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伪装帝后》 作者:一枚青梨 文案 后宫佳丽三千 皇上却独宠皇后一人 皇后多次规劝皇上要雨~露~均~沾 可皇上非是不听呢 大司马专权乱政 皇上久无子嗣 帝后只好努力造人 终于,太医激动地向帝后宣布:皇上,您这是喜脉啊!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甜文 主角:女/萧羽彦,男/穆顷白 ================   第一章 嚣张跋扈   盛夏时节,热浪炙烤着黎国的大地。整个皇宫像是一只巨大的蒸笼,没有半丝风。就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都懒得再叫上一声。   守卫的御林军穿着盔甲,汗水浸透了衣衫,却一动也不敢动。   骄阳似火,但也比不得此刻大司马韩云牧的火气大。他一袭华贵紫色朝服,单手按剑,正气势汹汹地向太液池走去。   御林军们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行差踏错就被大司马砍了脑袋。   而此刻,太液池中却冒着阵阵寒气,国君萧羽彦泡在池水中,发出了一阵舒爽的叹息,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   手边摆放着的西域进宫来的葡萄和提子,在冰水里浸泡过。萧羽彦抓起一颗葡萄,提到头顶上方,仰头咬了一颗。香甜多汁,真是透心的愉悦。   萧羽彦嫌举着胳膊太累,便招了招手,唤来了贴身的小太监沁弦。他跪在一旁,举着那串葡萄。这样,萧羽彦仰头就能咬下一颗,十分惬意。   大司马按着腰间的剑,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杀人。他大步闯入太液池,如入无人之境。   韩云牧一把掀开帘幕,瞥见了这样的场景。眼睛眯了眯,发出了危险的光。   沁弦瞥见韩云牧进来,慌忙上前跪拜道:“大司马大人,陛下正在沐浴。请您——”   话音未落,就被大司马一脚踢开。萧羽彦只觉得背后寒意阵阵,双脚一蹬池壁,划拉着胳膊就要游走。   人刚蹿出去,就听到身后刺啦一声。接着轻柔的鲛绡绕过了萧羽彦的腰,如同活物一般将其卷起,重重扯出了水面。   萧羽彦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惊恐地抓起手边的葡萄砸向韩云牧:“来人呐!有人要造反啦——护驾——”   但大司马丝毫不为所动,由着国君将葡萄砸在了他华贵的紫色袍子上,留下了一些水渍。   “请陛下速速上朝!”   大司马嘴上说着请,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恭敬,没有半点将国君放在眼里的意思。   “外面热死了,寡人不上朝了。反正平时都是你做主,有寡人没寡人都是一样的。”萧羽彦也不顾身上还裹着刚被撕扯下来的纱幔,转过身就要滑入水中泡着。   韩云牧目光一凛,忽然伸手抓住了萧羽彦腰间的纱幔,轻轻一提,就跟拎小鸡仔似的将黎国的国君拎出了水面。   萧羽彦划拉着细条条的胳膊,大喝道:“韩云牧,你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寡人!”   围观的全程的小太监们心惊胆战地看着大司马大人,暗暗替国君捏了把汗。   韩云牧冷笑了一声。小太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大司马提溜着光着胳膊拼命挣扎的国君,一路出了太液池。所到之处,宫人无不回避,只恨自己不是瞎子。   一路到了皇上寝宫,大司马终于把萧羽彦放了下来。抬脚狠狠揣在了国君的屁股上:“把衣服换了,赶紧上朝!”   “韩云牧,你敢以下犯上,寡人要砍了你脑袋——”   大司马韩云牧看着在地上气急败坏的国君,嘴角轻轻挑起:“哦,你可以试试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乱臣贼子!寡人要杀——”   韩云牧眼中寒光一闪,尾音上扬:“嗯?”   国君顿时偃旗息鼓,耷拉着脑袋攥紧了身上的纱幔,一脸委屈地进了内堂换衣服去了。   韩云牧就在门口守着。小太监沁弦捧着龙袍,低着头从大司马面前走过,匆匆跑进去替国君更衣。   不一会儿,萧羽彦穿着厚重的龙袍,满头大汗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上还滴着水,却不得不挽成髻,塞进了帝冕里。   萧羽彦瞥了站在门口犹如煞星转世的韩云牧,哼哼了一声,负手从他身边走过。韩云牧仿佛刚回过神来,大步上前,拉住了萧羽彦的衣袖。   萧羽彦疑惑地看着他:“寡人已经如你所愿要上朝了,你还想如何?”   