎么了这是?”他连忙又亲又抱的,哄了半天,人还在那儿哭。 他有点无奈,就皱着眉看着她哭,大掌捏了捏她的小手,“阿凝,我们有孩子了你不开心么?嗯?” “我就是太开心了……呜呜呜……”小丫头趴在他胸口,哭得无以复加,眼睛都肿起来了,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泪,又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也害怕,我们在那个地方困了那么久,孩子会不会有事啊?” 赵琰笑起来,捏着她的手往下移了移,“这里才是孩子在的地方。太医说过了,没有任何问题。他跟我们有缘分,不会离开我们的。” “呜呜呜……”她哭得更大声了…… 赵琰又让厨房按照太医们的要求,做了各式各样的羹汤补品,一一送到阿凝跟前,阿凝知道自己需要补充营养,也很努力得想吃进点东西,奈何实在反应大,吃什么吐什么,连甜食都不爱了。 她难受的呀,赵琰安抚了半天才让她重新睡着了,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子。 赵琰忧心忡忡的,又把一众太医召过来,耳提面命一定要找到能让阿凝吃下去东西的法子。 这边刚把太医们散了,陈匀就来报说,方先生已经第三次来王府求见他了。 初登帝位,各种事务千头万绪,哪儿能让他这么安心地待在王府伺候媳妇儿?方恒代他处理了不少事务了,但嘉正帝实在不宜不出面。 “若是皇上放不下皇后,把皇后也接进宫去就是。”方恒道。 赵琰点点头,立刻吩咐下去准备马车。 当马车离开祈王府时,睡梦中的阿凝忽然醒了,在他怀抱里挣扎了几下,又开始干呕起来。 “晕……我头晕,不要坐马车,不要……殿下,我不要坐马车!”她不停唤着。 赵琰的心都要揉碎了,大声朝外面道:“停下!” “好了,不坐了不坐了。”赵琰抱着她下了马车。 此时已是深夜,街上只有百姓门前悬挂的灯笼的稀疏火光,街边几棵桃花树,在夜色月光下寂然绽放。 春夜的微风袭来,吹得人脑子清凌凌的。阿凝终于舒服了,就窝在他怀里不出来。 赵琰真跟哄孩子似的,“阿凝乖……宝贝儿乖……” 小姑娘嘟囔道:“不乖……殿下……”待她感觉到赵琰又朝那马车走近时,她立刻挣扎起来,“殿下,我不要坐马车,不要不要!殿下!” 跟在马车前后的一众侍卫,都低着头不敢看,也都巴不得掩住了耳朵不听。皇上已经继位,这世间也只有她,还唤他殿下。 赵琰立刻转身,“说不坐就不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姑娘嘴一瘪,“殿下骗过我好多次……” “……”赵琰咳了一声,“以后不会的。” 总是这样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赵琰低头道:“阿凝,我抱着你走好不好?我走慢点,不会头晕的。” 阿凝点点头。 于是,嘉正帝就抱着小姑娘,踏着夜色一步步从祈王府走向了皇宫。身后跟着的侍卫和内侍,也都以缓慢的步子跟着,仿佛是一大群人在夜色中观景悠游赏花。这一幕着实很诡异。 西华门、西贞门,直到凤倾宫。放手时他才惊觉手臂酸得厉害,而她早已睡得香甜。 ☆、第117章 临天下(三) 乾正殿是帝王日常理政的宫殿,离凤倾宫有些距离。赵琰对白姑姑叮嘱良久,又派了侍卫把凤倾宫守了个里外三层铁桶一般,这才去了乾正殿。 其实禁宫的戍防已经很严密,他完全不必如此。可他如今跟得了强迫症似的,就怕一个不慎,小姑娘又被劫走了。 第二日,阿凝醒过来时,白姑姑端了一盅汤来,清淡可人的模样,上面漂了细碎的蔬菜叶子,绿油油的,底下红枣的颜色隐隐透出来,令人食指大动。阿凝见了之后直流口水,但吃了又怕吐,一时纠结着。 白姑姑道:“这是太后娘娘当年怀着皇上时自己制的‘红情绿意’汤,酸甜可口又滋补身子,您要不尝尝?” 赵琰登基,追封了生母韩朦玥为孝贞皇太后,并遵先帝的意思,将其与先帝同葬一墓。 阿凝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试了一口。 白姑姑仔细看着她的神情,“怎么样?” 她忽然露出笑脸,“这个好喝!我喜欢!” 白姑姑悬起的心放了下来,“娘娘您喜欢就好!”她忙着给阿凝添汤,又续道:“太后之前生的三胎,孕期反应都不大,可到了皇上手里,跟娘娘您现在的情况一样,特别折腾人,吃什么都不舒服。好在太后精于厨艺,自己琢磨出这个汤来,虽说是乳鸽汤,却没有一丝肉荤味儿,只吃得出红枣和青菜的味道。” “红情绿意……这名儿取得好。”阿凝笑道。从这个名儿,也可以看出,这位韩皇后是个雅致的人儿。唔,在厨艺上面,她会的,只有一个长寿面而已。 因有着这汤,阿凝这回吃了个饱,精神好了许多。她隐约想起昨夜里她闹着不想坐马车的情形,问及此,白姑姑都如实告诉她了。 她登时生出几分愧意来,放下了汤匙,道:“殿下……皇上一直都在乾正殿么?”一时改口真的很不习惯。 “正是,”她声音压了压低,“奴婢派人去打探了,昨儿夜里皇上通宵了一晚上……” 乾正殿中,赵琰正揉着太阳穴,又召见一批朝臣。 刑部尚书魏京、大理寺卿王哲端、御史中丞江世宜站在最前列,将这两日对荣成悦、林海、木明宏以及一系列可能牵涉到这次诏书失窃的人的审问结果呈了上来。 这次案子,林林总总竟有上百来号人,还不包括那些底层跑腿儿的下人。在这些人中,其中平王赵玹无疑是最需要谨慎对待的。 “臣在昭纯宫的密室搜出了一些易容换颜的秘术书,竟和当年静安师太一案中的秘术同出一辙。难怪能制出与真人面容如此相似的面具。细查之下,在当年凤倾宫大火之前,荣成悦就与静安有过接触,原来,当日大火时,就是荣成悦使计把巡宫侍卫引走了,才让凤倾宫的大火无人扑救,造成灾难。”王哲端道。 “荣成悦、林海、木明宏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但……荣成悦一口咬定平王是蒙在鼓里的,臣在其他人口中暂时也没找到对平王的证据。臣以为,平王这段时日一直不在京里,很有可能的确不知情。”这说话的是魏京,以公正严明、铁面无私而闻名天下,历过不少大案要案。 座上男子淡淡点了头,“既然已经认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下面的人不禁心头一惊。谋反可是大罪,按律当九族皆诛。当然,对于荣成悦,他们不会傻到去动东临侯府和荣尚书府,左不过就是处置忠于昭纯宫的人。 赵琰又漫声续道:“荣贵妃毕竟是东临侯府出来的,处置之前,允许家人探视。” “是!” 魏京原想再问平王和郑王该怎么处理,结果赵琰已经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已快到正午,外头的日光正灿烂明媚,透过雕花精致的朱红的窗棂,照进偌大的乾正殿。赵琰又揉了揉额角,黑眸经过通宵一夜,显得黑而冷,眼皮下有浅浅的青影。 “还有邢国章在外面等着吧?让他进来吧。”他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带着一点嘶哑。 魏京等告退后,刑国章走进殿中。他行过礼后,把手中的一纸名单呈给陈匀,“这是第一批迁调入京的官员,请皇上过目。” 卷轴一打开,密密麻麻全是名字。长久的精神不济让他觉得有点头晕,他闭了闭眼,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了,干脆站起身来,道:“你先退下吧,朕明日再给你答复。” 赵琰也不用步撵,就这么匆匆走去凤倾宫。 三月的天气,仿佛连阳光也带着几丝花香。赵琰刚走进凤倾宫,就听见里面一叠声儿的“娘娘!”“娘娘!” 他心头一跳,守门的内侍还来不及通报,他就大步跨了进去,却见院子里桃花开得正旺,一片薄粉嫣红中,几个身着湖绿衣裙的宫女围着一棵巨大的桃花树团团转,每个人都神色焦急。湖绿色衣裙当中,隐隐有一抹露出来。 跟在赵琰身后的陈匀清了清嗓子,“皇上驾到!” 众宫女回过头,看见五爪龙纹刺绣紫金锦袍的男子,都吓得一个两个安静了,跪地行礼道:“参见皇上!” 男子已经大步走到桃花树下。那桃花树枝桠遒劲,也不知长了多少年了,树干十分粗壮。底下摆了几级木梯子,身着雪青色云烟千水罗裙的少女正站在上面,拿着手里的长竿,试图把树枝上一只风筝拨下来。 这梯子和长竿是供宫女们夏天里赶知了用的,梯子不过几节而已,爬到顶头也不过半身高,上面镂空的葡萄藤花纹舒卷有致,十分精美。 阿凝看见赵琰,手里的竹竿放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少女云鬓轻挽,高腰长裙如流水般拖曳在赭色梯子上,有些泛红的脸蛋未着脂粉,却比此刻的春桃还要艳媚娇丽。 “下来。”某男子简明扼要,微微蹙起的眉峰昭示着他心头的躁意,带着疲惫青色的俊美容颜无形中透出几分严厉来。 阿凝抿抿唇,看了眼树上,“风筝还在上面呢。” 她今日吃了个饱,一时觉得全身精力旺盛,正值三月春风时,白姑姑便让宫女们陪阿凝放风筝。不料风筝不小心挂树上了。 赵琰一把将她手里的竹竿拿下来,扔到一边,走到梯子旁边朝她伸出双臂,“快些。” 从阿凝的高度,到他的伸出的怀抱,只有很短的距离。她笑眯眯的,亦伸出双臂,身子往下一倾,就被他抱进怀里。 纤巧娇弱的少女陷进男子温热的怀中,立刻软的跟没骨头似的,小猫儿一般乖乖趴着。赵琰就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真的很像照顾女儿的慈祥爹爹啊,嘉正帝的“严厉”一下子就崩裂了。 赵琰接过白姑姑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一边责备道:“才有了点儿力气,就开始顽皮。” 小姑娘抬起头,“这么低的梯子,哪儿有什么危险?是她们太紧张了。”她还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我还有小宝宝呢,我自有分寸的。” 虽然赵琰承认,梯子是很低,但是只要有一丝丝的危险,他都觉得害怕。 赵琰准备抱着她回房,结果阿凝探过身去看着还挂在桃花树枝上的风筝,“风筝还没取下来呢!” 赵琰给身后的陈匀使了个眼色,陈匀手脚麻利地爬上梯子把风筝取了下来。 “下回有这样的事情,让他们来做就好了。” 阿凝娇声道:“我想动一动,睡得太久了,都快发霉了。” 的确,从御雁峰出来开始,她就一直躺着。 “乖乖,再忍一忍。”他看着她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心就软了,但此时毕竟是特殊时期,由不得她任性。“徐白莳说过,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后面还应该运动越多越好。到时候我亲自带你出来玩。” 赵琰一边说着,一边就抱着她进了屋。 “皇上这么忙,能有空么?”她低低道。 门一关,赵琰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阿凝任他亲了一会儿,双眸愈发水润,“皇上……” 他微微一怔。这是她第一回喊他皇上,仍然是娇娇软软的,能甜到他心里。 他想了想,道:“虽然阿凝叫我什么都好听,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夫君。” “不要。” 犹记得以前他们也因这个称呼折腾过。阿凝不喜欢喊这个,她觉得太肉麻。 如今她怀着身孕,赵琰当然不能对她故计重施,“唔,那你给我多亲一会儿,聊以补偿吧。” 他总是亲不够的,她早就习惯了。反正他现在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她就安安静静躺在榻上让他亲个尽兴。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难受地动了动身子,“背上有点痒。” 赵琰连忙松开她的唇,“怎么了?” 她皱着眉:“后面好像有东西……” 小姑娘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东西,急道:“会不会是刚才树上掉下来的虫子呀!快帮我看看!” 她身上的云烟罗衫早就脱了下来,这会儿急忙解开了高腰裙上的丝带,一边拉下裙子,一边转过身子让他帮她检查一下。 今日阳光烈,她穿的单薄,这会儿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轻容纱小衣了。 赵琰见她说的可怕,便也紧张起来,直接拉下她的小衣,露出雪白的脊背。 鲜嫩而娇妍的裸背上,有一小片粉色的桃花瓣贴在中间可爱的凹陷处。嫣粉和雪嫩的映衬,实在美得惹眼。 “有吗有吗?”她趴在榻上,不停催道。 “唔,只是一个花瓣而已。”他低低说着,伸手把那花瓣取下来。 不过是花瓣,可那处肌肤竟磨出几许红痕出来。 赵琰眸色不可抑制地深了,俯下身去,低头亲了一下。 阿凝连忙往旁边躲,男子却从后面抱住了她,大掌顺着柔滑绕到她饱满的胸前,围住。 “你就是故意勾/引我吧?” “才没有!”她委屈极了,喉间却不自觉发出轻哼声…… 还好,他怕压到了孩子,只是揉了几下就放开了。 ☆、第118章 临天下(四) 他帮她把衣裳整理好,她立刻想跳下床,赵琰及时抱住她,“我不闹你了,你还是乖乖躺着吧。” 阿凝其实不想躺来着,但见他现下如此疲惫,也有点心疼,便如他所言陪着他躺在榻上。 从那武王陵里走出来,她一直昏睡着,但他却没这样的好命。他身上的伤比她还多,可一回京就是通宵达旦忙个不停,破除对手的计谋,且要趁其不备布好陷阱,确保一击必中。诚然,清筠林里有不少智谋不凡的,但他才是主,很多东西都需要他来定夺。 这好不容易继了帝位,他身上的担子反而更重了。今日他在乾正殿,阿凝醒来时就有人给他回报了,但他一直脱不了身。有些事务可以缓,可有些是迫在眉睫的。 他下意识地揉了下额角,下一刻,一双柔嫩小手就替代了他手指的位置,轻轻给他揉着。 赵琰微笑起来,让她揉了几下,“你力气太小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立刻加了几分力道,“这样差不多了吧?” 赵琰见她坚持,只好随她去。 “我记得,过去的荣贵妃就很有一套压按推拿的手法,我是不是也该去学一学?”阿凝笑道。 她其实就是卖个乖、撒个娇而已,并没有真想去学的心思。说白了,她就是清高,心中认定诗词六艺才是才艺正统,对于荣贵妃那些蓄意邀宠的手段,她也不屑呢。 赵琰听后,忽然拉下她的手,眸光与她对视,“阿凝,我已经下旨将她处死。” 阿凝瞪大了眼睛,但很快反应过来,低低道:“咱们大齐的律法在那儿,皇上当然要秉公处理的。要怪,就怪她自作孽好了。” 男子点点头。他知道,阿凝跟荣成悦并没有多少感情。可是……他抬起她低垂的下巴,“既然这样,你现在为何不开心?” 阿凝摇头道:“我不是为她不开心,是为我大姐姐。大姐姐从小经常在昭纯宫里住着,和姑姑很亲,几乎把姑姑当半个母亲。大姐姐若是还在,看到姑姑这样,肯定伤心。” “唔……既然事已至此,你也别多想了。”赵琰揉了下她的头发,“我已经派了人去东临侯府通知一声了,也让岳母他们再见她一面,好好道个别。” 阿凝毕竟年纪小,很多背地里深藏的东西都不知道。赵琰心想,若是安惠郡主如今还活着,这次他还真未必斗得过荣成悦和赵玹。 其实她的死,对于赵琰而言是件好事。当然,这个话在阿凝面前是绝对不能说的。 阿凝情绪有点恹恹。诚然,荣贵妃是触犯国法,但……若是景元帝传位的人是赵玹,那么她知道,赵琰也会做和荣贵妃一样的事情。国法终究是屈服在权力和实力之下的,谁能抢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谁就能篡改历史,名垂千古。 如果谋反的是赵琰,阿凝抬眼看了下他俊美的容颜,心道,自己还是会站在他这边的。 赵琰这会儿不晓得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瞧过来那一眼,璀璨水润的,简直夺人心魄。他不顾她的反抗,低头重重亲了一口她柔嫩的唇,“让你别瞎想。孕妇不能心思太重,忘记徐白莳说的了?” 阿凝轻咬了下红肿的唇,“没。” 还心思重呢,她都快被养成万事不管的傻大个儿、呆丫头了好吗?若非他提起这事儿,她都把那些人那些事忘干净了。 赵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然后放到自己的太阳穴处,“宝贝儿,再给我揉揉吧。” 阿凝点点头。他闭眼靠在床头,偶尔提点一下,“再重一点”“往下一点”。 约摸一盏茶功夫,她觉得手腕有点酸了,他却渐渐没了声响。 “皇上?皇上?” 阿凝低头一看,男子气息均匀,已经睡着了。俊美而白皙的容颜上,有着淡淡的青影,脸部的线条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硬朗,薄薄的唇轻抿着,色泽有些暗淡。 看到这样的他,她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柔软,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她又伸手把他一只袖袍撩起来,露出手腕处的伤痕。那样深的伤,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难过。 忽然就想起在武王陵中的情景来。那时候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没有生存下去的意志了,那么累那么痛苦,她情愿死了。如今想来,她是太懦弱了,受不得苦。可他不一样,他的胸怀比她宽阔,意志比她强劲,面对危难也能从容镇定。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 说到底,是他又一次,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了。 荣家阿凝,从小就在家人的赞美声中长大,骨子里就潜藏着某种骄傲。她很少在心里真正承认某个人比她强,也很少真正认输,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环境。可是这次,无疑让她更加看懂了自己,也更加看懂了他。 他是真的,把她当命一样疼。 阿凝想起身帮她脱下外袍,刚想把他松松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拉开,他就立刻抱紧了她。 另一只大掌下意识的抱住她的头,高大的身躯侧过去,把她锁进怀中,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并没有醒。阿凝却因为他的动作,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了。她小猫儿一样拱了拱,结果睡梦中的男子双臂的力道收得更紧,嘴上轻轻道:“乖……” 她的视线里,只能看见他均匀起伏的胸口。 阿凝心中叹口气,便乖乖不动了。数了一会儿他胸口的云纹,也渐渐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天都黑了。他早就已经醒了,正半身靠着榻上,看着手里的一个名册。 赵琰低头一看,只见被窝里的小姑娘伸手娇娇气气地揉眼睛,有点懵懂地看他,“殿下?” 每次她脑子迷糊的时候,就会唤他殿下。他很喜欢她这种模样,猫儿一样娇嫩可爱得不行。 男子笑道:“傻姑娘,这都几时了?睡这么久也不知道饿?” 她陪他睡,结果他才睡了半个时辰,她却睡了一整天。 赵琰给她穿好衣衫,又小心翼翼地喂了她点东西。饭桌上,阿凝见他比自己还紧张,宽慰道:“今日我吃了白姑姑的汤,都不吐了。你别担心啦,我也没这么脆……唔!” 话说到一半,忽然就翻涌起一阵恶心。她捂住了嘴,想忍下来却没忍住。 赵琰连忙拍着她的背,眉峰又开始皱了。待她吐完后他把小人儿抱在怀里安抚一阵,朝伺候在旁的陈匀使了个眼色,陈匀立刻让人把桌上的东西统统撤了,又换了一桌上来。 赵琰早就请齐了全国各地的厨子,各种菜色轮番上,这无数多样口味里,总有她能吃下去的吧。 好不容易听到她说饱了,他便抱着她回到房中。 他还有名册没看完,二人就跟以前在祈王府时那样,他靠在南窗榻上,她靠在他怀里,两人一起看书。 只不过,她如今手里拿的,是一本大字的“三字经”,一页就那么一句话,三个字。这是大齐各地书院里给几岁孩童启蒙时用的书。 “你如今怀着孕,费不得神,就应该看这种简单的。”这是他的理论。 阿凝翻了几下就扔到一旁。视线落在旁边案几上放的另一本厚重的书上,趁着他专注于他的事情时,手臂偷偷伸过去,伸到一般,就被他捉住。 赵琰把那本厚重的大部头推得老远,“给我乖一点!” 阿凝委屈道:“三字经太无聊了好不好?我就喜欢看那个!” 嗯,她从小就喜欢看大部头,俏丽的小姑娘,却跟个老学究似的。不知怎的,赵琰忽然就想起来,当年在方鉴楼时,他看见的那个身子小不隆冬,手里却还宝贝似的护着一卷厚重竹简的小小丫头来。 经年已过,她以及成为他怀中的小妻子,他心头一动,忽然抱着她,低头亲了好几下。 阿凝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又亲上来了,她还在跟他理论呢。末了想伸手擦一下脸上的口水,娇声责备道:“你干嘛呀!” 赵琰心里虽然疼爱,但不该做的就不能做。赵琰拉着她的手,让她擦不了,淡笑着低头又补了一口,道:“三字经无聊,那什么都别看了。” 阿凝怒瞪着他。这会儿赵琰却不管,抱着她的力道不减,视线已经挪到了自己的名册上。 小姑娘郁闷地开始在他胸口画圈圈,细软的手指划来划去。半晌,他翻了一页,她就百无聊赖地看向他翻过书页的背面。 大约是百官名册吧,密密麻麻的,看得眼晕。 阿凝目光一顿,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岳州袁钦。 她恍然想起,这不是馥儿的相公吗? 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孕妇不能吃山楂= =我还真不造,身边就有孕妇经常吃的(⊙﹏⊙)b。。。那什么,改了哈,谢谢亲,么么哒! ☆、第119章 临天下(五) “皇上,这是不是要调入京城的官员名册啊?” 赵琰看她眼睛亮亮的,道:“这名单是邢国章拟的,有些还待斟酌。怎么了?” 阿凝指了指袁钦的名字,“这个人,会进京么?” 赵琰一瞧,沉吟道:“袁钦,景元三十五年进士,后一直未启用过。论理来说,应该先在地方上历练几年,若是政绩突出,才可迁调入京。”他看了阿凝一眼,“你认识他?” 阿凝的脸已经暗下去了,见他探究的目光,解释道:“殿下可还记得上一任太子太傅秦海晏?他的女儿和我是手帕交,三年时出阁,嫁的就是这位袁公子。”这三年里,她们最初还时常书信往来,但后来秦晚馥写给她的信就渐渐少了。她出嫁后不久就怀孕了,大约是忙着。到后来,阿凝写过去几封,未见回信后也就不再写了。 赵琰唇角勾起,“既然这样,我就把他调进京吧,到时候可以让袁夫人进宫来陪你说话,你就不无聊了。” “……可以这样?”这算不算后宫影响国事啊? 赵琰已经拿了朱笔在那名字上画了个圈了,淡淡道:“既然是秦先生的女婿,让他先进翰林也是使得的。” 阿凝立刻开心了,鲜少地感受到一种“傍上大款”的快感。有一个皇上夫君,当真不错。 她起身来,响亮地在他脸色“啵”了一下,“谢谢皇上!” 赵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儿。” 阿凝便从善如流地亲了下。赵琰不满道:“不够响。” 阿凝嘟了嘟嘴,又十分响亮地“啵”了一声。 隔着软绸帘子,外头白姑姑和几位宫女还侍立着呢,听到里面一阵阵的腻歪,心里有些震惊。 男子低低的笑声又传了出来。她们好奇地微微抬眼,只见内室中的皇上已经把皇后压倒在榻上,皇后似乎挣扎的厉害,嘴上时有讨饶声,最后变成一下下“唔唔”的哼唧声…… ***** 嘉正帝的登基大典在景元帝下葬后的一个月之后举行,在此之前,龙吟、凤翔二宫已经开始了翻修和改建。工部加紧加急,总算是赶在登基大典前一日完了工。按照嘉正帝的旨意,龙吟和凤翔分别更名为承元和熹宁。景元帝晚年更名的乾正殿又复用过去的懋勤二字。 登基当日,嘉正帝下旨大赦天下,连郑王和平王二人都不例外。朝中人惊讶之余,也愈发钦佩嘉正帝的胸怀广大。整个朝堂也是稳中有变,虽启用了不少新臣,但对那些向来对朝廷忠诚的臣子也都不吝于加官进爵、赏赐嘉奖。左相孙铭告老还乡,门下侍中荣成田被提为内阁,顶替了孙铭的位置。集贤殿和翰林院亦启用了不少新人。 登基大典后不久便是封后大典,祈王妃荣宸被册为皇后,母仪天下。当日夜里,熹宁宫中宴请诸王妃、郡王妃以及数位品秩高的诰命夫人。 摆放繁密的宫灯把整座宫殿照得敞亮,殿中夫人们无不是装扮精巧,言笑晏晏。殿中女子虽多,却无一丝脂粉香气,究其原因,自然是皇后娘娘有孕在身,皇上已经下过旨,任何进熹宁宫的人都不得用香。 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身着粉蓝色云雾翠烟衫,里着粉红色高腰锻裙,挽着高高的流云髻,上面数支紫玉宝华簪,垂下星星点点的碎钻,一张娇嫩年轻的小脸上,琉璃般的大眼睛黝黑而沉静,粉嫩如樱的唇角微微勾起,倾城之色能让人瞬间恍了神。 因这位皇后娘娘从做姑娘时就十分低调,甚少参加什么聚会宴席之类,所以在座之人十有**是第一回见她。 韩国公夫人带着府中长媳林蕴坐在偏远的位置,遥遥望见端坐在上的皇后,心中暗叹,难怪之前就听说祈王妃风采绝伦、姿容绝世。这会儿瞧着,真是夺尽了这满殿美人的风光。也怪不得皇上登基为帝,却丝毫没有选秀充纳后宫的意思。 虽说女人的颜色不得长久,但……瞧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这里面若是个皇子,便是皇上的中宫嫡子,她这一辈子都是享不尽的荣华了。 她的视线又不知不觉落在前面端坐的她的亲生女儿,平王妃许涟晴身上。目露担忧之下,暗叹口气。这都是命啊! 许涟晴似有所觉,回头看了眼把自己疼宠到大的母亲,想到如今在平王府的种种,眸中不禁涌出泪意。 大约没有人会相信,她嫁入平王府已近一年,却依然是处子之身吧。不止她,两位同她一起进府的侧妃也是。过去,赵玹还能跟她做一做表面夫妻,可自景元帝薨逝,嘉正帝登基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面都没露过。她去找他,也是闭门不见。 现在的平王府宛若一潭死水,冰冷、晦暗,无一丝光明。 坐在她一旁的文清瑜低声提醒道:“六弟妹,现在是在熹宁宫,可得忍着点儿。” 许涟晴一怔,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半晌后,心情平复了些,再不敢看母亲,转而看了眼座上的阿凝,眸中透出满满的羡慕,“皇后娘娘颜色这样好,又独得圣宠,真是个有福之人。” 文清瑜听后,却未曾说话。 宴席结束之后,文清瑜特意和许涟晴同路走,马车离开西华门后,她才低声道:“皇后固然有福,但若是少了算计和谋划,怕也没有今日地位。” 许涟晴目露惊讶,“五嫂的意思是?” 文清瑜长长叹口气,“我府里的荣侧妃和皇后娘娘是姐妹,从小住在一个屋檐下,了解的自然比你我要多。你知道当年荣府里,除了安惠郡主之外,谁最有地位?” “这……哪里能猜到。不过,我听说几年前,东临侯官位不显,还不如荣二老爷。皇后娘娘和荣侧妃分别是东临侯和荣二老爷所出,又都是嫡出,不论现在,当年二人大约差不多吧。” “错了。”她续道:“荣府是把皇后娘娘捧上了天了,衣衫钗环,无不比荣侧妃贵重许多。这还不算,每每荣侧妃有好东西,都要乖乖送去给皇后。比如荣侧妃曾有一套十分珍爱的翡翠玉兔玩偶,皇后瞧着喜欢,就拿去了,现在大约在熹宁宫里吧。说起来,长辈们偏心,别的府里也有,可都是朝有出息的那位偏。你看我那荣侧妃,相貌、才艺和性情,有哪样不好的?” 许涟晴点点头,“当年我还在闺中,就经常听到荣四姑娘的名头,荣四姑娘可是上京有名的才女,比皇后娘娘名声大多了。为何荣府……” 文清瑜顿了顿,叹息道:“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瞧着天真无害,手段和心机可丝毫不弱呢……”她又咳了一声,笑道:“这些我也是听荣侧妃说的,她说的可怜,我难免心生同情。现在才忍不住跟你说道说道。” 许涟晴点点头,又道:“我是个实诚人,倒没想过里面的弯弯绕。细想起来,皇后娘娘能在府里独得宠爱,嫁人后还能让堂堂王爷不立侧妃,这里面定少不了她的手段。” “手段,也分好的和不好的。”文清瑜目露鄙夷道,“说实在的,有些手段,我是根本瞧不上的。” 许涟晴道:“此话怎讲?” 文清瑜看了眼许涟晴,露出为难的神情,吞吞吐吐道:“也……也没什么。就是知道些关节而已。六弟妹就别打听了。” 许涟晴看着她道:“从某种层面上说,我和五嫂也算是同病相怜,五嫂今日既跟我推心置腹,就不要说一半隐一半吧!” 文清瑜又叹一声,“我说了,你可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许涟晴点点头。 文清瑜附耳过去,低声嘀咕了什么。许涟晴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不可置信道:“你说的是真的?” 文清瑜道:“这事儿容易查,六弟妹查一查便知真假。” 直到回到平王府,许涟晴的脸色都很不好。 荣宸未出嫁时就和平王私相授受,平王还多次去衔思阁过夜。荣宸也是因得平王的宠,才得以在荣府地位超群。只是,她在勾引了平王之后,又凭着出色的容貌勾引了祈王,曾经和祈王多次在积云寺相约。在大家都忙着站队时,她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两边都不误。 平王心里有别的女人,许涟晴很早以前就感觉到了。现在听了文清瑜之言,茅塞顿开,再加上府中那位凝秀侍妾的容貌,她已经□□分相信了文清瑜的话。 原来他不碰她们,就是因为皇后娘娘。 许涟晴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头浮起满满的冷意。她看了眼今日皇后赏下的一对翡翠玉如意,冷笑道:“这种不堪的女人,也配做国母?上天真是瞎了眼。” 熹宁宫中,被诅咒的荣家阿凝打了个喷嚏。 旁边正在看折子的嘉正帝立刻紧张了,忙走过去问道:“宝贝儿怎么了?” 阿凝摇摇头,“没事儿。”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继续旁边在一束盛放的荼蘼花上摆弄着。 赵琰看了眼她略显单薄的衣衫,立刻皱眉道:“让你多穿些,怎么就不听。陈匀!”他朝外面唤了一声。 陈匀速度极快地捧了件厚实的繁花锦缎面褙子来,这是一早备好的。 “这都快夏天了,穿那么多做什么?”阿凝不开心了。她低头瞧了眼自己凸起的肚子,“原本就有个球了,我不要包得跟个球一样。” 今日宴请诰命夫人,她原打算好生打扮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真的已经很大了,腰都不见了,怎么打扮都不美。 作为从小赞赏到大的美人,多少有点惆怅。 赵琰不由分说,非要给她披上。他披上,她就拉下来,如此反复几次,赵琰厉色道:“再不听话,明日岳母就不要进宫了。” 阿凝只好气鼓鼓地让他穿上,末了不知怎的,忽然就哭起来了,抽抽噎噎道:“你就会强迫我!” 自从孕吐好了之后,嘉正帝以为总算解脱了,可没想到是坠入新的深渊。这段日子,阿凝动不动就喜欢掉眼泪,他就看不得她哭啊,只要她要,星星月亮都要捧来给她的,可每回问她为什么哭,她就说自己也不知道。 赵琰又开始头疼了,他同往常一样,把小人儿抱在怀里温柔地哄着,“宝贝儿乖……别哭了,我强迫你,还不是为你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这是昨天的更新= = ☆、第120章 麟儿降(一) “骗人……你就为孩子好,才没为我好。等孩子生下来,你就不疼我了……”她边哭边道。 这又是哪儿来的理论?赵琰看她自说自话,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哭得跟花猫似的,登时有点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只为孩子好,不为你好了?你成天都瞎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呜呜……”阿凝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身子抖啊抖的,别提多可怜了。一双眸子水汪汪地瞧着赵琰道:“我已经变得很丑很胖了……怎么办……呜呜……” 赵琰亲了几下她娇嫩精致一如往昔的脸蛋儿,又执起她软而细嫩的小手在唇边亲着,“什么很丑很胖?我家阿凝的美丽一直都没变过,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变了的,现在没腰了。”她呜咽着,还伸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腰。 赵琰连忙拉住她,“好了我的小祖宗,也就腰身粗了点而已,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小孕妇摸着圆圆的肚子,哭道:“要不是因为肚子里还有宝宝,殿下肯定不疼我了……呜呜……” “哪儿不疼你了……” 他吻了吻她泪光盈盈的眼睛,气息温柔到了极致。“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会疼你一辈子……” 阿凝愣了下,哭声顿了片刻,视线看向旁边的荼蘼花,又哭起来,“你看,这花都要谢了……呜呜……以后看不到花了……” “这种花谢了,还有别的花开呢,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赵琰见招拆招,顺便把那只剪刀扔得远些,拍着她的背,细细地哄,“再过些日子,上林苑就跟花园似的了,太液池里还有无数芙蕖,保证让你看个够。” “呜呜……”总之,她就是想哭而已,没有任何理由。 立在外头的锦珠锦环二人对视一眼,只觉得皇上的耐心简直好到了极点。这段日子的皇后娘娘真是不好伺候啊,动不动就眼泪哗啦啦的,就连她们两个从小陪在阿凝身边的,都有点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里面的哭声渐渐停了。赵琰把哭睡过去的小姑娘抱到榻上,平放好。 这些天他也实在有点心力交瘁,朝廷上一应巨细姑且不论,阿凝这孩子怀的,简直让他日夜难安,就巴巴守着她生怕有什么事儿。 她年纪小,身子又娇贵受不得苦,细细软软的肚子,却被塞进这么大一只“球”,他看着都觉得心焦,巴不得他自己来替她受这份孕育之苦。 在这方面,他也是没经验的。他不知道别的女人怀孕是不是也这样,只觉得头几个月变化很小,可这两个月阿凝的肚子长得飞快,这才六个月,已经这么大了,还有四个月时间呢,到时候得有多大?她这身子能撑起来么? 平躺之下,她的肚子愈发明显了。男子听到她的呼吸比平时更重,小樱唇儿都微微张开着,便有些心疼。他温若春风地抚摸着她的腹部,感到里面似乎有动静,一时惊喜,便贴了耳朵去听。 她的衣裙被撩开,露出雪白的圆圆的肚子。隔着她娇软细白的皮肉,他听到了里面明显有胎动,就那么一瞬,男子坚硬的心头似乎软塌了一片。 他的孩子,已经在跟他打招呼了…… 男子低头,温软的薄唇有点激动地印在她隆起的腹部,亲了好一会儿。 “宝贝儿,谢谢你!”他俯身上去,在她耳边低低说着。 小孕妇侧头避了避,露出一截白嫩的颈子,线条柔美动人。异常高耸的胸脯,一下下起伏着,仿佛要把她胸口的衣裳给冲破。 男子亲了下她的脖子,手掌下意识附在她胸口处,感到上面的异常的柔软和热度,他心旌一荡,鬼使神差地解开她的衣襟,一层层地剥开,把那处袒露出来。 睡梦中的小孕妇只觉得胸口揣了只爱舔人的小狗狗,揪住她大口吸吮吞咽着,让她在梦中都止不住的身子颤栗…… 第二日,阿凝醒来时,赵琰已经去上朝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比昨天又大了一些了。她有点忧愁,怎么长得这么快啊?记得大姐姐怀孕时好像没她这么大啊…… 锦珠伺候她穿衣,阿凝看了眼身上粉色的睡裙,诧异道:“我昨日夜里穿的不是这个衣裳吧?” 锦珠道:“是的,娘娘。您身上这件,是后来皇上给您换的。” 她怎么全不知道?好吧,她现在真的跟猪一样迟钝了,睡着了之后便万事不知。不过,他没事儿大半夜给她换衣裳做什么? “娘娘,东临侯夫人早就到了,现在在偏殿候着呢。”锦珠提醒道。 阿凝心头一喜,瞬间把之前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快,快!我要去见娘亲!” 母女俩久未见面,宴请众诰命夫人时又因在场人多,不好多说话,所以阿凝才把她特意召进宫一次, 涵萃轩中,姜氏看见已成为一国之后的女儿,欲起身行礼,被阿凝及时拦住。 “这里也没有外人,娘亲不必多礼,没得折煞女儿了。” 她拉着姜氏坐下,因肚子大的缘故,一举一动都很慢。姜氏看着她圆滚滚的肚子,笑道:“才六个月就这么大了,看来小皇子个头壮实呢!” “你怎么知道是小皇子?万一是小公主呢!”她嘟了嘴娇娇道。 昨日在宴席时,阿凝一直是端着的。姜氏这会儿看见女儿又朝自己露出小姑娘的情态来,心头莫名暖了,又笑道:“凭着皇上对娘娘的宠爱,便是公主又如何?只要能平平安安生下来,一切都好。” 阿凝一愣,脸上的笑意隐了隐。 姜氏这又是想起大女儿荣宓来了。她这几年是看见个怀孕的妇人就能伤心一阵的。记得以前,姜氏还曾经因为荣宛炫耀自己会生孩子,给她吃了一顿挂落。 姜氏又道:“傻孩子,别多想。我现在是高兴的。” 阿凝又问起祖母现在身子如何。 “你大概知道,你姑姑走之前,皇上允许我们去见见她。原本是瞒着老太太的,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么大的事情。她坚持要去见你姑姑最后一面,我和老爷便带她去了。” “祖母肯定很伤心吧。”阿凝低声道。 当年荣宓过世,老人家就大病了一场,这会儿死的是亲生女儿,纵是有罪,又如何不伤心?荣老太太早在一个月前就病倒了,是荣成田下令要瞒着阿凝,免得她担心,影响养胎。请了不少名医,现在已经好转了些。 “娘娘放心,老太太是个心胸宽广的,纵然伤心也总能想开的。只是……”她顿了顿,目光微有闪烁迟疑,“老太太有一个心愿,托我告诉娘娘。” “什么心愿?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姜氏看了眼外头,阿凝便吩咐锦珠锦环去外面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来。 姜氏这才和她说起,当日在御雁峰,赵玹不顾阿凝的生死来胁迫赵琰,是因赵玹以为手里捉的并不是阿凝本人。后来得知是真的阿凝后,他万念俱灰,枯坐在悬崖上几日几夜,后来被押解入京、入狱、再大赦回府,都跟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一丝笑,也没有一丝哭。 “平王是老太太唯一的外孙,便是犯了错也是无心之失。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希望日后咱们能多照拂他,让他一辈子平安也就罢了。” 阿凝叹口气,低声道:“这事儿归根到底是看他自己。若是他此后能安分守己,自然是平安的。可若是再整出什么事儿来……谁都救不了他。” 姜氏沉默片刻,又道:“平王从小就疼你这个妹妹,那日他若知道是你,怎么都不会下得去手。”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她顿了顿,又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愿望,我会放在心里的。皇上既然已经赦免了他和郑王,只要他安安分分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其他人,也没哪个敢欺负到亲王头上。娘亲且让老太太放心吧。” 话毕,阿凝又把这几日闲来无事绣的小肚兜拿出来瞧,笑眯眯道:“你看我现在绣的,是不是比做姑娘时好了不少?” 姜氏赞了几句,原本还想跟她说元珮珊的事情,但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还是算了吧。 反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当时还未登基的祈王从御雁峰回到京城时,就来找过一回东临侯,元珮珊也已经被秘密处以极刑。 其实姜氏到现在都有些一头雾水,怎么自家乖乖巧巧的阿凝就招惹了这么个满心仇恨到心态都扭曲了的女人,她混入东临侯府多日,就是为了协助荣贵妃,抓住阿凝。 她问过一回荣成田,荣成田只道,是那次去千松围场引来的祸端,阿凝把人家未婚夫给害得殒了命。至于内中细节,他也不得而知。 这日傍晚,阿凝扶着圆滚滚的肚子坐在窗前吃樱桃。红艳艳的小果子衬着娇艳的红唇,色彩分明,异常漂亮。 赵琰一进屋,就大步走过去,含住她的唇吸了吸,顺便把她嘴里的樱桃抢过来。 “唔!”她不满地想咬他。 赵琰道:“你现在要少吃些樱桃,今日吃多少了?” “才第三个呢!白姑姑一直给我数着。” 一旁的白姑姑已经习惯了帝后时不时来个亲亲的情况了。她点了点头道:“是第三个了。今日的最后一个。” 阿凝怒道:“都被你吃掉了!” 赵琰笑起来,从旁边的盘子里又捡了一颗又大又圆红得发亮的樱桃,阿凝伸手来抢,赵琰却放进了自己嘴里。 “是我的!”她扑在他怀里耍赖。 赵琰对她微微一笑,抱着她,低头吻进去,把樱桃肉传到她口中。 男子一身朱黄锦袍,胸口和袖口处都是姿态凛然的五爪金龙,明明是象征着天下最尊贵最高不可攀的身份,这会儿却跟个孩子一样,又开始抢她口中的果肉。 今日最后一个了,阿凝哪里肯给他?可她身子重,动都动不了的,自然只有认输的份儿。赵琰先在压在她身上时,四肢都是撑在床板上,生怕把宝宝压住了。饶是如此,他也可以顺利从她嘴里勾出来他想要的。 白姑姑早就识相地退出去了。小孕妇被吻得气喘吁吁,神思模糊的,已经把樱桃给忘了。她感到他下腹的动静,有些清醒了,双手软弱无力地推在他胸口,“皇上……不行……” 赵琰粗声道:“徐白莳说行。” 他憋得够久了,这会儿伸手来脱她的衣裳。阿凝拉住自己的衣裳,道:“还没天黑呢!” “那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在脱她的小衣了。 然而,今日嘉正帝还是没能吃上。他好不容易把身娇肉细的小媳妇儿逗得浑身粉红了,正欲提枪上阵时,小媳妇儿却忽然说肚子疼。 赵琰哪儿敢怠慢?立刻穿了衣裳,让徐白莳火速赶来。 结果人徐大夫到了熹宁宫,皇后娘娘有些怯怯道:“现在好像又不疼了。” 某个男人觉得,十有**是阿凝拿着肚子当令箭,就是不让他好受一回啊…… 不过,很快赵琰就知道自己错怪她了。肚子虽然不疼了,但徐白莳还是仔细把了脉,又问了具体情况,甚至连……帝后当时正在做什么,都问清楚了。 徐白莳沉吟一会儿,回道:“臣有个推测,皇后娘娘这回怀的,十有**是个双胎。不过还得要薛先生一同来诊断。” 不止阿凝,就连赵琰都一下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其实我不太喜欢写生双胞胎的,,但鉴于二火失去了三个哥哥,应该多几个儿子弥补一下才好,省事儿嘛,所以就双胞胎了 ☆、第121章 麟儿降(二) 薛临涧来看过之后,佐证了徐白莳的推测。很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怀了双胎。 满朝廷的人都很欣喜。毕竟皇上年纪不少了,膝下却无子。这一下来俩,无疑是件大喜事,连带着少数人对于先前嘉正帝驳回充纳后宫的奏折的些许议论声,也暂时消失了。 只不过,怀的既是双胎,那受的苦也比单胎要来得多一些。这受苦的不止是皇后娘娘,还有爱妻如命的嘉正帝。 到了七个月大时,阿凝的肚子就已经比一般孕妇临产时还要大了,而且增大的趋势丝毫没有减缓。她现在连起身都困难,当真成了个球。她的身子其实同过去一样细嫩,就是腹部大了许多。每当她走路时,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却挺着腰抬着这么大个肚子,赵琰看着都心惊胆战,平时几乎寸步不离地在熹宁宫陪着阿凝。 这日夜里,阿凝因为腿抽筋儿半夜醒了。赵琰给她揉了许久,待她舒服了,才抱着她继续睡。 阿凝的眼睛红红的,低声道:“皇上,听说民间有一句话形容妇人生孩子的,叫,有命喝鸡汤,没命见阎……” 话未完,唇已经被赵琰捂住。 他温柔的神情变得冷厉,“这种话,连说都不要说。” 阿凝一怔,笑起来,拿下来他的手,又反被他握着手心里。 “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又没说是我自己。我不会有事的,你也别担心好不好?”她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 “你当然不会有事。”赵琰说着,双眸黑沉沉的。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只有帐子外头燃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响。 其实,赵琰和阿凝都是务实派的人,他们信奉的从来只有现实。现在,却必须用这种不务实的句子来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 徐白莳说过,双胎的生产,风险比一般产妇更大。阿凝倒是挺泰然的,女人都得生孩子,她既怀了俩,若是逃不过这关,那也是她的命。人的生命有多么脆弱,早在大姐姐过世时,她就深刻体会到了。说到底,每个人都要死,只是活的时间长短不一。 但是,一向处事泰然的赵琰在此事上却没有阿凝的淡定。他只知道,他决不允许意外发生,决不允许。 安静的纱帐中,男子低醇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凝,你知道的,我孤单了这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你来陪我,我绝不会让你有丝毫差错。我们现在才成亲一年不到,还有一辈子的路要一起走过。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放弃。” 阿凝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赵琰看到她的笑容,神色松了松,语气也柔下来,“况且,我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不会有意外。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有这个心思,还不如给咱们一双孩子娶个名字。” 阿凝笑道:“小名儿我早就想好了,一个叫大球一个叫小球,不论男女,都可以用。至于大名,你来取吧,我脑子这会儿不够用了。” “大球……小球……”赵琰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那若是以后再生第二胎,该叫什么球?” 阿凝一怔,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眨眨眼,道:“叫小小球?” 这明显不是长久之计嘛。第二胎还可以勉强叫小小球,若是有幸生了第三、第四胎呢? 见赵琰神情莫测的模样,阿凝的嘴都要嘟起来了。 “反正是小名嘛,就咱们俩能叫。我觉得很可爱啊,你不觉得么?”小姑娘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夫君。 “嗯,”赵琰亲了下阿凝的额头,把她搂得更紧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怀里的小姑娘立刻笑了一声,还伸手覆在了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细声细气唤道:“大球、小球……大球球,小球球……好大一只球,好小一只球……” ……这都什么跟什么……真的不能跟一个孕妇计较智商。 “皇上,你跟我一起说。”怀里的小姑娘睁着黝黑而无辜的大眼睛提出要求。 嘉正帝长长的唔了一声,“不……不用了吧。” 小姑娘摇头道:“用。” 赵琰看了看四周,唉,反正没别人在,没啥好顾忌的。 他也开始低声唤大球小球。过了片刻,怀中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终于睡过去了。 赵琰却睁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他睡不着。这段日子已经不知有多少个夜晚,他就这么睁着眼睛到天亮。徐白莳私下里告诉过他,阿凝这次是第一胎,生产起来会困难些。而双胎生产,风险又会大大增加,胎位稍有不正,就很容易难产。 他已经把各种条件都调整到最佳。虽然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小,但若是真的发生了,那便是他的所有。他太害怕了。活到现在,从未这样害怕过。 “阿凝……我的宝贝儿……”他低头,轻声唤着,趁着她睡着时,亲着她的小脸,眸中透着深浓的情意。 翌日阿凝醒来时,赵琰已经同往常一样,下朝回到了熹宁宫,坐在榻边看折子了。 只要阿凝发出一点声响,赵琰就会过去亲自伺候她穿衣、起身、洗漱。上午时他会带着她去上林苑走走。她走起来着实辛苦,他看着心疼的不行,但徐白莳说,时常走动有助于生产,他只好狠下心肠来。 若是走累了,他会扶着她坐下来,弹琴给她听,或者画画给她看抑或是讲故事给她听。嘉正帝向来多才多艺,无所不能的,总能换着花样儿陪伴她,偶尔也会把姜氏召来陪阿凝说一说话。赵琰听说,女儿家养胎生产,生母陪在一起会很好,所以自六月起,姜氏就已经住在熹宁宫陪着阿凝了。 至于之前说的秦晚馥,却并未跟随她的夫君一起来京里。阿凝是有些惆怅的,心道莫非馥儿真把她忘天边去了?当年说好了会进京再相聚呢? 不过这点事情她也很快就放下了。女人家嫁了人还不都得听从婆家的,或许她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随着产期的临近,整个熹宁宫的人都如惊弓之鸟,皇后娘娘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得无数人紧张,其中最紧张的莫过于嘉正帝了。 八月十五,金桂飘香。嘉正一朝的太子赵仹,也就是后来的仁庆帝,就是在这日降生。一同降生的,还有二皇子赵俭和三皇子赵仪。 皇后娘娘大约真是生来福泽深厚之人,一肚三胎,竟然也生得十分顺遂。 一向娇贵到极点的皇后娘娘到了生产这日,却是不露声色,直到阵痛比较难忍了,才淡定地告诉陪在身边的白姑姑,道:“要生了,快扶本宫去产房。” 消息传到太极殿,嘉正帝急急退朝,撞翻了桌案上的镇纸。他飞快地跑到熹宁宫时,产房的帘子已经闭上了,里面偶尔传来女子的呼喊。 大约是知道赵琰在外面,阿凝刻意压低了叫喊的声音。只不过,随着疼痛的升级,她意识逐渐模糊,喊声也逐渐尖锐凄惨起来。这么一声声喊下来,赵琰的脸色早就一片惨白,双手紧紧握成拳,身子微微的颤栗。若非有陈匀和薛临涧拦着他,他早就冲进去了。 一个丫头端出一盆血水急急走出来,赵琰只看了一眼,心头就跟刀子割了一大块似的,脚下踉跄几步。薛临涧及时把他扶住,赵琰却一把推开他,顺便也踢走了产室门口意图拦着他的两个嬷嬷,大步走进了产室。 “看到了!看到头了!娘娘,使劲儿啊!” 刚掀开帘子,就听到里面有人欣喜的呼喊。 姜氏看见赵琰进来了,急忙走过去挡住他的视线,“皇上可快些离开这儿!” 赵琰抬起头,只看见好几个产婆围在那儿忙活着,他根本看不见阿凝。 “朕就在这儿守着。”赵琰道。 姜氏便随他去了,转身回来继续为女儿打气。 两位皇子相继落地,赵琰却站在那儿怎么都不肯走,也没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来推皇上。 因先前都说是双胎,生完第二个,产婆正欲报一句母子平安,却听见阿凝哀叫得愈发厉害了。 “疼!好疼!”她一张小脸早就被汗浸透了,发丝一缕缕粘在脸上、脖子上,唇角也咬破了一些,这会儿她痛苦地胡乱唤着,“怎么生完了还这么疼!呜呜……娘亲!救我!娘亲!殿下!殿下!” 赵琰一把推开围在床边的几个产婆,走过去跪在床前,紧紧抓住她满是冷汗的手,“我在这儿,宝贝儿,别紧张,别害怕,我一直陪着你。” 阿凝迷迷糊糊间看到他一身红黑的朝服,瞬间想起来他早就登基了,又哭道:“皇上!皇上救我!呜呜……好疼!怎么疼都疼不完!哇呜呜呜……” “宝贝儿乖乖,很快就好了!勇敢一点!”他不停亲着她的手。 外头的徐白莳等人知道里面的变故,开始和里面的产婆隔墙对话,询问情况。 赵琰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听见徐白莳似乎透着淡定悠然的声音,心里急得呀,立刻朝外面吼了一声:“你们赶紧给止疼啊!没听见皇后喊疼吗?!” 外头的徐白莳和薛临涧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正欲开口回禀时,忽然产室中响起一声绵长而高亢地呻/吟,“皇上!疼!疼啊!啊——” 紧接着是产婆另一声惊喜的高呼,“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那一刻,阿凝觉得自己要疼死过去了,她咬着牙,口无遮拦道:“赵琰你混蛋!塞了这么多球!生也生不完……啊——”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兴奋的声音伴着婴儿的啼哭再次响起。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第三个也是皇子!” 尘埃落定时,身疲力竭的阿凝终于晕了过去。赵琰则是深深凝视着妻子的面容,眸中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阿凝,原来远比他想象的更勇敢,也更坚强。他有多幸运,能够拥有她。 ☆、第122章 麟儿降(三) 三位皇子的降生,带来的喜悦且不必说,对于熹宁宫的每一个人来说,它或许更是一种解脱。高高悬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这大半年的,的确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 赵琰,正是那个被折磨得最厉害的人。 那日他陪着阿凝生完了第三个后,就木头人一样跪在床边不肯走,一滴眼泪落下来,所有人都背过身去不敢看。 大齐朝的君主,九五之尊的帝王,他的哭,有谁敢看? 他就这么直愣愣地守到阿凝,直到她再次醒过来。 “皇上……”她睁眼看见他,小嘴儿就习惯性地瘪起来了,声音娇弱,带着丝丝沙哑,“生孩子好疼……呜呜……” “好了宝贝儿,都过去了。”赵琰又低头亲她,一双黑沉沉的眼深深凝视着她,“乖宝贝儿,你给我生了三个孩子,宝贝儿……”他一下下亲着她的脸,嘴上不住地呢喃着,“乖宝贝儿……乖阿凝……谢谢你……” 阿凝避了避,“脏呀……” 满身的汗水都干了,头发上、身上都黏糊糊的。她难受得紧,但因早有坐月子的心理准备,还能强迫自己乖乖忍耐着。 赵琰吩咐把三个孩子抱进来给阿凝看一看。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有心思仔细瞧这三个小家伙。 虽是一胎所生,相貌却各不相同。三个人都是健健康康的,只老三的身子相对瘦小些,一双眼睛也尤其像阿凝,这才睁眼没多久呢,就跟黑曜石一般滴溜溜的,充满十足的灵气。 阿凝一个个都抱了一遍,抱到第三个时,小家伙双眸亮晶晶地盯着母后,嘴上还吐着小泡泡,阿凝心头一软,眼睛一热,泪水就掉了下来。 一旁的白姑姑立刻急道:“哎呦,我的娘娘!千万别哭啊!这会儿哭是最容易伤身子的!” 阿凝吸了吸鼻子,“嗯。” 这是与她相处了八个多月的宝宝,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阿凝低头亲了亲小家伙的额头,抬头对赵琰道:“三皇子的名字取了没有?” 一直以为是双胎,所以只取了男女各两个名字备用,没想到会一气来了三个小子。阿凝大约是生完了孩子,智商也回了笼,再没提什么大球小球的。赵琰拿着朱笔,很快批下仹、俭、仪三个字,笔走游龙,很有筋骨,而后对阿凝道:“小名儿还是你来取吧?唔……其实可以叫一球、二球、三球。” 阿凝瞪他一眼,“不要!” 赵琰低低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发,“别急,可以慢慢想。” 待白姑姑把孩子抱出去之后,赵琰仍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阿凝才注意到赵琰泛着浓重青黑的面色,料想他定然一直守着自己没有休息过了。 “皇上……你别待在这儿了。这里脏死了。” “我不怕脏。”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那里尚且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可是,我现在丑死了!我不想你看见这样的我!”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的。”他又亲了下她的额角。那里尚且有汗味儿。 阿凝又道,“你不去照顾我们的宝宝吗?我给你生的,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但我现在想陪你。” 阿凝怒了,大声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比我还需要休息呢!快!点!回!去!” 赵琰笑起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要我走也可以,你再说一遍……你生赵仪时说的那句话,我就走。” “哪句啊!我不记得了!”阿凝道。 赵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凝投降了,低头道:“是我不该骂你。我跟你认……” “再说一遍。我就不生气了。”他对她像来擅长于循循善诱。 “赵琰你混蛋,塞了这么多球,生也生不完。”她低着头,红着脸,低声说到。 赵琰又笑了,仿佛被骂混蛋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情。 他抱了阿凝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宝贝儿,我走了,明天来看你。” 结果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阿凝都再没见过嘉正帝的人。 原来嘉正帝在离开熹宁宫的大门时,就忽然晕了过去,直接倒在了地上。太医院刚解决了皇后娘娘,本以为可以松快一段时间,不料歇息不到几个时辰,就再次因皇上晕倒而忙碌起来。 皇上忽然晕倒,薛临涧匆匆赶来,把过脉之后心头松口气,道:“是精神疲累过度所致,需好生静养。” 赵琰这一倒下,足足躺了十几日才醒转来。幸好有照顾赵琰身体多年的薛临涧坐镇,不然太医院真要急死了。 静谧而漆黑的夜晚,天幕上挂了一轮泠泠冷月,清凉的月华照进巍峨而华丽的宫殿中。赵琰恍惚间听到有女子低声的啜泣。那哭声哀绝,竟让他的心也难过起来,仿佛是破了一个洞,这个洞正慢慢地、慢慢地扩大,疼得厉害。 他推开殿门,看见立在外面的院子里哭的竟然是阿凝。 赵琰心中一痛,疾步走过去,“宝贝儿……怎么了?” 阿凝却猛然推开他的手,那双漂亮到极点的眼睛,那双他疼到骨子里的眼睛,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满满的冷意,“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赵琰一愣,“宝贝儿,你说什么?” “早知如此,我当初决不会跟你在一起。”她声音轻轻的,却冷漠而坚定,“现在,我要走了。” 说着,她缓缓转身,欲离开。 看着她渐渐走远,他的心疼得厉害。赵琰急得想拉住她,却怎么都追不上她。他大喊起来,“阿凝,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么?你也肯舍下么?” 阿凝顿了顿,却没回头,纤细绝美的身影宛若月下昙花,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 她的声音清冷而决绝,“孩子……替我好好照顾他们……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女子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浓重的黑暗之中。赵琰扑过去,却只剩一片虚空。那一刻,他的世界也骤然灰暗,再寻不到一丝光明。 男子豁然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的帐顶。 守在榻边的阿凝正要给他换敷在额头上的毛巾,乍然看到他一双黑沉的眸子。 “皇上醒了?”阿凝笑起来,声嗓娇甜而愉悦,“皇上!你……你看得见我么?” 她惊喜又有点不敢置信。伸出小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结果被他一把攥住了。 男子唇角勾了勾,眸光在看清她的刹那柔下来,仿佛春风拂过桃花。 看见他的笑容,小姑娘鼻子酸了酸。她还在月子里呢,整日在榻上躺着,等了他好几天都不见人,后来才知道他病了。唔,威武不凡雄健挺拔的嘉正帝也是会病的……阿凝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是他,这么多天了还没醒。 他们都在熹宁宫,所住殿阁并不远。今日,阿凝是好不容易得了徐白莳的允许,亲自来看他。 她眼睛红红地看他,赵琰亦凝视着她,良久未曾说话。两个人仿佛又历过一场大难,如今苦尽甘来,执手相看,默默无言中,似过尽千帆。 赵琰最终是伸手搂住她的后颈,将她往下压向自己的胸口,声音带着嘶哑,“阿凝,不哭。” 结果她忍了许久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掉了一会儿又伸手擦了,哽咽道:“皇上怎么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赵琰没说话,他是想起方才那个诡异的梦……他觉得有点荒谬,她就在他身边,在他怀里,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怎么可能会分开?梦只是梦罢了。 向来务实的男子再不去想它,低头在阿凝的额角印下了轻轻的吻,“是我的错,宝贝儿。我这不是都好了么?别伤心了。”顿了顿,他又抬起她的下巴,见她面色尚好,才松口气,“现在就敢跑下床,身子好齐了么?” “我早就好了!徐白莳说可以下床活动活动了,只要不沾冷水不要太过劳累就好。哪里像你……”她眼珠子一转,娇娇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那生孩子的妇人呢!” “尽瞎说!”赵琰宠溺地敲了她一个爆栗,大约是病久了没力气,也可能是不舍得,那力道跟抚摸差不多。 阿凝又唤了薛临涧来给赵琰把脉,薛临涧道,皇上已经无碍了。赵琰用了饭后,传了方恒、邢国章和严末来,就躺在榻上询问了这些日子的政务军务。 阿凝就坐在一旁伺候他。她对朝政是没兴趣的,只是听到说起了东临侯的名字,隐约了解到赵琰十分信任父亲,不止让他在政事堂任要职,还委派了不少重要差事。 待几个大臣离开之后,阿凝欲言又止,道:“皇上……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古人说要任人唯贤,而且自古后族太过强盛,总会引起大祸的……” 赵琰笑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因为宠爱你才重用岳父?” 阿凝嘟了嘟嘴不说话,难道不是么? “岳父虽然为人刚直,缺少些柔韧油滑,但办事勤恳,廉洁奉公,朝廷中也需要这样的臣子,也给那些持禄养身的人做做榜样。” 阿凝唔了一声,听他说的有理有据,也就信了。 赵琰不会告诉她的是,还有一个原因,是只有荣府强大了,才能震慑住那拨总是贼心不死地想给他后宫塞人的大臣。这会儿,他多少有点理解为何历史上宠妃的母族总是强盛了,爱屋及乌,实在没办法避免。 阿凝用汤匙来喂赵琰喝药,结果赵琰一把接过来,一口就灌下去了,然后朝她伸出手,“到我这儿来。” 小姑娘立刻开心地爬上了床。天知道,她早就想跟他睡一起了,但怕影响他修养,才没敢上去。两个人就跟交颈鸳鸯似的,抱在一起,躺在被窝里,听到外面淅沥沥的秋雨之声,分外温馨甜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累= =明天可能不更了,后天见啊!!没更的都周末补~(づ ̄ 3 ̄)づ ☆、第123章 天欲雪(一) 景元四十一年对于阿凝来说过得极快,前几个月是辛苦怀胎,后几个月是勤劳养孩子。或许每个女人都是这样,只有落到自己身上,她才能真正体会到,养孩子的不容易。 作为一朝皇后,阿凝原可以把孩子丢给一早就精心挑选好的奶娘和经验丰富的嬷嬷们手里,但阿凝并不如此。三胞胎的孩子,天生就比单胎的孩子来得瘦小些,尤其是三皇子赵仪,刚出生时才两斤重,就跟只小小奶猫似的,偏一双眼睛黑溜溜水汪汪的,极招人疼,阿凝每每看见他,是既喜欢又怜爱,根本撒不下手。再加上她这个皇后没有六宫嫔妃供她管辖,平时空暇的时候居多,便一门心思扑到孩子身上去了。 荣家阿凝从小就撒娇卖乖惯了,这会儿做了母亲才渐渐学着怎么照顾人。 有一回,她抱着肚子饱饱的小赵仪欲哄他睡觉,结果小家伙忽然哇哇的哭起来,阿凝手忙脚乱的学着白姑姑的样子,给他喂奶、把尿,可是都不管用。她又把小铃铛给放到他眼前晃悠,他只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哭闹。刚上任不多久的小妈妈听到小儿子声嘶力竭地哭喊,又心疼又无措又无奈,最后她也哭起来,母子两个相对眼泪汪汪,哭得止不住。恰逢嘉正帝得了点空,大中午的从懋勤殿到熹宁宫瞧阿凝,见此简直哭笑不得。 当时白姑姑已经把小赵仪哄好了,原来是三皇子在殿里闷坏了,想去屋子外头走走。小家伙口不能言,他母亲又如何揣摩得到他的意思?白姑姑抱着他到花园逛了一圈,回来时就笑呵呵的了。阿凝的脸上却还挂着泪水。赵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宠溺地亲亲她的发顶,“咱们儿子都不哭了,瞧你,还不如儿子呢。” 阿凝看他一眼,又带着哭腔哼起来了,“呜呜……照顾不好他们,我就是心里难过……” “好了好了……”赵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连声安慰着,“要我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管那几个小崽子做什么?”惹得阿凝这么伤心,若非赵仪实在太小,不然赵琰肯定要给他点教训。 阿凝边哭边轻捶了他一下,“那是我们生的儿子,不是什么……‘小崽子’!” 赵琰:“……” 末了,嘉正帝扶着已经哭够了的小妻子,就着软乎乎的小嘴亲了好几口,“时辰不早,我得回懋勤殿了。” 自从龙体恢复后就忙个不停的嘉正帝,每每夜里回来阿凝早就已经睡了,早上起身上朝时她又没起,今儿好不容易逮着空回来瞧瞧,原想亲/热一回的,结果就够他哄她不哭的了。 嘉正帝有点心塞。临走时对着咯咯笑的小儿子肃着脸告诫道:“若再敢惹你母后哭,朕可饶不了你。” 小赵仪黑葡萄般的眼珠子瞧着父皇离去的朱黄色的背影,握着小铃铛的手晃了晃,没长牙的小嘴张开,又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渐近年关,嘉正帝的确忙得够呛。开始时不论忙到多晚,他都要回熹宁宫歇息。他喜欢抱着阿凝软乎乎的身子睡,这能让他放松,仿佛一剂良药,把一整日的疲惫都治愈。 可是后来,阿凝哄孩子很有一套了,便时常带着小儿子赵仪一块儿睡。赵琰没法子抱着娇妻了,因为中间总是隔着一只磕不得碰不得的瓷宝贝,要是不小心吵醒了他,他还要哇哇哭个不停。就连阿凝也劝说他,若是晚了,就回离懋勤殿更近的承元宫里歇息,回熹宁宫反而歇息不好。 赵琰觉得,自己在阿凝心里的位置本就不及她在他心里来得重,这会儿还被三个小子占去了不少。无奈之余,干脆让人在懋勤殿里置了榻,若是忙得晚了就歇在懋勤殿中,连承元宫也不回了。 嘉正元年的春节来临,上林苑里百花凋敝,唯有梅花开得热烈。仪瑛殿的宫女们奉命采摘了各色梅花,插在数只粉彩雀鸟花瓶中,送到皇家家宴的桌席上。 嘉正帝喜梅,听说在祈王潜邸中就有大片的梅花林,是以今日才刻意采了梅花来做装饰。 阿凝带着三位皇子到了仪瑛殿时,其余人也都到得差不多了。赵氏皇族现在的人丁还是很繁盛的。晋王、郑王、平王以及嘉正帝其他的兄弟们都分列左右,各自带着王妃以及儿女。 阿凝看到形销骨立的赵玹时,不免吃了一惊。心头想起之前姜氏对她说过的话,只觉得这位表哥也是挺可怜的。但不管如何,也不关她的事了。 郑王的长子赵信已经快三岁,五官生得有几分荣宛的影子,就是行为举止颇有几分畏畏缩缩,阿凝笑眯眯地问他多大了,他就吓得手里的勺子都掉地上了,一个劲儿往后缩。 文清瑜狠狠地瞪着赵信一眼,手里暗中掐了他一把,对上首的阿凝尴尬笑道:“这孩子不懂事,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阿凝道:“无妨。”心头却不禁想起当年荣府里的荣寅。不在亲娘手里长大的孩子,总是可怜的。若是赵信由荣宛一手带大,自然不会是现下这副模样。 她低头瞧了眼手中的赵仪,伸手轻戳了下他的白嫩嫩的小脸,“小家伙,就你命好。” 小家伙伸手抓了一把阿凝脖子下的精致繁复的八宝项链,又咯咯笑着。 赵仹和赵俭分别窝在白姑姑和王嬷嬷手里,这会儿都睡着了。 很快,外面有内侍通报嘉正帝到了。殿中人都起身,跪地迎接。刚从懋勤殿过来的赵琰脸上神情冷冰冰的,越过众人的伏地跪拜,不紧不慢地走到上座。 他伸手扶了阿凝一把,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胸口。 阿凝今日穿得是五彩妆花暗绣浅粉牡丹对襟收腰罗裙宫装,外罩紫色底子牡丹花刺绣的大袖衫,艳丽夺目而不失庄重。此时她外披的大袖衫被小娃娃拉开了些,胸前两座山峰堪称巍峨高耸,里面的对襟上襦绷得紧紧。对襟开口比较大,中间露出白皙晶莹的肌肤,脖子上带着八宝项链,精巧的锁骨中间恰好垂下一颗红宝石,纯粹的红色与如雪的晶莹相映衬,让人移不开眼。 忽然,一只婴儿小手巴在了她胸口,轻轻蹭啊蹭的,襁褓里的赵仪呀呀地不知在说什么,一双眼睛对着赵琰笑着。 赵琰有点嫉恨地看了看那只粉藕小手,这才把视线移开来。 春节的皇家家宴跟民间的一家人团聚是差不多的寓意,图的是人丁兴旺、家人和睦。作为皇家,就算他们之间的亲情再凉薄,也要给天下人摆出一副兄友弟恭合家欢聚的姿态来。 宴席中有舞乐助兴,但显然几个月大的孩子并没有舞曲的审美,舞姬们刚一上场,赵仪就开始哭个不停。阿凝对赵琰道:“大约又是想出去走走了,我抱他去外头转转。” 赵琰刚夹了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牛肉给她,她却已经抱着孩子站起身。赵琰把筷子搁在一旁,脸色有点沉。 待阿凝离开殿中,他的神情又恢复平淡,只是放下的筷子再没拿起来,光握着一杯酒轻轻抿着。除了坐在左手边第一的晋王偶尔能和他说上几句话外,其余的兄弟都安静得很。 赵琮当真是一副四大皆空的模样,对身边的妻儿也不闻不问,仿佛一切都看透了。饭吃到一半时,他才忽然出声,朝赵琰行礼叩拜,自请去清水寺出家修行。 赵琰打量着他,半晌未出声。景元帝的第七子,赵瑀劝道:“五哥有妻儿在侧,何故执意要出家呢?”上次只是暂时的修行而已,这次可是终生的。 座上的文清瑜默不作声,只不过眼睛已经泛了红,碍于此时是宫宴才忍住而已,端的是柔弱可怜。 “臣弟心意已决,还请皇上恩准。”赵琮道。 那边赵信看见自己亲爹对着地上磕头,似乎又被吓到了,忽然就哭了起来。他这一哭不要紧,却惊醒了赵俭,奶娃娃也哭了起来。 赵琰皱了皱眉,漠声道:“郑王是觉得朕苛待了你不成?好好的王府妻儿都不要,却要去做什么和尚。” “臣不敢!”赵琮又磕头道。 “行了,朕对你早有安排,过了年就会有旨意到。”嘉正帝的声音舒缓而冷淡,“你也歇了很久了,也该办些差事了。不要再说什么出家来污朕的耳。” 话落,殿中人都有些诧异。嘉正帝当初没杀郑王已经令人侧目,现在竟还会准备启用郑王?赵琮和文清瑜也有点震惊,不过,这于他们总是件好事。 这两年来,文清瑜深刻体会到帝王眷顾对于一个王府的重要性。当初她嫁进郑王府时,郑王府在京中地位如日中天,后面因文皇后获罪而一落千丈,但好歹景元帝在,赵琮的地位还是有的。再后来赵琰登基,郑王府便真正成了门庭冷落。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会儿若是能重新得新帝看重,处境总要好些。 赵俭被王嬷嬷抱出殿去哄了,赵琰看了眼白姑姑手里仍然睡得香甜的赵仹,心道这个貌似还挺乖的,于是开口道:“把仹儿给朕抱抱吧。” 赵琰政务繁忙,亲自抱孩子的时间实在不多。抱得最多的,也是阿凝时常带在身边的小儿子。他小心翼翼地把大儿子放在怀里,细瞧之下竟比上回见时长大了好多,脸色红润润白嫩嫩的,个头也比赵仪大。 若非阿凝阻止,赵琰早在他们三朝的时候就封下储位和王位了。大齐未来的小太子被他父皇抱着,一双眼睛就这么悠悠然睁开了。睫毛又翘又长,眼睛微微上挑,这双眼睛生得像赵琰。 父子俩对视片刻,赵仹不负所望地瘪了嘴哭起来,还顺手打翻了赵琰手里的酒杯,一身龙袍都湿了。 果然,只要是个啥都不懂的奶娃娃,就是个小麻烦。 仪瑛殿中就配有换衣裳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陈匀伺候着赵琰去了,待再出来时,阿凝仍然没有回来。嘉正帝的心情愈发烦躁了。 他的视线很快落到许涟晴那边,那里,平王的位置是空的,陈匀低声道:“平王方才说是不胜酒力,出去走走。” 赵琰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放下,豁然起身道:“刚好,朕也想出去走走。” ***** 仪瑛殿外挂满了彩烛花灯,虽是寒冬腊月,这会儿外头却并不冷。 赵玹沿着花园的小路走走停停,很快就在彩灯尽头看见那抹秀丽窈窕的身影。阿凝抱着小赵仪立在那里,嘴上低声哼着轻快的调子,手轻拍着襁褓。 他在能看见她的地方停下了,没敢继续往前。他真的,就是来想多看她一眼,已经没有别的任何奢望。 他何尝不知,就是这一眼,于现在的他来说,也是逾矩和奢侈。他只有趁着皇上不在时抽身离席,不然他恐怕出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一更 = = ☆、第124章 天欲雪(二) 第124章天欲雪(二) 当初得知阿凝没死时,赵玹才寻回了生的动力。他迫切地想见到她,一路快马回京,等待他的却是刑部大牢。后来再回到平王府,直到封后大典,他才同满朝文武百官一样,以俯拜的姿势、仰望的视线,见到了她。 他的阿凝已经成为世间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人,独占帝宠,风华绝世。这本该就是属于她的。只不过,赋予她这些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 胸口一痛,喉中又涌出一抹腥甜。赵玹捂住嘴,想忍住咳嗽,可还是发出了声音。 阿凝听到声响,“谁?” 赵玹的身子往阴影处挪了挪。现在,他连单独见她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老天总要跟他作对。阿凝毫无征兆地往他的方向疾走几步,很快发现了他。 有一瞬间,他竟是不知所措的,待真的近看到她的脸时,心,瞬间安静下来。 这一年来,他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御雁峰的噩梦,他把她推下了悬崖,她血肉模糊地跟他哭,嘴里不停唤着他的名字,她说她恨他。 她还好好的,她的脸还是同记忆中一样明艳娇美,真好。他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六殿下?”阿凝认出他,望着他深深凹陷进去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老态时,瞬间不知说什么。 大约是命运使然,他对她爱得如此深刻,到头来却总是伤害她。 两人沉默片刻,男子忽然又咳嗽起来,很剧烈。他把染了血的帕子若无其事地收好。 “你的身体……”阿凝低声道,“该找个太医好好调养。” 男子终于出声,带着嘶哑,“阿凝,你……还恨我吗?” 阿凝未答话,半晌后道:“我想知道,当初你假装忘了我,就是因为怕荣贵妃对我下手吗?” 赵玹点点头,忽然轻飘地笑了,“若是真能忘记你,也是一件好事。你肯定也希望如此。” “别说这些了。祖母希望你能好好的,我也如此。你还是好好把身子养好,别再折腾自己了。”她说完这些,便准备走了。 “阿凝,你真的希望我能好好的活下去吗?”赵玹的声音带着哽咽。 女子点了点头。赵玹仿佛得到某种解脱,又笑起来,“有你这句话,足可伴着我了此残生。虽然,我这辈子,只怕时日无多。” 阿凝看他一眼,他眸色沉静,仿佛一汪再也激不起波浪的碧潭水,“他不会放过我的,阿凝。我、赵琮、甚至包括和赵琮走得近的赵瑀,都逃不掉该来的命运,只是早晚而已。我见你的机会没多少了,所以今日才忍不住来找你。” 他说的“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不过,阿凝放心,他不会伤害你的。他的冷血残暴,只是对外人而已。” 赵玹走近她几步,低声道:“阿凝,无情是帝王的本性,就像当年的韩皇后宠冠六宫数载,诞下四位皇子,后来却葬身火海,含冤莫白二十年。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吓你,也不是妄想动摇他在你心里的地位。我只是想告诉你,若是他有一日对你不好,即便我不在了,也会有人帮你的。” 阿凝有点不明白,赵玹却已经退了开去,朝她行了礼,欲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一阵疾步行走的脚步声,嘉正帝以及一行随侍很快出现。赵琰一身紫色绣龙纹锦袍,俊美的容颜上面无表情,带着几分肃然和威仪。 他脚步很急,待看见赵玹时,二话不说,冷声道:“传旨,平王患有传染性疫病,令其禁足王府好生修养,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平王府半步。” 立刻有侍卫押着赵玹离开。赵玹倒是一身泰然,视线平静无波,就这么离开了仪瑛殿。 嘉正帝冷着脸立在那儿,阿凝抱着儿子,瞧他一眼,只觉得这男人不知怎么了,怎么瞧着满满都是严厉冷漠。 这是做皇帝做久了,逐渐养出的威势么? 她撇撇嘴,心道她才不吃他这套呢。他既然此刻心情不好,她避开就是。 阿凝远远地朝他行了礼,就施施然绕过他回去殿中。赵琰看着她的背影,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 这日夜里,阿凝喂了小赵仪母乳,哄着他睡着后,便坐在灯下写信。 若是祖母听说赵玹得了疫病,难免让她的病雪上加霜。她亲手写封信,让人送去荣府,也让他们安心。 对于赵玹来说,能安安静静待在府里,也是一种幸福吧。 写完这封信后,阿凝又忽然想起秦晚馥来。便又动手给她也写了一封。 她怀孕时给岳州送去一封信,满以为仍然不会有回音的,不料这次馥儿却回了她的信,道是袁钦对她很好,她如今带着儿子就在岳州陪着婆婆,并且隐晦地提及,若是方便的话,希望阿凝能帮一帮她的夫君。阿凝欣然之余,自然是答应的,知道馥儿的孩子身体不太好,便赐下了许多滋补的药材送去岳州。 现下是年关,想必馥儿也忙着府里的事情,阿凝的信便也不长,写好之后唤了锦珠来,让她明日就派人把信送出去。 忙完这些,阿凝便有些睡不着了,随手拿了本书来看。不知过了多久,锦珠进来剪了灯芯,劝道:“娘娘早些歇着吧,小心伤了眼睛。” 阿凝醒转了神儿,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天,“皇上还没回来么?” 锦珠道:“皇上派人来传过话儿,今儿不回熹宁宫了。” “哦。”她点点头,放下书道:“那就熄了灯歇息吧。” 睡得半夜时,阿凝忽然惊醒了。身上压着的重量让她呼吸不畅,她看清了压在身上的人,呜咽一声,小手推拒着,“皇上……不要。” 男子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亮着火热的光,他解下她的腰间束带,把她的双手在后面缚住。 她的腰早就恢复以前的纤细如柳,可还是乐此不疲地用特制的腰带日夜束着腰腹。这种腰带柔软却坚韧,十分牢固,这会儿绑在手上,她是怎么都挣不脱的。 “皇上……别啊……啊——不要啊…” 他竟然…… 赵琰也没想过还会有这样的好事,能尝到这样的甘甜。 想当初,这里是专属他的,现在却没这个福气了——三个儿子都抢不够的,哪儿有他的份儿?事实上,阿凝也只是用母乳喂赵仪一个而已,另外两个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皇家不兴自己喂奶的,但也是徐白莳说,三皇子的确太瘦小,喝母乳更有好处。 每日凌晨,小赵仪都要醒来喝一回奶的,这下被他爹抢了去,到时候只有哭的份儿了。 赵琰出声威胁道:“说点好听的来,我可以考虑给那小子留一点儿。” 阿凝的脸色红得能滴出血,“你……你无/耻!” 赵琰笑了,用力捏了一把。她痛得叫出声,眼泪花花都要出来了,“你欺负我!” 嘉正帝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的,阿凝也是脑子发热了才会这样跟他犟。这些日子他被她冷落太久了。今日又被她弄得心烦意乱,故意撇下话说不回熹宁宫,结果这丫头就老神在在地自己睡了,他觉得自己被她欺负惨了好吗?到头来成了他欺负她? “嗯,对,我就是欺负你。”男子的话有点凉飕飕的,听着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阿凝觉察到他不对劲儿,不过已经晚了。赵琰欲解她的衣裳,阿凝急了,连忙道:“别呀别呀!好皇上,好夫君,好相公!你想听什么好听的,我都愿意说!” 赵琰停下手,见她屈服地这么快,看着自己的眼睛水汪汪的,像只乞怜的猫儿,一时觉得好笑,唇角勾了起来。 “叫我的名字。” 阿凝抿了抿唇,忍住破喉而出的声音,“赵……赵琰。” 自从生产时她无意中唤出他的名字后,男人就喜欢上了这个称呼,但也不止步于此。他又道:“换一个更亲密的。” 更……更亲密的?阿凝私下揣摩了一番圣意,试探道:“琰……琰琰?” ……好女气的名字。阿凝自己都恶寒了。 赵琰挑眉道:“你当初是怎么唤宁知墨的?” “墨哥哥啊!”阿凝脱口而出,忽然意识过来,原是他是想她唤他…… 听到她娇软甜糯的声音唤这个称呼,赵琰的脸又垮了下来,手上又开始使劲儿。 “啊!疼啊!琰哥哥,琰哥哥!别这样……” 赵琰听着天籁般的声音,紧蹙的眉才松开来。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唇,“宝贝儿,以后私下里都要这么叫我,不许再喊宁知墨这个称呼。知道了?” 除夕夜里群臣夜宴,赵琰欲给靖北王世子赐婚,宁知墨却长跪不起,说他无心婚嫁,已征得靖北王同意,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到名下,日后可继承爵位。 他心里想的什么,赵琰一清二楚。只不过此刻躺在身下的小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阿凝的确不知道,心道他这吃的是哪门子飞醋? 在她心里,宁知墨真的只是哥哥罢了,除了小时候的“胡闹”之外,宁知墨在她面前从未表现过什么心意,她成婚时,宁知墨还送了她礼物呢。 不管如何,此时情势所逼,她只有点头的份儿,然后又可怜兮兮娇俏软软道:“琰哥哥,我手绑得疼,你松开我。” 赵琰很快在她的软攻势下丢盔卸甲,慢条斯理地开始给她解手腕上的带子。 他身上还是一身龙袍,手臂够过去她身后,胸前的龙纹刺绣便蹭到了她的肌肤。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 今天还有一更啊。。。 后面的很长时间都是甜死人不偿命的啊哈哈哈哈哈 ☆、第125章 天欲雪(三) 粗糙的质感不停来回摩擦,她皱着眉承受着,却只能忍着不出声。这会儿她若是发出什么声音,定会蹭出火来。 已为人妻的阿凝,在这方面总算有点进益和觉悟了,只是还不够。 赵琰发现自己竟然打了个死结,这会儿解了半天也解不开。阿凝觉得自己胸口都快磨破皮了,含泪道:“怎么还没好啊……” 她不停把身子往后缩,赵琰这才意识到这点,低头一看,竟都红肿了。 这是有多嫩……不过刺绣蹭一蹭就这样了。赵琰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力道很温柔。 小丫头又哭又闹的,孩子都有了仨儿了,还跟刚进门的小媳妇儿似的,给他亲几下也要闹个不停。 “好了好了,别闹了,小乖乖。”赵琰安抚她一会儿,把她扶起来坐着,自己绕到后面去仔细研究这个死结。好不容易解开时,她就从旁边的布帛中寻找自己的绸裤。 赵琰脱下外袍,转眼就看见小丫头撅着屁股趴那儿翻找衣裳,那细腰翘臀,瞧得人简直眼晕。 他一只手就把她带到怀中,不待她发出惊呼,就猛的含住她的唇,缠绵热吻一番。 她的气息都被他掠夺走了,连呼吸都不能,被迫吞下他汹涌而霸道的气息。承认,赵琰吻过她无数次了,然而大部分时候都是温柔的,这次却是少有的热烈而狂暴。 阿凝瞬间陷在里面,恍然觉得,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亲/热过了。 赵琰放开她的唇,舌尖滑到她的耳畔,声音嘶哑,“宝贝儿,你可记得咱们多久没做过了?” 的确很久,自从知道她怀孕,他们就没行过事儿,算下来已经快一年了。嘉正帝想得不行,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怀的是三胞胎,逢御雁峰之难,身子又弱,他只能忍着。她虽然生产顺利,但三个孩子同样让她损耗不少,徐白莳说要多多养着,连带着他的身体也需要养,赵琰只好继续忍着。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连面儿都见得少,更不提这事儿了。这会儿**的,赵琰真想把她生吞活剥了,以慰藉身上爆发的渴望。 阿凝自然看懂了他的目光,但……今夜真的不行! “你……你不是说今日不回熹宁宫的吗?”阿凝避开他的唇,嗫嚅道:“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男子咬牙切齿道:“唔,我不回来,怎么惩罚你这个小妖精!” 说起这个,赵琰就觉得气闷。他在懋勤殿生了半夜的气,也不见阿凝有丝毫挂念。他现在也想通了,就是不能放她一个人逍遥,这个没心没肺的,想要她来主动就他,实在还需要调/教。 赵琰的舌尖顽皮地伸到她耳廓里面去了,她痒得不停叫唤,连连求饶。 他迷醉地揉捏着她的身子,伸手来褪她仅剩的亵裤,阿凝伸手拉住,红着脸求饶道:“皇……琰哥哥……今夜不行……真的不行……” 赵琰诧异道:“为何?” 她的葵水才刚来过,他是知道的。 阿凝咬了咬唇,目光闪烁道:“我……我今日身体不舒服……” “唔,待为夫的疼爱一番就舒服了。”他继续拽她的裤子,她就拉住不放。 “别啊……我不要!” 男子挑眉,瞪着她执拗的小手,半晌后,道:“真不舒服?” 阿凝忙不迭点头。 赵琰放开手,掀开帐子,朝外头唤道:“陈匀!传太医来!” 阿凝无语了,连忙道:“不用传了!就是一点点不舒服而已,不用看太医的!” 赵琰狐疑地看着她,“到底怎么了?如果真不舒服,可不许瞒着。” “我知道的。皇上不用担心。” 阿凝一边说着,一边就把绸裤往身上套,火急火燎的。赵琰坐在她一边,就眼睁睁看着她又把自己包严实了,末了还戒备地看他一眼,跟防狼似的。 赵琰叹口气,转身去沐浴去了。 沐浴之后,他躺进被窝里,侧头一看,小丫头已经背对着他缩到床里面睡了。 他伸手把人捞出来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装什么装?怕我吃了你?” 阿凝睁开眼,规规矩矩的缩在他怀里,甜甜唤了一声,“琰哥哥……” 哎呦喂,她那么点心思,在以阴险狡诈著称的嘉正帝眼里根本什么都瞒不住。这丫头这么卖力讨好,显见得是真有什么心虚的事情,在瞒着他呢。 赵琰不动声色,温声开口道:“阿凝,今日你明知道我生气,为何还故作不知?” 阿凝道:“琰哥哥为何生气?” 他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额头,“还不是因为你?说说,赵玹私下里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哦。他说你冷血残暴。”阿凝实话实话。她才不信,他会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呢,若敢隐瞒他,那就是找死。 男子冷笑一声,“还有呢?” “还说,无情是帝王的本性。” 赵琰紧了紧怀抱,“嗯,那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我不喜欢他说你的不好。”她乖乖巧巧地趴在他胸口,倾听他的心跳,一双大眼睛璀璨如星子,“他就是想诋毁你,我不会受骗的。” 赵琰心头舒服了少许。拍了拍她的背,“还好,不至于太傻。” 两人沉默一阵,阿凝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深思放松之际,快要睡过去了。赵琰却双眸清明,略带了几分委屈,道:“阿凝,你不觉得最近你太冷落我了吗?每天都是儿子儿子儿子,儿子在你心里是不是比我重要多了?” 阿凝有点迷迷糊糊的,“没……没有啊……” 他低头亲了一口她的唇,“阿凝,醒醒。” 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不许再冷落我了,听见没有?” 阿凝点点头,“听见了!”说完,又闭着眼睛埋头睡过去。可是又被男人挖出来。 “下回我在懋勤殿过夜,你也要过去转转,送送甜点什么的。以前我在清筠林,你不也时常过去么?怎么现在我在懋勤殿待上几日,也看不见你的人?” 这么大一段话,阿凝根本没听懂。她就迷迷糊糊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什么都听皇上的……我想睡觉了……” 赵琰叹口气,她睡得香甜,他这股子怨气却无处发泄,睁着清明的眼睛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阿凝今夜的异常,心下好奇,伸手开始剥她的衣裳…… 某个阿凝羞于启齿的秘密,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 翌日,阿凝醒来时,大脑混混沌沌的。她好想梦见自己坐在一艘船上了,那船在大风大浪地颠簸着,让她一夜都不安稳。 侧头看着她的男子笑得意味深长,视线从她的脖子处滑下去,也不知看向了哪里。 被他这么一看,阿凝明明衣裳穿得好好的,却感觉自己没穿似的。 “你干嘛?”她嘟着红艳艳的嘴,声音有一点刚醒的嘶哑,却可爱动人。 赵琰笑了一声,手上拿了一根条状物,泛着草药的味道,摊到她跟前。 阿凝的脸噌的一下红透了。 衣冠楚楚的嘉正帝这会儿真跟市井流/氓似的,挑着一双狭长而黑亮的眼睛,两指捏起她雪白的下巴,似笑非笑道:“阿凝不妨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阿凝羞愤到极点,瞬间生出了勇气,她猛的推了他一把,“不知道啦!”然后兔子一般往床下蹦。 赵琰起身,箭步往前一跨,就把人抓了回来。 她在怀里不停挣扎,甚至张嘴来咬他的手。赵琰就干脆让她咬上了,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快乐的笑意。 他真是没看出,他家小丫头竟还有这等觉悟。这会儿恼羞成怒的小模样,也可爱得紧。 阿凝又哪儿敢真的用力咬?只咬了一会儿就松开了,一双眼睛水润润的,满头墨发披散着,衬着一张小脸异样的白皙而甜美。 “宝贝儿,羞什么……我是你夫君,你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他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 阿凝的脸就埋在他怀里不起来,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了。 “只是……小乖乖,你告诉我,这东西用了之后,效果如何?”赵琰故作好奇道,愣是把她的脸挖出来,非要看清她惹人怜爱的羞红的神情。 阿凝小猫儿一般呜咽一声,又缩进了他怀里,闷声闷气道:“我现在哪儿知道……” 赵琰笑起来,捏了捏她的细腰,“对啊,现在不知道。我试过之后就知道了。是吧?是不是啊,我的乖乖……” 这丫头怎么这么惹人疼呢,瞧瞧,连耳朵都红透了。赵琰心中又怜又爱,抱着她的小身子揉来揉去,真想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拂开她的墨色的长发,含住她的小耳朵亲了许久,低低道:“乖乖……现在就给我试试好不好?”他这儿已经烧了一晚上了,可怜他是一朝皇帝,昨晚却…… 咳咳,丢脸的事情就不说了。也怨不得他色/欲熏心,任是柳下惠看见这个药柱子所在的地方,也要春心大动的。他疼她疼得厉害,见她睡着了不忍心喊醒她,只好采取别样的方式了。 他昨夜就把这东西的来历和成分都查清楚了,开玩笑,这丫头拿个东西往自己身上塞,他当然要保证百分之百的安全。经查,是肖嬷嬷那里来的东西,很安全,成分也明确,塞在那儿一夜,的确会有缩阴的功效。 他昨夜说不回来了,阿凝就用上了,谁知道他半夜就杀了回来,她才假说身子不舒服,不愿意行/房。 这会儿小丫头人醒了,他是一刻也不想忍的,缠着她不停问,“现在试试吧……宝贝儿……乖乖……我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呦喂我的娘= =快被自己腻死了 ☆、第126章 天欲雪(四) 阿凝伸手捂住他的嘴,像是要豁出一切了,睁着委屈的大眼睛,辩解道:“我是……听他们说生小孩儿后会变松啊,我又一下子生了三个,肯定松得厉害……到时候你……你说不定就不喜欢我了!” 都怪他以前在榻上总是说她紧,她就放在心上了。天知道,动手做这种事情,她内心有多挣扎,若非肖嬷嬷一再保证十分安全,她是绝不用的。 小丫头都要哭了,赵琰身上的火便自发自动地消了一些,他眸光闪了闪,伸手敲了下她的头,“瞎想什么?我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你?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结果她大眼睛一眨,真的落下泪来,“我怎么知道……” 说实在的,阿凝这丫头骨子里就有股骄傲劲儿,她不允许自己比别人差,不管是才学还是容貌、身段抑或是……别的什么。她用这种药柱还有束腰的动机,主要都是因为自己的骄傲劲儿,而不是怕他不喜欢。不过,在嘉正帝面前讨巧卖乖博怜爱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偏男人还就吃她这套。 这会儿她眼泪流的,赵琰就心疼极了。低头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又捧着她的小脸亲了亲,“傻丫头,看把你委屈的。跟我说说,含着这东西难不难受?含了几回了?” 这话若是等闲说出来,那就是赤/裸/裸的调/情,可他眸中却满是关切,黑亮的眸子柔软温煦,让人生不出邪念。 阿凝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嘟着嘴道:“才第一回呢……”就被抓包了,简直丢脸啊。 “这样啊,”赵琰温柔道,“那大概还不到试验效果的时候。下回为夫来帮你塞,塞一整天,再来试试效……” “你别说了!”她伸手捂住他的嘴,“我再也不用那玩意儿了!你也不许提起这件事了!” 末了又恶狠狠加了一句,“你就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吗?” 赵琰大笑出声,声音传到殿外,惊了外面一群宫女内侍。嘉正帝如今愈发沉肃内敛,实在很少有笑得如此愉悦的时候。 两人闹了一会儿,阿凝忽然想起赵仪来,忙跑到摇篮旁边去看,生怕儿子被自己吵醒了。 “急什么?”他捉住她的手,“我已经派人把孩子带到偏殿去了。” 阿凝看着空空如也的摇篮,不满道:“仪儿没了我会哭的。”说着就准备唤锦珠去偏殿把孩子抱回来。 赵琰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得一干二净,肃了神色道:“昨晚你答应我的事儿忘了?” 阿凝觉得这人越来越喜欢耍帝威了,动不动就冷脸。她才不要看他的冷脸呢。遂大眼睛闪闪地瞪着他,红唇都嘟起来了,“你这么凶做什么?我答应你什么了?” 赵琰无奈,只好又软下目光,“阿凝,你不要再冷落我了。”他也跟个孩子似的抱着她的细腰,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委屈道:“你只看得到孩子,却看不见我。没了你,我也会哭的。” 阿凝被他这模样逗笑了,“皇上今日不要去懋勤殿吗?” “不去。今儿闲暇。”赵琰把她转过来,点点她的鼻子,笑眯眯道:“可以陪你一整天。” 这日天空云层十分沉重,司天台早就有消息下来,说上京城即将要降大雪。窗外的风都是凝滞的,仿佛就等着一场冰封大雪,撕破灰暗的云层,把这份沉重彻底释放出来。 赵琰说要陪自己一整日,阿凝原以为就是在熹宁宫陪着画画下棋什么的,没想到赵琰是带她出宫去玩儿,让她惊喜不已。 为了出行方便,阿凝扮作了年轻公子的模样,赵琰亦换上他过去惯常穿着的月白云纹锦袍,发束玉簪,褪去了帝王的沉肃冷厉,瞬间变成温润如玉的儒雅公子。 两人先是在飞景楼吃饭,叫了无数阿凝最爱的糕点甜品。阿凝想起她刚出嫁那会儿,赵琰答应过她会经常带她来飞景楼,后来也没能来过一次,现在进了宫,更加不容易来了,没想到他还放在心上。 赵琰还是喜欢喂她,遇到大块的糕点,就掰成小块儿小块儿的喂,跟喂猫似的。端茶送水的店小二看见两位貌美的公子这么偎依在一起,还喂来喂去的,目中难免透着惊诧,暗道这年头,断袖的公子们都生得如此好看…… 吃得饱饱的之后,赵琰又带着阿凝去了南水园听戏。听完戏后阿凝仍然不想回宫,玩着自己系着红绳的发辫,思索一番,提议道:“殿下带我去方鉴楼转转吧?好久没去过了。” 赵琰亲了亲她的小嘴儿,“好,我让人送辆马车过来。” 阿凝诧异道:“要马车做什么?”刚才从飞景楼到南水园,就是步行过来的。阿凝觉得偶尔跟百姓一样走在街上也挺有意思的,唯一的不好就是街道上尘土太多,有点脏。 赵琰没回答她,只是握着她的小手,用湿毛巾给她擦了擦。南水园中也是边听戏边吃点心的,阿凝的手沾了几点碎末。擦完手后又给她擦脸,一张雪白的素颜脸蛋儿,大眼睛乌亮乌亮的,樱唇嫣红欲滴,他每擦一下,她脸上就有一道浅浅的红痕,然后慢慢消失。 这张脸实在漂亮得惊人,不管看过多少次都要惊叹。这会儿她是一身男装,不仅没能掩下一分艳色,反而愈发夺目动人,就像是雨水洗过的翡翠一般,没有一分装饰的纯美,无边丽色,霸道地夺走每个人的呼吸。 方才在街上,不知有多少人把视线落在她身上,有些直接就透着赤/裸/裸的欲求,让赵琰大为光火。 所以他才临时让人去弄马车。 阿凝怀孕的几个月里,赵琰一直都是这么躬身伺候的,所以这会儿阿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浑身就跟四肢瘫痪似的一点儿劲儿不使,由着他来办。 一时想起,自己这模样,跟尚在襁褓里的儿子真没什么区别,不禁掩着嘴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一双嫩唇又被他叼了去…… 二人离开南水园,上了马车,马车停下的地方,却并不是方鉴楼,而是祈王府。现在的祈王府已是帝王潜邸,里面的所有摆设都原封未动,有留守的家奴日日打扫,整洁如初。 赵琰未作解释,只是带着阿凝走到清筠林的深处,停在一处高高的围墙旁边。 “抱紧我。”他说着,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体忽然一跃而起,很快落到围墙对面的屋顶上。他疾步往前走着,又遇到一处墙壁,不知拨动了什么机关,墙壁侧面的窗子忽然打了。 赵琰抱着她跳进窗子,待落地时,那窗子已经自行关上。 发现此时自己已经置身于方鉴楼的四层,阿凝简直目瞪口呆。 赵琰捏了捏她僵住的脸,“走了宝贝儿。” 通向顶层的暗门,跟多年前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悄然溜走的光阴,仿佛只是人的错觉。 赵琰拉着阿凝的手,走上了顶层的藏书阁楼。里面的书架、地毯、花瓶甚至熏香,都是记忆中的模样。阿凝看到花瓶处又插了一把新鲜的白梅花,心头兴奋不已,眼睛比星子还亮,“皇上,这里也是一直有人收拾的吧?” 赵琰点点头,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喜欢这里。过去只是喜欢这里的清净,现在……更是一种可贵的回忆。” “回忆什么?”阿凝好奇道。 赵琰笑了一声,“回忆某只小仓鼠一样的小姑娘,被淹没在书堆里的可爱模样。” 阿凝嘟了嘟红唇,眸光流转的,“你才是仓鼠呢!” 她说完这话,自己笑着跑开了。 赵琰负手立在那儿,唇角勾起,眉眼中满是动人的温柔的光华。这里有他们最初的回忆,若不是这个地方,他们或许无缘走到一起。 阿凝已经坐在窗前的书桌旁了。书桌上仍然是一整套白玉雕的笔架、笔洗、镇纸,还有双螭纹的黄玉臂搁。她坐在那儿,以手支颐,看着琉璃窗外的风景。 她第一回来这儿时才十一岁吧,如今已满十八。岁月流失得这样快,让她有些唏嘘。 “时间过得好快,我都老了。”小姑娘闷闷道。 男子的脚步落在身后停下了,阿凝没听到他说话,就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后头紧紧钳住了她的腰。 他让她靠在自己怀中,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阿凝,你才刚刚十八岁。” 她呜咽一声,“那也很老了。照这么过下去,很快我就八十岁了,脸上长满了斑点和褶子,说不定牙齿都掉光了……想起来有点可怕。” 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露出一口晶亮的小白牙。 赵琰笑起来,“你到了八十岁,我也会这么宝贝你的,有什么可怕的?当然,等你到了八十,很可能我已经死了。阿凝,我比你大了许多。” 阿凝默不作声,半晌后,转过身去看着他平静的脸色,“你若是真的比我早死,我就跟我姐夫对我姐姐一样,陪你一起死。” 赵琰心头一震,深深地看着她,执着她的手放在嘴边亲。 若真到了那么一天,他哪里舍得? 赵琰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低声笑道:“我可是万岁,轻易死不了。” 这书房里墨香阵阵,很快就勾起来阿凝书呆子的本能。她在他膝上坐了会儿,便下了地,在架子上找了一本以前没见过的书,然后又爬回到赵琰的怀里,对赵琰举了举手里的书,“这本,你看过没有?咱们一起看吧!” 赵琰见那书名是《麟洲野史》,登时目光颇有兴味地闪了闪。 麟洲居士是百来年前一位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偏喜欢卖弄笔杆子写些小故事,多是类似《西厢记》的才子佳人的段子,里面也不乏有些香/艳的桥段。这本便是他的作品总集。 看着阿凝兴致勃勃的模样,赵琰暗想,陆青山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他这弄的都是什么书。 室中安静下来,只偶尔有书页翻过去的声音,还间或有赵琰低头亲媳妇儿的声音。 这麟洲居士的小故事的确写得很好,故事曲折,引人入胜,阿凝看得入了迷,也顾不得赵琰的时常偷香。 她虽然读的书多,但跟翰林院那群腐儒一样,念的都是正统书籍,这种小故事见得不多。待看到后头才子佳人破除了阻碍好不容易成亲时,那段共赴巫/山的描写真真让人脸红心跳。 女子看的是书,男子看的是媳妇儿。赵琰看见她的脸逐渐升起红晕,小小的雪白的牙齿咬在嫣红的唇上,长而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很快红晕就往耳后、脖子处蔓延…… 如雪如玉的肌肤,染上迷人的粉红。怀里的宝贝儿不知看到了什么,小身子都在颤抖,小手抚在他的胸口,轻轻磨蹭着,撩动着他的心,她却还不自知。 赵琰心头一动,开始亲她的侧脸、粉颈……分开她的前襟,他难以自持地重重吻住她的锁骨。 “啊……”阿凝看得正入迷,侧身想避开,结果手上的书忽然被他抽走。 赵琰伸手一推,书桌上价值连城的各色玉制器具都哐啷啷掉到地上。阿凝被放到书桌上,诧异道:“你干嘛?” 男子顺手把她的发带拉下来,登时,墨发如飞瀑一般流泻下来,衬着雪白的小脸儿明媚无边。 “宝贝儿,我想要你了。” 他低声说着,手上捏住她的衣袍,嘶啦一声,从胸前往下撕裂开来。 早就想要了,偏她总是推三阻四的。已经饿了快一年的嘉正帝,在麟洲居士的香艳笔触的刺激下,决定再也不忍了。 阿凝从来没想过,会在书桌做这件事。初始的娇羞很快化作颤抖,当他从后面缓慢进入她时,她含着泪水猫儿一般委屈地娇娇呜咽着,迷蒙的视线正对着琉璃窗。窗外,已经飞扬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男子粗重的呼吸在她耳畔,“乖乖,你看,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ω^)↗ ☆、第127章 天欲雪(五)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嘉正元年的第一场雪来得又大又急,空中散下无数珠蕊银花,茫茫白絮弥漫了整个世界。 琉璃窗外的风景纯白而美好,宛若一幅动态的画。她多想看个清楚,可视线却为汗水和热气所迷蒙。身下的书桌质地冰凉,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冷,只有一重又一重汹涌的热浪,被强硬地给予,把她卷入可怕的、未知的世界。 一缕湿润的鬓发粘到粉红的脸颊上,落到无意识张开的小嘴里。她像只不能呼吸的鱼儿,除了委屈的呜咽,在稀薄的空气里挣扎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男子伸手替她拂去汗湿的鬓发,含住她娇嫩水润的小嘴儿,深深地吻,把她仅剩下的那丝甘美纯净也要掠夺个干净。 身下人儿的美好与纯洁,比窗外的白雪更甚,而且又娇又媚,妖娆多姿,像是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儿,艳魅无边。 当年,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就是在这儿,睁着纯澈黑亮的大眼睛对他说:“既然这些书是你的,那能借我看几日么?” 当初她还答应要送一样东西给他作为回报的,可这么些年过去,也没见她送什么。唔,倒是把自己送给他了。 那年尚天真无邪的小丫头,现在折叠着柔软雪白的身子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甜糯娇脆的嗓子跟他不停讨饶,他让她做什么她就是做什么,让她叫什么就叫什么,柔弱可人的顺从姿态却让他愈发生出欺凌的邪念,下手愈发得重…… 火热灌溉下来时,她双眸没了焦点,软趴趴地晕了过去。赵琰把她扶起来,爱怜地亲了半天,不停地唤着她,却不肯完全退出去。 “乖乖,叫一声哥哥,我就放过你。” 阿凝这会儿跟哈巴狗似的,只要他别再折腾,让她做什么都行,极尽婉转动人的唤了一声“琰哥哥”,尾音软软地划过男人心中,让他眼中一红,下面更加生猛。 “你坏……”她委屈极了,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的?!结果男人却也不舒服,痛得直喘着气儿,“那什么药,不许要用了……” 第二回了还这么难,这是要逼死他。 最后她没骨头的猫儿似的晕在他怀里,嘴唇被亲得红肿,眼皮儿也哭得红肿,当然,更红肿的还不是这些。 赵琰的手指温柔拂过她瓷白又红润的小脸,唇间绽出笑意。 小丫头,又被他累坏了。 窗外已是黑夜,夜色里的雪花仍然飞舞着。一辆马车停在方鉴楼门口,有内侍送了一件宽厚的斗篷进去,放在门口,就退了出来。 待年轻的帝王搂着人事不知的小姑娘走出门时,马车旁立着的人俱跪地行礼,几个人的官帽上都积了一层薄雪,这会儿头一低,都簌簌地落下来。 陆青山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儿,“皇上,现在是回宫还是……” “去祈王府。” 小丫头累坏了,今夜暂且就在祈王府歇息罢。 茫茫夜色是最好的掩盖,谁也不知道,一向勤勉的嘉正帝无视了礼度教仪,抓着小姑娘在方鉴楼里行了大半日的鱼水之欢…… 回到纷雪楼,地龙已经开得暖暖的。赵琰又燃了熏香,这才把阿凝身上的斗篷褪下来,露出布满红痕的身子。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属于他的每一寸领地,眸中逐渐染上迷乱,待看见那泛着血丝的紧致时,终是暗叹口气,勉力压制住自己。 纷雪楼自然不缺阿凝的衣裳,赵琰给她擦拭了一番,给那处上了药,再套上了绵软的睡裙。小姑娘舒服地唔了几声,小脸儿蹭着他温暖的手掌,睡得更深。 赵琰却有点睡不着。有她在身边的日子,美得像梦,让他满足得想要叹息。她娇娇软软地偎依着自己,甜甜糯糯地对他撒娇时,他就想把整个世界都搬到她面前,供她挑选。 他想给予她最好的生活,想让她的人生无悲无苦,同时充满了多姿多彩的幸福。 那到底什么才会让她觉得幸福呢?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盛,嘉正帝把他的娇人儿紧紧搂在怀中,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 翌日清晨,大雪仍然没停。 阿凝一觉睡得香甜,可醒来之前却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是那个小阁楼,还是那扇琉璃窗,十一岁梳着双丫髻的阿凝身披一件金银线绣遍地青绿蓝三色花卉锦缎斗篷,抱着一本大部头的书坐在那儿看着。 年轻俊美的白衣男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小丫头,这里的书都是我的,你看了,就得付出代价。” 阿凝放下书,纯净的大眼睛瞧他,“什么代价?” 男子笑着两指抬起她的下巴,纤长浓密的睫毛下,眸光黑亮如盯着猎物的狼,“这里的书都给你,但你的人要给我。” 小阿凝吓了一大跳,还来不及呼救命,就被他吻住……天旋地转间,她又一次被压在书桌上,身上的斗篷散开,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啊!” 她猛的睁开眼,呼吸急促,脸颊微红,下身仿佛还有异样的濡湿…… 天呐!她做了一场什么鬼梦啊! “怎么了?”赵琰早就醒了,出门了一趟,这会儿刚回来,身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梅花香。 他脱下泛着寒意的外袍,重新坐到床上,把浑身颤抖的小人儿搂过来,安抚地拍了拍背。“做噩梦了?” 阿凝都要哭出来了,对于一个从小以女戒女则为典范的姑娘家来说,做这种梦也的确够丢脸的,而且……梦里她才十一岁呢! “我要沐浴!”她揪着他的衣角道。 赵琰见她的确出了不少汗,便点头道:“我帮你。” “我不要你帮!”阿凝嘟着嘴。 赵琰就低头含住,亲了几口,“不要我帮,你确定你一个人行?” 阿凝试着动了动腿,这才发现两腿酸的不行,特别是大腿连着腰际的关节处,疼得厉害。一时想起昨日在那又冷又硬的书桌上行事,她又要流眼泪了。 男人免不了又抚慰半天,最后还是他抱着她去沐浴的。结束之后,赵琰很认真地帮她擦着水珠子,每一寸地方都没拉下,擦到某处时,阿凝就疼得咿咿呀呀地叫唤,“我……我自己来……” 赵琰看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正经,“乖乖的,别乱动,这里需要上药,不然会疼的。” 好不容易结束时,赵琰给她套好衣裳,一层又一层,包得极厚实,然后抱着她出去看梅花。 纷雪楼的梅花比上林苑的还要好,这也是赵琰特意在这里留半日的原因。说起来,阿凝只在祈王府过过一个冬天,这一园子梅花,如今开在这儿却无人观赏,有点可惜。 两人就坐在梅花林中的亭子里,旁边烹着一壶热茶。阿凝软趴趴躺在赵琰怀里,一张脸因冷空气变得愈发雪白。赵琰捏着她热乎乎的小手,“阿凝,要不要送本书来给你看?” 她忙不迭地摇头。或许就是那本书的刺激,才让她做了这样不知羞的梦,她再也不看了。 赵琰见她似乎有点闷闷不乐,柔声道:“带你出来玩不开心么?” 阿凝摇摇头,侧头主动亲了下他的脸颊,“没有,很开心。只是被刚才的梦吓到了。”她不能打击他带她出宫的积极性,这关乎了以后自己的福利。 这个梦,阿凝已经讲给赵琰听了,说是她一个人在方鉴楼看书,然后忽然来了个长相狰狞的妖怪要吃她…… 佳人主动献吻,赵琰笑得十分愉悦,又反亲了回去。 这张小脸,他就跟亲不腻似的,有事儿没事儿就要来一下。这会儿又是一寸寸下去,声音低浅如呢喃:“乖乖宝贝……乖乖阿凝……” 最后含住嫩唇吸了片刻,顺便把小丫头欲上前推拒的小手捉住,揉面团似的轻轻捏来捏去。男子抬起头,看着她道:“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开开心心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 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阿凝的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心道这人怎么对她这么好的……而且每每在折磨她一顿之后,更是有求必应。这算是某种嘉奖么? 诚然如赵玹所言,她现在拥有一切,实在没什么想要的。但这种时候,不说点什么要求出来,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她忽然灵机一动,抬头道:“我记得,咱们大齐的天子素来有南巡的惯例,先皇早年在位时也去过不少次江南,琰哥哥什么时候也去江南一趟?” 生在北国长在北国的荣阿凝,对诗词中烟柳画船的江南总有几分向往。少时还偶尔能幻想一下自己能去江南看一看,现下入了宫,这幻想似乎一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赵琰眸中带着笑,“你怎么就料定我若是南下,必定会带上你?” 阿凝一愣,被他的笑容弄得有几分羞恼,干脆红唇一撅,娇声道:“是琰哥哥自己说的嘛,‘我没了你也会哭的!’” 后面这句,她变了嗓子学他的腔调,眸光流转的,可爱极了。 赵琰笑起来,搂住她,不顾她的反抗又亲了半天…… ☆、第128章 万寿礼(一) 这日离开祈王府时,意外有人求见赵琰。这两位阿凝也认得,正是以前清筠林的两位谋士,蒋先生和鲁先生。 阿凝原想回避的,但赵琰抱着她不放,“乖乖待着吧,你这会儿也走不动路。” 她欲哭无泪,只好光明正大继续坐在他身上。 两位先生跟在祈王身边十几年了,才能卓著,却无心官场。他们早就和赵琰辞别过了,赵琰把他们视作恩人,已各在其家乡赐下了良田和宅邸,其余赏赐他们都拒而不受。 这次临行前的求见,是蒋先生向赵琰举荐他的一位好友。这位好友,正是赵琰寻找良久而不得的欧阳陵。 听到这个名字,阿凝眸光一亮,一脸欣喜地瞧赵琰。 赵琰没低头看她,却感觉到她的目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视线仍然对着一身宽袖青衫的蒋先生。 “欧阳先生愿意出仕了?” 蒋先生捋了捋短须,笑道:“他前些日子无意中看到春雨亭中那幅雨中烟柳图,得知那是当今皇后所作,便有意和娘娘切磋一番。我再稍加劝说,他便说可以考虑再入集贤殿。” 闻言,赵琰也诧异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懵然的阿凝,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朕的皇后就是厉害。” 阿凝简直像是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了一下,只不过这块饼可能并没那么好吃。直到回宫的路上,阿凝还在纠结苦恼,她多年来崇拜的偶像竟然想跟她切磋技艺?可是……她自从出嫁后,就再没认真画过画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琰看她郁闷的样子,宽慰道:“宝贝儿不用有压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若不想跟他切磋,不理会他就是。” 阿凝道:“可是,你不是想把他留在集贤殿吗?他的舆图画法对你很重要吧?” 赵琰笑道:“他只要进了京,朕就有信心让他留下。我可不是指望自己的女人办事的那一类人。” 阿凝翻了个白眼,“女人怎么了?我还就办一个给你看看。” 赵琰抱着她亲了亲,“傻丫头,你听错了,我不是不用女人,是不用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人是用来疼爱的,唔……”他亲着亲着就探进她的小嘴里。 阿凝心里就很没出息地甜丝丝的。他当然用女人,还用得挺顺手。绣胭记那个岳胧烟不就是他的心腹么? 不管如何,阿凝还是觉得,是时候捡起自己的画艺了。或许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吧?当被自己崇敬的人注目时,心中便生出一团想要奋进的动力来,想让自己能表现得更好,不辜负那人的注目。 ***** 赵琰回到宫里,便又是忙不完的事儿。每日除去临朝听政、审批奏折、会见各部院府衙官员外,还总有额外的内容。比如正月之后就忙着西北政区重划,这还是景元帝晚年留下的任务。 这日,集贤殿中几位学士都在整理西北各地的舆图,新来的欧阳陵就坐在书桌前仔细核对着。这人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宜,肤色白皙,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清冷。 待事情结束后,几位学士纷纷和欧阳陵辞别离开。侍读学士张景阑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见欧阳陵还坐在那儿不动,好奇道:“欧阳大人还不回府么?” 欧阳陵道:“本官还要等一位学生。” 张景阑心下诧异,却也不好多问。他刚踏出集贤院,正巧碰见几个内侍簇拥着一顶轿子朝这边走来。 下轿之人虽是一身峨冠博带的学生打扮,可那纤细的身姿、丰满的胸前还有步步生莲的优美步态,无不昭示着这必是位女子,且是个美貌的女子。 这女子是何身份,竟敢扮作男子模样来集贤殿?张景阑愈发好奇,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等了一会儿。 这一等,就等到了掌灯时分。 他离集贤殿并不近,却也能听见里面欧阳陵的笑声。这也是奇了,欧阳陵名气鼎盛,他在云山书院时就很仰慕,现在能在集贤殿与他共事,他原是有意与之结交的,奈何这人真如传闻中的那样不好亲近,那张脸就没显过一丝笑意。 集贤院外有几棵垂枝海棠,这个时节,枝头已经泛绿,还结了不少粉色的小花苞。张景阑就在树下立了半晌,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时,对面忽然又来了一行人。 当先提着灯笼照路的内侍是如今的太监总管陈匀,后面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龙袍,丰神俊秀,气宇轩昂,只是眉目似乎有几分冷峻。 张景阑心头一跳,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现身。别人不知道当今皇上的底细,他曾经是南山先生的学生,对当年的祈王殿下是有几分了解的。他身手比起那些皇宫一等侍卫来也不差,想在他眼皮底下躲过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张景阑上前行礼,并把看见有女子扮作男子的模样进去集贤殿的事情如实禀告了。 嘉正帝只沉默了一瞬,漫声道:“张爱卿先回去吧,这件事……你就当没见到。” 张景阑有点不解,但嘉正帝已经走进了集贤院。 “皇上驾到!” 通传太监的声音完全没有影响到阿凝画画的动作,她跟没听到似的继续画她的。