韩云牧忽然伸出手来,萧羽彦下意识要闪躲。他眼神一沉,萧羽彦躲到一半的身子,又强行慢慢挪回了韩云牧可以触碰到的范围。   但韩云牧只是低头整理了一下那件龙袍,将萧羽彦衣领的褶皱拉平,最后正了正帝冕。这才让开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羽彦背着手,端起国君的架子走在了最前方。   紫宸殿内,朝臣们早就热得受不了了,纷纷卷着袖子和裤腿,毫无形象地努力扇着风。好不容易等到国君出来,已经是尤其无力了。   萧羽彦大步走上龙椅,朝臣们东倒西歪地站着,一动也不想动。但当韩云牧走进来的一刹那,整个朝堂的温度仿佛都降了下来。   大臣们瞬间像是被人拿木板夹住了腰,昂首挺胸站得笔直。等到韩云牧走到最前方之后,他们才紧跟着他一起向萧羽彦山呼万岁。   萧羽彦才刚走了几步路,却已经是汗流浃背。身后虽然有宫女在扇着巨大的芭蕉扇,可这点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要不是为了维持国君的形象,萧羽彦早就伸出舌头大喘气了。   一旁的沁弦有气无力地叫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令尹武子都上前一步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萧羽彦抬了抬眼皮,却见武子都嘴上叫着陛下,眼睛却瞧着韩云牧。刚登基那会儿,萧羽彦还会咬牙切齿,到了如今却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毕竟韩云牧这大奸臣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指不定哪天他一个不高兴,就自个儿当国君了。   “齐国使臣昨日前来,称齐国愿与黎国结秦晋之好。为表诚意,齐国提出愿与我黎国和亲。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听到“和亲”两个字,萧羽彦顿时汗如雨下。   “寡人不允!这齐国公向来奸诈,齐国的公子顷白更是诡计多端。这其中必定有阴谋!”   萧羽彦话一出口,满朝文武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大司马。   他虽不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但谁才是黎国真正的掌权者,一目了然。   他静默良久,才缓缓开了口:“陛下三思!”   只这四个字,萧羽彦顿时心凉如水。果然,方才还一言不敢发的朝臣们顿时像是有了靠山,纷纷凛然正义地劝谏国君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萧羽彦咬牙切齿地看着韩云牧,这一帮老东西根本就是墙头草。   黎国与齐国相毗邻,但黎国历来与世无争。只是齐国近年来日渐强大,总想着称霸五国。以前周王室强盛,各诸侯国还只是小打小闹。自从周王室衰微,齐国就越发张狂起来。   年前还派兵骚扰了黎国边疆的禹城。只是黎国处处退让,又总拿周天子说事儿。齐国苦于师出无名,一直未曾向黎国下手。   此次说是和亲,不知道其中有什么阴谋!   何况对方还是……云洛公主……   想到这个名字,萧羽彦便忍不住想起了早年在朝歌的稷下学宫里,和云洛公主同窗时被支配的恐惧!何况萧羽彦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早朝之上,除了和亲以外,萧羽彦还是处理了一些政务。但多数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哪两家大臣要结为儿女亲家了,请国君赐婚。譬如江淮以北大旱,国君要下罪己诏,云云。   表面上看,萧羽彦还似模似样地当着这个国君。可实际上,重要的事情早就被韩云牧处理掉了,真有什么大事,根本不需要在朝堂上决策。   不过临了,萧羽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决心,提出了一项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得到了全体朝臣们的一致赞同——休沐!   并且是连休三日!   循例,朝臣们每隔半个月才能休沐一日。可天气如此炎热,文武大臣们还要穿着厚重的朝服,一早就受不了了。听闻萧羽彦的提议,几乎是要立刻重新投入国君的怀抱,山呼万岁。   韩云牧对此不置可否。于是萧羽彦便当他是默认了,当朝宣布从明日起休沐三日。   三天不用对着韩云牧这张苦大仇深的脸,萧羽彦的心情好比那艳阳高照,一路哼着黎国的小调回到了寝宫。沁弦也止不住跟着高兴了起来:“陛下,您可想好了,这三日都要怎么过啊?是去找李夫人,还是邓美人啊?”   萧羽彦面色一沉,甩了甩袖子:“寡人心情正好,别提那丧气话!”   沁弦抿唇窃笑。萧羽彦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是不是寡人平日里惯的你,敢拿寡人寻开心?!去,准备一套便服!”   沁弦顿时变了脸色,连连告饶:“陛下饶命啊。您可千万别再溜出宫了。上次奴才挨了大司马大人那二十大板,到现在还疼着呢。您就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你怕他打,就不怕寡人么?!”萧羽彦恶狠狠地横眉瞪着沁弦。   他嬉笑着看着萧羽彦:“陛下心善,舍不得打奴才。”   萧羽彦觑了他一眼:“是么?你可以试试,看寡人舍不舍得打你!”   沁弦慌忙挣脱了萧羽彦的钳制,唉声叹气出了未央宫。萧羽彦脱了龙袍,只穿着亵衣坐在凉席之上,吃着一片刚刚冰镇过的西瓜。   不一会儿,沁弦便捧着两件内侍官的常服走了进来。   于是,当天夜里。两道身影匆匆穿过御花园,驾轻就熟地一路七歪八绕走到了皇宫之中一处极其隐秘的去处。   沁弦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陛下,咱们真的要出宫吗?被大司马发现了,他不知道又要怎么折磨您呢?”   “笑话,寡人会怕他?!平日里韩云牧那奸贼闭塞圣听,寡人不知民间疾苦。如果不是经常出宫,又怎能体察民情?!”萧羽彦正义凛然地说完这番话,一弯腰钻进了草丛中的狗洞里。   这狗洞并不是普通的狗洞,而是萧羽彦苦心孤诣,偷养了一只田园犬。每日命沁弦逼迫它打洞,这才三年如一日地打出了这能容一人穿过的狗洞。得来十分不易。   萧羽彦谨慎地探出了脑袋,正准备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忽然,一双脚堪堪落在了萧羽彦面前的草丛里……   第二章 寡人的头顶的森林   萧羽彦想要后退也已经迟了,对方拨开了草丛。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万籁俱寂。   下一刻,那人一把将萧羽彦拎了出来。   “好你个小黄门,为何深夜偷溜出宫?!”那人声音低沉而雄浑,这一嗓子吓得萧羽彦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大哥,别嚷嚷。叫来了御林军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沁弦也钻了过来。瞧见这情形,顿时大惊失色。萧羽彦慌忙踢了他一脚,以免他惊慌之下叫出声来。   那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忽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坏笑:“你们俩莫不是偷了宫里的东西,想溜出宫去卖吧?”   萧羽彦和沁弦低下头,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这在那大汉看来,就是心虚地承认了。   那大汉促狭一笑,忽然将两人拢了过来:“实话跟你们说,我也是来偷的。不过不是偷东西,是偷人。”   沁弦惊愕地抬起头,刚要说话,却被萧羽彦狠狠掐了把腰。他闷哼了一声,忍了下去。   “你们也别惊讶。咱们陛下头顶上也不缺那么点绿。毕竟这黎绿公的称号,可不是白得的。”   “你胡说什么!这般有辱圣上,是要杀头的!”沁弦听不得别人侮辱萧羽彦,气得面红耳赤。   没想到,正主却拉住了他,向那位初次谋面的‘襟兄弟’拱了拱手:“兄台好胆识。不知今日会的是里面哪一位啊?”   “这你们就不用知道了。”那大汉推搡了两人一下,“你们俩现在蹲下,让我踩着过去。我就不把你们偷东西的事情抖落出去。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萧羽彦想了想,眼睛微微眯起。沁弦偷眼瞧着萧羽彦,只觉得陛下有时候的神情和韩云牧莫名地相似。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好啊。助人乃快乐之本嘛。”萧羽彦说着便半蹲着趴在了墙边上,沁弦也只好照做。那大汉也不客气,一脚踩在萧羽彦的腿上,另一只脚踩在沁弦的肩上,三两下翻过了墙头。   萧羽彦负手听着里面落地的声音,感慨道:“小弦子,你说这世间还有比寡人更加大肚的君王么?寡人此举,将来可配得上记入史册?”   沁弦听到这番话,鼻子一酸,差点流下了心疼的泪。天下间,也只有他们陛下这般大肚。撞见妃嫔偷情,不但没有砍了这人脑袋。还屈身助那人翻了墙头。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无私的天下为公的精神!   