倒是对面的欧阳陵,放下了手里的笔,又整了整衣衫,待嘉正帝踏进屋时,一丝不苟地跪地行礼。 “平身。”嘉正帝虚扶了一下,“时辰已晚,爱卿还在集贤院中挑灯夜战,实在辛苦。” 欧阳陵道:“臣不敢称辛苦,臣只是借用集贤院之地教授学生而已,并非公事。” 学生?赵琰挑了挑眉,视线落到某个一直无视他存在的女人身上。 不错呀,第一次见面就拜上老师了,她有征求过他这个前任老师的同意吗?! 赵琰心里一股火气蹭蹭蹭的冒了出来。 今日欧阳陵正式再入集贤殿,为兑现承诺,赵琰派人通知阿凝来见他一面,并嘱咐行事要隐蔽些,毕竟后宫的娘娘跑到外廷的集贤院来,着实不成体统。 结果到了晚上还不见她回去。嘉正帝在熹宁宫空等了许久,这便冷着脸来逮人了。 男子走近一身广袖长衫的女子桌前,就这么肃着一张俊脸立在那儿不动。周边的气压冷得像冰,连陈匀都不敢动一下。 赵琰做祈王时就很有些疏冷,后来在西北军待了两年,疏冷上又加了几分冷硬肃杀,如今登基也快一载,更是练就一番威仪迫人的气势。没人敢忤逆天子的意思,也没哪个有胆子敢找天子的不痛快。 可世上偏就有这么个人,敢在外人面前下他的面子,敢老虎脸上拔毛,敢挑战他的怒火! 阿凝其实并没有蓄意惹他的意思,她只是画在兴头上,不愿意停手。虽然知道赵琰来了,也只当是他来瞅一眼自己而已。他说过她不用迎驾不用行礼的,她已经习惯这样了。 欧阳陵大约也觉察到嘉正帝脸色不大好,而且和皇后有关。他识相地起身告辞了,末了还对阿凝行了一礼,道,“娘娘,咱们明日继续。” 阿凝这才抬起头,放下笔,殷勤地起身道:“老师这么快就走了?学生送送您!” 阿凝果真把人送出了门,再匆匆回来,她瞟了眼赵琰,又坐下去继续未完的画。“皇上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画好了!” 于是嘉正帝就立在那儿,直到她画完。 阿凝捏了捏腰际,又捂住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桌前僵立了许久的高大身影终于动了,玄色的衣袍落在她眼帘中,耳边是沉冷的男声。 “终于画完了?” 阿凝点点头,抬起头,仰视着他冷冰冰的脸,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怕来。 屋里的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屋内点了不少烛火,但仍然不太明亮,嘉正帝的侧脸在烛火中映衬下愈发显得肃穆冷厉,修长的身影落下一片阴影,正巧罩在阿凝的身上。 她往后退了退,准备收拾东西了,却在脑袋低下去的刹那,被人钳住了下巴。 两根手指力道很重,捏住她雪白的下巴,强硬地抬起来。 他俯身下去,凑近她那张白皙娇美的脸庞,眸光黑沉,薄唇吐出冰冷的句子,“荣宸,我以前是不是没治过你?” 小姑娘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圆溜溜黑亮亮的。 “你……你说什么呀!” 话落,赵琰的手豁然往下,拿住她的腰际,紧紧掐住后猛的使力—— “啊!” 他只用一只手,就把她从椅上拽到了怀里,顺便把她书桌上的笔墨镇纸都带到地上了。 “我的画!” 她惊喊一声。娇弱的身子已经被头朝下地放到了他的肩上。她只觉得血流都倒进脑子里了,头晕得厉害,发髻上长长的发带也落下来。 男子一只大掌固定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掌猛的朝不停扭动的翘臀处拍了一下,“安分点。” 他大步走出集贤院,扛着小姑娘坐进了刚送过来的御撵中,明黄色的帘子放下,掩下女子的惊呼和求饶。 沉冷的男子声音传出,“回熹宁宫。” 咱们阿凝不止漂亮脑袋瓜也聪明,而且也没有因为生孩子带孩子而变傻。她被扛进御撵时就醒过了神儿,蓦然悟到赵琰今儿是着了什么魔风。 巨大的御撵中,赵琰把人不轻不重地扔在柔软的座垫上,小丫头夸张地哎呦了一声,然后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瞧他。 今天她穿的一身学生装,艾青色的长衫,胸前系着宽阔的带子。难怪连张景阑都一眼看出这个女子,这胸口鼓鼓囊囊的,腰间却细若嫩柳,原本这衣裳是没有腰带的,但阿凝穿着太大了,一直灌风,她便在腰间系了一条豆绿色的腰带,整个人纤细又玲珑有致,一身学生服,也让她穿出几分勾人的意味来。 头上束起的发髻整整齐齐的,发带也是艾青色的,长长地垂到肩头,小脸上唇红齿白,肤色如雪,眼睛泛着可怜的泪花花。 赵琰觉得自己完了,明明知道她这是装出来的委屈,他也心疼得紧,心头那股火气眼见着就要灭了。 他有点懊恼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的眼睛,气闷地坐到一旁不言语。 阿凝看了会儿他沉凝的侧脸,不知为什么有想笑的冲动……他这是在生闷气吧?是等着她去哄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他只要不“治”她就行。过去被打屁屁就算了,现在她可是三个孩子的娘了,还被打屁屁就太窘了。 他手劲儿大的很,就算只用一分力气也够她疼的。刚才在集贤院的那一下,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阿凝侧身过去,一张脸凑到他跟前,娇声唤道:“琰哥哥……哥哥……好哥哥……” “叫这么好听做什么?”男子声音冷冷的。 小姑娘倾身抱住他,细臂圈在他脖子上,“你别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会生气啊?”赵琰凉凉看她一眼。 阿凝心道这人真有够难哄的。她抬头,先在他的脸上亲了亲,见他无动于衷,便又含住他的薄唇。 软软的,凉凉的。阿凝很少主动亲他,这会儿觉得这么亲着似乎也别有趣味,一时玩上了瘾,**得越发起劲。 男子眸中升起几分迷醉,他希望这个笨丫头能深入一些,但明显是奢望。他想抱着她好好亲,一时又觉得自己太没出息。 懊恼之余,赵琰猛的推开她,手指抓着她的肩,黑亮的眸子盯着她。 阿凝眨了眨眼,诧异道:“琰哥哥……” 男子却手指往上,挑开了她束发的发带,墨色长发披散下来,落到背后胸前。她的交颈领口处透出数层雪白的衣领,似乎穿得极厚,偏身子瞧上去却单薄得很,层层叠叠的衣领上方露出一抹白皙柔嫩的颈项,让人凭空生出想要扒开衣领凌虐掠夺的欲/望。 他伸手过去,轻轻抚摸在她的衣襟处,“是谁让你穿这样一身衣裳的?” ☆、第129章 万寿礼(二) 他的手掌有点灼热,烫在她的脖子下面,让她生出几分不安。 但他还生气着呢,所以她也不敢后退。就嘟了嘟红唇,歪着脑袋道:“不是你说要行事隐秘点儿么?所以我才特意换这身掩人耳目的。”这衣裳还是司针房连夜赶制的。 “掩人耳目?”赵琰的视线落在她的胸口,似笑非笑道:“掩耳盗铃才对吧?” 阿凝脸一红,微微低下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背却挺得更直了,低低道:“我不想用束胸,戴着都喘不了气儿……反正集贤院的人都走光了,不会有其他人看见的。” 男子并未在意她的话,注意力都在眼睛上了。目光往下,又落到她的腰带上。他默不作声地捏住青色的带子,忽然一拉,腰带应声而落。 登时,小丫头整个人就套在直筒筒的袍子里,活像裹了个床单。惟有胸口的系带还在,帘缝里吹进春夜的细风,把青色的带子吹得飘飘摇摇。 赵琰的手指就放在那带子上,他也不解开那带子,就放在指尖把玩着,声音低低的,“阿凝,既然想哄我,应该多一点诚意吧?” 阿凝睁大眼睛看他,她诚意还不够大呀,都主动献吻了好吗? 赵琰也看着她,目光恢复冷淡,修长的手指最后拨弄了下那衣带子,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开。 阿凝有点发傻。眼瞧着他那只漂亮的手收了回去,她忽然灵机一动,抓住了他。 她的手指有点凉,细细软软,柔弱无骨。他的手却是温的,修长而充满力量。阿凝只能堪堪捉住他三根手指而已,有点迟疑的,把他的手放回到自己胸前的衣带上。 男子的目光闪了一下,手指却没动。阿凝咬了咬牙,努力握着他的大手,把那衣带解开。 艾青色的外袍逶迤落地,里面是雪白的中衣。这衣裳她穿着仍然大了,松垮垮的模样,双肩柔软娇小,显得几分楚楚可怜。 她还握着他的手,却为难地不知如何是好,眸光亮晶晶的,仿佛有泪水溢出来。 赵琰这会儿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 阿凝试图狠下心肠来继续脱衣服,可还是下不去手,遂抬起明艳的小脸,睁着水眸瞧他,娇嗔道:“你自己来嘛!”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吧…… 嘉正帝正经有过的女人虽然只有一个,但曾经在他面前倒贴上来谄媚示好的却有无数,也不乏火辣热情的,直接在他面前脱个精光的,都未能打动他分毫。 眼前这丫头嘛,技巧明显拙劣,还带了点小傲娇,却恰好能戳中他心头最柔软的部位,勾起他深沉的渴望。 他想,或许是因她的确生得美,美到总能轻易打动他的心,也或许是,她这独特的小傲娇小矫情,正对了他的胃口。 唔,不止小傲娇小矫情,还有那份纯净如出水莲花的小娇羞,瞧,珠玉琼花般的小耳朵又泛了红…… 男子的笑意愈发明显,手指反握住她的手,然后从容镇定地,带着她的手一起,顺着纤细的脖子,从层叠衣襟处探进去…… 她蓦地睁大双眼,却仍然不能阻止他的动作。柔软的粉色肚兜很快被抽出来丢到一旁。 “啊!”疼痛让她惊喊了一声,忽然意识到这是回宫的路上,御撵的帘子可是隔不了音的!她又猛的捂住嘴,咬牙忍住,一双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带着乞怜。 可她不知道,这种柔弱可人只会让他身上的火焰愈盛,玩弄的兴致愈高,手上的力道不受控制地重起来…… 她这儿原本就很有料,怀孕产子后又增大了不少,他的手指修长,一只手就能掐住她大半的腰,却抓不住一方柔软。 女子的小嘴里发出嗯嗯呀呀的低吟,想缩回手却被愈发强硬地攥紧。她跪在他跟前,双腿都开始发软。 男子的目光逐渐暗沉,仿佛漆黑的夜,带着吞噬的渴望。 掏出来时,他的大手仍然握着她的,而她柔嫩的指尖竟然沾了不少乳白的汁水。 她简直羞愤欲死,脸蛋都红透了。赵琰笑着把她的手指放到唇边,一点一点都吸食干净,低声赞道:“很美味。” 阿凝好想哭…… 平时这个点儿,都是她给小赵仪喂奶的时候,她的身体仿佛也习惯了这个节律,这会儿涨得厉害,被他这么一弄,竟然流出来了…… 御撵忽然停了,“皇上,到熹宁宫了。” 阿凝吓了一跳,拿起一旁的肚兜,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等她脱了衣裳、穿上肚兜再整理好衣服,时间实在太长了,外头的人指不定怎么想呢。赵琰倒是一脸淡定,伸手夺了阿凝手里的肚兜,把自己的斗篷往她身上一包,就把人抱了起来。 “不用穿那玩意儿了。”男子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 陈匀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才看见主子下撵。皇后娘娘被皇上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埋起来,脸都看不见。 回到熹宁宫中,阿凝原以为会第一时间被压倒的,不料这回嘉正帝倒沉得住气。 赵琰施施然叫人摆饭,准备先把宝贝儿喂饱再说。他也不许阿凝换衣服,就继续穿着这身艾青色长衫用饭。 胸口空荡荡的感觉,让她脸上的羞红愈盛。幸好赵琰把宫女内侍都打发走了,不然她是决计不依的。 “画了这么久的画,宝贝儿肯定饿了,应该多吃点。”赵琰仍然是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挑鱼刺儿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可阿凝根本不领情,吃了两口肉质细嫩的鱼块之后就闹着不吃了。 赵琰却兴致极高,干脆自己吃下一口,然后捉住她乱动的身子,喂进她的小嘴里。她脑袋扭来扭去地躲避,终于还是不敌他的执着。 其实这丫头就是矫情,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还说不吃。赵琰哪儿能不知道她的性子?她就是爱撒娇,爱跟他作对。他迫着她吃,她才会乖。 最后,怀中人儿的小肚子终被喂了个饱,末了赵琰还喂了她小半碗鲜鱼汤。 这鲜鱼汤是阿凝特意找徐白莳要来的下奶的食谱,就为了小赵仪。平时就算赵琰不在,阿凝也会自己喝的,可今日……阿凝总觉得,他喂她鲜鱼汤时,目光亮晶晶的好像别有目的。 饭罢,赵琰抱着阿凝走进内室,阿凝道:“我还没喂仪儿呢!” “他已经饱了,不用喂。”赵琰亲了亲她的小嘴,又低笑道:“你现在应该喂我……” 一层层衣衫被男子慢条斯理地解开,仿佛在他手中逐渐盛放的一朵白莲花。他好心给她留了最后一层又薄又透的棉质小衣,然后隔着一层布吻上她的身子…… “琰哥哥……别……”被训练久了,她现在在榻上自然而然就唤这个。 赵琰见她羞得不行,抬头咬了一口她的小耳垂:“都夫妻这么久了,有什么好羞的?” 阿凝迷迷糊糊道:“你……你总是故意逗我……”比如不穿肚兜吃饭,比如,现下穿的这件,比光着身子还要来得让人羞赧。 赵琰笑起来,“哦,原来我家阿凝喜欢直接一点的。” 仿佛为了应和这句话,后面他的确很直接。他将自己汹涌的热情直接地、彻底地浇灌给她,力道又深又重…… 被热流烫得浑身颤抖,她迷糊地昏睡过去时,才恍然醒悟,大约是这身衣裳让他如此有“性”趣?明明是很正经的学生装嘛…… 事后,嘉正帝也对着那身落在地毯上的青色长袍皱眉。 他今日原本是想治她来着,她夜不归宿,无视帝威,还不经过他同意就拜了欧阳陵做师父,对欧阳陵的热情比对他多多了。结果她在他面前撒娇卖乖,他就把自己的目的都忘了。 都是这衣裳惹得祸。可想到小丫头穿着这衣裳的模样,他又有点蠢蠢欲动。 被子里的小姑娘如今跟刚出生的小羊羔似的,浑身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还信任地靠着他,露出安恬的睡容。 他低头爱怜地亲了亲那额角,这真是只爱引火的小妖精。 翌日,赵琰一大早就上朝去了,后面又见了几位大臣,到底惦念着小人儿,到了中午,还是赶回了熹宁宫用膳和午休。 不出他所料,阿凝是画了一上午的画,若非赵琰来催,她连午膳都不打算用了。 锦珠和王嬷嬷等人劝不住她,正发愁呢。这世上,也只有嘉正帝能管得住她了。 赵琰微有酸意,叹息道:“当年你跟我学画,也没有这样拼命的。阿凝,同样都是老师,你怎么能厚此薄彼?” 阿凝吞下他喂过来的桂花糕,细嚼慢咽地吃下去,这才慢悠悠道:“那时候年纪小,也没什么压力。现在,我是有目标的。” 赵琰颇有兴味:“哦?什么目标,说来听听?” 阿凝瞧他一眼,“不告诉你!” 嘉正帝丝毫没有被忤逆的不爽,反而觉得小丫头傲娇地模样实在可人爱,放下手下的筷子,捏住她的小巴,亲进去,尝到了桂花糕的甜味。 ***** 四月,集贤院外的海棠花已经全开了,云蒸霞蔚的,引来无数蝶舞蜂飞。 阿凝坐在海棠树下,手肘撑在书案上,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视野所及的宫阙殿宇、朱墙绿瓦,都在夕阳余晖的笼罩之下,透着一股安谧的美。 她今日身穿淡蓝色长裙,外披白色纱衣,腰间缠绕着白色红宝石绸缎,华贵而简素。自从第一回穿青色长衫被治了一回后,她后来都干脆女装过来集贤殿,坦坦荡荡,倒也没哪个说她什么。主要也是她早有才名,这会儿拜欧阳陵做师父,大齐素来崇尚才艺传承,众人对此总会多几分宽容。 占有欲十足的嘉正帝也不忍拂逆她的意愿,只一再强调要在众学士离开之后过去。 欧阳陵此时站在她后面,“娘娘画得如何了?” 阿凝有点苦恼地摇头,“不好。” 嘉正帝万寿节在即,阿凝原本打算送一幅好山水给他。欧阳陵号称“山林圣手”,所以她这段时日才格外勤奋,就想着万寿节那日一鸣惊人呢,可她今日起手画了一幅,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欧阳陵低头看她的画,半晌后道:“娘娘这画,细处画得精细,但又想画出寻常山水的磅礴大气。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阿凝道:“可若是用寻常手法来画,又如何体现我这画的独特呢?” 这是赵琰登基后的第一个生辰。他过去的生辰,她不是不知道,就是忘记了,这次须得好好表现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二火:其实你只要乖乖给我亲/抱/疼/折腾,就是最好的表现了。 阿凝:……我是有内在美的女子好吗? 二火:唔……我更喜欢衣裳内的美。 阿凝:求不流氓= = ☆、第130章 万寿礼(三) 以前阿凝一直以为赵琰的生日在七月,这也是嘉正帝当年自己作死,为了骗尚在闺阁中的她出来和他幽会,编了个过生辰的借口。 阿凝第一回听白姑姑说起赵琰是春天生的,还道她是记错了,现如今他位登九五,君临天下,他的生辰成了大齐朝举国庆祝的万寿节,哪儿还藏得住。 知道真相后的阿凝,多少有点气恼,可也有心疼。当年的祈王殿下也怪不容易的,每见她一面都得算计再三才可实现。 因是嘉正帝登基后的第一回生辰,除了满朝文武、国中诸路都送来寿礼之外,就连周边诸朝贡国也都派了使者前来庆贺,这个暮春,上京城异常热闹。 万寿节前夕,姜氏递了牌子进宫,一来是想瞧瞧多日未见的三个外孙,另外还想亲口告诉阿凝,吴琴玉有了身孕的喜讯,二来是想问问阿凝给皇上送寿礼时有没有什么忌讳。 结果姜氏见到了三个外孙,甚至见到了嘉正帝,却没看见阿凝的影子。 赵琰道:“阿凝这几日时常不在熹宁宫,去向连朕也瞒着。不过朕派了不少侍卫跟着她,安全是无虞的,岳母不必担忧。” 姜氏听着简直胆战心惊,暗道这丫头胆儿肥的,连皇上都敢瞒!她默了默,忍不住道:“皇上,娘娘从小在荣府里娇惯任性了些,这都是臣妇教导不利之过。还望皇上能多多宽容,不要跟她计较。” 赵琰笑道:“朕也一样是惯着她的。朕对她从来不是宽容,而是纵容。” 姜氏:“……” 身后立着的陈匀:皇上,您的帝威已经掉了一地…… ***** 万寿节这日,嘉正帝在麟德殿中接见各朝贡国使者并各路重臣,各国五花八门的礼物层出不穷,大家各显神通,就想着能通过寿礼给新帝留个好印象。就有那么一份,颇引人注目。 大齐以南的一个叫安南的朝贡国,送来一位体带异香、能歌善舞的美人。这女子是安南王的小女儿,名唤香珠。这位香珠公主人如其名,刚一进殿,众人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再看其人,肤白如雪,眉目如画,额间缀着一颗亮晶晶的珍珠,一双眼睛竟是深紫色的,幽幽泛着潋滟的光芒,叫人一看就仿佛会被吸进去。 大殿中的不少使者都看呆了,杯盏都安静下来。这种品级的绝色美人,几辈子都难得见一回,再说这位美人还浑身一股子妖魅劲儿,真真勾得人心瞬间酥了。 大齐朝的人都知道,皇后娘娘是位绝代美人,嘉正帝对其椒房独宠,一直未立后宫。今日给嘉正帝送美人的也不少,嘉正帝都是眉目不动就赏给宗室王爷或者朝中重臣了。但这位香珠公主如此惑人,嘉正帝真舍得拱手送人? 众人都暗中细查座上人的神情。嘉正帝目光淡淡的,手中的白玉杯放下,似乎是打量了跪在殿中的美人儿一番。 半晌,才听见他疏淡的声音,“既然能歌善舞,那就先舞一曲来瞧瞧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消息很快就传到熹宁宫。锦环跑到厨房去回报给皇后时,咱们大齐的皇后娘娘正笨拙地挥舞着锅铲,一脸焦急地问白姑姑:“可以把面放进去了吧?可以了吧?” 皇后娘娘煮一碗长寿面,却摆出了做满汉全席的架势来。白姑姑、锦紫、锦蓝、锦彤、锦翠并司膳房的众宫女内侍们都忙得团团转。当然,他们忙的不是做饭,而是看顾好皇后娘娘。 锦珠和锦环作为皇后最信任的人,基本上都被指派去照顾三位皇子了,阿凝便又挑着伶俐的提拔上来做贴身宫女,给她们赐了四色锦的名字。 皇后娘娘要亲自下厨,这可吓坏了整个熹宁宫的人。白姑姑和几位贴身宫女生怕皇后磕着碰着,跟上跟下的,恨不能自己替代她动手。看护着皇后娘娘下厨,真比自己下厨还要累一百倍。 阿凝今日特意换了身素净的淡蓝色锦缎宫装,挽了个利落的螺髻,露出光洁细嫩如剥壳鸡蛋的额头,一张俏丽的脸蛋被锅里的热气氤氲着,泛着漂亮的粉红,仿佛饱蘸了春水的桃花瓣,天生的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锦环忽然觉得自己是犯蠢了,她瞎操心什么呢!娘娘这样的姿色,就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再来十个香珠公主,也只有给娘娘提鞋的份儿。特别是那双眼睛,黑亮亮水润润的,只要瞧那么一眼,就能让人凭空生出流光溢彩、风华万千的感觉来。就她这个跟在身边多年的丫头,也总要在心头惊叹,何况是别人? 在白姑姑的辅助下,阿凝好不容易把面条放下去,锅盖盖好。锦紫连忙拿了丝帕上前给她擦拭额角的汗珠。 阿凝这才有空觑了眼锦环:“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锦环低声回道:“麟德殿里有消息说,安南国献了一个美人给皇上做寿礼。这美人是安南王的小女儿香珠公主,年方十八,口含香珠降生,所以天生体带异香,而且身姿婀娜,善于折腰舞。这会儿就在麟德殿献艺。” 阿凝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这是……第几回了?” 这几日总是听到下面的人说某国某地又进献了美女,这消息实在算不得新鲜。不过这回既然是锦环特地来告诉她,大约那位香珠公主的确不容小觑。 白姑姑看了锦环一眼,低声劝道:“一个公主,却上赶着在这么多人面前献艺,皇上定然看不上这种女子。” 阿凝不以为然道:“附属国的公主,来了这上京城就算不得什么了。她若不赶着献艺,又哪儿有留下来的机会?” 嘉正帝年轻有为天纵英才,而且还俊美非凡风度翩翩,也怪不得天下美人都赶着往上送。阿凝原本以为自己能泰然处之的,但……这种自己的夫君被当成块大肥肉,哪个人都想上前啃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白姑姑又道:“娘娘说的是,这香珠公主就是如愿入了宫,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阿凝淡淡一笑,“本宫现在最操心的,还是这碗面能不能煮好。” 锅里的面已经沸腾了,阿凝侧着身子,隔得老远欲把锅盖揭起来,可捏了半天锅盖没反应。锦紫她们又围上去帮忙,白姑姑也从旁指点,唯有最了解阿凝的锦环,看着主子背影,心头感到几分酸。 阿凝有多不爱下厨,她最清楚不过,这会儿为了做一碗面,也是豁出去了。而且她还日夜赶工地画一幅画,就为了给皇上贺寿,可见其用心有多足。她只得,阿凝刚才是在转移话题而已,显见得对此事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淡然。 当然,想到平时皇上对娘娘的好,那也是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在锦环心里,他们是世上最匹配也最美好的一对璧人,怪就怪那些外人,总想着从中插一脚。 “啊!” 阿凝的一声惊喊,差点把锦环的心都吓出来了。 原来是翻搅时不慎,有热水不小心溅到了阿凝的手上。白姑姑连忙送了凉水来,帮她冲洗那烫成一片红色的手背,嘴上道:“快去传太医来!快些!” 阿凝觉得她小题大做了,手上根本没什么感觉。不过,她今夜也要去万寿宴的,若是带了伤可不好,所以还是宣了太医。 ***** 华灯初上时,麟德殿里大宴宾客。阿凝也有幸见到了这位才出现一日名字就传遍整座皇宫的香珠公主。 的确很香,据说她额头的那颗珍珠,就是她出生时口中衔着的。世上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阿凝今日一身盛装,愈发美绝艳绝。赵琰自看见她那刻,就不着痕迹地上下检查了遍,待她走到身边,他不待她行礼,就起身拉着她的手,扶着她坐下之后,低声问道:“今日你宣了太医?” 阿凝撇撇嘴,就知道瞒不过他。她把被烫到的那只手给他看,“当时就上了药,已经快好了。” 这烫伤初始时是没感觉,后面却渐渐火辣辣的。幸好宣了太医,及时上了药。 赵琰只见一只娇嫩雪白的纤葱玉手,上面一大片异常的红肿,当即脸色就黑个彻底。 他语带愠怒,声音仍然压得很低,“荣阿凝,你就给我瞎折腾吧!” 阿凝立刻委屈了,咬着唇看他一眼。 赵琰心里又烦又乱,须得用力呼吸,才能压制住自己直接在万寿宴各国使节面前严厉教育她的冲动。 待被她那眸光流转的大眼睛瞧一眼之后,他的烦和乱瞬间都变成了怜爱、疼宠。 他轻轻托着她的手,眉皱得紧紧的,“还疼吗?” 阿凝摇摇头,“已经不疼了,就是有一点火辣辣的。” 男子叹息道:“都这样了,还赶着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来看香珠公主长得何等模样。”阿凝水眸灿灿地坦白道。 赵琰无奈道:“那你瞧出什么了?” 阿凝瞧他一眼,“长得还行,但还比不上我。” 赵琰笑起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着各路重臣的面,当着各国时节的面,他不由分说,就把阿凝抱进了怀里,放在了自己双膝上坐着。 “皇上!”阿凝惊惶地想下去,却被赵琰制住。 “阿凝乖乖的,你的手伤了,我来喂你吃。” 殿中响起一阵吸气声,大家都瞪大了双眼,跟见到世间奇景似的。很早就听说嘉正帝对荣皇后极度宠爱,没想到竟能宠到这个地步,简直骇人听闻。 他们听不到对话声,但能见到帝后二人亲昵的耳语,然后是嘉正帝把人抱到怀里的动作。 赵琰喂了阿凝几口,才扫了一眼下面众人,“朕的皇后手受伤了,没办法用饭。朕喂自己的皇后,你们有意见么?” ☆、第131章 万寿礼(四) 嘉正帝此话,也只有谏官敢驳,偏偏台谏之首御史中丞江世宜都不说话,别人也更不会说什么。 阿凝望着满殿的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头暗自发笑。吃下一口甜丝丝的糖饼,她抬头看见男子线条坚毅的下颌。 唔,他肯定早就把江世宜收在麾下了…… 下面在座的人中,有一个男子,一直望着手中的酒杯出神,脸色淡淡的。他旁边坐的张景阑笑着低声与他道:“宁大人你看,咱们皇后娘娘一出来,这各国使臣眼珠子都不会转了。香珠公主美则美矣,可在咱们艳冠绝伦、风华绝代的皇后娘娘的映衬下,无形中就成了陪衬。可见美人当真是对比出来的。嘿嘿!” 二人年纪相仿,在朝中都是后起之秀,平时有几分交情。只不过,张景阑总觉得宁知墨比起自己来心思深沉许多,他从来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比如这会儿,当大部分人都在想皇后的绝色无双,抓紧难得的机会多瞧几眼时,宁知墨始终没有抬头,安安静静地喝着自己的酒,仿佛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宠后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张景阑不知道的是,宁知墨不是不想看,而是根本不敢看。多看一眼,心头便多一分灼烧。 夜宴到一半时,又有歌舞助兴。香珠公主再次请求上台献舞,嘉正帝允。倾城一舞之后,嘉正帝忽然问向下首坐着的郑王赵琮:“郑王觉得香珠公主舞得如何?” 赵琮最近都在工部忙着南北运河开凿的筹备事项,似乎已经彻底从之前的颓败中走了出来,成为新帝的贤助手。他这会儿惊讶地抬头,顿了一瞬,便答道:“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世间难得一见。” 嘉正帝若有所思地点头,漫声道:“看来,五弟很喜欢这位香珠公主,朕便把她赐予你做侧妃吧。”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众人都没料到,皇上对赵琮竟如此看重。香珠公主好歹也是安南王的掌珠,皇上竟丝毫不怕郑王有了南安王的势力会再次生出不臣之心。 那安南王此时对着赵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无能为力。 赵琮倒是没想那么多。天子之命不可违,他就权当多享一份艳福了。目光又不由得多瞟了眼赵琰怀里的那位绝色皇后,只觉得这女人……蛊惑人心的本事实在可怕。当然,现在被蛊惑的是赵琰,这于他,是件好事。 夜宴直到月上中天了才结束。帝后二人回到熹宁宫后,阿凝就巴巴地把辛辛苦苦准备好的长寿面端了出来。 清汪汪的水,上面飘着葱花、肉沫、青菜、藕丁之类的,热气腾腾的,清香扑鼻。 赵琰含笑看她一眼,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尝了一口汤。 阿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期待,“怎么样?怎么样?” 赵琰却忽然抱住她,直接把剩余的汤哺进了她的口中。 “我的阿凝,做什么都出色。”他笑着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然后很认真地把一整碗面都吃干净了。 阿凝得意得不行,真想现在就去告诉那位说起她的厨艺就直摇头的娘亲,她的厨艺其实还是不错的嘛! 吃完之后,阿凝这才带着赵琰去看她给他备好的万寿礼。 房间打开时,赵琰有一瞬间被里面明亮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再一看,只见地上铺了一幅一人高的超大画卷,画卷中峰峦山丘、江河湖海、山野乡村、茶楼酒肆,应有尽有。这样繁杂多样的景观,却以一种巧妙的、和谐的方式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完整的《秀丽江山图》。 赵琰心头一动,放开阿凝的手,缓缓蹲下身去一处处细看着。 阿凝见他这么认真投入的模样,有点尴尬道:“原本只是想画一幅山水的,但灵感突发,忽然想画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我想把咱们大齐的图景描绘下来,可终究受限于阅历和笔力,无法达到心目中预期的要求。这幅,还勉强过关吧。若是时间再宽裕些,我能画得更好。” 地大物博,民康物阜,海晏河清,四方太平。阿凝想要描绘的,便是嘉正帝治下的大齐王朝。或许还带了一点愿望和期许的因素,但……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这种画面都是有震撼力的。 花了好长功夫,赵琰才把每一个角落都看完了。她的画一直很好,而这幅又明显用心至极,每一处细节都堪称完美,画风老练沉稳,画中每个段落都是美景,构成一幅浑然天成的秀丽江山,细处精致优美,整体磅礴大气,堪称惊世之作。 “你这几日时常消失,就是在偷偷画画?”赵琰未抬头,缓缓问道。 阿凝点点头,抿抿唇道:“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她这会儿也蹲下了身子,就在他一旁。赵琰看了半晌,然后忽然抬头,一只大掌搂住她的脑袋,侧过身子,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 阿凝一会儿就软了身子,双膝不由得跪到了地上。赵琰便干脆坐在地毯上,把她拖进怀中吻个尽兴。 “皇上……”她软软地唤了一声,他已经执起她的手,亲到了她的手背上。 “辛苦了,宝贝儿。”他把她的右手贴到自己的脸上,看着她的目光黑沉又带着温柔,“小手累坏了吧?” 阿凝嘟了嘟嘴,又娇嗔地把脑袋埋进他怀里,还小兔子一般,在那儿拱了拱,蹭了蹭。 赵琰轻轻笑起来,就这么温温软软地搂着她,没有平时想要占有她时的急切和狠劲儿,只有温馨的依偎,恬淡而绵长。 “琰哥哥……你在想什么?”阿凝抬起头道。 “在想,”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阿凝一愣,随即也笑起来,双臂搂住他的腰际,将头埋得更深。 “阿凝,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想法的?”赵琰忽然问道。 那张画虽然有限,但很多地方,都表现出了赵琰如今的设想,这也是最让他感动的地方。比如她在西北角画了凉州城的繁荣景象,那代表西北边陲的安宁;比如她画了纵惯南北的长河,那代表了大齐运河的贯通;她还画了上京城射箭比试的场面,那代表了全民崇尚骑射,暗示了大齐军防的巩固和军队的改革。 或许她并没有想这么深,但无疑捕捉到了赵琰的某些心理。而嘉正帝的心思,过去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猜中。 他还是小觑了他家丫头的能耐,她若是男子,说不定也能封侯拜相,成为一代权臣。不过……赵琰瞧着她乌溜溜的孩童般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唔,她就是有些漂亮又有些聪明的丫头而已,是他乖乖巧巧又透着一股子天真活泼劲儿的小媳妇儿。 阿凝道:“你的想法,我可不知道。我料想这些大约是你想要实现的目标,就画上了。” 他在西北打了两年仗,但因战后景元帝的忽略,西北降地人心不稳,他定是十分在意的。当年他还是祈王时就亲自去千松围场勘探,前不久就下了旨恢复帝王秋迩的惯例,又准备建立崇武馆,与云山书院两厢对立,在年轻人中弘扬武学和骑射,所以他想在国中倡武这一心理也并不算难猜。 顿了顿,阿凝又抬头笑道:“反正,我就算画错了,你也不会怪罪的,对吧?” 赵琰静静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终是忍不住心头悸动,捧着她的脸庞一寸寸吻了起来。 这真是他的心头宝,是他这清冷孤寂的一辈子里最华丽最意外的惊喜,甚至比这好不容易谋来的大齐的秀丽江山,还要让他觉得珍贵。 “宝贝儿,你这画里还少了一样东西。”赵琰抬起头,眼睛一片迷人的黑亮。 “什么东西?” 男子笑起来,手指点了点她微微肿起来的唇,“你、我,还有我们的孩子。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全部的未来。” 阿凝嘟了嘟嘴,“琰哥哥好贪心。要的太多了吧?” “嗯,好像是有点贪心了。”他轻声说着,若有所思,“若是只能让我选其中一种……” 唔,江山和美人的抉择,或许是历史上最俗套也最永恒的话题,阿凝知道不该把自己和江山在一起衡量,但大约是女人天性,她还是看了他一眼,目中有期待。 赵琰笑了一声,开口疏淡从容,又带着少有的坚定,“我若说我选你,你信吗?” 阿凝就转过头去,仔仔细细看他的脸,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室中烛火明亮,亦照亮了二人色泽华丽的衣装。他们直接从麟德殿下来,并未换衣裳,阿凝这会儿脸上还有精致的妆容,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愈发明艳不可方物。 赵琰被她面对面看得心头突突直跳,不待她得出结论,他一口就重重吻了上去。 嘉正元年的万寿节就这么过去了。阿凝这日最后的记忆,是身下柔软而厚重的地毯。体内深贯的火热似乎要将她燃成灰烬,她挂着薄纱衣衫躺在那儿,却感觉不到一丝冷……那地毯旁边还铺展着一幅恢弘的秀丽江山图。 后来,这幅图一直被赵琰挂在懋勤殿中。在位的几十年里,嘉正帝每每在国事上遇到难决之事时,这幅画便能给他提醒和鞭策。 ☆、第132章 下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到荣家阿凝这儿,便反过来了。不过不管如何,也总逃不过那么一两分不如意。 东临侯府的老太太病了大半年,尽管有太医院的薛神医长期照看着,皇上也多次下令遍寻名医为之诊治,但还是没能挨过这个寒冬,在这年腊月寿终正寝。 老太太临终前,赵琰陪着阿凝匆匆回了一趟东临侯府。虽经过这么久的病魔折磨,老人的神情却很安详。 阿凝见从小疼自己到大的祖母一副行将就木的枯容,泪水根本没个停歇,这会儿哽咽得话也说不出来,心头一直后悔这两年出嫁后没有多回府来陪陪她老人家。虽说皇后出宫不易,但以赵琰对她的宠爱,又有什么是他不允的? 老太太拉住阿凝的手,缓缓叙说着过去的琐事,而后又道:“你进宫为后,虽尊荣一身,但我是很担心的。可是,圣旨不可违,你这丫头,命该如此……”她累得喘了几声,又续道:“阿凝……既然已经进了宫,就好好护着自个儿……该你的你收着,不该你的你也别拿。” 她想起了女儿荣成悦,目光变得哀戚起来,又想起孙女儿荣宓,正当好的年纪,就这样突兀地死在西山行宫。说是意外,叫她如何能信服?为何这样的意外,就落到宓儿的身上? 她带了几分怜惜地看着小孙女儿,握着她的手也下意识地紧了紧,“伴君如伴虎,跟皇家关系太近,是福是祸都在帝王一念之间,女人都是身不由己。我家女儿都命苦……又有阿凝陷入这个火坑……咳咳……” 她咳了起来,终是没继续下去后面的话,也让室中侍立着的锦紫和锦蓝松了一口气。锦紫偷偷看了眼连接着内外室的绸纱帘子,外面那角金色刺绣的龙袍还在那儿呢。 赵琰坐在外间,手上握着一杯清茶,神情从容疏淡。以他的耳力,自然能把老太太的话听个清楚,也包括阿凝若有似无地轻泣声。 清茶中的水波纹一圈圈地荡开来,上面飘着几许舒卷的茶叶,随着水波浮沉。 男子的目光淡淡的,心头有一阵隐隐的疼。这个傻丫头,肯定又要怀疑他了,怀疑他以后会变心,会去宠爱别的女人…… 尽管如此,他却并不怪荣老太太,正是因为这些长辈从小给阿凝的爱足够多,才能养出这样一个可人疼可人爱的娇丫头来,让他得了这么一块宝,他应该感谢他们。 只不过,室内又响起别的声音,让锦紫锦蓝再次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嘉正帝过去做王爷时为人大度,待人温和,但自从为将、为帝以来,身上威仪日盛,那副疏淡的神色,清冷的姿容,给人带来无形的压迫力。锦紫她们身为皇后的侍女,虽然见多了赵琰温柔的神情,但仍然很惧怕他。 可能引起嘉正帝动怒的事情其实不多,但这位荣老太太却专挑着来说。 “平王的母妃已经死了,皇上也不信任他,他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的,也不会再有不该有的心思。阿凝,你和他从小要好,好歹也是表兄妹……” “我知道的,祖母!”阿凝又擦了擦眼睛,见她每说一句都十分疲惫的模样,连忙应道:“他会好好的,我会照顾他的。祖母尽管放心……” “那就好……” 断断续续的话语透过帘子传出来。赵琰把那茶盏往桌上一放,声音不大,倒把陈匀吓得一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茶水喝完了。 和阿凝的对话仿佛是回光返照,说完这些,荣老太太渐渐咽了气。荣府上下都披上缟素,阿凝在荣府待了整整七日,才被赵琰强行带回宫里。 他的宝贝儿哭得跟个小泪人似的,留几日就哭了几日,若是早些离开荣府,也能早些恢复笑颜吧。 阿凝回到熹宁宫,就让白姑姑把三个小家伙带到身边来。三个小家伙已经一岁多了,都已经会下地走路,只是走得还不够稳当。 阿凝俯下身去,一一亲了他们的脸。小皇子们都乖乖喊了一声“母后”,其中赵仹的发音最为标准,赵俭的最为响亮,而赵仪的……若非知道对话情景,完全听不懂他喊得是什么。 先前,当两个哥哥已经能流畅地喊父皇、母后了时,小家伙神情就焦急得很,在阿凝的耐心引导下,他得纠结好半天,才能憋出两个口齿不清的字儿来。 他很想说话,但说不出来。现在,虽然发音还是不准,可好歹是有进步了。 阿凝心头一阵欣慰,摸摸他软乎乎的小脸,“仪儿真乖,几日不见,就会喊母后了。个儿也长高不少。” 当孩子们在茁壮成长时,长辈们却垂垂老矣。看着三张白嫩稚气的小脸,阿凝忽然想到,待他们都长大成人时,她也要老去了吧。 为了能让自己忙一点,不再去想祖母,阿凝这日亲自给小家伙们喂饭、洗浴,夜里又哄着兄弟三人睡着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寝殿中。 沐浴之后,阿凝坐在镜子前面梳着长瀑般的墨发,问道:“皇上还在懋勤殿?” 给她熏发的锦环道:“是的。”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召了众臣商议着要处置郑王了。” 郑王赵琮,把朝廷用于运河开凿的银两私自挪用,被众御史联名上疏弹劾,已被关入刑部大牢。他犯了这样的罪,纵是皇家贵胄,也难逃大齐严苛律法。 阿凝一怔,看着镜中面容姣丽的女子发着呆。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她的心头还是生出几分寒意。嘉正帝当政近两年,朝廷中已经明里暗里更换了不少人。景元帝晚年的两位宰相,文义忠已经辞官归隐,孙铭则因罪被诛,如今,好不容易复起的郑王也获罪入狱……若说这当中没有嘉正帝暗中的推动,鬼都不信。 赵琰狠辣无情的一面,早在多年前阿凝见他的第一面,就有所领略。那时候她觉得他能把那么多人一下子全部杀死,简直可怕之极。现在他既是九五之尊,为巩固权势,这样做也实属正常。她不该觉得可怕才是…… 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拂过她的长发,她吓了一跳,转身一看,身后的丫头不知何时变成一身明黄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透着难掩的高贵和隐隐的威仪。 赵琰一手将她的脑袋转向自己,低头亲了下她又红又软的唇,“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阿凝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被他亲住了。 清凉明晰的镜子里,一身粉色薄纱罗衫的女子侧着身子,小小的头颅扭过去接受男子霸道的吮吻。男子修长的大掌放在她白皙稚嫩而修长的脖子上,手指下意识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份柔嫩和光滑。 她美得像只妖精,毫不自知中,就能让他心折。刚才他看见她对着镜子发呆,目光透着罕见的清寂,仿佛迷惘而怯懦的孩子,他心头一悸,就想好好安抚她,亲她,抱她。 出浴后的美人泛着清淡的花香,他的手指把她宽松的衣衫轻轻往下拉,露出如雪的香肩,那里细弱可人,纤侬有度。 “皇上……”她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更进一步。 赵琰皱了皱眉,“你喊我什么?” “……琰哥哥。” 男子嗯了一声,反手把她的小手握在掌心中,将她抱了起来,走到榻边。 他抱着她坐到榻上,体贴地帮她把衣衫拉好,可手却不肯拿出来,热热的手掌心烫在她光/裸的肩上,让她的心也跟着热起来。 男子低声问道:“宝贝儿有话跟我说?” 阿凝默了默,“我能不能问一下……皇上准备如何处置郑王?” 赵琰笑起来,“你到底在怕什么?有什么事情是你问不得的?”顿了顿,又道:“郑王……判处为流放崖州。这是内阁大臣共同商议的结果。” 内阁大臣共同商议?多半也是他的嘱意吧。如今朝政大权都握在他一个人手里,所谓内阁都快成了掩人耳目的摆设。 她的夫君,手段如此强悍,两年内就坐稳了帝位,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她想起祖母的临终嘱托,想起平王,就高兴不起来了。 “宝贝儿怎么了?”赵琰抬起她的小脸道。 阿凝扑到他怀里,软软道:“没什么,琰哥哥……我想你了。” 她待在荣府几日,国事繁忙的赵琰不可能陪着她。今儿赵琰亲自去荣府接人,那会儿她还别别扭扭的,又不愿意理他,现在终于晓得说想他了。 赵琰的唇角勾起来,笑意满满地吻住她的唇,大掌缓缓退下她单薄的衣衫。 几日没有亲热过,她身子紧涩得很。当他喘着粗气儿终于占满她时,她皱着秀眉发出细碎的呜咽。 “宝贝儿……你心不在焉。”他不满意道。 她没答话,摇着头推他。 赵琰亲了亲她的手心,“生老病死本就自然,能在世间走一遭便是上天的恩赐。我们活着的,更应该珍惜……唔!” 他一个用力,身下的小宝贝儿便娇唤出声…… 结束之后,他抱着神智模糊的她轻轻细细地吻着,男子声音是充满磁性的低哑,“我的心肝……过段日子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她睁大眼睛,眸子那么黑亮,却又带着朦胧,好奇地看他。 赵琰低低笑起来,身下又缓缓沉进去,“朕要南巡,带朕的阿凝宝贝儿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很关心啥时候完结= = 唔,其实还有些内容,文案里的那段对话都还没出现呢。。 估摸着还有大概十万多点吧 ☆、第133章 下 虽说早有打算,但帝王出行一趟总是不易,随同侍驾的人经过几番挑挑拣拣才定下。另外还要备好路线、打点一路行程,朝堂政务也要安排妥当,直到次年暮春才得以成行。 嘉正帝留了方恒、马卓文以及荣成田三人暂理朝政,邢国章、江世宜、严渭、宁知墨以及几位祖籍江南的官员陪同御驾一同南下。太医院随行的是薛临涧,后宫中随行的……自然是嘉正帝后宫里唯一的那位。几位皇子年纪太小,都未能随行。 太仆寺准备过无数次帝王南巡,在后妃上头很少有像嘉正帝这般精简的。着实省去他们不少麻烦。出门在外,后妃的保护须十分严密,然而深宫女子身娇肉贵的,衣食住行上也难伺候,这便让随行的侍卫侍女大大增加。嘉正帝倒是干脆,只让锦青一个人贴身护着皇后,此外,就是他自己了。 赵琰一向是自己亲自保护媳妇儿的。 临走之前,阿凝特意去集贤殿看了一回欧阳陵。 阿凝跟着这位不管在学界还是画界都堪称泰斗的先生学习作画已有一年,已经算得上是他的关门弟子。欧阳陵早在看到她那幅雨中春柳的壁画时就看中她的天赋,后来见她虽有才名却虚怀若谷,虽位居皇后却能礼贤下士,一年来除去在荣府的几日外,每日傍晚都来集贤殿报道,勤修不辍,风雨无阻,他自然也很喜欢这个弟子,几乎对她倾囊相授,包括之前一直秘而不传的舆图画法。阿凝这一走定要几个月才回得来,理应去跟老师道个别。 师徒二人同往常一样,坐在集贤殿外的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开得正好,一树的红嫣绿翠,给书墨阵阵的集贤院装点上亮丽的颜色,一片蓬勃生机。海棠树旁边是一处新修起来的亭子,里面摆了一副桌椅,那是赵琰应阿凝学画的需求,特意命人修建的。 阿凝交代完自己的事情后,欧阳陵思索片刻,道:“能出去多见识对我们画者来说总是好的。娘娘能有这样的机会,应该好好把握。不瞒娘娘您说,出去旅行,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才是我喜欢的。待在集贤殿吃朝廷的俸禄,并不是我的志向。” “那不如,先生同我一起南下?” 欧阳陵摇摇头,“我既答应了皇上在集贤殿待满两年,自然说到做到。”他顿了顿,微笑起来,“这算是能结识娘娘的一个交易。我有娘娘这样的弟子,总不亏了。” 阿凝也笑起来。正说着,却见一身绯色官服的男子脚步匆匆地走过来。 这里时常有官员来查阅资料文书,阿凝正准备避让时,却发现这人的面孔如此熟悉。 男子看见阿凝的刹那也呆怔了片刻。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宁大人。”阿凝说着,这个称呼很陌生,但唤起来却还算顺口。大约他们的确太久没单独在一起说过话了,称呼什么都不会不顺口。 昔日的少年如今长成了俊朗刚毅的模样,一双眼沉稳肃整,透着平静,行过礼后便进去殿中。 宁知墨出来时,阿凝仍然在海棠树下立着,欧阳陵已经离开了。 阿凝今日一身水绿色锦缎宫裙,色泽清亮而明媚,仿佛如镜湖面上的水波。她笑着问道:“此次南巡,宁大人是否随驾?” 宁知墨低头应了是,犹豫了一番,低声道:“靖北王府前些日子在库房中找到一些安惠郡主的旧物,是否需要呈给皇后娘娘?” 安惠郡主当年许多遗物,都被阿凝领走了,所以宁知墨才有此一问。 阿凝点点头,“本宫派人去府上取。” 宁知墨又道:“皇后娘娘最近可有去看过嫂嫂?” 阿凝诧异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问这种问题。进宫后她只在大姐姐的祭日时才去看一回。 “上次还是去年八月时,今年尚未去过。”阿凝淡淡道。 宁知墨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微有闪烁,半晌,才低声道:“臣告退。” 他转身就走,走得很快很疾,仿佛是一刻都不愿和她多待。 阿凝有些诧异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海棠树下,心头狐疑着,他怎么好像变了许多。不过,这都好几年了,哪有谁是一成不变的? 御驾出京后,先是渡过黄河,然后沿着运河南下,一路皆为水路。阿凝过去很少坐船,开始时还颇有兴味,时不时跑到外头去看江天一色的美景,但久了就挨不住了。 这日一早,她刚醒来就觉得精神恹恹的。洗漱之后,锦紫端了一盘子水晶糕进来,“娘娘,这是附近淮州地界的特色点心,皇上特意让人送来给您尝尝的。” 那水晶糕瞧着玲珑剔透,里面透着盈盈的绿意,小小圆圆的一只,可爱极了。阿凝这几日都食欲不振,腹中正空,这便拿了筷子吃了一块。 结果刚吞下肚子,就眉头一皱,捂住胸口想要吐了。 锦紫连忙拍着阿凝的背,又端来漱口瓷杯,“娘娘!您没事儿吧?” 正吐得厉害时,一声紫色龙袍的挺拔男子大步走进来,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朝外头唤了声:“传薛临涧!” 薛临涧诊断之后,留下来个方子。待他退出去后,赵琰才道:“你晕船,为何不跟我说?白白忍了这么久,忍得很开心?” 阿凝刚喝了水漱口,唇畔上有润泽的水泽,略微苍白的脸色,愈显得双唇红润饱满。 她嘟了嘟唇,“我从未坐过这么久的船,哪里晓得自己会晕?” 赵琰哪有真怪她的?他就差没把她养成娇姑娘了。看看,她这微嘟着唇的神情,在赵琰面前用得愈发频繁且自然了。 赵琰轻叹了声,“怪我思虑不周。如今既然选了水路,一路随行侍驾的人都是安排好了的,也没办法改别的路线。”顿了顿,又续道:“咱们先去岸上歇歇吧。淮州现在的龙沙宝石开得正好,咱们一起去瞧瞧。” 旌旗蔽空的船队靠岸时,岸边已经立了一片迎驾的淮州官员。皇上忽然决定驾临淮州,可把他们急坏了。淮州知州立刻领着大大小小的人迎接,把岸边来往的普通百姓也清了个干净。 待赵琰带着阿凝下船时,只能看到满眼的官服,众人跪了一地。 码头上风大,把阿凝的鬓发吹起来一些。赵琰手牵着阿凝,给她理了理鬓发之后,不咸不淡地看了眼陈匀。 陈匀也实在是冤,他可没让他们这样劳师动众地接驾啊,谁知道这些人这么乖觉的。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许多地方官来说,这可是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面的皇上,自然是要来接驾的。 “平身,朕只是在这里歇息半日,不必过多惊扰百姓。” 但嘉正帝这句话明显来得晚了,淮州知州不止把码头清场了,就连街道也清了。种满龙沙宝石的园子里花开得很好,却没一个人,只等着皇上了。 大大小小的官员如此一路伺候着,阿凝看到的人比看到的花还多。她终于晓得为什么赵琰会选择一直走水路,就是为了不过多惊动沿路的官员吧。 淮州知州也十分能耐,天子驾临得仓促,短短时间内他不止能把街上清空,还能安排好一系列供天子赏玩的节目。赵琰把节目单子递给阿凝看,阿凝挑了一出席元班的淮剧。 这席元班是大齐颇负盛名的戏班子,听说只在淮州登台,别的地方出再高的价格来请他们也不去。阿凝并不是爱戏剧的人,但因这个噱头,便想见识一下。结果听到一半,就开始犯困了…… 赵琰见她眼眸半开半闭的模样,有点好笑,便让锦青先把她送下去歇息,他也刚好要跟身后坐着的地方官员们谈论些事情。 这日夜里,他们宿在了淮州知州的官邸。大约是因为几日没睡在踏踏实实的陆地上了,阿凝睡得格外香甜,可却在凌晨时,被赵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夜色中一张熟悉的俊颜,正清醒地看着她。 “阿凝,起来了。”赵琰早就收拾妥当,一身月白云纹锦袍,发束白玉簪,眉目俊逸,眸光清晰。 阿凝看了眼黑乎乎的四周,不满地唔了一声,脑袋直往被窝里钻。 “快些,宝贝儿!”赵琰又把她的脑袋挖出来,“再晚天就亮了。” 阿凝带着哭嗓又唔了一声,她睡得这么舒服,才不要起来呢。干脆跟个小兔子似的,直往洞里钻。 赵琰料想她是困极了,一时也不忍再扰她。他在榻边立了一会儿,待她似乎又睡过去之后,便轻手轻脚地把她从被子里抱出来,解下她的睡裙,又把放在榻边的她的衣裙一层层给她穿上。 女子的衣衫总是繁复许多,许多男子根本不知道怎么穿这些披披挂挂的,但咱们嘉正帝却十分娴熟,显见得是练得多了。 一层金丝薄烟淡绿色对襟束腰裙子,上身裹得有些紧绷。下面是如月华倾泄的褶褶裙幅,由数层轻容纱组合而成。在外面还一层如烟如雾的白色纱衣,罩住凹凸有致的身形,愈显窈窕动人。赵琰没有唤锦青,而是自己亲手把她的三千青丝用雪白的发带束起,插上珍珠白玉簪,尚余一缕墨色青丝垂在胸前。 赵琰收拾好这些,便抱着她走出门。外头只有陈匀和锦青。 “放机灵些。不许向任何人透露朕的行踪。”赵琰淡淡吩咐着,便带着阿凝,骑上了他的良驹,趁着熹微的晨光,绝尘而去。 赵琰昨日和淮州一众官员们“谈心”过后,便是君臣共宴,已经跟他们说过无须送行。今日只需要陈匀和锦青演一演戏,告知大家帝后已经登船离开就可以了。 其实岸上的人好对付,难对付的是船上的人。皇上的意思是,对随行南巡的大臣们也要瞒着帝后单独出行的消息。陈匀皱着眉,觉得实在难办。 ***** 淮州的龙沙宝石之所以得名,并不是因这花有多稀有抑或多艳丽,而是这花遍布了淮州处处,乡野俱为繁花所覆,盛景难见,是以得名。至于淮州城里那一园子,在赵琰看来,实在没什么观赏价值。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时,满山遍野的花丛中,一匹骏马载着一对气质出众的白衣男女,缓步行走其中。此时若有百姓经过,只怕要以为是神仙下凡了。 “阿凝,阿凝!”赵琰唤了两声,小姑娘却还是不肯睁开眼,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赵琰这回倒没心软,把人拎出来,低头给了个绵长有力的吻。 男子微笑着抬头时,她总算是醒了。 她揉着眼睛看清了他的脸,“皇……” 赵琰捂住她的唇,肃了神情道:“叫错了。” 阿凝抿抿唇,又看了看四周,“琰哥哥……这是哪儿啊?”她不是在做梦吧?到处都是粉□□黄粉红的花朵,美得如同仙境。 不过,远处的村落房屋以及袅袅升起的炊烟,间或有晨时响亮的鸡鸣,让她知道这并不是梦。 “像不像世外桃源?”赵琰微笑着让她背靠在自己胸前,温热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阿凝点点头,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盛景,有些痴了。 “淮州地界还是比较富庶的,百姓们安居乐业,又有这样的景致。我少时第一回来这里时,便想着,若是能生在这里的百姓之家,只怕比王侯公府还要幸福一些。”他顿了顿,仿若细语一般,轻声道,“更不论帝王之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 ☆、第134章 下 他这话,阿凝怔了一瞬才觉察出味儿来。她转头看他的脸,那双黑沉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陷入回忆的清冷。 少时,在他心中,能安居乐业的百姓之家是最幸福的,然后是王侯公府,最不幸的是帝王之家。 阿凝道:“那现在呢,琰哥哥还这样想么?” 他如今位登九五,大权独揽,乾坤独断,这两年间,朝堂也已经被他整顿得如同铁板一块,没有谁敢违逆他的意思。大齐朝的天子,说一句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他还会觉得百姓之家更好吗? 赵琰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笑道:“现在不这样想了。” 阿凝嘟了嘟嘴,“琰哥哥其实可以掩饰一下自己的贪图权势的……”多么破坏他此时白衣谪仙的形象啊…… 他笑起来,“我贪图的明明是美色。”他低头亲了下她的脸,语中也揉着轻快的笑意,“我若生在百姓家,只怕就娶不到阿凝了。” 阿凝的脸红了红:“……有……有什么区别?总之都是贪。” 赵琰认真地点点头,“娘子教训的是。只是……为夫这贪,这辈子都改不了了,怎么办……” 他轻细的话语淹没在两人相贴的唇齿间。两个人沐浴在晨时干净而温暖的阳光中,他搂住她,温柔地吻着。 多么浪漫的场景,只可惜被阿凝肚子一声咕咕响打破了。 赵琰笑起来,“唔,娘子饿了,为夫带你去吃些东西吧。” 此处为乡野之地,并无客栈酒肆。赵琰抱着阿凝下马,将马栓好之后,便牵着阿凝的手,朝那处村落走去。 临近村落时,路边长得已经不是花了,而是田地。阿凝是分辨不出来长得是什么的,她只觉得到处都绿油油,瞧着很舒服。 路边偶有经过的百姓,挑水担柴的,还有嬉戏的孩童,看见赵琰二人时,都不免被其绝丽容颜惊呆一阵,但他们周身的高雅清贵太过明显,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所以他们也不敢多瞧。 赵琰对他们却和颜悦色,偶尔还能跟人微笑一下,比对那些个大臣脸色好多了。 当然,也偶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比如一个提着篮子的蓝布衣裳的姑娘,梳着双丫髻,生得几分清丽,看见赵琰时直接呆住不动了,一双眼还含羞带怯的,直到两个人与她擦身而过,她还在回头看赵琰。 阿凝被他握着的手就拧了他一把。 赵琰根本不怕疼,瞧她小醋的模样,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好在这一路并不长,很快,他们就在一处青砖小院前面停了下来。 赵琰去敲门,阿凝就去看篱笆上面缠绕的各色花藤,竟比起明玉山庄的灵溪院还要美。 出来开门是一个年约四五十的妇人,衣装简朴而清爽,发上包着头巾,脸圆圆的,看着憨厚老实。 她一看见赵琰,竟似认识他一般,立刻笑着朝屋里面喊:“孩子他爹!快来啊,小四回来看咱们了!” 接着,屋里又跑出来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清瘦男子,有几分书卷气,大约是个读书人。两人都兴高采烈的,跟得遇什么喜事儿一样,把赵琰和阿凝迎了进去。 阿凝简直懵了,她诧异地瞧了眼身边的男子。 赵琰道:“这位是曹先生,是附近一带的教书先生。当年我路过这儿时曾经生了一场病,是他们收留了我。” 他那时候还小,只说自己叫小四。后来他回来看过他们几次,但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有问过。 阿凝点点头,也唤了一声“曹先生!曹婶婶!” “这是我……娘子。”赵琰眉目不动地介绍道。 阿凝还是第一次被他这样介绍,总觉得有点乖乖的,低头看到他紧握着她的手掌,又有点甜甜的。 阿凝生平第一次吃农家饭,的确很美味。赵琰这时候仿佛回到过去温文舒雅的时候,在淮州知州面前的冷肃消失地一干二净。 原以为,赵琰遇到旧时的恩人,应该会多留一会儿,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只吃个饭而已,饭后,就带着阿凝告别了他们。 “琰哥哥为何不多留些时候?他们好像很舍不得你。”阿凝回头,仍然能看见那二人立在院子前目送他们。 赵琰却没有回头,“留多了只会打破他们的平静,给他们带来祸端。” 阿凝哦了一声,把他握着的手用力摆了摆,侧头道:“那当年琰哥哥对我呢?怎么不怕打破我的平静,给我带来祸端啊?” 事实上,也的确带来过祸端。当初荣贵妃把她劫走,赵玹在御雁峰上威胁赵琰,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这么问,没有怪他的意思,毕竟除了那次之外,他都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至于那次,也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把她救了出来。她只是好奇而已。很少看见他真正关心的人,没想到在这不知名的乡野,会有这么两个。 赵琰把她转过来,抱到身前,“阿凝,你跟他们完全不一样。他们是我的恩人,我希望他们过得平安就可以了。”他顿了顿,静静地看着她,道:“而你是属于我的,只能在我怀里。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我都要把你平平安安捧在手心里。” 