沁弦对萧羽彦的敬佩之情还没来得及表露,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狗吠声。接着一声男子的咆哮声划破夜空,高墙那边火把的光照得透亮。   萧羽彦拍了拍身上的灰,神色泰然,负手道:“走吧。再晚就要被发现了。”   沁弦连忙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止不住后背直冒冷汗。方才,陛下好像在那人的口袋里塞了把什么东西。夜色太深,没有看清……   牧野城内的大街小巷,萧羽彦早已经烂熟于胸。两人赶到了喧闹的夜市,小摊贩们吆喝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不少女子也轻纱覆面,和三两小姐妹一同手牵着手,嬉笑着走在街市上。   萧羽彦在一只三色的风车前,一阵风吹过。那三色的风车顿时变成了彩色,如同天边的彩虹。萧羽彦欣喜地拔了下来,转头便走。小贩正要叫住这个似乎宫里出来人,另一个小黄门便上前一步,飞快丢了个铜板下来。他收了铜板,摇了摇头,王都里的怪人可真多。   萧羽彦鼓着腮帮子吹着风车,忽然瞥见前方一堆人聚集在一处,边加快脚步挤了进去。沁弦跟在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快追上了。没成想,一眨眼,国君又不见了。他只好周围四处寻找了起来。   别处人声鼎沸,这里虽然人群聚集,却十分安静。只有最中央的一名老先生,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段评书。萧羽彦挤进人群,贴着一个胖大婶坐了下来。   那胖大婶正要发作,瞥了萧羽彦一眼,又红着脸羞涩地低下了头。听到一半还抓了把瓜子塞进了萧羽彦的手里。   萧羽彦也不客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胖大婶也不知不觉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这故事,讲的是诸侯国内一段耳熟能详的风月史。不巧,萧羽彦正是这段风月史的主人公。而另一位主人公,则是那位即将和亲过来的云洛公主。   众所周知,诸侯国的储君们在幼年之时,都将会被送往周王都的稷下学宫学习六艺。故而各国国君在未成为你死我活的仇敌之前,都曾经有过一段值得怀念的同窗岁月。   以至于萧羽彦每每听说哪两国打得不可开交,曾经的同窗兵戎相见,都会暗暗称奇。   稷下学宫之中,除却各国储君之外,世子们经过选拔也可一同入学。但女子却无资格于男子同窗。   但云洛公主是个奇女子。她十二岁那年女扮男装进入稷下学宫,与众多的世子们一同学习六艺,且样样出类拔萃,不让须眉。即使是后来周天子得知了云洛公主之事,也不忍加以责怪。   反观萧羽彦,成日里偷懒耍滑,胸无点墨。六艺没有习得,吃喝嫖赌骗,学的是五毒俱全。丢尽了黎国人民的脸面。   怎奈黎国的国君有七位皇嗣,前面六个都是公主,只这一个世子。这太子之位才无可奈何地便宜了萧羽彦。   这般天差地别,萧羽彦与云洛公主却还是传出过一段情。因为流传时间太过久远,又是口口相传,具体细节大家已经不得而知。只知道有一日,云洛公主与众人一同前往西山围猎。她与众人走散了,失踪了一天一夜。   众人遍寻不见,回来的时候却见到她和萧羽彦一同归来。从此之后,两人便开始同吃同住,如胶似漆,甚至如厕之时都会携手同去。   起初,其余同窗只是羡慕两人感情甚笃,并无他想。直到云洛公主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后,世人才砸吧出点别样的滋味来。   说书先生今日讲的,便是两人相识的这一段。   “……话说这深山野林之中,野兽横行。那云洛公主扮上男装虽英姿勃发,但衣袍下究竟还是一颗女儿心。这般孤立无援,疲惫口渴,终于是心力交瘁,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就在此时,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响动。悉悉索索之中,云洛公主瞥见了一庞然大物。她心下骇然,莫不是遭遇到了野熊?!”   “放你娘的狗屁,朝歌那地界儿哪儿有野熊。”人群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立刻被众人一阵眼刀压了下去。萧羽彦只好低着头继续磕起了瓜子。   说书先生扫了人群中的萧羽彦一眼,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云洛公主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咬紧了牙关。果然,远处那道巨大的身影渐渐显现,不但行动笨拙,且又高又胖。不是野熊又是什么?!云洛公主躲藏了起来,屏息等待野熊靠近。以出其不意,给它致命一击!就在那熊瞎子步步靠近,云洛公主绷紧了身子即将暴起之时。忽然,那畜生竟口出人言,唤着云洛公主的名字。   云洛公主定睛一看,呵,这哪里是什么熊瞎子,分明是咱们黎国的国君嘛!”   众人立刻哄堂大笑,有人拍着桌子,有人眼泪都笑得掉了下来,还有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萧羽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丢下了一句:“笑点真低,这届百姓不行啊。”便抓着剩下的瓜子拂袖而去。   这已经不是萧羽彦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编排自己了。比作野熊都算是口下留情了。萧羽彦还有个更难听的诨名——黎绿公。   首先这谥号乃是君王死后的称呼,可见黎国百姓用心之险恶。其次,这绿公便指的是,萧羽彦的后宫时不时会有妃嫔爬墙一事。曾有说书先生说过,韩云牧已经斩下了六颗奸夫的脑袋,集齐七颗,就可以为萧羽彦召唤绿帽子了!   萧羽彦起初听到这么个说法,差点吐血。后来吐啊吐啊,就习惯了。对后妃们爬墙一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这说书先生倒也不算是夸张。萧羽彦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是个小胖墩。黑漆漆的森林里,云洛公主确实说过:“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头熊呢。”   这句话刺痛了萧羽彦幼小的心灵,从此开始奋起节食,勤加锻炼。终于变成了如今这清瘦的模样。   萧羽彦一路嗑着瓜子,一路四处打量着夜晚前来出游的公子哥儿。这一个个眉清目秀的,粉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要是能随便敲晕一个带回宫,那该有多好。   萧羽彦正感慨着,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耳边传来了嘹亮的嚎叫声:“衙内巡街啦——”   方才还热闹的街市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小摊贩们急急忙忙收拾起了自己的摊子,四散奔逃。小孩儿的哭声,男人的咒骂声,女人的尖叫声,不绝于耳。   不远处一个卖汤圆的小哥推着他的小车撒丫子一路狂奔而来。   萧羽彦还在晃神,卖汤圆的小哥和他热乎乎的汤圆已经义无反顾地撞了过来。眼看着这滚烫的汤圆就要兜头浇来,忽然,一只手揽住了萧羽彦的腰,轻轻一带。一瞬间天旋地转,天地间只剩下一张带着面具的脸和面具下清冽的双眸。   第三章 把人掳来   萧羽彦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心如鹿撞。这般情景,岂不是说书先生们常说的英雄救美?!多少一见倾心都是开始于此。   于是,萧羽彦朱唇轻启,刚要娇弱地道一声谢谢。方才撒出去的瓜子壳哗啦啦落了两人一头一脸,还有一粒掉进了萧羽彦的嘴里。   带着面具的男子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却见对面这个小太监模样的小哥正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是被吓傻了。   他关切地低头看着这小哥:“你没事吧?”   萧羽彦摇了摇头,依旧是目不转睛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他身形高大,一袭黑色锦袍。虽看不清面容,但风姿卓然,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优雅和贵气。   这种贵气,只有养尊处优的王宫贵胄子弟才有。   男子伸手晃了晃,见那小太监是看呆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兄弟,马路中间危险,你还是到一旁先躲避一下吧。”   萧羽彦回过神,连忙拱手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在下改日也好去登门拜谢。”   男子唇畔扬起一丝笑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他说着伸手从萧羽彦的头上摘下了一颗瓜子壳,衣袖间传来了淡淡的梅花香,“在下还有些急事,不便逗留,告辞了。”   