阿凝道:“琰哥哥的甜言蜜语愈发炉火纯青了。” 赵琰笑起来,又低声道:“你不知道么?当年我原本一直佯装弱势以麻痹敌人,但碰上你,就不得不改变策略。”顿了顿,又续道,“干脆展现出让他们惧怕的实力,以威慑敌人。这样,便没人敢来抢你。” 先是在明玉山庄中赵玠面前,再来是在昭纯宫中赵玹面前。他的实力潜伏多年,都因为她而一一泄露。 阿凝如今回想起来,好像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儿。 她习惯性地往他身上蹭了蹭,然后猛的弹起来,做贼似的看看四周。 幸好,四处并没有人经过。 赵琰亲亲她的手指,“带你去骑马。” 两人一马,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转悠,一路浅笑耳语,身上似乎都染上了花香。 ***** 京城,平王府。 平王的病越来越重了,李广远远地站着,也能听到一阵阵咳嗽声。 他也不敢进去,就这么立在外面,脚都麻了。正欲跺一跺脚,却见平王妃走了过来。 许涟晴停在李广一旁,朝着平王所住的房间看了几眼,又同往常一般,徘徊犹豫起来,在李广前面来来回回度着步子。 去见自己的夫君,也要斟酌再三。他们这对夫妻间的关系跟冰一样冷。 她犹豫过许多回了,总要勇敢一回吧。她心下一横,终于抬步朝那房间走去。 “殿下!殿下!”许涟晴唤了几声,都没有人回答。她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中门窗都关着,外头阳光灿烂,里面却凄冷幽暗。身形消瘦的男子半靠在榻上,一手握着一卷书,另一手放在嘴边,轻声咳着。 他已经在此禁足一年。让他禁足,他倒也安分,就乖乖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 只是不知为何,他从禁足后不久就染了咳疾,请了太医也治不好。 就是治得好,也要装作治不好的。太医院那群人都是最会顺应时势的。 许涟晴进了屋,赵玹只是抬头看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许涟晴被他这么冷声一喝,一时愣住没说话。赵玹就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事实上,他看的不是书,而是书上夹着的一枚书签。青竹所制,上面有一竿青竹墨画,那是阿凝小时候画的。 很稚嫩很粗糙的画,她那时候可爱又小巧,还是个小娃娃。 许涟晴走过去,也看见了那只书签,那竿墨竹下面写着一个“凝”字。 她登时说不出话来,呆立在那儿。 赵玹又剧烈咳嗽起来,欲把书放好,却不慎把书签掉了下去,掉到了床榻底下的角落里。 许涟晴把它捡起来,道:“殿下,我前几天回了一趟韩国公府,听说了一件事情。”她顿了顿,缓缓道:“说,今上盛宠的皇后,出嫁前就失了名节的。不知……那人是谁,敢跟皇上抢人。” 赵玹猛的把书掷到她身上,“给我滚!” 许涟晴双眸泛着泪,转身就走。 “慢着,”赵玹忽然站起身,踉跄着朝她走过来,伸出手,“把书签还给我。” 许涟晴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急,愈发痛恨阿凝。仿佛是忍到了某个极点,她终于忍不住了,眼睛一红,就把手里的书签扔了出去。 “那个女人的东西,就值得你这样宝贝吗?” 赵玹去捡,不慎跌倒在地。 许涟晴去扶他,被他摔倒一边。 “给我滚!没听进吗?”赵玹吼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呢?”许涟晴哭道,“那个妖女,就这样让你念念不忘吗?啊!” “啪”的一声。 女子不敢置信地捂住自己肿起来的脸颊,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你竟然打我……这几年来我还不够懂事吗?我才是你的王妃,我才是啊!那个女人,不过是个贱人!贱人!” 许多平时柔弱隐忍的女子,一旦被触到某个忌讳的点上,会比谁都执拗。 赵玹剧烈咳嗽着,仿佛看仇人一般看着她,“你再诋毁她一句,我让你死!” “哈哈!”许涟晴吞咽下喉间的腥甜,“她在你心里就这么高尚吗?她就是个□□不堪的妖女!勾引了皇上不算,还勾引你……啊!” 又是一巴掌下去,她的脸颊已经肿的老高,唇边落下血渍。 “给我滚出去!不然我会忍不住杀了你。”赵玹道。 许涟晴冷笑道:“杀了我有什么用?她是个什么人,她做了什么,知道这些事实的,又何止我一个?你有本事把所有人都杀了啊!” 两个人正吵着,外面有李广的回话声,“王爷,有客人来访!” 许涟晴哭着离开后,很快,屋里进来一个人。一身不显眼的黑色衣装,头上戴着帷帽。 他把帽子拿下来,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平王殿下,好久不见了。” 赵玹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你来做什么?这时候,你不是应该正在随驾南巡吗?” 宁知墨把手上的帷帽放到桌上,拂了拂鼻尖浓重的药味儿,“你的病怎么还未好?” 赵玹看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宁知墨道:“皇上带着皇后单独出行了,留了几个心腹糊弄外人。我刚好可以蒙混回京一趟。看来,你过得很不好。” 赵玹冷笑一声,“自然没有中书大人春风得意。” 宁知墨没管他的嘲讽,续道:“太医院派来给你看病的太医,是我特别嘱咐过的,不可能治不好你的病。你现在病情加重,定是自己没有好好用药的缘故。你是想用这种方式自我了断?” 赵玹并未回答他。 宁知墨又道:“你还有实力,为何不用?就这样乖乖坐以待毙?” 赵玹又看他一眼,眸中有几分惊诧。 宁知墨道:“不要怀疑靖北王府的实力。当年若非我父王在,赵琰也不会如此顺利继位。” “不会如此顺利……帝位也总归是他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说的不错,我已经彻底认输了。” “荣贵妃留给你的荣府令牌……你真不打算用?还是……你打算给阿凝?” 赵玹又看他一眼,默不作声。那是东临侯府的影卫调度令牌,当年上一辈东临侯把它交到荣成悦手中,最后到了赵玹手里。 很少有人知道,东临侯府在大齐历史悠久,传了这么多代仍然屹立不倒,正是因为有这个隐藏势力在。 赵玹默认了宁知墨的说法。他也知道宁知墨至今未娶,到底是为了什么。有那么一瞬间,赵玹觉得宁知墨简直算是自己的知音。 “我答应过她,即便我死了,日后也能帮到她。在她……或许有一日需要我的帮助的时候。” 宁知墨闭了闭眼,“醒醒吧,赵玹!你不去争,她永远不会是你的!” “呵……难道争了就有用?”赵玹道,“已经无所谓了,我这辈子。只要她能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 顿了顿,赵玹又道:“你让我去争?为何不自己去?” 宁知墨道:“我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以为她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但是……如果她知道,自己托付一生的男人是她的仇人,她该多么伤心。与其日后让阿凝伤心,不如现在把她争回来。对于赵琰,咱们必须合作,才能对付。” 赵玹道:“什么意思?” 宁知墨的声音有点沉,仿佛一记重锤,“赵琰,才是害死安惠郡主的凶手。也是间接害死我兄长的凶手!” ☆、第135章 下 潋滟随波,松排千翠。 此刻阿凝眼前是一副群峰倒影山浮水的景象。耳边有细小的木浆划过绿波的声音,鼻尖泛着清新绿意。 二人此时坐在一只小舟之上,男子的双臂从后圈住她的身子,小姑娘就往后靠在他的肩上,低头看了看底下碧绿而宁静的水波,笑道:“琰哥哥,咱们现在是不是书上所说悠游天下的神仙眷侣?” 赵琰取了块茶点过来,放到阿凝嘴边,阿凝就乖乖吃下去。听了她的话,他状似认真地思索一番,回道:“勉强算是吧,若是我家娘子的身子骨能更强健些,就更符合‘悠游’的说法了。” 阿凝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前几日在淮州地界的乡野郊外赏花,阿凝兴致颇高,愣是游到了日暮西山才依依不舍地被赵琰拉着去了一家客栈打尖,沐浴时才发现,小丫头一双细嫩的小脚肿得厉害,白天疯玩的小妻子夜里就窝在他怀里疼得直哼哼,他心疼得厉害,暗道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肆意玩耍,难免孩子心性,不知自制,他需得管着她才好。 她那一夜都没怎么睡,眼睛红红的却也没好意思哭出来,毕竟是她自个儿玩得不愿走的。赵琰预备在那家客栈休息一日,让她好好躺一躺,不料第二日他又发现另一个严重问题。 这家客栈地处一个偏僻小镇,即便赵琰进的是最好的房间,那床榻也把阿凝硌出了数处淤青。她睡了一晚上,脚疼没好齐,连身子也疼起来了,又因睡眠不佳,头也疼。赵琰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当即带着她就近去了淮南路的名城,庐州。 到了庐州,赵琰也不敢住客栈了,住了一处摆饰华丽环境清幽的小院,那小院就在庐州城最繁盛的城中心,闹中取静,交通便利,衣食也方便。阿凝足足修养了两日,赵琰才许她下榻。 阿凝心里清楚,赵琰这么单独陪她玩的时间十分宝贵,哪儿能把时间浪费在榻上?今日她坚决要出门,赵琰也拗不过她,他便带她来泛舟湖上,她也不用走路,一举两得。 不过,顾忌着她会晕船,他便雇了这么个露天的小舟,小舟行得极慢,又能吹着湖上清风,应该不会晕船了吧。 说实在的,他真没觉得是“悠游天下”,他整个一照顾瓷娃娃的老妈子,心都操碎了…… 阿凝自知理亏,又用脑袋去蹭他,卖乖的小猫儿一般。 她那纤细白嫩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能看到细弱可爱的绒毛,小女孩儿一般。蹭了一会儿,她见他不喂了,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赵琰叹息一声,揉揉她的发:这可不就是个小女孩儿么。 “还要!”阿凝见他只喂了一块,又停下来,不满地开口。 “傻丫头,这茶点吃多了容易积食,不能吃这么急。”这茶点也是赵琰从庐州城搜罗出的当地特色点心,是阿凝爱吃的甜。 阿凝只好唔了一声,而后又告诫道:“琰哥哥别唤我傻丫头嘛。唔,现在唤一句我还能接受,但回宫不能这么叫了。我在仹儿他们面前需得有威仪。” 出来这么几日,阿凝有点想儿子们了。 赵琰叹气叹出声,“你还知道自己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呀?这整日里还跟孩子似的。” 语中满是疼爱,就连那划桨的高瘦船夫都忍不住透出几分笑意。心道,这对儿小夫妻当真恩爱,特别是这做丈夫的,忒疼媳妇儿了。 阿凝理亏,不说话。她哪儿晓得这双脚这么不经用啊,她就是想玩而已……好吧,到现在还有点酸疼。 说起来,她小时候还是很端庄的,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人家十七八岁的公侯嫡女的风范。不料嫁人生子之后,越活越回去了。现在是动不动就撒娇卖乖讨巧,直把大齐朝圣明神武的嘉正帝哄得团团转。 两边的青山叠嶂忽然消失了,湖泊两边一片开阔,前方的湖面也开阔起来,浩渺烟波,水天一色。 “是不是已经离开庐州地界了?”阿凝道。 赵琰点点头,“马上就到江南路了。” 大齐诸路中,尤以江南路最为富庶,所以每回天子南巡,都必经江南。 阿凝开心起来,把另一块茶点吞下肚子,忽然又担忧起来。“琰哥哥,我们一连消失这么几日,真的不要紧么?” 赵琰笑道:“阿凝应该多信任我一点。” 他没有多说,而是继续淡定闲适地喂她吃东西。阿凝瞧他那神色,总觉得他定是又有什么谋划了。 “船家,前面是到哪儿了?”阿凝转身去问那划桨的高瘦船夫。 “前面有两条岔路,往东是杭州,往西是岳州。客官要往东还是往西?” 阿凝眨巴眨巴地看着赵琰。赵琰按原计划是要去杭州的,他估摸着众臣随侍的御驾应该也快到杭州了。但……先折去岳州两日,也不耽误什么。 “往西吧。” 男子清淡的声音响起,阿凝就吧唧一声在他下巴上印下一个吻。亲玩后瞬间缩到他怀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琰捏了捏她粉红色的小耳朵,低声笑起来。 刚进城,赵琰就帮阿凝把帷帽戴上了。二人进了一处看起来生意很好的酒楼,方坐下来,就有一个粗布衣裳梳着总角的孩童捧着一篮子野果子经过。 小孩童生得极漂亮,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衣裳虽然打了补丁,却干净整齐。只不过,阿凝没注意他的样子,只注意到他那一篮子红彤彤的野果子了。 红成透明状的覆盆子,细小的珍珠一般簇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垂涎欲滴。 孩童感觉道阿凝的目光,立刻走过去推销道:“大姐姐,这是早上刚摘的覆盆子,要来点儿么?” 孩童的小脸圆圆的,皮肤很白,声音里带了点江南人的温软,抬头看着阿凝。 “覆盆子?”她讶异地重复一遍,显然很感兴趣。 阿凝博览群书,这回出来,见识了许多过去只在书里见过的东西。前几日在淮州乡野里曾见过羊奶果,圆溜溜的挂在树枝上,她闹着摘了吃了点儿,结果还没一会儿就闹肚子了,还不爱吃饭,此后她再怎么闹,赵琰都坚决不许她吃。 孩童见阿凝喜欢,也高兴起来,“大姐姐,要么?很便宜的,两文钱就能买一大捧。” 阿凝攥了下赵琰的衣角,赵琰就当没看见。 孩童倒也乖觉,他转而对赵琰道:“这位公子的夫人生得这样美,公子好福气啊。” 赵琰一愣,笑了,“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夫人?” 孩童的声音脆生生的,一双眼睛却满是认真,“公子看别人的目光清冷得很,但看这位姐姐的目光却温柔含情。所以,小人料想这位姐姐是公子的夫人。” 小小年纪,倒很会说话讨人喜欢。 阿凝有点不好意思了。幸好二人座位的周边十分清净,并没有旁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她伸手从那篮子上拿了几颗,看见果子上面滚动着露珠,果肉看起来柔软又细嫩。她转头可怜巴巴看赵琰,“这个不比上回的羊奶果,你看红得这样厉害,想必熟透了,吃了也无碍的。” 赵琰便给了一锭碎银子他,“这一篮子我都要了。” 孩童的双眸立刻亮起来,小脸上绽放出快乐的笑容,感激不尽的模样,“谢谢公子!谢谢姐姐!” 孩童给赵琰和阿凝行了礼,拿着银子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没敢跟赵琰说,而是对阿凝道:“大姐姐,您……您在哪儿下榻?明儿我再摘一篮子来,送你。不要钱的。” 阿凝这会儿已经吃了一颗,又甜又软,十分甘美。她正要答应,赵琰就回了句,“不用。” 他这声音带着疏离淡漠,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帝王的威仪。孩童一时没动。阿凝以为他吓到了,忙放下手中的果子,低下身去微笑着安慰:“不用多送了,姐姐吃不了那么多的。” “不行,我娘说了知恩要图报。我明天中午就来这里找姐姐吧!我现在就去摘。”孩童说着,就快步离开了。 孩童离开后,阿凝就拉着他的月白衣袖,扯了扯,“琰哥哥……那小孩挺可爱的,你何必吓他。小小年纪就出来卖果子,大约是很缺钱吧,明天咱们再买一次吧。” 赵琰有点无语,见她没心没肺的模样,伸手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啊,涉世未深不知世间险恶。这孩童看似衣着朴素,但肤色细嫩白皙,无一点痕迹,明显并不是出自贫苦之家,却特意装作穷人来博取同情,不知是何人教的。他若是敌人特意派来迷惑我们的,今日先谋求个信任,明日给咱们送来一篮子有毒的果子,你待如何?” 阿凝愣一下,皱眉道:“世上哪儿这么多阴谋啊?他瞧上去不过五六岁而已,你想多了吧。” “早慧的孩子,五六岁已经足够了。”赵琰淡淡道。阿凝不知道,赵琰在六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杀人了。少时常年生存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让他自我保护的本能十分敏锐。 现在他虽然登基,这会儿微服在外,同样是有危机的。 阿凝把手里的果子放到他眼前,“喏,你看,有毒么?” “这若是有毒,我会让你拿在手里?”赵琰反问道。 阿凝嘟了嘟嘴,“知道啦……那咱们明日不来这儿,让他找不到就是了。” 这日夜里,他们自然宿在了当地最有名的丰登客栈。这丰登客栈的天字号房条件十分不错,床榻上的被褥锦衾很厚实,赵琰又特意临时加了崭新的两层,人一躺上去就能陷进去。 阿凝在床榻上滚了滚,刚洗浴过的身子只着了件轻容纱小衣,最后横趴在榻上,脑袋对着床沿,手臂过去过拿覆盆子来吃。 赵琰一进门,就看见那玲珑有致的身子拱在那儿,下面的沟壑愈发明显,且晃得厉害,腰背完成美好的弧度,遇显身细如柳。 他走过去,就把她好不容易够到的覆盆子拿得远些,然后把小人儿抱着躺正。 阿凝只拿到两颗果子,像是怕他阻止似的,连忙往嘴里塞了,然后一双大眼睛瞧着他。 赵琰笑起来,“真是……小馋猫。” “这个好吃,比宫里的贡果还好吃。”阿凝道。 “好,回宫后每年让庐州多进贡些。”他低头,视线落在某处,蓦地热了。 原来阿凝刚才一急,拿的两颗果子,掉了一颗,正掉在了她胸前雪白的沟壑之中。 她这睡衣的前襟开口并不大的,只是刚才一番滚动,上头两粒扣子都散了,生裂出个豁口,露出几分美景。这会儿,雪白之中夹着一枚嫣红的果子,颤颤巍巍,要落不落…… 阿凝伸手去抓,赵琰把她的手摁住,随手把她的衣裳都解开了。 他就看着,也不动手,阿凝闭着眼睛嚷道:“干嘛呀你……” “唔,我比对一下,发现,这果子虽色泽艳丽,还不及阿凝身上那红果子的嫣红可爱……” 结果证明,这客栈的被褥虽然厚实,可床架子质量不怎么样。这一整夜都是吱吱呀呀的声音。 “你轻点……你轻点……”阿凝惨兮兮地唤着,听着床榻的吱呀声,随着每一个声音,身子就被结结实实地深入一次,简直羞死了。 她越羞,那儿就越缩得厉害。赵琰咬牙喘息着,“放松点,隔壁听不见的。” 都这么大声了,怎么可能听不见。而且就这床架的结实程度来推断,想必墙壁的隔音也很不好。 赵琰也是有几分火了。他有多宠这丫头啊,对她唯一的要求也就是在床上能多配合配合他,然而,这段日子因她晕船,又脚疼,精神气儿不好,他也没舍得折腾。这还是被她撩的,想来一回,她就扭来扭去的各种躲避。 进去那桃花源,方知自己有多想念这滋味儿。她就跟一滩水似的,软趴趴的。水里面还有无数只柔韧的小鱼儿,不停吸吮着他,把他魂儿都吸走了。 他是不许她躲避的,她越躲,他越撞得厉害,月色未歇,一夜浮沉。 ☆、第136章 纱窗影(一) 翌日,阿凝一早就写了封拜帖,让人送到岳州城南的袁家。 她特意来一趟岳州,自然是为了能见馥儿一面。 他们此时是微服,所以阿凝只以馥儿昔日朋友的身份,写个帖子送到袁府,馥儿见是她的信,必定会立刻派人来接她。 赵琰是按照惯例,每行至一个地方,就要出门去转转的,他拉阿凝一起去,阿凝不答应。她要待在客栈等袁府的人来接呢,多年未见的朋友,马上就要见到了,她很是兴奋。赵琰只好跟前几日在庐州一样,自己一个人去。 他一走,陆青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护在阿凝门外。 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 “还没人来接我么?”阿凝推开房门,有点不耐了。 陆青山道:“没有。夫人还是先用午膳吧,若是饿坏了,属下实在担待不起。” 阿凝只好悻悻道:“好吧。但是我想去别的地方吃。这家客栈的厨子不行。”早膳做得那么难吃,想必午膳也是一样。 赵琰不在,陆青山哪儿敢带着她乱逛?便还是带她去昨日吃饭的那家酒楼。 结果刚进去,就看见墙角处蹲了个孩子,看见她就一脸兴高采烈地朝她奔过来,“大姐姐!” 正是昨日卖覆盆子的那个孩子。他手边还提了一小篮子红彤彤的果子。 “我就知道大姐姐会再来。”他献宝似的把那篮果子递给阿凝。 阿凝使了个眼色给陆青山,陆青山不知道昨日的事情,便拿了银子给孩童。孩童连忙摇头,“我不要的!” 这时,刚好有小二哥端了一盘子烧鸡经过,阿凝就听见孩童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阿凝轻笑道:“那好,你送我一篮果子,我送你一顿饭吧。” 她特意点了许多菜,让他一起吃。他开始还推辞了,但最后抵不过肚里的饥饿,坐下来吃了。 跟几日没吃饭似的,一阵狼吞虎咽。 阿凝给他夹了菜,有些心疼地拍着他的背,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弋” “今年你多大了?” “五岁。” 阿凝吃了一惊,“才五岁呢,这么小就出来单独卖果子,你爹娘不担心么?” 孩童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大约是不想谈这个,他抬头看阿凝,“我听大姐姐的口音,定是外地人。大姐姐是来江南游玩的吧?这岳州城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 他津津乐道地开始讲起来,这言谈完全不像个五岁的稚儿,想必也是家中有变故,不然不会早慧至斯。 阿凝听他说的精妙,便有点后悔今日没跟赵琰一起出去逛。 饭后,阿凝又让陆青山给了一锭银子这孩童。孩童跟见了观音菩萨似的,这次干脆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他磕完头后,又笑着对阿凝道:“姐姐今日要出去逛么?不如我带姐姐一起吧?买来的覆盆子并不是绝顶,自己动手摘,挑大个儿的,边摘边吃,那味道才是绝美呢。大姐姐要不要去试试?” 陆青山见阿凝似乎有些意动,有点急了,低声对阿凝道:“夫人,不若等四爷回来再去吧?”这一离城,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陆青山几个脑子都不够砍的。 那孩童看了眼脸色沉肃的陆青山,道:“这位侍卫叔叔别担心,那地方就在我娘住的山上,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如果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娘。我娘也是京城人士,想必看见姐姐会很开心的。” 阿凝思索一阵,道:“我们就到郊外转转吧,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留个信儿给四爷,交代一下去向就是。” 尽管有赵琰昨日那番说法,阿凝还是拒绝不了这个孩子,那孩子眉眼之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阿凝前几日在淮州游过山了,大约以为江南的山都跟世外桃源一样美如仙境,立刻吩咐陆青山去雇马车。 江南的山,都是温柔起伏的,连绵一处犹如山水墨画,给人以柔美之感。岳州城外的孤云山,便是如此。 孤云这名字,取自山前的孤云寺,然而当地人对这山还有一个别称,叫野莓山,盛产野莓而闻名,覆盆子便是野莓中的一种。 这野莓虽然生得漂亮,味道也甘甜,却因出生微贱而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也没多大的名气,很少外销,也难怪身在京城的阿凝以前没见过。 孤云山山脚下,有一座僻静的小院,那是岳州城中某个世家大族的偏院,仿佛已被荒废多年了,没个来往的人气儿。 阳光正好,阿凝的马车停在小院前,和马夫一同坐在前面赶车的孩童跳下了马车,扭身朝马车道:“大姐姐,到我家了,你进来喝口水么?晚些时候去了莓树林,就没得歇息的地方了。” 阿凝掀开帘子,看见这庭院素净清幽,透着隐隐的寒意,她莫名觉得有些冷。现在赵琰不在身边,护卫只有陆青山一个而已,她也不能随便什么地方都闯。因此便道:“不用了,我在客栈歇得够久了,咱们直接去莓林吧,不然到时候天该晚了。” 孩童也不以为意,欸了一声,便说要进去跟母亲打声招呼,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这庭院不大,阿凝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声音,很轻缓,有几分病弱的嘶哑。大约是让他注意安全的意思。 阿凝听到这声音,抬头顺着洞开的院门朝里面看去,却见一处秋香色纱窗上,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似乎有些孱弱,带着轻咳声。 阿凝心头莫名一悸,未及细想,那孩童已经一溜烟儿跑了出来,脸上笑眯眯的。 “走喽!”秦弋欢呼一声,带着孩童独有的活泼。 快到莓林时,道路变得狭窄,几个人弃马步行。既到了这无人处,等下又要动手摘果子,阿凝便把帷帽给取了。那孩童看了阿凝的真容,脸都红透了,前一刻还口齿伶俐,这一刻就支支吾吾话都不会说了。 阿凝好笑道:“你昨日不就说过我长得美么?莫非只是随口编来逗我们开心的?” 她一直带着帷帽,他根本看不到她的模样,昨日那话,自然只是哄人开心的。秦弋低了低头,不敢再看阿凝,低声自言自语,“我娘亲曾与我说,她小时候在京城有一个好友,长得美极。大姐姐也是京城来的,莫非京城的女子都天生这样美貌?” 阿凝笑起来,“等你长大了,自己去京城看看就晓得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快马奔驰的声音。阿凝一回头,就看见有华服锦衣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侍从骑马经过。马势很疾,正正朝着阿凝和秦弋的方向狂奔而来,一直跟在阿凝十步开外的陆青山情急之下迅速扑过去,把阿凝带到了一边。 阿凝吓得心口直跳,好不容易站稳了,皱着眉看向那人。 那男子的马本已经走了,却忽然吁的一声,强停了下来。他下意识朝后面一看,一时被那皎月灿霞般的脸蛋震飞了神。 秦弋没有人扶着,便因巨大的冲力摔在了地上,他一咕噜爬起来,问阿凝有没有事。 阿凝摇摇头,却听见那男子又打马回来了。 “你是谁?”男子肤色白皙,容色俊朗,可偏偏生得一双吊三角的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这声音带着几分轻佻,阿凝听后暗自皱眉。 这种人,她连看他一眼都嫌降低了自己身份,当然不会回答他,径直转身走了。 袁阳见美人儿直接掉头不理他,一时觉得有意思。这岳州城里敢这么对他的人,可没有几个。 “四叔!你别再作恶多端!这位夫人可不是你能惹的!”秦弋大声道。 男子这才舍得把目光从阿凝的背影上挪开,看到阿凝身边立得跟个黑脸瘟神似的陆青山,也看到了秦弋。 “哎呦!这不是咱们家那小脓包吗?”他笑道,“有意思,小脓包你怎么在这儿?” 秦弋在袁家做小伏低惯了,时常被唤小脓包,他早不当一回事儿,只又强调一遍,“四叔,你不能……” “闭嘴!谁是你四叔?”袁阳瞪了他一眼,“你这个贱种!” 他下了马,想走到阿凝跟前,却被陆青山阻隔住了。他朝后面两个护卫递了个眼色,两护卫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朝陆青山招呼。 这袁家的人太不自量力,陆青山是嘉正帝御前侍卫第一人,是一等一的高手,砍瓜切菜似的直接把两个人撂倒。 袁阳听到手下的呻吟,这才定了定神,被美人吸走的魂魄回来了几缕,定睛看了眼陆青山。 他上下打量一番,还欲说话,阿凝却开口了。 “若是不想死的话,现在就滚。” 这音色跟她的人一样美,只可惜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威仪,这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气场。袁阳是个识时务的,当下只看了看阿凝,吞了下口水,骑上马跑了。 “这人到底是谁?”阿凝问道,“真是你嫡亲的四叔?” 秦弋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愿多提的样子。 昨日赵琰说这孩子定然并非贫苦出生,如今他有这么个衣着华丽且嚣张跋扈的四叔,也可以理解了。只是奇怪的是,为何他母亲却住在那样一个清冷的偏院。 阿凝想起那个映在纱窗上的女人身影,总觉得有些凄凉。 忽然间,身后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身边的陆青山高兴道:“是四爷来了!” 赵琰一身月白云纹的锦袍,端坐马上,身形傲卓,脊背挺拔,俊美的容颜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明晰,仿佛晕了一层光,显出春晓秋月般的美好来。 也许是因刚才阿凝看到秦弋的四叔,这会儿以同样的角度看到赵琰,登时觉得自家夫君简直美得像一幅画,实在赏心悦目。 只不过,赏心悦目的男子脸色有点严肃。 他下了马,走到阿凝跟前,低声道:“我一不在就开始闹腾,看来是昨夜没累着你。” 阿凝脸颊有点泛红。他怎么能把那事儿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来的? 说实在的,昨夜确实累得厉害。也不知是环境不同还是别的什么,他似乎格外有兴致……若放在平时,阿凝定要睡一上午的,但今日她一直想着和馥儿的重逢,精神一直处于兴奋状态,又哪儿睡得着。 那秦弋连忙又跟赵琰说了一遍,摘野莓多么有趣,想叫阿凝来体验一番。 赵琰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秦弋。这孩子很早慧,可赵琰在他这么小的时候,比他还早慧。所以,赵琰看见他们,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他比别人都更能理解他们的心理。 “摘野莓的话,多少钱一斤?”男子淡淡道。 阿凝有点惊讶,她以为自己动手摘的是不要钱的呢!不过也无所谓啊,反正她又不缺钱。只不过,这孩童把她拉过来摘野莓,却事先不说清楚需要付钱的,难免有欺骗之嫌。 秦弋有点呆了,在赵琰疏淡却冷厉的目光下,心头生出惧怕,吞吞吐吐道:“我…我不会要大姐姐的钱的……” “你当然不会要,但她,如果知道是需要付钱的,便会白白给你许多银子。”赵琰看了眼阿凝。 阿凝点点头,那倒是。 秦弋低头不言。怎么说都只有五岁而已,这会儿被说中了心思,他有点羞窘。 赵琰的视线忽然落在地上某个发亮的光点上。 “那是什么?”赵琰问道。 “咦,是刚才你被马带倒时掉下来的吧?”阿凝对秦弋道。 秦弋一看,脸色一变,想冲上去捡起来,却被陆青山抢先了一步。 一张柔软而透明的纸片,在阳光下反射着白光。上面有血涂成的红痕。仔细一看,纸片是两层的,赵琰撕开一个角,发现里面竟是有粘性的。 他看了眼秦弋,唇角勾起来,“这做工不错,你自己动手做的?” 秦弋仍然不答。 阿凝好奇地想去看那是什么玩意儿,赵琰隔开她的手,“别碰,上面有鸡血。” “啊?这用来干嘛的?” “这东西贴在身上可以用来伪装受伤,薄如蝉翼的一层,除非仔细辨认,不然看不出来真假。容我猜测一下,你是预备等下来个不小心受伤,更好地讹诈我家这傻姑娘的银钱?” 秦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大姐姐!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是我娘生病了,实在没钱看病,我才出此下策……我府里虽然殷富,可府里的人把我娘扔在偏院,早就不管她死活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病死!” 阿凝见他说得可怜,忙道:“你母亲病了,我给银子你就是。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她转头看向赵琰,眸光眨呀眨的。 赵琰直接戳穿了他的小诡计,也是因为关系到阿凝,他凡事便分外认真而已。说到底秦弋还是个孩子,赵琰还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他给了陆青山一个眼色,陆青山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来,足够看病用了,递给秦弋。 “你带你娘去看病吧!不用陪我们了。”阿凝安慰道,“若是不够的话,再来找我取,我就住在岳州城的丰登客栈。” 秦弋完全没料到阿凝这样好说话,他又朝她磕了头,顺便也对赵琰磕了几个,道了谢之后,便转身走了。 没了外人,赵琰直接拉起阿凝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下,“还要去摘果子么?” 阿凝点点头。 男子看了眼她的腿,终是不放心,背过身去道:“上来。” 阿凝笑起来,很乖顺地趴到他温暖而厚实的背上。 陆青山有点想别过脸去……皇上您真是太没威严了…… 阿凝的重量于赵琰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背她。可关键是,阿凝总喜欢在他背上捣乱…… 这会儿小姑娘的一只小手抚弄在他光/裸的颈侧,香甜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一下一下的让他心猿意马。 他往后拍了下她不停扭动的臀部,“就不能乖一点?” 阿凝夸张地哎呦了一声。 “生得如此娇贵,还喜欢往外跑。我若没赶过来,你夜里又要疼得睡不着了。” ☆、第137章 纱窗影(二) 阿凝唔了一声,岔开话题道:“今儿殿下去了哪儿?怎么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说到这个,赵琰皱了皱眉,“遇到一家黑店,动了手。” 这岳州城的情况,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要糟糕。 这几日嘉正帝看似陪着小姑娘游山玩水,事实上到哪儿都没忘记体察民情。岳州相对于江南路其他地方,经济上是偏差的,这两年全国各地赋税银两中,岳州总是大大低于临边各州。赵琰细察下来,岳州城中的酒肆商铺并不少,只是很多商铺里都没多少人。 赵琰抱着试试的心态,进了一家古玩店,结果那店家太没眼色,班门弄斧,竟拿个赝品在他面前吹得天花乱坠。赵琰只觉得好笑,待他说完后,也懒得戳穿他,只把那只兽头镇纸放回架子上,结果他欲离开这家店时,那店家竟然拿着那镇纸过来与他讨说法,指着上面新冒出来的裂痕逼迫他买下,甚至喊出了不少打手。 若只是一家区区的黑店,也就罢了,哪个地方都有那么些害群之马,一窝端了就是。可是那店家的一些言辞,让他心中起了疑。 他说他们东家是可以在岳州城一手遮天的袁家,那是连知州大人都不敢惹的人物。 赵琰在进店时就看得分明,这家店的商号是“昌兴记”,是最近几年兴起的在江南一带排得上号的商号,特别是岳州城中,几乎每条街都有这样的商号。他初登大位时,对平王一直把持着的户部十分重视,很多事情都亲自处理,故此对全国的商号都有些了解。他记得,这昌兴记的东家姓孙,与袁家是没有半点干系的,袁家是书香世家,自古士贵商贱,他们又怎么会费心经营出这样大的商号出来? 赵琰又去了另外几家昌兴记的店,店中都和那古玩店一样,几个彪形大汉立在里面,看得出来都是练家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店。 想到此,他停下脚步,对身后跟着的陆青山道:“你现在派人去找胧烟,让她来岳州走一趟。” 陆青山应了是,转身走了。 胧烟……叫得好亲热哦。阿凝嘟了嘟嘴,有点不开心。不过,她很快就被小道两旁的莓树吸引了目光。 及膝高的小树,上面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子,嫣红与翠绿的交织,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情愉悦。 这样漂亮的小树,阿凝不忍心采果子了,就干脆继续趴在他背上看风景。 “琰哥哥,你背得累不累啊?” “不累。” “琰哥哥……等回了城,咱们去袁府一趟吧?”她终究还在想着这事儿,声音低低的。 “好。”他应了一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琰觉得身后的小人儿一声不响,气息均匀,侧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红扑扑的脸蛋就趴在他右肩上,近在咫尺的眉眼精致到近乎完美,纤长而翘起的睫毛覆盖着,安静恬然。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这才旋身折返。 下山时,太阳已经逐渐西沉。整片悄无人烟的孤云山都笼罩在金色余晖中,显出几分肃穆来。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异样的簌簌声。 男子心下一沉,脚步骤停,立时把阿凝放下来靠到胸前。 一枚银色暗器忽然从左边飞过来,赵琰侧身避过。周边茂密繁盛的树丛中,杀机凸显。 又有几枚暗器飞出来,赵琰应付地从容不迫,只是几个旋身中,怀里的阿凝被震醒了。 最后一枚接在手里时,赵琰直接反手掷出去,树林中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捂着血流不止的眼睛,显出身形。 紧接着,又有几个黑衣人走出树林,挡在了二人面前。 赵琰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你们是谁的人?” “少废话!拿命来!”黑衣人低喝一声,几个人拔刀一齐攻上来。 阿凝还想看个清楚,却被赵琰摁在了怀里,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有刀兵之声、呻吟呼痛声,阿凝却丝毫也不害怕。赵琰的身手她是知道的,这么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奈何得了他?就算有她这个累赘在,也不打紧。 很快,赵琰的动作停了下来,周边也安静了。 阿凝抬起头时,地上躺满了人,不知死活。 “还有谁?都滚出来!”赵琰对着恢复安静的树林,冷声道。 果然响起一阵鼓掌声,从林中又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约摸三十左右的年轻男子,身量挺拔,面容冷毅。另一个是约摸五十几的男人,生得尖嘴猴腮,眼睛里蕴着几分讽笑,一边鼓掌道:“好凌厉的身手,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人。” 赵琰眼睛眯了眯,“是你。”这年长的男子正是今日那家古玩店的店主,人称金爷。 “对,是我。我说这位客官,你好好游山玩水就是了,为何要跟我们过不去呢?特意去巡查昌兴记的店,想去告我们?”他嗤笑一声,“都跟你说过了,我们不是好惹的。”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那年轻男子道,“确定是他?” 店家立刻笑得谄媚,“正是他,劳烦袁二爷了!” 那年轻男子二话不去,拔剑攻了上来。 这袁昭的剑法很好,跟之前那些黑衣人相比,几乎能以一当十。很快,袁昭发现攻击阿凝才是制胜的捷径,一招招凌厉的剑式都朝阿凝攻过来,这也让赵琰愈发恼火,再不留分毫余地,直接动用杀招。nm 论杀人,没有人比赵琰更快。很快,袁昭渐渐出现颓势。呼啦一声,空寂的地面上骤然出现一张网,朝赵琰和阿凝的方向闪电一般收缩! 赵琰忽然提气腾空后退,身影迅捷如鬼魅,腕中剑招不绝,速度之快让那柄剑流动如飞花一般,不过瞬间功夫,已将那密网撕成碎片。 那金爷和袁昭显然没料到竟会遇上这样难对付的人,设置了三重攻击都被一一化解。赵琰撕开网之后,直接纵身向前,利剑猛的刺入袁昭的胸口,袁昭险险躲开,也只让那剑支刺得没那么深而已,胸口登时鲜血如注。 袁昭反身捉住还在呆滞的金爷,身影迅速隐入林中。 现在身边有阿凝在,赵琰也不方便追,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因那鲜血,阿凝的脸色有点发白,但双眸却有着兴奋。她平时没见过赵琰练剑,但每次遇险时他用起剑招,总是凌厉又优雅,简直美极了。 直到回到城里,天已然黑了,阿凝还在用崇拜的目光亮晶晶地看他。赵琰对她这种璀璨的目光总是没有抵抗力的,忽然打马转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对着嫩唇亲了好一会儿。待亲够了,才去到酒楼里吃饭。 吃饭时,赵琰才和阿凝细细说起了今日这一行人的来历。 阿凝的眉拧起来,“袁家……岳州的袁家,可不就是袁编修府上么?” 赵琰点点头,声音疏淡却坚定,“今日这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他看了眼阿凝,“是不是与袁钦有关,还有待确认。而且……”他顿了顿,犹豫片刻。 “而且什么?”阿凝道。 “袁钦在京里,是有一位夫人的,是正室,名唤何月梅,并非已故秦大人的女儿。” “怎么可能?”阿凝瞪大眼睛,“我前两个月还得了馥儿的来信,说袁钦对她很好,只是她没空入京……” 她语声凝住了。赵琰哼了一声,“这袁家还真是一身秘密。” 饭后,陆青山已经回来了,低头和赵琰说了什么。赵琰让陆青山护送阿凝回客栈歇息,他还要出去一趟。 阿凝拉着他的袖子,道:“你累了一日了,还要去哪儿?” “我得去见岳胧烟一面,早点把此事查清。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去找你了。”赵琰也不管陆青山在场,低头亲了阿凝一下,“乖乖的。” 从酒楼到丰登客栈的一条街是岳州有名的夜市,这会儿正灯火繁盛,行人涌动。 陆青山带着阿凝走在街上,走在前面给她开路。阿凝的脸色不怎么好,她迫不及待想见晚馥一面,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街上怎么这么多人?”旁边有行人问道。 “你不知道啊?今日是袁老爷的大寿,满城都是花灯鞭炮,前面还有发喜钱的,舞狮子的,我得去瞧瞧。”另一人回着,已经快步走到前面去了,阿凝还被他挤了一下。 阿凝来不及管这些,她忽然瞧着前面走过去一个蓝衫女子的身影,好像馥儿,但她看不清楚。 那女子很瘦,牵着一个小孩,走得并不快,忽然她侧过脸,跟旁边的男孩说着什么。路边灯火的照耀下,侧脸的轮廓明晰起来。 阿凝心头一热,当即追了上去,“馥儿!” 她推开前面的人群,追着那女子走了几步,可这里行人实在太多了,她的声音也被淹没在喧嚣中,好不容易挤出去,只看见那人影一闪,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馥儿!”她刚停下脚步,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丝绢捂住她的口鼻,她眼前一黑…… 陆青山觉得自己大概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不过眨眼功夫,皇后娘娘就在他眼皮底下不见了。在嘉正帝这儿,丢了皇后娘娘,可比丢了传国玉玺还要严重,他在人群里找得眼睛都红了,即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没敢耽误片刻,立刻去报给赵琰。 ***** 这日直到后半夜,岳州城的热闹才逐渐平息下来。岳州城南,袁府。 袁家虽曾经出过一个宰相,但距今也有快一百年了,这些年在仕途上少有突出者,但其在江南的影响力却丝毫不减,势力盘根错节,袁家如今的家主是袁英,其亲生女儿袁月嫁的便是江南总督励程志。 今日是袁英的寿辰,袁府自是闹到大半夜。待一切结束时,袁英脸上的喜色尽褪,目光冷沉,疾步走到嫡次子所住的松风堂。 袁昭还在榻上呻吟着,赤/裸的胸口包了厚重的纱布,一旁坐着袁夫人何氏,虽已年过五十,却还保养得宜,这会儿正哭着。 “老爷!你千万要替我儿做主啊!”何氏看见袁英,就哭着扑了过去。袁英避了开去,冷冷道:“自己不自量力,惹了不该惹的人!连累我们阖府都岌岌可危,你生的这些个逆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何氏没敢再说话,视线落在跟在袁英身后的孙氏身上,眸中闪过怨恨的光。 那孙氏年不到二十,鲜妍美丽好似春日带露的海棠,一身蜜合色银纹绣牡丹的褙子,衬得身形凹凸有致。发上簪着八宝如意翡翠流珠步摇,脸上妆容精致,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魅惑风情。她如何感知不到何氏的目光?只是已经习惯了。她不止不怕,反而隐隐露出讥讽的笑意。 人都说,自作孽不可活,何氏当年纵容自己的侄女儿爬了长子的床,把长媳从正室的位置挤了下来,后来就报应到自己身上。 现在袁英的心思都在孙氏身上,对何氏越发没有好脸色。 何氏的几个儿子里,说起来袁英最喜欢的还是次子袁昭,因为这个儿子武功极好,师承大齐有名的紫心大师,给他长了不少脸。 袁英在孙氏的劝慰下,消了消火气,又询问了袁昭受伤经过,沉思不语。 “爹,你说这人到底是谁?” “皇上御驾如今就在杭州,我看多半是派来岳州查访的某个朝廷命官。” 袁昭却摇摇头,“钦差来查访,还能带上个美人在身边?我看不像。” 袁英眸色一狠,“不管是什么人,为今之计,必须趁着他人单力薄时彻底铲除掉!” 一旁的嫡三子袁奉也点点头,“爹说的是。” 袁英把心腹管家叫过来,吩咐了一阵,尔后便在孙氏的服侍下回去歇息了。 松风堂里,袁昭还在回忆赵琰的剑招,他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剑术,毫无破绽,堪称完美。这让他觉得很挫败,从未有过的挫败。 袁奉安慰他道:“二哥也不必过于担心,大哥现在就随驾在杭州,怎么也能替咱们说上话。” 袁昭忽然道:“今日怎么不见阿阳在?” 袁奉道:“不清楚,下午的时候就见他神神秘秘的,不知在筹划什么。” 此时,袁英的卧房中,一片春/色旖旎。 孙氏年纪轻,身子如同春日新长的嫩笋,诱人之极。袁英压在她身上,在年轻而柔软的女/体上挥汗如雨,仿佛自己也生出了年轻时无尽的、鲜活的力量,这让他兴奋、满足、欲罢不能。这是他那年过五十的正妻何氏不能给他的。 只可惜,年过半百的他,体力终是不行,行过一次之后便倒在榻上,气喘如牛。 孙氏眸中划过憎恶,却也只有一瞬。她体贴地给袁英揉捏着身子,“英郎,今日心儿还没给你贺寿呢!祝老爷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后面的句子极尽婉转悠扬,袁英笑起来,大掌不停在她身上抚摸着,“我就喜欢你这小甜嘴儿!”他抬头亲了她一口,“我一年老一年了,你都不嫌弃吗?” “英郎说什么呢,英郎是心儿的天,是心儿的地,英郎根本就不老。” 两人蜜语了一阵,袁英哈哈大笑的,又覆上去又亲又摸的,可那活儿却没硬起来。孙仁心故作撒娇道:“受不住了,不要了……” 外头忽然有敲门声,是管家有急事来找袁英。男人只好离开软玉温香,冷着脸起身。 孙仁心隐隐感到担心,一边帮他穿戴,一边问道:“是关于今日二爷这事儿吧?” “可惜你爹爹已经不在朝中,不然这点小事儿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只要那人还在岳州,我就有办法对付。”袁英说着,又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你不用操心,就算我这袁府真的不行了,我也要护住你的。” 孙仁心当然不信他这话的,不过也应景地露出谄媚感恩的模样。 待袁英离开之后,孙仁心睁着眼睛,望着眼前的帐顶发呆。袁家命运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就算袁家一直繁荣又如何?她整日里要同一个比自己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被翻红浪,想想都恶心,跟死了也没分别。 一种称之为痛苦的东西浮在心口,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缓解这种痛苦。 起身下榻,招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冷声吩咐道:“我要去孤云山一趟。” “现在?天还没亮呢!”那丫鬟道。 孙仁心冷冷看她一眼,那丫鬟立刻点头称是,服侍着她梳妆打扮。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主要讲的配角的故事。。好伐,这段很快就结束啦= = 我就是个虐配控啊。。 ☆、第138章 纱窗影(三) 孤云山下的偏院中,秦晚馥夜半惊醒,再难入眠,干脆起身,坐在如豆的灯火下发呆。 今日服了一剂新药,身子的确舒服许多。从医馆回来时,似乎听到有人喊“馥儿”,跟以前的无数一样,不过是她的幻觉吧。 现在没有人这样唤她。那上京城中烂漫无忧的年少时光,早就碎成了砂砾,随着岁月奔流消失不见。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忽然听见院门被打开的声音。 夜色是浓重的黑。孙仁心身着华丽的羽衣斗篷,带着夜色的凉意,一脚踢开了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秦晚馥不为所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贱人!”孙仁心一把抓起她,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 秦晚馥撞到床柱上,额角瞬间淤青,可面色却没多大改变,冷而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有。 孙仁心还要上前,秦晚馥轻声笑道:“孙仁心,你每次来我这儿,都是觉得痛苦的时候吧?只有在我这儿,你才能找到一点可悲的成就感。” 孙仁心的脸庞扭曲到狰狞,伸手就要上前掐她。 秦晚馥也不避。她如今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孙仁心的丫鬟汾儿也不敢拉她们,只哆哆嗦嗦提醒道:“夫人!老爷说过不能杀了她的!” 孙仁心猛的松手,笑道:“我不会杀你。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一件好事。” 她顿了顿,脸上满是笑容。仿佛前一刻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一样。 “昨日袁府收到一封拜帖,是找你的。你猜是谁写的?” 孙仁心虽是妾,但却是如今袁府内宅实质上的掌权人。她不能跟何月梅那样,赚个平妻的位置,但却踩在袁家所有女人的头上,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袁英甚至把整个昌兴记都挂在了她的名下。 阿凝那封拜帖,自然是到了她的手里。 “是荣宸写的。”她低笑道,“她对你可真是好。上回我用你的名义跟她通过几回信,几乎对我有求必应。这回还亲自来找你。”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今日袁昭所说的一男一女会不会就是…… 如果袁昭对付的果真是帝后,那袁府的结局可想而知。 秦晚馥微微一怔,仍是无比平静。“你胆敢欺骗当今皇后,总有一日会被发现的。” “发现又如何?”孙仁心道,“你以为我会怕吗?在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怕的了。” 秦晚馥笑道:“刚巧,我也是。” 孙仁心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又露出愤怒的神色,抓起旁边的枕头,一个劲儿往秦晚馥身上打,“贱人!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害得我身败名裂,害了我一辈子!” 景元三十六年的锦花台,是她踏入深渊的起点,让她一辈子都处在黑暗中。就是秦晚馥,当着京城所有勋贵的面,揭穿了她的盗图,让她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两年后她曾回京,试图重新融入上京名流,即便大家看不起她,她也一直在很努力地摆脱过去的阴影,却是白费一场心血,上京名门都没一个要她。她愈发对秦晚馥恨之入骨,当年一气之下嫁给了袁英,只是因为可以折磨秦晚馥而已。 几年后的现在,她才惊觉,自己过得太痛苦。秦晚馥是惨,可是她又能好到哪儿去?报复的快感在哪里? 秦晚馥任她打了一会儿,待她累得打不动时,才低笑道:“你对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还没报复够吗?你害死我的儿子,这样还不够吗?” “哈哈!一个儿子算什么,你不是还有一个吗?而我呢?!我呢,我连一个孩子都没有……” 孙仁心忽然哭起来,“除了一个恶心人的老头子之外,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呜呜……” “这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不!这都是你造成的!我恨你,我恨不得啖你的肉,喝你的血!”孙仁心红着眼睛,不顾发髻散乱,又扑上去对秦晚馥又掐又拧。 “还我的儿子来!还来!”想起那惨死在袁府后院的孩子,秦晚馥便生出无尽的力气,也扭身和孙仁心厮打着。 昔日的名门闺秀,也有这样用尽全力厮打的时刻,实在荒谬。 汾儿远远地立在门口,看了眼天边,期待着快些天亮。她不敢帮任何一个,她们也不用她帮。 她不知道,这夜她在孤云山下,侥幸躲过了袁府的大肆搜查,逃过了这满门的死罪。 ***** 整个岳州城的人都没想到,前一日还挥金如土满城烟火给家主过寿辰的岳州袁家,会在一夜之间崩塌。第二日,城南那座华丽广阔的宅邸,已经被端空,朱漆大门上贴了封条。 同时落马的还有江南路总督和岳、宣、和州三州的知州以及下面大大小小几十号官员。据说是袁家和江南总督励程志官商勾结,做了许多不正当的生意,小至对外地人敲诈勒索,大到强征百姓去开矿等,不一而足。 当日赵琰去绣胭记的布行见到岳胧烟,她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此事我早有所觉,已经搜集好证据,就等着动手了。原本想着等皇上到杭州后亲自呈上,不料皇上先来岳州遇上了。” 她是绣胭记的老板,是他的心腹,这种差事,总能做到最好。 两年前他登基为帝,曾经给过她选择,她选择继续留下来,为他的天下大业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赵琰一直很信任她,她也从未让他失望过,自然也包括这次。 只可惜,这次她做得再好,也没办法让他高兴。 熹微的晨光逐渐笼罩这座江南城池,知州府中的海棠开了片片花朵,在初夏的日光下无比绚烂。 赵琰坐在上首,身上一件紫金色双龙戏珠团绣锦袍,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屋门口跪了一地的官员,一个个瑟瑟缩缩的,头都不敢抬。 岳州知州已经被押入大牢,他们这些底下的虾米,脑袋如今就悬在裤腰带下,大难随时有可能降临。 只是皇上已经一语不发很久了,跟座冰山似的,又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很快,彻底搜查了袁府的陆青山大步进了屋。 “皇上,还是没有皇后娘娘的消息。袁阳也没有出现过。” “哐啷”一声,桌边的茶碗摔得粉碎。 “朕不管你动用多少人,以最快的速度,给朕翻遍岳州城!一日之内再找不到人,你提头来见。”他冷冷说着,霍然起身,朝外面走去。 陆青山回了是,几乎是跑着离开了知州府。 同在屋里的岳胧烟看见赵琰离去的背影,眸中闪过光芒。很少见他发这样大的火,那位皇后,当真是他的命根子。 全城戒严,所有的门都已经封锁。当下人告知袁阳,袁府完蛋了时,他还在眠月楼的胭脂姑娘的房中与之共赴巫山。 昨夜他好一番谋划,才把那绝世美人儿迷晕了,结果他那手下太不顶用,竟然在半路上就让美人儿逃脱了! 昨夜满城都是人,给他们趁乱掳人行了方便,可也同样因为满城的人,女子身量娇小,挤在里面跟游鱼似的敏捷,淹没在人群里,让他们没能再找到她。 袁阳心浮气躁,当下就来到眠月楼发泄一番。这会儿听手下这样回报,吓得屁滚尿流,匆忙穿戴好就像溜出去,结果才出房门,就被侍卫捉住。 及至太阳当空时,知州府里气氛仍然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锦青忽然跑了进来。 她一路轻功连带着奔跑,这会儿气都匀不上来,岳胧烟拉着她,“找到了?” “皇上呢?皇上在哪儿?娘娘……娘娘找到了!” 刚训完那一地官员的赵琰一阵风似的走出来,“在哪儿?” “就在……就在丰登客栈!” ***** 所以说,嘉正帝时常觉得,他这个皇后就是为了折磨他来的。他以为她被掳了,差点把岳州城掘地三尺,所有人都处在兵荒马乱中,他的心,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可她本人呢? 人家舒舒服服地睡在客栈的床上,恬静安然,万事不知。 赵琰冲进那房中,看见跟小猫儿一般躺在被褥里的小姑娘,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有她轻悄而均匀的气息,带着丝丝的香甜。 她身上衣裳还是昨日那件,鞋子整整齐齐摆在地上,被褥也盖得好好的,一双手习惯性地捏住了被褥的边角,从外面看,只见几根鲜葱嫩指放在那儿,被银红色的被褥衬得白皙如玉。 赵琰也不顾身上一同跟进来的岳胧烟和陆青山等人,俯身下去,亲了亲她的脸。 身上的人无不大松一口气,很识相地离开了房间,还顺便关了门。 这睡美人,被他吻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阿凝看见赵琰的脸,伸手揉了揉有些朦胧的眼睛,娇娇气气的,“琰哥哥……” 赵琰拉开她的手,不由分说,用力地咬住她的微张的红唇。 “唔……”她的惊呼也被他吞进去。他迫切地汲取她的甘甜,激荡的心情让他力道有些粗暴。 阿凝一直推他,侧过去,避开了微疼的唇,却把纤细雪白的脖子露了出来。 男子的吻落在她颈侧。阿凝不愿意,嘴里嚷道:“你干嘛呀……啊!” 他又咬她……她觉得脖子快被咬出血了…… “阿凝……”他粗喘着,抬头,“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阿凝泪水汪汪的,“我昨夜在街上被偷袭了,差点被掳走了!好在那迷药下得不够强,我就晕了一会儿,趁他们不防备,逃了。回到客栈里也不见你们,我当时头晕得很,就自己先睡了……” 赵琰听着听着,又想亲她,她起身躲到床角,捂着脖子,睁着大眼睛控诉道:“我这么厉害,你都不表扬一下,你还咬我!” 赵琰反省了一下,朝她招手,“是我不对,乖乖,来,给我看看,咬坏了没有。” 阿凝才不听他的,她兔子一般想从旁边绕下榻,男子眉目不动地任由她跑,然后在她一只脚踩下地时,猿臂猛的揽住她的柳腰,把她强硬地拽到胸前。 她撞上他结实的胸膛,哎呦一声,摸摸自己的鼻子。心道这人今日怎么这么粗暴啊…… 赵琰也觉得自己力道过了,但他控制不住。他低头哄道:“好了,乖,我不动你,你给我看看,脖子上咬坏没有?” 她不满地嘟嘴,却被他亲了口。她受不了他这深情融融的目光,仿佛能把千年寒冰都融化了,便微微抬了脖子,侧过去给他看,“好疼的,是不是流血了?” 白皙如雪的肌肤上,有一串显眼的牙印,透着嫣红色。这种印记落在这样娇嫩而孱弱的地方,让男人心头生出某种变/态的凌虐的欲/望…… 他的指腹轻轻抚摸上去,“没有流血。” 话落,双唇印上去,轻轻地舔舐…… 作者有话要说:  一写男女主我就开始掉节操= = 周末过完了,接下来几天更新不能保证了= =我尽量哈。。。 睡觉~\(≧▽≦)/~啦啦啦 ☆、第139章 馥儿番外 那一年的西子湖畔,花坞苹汀,十顷波平。那是她第一回遇见他。 说遇见或许不太合宜,毕竟是她父亲让他去的杭州,去的西湖,为的就是给她相看。她是名满天下的集贤殿大学士秦海晏的掌珠,是上京城长大的名门贵女。她幼年丧母,秦海晏对她视若珍宝,自己已经年迈,在亲事上自是竭尽所能想为她挑选一个最好的。 柳堤之上,那人身量修长,一身荼色锦袍,袍角随风轻荡,影影绰绰的波光照到那张淡漠的脸上,愈显端凝如玉。 