萧羽彦痴痴地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道:“真是人间极品呐。”   “诶哟,我的祖宗诶。公子可叫我好找啊。”沁弦忽然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要不找个客栈住下吧?”   萧羽彦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方才躺在男子怀里时,那结实的胸肌和满溢的男子气息。   沁弦熟练地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循例是要了一间大屋子。他已经习惯了打个地铺,陛下一有吩咐,他就会立刻醒来。   两人晚上吃的少,沁弦便要了些晚膳。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了后厢房。店小二先进屋去收拾,萧羽彦四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萧羽彦心头一振,激动地追了上去。但那人走得很快,拐了个弯儿就不见了。   萧羽彦只好悻悻地回到了房间里。小二哥已经收拾妥当,沁弦也将晚膳摆好,等着萧羽彦先行用膳。   沁弦看着陛下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萧羽彦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窝窝头:“小弦子,你说如果寡人一天之内碰到同一个人两次,是不是证明,寡人和那个人很有缘分?”   沁弦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奴才的家乡有个说法。如果一个人在一日之内遇到另一个人三次,那么这两个人注定会有许多的牵绊。”   萧羽彦一拍桌子:“你说的不错,这就好比蹴鞠,就差临门一脚了!让寡人来成就这第三次的相遇。小十七——”   萧羽彦一声断喝,吓了沁弦一大跳。下一刻,屋子里忽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诸侯国内,寻常的高门大户都会养食客。萧羽彦还是太子的时候,府上也养了不少食客。后来韩云牧当上了大司马,明里暗里整走了不少。剩下的一部分被萧羽彦训练成了暗卫,保护自己。   其中最称心的就要数十七了。   十七之所以叫十七,因为他是萧羽彦的第十七个影卫。此前的影卫都不堪忍受萧羽彦的厚颜无耻,纷纷选择离去。最后只有十七留了下来。   “小十七啊,寡人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十七低着头一言不发,萧羽彦叹了口气。小十七什么都好,就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有时候看到他一个人寂寞地坐在屋顶上,萧羽彦真的很担心他哪天想不开就抑郁了。   “你知道寡人向来是求才若渴的。今日刚巧就碰到了这样一个人才,你去替寡人请过来。好让寡人与他可以促膝长谈天下大事。”   十七沉默了半晌,才幽幽道:“就是把人掳来么?”   萧羽彦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所说小十七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寡人是一国之君,这叫掳么?这叫宠幸!”   十七深瞧了萧羽彦一眼,身形微动,消失在两人面前。萧羽彦转过身,继续喝着鸡汤。沁弦心神不定地看了看窗外,满脸焦虑:“陛下,您这样强抢民男,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大好吧?”   萧羽彦瞥了他一眼:“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小十七知。谁会传出去?”   沁弦思索了一片,觉得陛下说的有道理。且不管那男子是谁,陛下的身份只要藏好了,便没有人会得知此事。何况十七武功那么高,掳个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在两人言谈之际,忽然间外面传来了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是花盆被撞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萧羽彦看向沁弦。他连忙向门边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但刚走到门口,忽然门被撞开了。