她早先就看过他的画像,却不料真人比画像还要来的雅致如兰,她只是远远瞧着,仿佛也能感觉到他清冷如月的气息。她看得呆住了,恰巧被路人挤了一下,不慎掉进了湖里。 其实当日下去救她的人,不止有他,还有她的几个便装侍卫。然后昏过去的那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近在咫尺的眸子,犹自清冷,却仿若照亮她黑暗的那线光。 她过去在上京城里和暖恬郡主一行人嬉笑玩闹时,就讨论过关于救命之恩是否能引发爱情的问题。她那时是嗤之以鼻的。然后真正到了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心动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抗拒的。 他把她救上了岸,遇到她的贴身丫鬟凌霜,在知道她身份的时候不过动作微有停顿而已,仍是彬彬有礼地送她上了回府的马车。 大婚进行得很快,也很顺利。秦晚馥心里有他,便不觉得时间仓促,反倒是凌霜,曾惊异于为何老爷这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 及至秦海晏去世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是有顽疾在身,命不久矣,才想着早些为女儿找一个托付终身的归宿。他去世时,秦晚馥与袁钦之间的关系已如千尺寒冰,但她却微笑着装作幸福的模样,让父亲能安心离去。 千尺寒冰固然可怕,然而,她没料到,还有比千尺寒冰更可怕的。原来夫妻之间也可以闹到鱼死网破的境地。 大婚那日,喜烛高照。盖头揭下,她眼前一亮,看见了同西子湖畔上一样清俊的容颜,心头升起甜意。待繁琐的礼仪结束后,众人退出了门,他犹自清冷地立在窗前,任由自己大半的容颜为阴影所覆。 他静静立了良久,脸上阴晴不定。秦晚馥诧异地看着他,正预备开口说话时,他冷淡道:“你早些歇着吧。” 同她一样大红的身影,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洞房。 听说,他虽迫于压力应下袁英要求,娶了太傅之女为妻,可大婚之夜却宿在了林霄苑。听说,林霄苑里住的原是袁府的一位表姑娘,在袁钦大婚的前三日,忽然从袁府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还听说,这位表姑娘同袁少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已私下定下终身。 “哦,不就是个一起长大的表妹么?”听闻这些“听说”后的秦晚馥露出不在意的神情,“一起长大的情分总是有些特殊的,就像我和墨哥哥。我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喜欢墨哥哥来着,但……总有一日会醒悟过来的。” 但这个“总有一日”似乎越来越遥远。夫妻二人只在节日家宴时才得见上一面,而且还是貌合神离的一面。初始时,袁英和何氏还会劝上一劝,但时间久了,长辈们也管不上那么多了。 秦晚馥曾放下心头的骄傲,主动去他的书房找过他,但还没进去书房的门,就被墙角处一盆仙人球绊了一跤。陶瓷花盆磕在地上碎了个角,上面的花也折了。她站稳了身子,脚踝上的疼痛让她直抽气儿,男子从屋里跑出来,一脸的心疼,却是为了那盆花。 他俯身去捡那落在一旁的花朵时,她就低头看着他的弯下去的脊背,想着,或许他爱的真是那位表妹。 自此,她再也没去找过他,他自然也不会来俯就她。渐渐的,他们这对夫妻的关系便冻成了冰。 秦海晏去世时,袁英让袁钦陪着秦晚馥去一趟浔州。丧事未毕,袁钦就独自赶回了岳州。 身着素衣的秦晚馥回到袁家时,正值腊月霜雪。岳州的雪向来没有上京城来得厚重,却下得十分缠绵。缠绵的雪中,一对璧人正在拥吻,这画面似乎很美……却让她心碎。 当晚,她邀了秦晚馥来自己院子里赏雪,原本是想跟她好好说说,两个人该如何不伤面子又不伤里子的和平共处,她甚至松了口让袁钦娶她为妾,虽然当时,他们俩大婚也不过三个月而已。 后来,袁钦也加入了进来,他对秦晚馥的大度明显有几分高兴,破例对她微笑了一下,简直让她受宠若惊。 后来谈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夜的酒分外香醇甘冽,让她很快如坠梦中……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圆房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意识清醒的刹那,她猛的睁开眼,旁边的袁钦也醒了过来,接着,是门外一声惊呼。 “表哥!” 忽然出现在门口的何月梅,哭着跑了出去。袁钦穿好衣裳追了出去,待秦晚馥也追出门时,外面已经闹成一片。这大冬天的,何月梅投了湖,袁钦下水救人,弄得兴师动众,终是把人救了上来。 大夫说她寒气入体,恐有性命之忧。男子的眼都红了,脸色苍白如纸。秦晚馥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厉色对大夫道:“掉在水里不过半盏茶功夫,怎么就有性命之忧了?你可有仔细瞧清楚了?” 还不待大夫说话,袁钦已经转身冷眼看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她诧异地看着他。 袁钦冷笑一声:“没想到唐唐太傅的女儿,也会做这样下流的勾当。若非你在酒里下了不干净的药,我又怎会把你看成是她。” 他说这话时,目光已经回去,落在榻上昏迷的女子脸上,带着无尽的愧意和温柔。嗓音冷如冰,一字字都敲在秦晚馥的心里。 她过去无论在太傅府抑或是靖北王府,都是没受过气的,加之玩伴众多,性子开朗活跃。这会儿又如何受得了他这番话?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她当时就高声质问:“什么下药?我没有下过药!” 男子却再也没同她说一个字。她再多的辩解都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一旁立在的何氏,听闻他们的对话,立刻命人去秦晚馥的院子里搜查,却在昨夜三人饮酒的梅花亭外十步远的一棵大梅树下,挖出了一坛子东西,里面就有致人迷幻、引人欲求的春/药。 当把那药摆上来时,秦晚馥睁大了眼睛,“这……不是昨日何月梅替我埋的酒坛么?说是埋上一年便能……” 榻上的人忽然抽搐起来,不停发着抖,双眉紧锁,唇中溢出痛苦的呓语。袁钦连忙唤大夫上前,自己抱住何月梅没有多少温度的身体,声音里带着沉痛的嘶哑,“表妹……别怕,我一直陪着你……你不许丢下我……不许……” 秦晚馥也吓到了,本欲上前去帮忙,却被袁钦猛力推开。“贱人!”男子冷目对着她,“这里不需要你惺惺作态,你给我滚出去!” 她何月梅躺了几日,袁钦就守了几日。女子醒来时,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扑在他怀里哭,“说好的,你只要我一个呢?你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这话最后由凌霜传到秦晚馥的耳中,后者对着满院的寂寥,讽刺一笑,“好感人的誓言。” 又过了两个月,大夫诊出秦晚馥有喜。袁英让何氏送了些东西进了秦晚馥的暮香苑,却未曾解除暮香苑的禁制。唐唐袁府的大少奶奶,竟然做出下药这种下作的事情,做长辈的也觉丢脸,便将她关在院子里。 这于秦晚馥,倒也算一桩好事,至少不用钝刀割肉似的,天天看着他们二人恩爱。 小梧和小弋出生后,她的生活还算平静。两个孩子极其聪明,像极了他们曾经位极人臣的外公,她只要看着他们,就觉得十分欣喜,别的烦恼也都能抛诸脑后。 半年后,已是平妻的何月梅给袁钦生了个女儿,袁钦大宴宾客,并给爱女赐名为心绾,取爱女之心如千丝缠绕的意思。 至于秦晚馥的孩子……是她第一眼看见他们二人时,一个人对她“唔唔”了声,一个人对她“咿咿”了声儿,故此得名。 平静的日子堪堪过了两年,及至孙仁心进了袁府的门后,秦晚馥才真正落入深渊。 这两年间,秦晚馥从未再去过林霄苑,但何月梅却来找过她。 彼时,她穿着一身大红底子绣白蝶穿花的衣裳,笑得志得意满,“你别怪我。除了想跟我表哥在一起之外,我并不想害你的。但是我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我在朔州时多亏了孙姑娘才得以保全,人总要知恩图报,你说是吧?” 她身上那样的大红是只有正室才能穿的。秦晚馥只淡淡瞧了一眼,“带着你可笑的得意,滚出我的地方。” 她是比那何月梅不知高贵多少的名门闺秀,她自小在诗词中长大,才华横溢。她的傲骨让她无法会向何月梅低下头颅。 就像……她也无法向浔州老家抑或是京城的亲友传上一句自己过得不好的话。她想,她有两个孩子,她过得很好。 这种变相的自欺欺人,在孙仁心到来之后,彻底被粉碎。何氏斗不过孙仁心,不过两个月功夫,袁府的中馈大权就落到孙仁心的手上。到了这时,秦晚馥就是想往外传消息,都不能够了。 暮香苑再次被封闭起来,送进去的茶饭汤水都无一丝油腥儿,病了不让喊大夫,夜里不给蜡烛,冬天也不给棉被、炭火。孩子娇嫩的手冻出了许多疮来,一碰热水就痒得直哭。 “也不知孙仁心给老爷灌了什么**汤,竟然连亲孙子都不顾了!”凌霜看不下去了,偷溜出去给两位小主子买药膏,却被孙仁心抓了个正着,以莫须有的偷窃罪名给活活打死了。 凌霜去了的那天,她哭了一整日。她哭,小梧和小弋也跟着哭。母子三个人抱在冰冷的屋子里,哭了个痛快。结束时,他们两个睡着了,她却发着长久的呆。 小梧夭折的那年,才两岁。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总是喜欢到处跑,秦晚馥顾得上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他有一回不小心出了暮香苑去玩儿。袁府的大园子里花木繁盛,景色绮丽,她却心急如焚,到处都找不到儿子的身影。 最后找到时,肉乎乎的小身子都被寒凉的水泡肿了,再没有一丝人气。 她跪在湖边,手指颤抖地划过孩童白白的脸蛋,眼泪似乎干涸了,哭都哭不出来。 湖边围了好些人,包括被孙仁心扶着的袁英,也包括何月梅和牵着一个小女娃的袁钦。那小女娃也刚学会走路的模样,胸前挂着璎珞,衣装鲜艳宛如一只漂亮又有生气的小蝴蝶。 袁钦连忙用手把女儿的眼睛捂住,让何月梅带她立刻离开这里。袁心绾捉着父亲的手不放。他终顿了顿,拉开了女儿的小手,一步步走到秦晚馥身后。 他没见过两个儿子,但见到这个场景,自然能猜到那死去的小孩的身份。他看着地上已经僵了的尸体,薄薄的唇线紧紧抿着,良久,才沉声吩咐道:“来人,把小少爷好好安葬了吧。” 丧事之后,秦晚馥便自请迁往别院。袁英强行把小弋留了下来,说要好好教导他,莫要同他兄长一样,胡闹调皮把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 临走那夜,孙仁心去了一趟暮香苑,淡笑道:“你就是迁到别院也逃不脱我的手心儿。可要乖着点儿,若是有什么动静,或者胆敢送信给浔州或者京城,你信不信我能让第二个儿子也很快夭折?” 她猛的一惊,“你什么意思?” 孙仁心笑起来,“看着你的儿子在湖里挣扎的那刻,我真是开心。现在总算没那么恨你了。” 秦晚馥浑身都颤抖起来,疯妇一般拿了剪刀冲过去想杀了她,孙仁心身子一侧,手臂上被划出一道血痕。 秦晚馥红着眼睛还要冲上去时,刚进院子的袁钦大步走过来阻止了她,“你做什么?!” 孙仁心哭道:“她受了刺激,好像……好像已经疯了!” 秦晚馥那个时刻,的确是疯了。 景元四十一年春,景元帝薨,四皇子赵琰继位,是为嘉正帝。嘉正帝下旨着尚书令邢国章选拔年轻官员入翰林,袁钦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机会,是因为秦晚馥。 进京前,他把时常去孤云山的儿子叫到跟前,问了几句功课之后,顿了顿,低声道:“你母亲的病可好了?” 小弋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父亲,摇头道:“还没有。” 小弋说的是咳疾未愈,袁钦问的却是疯病。 闻言,他叹口气,“那就让她继续养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唔唔,今天会有好几更的= = ☆、第140章 纱窗影(四) “琰哥哥……”她的声音仿佛清泉里揉进甜甜的蜜糖,让他的心都酥了。 他细心又耐心地吻着那处的红痕,仿佛对着一件稀世珍宝。 这么在榻上亲热,就没有不着火的道理。男人的鼻息忽然落在她耳侧,“我的宝贝儿,你要我怎么表扬你,嗯?” 还不待她回答,他已经将自己的火热紧紧贴着她,还很下/流地朝她撞了几下,“就用这个表扬你如何?” 什么呀……他这是表扬自己才对吧? 阿凝不依,嘴上连连道:“昨日在街上挤了那么久,我还未曾沐浴呢。而且,我饿了,想吃饭啦!” “饿了?现在就喂你。”他低低说着,就把她牢牢压在身下,吻上了她的身体。 女子的抵抗没有任何作用。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她,她便只能折着身子在他身下呜咽。 不管要过多少次,她的身子仍然让他着迷。那极尽柔软娇嫩的蜜处,是他的**之乡。 他虽是富有四海的天子,天下之大,却只有这里,是他真正的心之归处。 “宝贝儿……谢谢你……” 谢谢你自己逃出来了,谢谢…… 若是她当真受到什么伤害,他不知会如何……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双眸痴狂地盯着她。深入的结合让她颤抖,男子浓烈而炙热的目光让她羞红了脸,偏过头去不敢看。 他强硬地握住她的下巴,转过来正对着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仿佛兽一般不停吸取她的芬芳…… 虽然激烈,但好歹他并没有隐忍,很快就结束了。末了,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小腹,意有所指道:“宝贝儿,喂饱了没有?” 回给他的,是阿凝似娇似嗔的一记粉拳。 赵琰笑着亲了她的脸蛋一口,这边帮她穿上衣裳,起身用饭。 这顿饭排场很大,无数道菜肴流水似的往里送。赵琰小口小口地喂她,她吃了一会儿,忽然道:“皇上已经处置了袁府了?” 一顿饭弄得这么张扬,定然是身份已经曝光了。以赵琰的性格,又怎么会放过袁府? 赵琰点点头,阿凝立刻连送到嘴边的菜都不吃了,偏头道:“找到馥儿没有?” 男子微微一顿,执着地把勺子送进她嘴里,皱眉道:“乖乖吃。吃完带你去看她。” 阿凝吃得嘴巴鼓鼓的,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急忙问道:“皇上处置袁钦没有?” 赵琰淡淡道:“我已经让魏京去查了,若是袁钦与昌兴记的事情有关,我也断不能饶了他。” 用过饭后,阿凝还是闹着沐浴了一回,换上一身干爽清冽的翠绿烟纱碧罗衫,让锦青给她挽了个流云髻,簪了几朵新开的粉色木芙蓉,走出来时,那娇艳粉嫩的模样,瞬间点亮了整个院子。 她本就天生丽质,一张脸怎么看怎么好看,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一双眼睛璀璨若星辰。赵琰走上去,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在她欲说话时,低头吻住了她。 锦青、陈匀以及一系列随侍,都纷纷低下了头。 赵琰有点后悔,今日怜惜她,只要了她一回。这会儿……他又想把她抱回房去了…… 阿凝退了几步,嘟了嘟水色光亮的唇,“快点出发啦,我等不及了!” 赵琰叹口气,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和事,只怕他家宝贝要不开心了。马车上,赵琰略略跟阿凝说了袁府的事情,说了孙仁心,也说了秦晚馥。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马车一路到了知州府,秦晚馥和孙仁心都被转移到了这里。据说,禁军过去孤云山拿人时,孙仁心已经骑马逃跑了两里路,但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 昌兴记名义上的老板就是孙仁心,事实上却是属于袁英的财产。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被个小妮子哄得团团转,终是把整个袁府都搭进去了。 阿凝下了马车,推开紧闭的房门时,只觉里面阴寒森冷。日光透过紧闭的窗子照进来,显得几分黯淡,也映照出一个歪在榻上的人影,瘦削而羸弱。 阿凝心头一颤,忽然想起当日在孤云山下看见的那个妇人的身影。 “馥儿!” 她轻唤了声。秦晚馥回过头,逆着光线,看见来人的身影。 一身的光鲜妍媚。这么多年的光阴,似乎从未在阿凝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同小时候相比,如今的她仿佛一株绚烂的海棠花,越开越盛了。 “你来了。”她轻轻回了一声,接着又是密集的咳嗽。 阿凝大步走进去,只见榻上妇人脸色蜡黄如纸,握住帕子的手干枯如柴,若非五官轮廓的相似,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那个和她同吃同睡、活泼开朗的小姑娘! 她咳得厉害,阿凝走上去想帮她,可到了近前却不知如何下手。 秦晚馥喘着气儿歇息时,阿凝哽咽道:“你怎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她叹口气,缩回了阿凝欲拉住的右手,安静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世事无常。都是我命定的劫。” “袁家欺负你,孙仁心欺负你,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我不信她就这样手眼通天,你一丝消息都传不出去?”阿凝气恼地提高了声量。 若孙仁心真看得她这样紧,秦弋也不会有机会时常来孤云山照顾她,那日阿凝也不会有机会走到她的院门口。 秦晚馥沉默片刻,道:“自从我儿死后,我已经是死了一半了。我这种半死不活的人,告诉了你们又能如何?总归,我儿是再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样的话,阿凝的心都是抽痛的。她也是有儿子的,若是仹儿他们被人害死了,她也会痛不欲生,也会……发疯吧。 “皇后娘娘能屈驾来看我,我已经死而瞑目了。”秦晚馥又道,“娘娘也不必为我担心什么,我只想在孤云山住着,直到能早日去寻我儿的那天。” “你说什么傻话!”阿凝气得去摇她的肩膀,“你还有秦弋啊,还有我的!还有墨哥哥他们!” 她又咳嗽起来,直接咳出一口血。阿凝吓了一跳,立刻出去喊大夫来。 没有了生的意志的人,大夫怎么施救都无用。夜里,阿凝让秦弋去陪着秦晚馥,自己则气冲冲地去问赵琰,袁钦那个混蛋现在在哪儿。 赵琰见她哭得眼睛红红的,心疼得不得了,想抱她一抱,结果人姑娘黑着脸推开他,“你们这些男人就没几个有良心的!” 周边的陈匀锦青等俱低头沉默,巴不得变出个塞子来塞住耳朵。 赵琰却一点都不恼,反又执着地把她抱进怀里,笑道:“我就是那几个有良心的之一。” “你走开拉!我要去找那个负心汉!” 赵琰抱着她不放,“地牢那种地方你如何去得?”他朝陈匀看了一眼,“去把袁钦和何月梅带上来。” 客观来说,袁钦此人,的确很得上天厚赠,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想必当初一幅画,还是画师功力不行,只描出了真人的三分风采。 他此刻雪白的囚衣,虽是一朝之间从随驾南下的翰林院学士成为阶下囚,眸中仍然颇为冷静。 他手里半搀半抱着的那个女人,让阿凝瞬间眯了眼,胸口里仿佛瞬间燃了一团火。 她腾起站起身,走过去把何月梅从袁钦手中一把拽出来,反手狠狠给了袁钦一巴掌。 一直装柔弱的何月梅吓了一跳,立刻走过来护着丈夫,“凭什么打我相公?!” “呵呵,看来你对他还挺关心。”阿凝冷声道,“你的相公?你不要脸抢来的相公才对吧?” 她朝陈匀道:“胆敢对本宫不敬,给本宫拖下去,赏她一百大板。” 袁钦冲过去护着何月梅,“皇后娘娘,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与她无关。要打就打我吧。” 阿凝笑道:“你以为本宫会饶过你?不过在让你死之前,有必要让你知道某些真相。” 侍卫把袁钦推开,把何月梅拖了下去。 行刑时,女人的叫喊凄厉无比,待她在酷刑下承认了是她把秦梧淹死的时候,袁钦白着脸,跪在那里,呆呆的。 其实这些真相很容易寻找,想要证据也不难,包括多年前那次他以为的,秦晚馥对他下药的事情。在何氏以及袁府的几个下人的招供下,他想怀疑阿凝屈打成招都不能。 真相一直很明显,只是他一直都偏听偏信罢了。男人有时候善于欺骗自己,那也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就像当年的景元帝。 阿凝见他沉默的模样,心中却生不出一丝快感。馥儿说得对啊,死了就是死了,去了就是去了,再怎么惩罚他们也换不回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换不回过去的秦晚馥。 阿凝想把秦晚馥和秦弋送到京城去长住,顺便让太医院的人给她仔细瞧瞧病。秦晚馥虽然点头答应了,却也并未露出一丝喜悦。 一连几日,阿凝都日日陪着秦晚馥。赵琰没有美人相伴,只好乖乖处理政事。京城的快报是五日一传的,最近一段时间改成了三日一传。赵琰看了封刚送来的急报,目光仍然镇定如初,没有什么改变,却对陆青山开口道:“传下去,京城的消息须得一日一报,不得有丝毫延误。” 陆青山心头咯噔一声,莫非……京城里当真有什么异动了? 一日一报的消息往南传,赵琰却一点都不想耽误带娇妻游江南的雅兴。他给了几日功夫让她陪秦晚馥,已经觉得很亏了。及至六月中旬,袁府的事情了得差不多了,除了袁钦被押解进京之外,其余都是斩首的斩首,发卖的发卖。阿凝另外派了稳妥的人送秦晚馥和秦弋进京,自己则随着御驾启程前往南巡的最后一站,杭州。 马车上,某个姑娘歪在赵琰怀里,神态恹恹的,“我知道她还爱着她相公,所以在知道他还活着时,她才会露出笑容。这次重逢,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呢。” 男子理了理她柔软的刘海,轻声嗯了一声。 “我告诉她孙仁心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她都没有露出一丝喜色。我陪在她身边,她似乎也并不在乎。她过去什么话都会跟我说的,但现在,我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那种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她又长叹了一声,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古人诚不欺我。” 赵琰敲敲她的头,“说得并不对。你看我就没‘脱’呢!” 阿凝抬起头来,看着他黑沉而安静的眸子。秦晚馥的遭遇,愈发让她珍惜起了自己如今所拥有的幸福。她的生命里有他一路陪着护着宠着爱着,是多么幸运。 小姑娘满含深情地看着他,他心悸难耐,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刘海,吻住了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是继续男女甜啊 ☆、第141章 绿藤阴(一) 第141章绿藤阴(一) 这次随驾的大部分臣子都在杭州,只有极少数去了岳州一回,如今也来了杭州。杭州府向是江南富庶昌盛之地,知府大人莫连怀为官清廉,政绩颇著,在江南总督刚刚落马的动荡下也能不动如山,可见此人的确是两袖清风。 莫连怀苦于自己的府邸过于寒酸,早就已经安排好,让御驾歇在临近西子湖畔的绿堤园。绿堤园是倚着西子湖的一弯清水支流而修建的避暑园子,里面有曲苑风荷、绿藤疏影等景观。莫连怀一早就置办了一应用品,恭候着御驾莅临。 到了杭州,阿凝自是下了马车就沐浴歇息去了。赵琰则和几个大臣商议事情,也不知商议了什么,半夜了才回了房。 榻边,赵琰把阿凝的热乎乎的手拿出来,放在脸上蹭了蹭。 小丫头,只怕……你回京后又要伤心了。何不在这儿多玩一会儿吧。 “皇上回来了?”她揉着眼睛欲醒过来。 赵琰亲了亲她的额角,“宝贝儿,继续睡吧。我沐浴了之后就来陪你。” 阿凝很听他的话,果真就没再醒过来。 她被他宠了这么多年,现在是十分信赖他的。她根本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听他的话就好了。 这种信赖感,让他发自内心的高兴,可……想到自己做的事情,若是被她知道……他隐隐有些担心。 惯常拿剑的粗粝的大掌划过她的眉宇,他仔仔细细瞧着她沉静的小脸,声音低低响起,“宝贝儿,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阿凝呢,眉头皱了皱,脑袋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 杭州有许多经典小吃,什么油冬儿、片儿川,定胜糕,都一股脑儿儿地往绿堤园里头送。阿凝自来了绿堤园就开始不停地吃,特别是赵琰不在的时候,她倍感无聊,外头太阳太烈,她也只有窝在园子里吃这一条路了。 这日中午,阿凝就歪在绿藤疏影的凉席上玩儿,锦紫立在一旁,给她打着扇子。 绿藤疏影是一架子高大翠绿的藤萝植物组成的,绿油油的叶子覆盖了触目所及的天空,周边设有垂纱和竹帘,里面放了冰块,摆放了香草,细风习习,冷香阵阵,的确是纳凉的绝佳点。正值暑热,这里也空荡荡的没有旁人,阿凝就只着了件粉白嫣红渐变的薄雾纱,脖子下的肌肤欺霜赛雪,胸前隐约可见粉红翠绿的海棠花刺绣。 她拂开自己的衣袖,里面便是一串八只的金缠臂,熠熠闪光的色泽,衬得那手臂的嫩肤愈发娇美无暇。 这是赵琰派人给她送来的小玩意儿,这东西在上京城似乎并不流行,但在杭州却有不少女子喜欢佩戴。她这会儿试了试,似乎还不错。 玩了一会儿,她又从旁边的百宝匣子里摸出一副红绳出来。 “锦紫,你知道这个是怎么玩的么?”阿凝将那绳子在指尖绕来绕去,问道。 锦紫道:“在街上见别人玩过,就是放在手上可以编成花朵的样子的。” 阿凝把绳子递给她,“你编来给我看看?” 锦紫果真放下来手里的扇子,接过了那绳子,框在手指上,也不知怎么绕的,三两下果然编出了一朵六瓣花的模样,蕊心处打成了结。 阿凝把那结解开,自己来编,但怎么都做不到同她一样的灵巧。外头有知了鸣叫的声音,她听着听着,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有些昏昏欲睡。 最后,红色的绳子随意落在身上,她侧着身子睡着了,一只手枕在脸蛋下面,纤长浓密的睫毛静静栖息着,小嘴儿微微张开,柔美而娇嫩。 赵琰回到绿堤园,走到这里,一掀开帘子,迎面便是一阵沁人的冷香。 他挥手让锦紫下去。锦紫轻手轻脚地收了扇子,准备退下时,赵琰示意她把扇子给他。随后又补充道:“园子里面的人也都不用守着了,统统都出去。” 锦紫应了是,便小心地退了出去。 赵琰接替了锦紫的位置,给皇后扇着风。他一边扇,一边细瞧她小猫儿般的模样,见她脸庞晶莹娇嫩,忍不住就伸手抚了上去。 他的掌心烫的很,她的脸蛋是一片清凉冰肌玉骨。他倒是舒服了,可阿凝热得直往后退。 赵琰只好松开手,又继续给她打扇子。 小人儿这么乖乖躺在他身前,毫无防备的甜美模样,他总觉得心头一颗心,就是安静不下来,躁动得不行,忍不住就想碰碰她,亲亲她,或者……就着嫣粉娇嫩的肌肤,轻轻咬上一口。阿凝本就是浅眠,被他这么一折腾,还不一会儿就醒了。 小姑娘开始撒娇,“别……别碰我,好热的……” “热?哦,那我帮你把外衫脱了吧。”赵琰道。 阿凝一下子惊醒了。她现在才穿几件啊,当然不能脱! 他就用那双黑黑的眼睛似笑非笑盯着她,透着某种不容忤逆的威仪来。 阿凝脖子四处张望,“锦紫呢?锦紫呢?” “没有锦紫,什么锦都没有。”赵琰说着,不由分说,就把她外衫扒下来。 阿凝简直想翻个白眼,“你……流氓啊!” 赵琰笑了,“才知道我是流/氓啊?” 他手上稍稍用力一下,她就得乖乖的唤一声,娇声娇气的,叫人听了心都酥了。男女之间的这种对抗,女人总是处于劣势的,只好求他道:“皇上……你别啊……那你到底要干嘛……” 赵琰无动于衷,眼中的欣赏之色十分明显,仿佛在打量一件瓷器美玉。阿凝脸都红透了,嚷道:“不带你这样的!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硬要脱我的衣裳?!我都没这样对你!” 赵琰好脾气道:“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这样吧,也给你一次机会。” 他一松开手,她就伸手去够放在赵琰身后的薄烟纱的外衫,却被他抢先一步扔了出去。 阿凝透过帘子缝隙,眼睁睁看着衣裳掉进水里,且逐渐沉了下去,她简直要疯了,“你怎么这样?你就是喜欢欺负我嘛!” 她越嘟着小红唇儿嗔怪他,他就越觉得欢喜。在他眼里,她怎么样都漂亮又吸引人,包括责怪他的模样。美人儿的一喜一嗔,都是风景。 男子轻轻拨开她的刘海,声音蕴着淡笑,却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嗯,我是喜欢欺负你,我的宝贝儿。” 最近她总喜欢在额前留刘海,弄出几分清纯天真的模样。他喜欢把她的刘海拨开又放下,刘海下那双黑亮亮的眼睛,夺目又动人。 她就偏头不许他弄刘海,赵琰声音淡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仅剩的一件衣衫上,道:“可要乖乖的,不然什么都别穿了。” 阿凝瞪圆了眼睛正欲反驳,赵琰从怀中摸出一粒铜钱来,“咱们来打赌猜正反面,若是你赢了,我脱一件,若是我赢了,你脱一件。” 阿凝简直想钻地洞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不知羞的游戏来…… 男子肃了眉目,“到底来不来?” 阿凝实在想脱他一次,一想到堂堂天子被自己按在凉席上脱了个精光,她就有点兴奋,便点头道:“来啊。可是琰哥哥穿了这么多件,我只有一件,太不公平了。” 男子看了眼她缠在雪白的手臂上的金环,“你可以先脱那个,一次只脱一个。这样总行了吧?” 阿凝看了眼双手各八只金环,心头一阵窃喜,暗道今儿赵琰竟然对她这么放水,真不错。她要这样都不能把他扒光,她就把她荣宸的名字倒过来写! 铜钱往空中一抛,掉下来的刹那,赵琰用手覆盖住,对阿凝道:“猜。” 阿凝想了想,道:“反!” 赵琰微微一笑,手松开来,却是四个大字“嘉正通宝”。 阿凝悻悻地褪掉手臂上一只金环。没事儿,反正她有十六只呢! 当手上的金环一个接一个消失时,阿凝觉得这人简直神了,怎么可能她输这么多次啊?见鬼了好吗? 为表公正,赵琰还让阿凝自己抛了一回,但后来还是她输…… 待到金环都脱光光时,赵琰才只脱了一件外袍而已。阿凝开始紧张了。结果大约真是风水轮流转,阿凝一连赢了好几把。 男子看她得意的样子,唇角勾起来,伸手慢条斯理地解开最后一件上衣。 阿凝喜滋滋道:“快脱快脱!” 这会儿在宫外,又“野”了这么多日,加上赵琰的无限纵容,阿凝似乎也比在京城里来得更活泼好动了,把什么礼仪规矩也抛到了天边。 男子随手把雪白的衣裳扔到一旁,露出修健而精壮的上身,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抛铜钱。 阿凝看着他的下身,连忙捂住他欲抛起来的手,“还……还是算了吧,你,你再脱就不行了。我放过你,咱们不玩这个了。” “你放过我?”赵琰笑起来,坚定地把她的手拉开,“阿凝,你把我脱成这样,自己一件没脱,临时就说不玩了,岂非对我更不公平?” 阿凝看了眼他近在咫尺的胸膛,吞了吞口水,“来就来,谁怕谁?” “我家阿凝真有魄力。” 铜钱再次落下时,赵琰眸光熠熠道:“猜。” 阿凝道:“正!” 揭开来,果然是正。意味着赵琰又要脱一件了。 他欲伸手解腰带,阿凝已经闭上了眼睛。他觉得好笑,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宝贝儿,我先欠着吧。咱们来最后一次。” 赵轻声笑着,视线闲闲淡淡的,透着某种光亮,仿佛能透过她的衣裳看到里面,弄得阿凝心头一紧。 她有点心神不定。她觉得这里一点都不凉快了,心口生了一股子燥火。他说最后一次,她就胡乱点了头,结果猜错了,该她脱。 终于晓得自己这是作茧自缚。把他剥光了,现在自己也要光了,这是什么节奏…… “不玩了!”她耍赖不脱,就欲转身出去。 虽然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透明的衣裳,但此处连接的栏桥处,通往隐花居,不过十几步远,里面就有她的衣裳。 她知道此时外面必定没人,不然赵琰也不敢这样放肆。她直接奔出去,去隐花居换身衣裳,还是可行的。 结果她刚掀开帘子,赵琰就捉住了她纱织的裙角,又把她拽了回来。 “小无赖!小顽皮,你就这样抛下我?看我怎么罚你!”他三两下,就把陷在自己怀中的人儿剥光了。 “琰哥哥!放了我!” 她惊恐地唤着,可是已经晚了,双手被他反剪在身后,她被迫挺直了脊背。 这场赌局进行到了最后,她在他的淫威下乖乖给他脱了那件所谓“欠着的”衣裳……。 “疼啊!”她双眸似乎含了许多水分,每每这个时刻,就要眼泪汪汪的摇尾乞怜。水润的眸子可怜又可爱,一如既往地让他心弦颤动。 赵琰的眸色黑得深沉,低声问道,“哪儿疼?嗯?” 她却再说不出话来…… 天黑得快,月色浮沉时,他才把人抱出了绿藤疏影。碧翠如玉的叶子落在竹帘旁边纷纷扬扬,拂过她红肿的眼。 “琰哥哥……” “乖,好了。回去睡觉了。” ☆、第142章 绿藤阴(二) 绿堤园里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安静的。赵琰有时候不愿意离开阿凝,也会抱着她一边玩,一边喊人进来回话。 通常前面会隔着帘子,但宁知墨进来回话的那次,却什么都不隔。阿凝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吧。 宁知墨涵养一直就很好,微低的头没有朝阿凝看过一眼。 阿凝手拿着水晶糕在吃,吃完后由着赵琰给她擦嘴。她望着宁知墨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转头看赵琰道:“皇上,你抱着我跟大臣说话,会不会太损天子威仪?” 赵琰却答非所问,“阿凝,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阿凝点点头,“很好啊,为何忽然这么问呢?” “如果有另外一个人承诺会对你更好,你会跟着他一起走吗?” 阿凝简直哭笑不得了,“你当我是阿猫阿狗么?谁对我好我就跟谁走?再说了,世上也没有哪个人会比你对我更好啦……” 赵琰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可是世上,总有那么些没有眼色的人,妄想着自己会比他对阿凝更好,妄想着能抢走她。 他想,若是宁知墨真的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也绝不会手软姑息。尽管,他做的一切可能只是因为阿凝。这段时间他表面上是悠游江南,其实一直在密切关注京城的情况。陆青山的人带来的消息,一向可靠,这位宁世子如今也算得上朝廷的肱骨,最近背后可有不少动作呢。 当日夜里,赵琰宴请诸随驾大臣,地点就在曲院风荷。 开满荷花的池水上,有一片广阔的露天平台,从上到下摆了许多小桌子,中间留有余地,据说已经安排了杭州最好的舞姬来此献舞。 阿凝对此并无兴趣,反正就是坐在那儿做个样子而已。她下午睡到太阳西下,才迷迷糊糊地由着锦紫给她梳妆打扮。 毕竟有晚宴,锦紫给她的装扮十分郑重,一支巨大的凤头衔珠八宝簪,差点让她抬不起脖子。说起梳头,锦紫总归没有锦珠来得贴心。即便是有郑重场合,阿凝也是不喜欢这种庄重倒显得老气的装扮的。 她自己从妆奁盒子里找了会儿,寻了支玲珑清美的珍珠水晶簪来,“换这个吧。” 刚换好簪子,赵琰就走了进来。 “醒了?”他走过来就要抱她。 赵琰刚从外面回来,阿凝感觉到他浑身的热度,立刻往后退了几步,“皇上身上好烫。” 赵琰实在不喜欢她跑开自己怀抱的感觉,当即不由分说,把人又搂了进来,“晚宴还要一会儿,咱们先去绿藤疏影处转转,去去暑气。” 自从那日二人在绿藤疏影胡闹了一回,后来赵琰就十分喜欢那个地方。总之阿凝是打死都不会再跟他在藤架下行那等事的,也只是被他带着别别扭扭的散个步而已。 赵琰牵着她的手,穿过隐花居,又过湖上栏桥,前方纷纷扬扬垂落的绿藤随着一阵晚风荡漾起来,露出里面一个纤细的身影。 绿藤架子有一边竹帘掀了起来,一身白衣的少女坐在边沿处,身影在绿藤垂影下若隐若现,她的袖子也挽到了手肘处,露出霜雪般的小臂,右手边上还放了一双细巧的秋香色绣花鞋。偶有水花拍打声,伴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赵琰皱了下眉,拉着阿凝继续往前,“是何人在此嬉闹?” 那少女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赵琰和阿凝,吓得花容失色,立刻把浸在水里的双脚抽起来,急急忙忙穿鞋子。 这张脸,竟是少见的绝色。 十四五岁的模样,五官精致,身形窈窕。一双白森森的小脚,就这样露了出来,白皙稚嫩,带着隐隐的粉红。 好不容易穿好了鞋子,她受惊的小鹿一般朝赵琰看了眼,然后跪在地上,“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赵琰这会儿一身朱黄绣五爪金龙的锦袍,又牵着阿凝的手,他们的身份并不难猜。 “你是何人?” “臣女……臣女严蝶,是威远将军严末的女儿。”她低头回着,身子似乎在瑟瑟发抖,衬着这张漂亮的小脸,大约能让每一个男人心中生怜。 阿凝心头就噌的腾起了火。 今日绿堤园来了许多大臣,也有带了女眷的。但这位,不在曲院风荷待着,却擅自跑来这里,若说真是无心的,谁信啊?! 好吧,大约是少见比自己年轻而且还漂亮到这个份儿上的女人,还在赵琰面前露这个又露那个的,阿凝心头莫名一阵不爽。 “一直听严渭说,他有一位久居杭州的妹妹,原来就是你。”赵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但能让他多说一句话的女子,已经算是特殊了。 严蝶低头应了是。 赵琰道:“你快些去曲院风荷吧,你哥哥该在那儿等你。这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皇上!”她低头行了礼,然后走了出去。 赵琰牵着阿凝进去,阿凝却挣开他的手,学着他的样子,“一直听说,他有一位久居杭州的妹妹,原来就是你啊……” 赵琰笑起来,“学得又不像。你这声音,又甜又软的,只适合跟我撒娇……” 他把四处的帘子都垂下来,然后低头亲她。她身上一片冰肌玉骨,十分凉爽,让他觉得很舒服。 阿凝被他亲的软乎乎的,可心头还在想刚才的严蝶,“皇上……皇上,你说刚才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么?” 赵琰正亲得兴致勃勃,可不愿意费这个神儿,只低语道:“不好看,丑死了。跟我家宝贝儿比差得远了……” 于是荣阿凝满意了,还主动奖励了嘉正帝几个吻。 回到曲院风荷时,那里已经坐满了人。 赵琰在这种场合虽仍对她各种纵容,可面上总要冷肃许多,时不时还跟邢国章他们聊起政事,丝毫没了之前在绿藤疏影对她不停索吻的腻乎劲儿。 阿凝只须端着笑容陪坐就好,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不远处严蝶做在的位置。 严蝶并未和她兄长坐在一起,而是跟岳胧烟坐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不知在谈什么。 岳胧烟今日一身绯红衣裙,容颜一如既往的妍丽而端雅,握着酒杯的手指涂了火红的丹蔻,透着娇媚之态。她身后,还立着一个人,亦是阿凝熟悉的面孔。正是当年离开祈王府的染月,如今是岳胧烟的侍女。 阿凝嘟了嘟嘴。三个她讨厌的人,团到一起了。 赵琰给她夹了许多菜,但见她闷声闷气地只顾喝那碗汤,不禁道:“怎么了?之前不是说饿了?肚子不舒服?” 阿凝没理会他。 赵琰不晓得她又是闹的什么,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另一只手夹了块最近她最爱吃的水晶糕,放到她嘴边,“宝贝儿,乖。”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说这句话时,正值中间的舞女们换场,没了鼓乐之声,座上嘉正帝的声音便骤然凸显了起来。 底下一众大臣有些是见识过的,但也有不少没见识过的,特别是一干杭州府的官员,当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又连忙低了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赵琰倒是若无其事,执着地要喂她。阿凝只好乖乖吞下去。 “乖乖吃,不然我当大家的面亲你。”他低声对她道。 阿凝瞪圆了眼睛,无语了片刻,只好低头去吃饭了。 下面,严蝶眼中满是羡慕,“岳姐姐,为何皇后能有这样的好命呢?皇上实在太宠她了。” 岳胧烟看了眼上座的两个人,未置一语,只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宴席结束后,锦紫和锦青陪着阿凝先回去,赵琰还有事同他们商议。阿凝睡到一半时,忽然醒了过来要水喝。锦紫给她递了杯水后,她摸了摸冰凉的床榻,“皇上还未回来么?” “还在沁花居议事。” 阿凝起身,“我去看看他。” 沁花居离隐花居不远,却是在岸上的一处居所。阿凝到达时,正巧碰见严渭走了出来。 严渭看见她,“娘娘怎么这么晚还来这里?” 阿凝瞧了眼里面仍然亮着的烛火,“里面还有别人在?” 严渭一愣,点点头,迟疑道:“娘娘要进去?” 阿凝诧异,“不能进去吗?” 严渭连忙摇头,赔笑道:“当然不是。”您连懋勤殿都进得去,何况这小小的沁花居。 阿凝没管他,直接进去了,很快发现,现在留在沁花居里的人,只有赵琰和岳胧烟。难怪严渭闪烁其词的,他与岳胧烟交好,自然不希望阿凝看见这二人在一起。 二人的身影落在窗门上,隔了几步的距离。阿凝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两个武艺高强,大约是刻意压了声音。而这,无疑更说明他们说的内容是见不得光的。 室中,赵琰刚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岳胧烟道:“你方才说,你知道宁知墨为何忽然对我生出异心?” 岳胧烟点点头,“他因为安惠郡主的一些遗物,怀疑是皇上蓄意害死了安惠郡主,间接害死了宁知书。” 赵琰冷笑道:“荒谬!”话落,他却捕捉到岳胧烟眸中闪过的几丝慌乱。 他眸光一厉,“你有事情瞒我?” 岳胧烟立刻跪地道:“当年我曾经冒用皇上的名义,和安惠郡主通过两回信。是安惠郡主让人把信送到祈王府,当年皇上并未理会,可……可属下认为,与靖北王世子有婚约的安惠郡主若是能对皇上情根深种,对咱们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才擅自做主,给她回过信。” 赵琰的眉峰拧住,“你都说了些什么?信呢?” 岳胧烟从腰间取出两封,呈给了赵琰。 赵琰翻开来看了看,大多数都是些不涉及近况的诗词而已,这倒很符合陷入爱情的年轻男女们的品味。但其中有一封,言语里面有透露出靖北王府以及荣贵妃对他的追杀。 虽然不过几封信,可带来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姑且不说当时荣宓是何想法,就是如今的宁知墨,在看到这些之后,都不可能不怀疑,安惠郡主和赵琰一直在暗通曲款。最后安惠郡主却死得那样惨。她一死,赵琰便少了靖北王府一个这么大的阻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成了助力。 当年的西山大火,荣宓为何会忽然去青玉殿前,这一直是个谜。当然她可能是自己要去的,但宁知墨觉得,当时荣宓都身怀有孕,怎可能还对赵琰如此记挂,多半是赵琰给她发了什么信号才如此。 赵琰负手思索片刻,“你起来吧。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未必就是一桩坏事。” 靖北王府,一直就是只泥鳅,滑溜溜的抓不住,既然当年能背着赵玹和荣贵妃倒戈他,指不定哪天也会背着他倒戈给别人。宁知墨还心心念念惦记着阿凝,若是能借此铲除掉他们,他又何乐而不为? 岳胧烟站起身,看着赵琰修长的背影,久久不动。 赵琰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别的要事?” 女子愣了一下,神情犹豫。 赵琰笑道:“这可不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她低声说着,像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道:“皇上,你觉得什么才像我?永远埋藏自己的心意,假装做个完美的手下吗?还是跟工具一样,没有感情,只有可用之处。” 赵琰目露惊讶,“你……” 岳胧烟手上弹出一只珠子,制住了他的穴位。 赵琰皱眉,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声音满是冷意,“你做什么?” 岳胧烟走上前,绝美的脸色荡漾着笑容,眸中的痴恋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我知道,我不该对你生出非分之想,可是我身不由己。我也知道,即便是生出了非分之想,也该永远埋在心里,可是,我忍不住。我更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我的心意,也只会弃之敝屣,我……心甘情愿。” “赵琰,我喜欢你……” 她低低的声音落在他跟前,她伸手,想抱着他。 男子倏然离开她几步远,脸色沉沉。 岳胧烟笑起来,“我知道我制不住你,但是我还是渴望,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机会,你不会自愿选择不解开这个穴道。” “我看你是喝醉了。”赵琰冷冷抛下一句,大步走出去。 屋门推开的刹那,门口立着的娇俏身影差点让赵琰慌了心神,若非有夜色做掩护,阿凝定然能发现他脸色都白了几分。 “阿凝!” 小姑娘一身雪色衣裙,一只白皙的食指一般放在唇上,流苏髻垂下几缕墨黑的碎发,落在肩头,一双眼睛黑亮亮的,正偏着脑袋看他,“为什么隔得这么近,我完全听不到你们说了什么?” 这话无疑让赵琰大松口气。这才想起,他和岳胧烟以及严渭他们谈话,已经习惯了刻意用内力掩盖声量了。大约是被岳胧烟的异常给弄的,他竟把这个给忘了。 小姑娘看了眼自己被舌尖润湿的食指,“唔,我本来想用手指戳进去瞧瞧的,但是没敢戳。” 看她这可爱又呆萌的模样,赵琰升起满心的怜爱。也只有她,能轻易地让他心动、心软、心头激荡。 他上前抱住她微凉的身子,将她抱得双脚离地,然后分开双腿,勾住他的腰。 “傻姑娘,大半夜的跑出来做什么?”他亲了她一口。 阿凝却偏过头不让亲,“我看到了,她刚才差点抱到你了。” “没抱到的,乖乖。”他扶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唇,吮吻。 “以后我让她离开咱们的视线,走得远远的,好不好?”亲完后,赵琰提议道。 阿凝摇摇头,“你在宴席上不是还说让她进京么?若是可用,就用着吧。我觉得,若是你不喜欢她,她在身边也没什么,你若是喜欢她,她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你只会更加惦记而已。” 赵琰敲了敲她的脑袋,“我只喜欢我家阿凝宝贝儿。” 岳胧烟看着二人相拥离去的身影,眸光透出几分哀伤。 ☆、第143章 西华变(一) 袁钦被押解入京后,刑部和大理寺就昌兴记一案进行了详细梳理,后来证明,袁钦的确与此无关。事实上,和袁钦交好的社会名流和翰林同僚都不少,大家对他的风评都很好,满腹才学,为人正派,脾性温良。理清案情之后,最后对他的判决是贬为庶民。 他的父母、兄弟、爱人和女儿,都死在了这次劫难里。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他懂得这个道理,恨只恨自己没能尽早知道这件事,若是早些知道,劝着父亲金盆洗手,或许还能有改过的机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是不算秦晚馥母子,他是真正的孑然一身。 只身离开刑部大牢,他第一件事便是想去见见秦晚馥,但又怕她不愿意见他,便悄悄蹲守在秦府外面,就着秦晚馥或者秦弋偶尔进出的时机,见一见他们。 京城的秦府宅邸是当年秦海晏留下来的,比起那岳州的袁府来也丝毫不差。虽久未有人住,但有靖北王府罩着,也没哪个敢来打这宅子的主意,所以秦晚馥母子进京后就住进了这里。靖北王府的人也来看过她几次。 袁钦在那儿躲了几日,终是因饥寒交迫而离开。七尺男儿在世,自当顶天立地,即便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也不可能轻易向别人乞怜。 一个丫头进去同秦晚馥回报:“大门外面守了好几日的那个男人今日离开了,瞧着他走的方向,大约是离京了。” 秦晚馥淡淡点了头,“随他去吧。” 他只要没死,她就不至于伤心。他们从来就没有夫妻缘分,此后经年,她和他山水相隔,各自安好。这就行了。 ***** 嘉正帝的第一次南巡历时数月,于七月二十从杭州启程返京,御驾回到京城时,已入了秋。 阿凝回京后,去看了一回秦晚馥,还赏下了不少名贵药材。秦晚馥如今有秦弋陪着,倒也不算孤单。 秦弋这孩子真是听话乖巧到极点,虽然只有五岁,却一直都扮演者照顾秦晚馥的角色。阿凝瞧着都心疼,便经常接了秦弋去宫里玩儿。 刚好她宫里也有三个宝贝蛋儿,几个凑在一块,也热闹。 这日,秋阳正好,阿凝吩咐锦珠把睡过去的三只小家伙送回了殿里,自己蹲在秦弋身前,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瞧你,一脸的汗。回头让针线房给你置办几件衣裳,就搁在熹宁宫,你若是出了汗,也好让你换一身,不然可要着凉了。” 阿凝靠得他极尽,身上泛着清淡好闻的香味儿,拿着帕子的手也十分温柔,一下下擦拭在他脸上。 秦弋的眼前是阿凝纤细白皙的脖子,他的脸色倏然泛了红。 他过去在秦府,根本就没人管的。至于秦晚馥,也因为长子的去世而厌倦人世,对他多有疏忽,也未曾这样全心全意关心过他。 只有阿凝,是第一个对他这样好的人。而且,她还生得这样漂亮,身份这样高贵。是因为她,他才得以离开袁府那个鬼地方,才得以进京,甚至进宫。 在秦弋心中,她是他的神祗。 阿凝心里自然没多想,擦完之后又带着他去净手、用饭。饭菜都是照着他的喜好来,不管他有什么需求,阿凝总会满足他。 阿凝时常觉得,这孩子年纪小,却太过老成了,便有意给他买了不少小孩儿爱玩的小玩意儿,都放在熹宁宫偏殿的匣子里,他随时可以拿。但他却从未主动拿过。 饭后,阿凝便让锦紫去取了两只牵线木偶来,一男一女。她递给秦弋一只,“来,咱们来玩这个。你演唐僧,我演妖怪。” 秦弋听话地抓住那玩偶,把那些丝线缠在手指上,然后学着让玩偶活动起来。 他学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能操控自如了。 阿凝便拉着他一起表演情节。一阵对话之后,阿凝演的妖怪很快就把傻乎乎的唐僧“吃”掉了。她觉得秦弋实在很适合演唐僧,有点呆,一时间觉得有趣,笑出声来。 秦弋见她笑了,脸又红了。不知为何。他原本是极擅巧辩的,但现在在阿凝面前,时常傻头傻脑的脸红。 不远处的锦紫心头暗道:这明显是皇后娘娘自己玩得比较开心吧……她比人家五岁小朋友更喜欢玩木偶。 赵琰走进来,就看见阿凝对着秦弋笑得开心,还连连跟秦弋说,下回再演个别的剧目。 秦弋没什么声响,可看向阿凝的眼里,满满都是崇拜和依恋。 赵琰心头一触,咳了一声。 锦紫和秦弋连忙行礼,阿凝继续坐在榻上,身子都没挪一下,只偏了偏头,好奇道:“皇上今儿怎么有空?”自南巡回京,他就忙个不停,一连几日都宿在懋勤殿,两人似乎有三日未见了。 赵琰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一双黑沉的眼睛下面泛着隐隐的乌青。身上有几分沉冷,隐隐还有几分戾气。 阿凝一时也有点心疼。想来这泱泱大国的皇帝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也不知前朝又给了他什么气受。 赵琰和阿凝对视了一会儿,转而去看秦弋,“来人啊,把他送出宫去。” “欸,我还要留他用晚膳呢!”阿凝起身想拉住秦弋。 赵琰直接把她按回到榻上:“他回去用也是一样的。你该陪我用晚膳才是。” 待秦弋和锦紫都离开后,赵琰才缓了缓紧绷而严肃的神色,坐到她身边,又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 阿凝有点生气,一双眼睛瞪着他。她知道,秦弋这孩子心里是有点敏感的,这会儿被赵琰这么冷冷的一句,也不知会不会难过。可她细看赵琰的模样,亦是一身疲惫,这会儿正伸手揉着酸疼的额角。她也不知说什么了,只得娇嗔道:“皇上,您是醋缸吧?” 某人:“既然知道,为何还去招惹那些野男人?” 阿凝无言了,“……什么野男人?他还是个小孩子好不好?我只是无聊了才去逗他玩儿而已。” “既然无聊,为何不来逗我玩?”赵琰睁开眼睛,一双清冷的眸子尚带着隐隐的威仪。 阿凝:“……” 阿凝暗道,她才不会去逗他玩呢,逗他玩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玩”死。这个夏天他们在江南,也是够荒唐的了。回程时他们走的陆路,在那宽阔的马车上,还发生了好几次……荒唐的事情。简直让她难以启齿。 大约人离了京,心就会变得野。不管是她还是他。这会儿回了宫,他正经忙碌起来,她正好落得清闲。 殿中沉默了一阵,赵琰亲上阿凝的唇,细细摩挲了一阵,半晌才放开她,“几日不见,你全然不想我么?” 想个球啊想……离京这么久,她的儿子们都快不认识她了,她忙着跟儿子们联络感情呢,哪儿有功夫想他…… 阿凝心里暗自腹诽,却不能说出来。她避开他的问题,道:“皇上今日都在忙些什么啊?听说最近御林军调遣频繁,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赵琰顿了片刻,仔细看阿凝的神情,见其是真的疑惑不解,一时有几分隐隐的喜悦。 在江南时,赵琰就接到消息说,平王病情骤然加重,忽然去了。他当时就下旨让礼部以亲王之礼好好葬了他,不料三日后又收到暗报,说是平王失踪了,至今死活不知,下落不明。 说白了,赵玹是以假死的消息遣开了围绕在平王府四周的重兵,而后金蝉脱壳,逃了出去。 这些消息在坊间流传甚广,若是阿凝特意去打听,定然能知道。但宫里的人,都是赵琰治下的,嘴巴都严实,因此未曾特意告诉她这件事。 赵琰以为,阿凝回京后大约会去关心一下平王府的,但她没有。 原谅他吧,他是天子,可也是个俗人。阿凝对平王的不在意,他觉得很高兴。 阿凝这会儿还双目亮晶晶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什么。”赵琰把她按在胸口,轻轻抱着,“这段时日京里可能有点乱,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男子亲了亲阿凝的发顶。 二人用过午饭之后,赵琰的确是陪着阿凝睡了,却在她睡着之后,他起身再次去了懋勤殿。 ***** 嘉正二年,冬月初三,上京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阿凝带着锦紫锦蓝两个,踏着厚重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去集贤院找欧阳陵。 自江南回京后,阿凝仍然来找欧阳陵学习,但只是一个月来一回。 银装素裹的重重宫阙,美则美矣,却少了些人气儿。一路上经过诸多大殿,都是静悄悄的。大殿前广袤的场地,过去总有数队侍卫巡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这几天宫廷戒严,禁军都在宫门口驻守。禁宫里进不得也出不得,莫说人,连猫狗之类的东西都不能通过。整座皇宫真的成了只牢笼。 阿凝不知道赵琰要做什么,但她总是全心全意相信他的。 到了集贤院,欧阳陵如约已经等着她了。二人入座之后,锦紫和锦蓝便同往回一样,离开大殿,在外面等着。 二人笼着袖子,站在屋檐下看着满目的白雪,时不时搓手取暖。 锦蓝道:“哎,听说外廷离宫门口近,咱们如今在集贤院,是不是可以绕到宫门口去瞧瞧?宫门口如今有重兵屯守,就是为了防止……” “嘘!”锦紫皱眉道,“你不要命了?皇上严令过不许提这件事的。” 锦蓝不以为然,“皇上不许咱们提,不就是怕娘娘知道么?平王殿下是娘娘的亲表哥,从小玩到大的,现在成了谋逆的叛贼,娘娘知道了,肯定要伤心,而且还为难。” ☆、第144章 西华变(二) 此时,西华门的朱色城台在白雪中魏然矗立,重檐庑殿顶的貔貅在雪光的映衬下愈发傲然而肃穆。 西华门外的雪地上,双方军队脚下,尸体累累。鲜红的血在冰冷的空气中凝固住,成了诡异的黑。 城台下,黑甲御林军整肃地排成阵列,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是大齐最精锐的部队,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而与之对峙的是数列银甲兵团,他们亦整齐排列着,愤怒地与黑甲军对视着。他们并未慌乱,尽管此时的境况于他们已是一盘死局。 黑甲军是当年西北军中直接录属于赵琰的兵力,这两年嘉正帝一直将这支部队放在千松围场训练,这次在众人还未觉察时,被悄悄调遣入京,就这么忽然在银甲兵面前冒出来。 银甲兵团原是靖北王府手上的兵力,后来亦归附于御林军,供嘉正帝统一调配。可显然,如今立在西华门外与黑甲军对峙的这一部分人,仍是奉靖北王府为主。宁知墨并不在现场,银甲兵团为首的是一名靖北王的老部下,名唤李路峰。此时他坐在在银甲兵团中间的战马上,脸色凝重。 富贵、权势、名利,总是让人着迷,若是抛出足够的诱饵,总有人铤而走险,去赌那极少的成功的可能性。在枢府职位不低的李路峰就是如此。他是靖北王的旧臣,当年和宁知书关系也近。然而他选择谋反这条不归路,并非宁知墨秘密告诉他的宁知书的死因,而是赵玹答应事成后给他的好处。 嘉正帝登基不过两年,根基并未全然稳定,相反,靖北王府虽然放权许久,可当年跟在靖北王手下的旧部将军都还在,他们当中有多少人的心真正收在了嘉正帝那边,还是个未知数,至少他李路峰就不是。此次宁知墨暗中游说,又有赵玹集结旧部,他以为胜算颇大。事实上,他们的确很顺利地夺取了京城的戍卫,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京城的布防。 李路峰得到的情报说,如今的禁宫就是一座脆弱的空城,连宫中巡逻的侍卫都拉出来保护宫门。所以他想趁着嘉正帝慌乱之际直捣黄龙,拿下禁宫,可没想到,会忽然冒出来这许多黑甲军,一下子他们反倒成了瓮中的鳖。 制作假象迷惑敌人,欲擒故纵,诱敌深入,一向是嘉正帝的拿手好戏。直到这一刻,李路峰才明白,原来这是一个设好的局。 地上躺着的,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剩下的,也都即将成为尸体,包括他自己。 城台之上,身披黑色大氅的修长男子立在猎猎作响的旗帜旁,看着下面对峙的双方,看着犹自镇定的银甲军,双眸沉静。 “皇上,是否尽数射杀?”陆青山在他身后,低声道。 赵琰半晌未作声,忽而轻叹口气,“可惜了。” 的确可惜。这支军队是靖北王当年亲自训练出来的,看如今他们临危不乱的气势也可见一斑。但叛乱之军,如何留得? 这时,下面的银甲军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亦是薄甲红缨,之前隐在士兵中不引人注目,这会儿走出来,一张俊朗而瘦削的脸异常鲜明醒目。 是消失许久的平王。 他容色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笑容,抬头望着城台上方的赵琰,“果然不出我所料,四哥,我还是败了。” 赵琰未置一语,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赵玹一步步踏着雪走向城台,空中又开始飘下雪粒子。