十七踉跄着扑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主人,十七……任务……失败了……没能把人……掳来——”   萧羽彦心下大骇,想要捂住十七的嘴,却已经迟了。那戴着面具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眯着眼睛瞧着萧羽彦:“你就是幕后主使?”   萧羽彦正要否认,沁弦忽然一个纵身英勇地扑在了前方:“大胆奸贼,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动我们家主子!”   萧羽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这样耿直的手下,英年早逝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了。   那人借着烛火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眼,眉头紧皱:“你不是今天下午街市上那个小哥么?我好心就你,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萧羽彦拨开沁弦,面色沉着:“兄台误会了。方才我也是无意中瞧见了你,觉得是缘分使然,所以想让我的手下请兄台过来一叙。可能是我的手下误解了我的意思,得罪之处还请恩公见谅。”   男子挽了个剑花,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原来如此。阁下请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不过我说了,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说罢转身要走。   萧羽彦鼓足了勇气追了上去:“恩公虽施恩不望报,我却不能不知恩图报。你看,我们一日之中遇见了三次,岂不是缘分?不如喝一杯酒如何?”   男子停下了脚步,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也好,既然有缘,喝一杯也无妨。”不过,男子低头看着萧羽彦,“小兄弟,你不要再叫我恩公了。祁墨是我的名字。”   祁墨……萧羽彦在口中呢喃了一句,只觉得这个名字和他是如此相称。翩翩少年,眉目疏朗,透着几分书卷气。   “我叫言玉霄。”萧羽彦做了个请的手势,祁墨便转身一同回到了屋中。   萧羽彦吩咐沁弦道:“阿弦,去老板那里要壶酒来。要上好的竹叶青,陈年窖藏,五十年以下的不准拿出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沁弦说罢正要离去,忽然瞥见萧羽彦在冲他使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一溜烟跑了出去。   十七受了伤,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萧羽彦回到屋中,瞥见那一滩血的时候,神色顿了顿。旋即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和祁墨一同入座。   “言贤弟,方才误伤了你的属下,愚兄失礼了。”   萧羽彦摆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误会。祁墨兄不必往心里去。”   说话间,沁弦已经手脚麻利地抱着酒坛赶了回来。他清理了一下桌上的剩菜剩饭,摆上了两只白瓷碗。萧羽彦面色一沉,瞥了沁弦一眼:“阿弦,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竹叶青应该用的是小只的酒杯,这白瓷碗盛酒,只能是牛饮!”   沁弦连忙跪倒在地,解释道:“奴才问过店家了,可店家说没有酒杯,只有这白瓷碗。所以——”   “罢了,不跟你计较了。”萧羽彦说着瞧向眼前带着面具的男子,“祁墨兄不要见怪,这酒楼简陋,也只能将就了。”   “酒杯不过是个器具,我们齐——我一向不大讲究的。”祁墨自己斟了碗酒,“为方才的事情,我先干为敬了!”说罢仰头而尽。   萧羽彦连忙捧起酒杯:“那我也为此前祁兄的救命之恩,干了!”说完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   “好酒量!”   几杯酒下肚,此前的隔阂总算消解了一些。两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聊了起来。   “听祁兄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祁墨抬眼瞧了瞧萧羽彦,沉吟道:“我是……齐国人。此番也是出来游历的,原本还带着舍妹。