逆着雪色寒光,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正中他胸口。 这仿佛是个开始。箭支接二连三地射来,赵玹不闪不避,甚至双臂展开,拥抱这场毫无悬念的死亡。 与其默默无闻地死在平王府,死在西华门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这场他从未赢过的角逐,他似乎也已经厌倦了,如今结束在这场大雪里,他觉得很不错。 当无数箭矢刺入他的骨肉时,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最后一刻,他看着地上皑皑的白雪,内心平静无澜。 李路峰策马奔过来,却晚了。 城台上的人,目光一丝波动都没有。他安静地看着赵玹倒下去,闭了闭眼,又对陆青山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下了城台。 陆青山一个手势,登时,城台上飞出无数箭支,仿佛一张密集的网,将赵玹身后的人都统统缚住,一个不留。 洁白的雪地为殷红所染,不过很快,又为白雪所覆。一场权力的争夺战来势汹汹,却仿佛昙花一现,就这样被彻底淹没了。 赵琰走下城台时,视线忽然一凝。 一骑快马从西贞门的方向奔来,马上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狐裘衣,仿佛要与这苍茫素白的世界融为一体。 这在宫里,除非天子赐下特权,没有人敢公然骑马。也只有她,敢这样冲出来。 半个时辰前,她还在集贤殿和欧阳陵一起品画,出来时听见锦蓝和锦紫的谈话,才知道了赵玹的事情。 以她对赵玹的了解,实在觉得他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她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去了懋勤殿之后,得知赵琰到了西华门,心头不详的预感愈盛,才一路来了这里。 远远的,赵琰看见有侍卫试图去拦住阿凝,可是阿凝的马快,加上她是盛宠的皇后,她不愿意停,便没人能拦得下,眼瞧就要奔出西华门。 赵琰心下一急,随后拔了旁边侍卫的佩剑,朝那飞奔的马儿掷过去,登时,马儿嘶鸣一声,左前腿鲜血如注,发狂地把阿凝从马儿摔下来。 赵琰当然不会让她摔到地上,十分精准地把她接住了。 “你瞎跑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男子的声音有些冷厉。 阿凝气喘吁吁的,“找到了吗?找到平王了吗?” 她忽然顿住,秀眉拧起,视线朝西华门的方向看去,“怎么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 赵琰拉着她往回走,“跟我回宫再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阿凝好奇道。 “没什么事,跟你完全没有关系的。”男子的语气无比平静。 阿凝哦了一声,随着他往回走了几步,忽然挣开赵琰的手,转身冲出了西华门。 西华门外,士兵们正在收拾战场。尸首从雪地中抬出来,每一个人都被射入不止两支箭,有些甚至跟刺猬一样,身上无数支箭。 今日的西华门,里面是富丽堂皇、金玉满堂,外面却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阿凝简直呆住了,她决然没想过会看见这样的场面,此番她本欲转身,却被某一处吸引了目光。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只不过,那双眼已经永远闭上了。他身上的箭支是最多的,身上已经被鲜血染得一片殷红。 阿凝双眸蓦地睁大,捂住嘴,阻止了自己的尖叫。 她跟木了一般,一步步走到那人旁边,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这具毫无热度的僵硬的躯体,就是小时候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 他时常在她眼前晃悠,对着她喊小书呆子,给她送了许多东西,尽管她一再拒绝,他也锲而不舍。 她对他着实说不上有多少好感,有一度甚至很不喜欢看见他,可是经过这么多年,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都没有丝毫回应。如今又一直被禁足在平王府,她对他总是有愧疚的。 当初祖母托她看护他几分,她点头答应了。她自己心里也希望他能好好的。 细雪不停下着,他的身体上都有一层薄雪覆盖了。阿凝蹲下去,轻轻拂开他脸上的雪花,却见一张年轻的清俊容颜,平和而安静。 她的手指有些颤抖,低声唤道:“六殿下……” 然而,他再也听不到了。 收拾战场的士兵们动作很快,转眼间,这一大片地域就恢复如初。只剩下阿凝守着的赵玹了。 阿凝在他手上发现了一个东西,一只青竹墨画的书签,那是她小时候画的。 他死的时候,把它握在了手心里,那么紧,那书签的棱角几乎陷进了他的血肉中。 “娘娘,平王意欲逼宫谋反,皇上才下令射杀的。”陆青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阿凝身后。 阿凝哦了一声,回头,却见赵琰远远地站着,漫天的雪花,让他的容颜变得模糊难辨。 她将那只书签放回到他手心中,良久,才站起身,“如今人都去了,就把他好好安葬了吧。” 她注意到别的尸体都是随意扔在板车上拖走,想必是随便扔乱坟岗的吧。她若是不说,那么赵玹也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她不想他这样凄凉。 他一直是骄傲矜贵的,小时候,她在府里作威作福,在任何人面前都不用委屈自己,唯独在他面前,须得顾忌着他的身份,委屈自己几分。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落到这个地步。 立在陆青山旁边的一个侍卫长原本正欲说话,陆青山阻止了他,道:“娘娘说的是。” 陆青山一声令下,便有侍卫来抬遗体。阿凝目送着他离去,也不顾自己身上沾满了雪花,直愣愣立了许久,才转身回头。 在此过程中,赵琰就站在那儿,没挪动一分。他远远地看着阿凝,竟鲜少地生出几分怯意。 他在害怕,怕她会生气。所以他竟没敢上前去解释,反而让陆青山去。 阿凝一步步走回来,快到他跟前时,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阿凝!” “皇上,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呢?”阿凝问道。 她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并非诘问,而是真正的疑惑不解。她不明白,他不是已经被禁足平王府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才行? 什么谋逆逼宫……不过是借口罢了。阿凝只是没有关心外界的消息而已,并不代表她是傻子。相反,她知道赵琰的手段,与其说是赵玹蓄意谋反,更像是赵琰逼着他不得不谋反。 事实上,赵玹的确是因为即便留在平王府也是等死,才应下宁知墨,一同起事。 赵琰顿了顿,原想用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可他看见阿凝有些红肿的眼睛,就说不出那些虚伪的话来。 “阿凝,因为他从小就喜欢缠着你,所以我不想留下他。”他语气很平静。 女子抬头看他,眸中划过复杂难辨的光。 赵琰却不想看她此刻的目光,仿佛是陌生人的探究一般,他不想看。 漫天飞雪中,绿瓦朱墙的西华门下,他轻轻抱住她,“阿凝,小乖,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她的额间。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懂的 快就正文结局啦!大家等文的日子没多久啦! 后面还会有甜哒。。 甜甜番外嗷嗷 ☆、第145章 西华变(三) 赵琰陪着阿凝回宫,一路上,她都一味沉默着,赵琰也没有打扰她。 回到熹宁宫,他帮她换好衣服,又抱到榻上,细心地给她盖好被褥。 “累了就好好睡一觉吧。” 他说着,转身要走,却被阿凝拉住了衣袖,“皇上还要去懋勤殿?” 赵琰立刻返回来,握住她的手亲了亲,眸中划过温软。 阿凝轻声道:“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必须这样做,才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不管是什么诱因,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呢,更何况别人呢。 赵琰吻住她的唇,他没说什么,目光却带着几分欣喜。她这么懂事,这么能谅解他,让他有些忐忑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阿凝又道:“皇上,这次的事情还有别人被卷入吗?” 赵琰抬起头,淡淡吐出三个字,“宁知墨。” 阿凝目光一闪,神色微变,“那他现在……” “他还没死。现在在刑部大牢。”在赵玹和李路峰直接进攻皇城时,宁知墨出了京城往北意图阻止御林军的增援,只不过半路被截下了。 阿凝沉默片刻,“皇上准备如何处置他?” 他顿了一会儿,“要看魏京、王哲端和江世宜共同调查的结果。” 魏京、王哲端和江世宜分属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这是要三部会审的意思。宁知墨不像赵玹那样,直接出现在天子的对立面,又有靖北王在,还是很有可能生还的。 阿凝点点头,多少有点安慰。 “皇上,我能去看看他么?”她忽然道。 赵琰微微点了头。 ***** 昔日青葱而欢愉的时光里,有许多陪伴她关心她的人,可都一个个离她而去了。姐姐、姐夫、六殿下……现在是墨哥哥。 从江南接回来的馥儿整个人都变了,孤僻而安静,不再同小时候那般和她谈心,于阿凝来说,亦是一种失去。 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她没办法阻止,只能接受。 大牢这种地方,阿凝原以为是晦暗而肮脏的,没想到却很整齐干净。宁知墨就坐在那儿,雪白的囚服也没有损掉他一分清贵儒雅,一张脸微笑着看她,带着怜惜和疼爱,就像小时候那样。 事实上,他很久都没有看过她一眼了。二人每每想见,都是廷宴或者嘉正帝在场的时候。宁知墨从不看她一眼,既是碍于嘉正帝,也因为自己不敢看。看了就移不开目光,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只有在这牢狱里,他才能够放心大胆地抬头看她。 阿凝看见他的目光,想起小时候他对自己的好,鼻子就酸酸的。狱卒把门打开,她大步踏进去,“墨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在朝中位列中书侍郎,赵玹也还安安全全待在府里。为什么他们要毁掉这一切呢? 宁知墨的笑容未褪,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宸儿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阿凝点点头,“三部会审,几位大人都是靖北王府的旧交,又有你父王在,你肯定不会有事的。” 宁知墨一愣,很快收起了惊异的神情。诚然,他说那句话是为了安慰阿凝,即便有父王在,但若赵琰不放过他,他也很难生还。三部会审?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起兵谋逆的人还能有三部会审的机会。 看来,是阿凝的功劳。是阿凝,让赵琰在他的事情上做出了让步。 “宸儿能来看我,我很开心。不管结局如何,我都没有任何遗憾了。” 遗憾…… “墨哥哥,”阿凝低了头,“六殿下已经……” “他?”宁知墨淡声道,“若非我劝他起事,给了他一点点希望,恐怕在你还身处江南时,他就已经死了。” “什么意思?”阿凝蹙眉道。 宁知墨却沉默下来,温柔的目光划过她的脸庞,“事已至此,宸儿就别再想他的事了吧。” 她今日装扮十分素净,一张清水芙蓉的脸,目光同少时一样清澈纯洁,从来不曾为世俗罪恶所染。不可否认,赵琰即便行事风格为他所不耻,可他却把阿凝保护得很好。 阿凝摇头道:“你告诉我,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初祖母过世,她答应过祖母要照应六殿下,可她食言了。从江南归来,她似乎把这些人和事都忘记了,只是围着自己的夫君、孩子转。如今连赵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是她没有尽到自己的努力。 宁知墨叹口气,“就知道你是来寻根究底的,你从小就好奇心重。”顿了顿,他悠悠续道:“历朝历代,新帝对当初和自己争权的兄弟从来就没有仁慈的,当今皇上自然也不例外。郑王赵琮以贪污渎职之罪流放崖州,这罪行背后有没有猫腻姑且不提,他流放之后,在崖州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怎么会这样?流放的犯人不都有人专门看守吗?”阿凝诧异道。 宁知墨轻笑道:“自然有人看守。但那看守的人,是谁的人呢?” 阿凝一愣,忽然醒悟过来。看守的自然是皇上的人。皇上想要赵琮的命,有谁能阻止?至于失踪,只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而已。 “今年郑王刚流放不久,他的长子赵信,忽染恶疾,几日就去了。这孩子死的时机太凑巧了,我去查了一番,果然……是有人在背后使的力。” 赵信是荣宛的长子,他的死阿凝也是知道的。荣宛为这事儿整日以泪洗面,但阿凝和荣宛向来没什么交情,所以才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听宁知墨的语气,似乎是皇上下的手?阿凝皱了眉,正欲说话,宁知墨又淡声续道,“平王自禁足以来,所用饭食都是做过手脚的。慢性毒,两年内必会毙命,不留下任何痕迹。若不是靖北王府的暗线足够深入,我也不知道这回事,跟天下人一样,只道他是染了病,久治不愈。” 阿凝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对此,赵玹一直都心知肚明,也决意不做抵抗。我潜入平王府劝了他一番,才让他有了几分斗志。对于视死如归的人,这场起兵不过是最后的赌局,虽然赢的机会不多,但……好过坐以待毙。” 阿凝咬了下唇,“你……你有证据证明,那毒就是皇上派人下的吗?” 宁知墨温和地看着她,“宸儿,不要因此而责怪皇上。这是每个帝王都有可能做的事情。” 她沉默下来。话虽如此,可涉及到与自己亲近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心头凉凉的。 “可是,你是怪他的,对不对?”阿凝开口道,“不然,你也不会站在六殿下那边,与皇上作对。” 宁知墨笑起来,“女孩子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宸儿,你应该做个懵懂不知的孩子,乖乖待在他的羽翼下。这样比较幸福。” 阿凝明亮的眸子盯着他,“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跟靖北王府有关的?” 宁知墨沉默片刻,不打算告诉她。“宸儿,你应该一直欢乐无忧。” 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铜制小令牌来,巴掌心大小。他把它递给阿凝,“这是赵玹托我给你的。能调动东临侯府影卫的令牌。荣成悦能越过两个哥哥,从老东临侯手上拿到这个,也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但是,赵玹到死都未用过这个。他说要留给你。” 阿凝接过来,摇摇头,声音有点沙哑,“我要这个做什么……” 宁知墨轻笑了声,“是没什么用。但万一哪一天,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讯息,凭你一个人,是如何都翻不过他的掌控的,这令牌便是你的帮手了。宸儿,你现在陷在他的束缚里,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瞒过他。你现在觉得幸福是因为你二人心无芥蒂,但难保有一天……” 他没再说下去,但阿凝已经知道他的意思。 她把令牌收好,心绪有点复杂。宁知墨说得对,如今的她太过依附赵琰,或许这并没什么错,可是,一辈子还这么长,谁能保证以后的事情呢?她除了他的宠爱,说到底,又还剩下什么?至于儿子……当年的韩皇后还有四个嫡子呢,还不是葬身火海。 “赵玹送你这个,我却没什么可送你的。”他的声音低低的,“宸儿,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和赵玹因为你而打架的事情吗?我和他,都觉得你该是嫁给自己的。我们明争暗斗了很久,没想到,你却被另外一个人抢走了。”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是小时候的事情,可是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他语声轻轻缓缓,柔和地仿佛一缕春风。 “墨哥哥……” “好了,宸儿。各人都是生死有命,而你,应该是欢乐无忧荣华一生的。这些,他都可以给你。尽管他对别人心狠手辣,但对你不会。今日我说的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回宫后就把这些忘了吧。” ***** 禁宫中,悠长而安谧的朱色巷道,帝王明黄的撵车不紧不慢地走过。雪天路滑,抬撵的人忽然一个趔趄,御撵微微一颠。 “哎呦,你这是怎么抬的?惊着了皇上,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陈匀小声训道。 那人也吓得浑身是汗,很快调整了步子,继续往前。 “停下!” 里面的嘉正帝忽然出声。 御撵被小心放下后,男子一走出来,陈匀就撑着伞罩在了他头顶。 已经入夜,雪却一直没停。赵琰吸了一口生冷的空气,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想独自走走。” 他大步朝前走去,陈匀让其他人散了,自己却跟了上去,“皇上!这雪还下着呢,奴才给您打伞!” 赵琰也没再拒绝。 两个人一直走到上林苑,眼瞧着夜色越来越黑,赵琰丝毫没有回熹宁宫的意思。 陈匀跟随他多年,还是能猜到几分主子的心意。 “皇上,娘娘已经回了宫了。”他提醒道。 “朕知道。” 沉默片刻,陈匀又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琰看他一眼,“你是想问,朕为何允许皇后去探视宁知墨?” “皇上您神机妙算,奴才这么点心思,如何逃得过皇上法眼。”陈匀笑道。 赵琰哼了一声,“你如今越来越会奉承人了。”他顿了顿,续道,“她既然想去,朕若拦着,只会让她不开心。而且,以宁知墨的为人,他不会对皇后透露太多,朕无需如此忌惮。” 况且,就算是透露了什么……赵琰敛眉,目光落在眼前似明非暗的雪天夜色里,微微叹出一口气。 就算是透露了什么,他也想知道阿凝的反应。 他站在如今的高度,过去的所作所为,多有诡诈残暴之处,早在他们在九霞山相遇的第一面,她就应该知道才是。她过去曾经多次怨怪他,从来不和她谈论正经大事,把她当小孩子。今日也算是一个契机。若是她能走过去,他们便自此风调雨顺,相伴一生。若是不能…… 他不愿意去想这个不好的结果。这原就是他的本性,他们二人若真想长长久久,又怎么能掩盖自己的本性?他不想自欺欺人。 ☆、第146章 雪满路(一) 翌日早晨,阿凝醒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一整夜都身陷梦魇中,这会儿脑海中浮现的仍然是赵玹的脸。 她坐起来,揉了揉额角,锦紫掀开帐子,低声问道:“娘娘可要起身了?” 阿凝看了眼一旁整齐干净的软枕,“皇上昨夜没回来?” “陈公公来回过话了,皇上昨夜政务繁忙,就在懋勤殿歇下了。” 阿凝点点头,起身来洗漱梳妆,很快就有人把三位小殿下送过来,和她一起用早膳。 三个孩子如今已经两岁多了,蹦爬跑跳的总是没个停歇,嗓音一个比一个响亮清脆,看见阿凝都是上抢着去抱她。阿凝过去总是习惯性地抱赵仪,但在赵俭小朋友的一再抗议下,阿凝便轮流抱他们三个。 “母后,今天一哥哥来么?”此刻坐在阿凝腿上的赵仪一边嚼着饭,白白嫩嫩的脸蛋鼓啊鼓的,声音有些模糊。 “今天一哥哥要陪他娘亲哦,明日再来。”阿凝笑着道。 小娃娃立刻有些失望。不过,孩子的注意力总是很容易就被转移了,锦彤捧了束红梅进来,插在窗边的案几上,那花儿开得正艳,散着清淡幽香。赵仪瞧见了,立刻拉了下阿凝的衣襟,脆脆道:“母后母后,你看那个梅花,以后会跟葵花一样,中间长出梅花籽的么?” 阿凝有些哭笑不得。昨日他吃了瓜子,锦珠告诉他说,瓜子是从葵花花朵的中间长出来的,还很有耐心地画了幅画给他瞧,结果这熊孩子以为花朵中间都是能长出瓜子来的,还自己杜撰了个“梅花籽”的词儿来…… 小娃娃满脸兴奋,眼睛亮亮的,似乎对自己的举一反三相当自豪。阿凝不忍让他失望,只轻笑道:“你自己注意观察几日就好了,看这花儿是不是跟你说的那样。” 但想到日后他见花没长籽儿反而凋谢了,肯定还是要失望,便又续道:“不是所有花都在花心中长籽儿的,有些会长在花朵下面,有些甚至会埋在土里。” 一旁的赵俭立刻提高声量,插嘴到:“那不管长在哪儿,都是能吃的对吧?” 阿凝愣了愣,“这……这也不一定。” “为什么不一定?”赵俭好奇道。 阿凝:“……”小破孩儿的问题怎么这么难回答…… 她将盛了汤的小碗往赵俭跟前一放,“先吃饭再说。” 小吃货赵俭立刻把自己的问题给忘了,低头喝汤去了。 有三个宝贝蛋儿在,她是一刻也清静不了的,也就是这种喧闹,让她将夜里的噩梦一时忘到脑后。 除了孩子之外,因欧阳陵即将要离京远游,她去集贤殿的次数也多了些。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这些世人时常滥用的溢美之词,阿凝是第一回觉得这样适合一个人。欧阳陵虽以“山林圣手”著称于世,但在天文、算学等方面的精深研究也让阿凝敬重不已。学识以外,他也是位性情平和、格调风雅的先生,阿凝和他在一起,总是在心情愉悦的同时,还能受益匪浅。 又是一连数日,赵琰都未回熹宁宫,阿凝也是安之若素。然而这回,底下伺候的人都隐隐能觉察出来,两位主子似乎有些异样。以往赵琰尽管不回来,也会让陈匀过来传个信儿。阿凝这边呢,自己虽然没有亲自去,但也曾嘱咐懋勤殿的厨子熬些宵夜给皇上备着。这次却跟冰冻住了一般,两人没有任何互动。 这日,锦彤私底下悄悄问了锦紫,“这几日皇上和娘娘是怎么了?也没看见吵架,怎么就忽然不说话了。” 锦紫道:“主子的事情,咱们还是少操心。你也别好奇心重,免得跟锦蓝一样,落得被调去冷宫当差的下场。” 锦蓝因为在阿凝面前不小心泄露了平王的事情,被罚了五十板子,打完后便送去了冷宫。对此,锦紫相信,若非皇后娘娘的要求,皇上肯定是直接赐死锦蓝的。 想起锦蓝,锦彤立刻噤了声,不再说话了。能在熹宁宫当差是嘉正帝一朝所有宫女的梦想,特别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那更是地位超群的,她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可要好好惜福。 “快些把娘娘要的东西送进去吧,娘娘该等急了。”锦紫提醒道。 锦彤应了一声,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本线装书,送去了阿凝的寝殿。 寝殿中,阿凝正歪在榻上看几幅花样子,那是白姑姑今日送来的,都是时下京城里流行的花样,预备给几位小皇子做常服用的。 “娘娘,您要的书送来了。”锦彤轻声道。 阿凝未抬头,随口应了一声,“放这儿就行了。” 锦彤把书放在桌上,退了几步,立在一旁,堪堪站定时,忽然看见珠帘处有一个颀长挺拔的影子。 她心头一惊,正欲行礼时,赵琰已经制止了她。 锦彤便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屋里,赵琰在她身后静立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唤了句,“阿凝。” 阿凝却并未回头,只漫不经心回道:“皇上终于肯理会臣妾了?不怪臣妾去狱中探望故人了?” 她一口一个臣妾,真把赵琰气笑了。他走到阿凝对面坐下,“你倒会恶人先告状了,我何曾不肯理你过?” 阿凝放下手中的花样子,又拿了那本锦彤方才送过来的书翻开看,“皇上是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也都是对的。既然皇上说我是恶人,那就是吧。” 赵琰默了片刻,眸光渐渐冷下来。 阿凝却跟不怕死似的,在这种沉冷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看自己的书,还颇全神贯注。 “你在生气,阿凝。平王的事情,你不是说过不会怪我吗?难道宁知墨又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阿凝却没理会他。以往他不在她身边陪着的时候,也要派个人跟着她的。她的事□□无巨细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宁知墨所述,他把她紧紧束缚住了,没给她一丝个人空间。所以,她才不信,他会不知道她和宁知墨说了什么。 可阿凝决然想不到的是,这次她探监,赵琰着实没有派人盯着。他觉得这是一个考验,考验阿凝会不会一直站在他这边,所以他尝试着不去掌控它。 她的漠视,无疑让赵琰生出几分烦闷。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书册上,但见清秀又不失风骨的楷体墨字,这是安惠郡主的笔迹。这本书,是安惠郡主当年随南山先生出游河北路时写的游记,阿凝过去时常拿出来看的,这一两年倒是看得少了些。 她看这本书,就表明她又在想念安惠郡主了。赵琰长臂一伸,忽然抽走了她手里的书。 “你还给我!”阿凝欲抢。可男子身高手长的,她又怎么抢得到? “不许看这些!回头哭鼻子了,心疼的还不是我。”男子似笑非笑的,把那书撂得老远。 安惠郡主的遗物,在赵琰看来,简直就是阿凝的催泪符。他不喜欢她碰这些,不喜欢她因为别人而伤心难过。 阿凝生恐他把那书扔坏了,急急忙忙起身去捡,捡起来后仔细看了看,还好没坏。 她又坐下来继续看书。赵琰脸色终于彻底垮下来,“阿凝!” 一向理智的阿凝今日也是钻了牛角尖了。这会儿她就觉得,他凭什么总是不许她这个又不许她那个啊?难道他的认知、他的决定,都是完美而无可挑剔的吗?他这算得上是独断专行了吧? 想起赵玹这两年在平王府,日日服用□□,看着自己渐渐死去的凄凉……她以前还说,这对于他是个好结局,她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赵琰登基为帝已近三载,世间人面对他时无不俯首听命,从令如流,唯有她不是。他这么疼她爱她,这是他给她的特权。可此刻,这种特权,已经成为她下他面子、给他难看的手段。 她这是为了谁,他心知肚明。左不过是赵玹,或者宁知墨,这两个和她青梅竹马的人,在他眼里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前所未有的恼火升腾在心口,他猛的站起身,再次抽走了她的书,“阿凝,你爱的到底是谁?” 女子手上忽然空了,颇有些莫名其妙,抬头看见他阴沉沉的脸,冷冷淡淡的目光,继续默不作声。 这张脸在灯下仍然俏丽非凡,尽管她眸中是让他受伤的目光。 赵琰闭了闭眼,再睁开来。 “阿凝,我只爱你一个,其他女人,我理都不会理。你对我为什么不能像我对你这样呢?” 他俯身下去,抬起她的下巴,想吻吻她,可她忽然偏过了头。 “我哪里学得来皇上的冷血无情?” 男子的眼眸骤然暗下,仿佛即将有一场暴风雨,乌压压的看不到任何光。 “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是冷血无情的人。”赵琰冷笑起来,“对,你说的不错。可是阿凝,我再冷血无情,也会对你好。” “如果皇上所说的好,就是这种无所不在的束缚的话,那我宁可不要。” 这句冷言冷语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男子终是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第147章 雪满路(二) 这是第一回,嘉正帝脸色不好地离开熹宁宫的。很快,帝后吵架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禁宫,当然,也没哪个有胆子公然议论的。 自此,懋勤殿便成了嘉正帝的“寝宫”了,皇后娘娘也日日待在熹宁宫里闭门不出。 其实,那日她刚说完那句话,就知道自己是口无遮拦了。她只是觉得不舒服,他对别人的赶尽杀绝,让她害怕。想到赵玹死的模样,想到宁知墨身着囚衣安安静静对她笑的样子,她甚至对他生出某种陌生的感觉来。平时宠着她哄着她的是一个人,而那冷酷无情的,又是另一个人。 这让她无所适从,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他离去的背影那样愤然,带着孤冷。她惊觉自己说了让他伤心的话。 “唉……”女子长叹一声,坐在贵妃榻上愁眉不展。 “娘娘……”立在她一旁的锦珠低声劝道,“奴婢瞧着皇上腰间那只荷包似乎很旧了,娘娘不如替皇上再缝一个?” 锦珠如今也有二十几了,去年阿凝就曾有意给她和锦环说亲,但两个人都拒绝了,故而到现在仍留在熹宁宫。这两个人阿凝是最用得惯也最放心的,平时都把二人放在小皇子们身边伺候。这几日阿凝心情不好,白姑姑才做主让锦珠过来陪陪阿凝。 锦珠知道阿凝的心思,有意劝阿凝主动向皇上示好。 阿凝撇撇嘴,“这主意不错。” 说起来,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她缝制的东西都是给孩子的。赵琰身上那个荷包还是好几年前在祈王府时她送给他的。 小夫妻吵架,果然是床头吵床尾和啊。锦珠心里暗暗想着,又去帮阿凝取了彩线笸箩来,并和她一起挑颜色和花样。 阿凝一边挑,一边却思索着,若是能在和好的同时,能劝得他少些不必要的杀戮,也是好的。然而什么是“不必要”的呢?她自己也界定不清。 说白了,她也是因为同自己关系近的人受了伤害,才这样介意的吧?若是被他杀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人,她还会介意吗?回头他又得冤枉她不专一了。 阿凝吐吐舌头,深觉这男人的醋劲儿实在太大了。她除了小时候跟那两个人有些交情外,后面嫁给他之后根本没有来往的好吗,值得他这样介意么…… 荷包还没缝完,白姑姑进屋来回话,说是兵部尚书林修远的夫人明氏带着儿媳进宫来想求见皇后娘娘。阿凝想了片刻,才猛然悟到,林尚书的儿媳,不就是宁知墨的妹妹宁知琴么? 宁知墨入狱待审,靖北王府为了避嫌,自然不会主动来求情,但通过林尚书府这条线,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宁知琴也是小时候就和阿凝一起玩的伙伴之一,今年馥儿回京,她也去秦府探视过。她出自靖北王府,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嫁到林尚书府自然也过得很滋润。 可这回阿凝见到她时,她脸色却十分苍白。 明氏只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门一关上,宁知琴就跪在了阿凝面前,落泪道:“娘娘!您也知道我这回来是为了什么,还请娘娘能为二哥求求情!” “你先起来。”阿凝叹口气,示意锦紫把她扶起来,可她却坚持要跪着。 “娘娘最是知道我二哥的为人,他……他是一时糊涂才犯下这样的大错。但二哥已经是我娘家府上唯一的嫡子了!大哥已经没了,若是连二哥也没了……” 她开始泣不成声。 阿凝道:“你别哭了。本宫若是能帮,总会尽量帮的。” 她提起大哥,阿凝就会想起大姐姐。那是两家人心中永恒的痛楚。姐夫是为了姐姐而死的,对于宁知墨,阿凝实在做不到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待她歇了眼泪,锦紫把她扶了起来。阿凝把锦紫等人都遣退了,亲自给她递了帕子,问道:“本宫有一件事想问问你。你须得诚实回答本宫。” “娘娘何事?”宁知琴道。 “墨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阿凝不解道,“本宫去问过他,但他不愿意告诉我。你可知道?” 她终究还是想做个明白人。阿凝的处世态度跟赵琰其实有相似之处,那就是客观而现实,不喜欢欺骗自己。 宁知琴目光闪烁,支吾道:“二哥……二哥他从小就爱慕娘娘,大约是想得到娘娘……” 阿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着她看了半晌,“你不愿意说实话,本宫要怎么给他求情?” 宁知琴连忙起身,跪在地上,“娘娘,臣妇说的都是实话。臣妇知道,二哥不该有此非分之想,可是……感情一事,本就是身不由己,世人皆是如此。娘娘和皇上鹣鲽情深,想必也有所体会。” 阿凝叹口气,“既然不愿意说,本宫也不逼你。你起来吧。” 她站起身,唤了锦紫进门,“送林夫人和林少奶奶出宫吧。” 一身华贵雍容又不失精致妍丽的女子扶着宫女的手当先离开偏殿,雪青色云罗翠纱裙留下长长的曳地裙摆,墨黑的秀发瀑布般垂下,光看背影也美得不似凡尘之人。 宁知琴目送着皇后娘娘离开,心头暗叹:二哥都进了刑部大牢,还心心念念为她考虑,一再嘱咐我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免得她伤心。她只好咬紧牙关,不透露半分。 是啊,若是她知道,当年安惠郡主其实是皇上害死的,该是多么深重的打击。 事实上,她今日说的也的确是实话。二哥有多么想得到阿凝,她是知道的。这些年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安惠郡主的死因只是一个契机,引发了他对皇上的彻底决裂。归根到底,二哥还是犯了蠢,为了一个女子自毁前程,不是犯蠢是什么? 或许娘亲说得对,这荣家的女儿没一个好的。她的大哥因荣宓而死,如今二哥要因荣宸而死么? 一路随着锦紫出宫,宁知琴有些静静地望着寒风下的重重宫阙,到了西贞门时,锦紫正要告辞,她忽然叫住锦紫。 “烦请锦紫姑姑给皇后娘娘带一句话,”她轻声道,“上回从靖北王府送过去的一箱子东西,娘娘若是有空,可以看看。” 锦紫点头应了是。 宁知琴道了谢,转身离开西贞门。 ***** 懋勤殿里,嘉正帝处理完当日政务,也开始陷入纠结。 那日离开熹宁宫时,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宠她宠得过了?养得她如此胆大妄为的性子,专挑着他最痛恨的语句来刺激他。他对她这样好,就是只白眼儿狼也该喂熟了,偏这丫头就会顶撞他。 她怪他管得太多……他做不到。他喜欢她每日只围着自己转,分出去给三个孩子已是无奈,还要分去给别人,他不愿意。 他想,若是世上果真有仙术,他最想做的,是把她变成自己心口的一抹朱砂,跟他距离无限接近,谁也抢不走,她也走不掉。 “唉……” 嘉正帝靠在龙座上,看着眼前的桌案发呆。 陈匀低声回道:“皇上,娘娘今儿见了林尚书府家的女眷,说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送出了宫去。” 赵琰点点头,又重新拿起桌上的策论读起来。 还是……晚些时候再去熹宁宫吧。他这天子的颜面,也要绷一绷才好。 翰林院新呈上来的几篇策论,写得极好。但也不过用来欣赏欣赏,许多都过于脱离实际了。这些翰林学士们,都是做学问的,没有在底层真正生活过,所言所论总是太过理想化。 就像他的阿凝,自小在宠爱中长大,没吃过什么苦。她哪里知道,他得到如今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越是不易,便越是握得紧。 到了掌灯时分,赵琰才放下了书籍,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 “摆驾,熹宁宫。” “是,皇上!” 陈匀一路伺候着,御撵很快便到了熹宁宫。 远远便望着宫中明亮的烛火,赵琰心头一笑,想必这丫头也在等他回来吧。 他步子迈得愈发急了,锦紫锦彤锦翠外带着锦珠锦环,一溜烟儿跪地行礼。赵琰走得快,也未曾发现她们神情间的异样。 门打开时,他只看见她的背影。一如往昔的纤细,脊背微微弓着,半伏在桌案上。 如瀑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身上是轻柔粉白的薄烟罗衫,显出一种柔弱的美态来。赵琰走上前去,正欲开口唤一声“阿凝”,女子已经转过头来看他。 那张他无比熟悉的小脸,如今满是泪水。那双他亲过无数次的眼睛,仿佛两汪流不尽的泉水,还在疯狂地落泪。 她哭得安静,喉咙像是卡在了棉花里。那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悲伤,那是一种入骨的痛苦和悔恨。 男子愣了一下,这次终于看清楚了。 阿凝的桌前放着一只紫檀木雕刻蔓草花卉纹的箱子,里面有几本书。有一本正摊开在阿凝的眼前。放在那书的旁边的,还有一只烟灰色的棉帕,叠得很整齐,却十分老旧了。 “是你,对不对?”她盯着他问,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赵琰不明所以,心口骤然涌现出不详的预感。 “当年是你,让大姐姐去的青玉殿,对不对?是你,害死她的,对不对?!”女子的声音猛的拔高,那是痛到极点的嘶鸣。 她看的那本书,是荣宓留下来的日志。而那只棉帕,是很多年前,赵琰送给荣宓的。 男子猛的醒悟过来,脸色也变得难看,声音冷而清,“阿凝,你不能仅凭此就定我的罪。” 女子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却流泪流得更凶,“你不承认?那这,又是什么?” 她把一直紧握的右手打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亦是陈旧的纸张,上面铁画银钩的,是他的笔迹,写的是“红槿深处,日日盼卿至。” 扶桑又名佛槿,“红槿”意喻当年的扶桑花林,而红槿深处,便是青玉殿。字条的末尾有年月日,正是荣宓死的前两日。 赵琰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脸色已是灰白。 阿凝笑得更大声了,“无话可说了是吧?哈哈,要不是姐姐素有记日志的习惯,我还不知道,原来我最爱的夫君和我最敬的大姐姐还有一段过往。我姐姐对你情深意重,倾付了一颗真心,为了你四年不和姐夫圆房。可是你呢?你却利用她的感情,狠心杀了她,借以打击你的政敌,巩固自己的势力。” “不……不是这样的,阿凝!”他有些语无伦次,想伸手碰她,她却疯了一般退后一步。 “别碰我!”她双眸通红,那目中的恨意仿佛一场滔天烈火,灼伤了自己,也灼伤了他,“难怪……墨哥哥要反你,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凶手。是害死大姐姐一家人的凶手……连没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手段残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果然是你的风格……” 大约是吼累了,她的声音渐渐低起来,身子仿佛失了力气一般,渐渐滑下去。 他手足无措,想来扶她,她跟见了鬼似的,躲开他的碰触。 女子的手指用力抓住桌沿,勉强稳住了身形。她的视线早已被泪水所模糊,泣不成声,“那时候……那时候你还和我在一起……把我们姐妹俩耍玩在股掌间,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似乎下手略狠了点 哎,很快就会过去的 下一更估计是周四下午啊。。 ☆、第148章 雪满路(三) 那一年的扶桑花林,粉瓣翠荫,花明叶媚。他曾在月下抚琴,一派闲适悠然。他不同与常人的从容不迫和临阵不惧,让她如今回忆起来仍然明晰无比。他抱着她在月下缠绵亲吻,在她的眼里那是他们的初吻,带着少女的旖旎情思,是她心中永恒的风景。 然而,上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原来这一切的美好,都是他给她的假象。他在亲密地抱着她的同时,却在用最卑劣最残忍的手段,来对待她最敬爱的亲人。 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烟灰色的棉帕是他不离身的东西。过去他曾经用这个给她包扎伤口,在某种意义上,这是他独有的象征。可在姐姐珍藏的东西里,竟然会有同样的一块。大约也是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吧,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这其中的细节,这于她,实在是天大的难堪。 同床共枕数载,这一刻,她仿佛才看清了这枕边人的真面目。他向来运筹帷幄,乾纲独断,处事凌厉果决。他的本事那么大,她便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到头来,她成了天下最可悲的小丑。他撕毁了她对他的信任,把她一颗真心踩踏、□□得残破不堪,再没有一丝尊严。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牙齿将嘴唇咬得一片雪白,甚至渗出了几丝血迹。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眸中是满溢的恨和悔。 “手段这样的厉害,又能瞒天过海。我真是自愧弗如。不止我,世上只怕再找不到能与你的阴狠毒辣相匹敌的了。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难怪能爬上这高高在上的帝位。呵呵。”恨到极处,她又轻笑起来。此时的她,不吝于用最难听的句子来讽刺他、指责他。胸膛中这颗心这么疼,这么疼,她只有不停地刺激他,才能让它顺利地跳动,不至于疼到窒息。 赵琰安静地立在她面前,初始的慌乱渐渐平息,灰败的脸上透着某种异样的平静。这一刻,他最想做的竟然不是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抱着她好好抚慰。她目中的痛苦之甚,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她的痛苦,仿佛成千倍地转嫁到他的身上,让他心口被她牵动着,亦破了无数个洞,汹涌地流出血来。 他的阿凝……不应该这样。 他没有再试图去触碰她,就这么温柔而平静地迎着她怒到极点的目光,开口道:“阿凝,别哭。都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你别哭。” 阿凝露出好笑的神情,就用手摸了一把满脸的泪,“你就是用这副样子骗得我对你的信任。仿佛对我多么关心似的,事实上,不过当个玩意儿耍玩,我在你心里,跟你豢养的宠物有什么区别?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最爱的,是你的权势和地位,是你的□□和□□,是那张坐上去后就可以视他人性命为儿戏的龙椅。” 赵琰终是被她的话伤得体无完肤。这双他疼爱到极点的眼睛,满是怒意地直视着他。他也不再试图解释,手指扶在一旁的廊柱上,指节青白一片。 外面的丫头们早就散得老远,一个个立在了熹宁宫殿门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无一不内心忐忑。 她们知道,这宫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发生改变。 赵琰大步离开熹宁宫时,脸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暗沉。可走之前,也没忘记嘱咐锦珠她们,要好好照顾皇后娘娘。 这是一盘难解的局。尽管这些年他遇到过的难事无数,也从未有过当下的沉重。阿凝是他的心头肉,牵涉到她,他就容易失了方寸。荣宓的死是意外,只是这个意外太过巧合。她的死的确给当时的他带来不少好处,他不否认他曾经为此生出过几分高兴,毕竟荣宓于他不过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他至始至终,在荣宓的事情上都是不知情的。 他虽是冤枉,如今却百口莫辩。特别是那张引荣宓去青玉殿的纸条。那是前不久才捏造出来的。上面的字,是他前不久,亲笔写下。生平头一次,他觉得自己是造恶过多,上天给了他惩罚。 当时是刚从江南回京,严渭来回说,宁知墨和赵玹暗中屡有接触,却一直未曾真正动手。严渭便提议了一个可以引诱他们动手的法子,特意找了张陈旧的纸,伪造成当年引荣宓去青玉殿的信息,又偷偷放进了宁知墨的书房中。如他所愿,他们终于忍不住动手了。及至西华门的交锋,赵玹的死,都一如他们预想的样子发展下来。 事情进行得这样顺利,却忽然生出这样的枝节。为了逼真,他亲笔写下的字,如今成了罪证。连宁知墨都相信的东西,阿凝又如何识别得出来真假? 有一句话叫做,自作虐不可活。 懋勤殿中一声哐啷巨响,一桌子东西都被猛的掼到地上,上好的玉制文房四宝都被摔得粉碎。 “是谁把那东西送到皇后跟前的?!” 这张纸条,他明明吩咐过要毁掉的,怎么会忽然出现在阿凝的手上? 此时殿中跪着的是严渭、陈匀、陆青山。严渭的额角有了一线血痕,那是刚才被飞溅的琉璃渣子刺伤的。然而他此时哪儿还顾得了这些?只抬头回道:“这件事情的善后是岳胧烟负责的,臣已经派人去找她了。” 岳胧烟…… 赵琰倏然眸光一冷。 严渭低声续道:“染月说,她是今日傍晚,在见过娘娘的贴身侍女锦环之后,忽然离开了京城。” 锦环经常被阿凝派出宫办事,她出宫,宫中门禁自然不会在意,所以也未曾特意禀告给赵琰。 心中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却让他愈发陷入困境。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阿凝相信他和荣宓的死并无关系呢? “给朕找到她,若是找不到……提头来见。”男子声音低哑,带着无限的疲惫。 几个人离开懋勤殿时,赵琰的手肘撑在桌案上,手掌按着额头,露出一侧瘦削而修长的背影,稀疏的灯火下,透着刻骨的凄凉和寂寞。 阿凝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那是对他残忍的凌迟。他知道她是伤到了,才口无遮拦,可是,他对她的爱都遭到她的质疑,他的心头仿佛被生生插上了一刀。 ***** 天边渐渐泛了白,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而岳胧烟一直没有消息。 倒是魏京那边,来请示皇上,靖北王世子要如何判的问题。赵琰默了半晌,道:“念在靖北王府对朝廷贡献多年,从轻了判吧。” 宁知墨很快就放出了大牢,消息传到熹宁宫,锦紫以为此事多少能让主子高兴些,便兴冲冲去回禀了。 阿凝抱膝坐在窗边,一个日夜下来,脸色熬得白纸一般。 是因为过去的罪行暴露了?所以才放了宁知墨?女子唇间扯出一抹讽笑,他果然是……要人死就死,要人生就生啊。 她仍然是一身薄烟罗衫,靠在那里。通红的眼睛似乎已把泪水流干,之前还有无数的控诉、指责,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 事已至此,她已经成就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她嫁给这样的仇人四年之久,她甚至给他生了三个孩子。她处在一个可笑又可悲的境地,如今进不得退不得,简直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错误,错得离谱。 门被推开,她知道,是他进来了。但她已经不想看他一眼。 “阿凝,”他低声唤了一句,一步步,慢慢靠近她,“岳胧烟跑了,我没有办法立刻证明我的清白,但还是想跟你解释一次。”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一副菩萨心肠。我做过的事情我认,可我没做过的……也必须和你说清楚。” 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眸中已是死灰之色,仿佛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 她的目光这样绝望,让赵琰的心头狠狠一痛。他续道:“阿凝,你信我,我从未和荣宓有过任何联系,更不提交情。只有岳胧烟,替我回过她两次信,后面也再没回过。你说你看过她写的日志,应该知道这一点。至于这种邀她去青玉殿的字条,是我特意捏造出来给宁知墨看的。至于那块棉帕,那是小时候我唯一遇见她的一次,她在哭,我就随手给了……” “住口!”阿凝忽然吼起来,“你可以再继续践踏我姐姐试试!” 赵琰愣了一瞬,很快又续道:“阿凝,我并没有……并没有践踏她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我爱的,也从来都只有……” “啊!”阿凝尖叫了一声,猛的捂住耳朵,“你不要再骗我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你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 后来孤身寂寥的那些日子里,赵琰才惊觉,其实这种男女之间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得清楚?只会越描越黑罢了。这口黑锅,他只能背着,背上一辈子。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试图让阿凝知道真相,他想,阿凝是个明事理的人,分析事情时客观冷静一点都不输给他,谁是谁非,她能辨认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 ☆、第149章 雪满路(四) 第149章雪满路(四) 没有谁是绝对理智的,特别是牵涉到与自己感情深笃的人或事。阿凝从来都是赵琰的不理智,这一点他早已清楚;而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的姐姐,便是阿凝的不理智。 这些年来,阿凝一直以为姐姐的死纯属意外,心中的怨怼只是针对上天的无情。曾经有很久,她甚至痛恨这样的世界,上天以万物为刍狗,轻易剥夺去她最亲之人的性命,她也多少能理解姐夫的行为——这个世界如此让人失望,让人厌倦,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时至今日,她猛然发现,此事原来是人为,叫她如何能客观?如何能冷静?当年她有多么憎恨上天,现在就有多么憎恨这个仇人!这种恨意排山倒海,早已冲毁她所有的防线,满心的溃不成军,何谈理智。 赵琰也已经到了绝路,手无措间只是继续重复着,申辩着,他恨不能剖开心肺来表明真心,“我没有骗你,阿凝!我就用你所说的、我最爱的权势和地位来起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失去这所有的一切!”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阿凝已经没再听了。他跟她作徒劳的解释,她只看着他眉目里满满都是痛楚,心头竟莫名涌现出病态的快感。可这快意越深重,她心口的裂痕就越大。 事实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包括荣宓的死,他对荣宓的伤害,荣宓对他的爱情;同样也包括,她对他的爱情。这是她爱的人,她最爱的人呵……她在恨他的同时,却没办法让这几年来的夫妻感情化作飞烟,或许,这才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就跟木了一样坐在那里,双眸空洞,容色苍白,整个人单薄得如纸一般,仿佛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倒下。 赵琰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最后他没再说话,她的神情也没变动一分,仿佛眼前的他根本跟她毫无关系。 “阿凝,你跟我说说话。”他朝她低下身去,大掌想跟她拭泪,却在她投过来冰冷而深痛的目光时,突兀地停在空中,没敢碰她。 “我不想看见你。”她轻而冷的声音。 ***** 年关渐近,京中不管是平头百姓抑或是贵门府邸,都开始帖对联、挂灯笼,一片春节的喜气洋洋。按照惯例,正月里所有有品级的诰命夫人都要进宫参拜皇后,这是一年里少有的可以在盛宠的皇后娘娘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很多人都早早寻思着备什么礼。然而这正月刚到,宫里就传了消息出来,说娘娘身体抱恙,需要静养,免了一切参拜礼仪。 东临侯府里,吴琴玉正逗着宝宝玩耍,听到下人的回禀,忍不住问向一旁的婆婆,“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咱们要不要递牌子去宫里瞧瞧?” 荣寰的嫡长子荣懃如今也快一岁了,得了荣家好相貌的真传,生得眉清目秀的,人人见了都要赞一句。 闻言,姜氏眸间闪出几分忧虑,“我递过了,宫里还没有回信儿。” 吴琴玉看她神情,亦担忧道:“娘娘以往有些小病痛,都会派锦环来知会我们的,可这次却一直没信儿。听说这几日皇上也情绪不好,连续发作了好几个大臣。”莫非,传言说皇上和娘娘吵架的事情是真的? 最后这句她没明说,但姜氏自然知道她的意思。 她又何尝不担心呢?毕竟情况的确很异常。摇篮里的宝宝又开始哭,姜氏轻轻拍了拍,道:“还是先等等消息吧。” 此时,皇宫里安静得可怕。 阿凝数日未进水米,众人束手无策。有一次赵琰试图喂她吃东西却遭到她疯了一般自残式地抵抗,这让他不敢再碰她,此后他就这么时常徘徊在她门口,迟迟没有踏进去。他的出现,似乎只是加重她的痛苦。 这日清晨,阿凝自半昏半睡中醒来,唤了锦珠锦环到跟前来,问起来几位小殿下这几日的生活起居。 锦环红着眼睛道:“小殿下除了几日不见娘娘十分想念之外,别的都是好的。皇……皇上也时常去看望他们。只是娘娘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啊!” 阿凝轻轻点了头,“他们好就行了。你们以后也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二人心头一惊,“娘娘!您……” 阿凝拜拜手,捂住胸口咳了几声,“我知道的,你们下去吧。” 锦环还想再说什么,可是阿凝已经低下头去,不再看她们。 二人离开后,屋里又恢复冷清。不知第多少次,阿凝翻开了那本厚厚的日志,一字字读下来,泪水再次落下,晕染了上面娟秀的字迹。 她素来自认与荣宓关系亲近,却从来不知,在她心中有这样一段深到刻骨至死难休的感情。这是何等的执念,何等的信念,才能让她写下这样真切到肺腑的词句。便是外人见了都能感动到心口上,更何况是熟知她心性、和她亲密至此的妹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日志是她的树洞,她没办法像外人袒露的东西,能在这里得到宣泄和慰藉。可里面的感情的流露,在阿凝的心里,无疑又加重了赵琰的罪孽。 荣宓对他付出了这样多,他回报给她的是什么?! “大姐姐……”她哽咽着唤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应该跟他在一起,他是害死姐姐的凶手;可她也没办法对他做出什么来,因为……他亦是她的爱人,是她孩子的父皇。 她什么都不能做,这座皇宫,她也待不下去了。 她收好荣宓的东西,勉力起身,推开了窗子。外头,宫阙重重,风雪正盛。 赵琰随时知悉熹宁宫的一切动静,当他推门进去时,阿凝已经收好了包袱。 小小薄薄的一只。她这一刻才发现,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他所给予,都烙上了他的印记,和他密不可分。真正属于她一个人的,实在太少。 赵琰也跟疯了一样,冲上去把背对着他的身子扳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阿凝,这就是你对我的感情?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因为外人,因为误会,你就要抛弃我?!甚至抛弃你的孩子?!” 女子的目光异常安静,“对我来说,她不是外人。她对你所付出的一切,也不存在误会。至于孩子……”她眸中闪过痛苦和挣扎,最终仍然归于平静。 “我知道你会照顾好他们的。赵琰,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你们原本就不该在一起。” 赵琰笑起来,他捉住她双肩的手指那样用力,仿佛用掐进她的身体里,“不该?因为她对我付出,所以我必须有所回应?所以我就不该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阿凝,我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女子只是摇头,“你不必强调你对我有多好有多喜欢,这于我来说只是罪恶和负累。我承认,在失去姐姐之后的黑暗和痛苦里,是你解救了我,若是没有你,我说不定永远也走不出来。可是,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她。她是我最亲最敬的人,她对你的感情比我早比我深,她因你而死……没有办法的,赵琰,我们之间,已经走到绝路。” 她低头,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都惊奇于,竟然能在这个时刻说出如此逻辑通顺的一大段话来。 “放手吧,让我走。”她低声道。 赵琰愣了好久,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放开她,反而用力一扯,把那只包袱撕开,狠狠扔到了墙角。 他猛的把她压到一旁的床柱上,双眸通红地盯着她,“我不可能让你走,阿凝。我说过很多次,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忽然低头吻上来,阿凝拼命挣扎,很快,唇齿间便有了血的味道。 犹如一只被逼迫到极点的雄狮,他反剪了她的双手,用力吸吮着她唇上的血迹,狂乱带着暴戾的吻往下蔓延。 没有人知道,她在他心里意味着什么。小时候的阿凝总觉得,大姐姐荣宓是她的指明灯,而于赵琰来说,阿凝不止是他心头的指明灯,更是心头最嫩最脆弱的那块肉。若是离开了,便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存活。她怎么能说走?怎么能?! 他迷乱了双眼,不知何时已经把她压到榻上。她的力气在他眼里简直不值一提,他不顾她的呼喊和哭叫,只想得到某种可能缓解他痛苦的慰藉。 这无疑是作茧自缚,饮鸩止渴。 她的泪水落到他的指尖时,他终于醒了。停下所有的动作,他的目光落在她安静而悲伤的小脸上,亦落在她痕迹狰狞的脖子上。 赵琰起身,帮她把衣裳重新整理好,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小心翼翼。 他把她扶起来,坐在榻沿上。 “阿凝……阿凝……”男子低头轻轻吻了她的额间,“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泪水疯狂的流着,没个停歇,却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赵琰蹲在她面前,屈膝跪在地上,半身立着,头往下,栖在她的膝盖上。 男子挺拔而笔直的脊背此刻微微弯着,脸庞深埋,声音低哑,“阿凝,我爱你胜过一切,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苍白的雪光透过窗子照进殿中,殿中静谧起来。他们木雕一般,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只有女子的泪水,落到他的发间、脖子上,冰凉冰凉的。 “呜呜呜呜……忽然,一声孩子清脆的哭声响彻整个殿宇。 阿凝心头一惊,看见帘子的缝隙处,有一双虎头小鞋子透出来。 赵琰也惊得转起身,待二人冲出来时,只看见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在门口大哭着,鼻头红红的,可怜极了。 “仹儿!”阿凝心疼地唤了一声,立刻俯身去抱。 “母后!”他死死拽住阿凝的衣襟,“母后不哭!母后是不是哪里疼了?我给母后呼呼,母后不哭!呜呜呜……” 他让别人不哭,自己却哭得欢。 刚赶过来的白姑姑见此,都不知说什么好。小孩子,看见父母的异常,都会害怕的。 这日的后来,阿凝就陪着赵仹玩耍了许久,小孩子又笑又闹的,直到累了躺在她怀里歇息时,她才低声道:“仹儿,母后要出趟远门,你要乖乖的……听你父皇的话。” 到底还没到懂事的年纪。赵仹听着,只是点点头,继续专注于阿凝喂给他的糖糕果子。 以至于,后来小小的赵仹一再后悔,是自己不够懂事,没能及时留下母后,才让父皇难受了那么久。 ***** 正月初七这日,上京城又下了雪,皇宫里一派银装素裹。嘉正帝坐在懋勤殿中,眼睛看着一本奏折,却迟迟没有翻过去一页。 陈匀急匆匆进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万死!还是没能……没能守住娘娘……” 赵琰缓缓放下奏折,拿着朱笔的手竟似在微微颤抖,“她走了?” 陈匀低头,“今日一早从东华门离开的。” 朱笔落到地上,划过鲜红的印记。男子低头,猛的捂住心口处,喉间忽然涌出血腥。 痛心入骨,肝肠寸断。 与此同时,有一辆马车自京城走出。这马车简素清雅,正是集贤殿大学士欧阳陵致仕出京的马车。守门的士兵自是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礼,给大学士送行。 赶车的人是个青衣小书童,嘴上哼着歌儿,速度不紧不慢。 大雪初晴,京郊风景正是一派妖娆。欧阳陵心情甚好,掀开车帘子,望见远处一片晶莹的西山,捋须笑道:“还是出了京,自由自在的好哇!” 小童也笑道:“先生说得是!在京里束手束脚,规矩忒多了。” 欧阳陵大笑几声,正欲放下帘子回去,忽然目光一闪,望见路边冲过来一匹快马。 女子下了马,盈盈立在白雪铺就的道路上,一身雪青色罗裙,笑靥浅浅,带着天生的明丽无边。 “先生,我跟你一起走。”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_?^ ☆、第150章 山居客 嘉正四年夏。青阳县溪水村。 正是绿意葱茏的时节,这座山明水秀的小村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绿装,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碧翠浓烈仿佛要流淌下来。 阿凝就坐在一棵枝叶遒劲浓翠欲滴的榕树下,一笔一笔在纸上勾画着。她的面前,是高低连绵的群山,山下有田地,三三两两的农民正在上面耕作。这幅忙碌而又安宁的生活图景,正是她想记下来的。 这榕树就长在乡间小路边上,偶有路过的村民看见阿凝,也不以为意,只是尊敬地唤一声“先生好!” 村里的人都知道,这是致仕归隐在此的欧阳先生的高徒,是六艺高手,画出的画能招引蝴蝶,价值千金。村里几个农民家境贫寒,交不起地租,就是她卖了画帮他们交上的。 淳朴的村民总是比深宅大院的公侯子弟更为心思简单,只这样,他们便认定阿凝是菩萨心肠,是他们的恩人,对她愈发尊敬。 阿凝一开始动手,往往要画大半日。直到暮色四合、霞光漫天,阿凝才站起身,低头细看自己的成果。 “主子,该回去了。”锦环同往常一般,到了这个时辰便来接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帮着收拾桌案椅子,抬回屋去。 锦环是半年前才出宫来的,此后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给阿凝的说辞,是自己偷偷跑出宫后,由着东临侯给送到这里的。阿凝的行踪从未瞒过东临侯府,每隔一段时间,她总要寄信回去的。 到了这里,她一时都不晓得该怎么称呼阿凝。阿凝当时笑道:“随你怎么称呼吧,便是一时改不过来也不打紧,也再没哪个敢责怪于你。” 一时想起,当年刚嫁进祈王府时,赵琰曾因锦环总唤阿凝为姑娘而颇有微词,差点发作了两个丫头。 锦环也想起这事,但见阿凝神色平静,提起的心才放下来。 后来,她便机智地以主子称之,总没错就是。皇上让她出宫来继续伺候娘娘的时候,就说过,娘娘永远是她唯一的主子。 这会儿阿凝刚画完,腰背都有些酸了,站起身来自己揉了揉,看了眼山间,只见霞光弥漫,暮霭淡淡,一片静谧无边。 阿凝的住处就在山腰上一处临水小院。当年的山居客之名,如今总算名副其实了。只不过,阿凝时常跟着欧阳陵外出,一去数月,所以真正在此居住的时间也并不长。 青阳县虽是小地方,却地处河东、河南、淮南、山南数路交界的要塞之地。从这里可以去到大齐的天南地北,再加上田地丰饶、民风淳朴、风景秀丽,难怪欧阳陵会选择在此隐居。 一行人回到临水小院,阿凝刚用过青菜素粥的晚饭,就有欧阳陵的书童来访,说是后日先生又要出门,这回去的是剑南路,路途遥远且山道崎岖,让阿凝有些准备。 书童走后,锦环犹豫片刻,低声道:“主子,奴婢听说剑南路境内到处都是悬崖峭壁,您……真的要去么?” 阿凝轻笑道:“我还就差这个地方没去过了,我的图纸还有最后一块没填,怎么可能不去?” 想到她的打算,锦珠也不再说什么。 “你过去就经常说,要我带你出京游玩。如今可定要叫你游玩个彻底。” “主子竟还记得奴婢过去说的话,”锦珠笑道,“那奴婢就是舍命也要陪护着主子了。”她对此倒是没意见,只是皇上那边定会担心。 “哪儿需要你舍命来陪了?放心,我自有分寸的。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如今是胜利在望了。”阿凝说着,又看了眼锦环正在收拾的青菜碟子,皱皱鼻子道:“下回还是做甜点吧。我还是更喜欢甜的。” 锦环有点无语:昨日是谁说要体验一下村民的生活,非要撤了甜点,用上清粥小菜的? 尽管出门在外,荣家阿凝也并没有要在生活上委屈自己的意思。东临侯又怎么会少了她银钱?吃穿住行,都是随她心意。就说这间院子子,外面看起来不起眼,里面的摆设用具却没有一样是廉价的。只不过,这里没多少伺候的人,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动手了。 傍晚时,阿凝按例去院后的花园里查看自己辛苦栽种的几样花卉,夕雾、水仙、青木香等等。水仙花就长在一汪清透叮咚的活水边上,如今开得正盛。另有数只白蝶儿,在嫩黄的蕊心处翩飞着,灵动而生机。 阿凝一时兴起,让锦环把她的七弦琴取来,就着夕照溪流、蝶飞花妍弹了会儿琴。天黑时,阿凝回到书房,开始多年不变的睡前读书。 在这里,生活变得简单素净而又充满情致,阿凝很喜欢。 这日夜里,外面忽然起了风。 鲛绡纱帐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阿凝夜半忽然醒了过来,愣了半晌后,披衣起身,自己点了灯,刚一点好,锦环就进屋来了。 “主子怎么醒了?是不是风声太大了?今夜外头起了风,明日说不定要下雨呢。”锦环检查了下关得严实的窗子,又给阿凝倒了杯茶,转身把茶水送给阿凝时,才发现她目光清冷,视线有些茫然。 “怎么了?”锦环道。 阿凝一身清寡的水色睡裙,黑发如墨般的流淌在胸前后背,脸上露出几分怅惘来,嗓音低而柔,“大姐姐刚才又托梦给我了。” 锦环心头一惊,小心翼翼道:“世子妃说什么了?” “她劝我回宫。”她淡淡说着,语气平静,竟似丝毫不为所动。 锦环一怔,看着她的纤弱的背影,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主子……为何不愿意回宫呢?” 大约是大半年前,锦环来这里之前,宁知墨曾来找过阿凝一次,跟她解释了一番当年的事情,特别是荣宓的死因。 宁知墨是在荣寰嘴里好不容易套出了阿凝的下落。得知阿凝离开了皇宫,离开了赵琰,曾经有一度,他多想也辞了官离开京城,不求能和阿凝在一起,但只要每日能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然而理智告诉他,连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他能知道阿凝的去向,皇上就不可能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瞒得了一时,也不可能瞒得了这么久。就说这山间小院周围隐藏的层层守卫,有多少是阿凝自己的人,又有多少是皇上的人,恐怕连这傻姑娘自己都不清楚吧。 他知道的,自己没办法在她身边久待。这一点,不管阿凝在宫里,还是在宫外,都没有改变。 他来找阿凝一回,也只是想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他不想阿凝在外受苦。 当年目睹荣宓出意外的贴身丫鬟红萝,早在荣宓死后不久就殉了主,倒是个忠诚的丫头。当年在青玉殿救火的侍卫,也在伪造那要人命的纸条时被严渭除尽了。倒最后,却是赵琰自己挖根刨底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幸存的,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出乎意料的是,即便宁知墨跟阿凝解释清楚了,她也并没有回宫的打算。 面对锦环的不解,阿凝叹口气,放下手里的杯盏,“你不懂。” 锦环一急,道:“奴婢虽然不懂,但能看的到皇上对主子满满的情意。去年有人让皇上纳妃,皇上直接给打了一百板子轰出宫去了,从此再没人敢提这事儿。这一年多来,皇上每日入夜时都要去熹宁宫待了一个时辰,看着主子的旧物发呆。主子既然知道大姑娘的死和皇上无关,为何还不肯回宫呢?” 阿凝的视线落在安静燃烧的蜡烛上,沉默良久,忽然出声问道:“锦环,你还记得大姐姐的模样吗?” 锦环点点头,“当然。大姑娘容色无双,被誉为上京明珠。” “大姐姐已经去了好些年了,但她一直活在我的心里。新鲜、娇艳、幸福快乐。这也是她本应该有的人生。”顿了顿,她低声续道,“当初我离宫,并没有去查清事情真相。因为不管姐姐的死是何种原因促使的,在我心里都不能改变什么。” 她说得隐晦,锦环似懂非懂。 “当我看到姐姐的日志,我和他之间就已经阻隔起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锦环,你知道吗?如果我一早知道他是姐姐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对他生出一丝感情。绝对不会。”她强调了一遍,仿佛怕别人不相信她似的。 或许没有谁能理解她发现这个事实时的痛苦。日志中满满当当的情意,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赵琰的感情,并没有荣宓来得这样刻骨铭心。可她最终却夺走了他的全部,他的爱情、他的宠溺、他的身和心,都属于她荣宸。那一刻,她蓦然发现,自己仿佛一个无耻之极的掠夺者,这一切原该属于荣宓的,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个虚伪卑劣的小丑,一边对荣宓姐妹情深,一边却拿着最厉害的兵刃,从她背后捅了一刀。她用此来回报荣宓对她的百般宠护,她还一向自诩清高,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愧疚、悔恨,由此而生。尽管赵琰并非荣宓之死的直接助力,也无法挽回他们之间骤然竖起的高墙。 窗外风声萧萧,没有月亮,黑得彻底。阿凝心头浸过一层层寒凉的冷霜。原以为可以在一起相伴一辈子的人,忽然与自己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还是她自己亲手推过去的。时间久了,这份痛苦也渐渐平静,如今只剩下冷了——没有他的世界,冷得让人心颤。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很重要的亲人惨死,结果自己还占了她最爱的男人= =阿凝这种心情是纠结的= = 我想说,在现实中很多时候爱情并不如亲情来得重要。 ☆、第151章 暮云淡 半月后,剑南路泸州。 眼瞧着目的地峨眉山已经越来越近了,欧阳陵却忽然收到一封家书,看完后神色黯然,当日夜里便和阿凝说,此次出行得中途夭折了。 原来是他年近八旬的家母忽然染了重病,家兄写信希望他能立即赶回去。 欧阳陵的故乡离青阳县不远,阿凝甚至以弟子的身份去过一次。他的母亲是位年迈而慈祥的妇人,阿凝看见她便想起自己的祖母,心中对她愈发敬重。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她当然支持欧阳陵立即返回。 欧阳陵却皱眉道:“你不和我一起返回么?” 女子微笑着摇头,“这是我作品上的最后一块空白,我想尽早做完。跟随先生出门已经多次,我也攒了不少经验,再加上身边也有得力的护卫,先生不必担心我。” 欧阳陵沉吟片刻,有心再劝,但阿凝已经转身吩咐锦环去了。她让锦环把马车上带着备用的几样珍贵补品送给欧阳陵,捎去给欧阳老夫人。 他们师徒二人相处已久,欧阳陵知道阿凝是极有主见的,现下她主意已定,自己也难更改,只得作罢。他就前面的路线仔细叮嘱了阿凝一番,又提醒她,一个月后在唐州有南山先生举办的聚会,他大约去不了了,但阿凝务必要以他的弟子身份出席。 这些阿凝都一一记在心里。末了,欧阳陵想了想,又坐到案前,提笔写了封信,交到阿凝手里,道:“这是写给峨眉山上如眉山庄庄主的信,你且拿着。那庄主是我多年老友,为人耿直方正,且生性热情好客,你若有什么需求,可以去找他,报上我的名字即可。” 阿凝点点头,又道了谢,再三保证自己一个人能行,只去一趟峨眉山便返回,欧阳陵才勉强放了心,当下就领着贴身小书童从泸州返回青阳县。 “先生这样不放心,为何从来不劝凝夫人回京?”二人骑马出了城,那书童不解道,“凝夫人素来听您的话,您若是开了口,指不定就成了呢。” 为了隐瞒身份,书童将阿凝唤成凝夫人。 欧阳陵摇头道:“我怎么会劝她回京?我是她的老师,她能成就千古才名才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荣耀。她有这个天赋和能力。回京不过是浪费她的才华。” 这一年来,阿凝似乎是为了逃避现实,在画艺上愈发潜心专注,出了不少好作品,山居客之名又重新响起,且有愈发鼎盛的趋势。若是回到京里……这样的创作顶峰说不定就提前结束了。 当然,欧阳陵心里也清楚,她不可能永远不回宫。皇上至始至终都没有立妃的打算,倒是在去年立了皇长子赵仹为皇太子。以这位帝王的性子,他不认为他会放任这位正宫娘娘在外太久。 皇后对外一直称病,也只有他、东临侯府等少数人知道她是离开了宫廷。身为皇后却离京在外,当中原因知情者无不讳莫如深,欧阳陵也不知内情。不过不管原因为何,当今帝王情深至此,他这个旁观者也忍不住惊叹。 ***** 欧阳陵走后第二日,阿凝就动身继续往前。或许人总有时运不济的时候,此番一行人离开泸州后几日,刚踏上峨眉山,天空就忽然暗下来,一层层乌云漫过头顶,眼瞧着便是一场疾风骤雨。 附近都没有百姓人家,阿凝把马骑到最快,到底还是淋了雨。好在最后他们在山腰处寻到一个荒废的民宅,暂时可避风雨。 几个人把宅子整理一番,铺上自带的床板被褥,拉上帘子,布上地毯,倒置办得颇为整齐舒适。锦环指挥着几个人搭了个临时灶台,做了简单的米粥和小菜,大家用过饭后,又饱饱地休憩了一夜,翌日清晨,外头仍然下着雨。 阿凝走到门口,看了眼外头的雨幕,修长的手指忍不住伸到外面接了雨水,冰冰凉凉的。 眼前蓦的一闪,似乎有个修长挺拔的男子,就立在她身边,泛着清梅冷香,声音低柔如乐曲,“过来些,现在风大,小心吹凉了。” 她心头一惊,可定睛一看,身边哪里有什么人? 是了。多年前,她第一回在祈王府住的时候,有一日空中漫天飞舞着雪花,他和她站在书房的屋檐下,她还不及他的肩膀。她伸手去接雪花,他就是这么说的。 骤然一阵疼痛,从心尖一点迅速蔓延。她扶住旁边的门框,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主子。”锦环试探地唤了一声。 阿凝神色恢复如初,转身回了屋里,“姑且再等等吧。这一带雨水不多,这雨总要停的。” 结果到了第三日,雨都没停下,反倒是阿凝,总觉得喉间微痒,偶尔有轻咳,大约是着了点凉。 雨天路滑,上山愈发艰难。可若是下山回泸州城,也有几日路程,冒雨下山显然也不是明智之举。 锦环取出出门必备的感冒药熬了汤,热气腾腾地伺候她喝了,道:“这里虽然旧了些,但能挡风遮雨,咱们的粮水也带得足够,主子且好生歇息吧,一切待雨停了再说。” 阿凝一口气喝了汤药,摇头道:“唐州一会的日期渐近了,不能再耽误。今日的雨瞧着小了些,我带着肖五一起去,你放心好了。” 肖五是护卫中身手最好的,人也机灵,那可是荣寰手下一员猛将,这些日子都跟在阿凝身边负责保护她。锦环如今跟他也很熟悉。 说到底,主子说话,奴婢只有听命的份儿。不过阿凝做事并非逞强斗狠之辈,只是把附近重要的几处地方看了,也没敢往上爬,天黑前就好端端回到了住处,叫锦环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夜里,阿凝坐在灯下,听着外头的簌簌雨声,视线却落在眼前的舆图上,眸中掩不去的欣喜。 她的万里江山图即将完工了,这将是开拓历史的一副大齐全舆图,历史上从未有过比这更详尽也更可靠的地图。她采用的是欧阳陵的六体法,即以分率、准望、道型、高下、放邪、迁真六项为绘图依据,极尽完善地记下地形情况。这会成为流芳千古的创作,亦将成为她此生最为得意的作品。 她一人之力没办法真正踏足每一寸土地,很多地图还是按照书籍中记载来画,若是数处书籍所载情况一致,她便直接照搬来就是。偏偏有许多争议的地段,抑或变化颇多的地段,她必须亲自求证。峨眉山就是这么个地方。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块数据了。 这夜她睡得极晚,临睡前还思索着,再等两日,若是此番真无缘登上峨眉山山顶……便只能用欧阳先生十年前所测数字来画了…… 次日一早,雨停了。锦环开心不已,想着早点告诉阿凝,可等了好久也没见阿凝起床。 “主子!”锦环走到阿凝的床边,只见榻上的人正一动不动侧卧着,被子挡住了半个头。 锦环把被子轻轻拉下来,这才发现,她脸上竟是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伸手一摸额前,那儿滚烫滚烫的,锦环当下吓白了脸。 阿凝烧得迷迷糊糊的,勉力想睁开眼,却根本分不清眼前人是谁。脑中像有利刃在撕扯,喉间嘶哑地无法出声,浑身都像是没了知觉,或许,她现在已经在极乐世界了? “主子,你怎么烧成这样的……你别吓我……”锦环都快急哭了,乱了一阵才想起了叫大夫。外头的一干护卫也都惶惶的,这位姑奶奶若是有什么事儿,他们脑袋搬家还不算,只怕还要连累九族。 阿凝活了近二十二年,除了十二岁那次中毒之外,身体少有大病,这次病情却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纵有大夫上山救治,喝过汤药后亦没有好转。 锦环已是六神无主,准备将阿凝带下山去再寻名医,那老大夫却蹙眉摇头,“这位夫人如今身子弱得很,长久奔波只怕更加不利。”他顿了顿,道:“你身边可有什么滋补之物,挑着药力温和的煎些来,应该有好处。” 身上带的好药材,都被阿凝送去给欧阳老夫人了,哪里还有?锦环只好吩咐几个护卫下山去买,自己就坐在床边,不停给她换湿巾。 这里离泸州太远,请过来的这位大夫就是山下乡野的郎中,医术如何姑且不说,对阿凝倒十分尽心尽力,亲自煎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把一次脉,这么忙活到了深夜,才沉沉睡了去。 锦环却是如何都睡不着的。她就盯着阿凝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容,眼泪不停地滴。 峨眉山的夜,安宁而静谧。被雨水冲刷后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冰冷,带着青葱翠意。隐约间,她仿佛闻到一阵清冷梅香,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晰。 一身墨黑大氅,仿佛同夜色融为一体,唯有一张清冷而俊逸的容颜,在这片墨黑中,晶莹如雪。 昏迷中的阿凝忽然睁开了眼,仿佛有个声音在潜意识里唤醒了她,让她侧头去看,这忽然来临的人是谁。 她的视线仍然是不清晰的,她头疼欲裂,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万事不理。可是,那一步步走进来的脚步缓而轻,是记忆中他独有的节奏。朦胧中,她望见那飘荡的袍角,上头有密密麻麻的金线龙纹。 锦环已经傻呆呆地站起了身,退到一旁。 赵琰走到榻边,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她的脸,竟似在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低沉如暗夜,“阿凝,你是……任性惯了。” ☆、第152章 千线结 所有人都退到了屋外。锦环关了门,转身便看见外头正在拴马的陆青山。 陆青山一声褐色衣袍,鬓发俱为汗水浸湿,胸前仍然剧烈起伏着,长期的疲惫让他的目光显得暗沉而冷硬。 他们二人是日夜兼程赶来的,从收到信报说阿凝要来剑南路开始。 其实,在这一年多里,这也不是第一回赵琰偷偷来看阿凝了。上回是他想她想得无法自拔,临时撇下了一切朝务,去了青阳县找她。跋涉千里,一路风尘,也不过是远远瞧了几眼,因为朝中突发急事,又赶回了京。 他这个皇帝,真跟疯了一样。这次也是一样,当得知阿凝要来此艰险之地时,任何家国大事都无法阻止他来找她。 看到她的这刻,他心头漫过一层层的酸涩,又软得不可思议。幸好他来了,她这样瘦……这样弱小又可怜……若是他不来,她如何抗得过去这场大病? 阿凝的眼睛没有焦距,完全看不清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脑中又一阵晕眩袭来,她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又苍白又瘦小,下巴尖尖的,小脸透着异样的青白。现在的她,和当年他在雀华庵救下她后的模样这样像,让他愈发怜爱万分,只想倾尽一切,来换取她的活泼笑靥。 她总有这样的本事,背着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到头来,当真是都疼在他心上了。 赵琰凝视她良久,低低叹了口气。 他转身脱下身上黑色的大氅,然后撩起了袖子,拿起方才锦环给阿凝敷额头用的湿巾,换下了阿凝头上的那个。 男子动作轻柔无比,目光中不由自主就有着惊痛和怜惜。 尽管经过下人们的努力改善,这个养病的地方仍然显得简陋不堪,至少,与她自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的锦衣玉食相差甚远。他是不知道她如何适应下这样的,他只知道,若在以前,这一辈子娇生贵养的小姑娘肯定死也不会愿意住进这样的地方。 赵琰瞧了眼屋顶角落处悬悬欲坠的一个蛛网,也没唤别人,而是自己亲自动手,拿了临时绑制的扫把扫了。他瞧她刚才睡过去,若是唤了外人来,恐将她吵醒。 或许外人永远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皇帝会屈尊做这样的事情。说到底,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只是她的丈夫,就像平民百姓中的夫妻一样,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很自然地就为她做了。 长时间的劳累,就算是身怀内功的赵琰也累得够呛,他也不记得自己看了她多久,勉力运功让自己提起精神,好不容易等她烧退下了一些,心头也放松了。 大约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一直不退的高烧在他来后就逐渐开始缓和。 她睡得更沉了,在被子里除了平稳的呼吸外别的都一动不动,偶尔轻蹙的眉也平息下来。男子这一放下心,满身满心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他估摸着现在大约吵不醒她了,才褪下自己的外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个床真的很小,几乎只有他们熹宁宫里的床的四分之一。阿凝睡上去是差不多够,但加上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就委实太挤了。如此一来,赵琰只有把这人儿紧紧抱在怀里,才勉强凑合能睡。 柔软娇弱的身子一搂过来,立刻乱了呼吸。同记忆一样美好的触感,哦不,或许比记忆中还要美好。她穿得少而薄,透过轻容纱的衣裳,他感觉到她每一寸姣好的肌肤,那如同有着了不得的魔法一般,能让他心魂皆颤的滑腻柔软。 他太久没碰过她了。而她对他的吸引,实在太大。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以后似乎也没有改变的迹象。 她的小脸靠在他胸口处,四肢都被他紧紧禁锢,二人身体紧紧交缠着,就像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 他记得,她曾经抱怨过,这样睡有多么不舒服,一来是他身上热度高,二来是她完全没有自由。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反驳她的,总之她最后是习惯了这样。 这些日子以来,他细思下来,自己虽然宠她宠上天,但的确有诸多他强行让她适应的地方。当然,她的适应能力似乎也不错,心中即便有什么不满最后总能小而化无。 其实很多人并不会轻易为另一个人妥协,比如他自己就是。阿凝是他的心头爱,但除非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从不能左右他的决定。当然,她也从来没想过来左右。她在宫中为后,府中父兄皆身居要职,但她这些年来,有关前朝之事,她也只跟他提过一个袁钦而已。 这些难能可贵,他过去并非没有意识到,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她让着他、听他的话,只是让他愈发想要进一步控制她的生活、占有她的全部,这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劣性”。就比如现在,抱在怀里了,他就想亲她吻她了,他必须学会压制自己的冲动,不然,亲了吻了之后,只会想要更彻底地要她。 她的乖巧和对他的纵容,在她走后变得愈发清晰。他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可笑,她临走时说了那许多混账话,他全不记得,只记得她的好。在他心里,她就没有一样不好的,包括这点可爱的小任性。 真好,她又重新回到他怀里了。一只手轻轻抚在她软绵绵的脊背上,一只手帮她把乌黑而散乱的长发理到后面,露出如剥壳鸡蛋一般光洁的额头,他低头,轻轻一吻。 我的乖宝贝,好好睡吧。 天很快亮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来敲门。锦环在门口踱步走来走去,陆青山走过去阻止道:“晚些时候再来吧,皇上这时候定然不喜欢被打扰的。” 锦环道:“可这都早上了,主子万一饿了怎么办?” “你以为皇上会饿着你主子?”陆青山反问道。 锦环顿悟了,是啊,论起对主子的关心和照顾来,这世上就没有比皇上更用心的。 然而,这次他们却料错了。阿凝病情缓解,又饱饱睡了一夜,这会儿的确有点饿了。她迷迷糊糊得醒来时,赵琰尚入睡不久。 窗外虽然没雨,却也仍旧阴沉。房中点了一盏昏暗的烛火,趁着外头透进来的熹微晨光,遇显眼前这种男子的面容如梦似幻。 她这是又做梦了吧?竟然会看见他?如此真实而鲜活的轮廓,让她心头涌起异样的感动,就连识辨这到底是不是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想着,要珍惜眼下这一刻。 毕竟躺了一个日夜,阿凝此刻的神思也并不十分清明。她脑子里木木的,抬起头,亲了下他的脸。见他没反应,便再亲一下。 这触觉跟真的一样……可是怎么可能是真的?她抛弃了他,他也已经不要她了……多少个夜里,她在寂静中醒来,枕衾寒冷间,她只能生生压抑着,才不至于哭出来。 她想他,也想三个孩子。 哦,她当初是为什么抛弃他的来着?她这会儿也记不起来了,只是没什么章法的、用尽全力地亲他。 她正病着,用尽全力,也不过是软绵绵的力道。而且很快就经不住累,又睡了。 于是,待赵琰再次醒来时,她的唇是贴在他唇边的。 男子一觉醒来,自是神清气爽,这被动的吻,无疑如□□一般,掀起他的冲动。赵琰低头,结结实实吻住她,视线落在她的小脸上,渐渐变得幽暗。 长久而深入的吻,他探入她的香口中,勾下她的甜美,一丝一丝满足自己的欲念。当她的衣裳尽褪时,长久的思念让他再也压制不了自己,可却在真正占有的前一刻,猛然觉醒。 她曾说他把她当宠物,不顾她的意愿。现在这个时刻,她肯定是不愿意的吧…… 可见再厉害的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他以为她既然离他而去,不愿回到他身边,此刻定然不愿意与他行这等事。他却不知道,即便此刻阿凝是醒着的,只怕……也是愿意的吧。 男子的五指几乎要把身下的床单抓破。他闭了眼,额头沁出汗珠来,落到她雪白的脖颈上。再睁眼时,他低头缓缓吻去了那汗珠子,然后翻身下来,重新把她抱到怀中。 每次都诱惑他,却不给他。他终是心有不甘,温柔的细吻之后,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细嫩雪白的地方,留下浅浅的牙印。不深,却也难消退。 “阿凝……”他低唤了一声,轻轻叹口气。 就像无数根线,纠结在一起,缠乱不清。 ***** 薛临涧赶到时,阿凝还没醒。陆青山是用飞鸽传书让薛临涧赶来的,刚巧最近他就在山南路探友,所以赶来得及时。赵琰让他给阿凝把了脉,又开了剂药,守到入夜时,这丫头的烧总算是全退了。 他亲手给她喂了点稀粥,小丫头越睡越舒服,闭着眼睛享受,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照顾病中的她,几乎无微不至。 喂完之后,他给她盖好被子,走出门,吩咐了锦环许多事情,特别是要敦促阿凝早些离开这里。锦环一一点了头,尔后诧异道:“皇上……不带主子一起回去么?” 赵琰顿了片刻,声音在夜色中愈显低沉,“不了。” 她既然不愿意,他就顺着她。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再坚持多久了。 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临走时,他坐在榻边想最后瞧她一眼,瞧着瞧着,就握着她的手,放到嘴边,一下下亲吻着。 她的手又小又软,把他的心抓得紧紧的,一生、永生都逃不掉。 他亲了一会儿,便开始含住一根,一点点,送了进去。 最后是吻在她的手心,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一行人绝尘而去时,榻上女子的唇角还是不由自主得微微弯着的,仿佛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第153章 疾风隐 启程回青阳县时,阿凝一路上的精神都不太好。因她刚病过,不宜骑马劳顿,回程时便雇了辆宽阔而舒适的马车,走得也不快。 阿凝透过车窗,呆呆地看着外头的风景,眼前浮过的,却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冷峻而沉静,如月洒寒江,日耀雪峰。 若是他不出现,她可以说服自己继续一个人的生活。可他出现了,她才发现,自己实在太渴望他的气息、他的温暖。可是,他现在肯定生她的气,生得狠了。 那日醒来后,她没找到他。她知道,他来过的;可是在她真正清醒过来前就走了。 是太忙了?还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她?京城距峨眉山,相隔千山万水,他既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为什么不等她醒了,好好说说话呢? 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若是他真等她醒了,大约自己也不会好好跟他说话的。 那日她沐浴时,便发现了身上的咬痕。仿佛一个标记,暧昧得落在她的肩头,带着他独有的气势。不疼,但很明晰。他一直很喜欢做这样幼稚的事情,仿佛这样她就真只属于他了。 可她还是残忍地离开了他。他该有多难过…… 她闭了闭眼,让心头的锐疼缓过去。 马车里面宽敞,被褥、桌椅等都有,角落处摆了一只博山炉,里面燃着熏香。锦环就坐在她对面,正低头打开一只包裹,目光中有着期待和喜悦。 这几日主子都愁眉不展,好不容易收到京里送过来的东西,主子定然会高兴的。 还在熹宁宫里的锦珠会定时把几位小殿下的近况记下来,由荣寰派人一路送到阿凝这里。阿凝每每收到都会开心好几日,反反复复地看个数遍不止。 “哈哈!主子你看!”锦环兴高采烈地把一副字帖递给阿凝看,指着上面初显稚嫩的楷体字笑道,“这是太子殿下写的字呢!太子殿下这么小就会写字了!” 阿凝果然从忧郁中一下子醒了神儿,仔仔细细瞧着这副字,唇角透着笑意,“写得真好。真好……” “咱们太子殿下果然是睿智聪慧,写的字也潇洒漂亮,像极了皇上!”她说完,忽然捂了嘴,偷偷瞧了阿凝的神情。对方却像没听到似的,只顾着看字去了。 修长的玉指划过一个个墨黑的字,前面四个字略有歪斜,后面的都立得很正,就像锦环说的笔迹勾画之间像极了赵琰。这后面的字,定然是他握着赵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一个月前。禁中宫阙重重,碧瓦雕甍,年幼的太子衣着高贵而严整,坐在高大的书案前,伏案写字。他的双腿甚至还踩不到地面,可眉目中已隐隐有着为储君者该有的威严。他由皇上手把手教导。如今虽只有五六岁,却已有老成持重之风,也只有在疼爱他的父皇面前,他才会偶尔露出孩童的天真之态来。 外头有通报说皇上驾到,赵仹放下笔,小小的身子下了地,一丝不苟地行礼,唤了一声:“儿臣见过父皇!” 一身明黄龙袍的高大男子只轻轻嗯了一声,清冷的目光在看到懂事听话的长子时,总算染上一阵温意。 父子二人再次回到桌案前,赵琰拿起他写的几个字瞧了瞧,微微皱了眉,语气却很温和,“你母后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能写柳体了。” 赵仹睁大了眼,目中透出崇拜来,“真的么?” 赵琰点点头,丝毫不在乎谎话有可能损坏他身为一国之君的正义和威仪,又续道:“她若是回宫了,看见你这样的字,定会失望的。” 赵仹立刻急了,但他性子已经练得十分沉敛,不像他的两个弟弟,动不动就包了泪来给他们的父皇看,让他们的父皇心疼地什么事情都一口应下。他只是牙齿咬了下唇而已,明亮的目光透着几分可怜。 唔,显然小太子的策略并不比他的弟弟们差。他这动作,真像极了以前爱撒娇的皇后娘娘……这不,赵琰立刻就心疼了,低头宽慰道:“就算写得不好,你母后也不会舍得责怪你的。来,父皇教你好好写。” 他坐在椅子上,小太子就坐在他的膝盖上。刚批过无数奏章的大掌握住年幼儿子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嘴上还温声解说着要点。 写完一张之后,赵仹忽然小声道:“母后字写得好,为何不留在宫里教我和弟弟们呢?” 男子的动作一滞,目光中的温意蓦的消退,透出几分黯然来。 他侧头,温和地看着儿子,“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才不得不离开你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仹立刻点点头,眸中有着期待。赵琰又再次握了他的手,教他写字。 这是天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他们似乎拥有一切,可心中和普通百姓一样,渴盼着合家团聚,。 立在二人身后的陈匀,听到主子的话,眼眶都湿润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皇后娘娘离开时皇上脸上的面容,从来从容镇定的人,竟然会露出那样惨白而脆弱的神情来。 那日夜里,他喝了许多酒,陈匀进去时只见地上到处都是空酒壶。他就坐在酒壶中间,不停往嘴里灌酒,仿佛这样就能忘记心口的疼痛。陈匀抹着泪,低声道:“皇上为何不去把娘娘找回来呢?娘娘年纪小,只是一时想岔了……” “错了,”那时候,赵琰忽然抬头看他,“她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也很明白自己的选择。她十岁出头就知道算计自己的婶婶,你以为可以把她当孩子看待么?她学荣宓学得最像的,便是一应好手段,还有那股子傲娇劲儿……”他忽然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在她心里,还及不上荣宓的地位。” 手段之言,多少有失偏颇。阿凝就是再有手段,又如何比得过他的手段?只是他那会儿已经彻底失常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她,恨她的心狠、心硬,他对她掏心掏肺这些年,到头来还比不过死了那么久的荣宓。不过,也只是一瞬罢了。他天生就是要折在她这里的,不管是恨还是怨,他都舍不得。 陈匀很想提醒说,何必要和娘娘的血亲比孰轻孰重?可细想之下,娘娘的确是更看重荣宓才会选择离开。她离开皇上,并非因为那似是而非的皇上杀了荣宓的罪名,而是因,荣宓对皇上的感情。抉择之下,她选择放弃和皇上的感情,即便是荣宓已经死了,她也要把荣宓喜欢的人留给她。 在那以后皇上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也并非到下不来床的地步,日日朝政之事一如往常。直到现在,皇上似乎把对皇后的思念都转化成对殿下们的关心了。他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说皇后有多么多么好,以致于在他们心里,皇后娘娘一直都是光辉美好的形象,使得他们也万分期盼着娘娘的回宫。陈匀心想,若是娘娘知道这一切,会不会感动地回来呢…… 阿凝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 这会儿,她也只能通过这副字,想象着赵琰手把手教着小太子写字的情形。可也只是这样,也足以让她心潮澎湃、泪盈于睫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锦环看见她忽然落了泪,吓得手足无措。 阿凝摆摆手,吸了吸鼻子,擦了泪,哑声道:“没事儿。还有别的什么,给我瞧瞧。” 锦环又取出一封信来,是姜氏写来的。 阿凝离开京城,对东临侯府那边的说辞是想跟着先生去外面游历一番。虽然皇后出去游历这种事情听起来着实很荒谬,但她已是先斩后奏,东临侯和姜氏也劝不了什么。姜氏在信中一再叮嘱阿凝要好好照顾自己,言语中又不停暗示着她要快些回京。 正在这时,外面的车夫猝然间“吁”了一声,马车停下了。 这一下停得急促,阿凝差点撞上了桌子。 锦环连忙扶住了她,自己矮身探过去,掀开了车帘子,“怎么忽然停了?” “锦环姑姑,前面有人挡路。”外面的侍从回道。 她往前面一看,果然有十几个人立在前方不远处。为首的是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手上摇着扇子,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目光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还有隐隐的几丝倨傲。 此处是即将入青阳县的地界,而这位公子,锦环也认得,正是青阳县令的公子云含章,上次就是他,用重金买走了阿凝的画。 男子笑着朝锦环作揖,“学生在此等候多日,想求见山居客先生,烦请姑娘通报他老人家一声。” 他并没有见过阿凝,只知道山居客是和欧阳陵一起隐居的,便误以为这也是一位年长的男子。锦环不动声色,道:“先生一路奔波,十分疲累,现在正睡着。公子若有要事可以跟我说,我定代为转达。” 男子顿了顿,笑道,“姑娘可又是在骗我。姑娘上回告诉我说山居客住在青阳县北,可我在那儿搜遍了也没找到人。这回,我定要亲眼见到先生才行。” 锦环定定看他一眼,“我是好言相告,你若不信就罢了。我们还要继续赶路,烦请公子让让路。” 那男子敛了敛笑意,“本公子若是不让呢?” 锦环淡淡一笑,“先礼后兵。”她朝两边的侍从死了个眼色,转身就走。对付这种人,只有用强硬的手法。你若是对他太温和,反而让他得寸进尺。之前他买了画之后就缠着锦环一直要见山居客,说想做他的学生;锦环被缠得没法子,告诉了他一个错误的地址才得以脱身。 男子显然没料到一个丫头能有这样的气场,当下恼怒道:“不过一个丫头,也敢如此嚣张!把你们先生叫出来说话!” “公子请回吧,我们先生不会见你的。”一个侍卫走上前去道。 “呵呵!早就听说山居客排场甚大,从来不见外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可今儿本公子还就得见一面不可!”他朝身后跟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双方就这么打起来了。 阿凝听到外头的刀兵之声,对刚回来的锦环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锦环道:“不打一场他是不会死心的。以为他是谁呢,还妄想见主子。” 阿凝忧愁道:“他毕竟在青阳县有点身份,若是惹了他不快,只怕后患无穷。” 锦环为难道:“可他如果是见了主子,只怕更后患无穷。” 纵观过往,就没有几个男的见了主子不动心的。只怕他见了就更像牛皮糖一样不会放手了。 阿凝知道她的想法,却并不赞同。当初这位云公子是以竞价的方式买下她的画的,画了那么多银子,还以为她是位老先生,大约是真心仰慕她的画。前几日她因峨眉山上一场病,耽误了唐州的聚会,但也得到消息,说是青阳县的云公子在聚会的小试上拿了第二,屈居另一位年轻姑娘之下。说起这位得了第一的姑娘,却是近两年江南一带有些名气的才女,名唤姜叠韵,正是出自阿凝的母亲,姜氏的娘家。 云含章就是因为自己输给了区区女子,很觉得丢脸,又听说姜叠韵是受到了山居客的指点,才有此成绩。所以这回才如此坚决要见他一面并拜他为师。若是他知道山居客也是个女子,大约不会缠上来拜师傅了。 阿凝只是听说外祖家有一位善画的表妹,曾通过荣府辗转给过她一封信而已,还谈不上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  (*  ̄3)(ε ̄ *)二火好疼儿子的说= = ☆、第154章 雨来急 这次云含章的确是有备而来,他的人跟阿凝的人竟还能打个平手。只不过,阿凝这边很快有了援兵,又一个个都是高手,才让他渐渐败下阵来。面对忽然多出来的援兵,阿凝也并没有太惊讶。 锦环灵机一动,趁着他们打得正酣,吩咐马车快些走,省得被人纠缠不休。 那云含章见此,立刻骑了马去追。这马车跑得极快,很快就把云含章甩开了。 跟着马车一路的侍卫只剩下两三个。眼瞧着目的地就要到了,天边忽然一声惊雷,风乍起,天骤暗,不过片刻功夫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今年的雨水好多。”锦环望着外头茫茫的雨幕,小声抱怨道。 阿凝看见外头几个骑马的侍卫浑身都透湿了,便道:“就近找个地方避一避……啊!” 马车忽然重重地颠了一下,一只轮子陷进了泥水里,车夫再怎么拿鞭子抽那马儿,马车也纹丝不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锦环撑了伞下车,指挥着几个人来推马车。推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倒是那云含章骑着快马追了上来。 锦环心头诧异,没想到他这么有决心,下了这么大的雨也没有放弃。 那云含章好歹也是位公子哥儿,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地位的。他的父亲虽然只是县令,但其祖父却位列河南路总督,从小鲜衣怒马、意气风华惯了,这会儿却一身落汤鸡似的,一点形象也无,走到马车旁边,如释重负地笑道:“这是天意,先生,你收我为学生吧!” 阿凝自是默不作声。那云含章又道:“我知道先生以前没收过学生,但先生既然在青阳县暂居,收我为学生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锦环忍无可忍,走过去道:“都说了不收了你还缠着干嘛?若不是你耽误我们的时间,我们早就到家了,能被困在这儿吗?” 云含章见这小丫头脸上都是泥水,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都说了这是天意了。若是先生早些答应了我,我也不会多耽误时间。” 他又朝着马车拱手作揖,“先生,你若是答应了,我就帮着他们三个一起推。多一个人肯定能推动。” 虽说这年轻人有些莽撞和自以为是,但对阿凝的确算是有礼貌了。 阿凝思忖片刻,开口道:“我的束脩可不是这么便宜的。” 雨声虽然大,但云含章就立在马车边上,自是听得清晰。他整个人都被雷击了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没声儿了。 阿凝料想到他的震惊,又续道:“我现在还不想收学生,你也未必真愿意拜我为先生。这样吧,你今日帮我一回,我日后给你引荐别的老师如何?名气定然不低于我。” 云含章已经走到马车前面,伸手猛的掀开了车帘子。却见仙姿玉色,明眸皓齿,一汪桃花潭水般的眼睛,正淡淡地看着他。 “你……你就是……就是山居客?”云含章结结巴巴道。 外头飘进来许多雨丝,阿凝嗯了一声,干脆拿了伞走下了马车,心想少了自己会不会更好推一点。 女子身形纤秀袅娜,撑着玉骨伞立在雨中,白衣黑发,宛若仙人。 云含章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心头暗道,没想到,山居客和姜叠韵一样,是个女子,且是个比姜叠韵长得还要好看的女子。这个事实对他来说太可怕了。 其实就连跟在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想拜师,并非只因输给了女子。而是,输给了是自己心上人的女子。他在唐州见了姜叠韵一面,为其绰约风姿所倾倒,有意向姜府提亲的。若是连自己未来的媳妇儿都比不过,他也太没面子了,所以才想着要找山居客勤学苦练一番。 这马车太大太重了,轮子陷了一半在泥里,只怕就算再加一个人也没办法。阿凝道:“算了吧,这里离溪水村也不远了,咱们有伞,走回去就是。” 云含章醒过神,竟然真的放下身段来帮忙了。不出阿凝所料,几个人拼尽全力也没有用,只好按阿凝说的做,趁着天还没黑,步行回去了。 雨势太大,回到溪水村时,阿凝身上也淋湿了一部分。进了村里,阿凝愕然发现整座村庄都弥漫了雨水,到处不见一个人影。深处高过膝盖,浅处也可及脚踝。 大家看着满世界的大水都傻眼了,想到青阳县今日大约也在不停下雨,渠临江水暴涨,溪水村刚巧在渠临江畔,首当其中遭受了水灾。 “主子,咱们的屋子在山腰上,肯定没事儿。”锦环道。 一行人上了山,发现小院的确是没事儿,可却挤满了人。 溪水村的大水是昨夜才涨起来的,村民们都带着重要的家当往山上走。他们都知道阿凝的屋子在这里,便撞开了门进来暂避了。村长是位身形瘦削的中年老伯,他倒是有些分寸,只是开放了院子和下人房,阿凝的卧房、书房、琴房、仓库等重要的地方还好好关着。 他看到阿凝来了,立刻朝她行礼道:“先生,老朽也是没办法了,还望先生暂时收容我们。” 阿凝点点头,看了眼满院子疲惫而饥饿的百姓,吩咐锦环道:“你带人去仓库里取些大米来,熬了热粥分给大家。” 说完,她咳了一声,又觉得身上发凉,便欲回屋去歇息。她回头看了一直跟着她的云含章一眼,“不要跟着了,明日早些回去禀告你爹爹这里的灾情吧。” 第二日一早,云含章却没能出得了溪水村。老天爷像是疯了一般,又下了一整夜的大雨,整座村子都被淹了,他根本下不了山。 阿凝本就大病初愈,又加上这样一场奔波,病情又反复起来了。不过外头有无数比她可怜无数倍的难民,她便觉得自己的病实在算不得什么,时常吩咐锦环去帮忙照顾外面生了重病的百姓,有时候,她也会亲自动手,只不过她实在不是善于照顾别人的人,动作十分拙劣。 趁着她休息的时刻,云含章凑上去道:“我原本还一直不相信你就是山居客,但见这么多人喊你先生,就不得不信了。”他顿了顿,又迟疑道:“你多大了?我今年二十一,你比我还小吧?” 阿凝瞧他一眼,正欲说话,忽然又咳了起来。 云含章十分殷勤,连忙去屋里给她倒了杯茶端出来,道:“先生请用茶!” 阿凝没有推辞,接过来小口喝着。 云含章又道:“先生为何一个人住在山里呢?一个小姑娘家……” 阿凝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小姑娘。” 云含章一愣,看着她清淡的神情,料想她大约是被夫君抛弃了,所以才来此隐居?如果真是这样,她夫君也是够狠心的,这样漂亮的姑娘也舍得。 阿凝没再解释,只是静静坐着。云含章看着她纤长而安静的眼睫,雪白而细致的小脸,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保护欲。他一再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先生啊先生。 ***** 嘉正四年溪水村的这场水灾持续了十来日,村民们都拥挤在山间小院中,后面还陆续有邻村的流民也到了这里暂避。 阿凝虽也历过些大灾小难的,可从未和百姓难民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里面有不少人的家人,说是被大水冲走了,不知是死是活。大家都蓬头垢面、饥肠辘辘的,小小的一碗粥都能让他们红了眼睛地抢夺。这种场面对于她无疑是震撼的,她只能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 难民所吃所用,阿凝都是尽力满足,即便她院中存粮再多,也经不住这许多人消耗。仓库里除了米粮之外,还有衣裳、被褥以及各种药材,几乎都用了出去。她还把尚未开放的房间都收拾了一番,最后只留下自己的卧房和书房,别的都向百姓们敞开了大门。 存粮无多,阿凝自己也开始喝粥,她是吃尽山珍海味的人,对此竟也能安之若素。云含章作为一个旁观者,在被困的十几日里,对阿凝的认知愈多,心中对她便越钦佩。在拜师一事上,也表现出超乎异常的毅力和决心。不管阿凝做什么,他都跟上跟下地伺候着,丝毫没有先前的大少爷脾气。阿凝婉拒了无数次都没用,加之现在她身边的确缺少人手,便也罢了。 这日清晨,阿凝在书房中画画,云含章一如往常地厚着脸在旁边给她磨墨。 “先生,您这用的是欧阳先生的手法吧?但是在欧阳先生飘逸清新的风格上添了几分现实感,别出新意啊。” 阿凝抬眼,见他变得明显瘦削而蜡黄的面色,想到他这些日子白日跟着自己喝粥,晚上跟着难民一样在外面打地铺,心中多少有些感动,便点头道:“我小时候还拜过别的先生,所以手法并不尽像欧阳先生的。” 云含章颇有兴致,“哦?那又是哪位先生?” 阿凝滞了滞,“这跟你没关系。”那时候赵子熙之名多么鼎盛,现在……天下没有人敢唤当今皇上的字。 二人正说着,外头忽然响起异样的喧哗,门板“砰砰”地响着,几个难民情绪颇为激动地正拿着木板撞门。 阿凝吓了一跳,云含章当先走出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几个人脸红包子粗的,为首的还拿着一块不知从哪儿拆过来的木板示威,当先骂道:“我们百姓都食不果腹,你们这些有钱人还有兴致画画?今日突然断了我们的粥,明日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出去了?!” 原来仓库中已没多少粮食,锦环特意给阿凝留下了一点,剩余的只够今日半锅粥了。这些难民日日就盼着这碗粥,这会儿断了,就忽然激动起来。 云含章怒道:“我们先生收留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米粮现在都吃完了,你们不止不知恩典,还敢如此放肆?!还有没有良心了?” “放屁!”另一个人大声说着,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刚才还看见有人端了一碗粥进这屋,米粮吃完了?你骗鬼呢!” 这几个闹事的人都并非溪水村的,而是别处过来的难民,所以对阿凝并没多少尊敬。 云含章也是少年意气,双方交涉下,只是吵得越来越厉害罢了。几个人挥舞着家伙想撞开门,说是要看看里面有没有粮食,云含章双拳难敌四手,阿凝走出来时,刚巧就有一记木头朝她这边砸过来! 只不过疼痛并没有落在她身上。云含章反身扑在了她身上,用背部承受了他们所有的攻击。 阿凝吓坏了,抬头,惊惶的眼睛正对上云含章纯粹而坚定的目光。 他闷哼一声,嘴边溢出血来,低声道:“先生,你快回屋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b 下章应该就回家了吧= = ☆、第155章 骤雨歇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有时候只要那么一瞬间。 这日后来,锦环带了几个侍卫及时敢来,阻止了那几个疯狂的难民,但云含章还是受了重伤,阿凝一直被他护着,并没有什么事。 他躺在地上时,眼睛里还含着笑意,“真好,先生,这下你定要收我了。” 阿凝取出手帕给他擦了唇边的血迹,低声道:“我收就是了。等你养好了伤,就来这里找我吧。” 云府的人早就到了这里,只是云含章一直不愿意走罢了。阿凝目送着云府的人离开,撑着伞静静立在山头上,望着眼前的连绵雨幕发了一会儿呆。 烟雨朦胧,青山湿遍,一阵阵凉风袭来,吹得她雪白的裙子飞扬起来。 安静而恬然的地方,美则美矣,可……她在乎的人不在这里,这里终究不属于她。在云含章抱着她的刹那,她脑中闪现的却是过往赵琰无数次护着她的画面。 或许,她应该回去了。人生不过数十载,经不起虚掷。这些日子她也看了不少生离死别,若是等到死别了才想到去珍惜,只怕悔之晚矣。她叹口气,抬眼望着迷蒙的天空,喃喃道:“大姐姐,原谅我。” 原想着待洪水退了就离开这里,可洪水还没退,阿凝就再次病倒了。跟上回在峨眉山上一样,烧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的。事实上,从峨眉山上下来,她的病就没好全过,只是时好时坏而已。 锦环照着先前薛临涧给的方子给阿凝连夜熬药,却怎么都喂不进去。最后她把药碗往旁边一放,转身跑出门,躲在一处隐蔽的树荫下哭了起来。 长时间的压抑和紧张似乎找到一个发泄口,她哭了许久,也没注意到有一个侍卫一直在不远处立着。待她哭完后,他才走过来。 锦环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肖五,才放下心来。肖五是荣寰手下侍卫中身手最好的之一,以前也跟过阿凝一段时间的。这回阿凝离京,他便派到阿凝身边了,这些日子以来,跟锦环已经混得很熟。 “你别担心,主子吉人自有天相,很快就会醒过来的。”肖五低声道。 锦环继续啜泣着,没有吱声儿。 肖五又道:“前几日主子就让我们在山上搭些帐篷,以容纳难民,现在已经快搭好了,我们把难民转移出去,这里就可以跟以前一样清净。补给的米粮和药材也都在路上了,明日一早就能送到。” 锦环抹了眼泪,“我知道。可是,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肖五道:“主子身边保护的人从来就不少,你不必有这么大压力。对不起,这次,是我也没想到那些难民会忽然闹事,才疏于防范,让你受惊了。” 男子大约没跟姑娘家道过歉,说个对不起也能红了脸。不过他现在今非昔比,再不是莽撞不经事的年轻小伙子,微顿了顿后,又镇定下来,温声道:“外头凉,你早些回去歇息吧。外面有我守着就行了。” 锦环侧头看他一眼,正对上他黑黝黝的眼睛。 她目光含泪,那泪水在夜色中仿佛泛着晶莹的珠光。肖五愣了愣,不由自主的,缓缓伸手,用拇指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粗粝的手指划过雪白的肌肤,那一丝热度仿佛浸到了她的心里。 她忽然一震,躲开了他的触碰,转身跑开了。 肖五却站在远处,跟木头一般看着她离开之后,心头才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丝丝甜意。 ***** 翌日,天刚亮的时候,就有数骑飞奔的快马翻身越岭到达此处。 肖五正带着人把难民们都往帐篷里面引呢,远远看见快马,还以为是补给来了,可当快马逼近,看见马上的人时,他差点惊呆了。 几个人直接越过他,下了马进了院子,只有荣寰朝他使了个眼色,道:“傻站着做什么?继续干活儿!收拾完了再来回话!” “是!”肖五答应着,荣寰已经一阵风似的进了院子。 刚踏进门,就听见里面赵琰带着颤抖的唤声,“阿凝!阿凝!你醒醒,醒醒!” 荣寰脚步顿了顿,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内间。 榻上的女子容色憔悴如纸,呼吸孱弱,不论赵琰怎么唤她,她都纹丝不动,真跟没了生命气息一般。她这个模样实在吓坏了赵琰,怎么会这样呢?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不过半个月功夫,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薛临涧给她把过了脉,低声道:“跟上回一样,喝上几剂药就好了。但是娘娘病得久了,身体太过虚弱,醒不过来,须得先施针,让她清醒些,才好服药。” 细而长的银针一根根刺入穴位,很快,阿凝身上便布满了银针。白皙孱弱的女孩儿,身上的衣裳也雪白如云,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双眸闭着,像是跌落人间的折翼天使。 荣寰瞧着都心疼,连声问道:“这针灸不疼的吧?不疼的吧?” 赵琰呢,仍旧坐在床边上,握着她的手,视线静静落在她脸上,长久地默不作声。。 这屋里除了这三人外,还有第四个人,就是此次南下赈灾的荣成田。东临侯老爷立得离床榻有些距离,脸上面沉如水,至始至终不发一语,若非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他的目光有往阿凝的身上看过。 施针结束之后,薛临涧告退,赵琰没有要走的意思,当然也没哪个敢问。荣成田和荣寰也先后出了屋子,到了前堂中歇息。荣成田沉肃着脸,伸手就把旁边的茶碗给砸了。 荣寰吓了一跳,站起身道:“爹你做什么一直摆脸色?皇上还在呢!” 荣成田怒道:“还不都是被你和你娘惯出来的?!这丫头有家不回,成日在外逗留,莫说是身为皇后,就是普通妇人家也没见过这样儿的!如今把自己弄得这幅样子,这是要作死自己才算完!” 荣寰默了默,皱眉道:“爹您不知道内情,又怎么能责怪妹妹?要我说,肯定是皇上背地里做了什么对不起妹妹的事情,她才会离开的。妹妹是不想破坏我们君臣的关系,才没有如实告诉我们,只一个人承受着。” 荣成田道:“她有这能力一个人承受,如今又怎么病成这副模样?再说了,皇上是天下万民的皇上,即便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还能记仇不成?夫为妻纲,君为臣纲,不知她从小念的书都念到哪儿去了!” 荣寰暗想,若是爹爹得知姐姐是皇上杀死的,不知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幸好,事实并非如此。 荣成田激动了一阵,忽然颓然地坐到椅子上,哑声道:“这丫头从小就娇惯,身体也不差,怎么现在瘦成这副模样……若是你娘见了,不知多伤心啊……” 荣家的两个女儿,一直深受父亲的疼爱。荣成田对女儿比对儿子可好多了。特别是在失去了一个女儿之后。当初他费劲心机入内阁,就是为了这个小女儿。 这会儿他心疼不已,老泪都要纵横了,荣寰无奈,只得又上前安慰他。 “娘这不是不在么?回去后咱们也不告诉她就是了。”荣寰道,“爹您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别伤心了。阿凝那边,有皇上在,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就算有问题也能及时解决了,您放心就是。” 东临侯点点头,“希望这丫头经此一病,也该惜福才是。” 荣寰道:“妹妹在外面一年,也不尽然全是不好的地方。爹爹您不知道如今妹妹的名气有多大,不少人都想拜妹妹做先生呢。” 说到这里,东临侯才微微有了轻松的笑意,可有敛住了面容,道:“女孩儿家,还是相夫教子才是正经。” 室内,赵琰已经在给阿凝喂药了。施针之后,阿凝的情况的确好了些,至少能喝得进药了。 结束之后,赵琰又捏了一颗遇水即溶的蜜果儿,放入她的唇中。然后握着她微凉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是他不好,上次他不该撇下她离开的。他还没出河南路,就听说江南山南一带都爆发了洪灾,想到阿凝所在的青阳县就在其中,他一边给朝中发了赈灾的旨意,一边又折返了回来。 一路的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是落到实处。他想,他不能再放她单独一人了,她总有本事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他不能允许她把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男子侧头吻了吻她的手。他的小娘子,任性够了,是时候跟他回家了。 半夜里,赵琰第二回给她喂药时,她就醒了。彼时窗外一片静谧,素来清冷的房间中蓦然出现了梦中人的身影,她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儿张开,却没发出任何音节。 看见那双明亮而璀璨的眼睛,他愣了愣,见她挣扎着要起身,便扶着她,靠到了床头上。 他喂一口,她就喝一口。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脸上,而他,心如擂鼓,面上强撑着不动声色。 总归是怕的,怕她跟之前那样,对他抗拒。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他把药喂完了,又喂了一颗蜜果儿,尔后道:“你继续睡吧,天还没亮。” 他起身要走,阿凝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瞧他。 “怎么了?”他转身过来,冷不防女子忽然伸臂缠上了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自己也抬起头,尽力迎向了他。 她封住了他欲开口的句子,带着某种执着和坚定。 她这会儿其实头晕得很,身上原本该没什么力气的。可是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她很想这么做,于是就做了。他说得对,她是任性惯了。特别是在他身边,她就愈发猖狂,简直是被宠得没边儿了。 这会儿她想亲,就再不管别的。他也必须要配合她。 赵琰愣住了,就傻傻地让她这么亲着,她嘴里的蜜糖的甜味儿都传到了他这里,迷人极了。半晌,阿凝微微退开一些,想离开他的唇了,正当他想亲回去时,她忽然小兽一般往他的脖子处细细啃着,仿佛在找寻什么一样。 记忆中的气息,让她迷醉。好喜欢……再也不想离开了。不论是什么原因,什么过往,都不能改变这一点。她再也不想折磨自己了。 赵琰绝没料到病中的她还能这样热情,这会儿被她拱得浑身都起了火。他侧头想推开她,又舍不得用力,为难道:“阿凝……阿凝别闹……” 可她偏要闹。一双小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用力往两边扯。 他捉住她的手,推开她,严肃道:“别闹了!你还病着呢!” 她只是委屈地瘪了瘪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趁他不备,伸手就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阿凝!你……”他后面的话被她吞进了嘴里。 她跟一只小猫儿一般,在他怀里蹭来蹭去,缠着他不放,一双小手逮哪儿都用力扯。 他怕她的手扯疼了,便自己解开了衣襟,让她得逞。 在她不屑的努力下,他终于忍不住反攻了回去,最后气息不稳地低声问道:“真的想要?” 她嗯了一声,一双眼睛璀璨如星子,耀眼极了。 若是这样还不动手,他就不是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快要疯了 每次被锁我都有种彻底不想写的感觉 说实在的,我觉得我写得不算出格啊,这又不是儿童读物,至于纯洁成那样么 真心好累 什么兴致都没有了 原计划今天写到正文完结的,现在也泡汤了。 我工作日非常忙的,几乎没时间写。 牺牲周末时间码字,又不为名不为利的,还搞这么糟心,又是何必呢。 一大片的盗版不锁,跑来锁正版。要是真和谐把所有盗版也锁了啊。这个社会果然可笑。 其实我写文很有随意性,真心不追求出名,也真心不把赚钱放在心上,断断续续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小读者们的热情。我现在的工作非常忙,完全抽不出空。有好几次更新我都是早上5点起来,赶紧写完了,然后8点钟去上班。好吧,说了这么多废话,就是觉得自己很不容易。且写且珍惜。 ☆、第156章 初阳洒 雨歇风停皓月起,水骨玉山挽春风。 男人恶劣本性不改,既然她要开始,他便不允许她轻易结束。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她开始时主动个什么劲儿,真要来了吧,她又各种娇气,不好好放松自己,让他行得艰难,真要把他折磨死。 后来,他也想通了,在她把自己折磨死之前,他定要先把她揉碎了,抱在心口,不论是升天堂还是入地狱,总归不放手就是了。 他好不容易鸣金收兵时,她软软地唤了一声,“琰哥哥……” “嗯……”他的声音里尚带着动人心魄的迷人的嘶哑。 “我想你了。”她闭着眼睛低声道。 赵琰动作微微一顿,把她抱得更紧,“宝贝儿,我也想你。”顿了顿,他低声续道:“很想。” 一夜好眠。当日光顺着窗棂照进屋里时,赵琰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妻子紧了紧,但觉温软香玉一般,心才安定下来,一阵隐隐的喜悦滋生出来,这种美好,他似乎很久没有过了。 睁开眼,入目来的小脸仍然是苍白的。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眉又深蹙起来。 恰巧阿凝也醒了,眸中几分初醒的懵懂天真,一如既往的纯净美好。 “小乖,你还在发烧。”他语气有点严肃。 阿凝唔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缩进了他怀里,娇声道:“没有,我好得很。”她是想到自己昨夜的奔放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赵琰却丝毫没有笑意,反而忧愁深重地叹了长长一口气,大手一下下抚弄着她的长发,久久不言。 阿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敢开口问。按照过往的习惯,她只要一撒娇,他就会心软的。今日似乎……略显几分沉重啊。 她也不敢乱动了,虽然身下疼得很,但她也只能忍着。 就这么忍了一会儿,赵琰缓缓松开了她,起身道:“我让薛临涧再来给你看看吧。” 阿凝来不及阻止,只好默默目送着他离开。 薛临涧又给把了脉,又在原本的药方子上加了两味药,阿凝一看,是两味补血的药材……她立马侧了身子缩到床榻里面去了,权当跟自己无关。 新熬的汤药端上来,赵琰趁热喂给她,怕她烫到,每一勺都细心地吹几遍,才放到她唇边。 她一个人时,喝药都很积极的,可这会儿在他柔和的目光下,就莫名地想要折腾一下。她避开了勺子,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要这个喂。” 赵琰顿了顿,自己含住了汤药,然而倾身下去,喂进了她的嘴里。 二人的距离这么近,她能很清晰地看到他黑眸中映出的自己。男子喂完之后,也不起身,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也放开,低低看着她问,“满意了?” 阿凝还来不及点头,就被他狂风骤雨般地亲上来,连呼吸都不能够了。 最后她捂住唇,受惊似的看着他。 赵琰胸口起伏着,薄薄的唇上有着迷人的水光,“阿凝,你若想继续昨夜的,我很乐意奉陪的。” 阿凝瞪圆了眼睛,谁想继续了啊,就是喝个药嘛…… 赵琰站起身,把药碗搁到她手上,“你还是自己喝吧。我在这儿,你总要闹腾的。” 她一个人喝药,从来不是不可以。她就喜欢跟他闹而已。她喜欢看他因为自己而皱眉,喜欢看他为自己操心,喜欢被他无限宠溺的感觉。 他也一直如她所愿。可现在,却忽然不配合了。 男子转身的刹那,阿凝心中莫名生出巨大的委屈,眼泪刷地往下落。 赵琰走到门口,隐约听到她的哭声,脚步蓦的停下来。 回头一看,他家的小姑娘披散着长发,坐在床上,两只手捧着一只药碗,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满满都是泪。 男子大步走回来,拿起药碗来喝下一大口,再次抱着她吻进去。 他力道强硬,手掌穿过她柔滑的墨发,紧紧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哺给她药汁。她晶莹的泪滴从侧边滑落,隐入看不见的地方。 这一下十分漫长,阿凝又喘不过气来了。好在他有分寸,及时离开了她,伸手揩了唇角的一点药汁。 “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一样。”他给她擦了泪,取笑道:“连仹儿都能自己喝药了,你还总是要人喂。” 阿凝唔了一声,低下了头,手上却攥紧了他的衣角,生怕他走了,低声道:“我就要你喂,就要。” 赵琰又要叹气了。真是个宝贝蛋儿,比他儿子还宝贝。 待一碗药顺利下肚之后,赵琰帮她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觉,把烧退了。” “那你去哪儿?” 看见她依依不舍的模样,赵琰真不想走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我还有事情,等你睡一觉起来就能看见我了。” 阿凝又不开心了,她娇声道:“你等我睡着了再走!” 赵琰:“……” 他觉得,这丫头怎么似乎愈发任性且粘人了? 他就果真坐在床边,隔着被子一下下拍着她。过了许久,他见她呼吸均匀了,低声唤了几句,没有反应之后,才亲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门一关上,阿凝就睁开了眼睛。烧未退,脑子还是晕晕的。她有点害怕,怕他经过这没有她的一年,就不像以前那么疼爱她了,所以她一直忍不住地试探他、要求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 当初为了姐姐,她把他的心意弃如敝屣。现在,却又彷徨于他是不是对她改变了心意。荣阿凝,你可真是自私又善变啊。 赵琰虽然离宫在外,但该处理的国家大事一件也不会少。特别是这次洪灾,牵涉了长江沿岸的南方两路十几个州,面积广泛,灾情也不轻,他得打叠起精神来,检查各地赈灾事宜的部署。 终究心里记挂着阿凝,一个时辰之后,他就回去瞧她了。 这一瞧,得了,这丫头竟还不在屋里。 有侍卫来回,说娘娘去后院看花去了。 今日外头一反之前的阴雨连绵,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可毕竟湿气重,又有风,她还生着病,实在不宜出门。 赵琰皱了下眉,大步走去后院找她。 后院里原本有阿凝辛辛苦苦栽培的花卉,但因难民借宿、雨水泛滥,如今都被破坏得差不多了。蓝白色的花朵落在溪边,和泥水和在一起,芬芳尽散,透出一种阿凝身上披了件银丝藕荷色绣莲花的斗篷,蹲在溪边发呆。 赵琰大步走到她后面,正欲说话,她却提前开了口。 “琰哥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她站起身,继续背对他,低声道,“气我冤枉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你,最后还离开了你。” 赵琰默不作声。 “你若真的气我,就骂我吧。不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这样反而更难受。”她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想的。可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坏人,想到姐姐我就有负罪感,我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只能离开京城,好好静一静。” 他听出了她语中的啜泣,再也忍不住,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 “阿凝,我不生气。”他侧头,轻柔地在她耳边低语,“早就不生气了。你别哭了……别哭了……” 曾经有过生气,甚至有过怨和恨,可很快就过去了。漫长的、痛苦的、仿佛永无止境的,只有思念,甚至比当年他在西北军时,思念更甚。 “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表达自己意愿的机会。”他哑声道,“你不是说过么?我自私又霸道,我不想要的不会多看一眼,可我想要的永远别想逃。阿凝,你知道的,我才是真正的坏人。这辈子,不管有没有你姐姐,你都是我的。” 她应该庆幸,荣宓虽然死了,可她嫁给了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即便去到天上,也并不孤单。若非如此,只怕有很大的可能性,赵琰的确会对她动手。 他把她转过来,二人面对面站着,又道:“那你呢?你还生我的气么?” 阿凝诧异地抬眼看他,当初可是她冤枉了他唉,她有什么理由生气? 赵琰道:“阿凝,你可知道,这次我来青阳县时就下了决心,这次即便你不愿意回宫,我也会想个理由把你骗回去。实在不行,我绑都要把你绑回宫。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 她抬眼,望见他黑沉而偏执的眸光,心跳漏了一拍。 “阿凝,我只会用这种方式来爱你。从小给我做出榜样的人,都是我的仇人,他们的行为告诉我,为达目的,可以动用一切资源和途径。对于我恨的人,我可以费尽心机去报仇,对于我爱的人,我也会费尽心机地得到。无所谓正或邪,善或恶。心狠、冷血、手段频出,阿凝,我从小学的就是这些,我也只会这些。我就是这样的,缺少仁爱,缺少善良,自私又霸道,你会嫌弃我吗?”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明明很温柔,却让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止都止不住。 到最后,她一边哭一边摇头,水漫金山一般哭出了声儿,扑在他怀里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院廊里守着的侍卫和丫头,都在锦环的指挥下退得远远的。锦环立在门口,看着院中二人相拥的身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好不容易哭完了,他的前襟都湿透了,赵琰心疼她的眼睛,柔声哄着她,“再不许哭了,我带你去屋里敷一敷眼睛。” “不要,我要在这里晒太阳。”她声音沙哑着。 赵琰无奈,“这么不听话,难怪总是生病。”他说着,便唤了陆青山去屋里取了药膏来。 阿凝把着他的手臂不放,“我就不听话。反正有你在,不听话也不打紧。” 唤来他轻轻一个爆栗,“身子若是不舒服,可得你自己受着,有我在也没用。” 阿凝笑着亲了下他的下巴,甜甜道:“有你在,我怎么会身子不舒服?” 这话一说开,小丫头明显就得瑟起来了。一个劲儿在他身上蹭,最后像无尾熊一样吊在他的脖子上,“唔,有点头晕了。” 赵琰抱着她坐到一处凉亭上,刚巧陆青山把药膏送来了,他便让她闭着眼睛,给她擦药。 男子声音低醇而温软,“我不在,这病是不是就不打算好了?嗯?” 阿凝不回答。赵琰擦了一会儿,看着她瘦弱的小脸,淡淡道:“瘦成皮包骨,手感大不如前。” 这下可打击人了,阿凝瞪大了眼睛道:“还不就是因为你不在身边,没人照顾我嘛!谁叫你不照顾我的……回头还怨我……” 可想起昨夜,他好像也蛮尽兴的呀,怎么现在来说手感不好。 赵琰笑起来,点点她的鼻子,“哦,是我错了,成不?” ☆、第157章 晴方好 赵琰此次来青阳县,并未隐瞒身份。故此,很快周边数州的地方官吏们都赶到了这座小小的山村,向来宁静的山道登时热闹起来。 圣驾在此,当地的赈灾钱粮自是丝毫不敢怠慢,难民们得到了帮助,都纷纷叩谢恩典,连日天晴,洪水退去不少,他们便陆陆续续带着钱粮返乡去了。 唯有在此候驾的诸命官们,望着空中的烈日炎炎无奈兴叹。 青阳县县令云之洲因官职较低,站得比较靠后。他正低头揩了下汗,就有家奴来回禀说,公子也来了这里。 云含章在家里修养了几日,能下地了,便急着往溪水村赶。他没忘记阿凝答应他的,他伤好了之后就可以去拜师了。 可没想到,上山的路都被各路官府给堵住了。不止如此,整座山都被封住了,到处都有巡视的侍卫,守卫森严。 因他是县令云之洲的儿子,山中守卫还是让他上了山。待到半山腰时,他老远就看见那座原本清净安宁的院落前木桩子一般立了许多带刀侍卫。 学生都快找上门了,阿凝先生却还在榻上跟她家相公撒娇。 锦绣华丽的被衾上,一身丝滑薄纱的女子斜斜躺着,挺拔修长的男子坐在榻边,女子刚好枕在他的双腿上,披散了湿漉漉的长发,由着他用银篦帮她一下下梳理着。 她刚沐浴完,整个人就失了骨头一样,又似一汪泛着桃花瓣的春水,柔软又娇媚,还带着动人的清香,躺在他腿上也不老实,总是侧过脸去用俏生生的鼻尖蹭他。 赵琰虎着脸喝止了几次,然她根本当耳旁风,还笑嘻嘻道:“我要把这么久没蹭到的都补回来。” 赵琰闲闲看她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因她的亲近变得异样的某个地方,“我也要把我这么久没享受到的福利都补回来。”说着,他一把丢了手上的东西,双手用力挟住她的下腋把人捞上来,对着娇艳欲滴的红唇亲了上去。 阿凝猝不及防,伸手推到:“大白天的……唔……” 对赵琰而言,大白天的根本不算事儿。 锦环进来回报时,因门是半开着的,她一脚踏进去,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家主子柔软无骨地沉溺在皇上怀中,头仰着,被迫承受皇上的吻。皇上一只手臂将她搂得紧紧,另一只却在那宽大的薄纱衫里面…… 锦环愣了片刻,赶忙退了出去,脸颊微红。临走时还帮他们把门关上了。离开这里时,好巧不巧,碰见肖五走过来,“皇后娘娘到底见不见云公子?”他顿了顿,讶异道:“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跟娘娘一样也发烧了?” 锦环脸更红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肖五急得在后面追了几步,道:“哎,大夫如今还在呢,若真病了可不能耽误!” 锦环走得极快,听没听到就不知道了。肖五有点苦恼,暗自思忖道,这主仆两人怎么都这么任性?莫非女孩子都这么任性的?然而,他回想方才那泛着桃色的容颜,便是瞪他,他也分毫不生气,只觉得好看。 云含章虽然没及时见到阿凝,但因他对阿凝有相救之恩,锦环也礼遇着他,让人奉了干果差点在前堂好好款待着。 自己才走了没几日,再回来时,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天来,阿凝那双纯美而泛着水意的眼睛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让他莫名生出怜意。在来溪水村的路上,他还想着,日后要好好保护这位先生,让她即便独身一人也不再受人欺负,让她能快快乐乐的。 结果到了这里,听到了皇上驾临的消息,心中抱着疑虑,上下忐忑着。他已经预料到,他的先生大约和皇上有莫大的关联。 其实,他活到现在很少有忐忑的时候。这次却深重地感觉到了。 原本满屋子的难民,变成了满屋子的侍卫和仆役,而且一个个都神情严肃、行止规整。 云含章喝着茶,不知第多少次看了眼锦环,开口道:“先生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见我?” 锦环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公子且等等吧。可能……快了。” 锦环料得不错,已快正午的午膳时间,皇上自然是舍不得饿着娘娘的,所以是赶在正午前完事儿了。 阿凝被他抱着去用膳,待听说云含章来了想见她时,她脑子一锅粥似的反应了一会儿才皱了下眉,哦了一声。 赵琰喂她吃的筷子顿了顿,“这是谁?” “我的学生。” “是男是女?” 阿凝转头看了赵琰一下,对方神情正常极了,然而阿凝还是敏锐地感觉到几分压迫力。 若在过去,阿凝指不定就怕了,大约要缓一缓气氛,再仔细考虑一番到底要不要收这个学生。然而现在不一样,她一本正经道:“男的。咱们大齐收学生从来看的是才学和机缘,是男是女有那么重要么?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名士泰斗收过异性的学生,你自己不也收过的么!虽然女先生收男学生的例子少些,但也不是没有。张九轩手下最有名的学生玉仙先生,不就收了男学生镜怀先生么!”她这说的都是历史上有名的雕刻大师,张九轩下面的女弟子玉仙,史书记载还是位美人。 赵琰被她噎了一道,沉默了片刻。 阿凝察言观色,这会儿微微嘟了嘴道:“你生气啦?” 赵琰唔了一声,又夹了一筷子酸溜溜的土豆丝给她,待她乖乖吃完了,才抚摸着她的秀发,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倒不至于生气,就是心里头……跟你现在吃的东西一样。”酸。 嘉正帝的醋坛子又打翻了。他又续道:“要不你也收我做学生吧,就跟当年我对你一样。” 阿凝瞪圆了眼睛,“啊?我也没什么比你厉害的,我该教你什么?” 赵琰侧头咬了下她的耳朵,低柔的嗓音响起,让她觉得一阵痒。 他说的是,“教我……怎么读懂你全部的心……锁住你全部的情……” 阿凝心头一麻,猛的避开他的唇,双手娇嗔地推他,嘴上咯咯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仿佛泉水淬洗过的琳琅珠玉,又脆又亮,还带着她独有的甜美,让人闻之而醉。 赵琰捏了捏她的脸,勉强摆出一副严肃样儿来,“快些吃。菜都凉了。” 阿凝一边吃着,一边又滴溜溜转了眼珠子,道:“皇上甜言蜜语的功力是与日俱增了啊……莫不是这些日子我不在的时候,也经常对别人说过?” 赵琰面色不改,“嗯,如果你的画像也算别人的话。” 阿凝:“……” ***** 对于云含章,阿凝当初虽允了他,待他伤好了便来拜师,但也是打定了主意要提前离开的。她身为皇后,哪儿能方便收什么学生?然而她没想到云含章来得这样积极,他对她有好歹有着恩情,她也不好一味拒人于千里之外,想到回到宫里,除了陪孩子之外她也没有别的什么事,若是真能收学生也不失为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赵琰对此竟能坦然受之,这也有点出乎阿凝的意外。这在一年前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收学生一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阿凝去见了云含章一面,把这事儿说清楚了,若他真想拜师就跟她一起回京,每日到集贤院授课。云含章这边,只沉思了片刻,就答应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未来大齐朝最有名的六艺书院清水书院便是由此而产生。云含章算得上是清水书院的第一位学生,而嘉正朝的皇后娘娘荣宸,日后也以清水书院创始人的身份为后世所记载。当然,此是后话了。 其实这边赵琰能这么顺风顺水的答应,对那云含章也是经过一番调查的。知道他是因姜叠韵才来拜的先生,而云府已经有意向姜府提亲,他才勉强放下戒心。 这日,赵琰总算是舍得暂时离开阿凝一会儿,去见见等候多日的各地方官。阿凝便去向她的父兄请罪去了。 这几日,荣成田和荣寰并非没见过阿凝,只是,碍着赵琰在,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阿凝知道,爹爹肯定想找机会骂她一顿,她这便主动送过去了。 结果东临侯当日听说阿凝还要收学生的事情,就连骂的兴致都没有了,只叹口气,道:“你这丫头,就继续放肆吧。左右现在有皇上疼你。若真有不疼的那天……”他顿了一会儿,续道:“即便没有我,也有你兄长在。我们总要护着你的。” 他这一转折,阿凝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了。 又过了两日,赵琰安排好事务后,带着阿凝一起返京,留下荣氏父子继续在山南路做赈灾的收尾事务。 帝后二人回到京城时,正值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的八月份。也就是三位小殿下五岁生辰的前夕。 ☆、第158章 艳阳天 对三个孩子,阿凝自是满肚子亏欠。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们似乎从未怨过她。阿凝知道,这大约是赵琰的功劳。 夜里睡觉时,阿凝提起这件事,赵琰安安静静地抱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你只是暂时离开他们而已。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他低头亲了下她的发,把她抱得离自己更近些,看着她的眼睛道:“阿凝,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他惯于用平静来掩盖住所有的痛苦和悲伤,内心的千疮百孔从来不为人所知。对于这一年多的心境,他没有开口提过,但不代表它不沉重。他是爱到偏执的那一类人,因为自小拥有的爱不多,对阿凝便格外看重,在她离开时也格外难捱。对着她的画像说情话什么的,也并非是哄她开心的笑话。 他的目光黑沉沉的,里面有深敛的波光,仿佛秋潭碧水。他长得一直很好看,以前在一起几年,他的容颜似乎没变过,然而这一年多下来,细看之下似乎添了几许沧桑了,脸上的轮廓愈发刀削斧刻一般,下颌线条坚硬无比。 阿凝伸手抚上了他的脸,“你平时面对众臣也可以不严肃的,太严肃了老得快哦……” 赵琰不知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个的,一时还真担心自己老了,遂伸手捉住她的小手,皱眉道:“是么?你现在就嫌我老了?” 阿凝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嗯……你比我大这么多……” 赵琰伸手拍了下她的翘臀,“还不都是你给折腾的。现在还嫌我老。我当时也是无数人都争相追捧的乘龙快婿吧,为了等你这丫头长大嫁人也等了好久。我可真是冤。” 阿凝见他失了笑容,以为他真的生气了,立刻凑上来,睁着明亮璀璨的大眼睛软软讨好道:“生气啦?我跟你开玩笑的嘛……我知道你等得辛苦啦,不管是几年前,还是刚过去的一年多。”说着,又笑眯眯道:“男人四十都不嫌老,何况三十?你现在正是最好的年纪,我们女人家才老得快呢。所以咱们的年龄是刚好凑对儿的。” 说着,还应景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赵琰放在她下面的手就没挪地方,这会儿就着捏了几下弹性十足的臀部,低头吻住她的红唇,“你倒是提醒了我,得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等到真老了,才不会后悔。”说着,他沉重的身躯毫无预兆地翻身压住了她,瞬间罩住她整个身子。 阿凝真不知道明明说的好好的,他又是怎么想到这档子事儿的。说白了恩爱夫妻就没法儿在被窝里说话,说着说着总要转到某一件事上来…… 大约是年龄之言刺激了他,他这回格外用力且格外持久,是在证明自己没老的意思。有两回阿凝差点晕过去了,但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低头给她续了气,让她只能清醒地挨着。 朦胧中,赵琰忽然在她耳边道:“你还没答应我,阿凝。” “什么?”她视线朦胧,却不知怎的,能清晰地看到他灼热而黑到极致的目光。 他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阿凝乖乖点了头,他亲了亲她,却又带着几分狠意道:“你若再想走,我会把你锁起来的。唔!” 阿凝疼得唤了一声,“我都答应了,你干嘛啊!疼死了!” 赵琰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背,低低道:“疼才能记得清楚。” ……变态啊……女子心里腹诽,却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不满。好在也就那么一下,后来他一直是宠惯着她,她想要怎样,就怎样。 ***** 因为皇后娘娘终于“病愈”,今年太子和两位殿下的生辰宴席摆了整三日。阿凝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很少假手他人。宴席上也特意邀请了她许多的昔日好友,如此,一直清冷的宫里着实热闹了一阵。 离开过才愈发懂得珍惜,的确是真理。阿凝虽然还是喜欢闹腾,但明显比过去会疼夫君多了,偶尔还能下厨做个简易的汤水什么的,让人给送到懋勤殿去。第一回做的青菜豆腐汤,赵琰只瞟了一眼视线就回到他的奏折上去了,吩咐道:“朕什么时候改吃素了?换一道来。” 一旁的陈匀迟疑道:“这……”皇后娘娘把这汤给他时,可是颇为自豪地嘱咐了他,不能告诉皇上这是她做的…… “怎么了?”赵琰停了笔,见他神色有异。 陈匀意有所指道:“这道汤,是刚刚从熹宁宫端出来的。”唔,这也不算泄露吧。 赵琰听出他的意思,立刻双眼都变亮了,当下就一口喝干净了,跟山珍海味似的,仿佛还嫌少。 事后阿凝跟赵琰提起,仍是十分自豪的。不过说实话,她的汤虽然素淡又简单,但的确味道还不错。这些简易的菜谱,都是她当初在青阳县里隐居时自己捣腾的,她本是个对生活细节要求很高的人,能让她喜欢的汤,也必须是美味的。 这日,阿凝又送了一盅爱心汤,赵琰喝完后刚好政事也差不多结束了,便起身早早回了熹宁宫。 秋阳高照,熹宁宫中已是金桂飘香,阿凝正拿着她的一套工具,立在桂花树旁的石案上泡茶,天青色的瓷器衬着玉色的手指,美得精致又漂亮。当然最精致的是那张侧脸,纤长浓密的眼睫,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阻止了陈匀的通报,脚步轻巧地走向她,待她泡完第一杯茶之后,直接伸手过去,掀开茶盖,喝了起来。 “好一盏洛神桂花茶。” 阿凝转身看是他,遂微微嘟了红唇,不满道:“花了好些功夫才沏了一盏茶,就被皇上偷走了。” 赵琰就受不了她那张小嘴儿,粉嘟嘟的翘起来时,他就忍不住想勾过来亲一亲,罔顾了周边许多宫女内侍的存在。 阿凝避不开,只能让他亲一亲,亲完后她还在心疼那盏茶,撒娇道:“皇上也来沏一盏茶给我嘛!” 赵琰低声一笑,倒是兴致极好,转身就让陈匀去龙吟宫里取东西来。 一套莹透明亮的白瓷茶具,那是赵琰许多年未用过的风雅之物了。 自从做了皇帝,能空暇的时间少了许多,空暇的时间也都用来陪阿凝了,这种清心明志的茶道之类,他已经很久没碰过。 没想到现在再上手,丝毫没有减少过去的一分技巧和情致。他也泡了一杯洛神桂花,阿凝喝了之后,皱眉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嘛……也没见你练过,却比我沏的茶还要好,太不公平了。” 赵琰恍然间就想起她过去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是她还很小的时候。不过,她或许已经忘记了吧。 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又替她拂过粘在脸颊旁边的一丝黑发,“好胜心这么重,跟我有什么好比的?你若想赢,我下回输给你就是了。” 哎,面对这一位,嘉正帝真是什么原则都没有。 不止院里侍立的宫女内侍们这么想,连阿凝自己也这么感叹了。于是当日夜里就胆大包天地做了一件有可能挑战嘉正帝的原则的事情。 趁着他睡着时,阿凝拖着酸胀的身子偷偷起了床,把一早就偷偷藏好的画笔取了出来。这画笔是前不久哥哥送给她的,是外国进贡的宝物,颜色有靛蓝、赭朱、碧沉、缃黄以及墨黑五种,最难得的是,这墨遇水也很难化开,须得用特殊草药配置的水才能洗掉,经年不衰。 阿凝抱着画笔盘腿坐在赵琰旁边,低头仔细瞧着他那张俊脸,一边掩嘴儿偷乐,一边动起手来。 于是第二日,帝后寝殿里就出现这样一幕场景。 “荣阿凝!过来!”站在镜子前面的男子声音沉缓,却让人不寒而栗。 某只猫儿般想要逃走的身影只顿了一瞬,愈发脚下生风,欲夺门而逃。 一脚跨出门时,男子的冷笑声已近在咫尺。 “啊——,皇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在你脸上画小猪的,不该的……” ……一通收拾之后,阿凝双眸媚如桃花春水,委委屈屈的趴在那儿喘息。 “下次再敢给我调皮,我就……”赵琰一边用药水擦洗,一边威胁道。 阿凝趴在榻上,侧头看了眼他修长的身影,又垂下头,下巴磕在软枕上,小小声道:“有什么了不起……下次就再画个王八……” “你说什么?”男子声音挑起,倒是被她气笑了。 脸上的痕迹洗掉后,又露出一张俊美而坚毅的脸庞来。他凑上去,把俯卧的她翻过来,双手趴在她两边,“有一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阿凝,你想画点什么在身上?”顿了顿,又摸着她光滑的小脸,道,“阿凝的脸生得太好看,我舍不得画在上面,咱们就,画在……”他的视线往下,滑到了胸前,然后是腰下…… 阿凝唤出声来,“不要不要啦!” 后面的事情,咱们外人是不可能知道了。只是那日熹宁宫的宫女们,远远立着都能听到皇后娘娘的哀叫…… ☆、第159章 荣宜番外 凡举幸福的人,总有一个共通性,便是珍惜手上拥有的。当然,这句话反过来却不一定成立。 这日荣宜来瞧荣宛时,荣宛正半靠在榻上,看着窗外盘旋而落的枯叶子发呆。 荣宜走到近前,看了眼桌上已经没了热气儿的汤药,坐到榻边低声唤道:“四姐姐。” 荣宛形容憔悴,抬头见是荣宜,脸上好歹露出一丝笑意。 自赵信病死,赵琮获罪失踪,荣宛被荣成辉接回了府里,她便一直病着,前些日子她的两个亲姐姐回京看了她一回,好歹精神气儿足了些,但因失子之痛太过深刻,病情兜兜转转总不见好。 相比来说,嫁在虞国公府的荣宜就幸福多了。荣宜虽出生不显,但有一个盛宠皇后的妹妹,虞国公府有哪个敢不给她面子?加之又已有一双儿女傍身,总是院中有几房小妾,也妨碍不到她的地位。 这会儿一身华裳,容色娇粉,目光清亮,透着儿时所没有的自信和雍容来。 她吩咐身后的丫头把那汤药拿去热了,又道:“皇上为庆贺太子殿下和两位皇子的生辰,摆了几日的宴席,整个京城都热闹着,姐姐都未曾出门瞧瞧么?” 荣宛平静的目光怔了怔,透出几分悲戚来,却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她是想起了自己的信儿了。若是他还在世,她也会精心为他过每一个生辰。 荣宜顿了顿,语气忽而有些迟疑,又道:“我在宴席上见到了皇后娘娘,她……已然回宫了。” 荣宛凉凉笑一声,却并未说什么。阿凝这一趟离京这样久,旁人不知道,但荣府几个主心骨的人都清楚。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丰源街这边的荣府自然也有音讯。 “唉,同人不同命,说的就是我们姐妹几个吧。”荣宜又叹道,“不知六妹妹是什么命,怎会过得如此幸福,擅自离京这样久,皇上不止不责罚她,反倒愈发宝贝儿了似的。” 荣宛轻声道:“这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荣宸从小拥有的就比别人多,她过去总觉得不公平,心里头不服气,因此做出不少事情来。到如今,她却想通了许多。过去她耍心机争来抢去,却失了自己原本拥有的。若非她和阿凝结了怨,有阿凝这个姐妹,她何愁没有好日子过?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荣宜又道:“听说皇上还准备给她建一座书院,专为她教授学子所用,旨意都已经下来了,年底就要动工。你说,这世上哪儿有见过这样的事儿?一个妇人,还是堂堂皇后,却要做什么先生。京里对此都议论纷纷,但却没一个敢去御前说。” 顿了一顿,荣宜正欲再开口,却听见荣宛透着几分清凉的声音,“皇上爱怎么,咱们哪里管得到。旁人议论也就罢了,难道咱们还不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的爱护?不说是书院,便是一座城,也能为她建的。五妹妹如今过得不错,就不必纠结这些了,回头皇上若是怪罪下来,那些个出言不逊的,多半要受到惩罚。” 听到此言,荣宜倒是愣了一下,后又笑道:“四姐姐说的极是,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荣宜见荣宛仍旧没多大反应,也就罢了,又劝她用了热腾腾的汤药后方起身离开。 荣宜离开时,詹氏免不了亲自送了她。詹氏欲留她吃饭,荣宜几番推辞,后看到院墙角有几株橘子树,上头还结了果子,不禁笑道:“母亲不如送我几个橘子吧!”詹氏立刻派人摘了好几个大的,给了荣宜的贴身丫头冬雪。 轿子行出丰源街,冬雪把那一大捧橘子随手给了身后的小丫头拿着,道:“奶奶后院里有那许多橘子树,为何还要这东西来?” 荣宜道:“我这娘家府里如今门口罗雀的,咱们若不拿点什么,回头母亲还以为咱们也跟别人一样,不愿与他们来往了。” 如今东临侯荣成田在朝中地位显赫,又怎么会让荣成辉有好果子吃?当年的前情旧账,东临侯未曾报复他们也算念着一母同胞之谊了。 冬雪道:“奶奶真是好性儿。凭他们怎么想,奶奶若真不和他们来往,他们还能怎么着不成?” 荣宜一愣,却是笑了。 若是以前的她,的确是好性子,从来不敢得罪人的,巴不得天下太平才好。现在却当不得这个评论了。她这次来就没安什么好心,原想着说一说荣宸的近况,最好激得荣宛又生出不好的心思,最后跟郑王一样,被皇上收拾才好。不成想,荣宛像是真的想通了,倒让她白跑一遭。 她的视线落在那黄橙橙带了水珠的新鲜橘子上,忽而道:“冬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在院中种那许多橘子树么?” 冬雪道:“那自然是因您爱吃橘子。” 荣宜笑而不语,目光恍惚,仿佛看到多年前倚念堂的橘子树。 十年前,她因害了六妹妹遇险而被禁足一年,大家都道她心肠歹毒,竟然对亲妹下手,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虽从小生性胆怯、木讷,却从不敢也不曾生出害人的心思来。对于阿凝,她只有仰望和歆羡,甚至崇拜,却从不曾嫉妒。她从小就很想亲近阿凝的,只是因着自小内心的自卑而不敢去亲近。那时候,阿凝的衔思阁里种满了四时橘,府里的人都知道六姑娘喜欢橘花,她便也在倚念堂亲手种了橘子树,不敢种多,怕外人看出她的小心思,所以只有寥寥几株而已。 至于景元三十五年阿凝九霞山遇险那件事,当年是荣宜的贴身丫鬟秋萍来回说,无意中看见六姑娘的马车轮子有点问题,不知是谁动了手脚,恐这次出门会有危险。荣宜便搜罗了自己攒下的银子,给了张五,劳烦他赶去告诉寰哥哥。谁知道后面还是出了事儿,还被张五诬陷是她主使干的。她被禁足一年,且更不得长辈喜欢。后几番周折,她才知晓,原来张五早就给荣宛收买了去,她不过是个替罪羊。 时至今日,荣宛有此结局,也算因果报应。可纵使荣宛结局如此,荣宜还是意难平。因为除了她自己之外,她所受的冤枉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晓了,包括阿凝。在阿凝心中,她荣宜永远是那个迫害她的存在。 冬雪原本就是虞国公陶府的人,对十年前荣府这桩事自然一无所知,也无法知道主子的想法。据说主子以前在荣府日子很不好过,从她嫁到陶府里却没一个贴身亲近的丫头也可见一斑,但在她心中,荣宜是个好说话且性子温顺的主子,是很好相与的,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太安静了,心头的想法都攒着,轻易不说出来,幸好陶府四公子也是温顺安静的性子,两人日子过到一处,倒莫名和谐。 想当年,陶四公子因不声不响的性子,又是个庶出,也同样是府里不受重视的,不然当年也轮不到荣宜嫁过来。但自嘉正帝当政,四公子不止考了进士,还做了侍读学士,得了重用,这真是始料未及的造化。 荣宜刚回到陶府,天就下起了小雨。后院中的橘子树在雨幕中愈发苍翠,金黄的果子在浓绿中若隐若现,十分喜人。橘子林中却有低声软语传来。 “儿子,摘到没有?” “没有……爹爹,再举高些!再举高些!” 刚打了伞,罩在荣宜身上的冬雪抿嘴笑道:“这是四爷又带着小少爷摘橘子呢!” 荣宜看见林中隐约透出的男子挺拔舒朗的身影,不禁也笑了。 她嫁进来陶府初时,仍旧是胆怯不敢言语的,也是机缘巧合,她发现了陶四公子的秘密,二人几番波折后才得以剖心相待。 景元三十八年,虞国公府备受宠爱的三姑娘陶新月由先帝爷指婚给当时的祈王殿下为侧妃,可却福薄命浅,当年冬天就病死了,这背后原来是陶四公子使的手段。当时荣宜得知自己的夫君竟然是亲手杀死自己的姐妹的凶手,吓得人都懵了,后来才逐渐晓得,陶新月对这四公子下的毒手相比于四公子对她的,绝对只多不少。 侯门大院里头的腌臜事儿,有荣宛为例,陶新月这事儿便也不稀奇了。后来二人琴瑟相好,陶四公子再说起这事儿时,解释道:“我生母因比嫡母得宠许多,尽管她去得早,这位三姐还是很讨厌我。她动的那些阴毒小手段我是不屑于使的,后来对她动手也并不是我本人的意思,是上头吩咐下来我不得不从。”说着,他抬眼示意了头顶。 荣宜领悟到他的意思,不禁目光一惊。男子却笑道:“我这几年得了重用与这件功劳也多少有些关系的。哎,我说你抖什么?我除了害过这一个人之外,可再没害过旁的人。” 思绪回转,荣宜的视线落在橘子林中探出的一张白嫩小包子脸上。 “母亲!快来吃橘子!” 牵着小包子的锦袍男子擦了下鬓边的雨水,亦朝她笑了一下,“你种的橘子长得真不错。” 荣宜从冬雪手中拿了伞柄,走上去罩在二人头顶上,用丝帕给男子擦了擦额角,“都下雨了,还光顾着摘橘子呢!瞧淋得一身湿,莫非你也是小孩子不成?” 男子哈哈大笑道:“平日里琐事忙碌,有夫人你在,能做一回小孩子也不错。” 荣宜娇嗔看他一眼,又接过儿子递过来的橘子,鼻尖一放,满是沁人芬香。 她从小就一直想跟阿凝做朋友,却不善言辞,不会表达。经此十年前那件事,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够了。这是个遗憾。然而人要懂得惜福,她有眼前这一切,已是十分满足。 金秋疏雨,千树橘繁,三人一伞立在其中,带着欢声笑语。 荣宜想,其实阿凝并不怎么偏爱橘子树的吧?只是刚巧衔思阁里种了四时橘而已,倒引得她,爱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的,你们没有看错,我竟然更新了o(╯□╰)o 我尽量,尽量快写完= = ☆、第160章 江山图 嘉正四年底,京中大雪纷飞时,宫中传出喜讯,说是皇后娘娘又有孕了。当今皇上自嘉正元年得了三位皇子之后,这三年一直没有音讯,此番又能添些个皇子皇女,自是再好不过。 至年关时,各地官员入京述职,封地在外的宗室王爷亦奉召入京,其中就有一位许久未曾踏足过京城的王爷,这次也破天荒地被召入京。 宣王府的马车进西华门时,戍守的侍卫都是第一回见这位不得圣宠的王爷,故而审查腰牌时十分仔细,言语间也颇为冷漠严肃,待放行时,赵玠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看,却也奈何不得。 时移世易,想当初景元帝和姚淑妃都在世时,他在京中横行霸道,无人能管,哪个人不是看他脸色行事?现在却落得这般田地。 坐在他一旁的宣王妃姚沉欢,深谙他素来任性骄纵的性情,这会儿生怕他心里不舒服又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低声道:“不长眼的奴才罢了,王爷莫气。” 赵玠冷冷瞧她一眼,未曾说话,但眉眼中的怒气也渐渐消了。 姚沉欢毫不在意他类似责备的目光,眸光清淡如水,权当没看见。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晓得他也就这点别扭劲儿了,有点像长不大的孩子。可这些年在南方属地经历的事儿,也多少让他成熟稳重了些。 二人如今都看清了时势,对比于平王和郑王的凄惨下场,赵玠明显已经很走运了。当年年轻气盛时,他是有雄心壮志的,当初被迫离京,他甚至在心中起了誓言,日后定要回京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然而这些年下来,他被派到南疆,那荒僻无人资源匮乏的地方,跟流放有什么区别?刚去的时候,他们甚至食不果腹,如此受尽了磨难。有的人是在磨难中越挫越勇,有的人却是渐渐失去斗志,只求自保。赵玠明显属于后者。 一行人进了西贞门后,自有内侍来引着宣王去面见圣上,姚氏则被引去了熹宁宫。 熹宁宫中,锦紫笑着回到:“王妃您稍等片刻,娘娘马上就到了。” 姚沉欢点点头,便独自安静地坐在那儿等着。 眼前的宫殿摆设华丽,多宝阁上的血珊瑚、玉麒麟等俱是价值连城,晃得她有些眼晕了。一时又想到自己在南疆的境遇……她微微低了头,心头泛过一丝酸涩。 再次提醒自己,这是命,半点违抗不得的。很快,那份酸涩也消失了,她又恢复到平淡如水的神情。 外头响起了通报声,姚沉欢连忙整了整衣裙,低头敛目地跪到地上。 “起来吧。” 典雅中透着几分娇嫩的声音,姚沉欢谢了恩,起身后微微抬头,正撞见一双盈盈含笑的眼睛,璀璨明丽地仿佛天边朝霞。 时光像是从未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那肤色容光,竟比过去还要娇嫩年轻,又平添几分夺人的艳色,实让人移不开眼。 当姚沉欢战战兢兢时,阿凝却已经笑了,“多年未见,姚姐姐莫不是不认得我了?” 看来南疆的日子的确不怎么好,当年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儿,倒成了如今这副容色晦暗无光的模样,倒是她目中透出的平静清亮,让阿凝还能辨认出当年那个聪慧又貌美的南安侯大小姐的影子。 姚沉欢诚惶诚恐地低了头,道:“臣妇实在当不得娘娘这姐姐的称呼。” 阿凝敛了笑意,走到她近前,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坐下吧。”说着,她自己也转身坐到垫了褥子的罗汉榻。锦紫递给她一个手炉,阿凝摇头道:“本宫不冷,你把这手炉给宣王妃吧。” 想姚沉欢是刚从西贞门那边走过来,一路上应该冻得不舒服。 这闻馨堂因正对着梅花园,阿凝时常让人敞开窗子看外面的梅林风景,故而并未烧地龙。姚沉欢这会儿的确有点冷了,但还是推辞了好几次,才勉强接下。 那手炉并非名贵之物,却胜在精致小巧,上头有图案,画的是鹤鹿同春。 姚沉欢对她如此庄重严肃的,阿凝原本欢喜的心情被浇了一瓢冷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忽然觉得,自己原本的打算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毕竟当年她和姚沉欢的交情就并不深。 这次宣王进宫自然是皇上召见,而姚氏是阿凝特意召见的。因她从南疆过来,阿凝是想同她了解一番南疆的地形,好圆满完成自己的“大业”。 阿凝无意间看到她眼角的纹路,心下吃了一惊。也许是怀孕了人就格外容易感慨,她想起当初那个名冠京城的姚沉欢,忍不住叹口气道:“你这样好的才貌,嫁给那个人是可惜了。” 姚氏没有作声。在她看来,当初的处境也由不得她挑三拣四,走到如今,什么心思都淡了,也没什么可不可惜的。 “你这几年,受了不少苦吧?”阿凝低声问。 姚氏道:“多谢娘娘关爱。” “听说你的孩子已经一岁了,回头带进宫来也给本宫瞧瞧吧。” “是。” 几段对话下来,姚氏只一味唯唯诺诺,让阿凝颇感无力。末了她也没了耐心了,直接让锦紫把她一早画好的南疆地图放到姚氏面前,道:“宣王妃在南疆之地也待了好些年了,且帮本宫瞧瞧,这幅南疆舆图画得可有不对的地方?” 姚氏不知其打算,但也不敢多问,只低头仔细看图,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纹路,并配有细若蚊蝇的小篆文字说明,十分精致且全面。 姚氏看得极为认真,这也证明,她对阿凝的恭敬并非敷衍,而是实实在在的恭敬了。许久之后,才道:“臣妇虽未曾亲自涉足所有地方,不过也去过大部分地方了。这图大抵没问题,但细处还是能瞧出不太准确的地方……” 阿凝仔细听她说着,并十分认真地在上面勾画着记录下来。南疆之地去过的人实在太少了,加之这事儿阿凝不曾告诉过赵琰,所以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考察清楚她这地形画得对不对,而却不能让他知道。 这次的万里江山图不同于两年前她送给赵琰的万寿礼,那次只是艺术性的水墨图画而已,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地图,日后不管在军事上还是行政上对赵琰都会有很大裨益的大齐全地形图,所以更加半分马虎不得。 二人说话说到一半时,锦彤就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了。 “娘娘,该喝药了。” 阿凝立刻皱眉,头也不回道:“你放着吧,等下就喝。” 锦彤有点无语,她了解这位皇后娘娘的性子,娘娘这又是开始耍无赖不肯喝药了…… 说起这次发现怀孕,是因阿凝忽然晕倒了一回,赵琰为此没少苛责几位时常来请平安脉的太医,怎的没早点诊出怀孕,放着她瞎折腾自个儿。几位太医也很委屈,月份太浅如何诊得出?故而又开了些养身安胎的汤药,吩咐一日一服。 阿凝不想喝。倒不是她不遵医嘱,主要是连她都觉得,几位太医是迫于赵琰的压力,才给她开的方子,其实根本不用的嘛。她又没什么需要补的……那次晕倒,也是因为前一夜她在她的万里江山图面前忙到很晚没休息好的缘故,后来知道自己有孕后,她都很注意休息了。 主子不喝,锦彤也没法子,只好把汤药继续端在手里等着。 恰巧,外面有通传声,说是皇上到了。 姚氏心头一紧,忙又跪倒在地。阿凝登时觉得有点扫兴,回头看见那碗碍眼的药,心头哀嚎:说好的日理万机呢?怎么每到喝药的这个点儿,他都有空过来啊? 姚氏的视线里,那双绣了五爪龙纹的缂丝靴子越走越近,上面尚有匆匆踏雪而来的痕迹。她不敢抬头,只知道他走到了皇后娘娘跟前,似乎是一把抱起了她,二人双双坐在榻上了。 姚氏听到阿凝唔唔的挣扎声,似乎还有吞咽的声音。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微微抬了眼睛,却见一身朱黄龙袍的尊贵男子,把娇小柔软的女子紧紧搂在怀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牢牢固定在她的后脑上,低头哺喂着汤药。 姚氏心头砰砰直跳,心头的震惊无以言表。这……虽然早就听闻当今皇上多么宠爱皇后,但真正见到时,心头还是忍不住震撼和惊叹。 阿凝是一直在挣扎的,只因他固得太紧,所以动作显得没有幅度。末了,男子松开她,顺手拿过锦紫递过来的丝帕,给她擦了擦嫣红的嘴角,道:“幸好来得快,不然这药可凉了。” 这次的汤药里有一味难寻的灵草,须得及早趁热喝,若是凉了再拿去热,就失了药性了。 “每次都这样操心,喝个药这么难?” 阿凝皱着眉,一边还吞下了男子递过来的蜜饯,道:“根本没必要喝啊。我身体好的很,是你自己太神经兮兮了。” 赵琰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你个小没良心的!事事为你着想,还讨不到你一句好。” 阿凝避了避,娇嗔道:“这儿有人呢!放我下来。” 赵琰唔了一声,却仍然我行我素,只抱着她不撒手。 其实赵琰的确是闲暇不多的,夜里忙得回不来熹宁宫也是常有的事,这会儿好容易抱上了媳妇儿,哪儿有松手的道理?他低头看见女子雪颜素净,眸光清亮,唇儿娇艳带着水渍,掌中腰身细嫩柔软,便忍不住心旌摇曳,抱着她又亲了几口。 阿凝羞得厉害,不停扭动挣扎,赵琰便直接抱着她起身,大步走到内间去了。 姚氏一直没能等来赵琰的叫起,跪了一会儿后,是锦紫请了她起身,“奴婢送王妃出宫吧。” 姚沉欢一直很好奇,不知道阿凝需要那些地图做什么,不过后来在除夕廷宴那日便知道了。 皇后娘娘亲手绘制了一幅万里江山图,呈现给了皇上。 长宽都有十余丈的屏幕,当鲜红的幕布揭下来时,全场人都被地图的恢弘宽广所震撼住了。这是开拓历史的一副大齐全舆图,历史上从未有过比这更详尽也更可靠的地图。这会成为流芳千古的创作。 当时姚沉欢的视线立刻落到南疆的区域,果然与当日她看到的那张小图如出一辙。 那一刻,她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阿凝会如此受宠了。人说花无百日红,女人初始时能得宠爱,或因容色或因利益,原因可能各不相同;但若是能长久得到宠爱,便少不得她自己的悉心经营。外人或许只看到皇上对皇后的宠爱,却不知,这背后皇后她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她既肯为了皇上下苦功夫做出这样的杰作来,平时定然也会有别的付出,只是外人不知罢了…… 说她寻求心理平衡也罢,这样她心里总是舒服了些。就像她自己,当初跟赵玠在一起时多么受他厌弃,然而这些年下来,她从一而终的追随多少也让赵玠渐渐对她上了心。既然嫁了人,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说赵玠并非绝好的良配,然而若他对她有心,这日子也总不会差了。 却说这年的除夕廷宴,虽然荣家阿凝大大地出了一把光彩,然而她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太高兴。为什么呢?因为这幅图显露出来时,所有人都很震惊,只除了赵琰…… 完全没有达到阿凝想要的那种效果。 夜里,阿凝换了衣裳散了发,却睡不着,抱膝坐在榻上生闷气。嘉正帝也有些惴惴,深觉自己也是犯了傻了,竟然没及时做出一副震惊的神情,如今漏了馅儿,打击到他家宝贝了。 男子步子行得慢,走到一语不发的阿凝跟前,伸手欲抱她,她却猛的侧过身去,冰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阿凝……小乖……”男子柔和无比地唤了几声,怎么都抱不到人,终是手下一个用力,把人拖到他怀里。 不曾想,阿凝忽然挣扎起来,拳打脚踢的疯妇一般和他厮打。 赵琰有点懵了,他好像没见她这样激烈过。但因她身怀有孕,他怕她撞到床头上,又不得不把她搂紧。 “这是怎么了?值得生这么大气么?” 怀中的女子忽然委屈地大哭起来,“呜呜……我画了……画了两年才画好的,结果你根本不稀罕……呜呜……两年……在青阳的时候每天都画到很晚……” 她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可他定然早就知道自己的动作了!她还傻里吧唧地瞒着他……费了这么多心血,能不生气么? “我没有不稀罕啊,我喜欢得不得了……”他连忙解释着,然后她根本不听他的,只一味地哭,哭得跟没人要的小猫小狗一样,可怜极了。 这大约……跟她有身孕也有些关系? 赵琰等了许久,她都没停止。他便将她整个儿抱起来,坐到窗前。 窗子敞开,透进来一阵阵宜人梅花香。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起了烟火。璀璨的光芒在黑幕中炸开,夺目的华彩洒满整个世界。 阿凝被吸引了注意力,果然渐渐地不哭了。 赵琰怕她冷,手长脚长地从后面紧紧搂着她,几乎是密不透风的,只露出一张雪白的脸蛋,上面满是泪痕。 “阿凝,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给我的礼物。或许那不止是给我的,更是给整个大齐的。我只是不喜欢你太累了,这东西,太耗费心血……”不然也不会历史上从未有人做过。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她回头问道。 “你在青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他皱了下眉。这丫头那时候时常往各地跑,特别是偏僻难行的地方,他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她不会知道他当时的担心。 无数次想阻止,却最终让她如了愿。 阿凝哦了一声,双眸灿灿的,仰着一张嫩生生的雪颜看着他,“那你不觉得我很厉害么?” 男子一怔,这丫头在他面前,总是摆脱不了几分孩子气……他却很享受,微微勾起笑意,亲亲她的唇,“是很厉害。” 欧阳陵说得极对,她若不是因为他,因为皇后这个位置,她完全可以更好的展示自己的才华。然后她终是甘愿留在自己怀里的。 这也算是某种付出吧。 小丫头似乎把刚才的哭泣忘天边去了,笑眯眯道:“那我能和皇上讨个奖赏么?” 男子笑道:“你说的事情,我哪有不应承你的?” 阿凝脸色素了素,“皇上可以把宣王调回京来么?”她瞧着姚沉欢那样儿,真的很可怜。至于宣王,惩罚了这么久,也够了吧。 赵琰看见她眸中的谨慎,忍不住一笑,“那你以为,我这次特意召他回京是为什么?” 阿凝乐道:“你原本就打算把他调回来了?” 赵琰点点头。 阿凝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诧,以赵玠和赵琰以前的恩怨,赵琰怎么可能让他好过啊? “你夫君我也不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他笑着,而后认真地低头看她,“况且……你之前劝我的我都记得,我也要为自己积攒积攒仁慈善良的口碑。” 是她当初嫌他对别人太过心狠毒辣,曾说过,虽不能有妇人之仁,可有些不必要的杀戮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闻言,阿凝立刻抬头响亮一声亲在了他的脸上。 这夜,二人看烟火看到很晚,最后阿凝是睡着在了他的怀里。 赵琰低头,趁着窗外绚烂的烟火,伸手抚摸她安静的睡颜。 阿凝,你因我的妥协我都记在心里,我也会学着为了你而妥协。 睡梦中她无意识地嘟了嘟小嘴儿,似乎在讨吻一样,他就低头温柔含住她的唇。 二人拥吻的身影映在窗前,羞红了一树梅花。那梅花树最高的枝桠上,缠着一支许愿签,随着夜风轻轻飞舞着,那是前日阿凝自己挂上去的,上书: 一世相伴,岁月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梗了好久才写完= = (⊙﹏⊙)b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