可惜走散了。”   “走散了不要紧啊。我言玉霄在黎国也算是有些人手,回头我派人帮你找!”   “这倒不必了,我……已经有消息了。”祁墨沉吟了片刻,忽然道,“不过我看言贤弟也不是寻常人,怕也是非富即贵吧?”   萧羽彦笑着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小富即安。”   “言贤弟谦虚了。不过我初来乍到,不知道黎国都有什么新鲜的见闻?”祁墨瞧着萧羽彦,忽然觉得眼前有些恍惚。   萧羽彦撇了撇嘴,嘟嚷道:“左不过就是国君那些个事儿,翻来覆去讲。没劲透了。”   闻言,祁墨却没有接话,而是身形晃动了几下。萧羽彦伸手晃了晃:“祁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这酒太烈了?”   祁墨的神识越发模糊,他看着眼前的面容清秀的男子,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攥住了萧羽彦在他眼前晃动的手,咬牙切齿道:“你——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了药?”   第四章 酒里有毒   萧羽彦吃痛地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   忽然,祁墨听到了一声冷笑:“我又不傻。这酒我也要喝,我只不过是让阿弦把药下在了你的碗里。”朦胧中,祁墨看到了一张凑得很近的脸,修长的睫毛似乎要扑在他脸上。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小模样可真俊。”   祁墨咬着牙,想要砍掉这可恶的家伙的手,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倒了下去。   萧羽彦叉腰大笑了起来:“小样儿,还跟老子斗。你太嫩了!”   沁弦心有余悸地凑上前来,推了推祁墨。确定他是真的晕过去了,这才抹了把汗,翘起了大拇指:“还是陛下足智多谋,奴才自愧不如。不过……现在要拿这小子怎么办?”   “小墨墨真是只小野猫,寡人现在当然是要剪断他的利爪了。”萧羽彦提高了声音,“小十七——”   一直静默地守在高出的黑影翩然而落,像是一片轻尘。   “主人有何吩咐?”   萧羽彦指了指已经晕倒的祁墨:“方才就是他打伤的你,寡人给你报仇的机会。”萧羽彦正要让开身,忽然又补了一句,“不准打脸。”   但十七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单膝跪地,刚毅的轮廓不带分毫波动:“属下与他并无仇怨。”   “可……可他伤了你啊。寡人虽然看中了他,但他也不能伤寡人的人!”   十七没有说话,良久才道:“属下存在的意义就是保护主人。其他都与我无关。”   萧羽彦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十七的头:“乖。要是朝中大臣也都似你这般,寡人该有多省心。你这么忠心耿耿,寡人以后不会亏待你的!不过眼下——”萧羽彦回头看了眼正昏迷着的祁墨,“你先替寡人将他捆起来,寡人要与他挑灯夜谈国家大事。”   十七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祁墨,不知道萧羽彦要怎么跟这个人挑灯夜谈。   他麻利地将祁墨捆得结实了,然后把人放在了床上,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沁弦也直觉地关上了门。   人一走,萧羽彦立刻一个饿虎扑食,捏着昏迷中的祁墨的下巴:“小野猫,寡人还不信治不了你了。先让寡人瞧瞧你长什么模样?”说完便伸手揭开了祁墨的面具。   看到祁墨的真面目那一刹那,萧羽彦僵住了。   果然是眉目如画,仿若是谪仙下凡。从眉宇到鼻子到双唇,每一处都如此完美。这一张萧羽彦曾经朝思暮想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眼前。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云洛公主的兄长,齐国的公子顷白!   萧羽彦在稷下学宫曾与他同窗数年。彼时,公子顷白和他的妹妹云洛公主一同求学。兄妹俩年岁虽然不大,但光凭相貌已然是鹤立鸡群。   而后的六艺课上,更是样样精通,学宫的博士们时时赞不绝口。同样是十几岁的年纪公子顷白却已经以智计闻名五国。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加上齐国强盛,就连周天子也要给上几分薄面。所以人人都争相与他交好。   但那时候,萧羽彦只是个小胖子。黎国在五国之中也并不算强盛,所以萧羽彦只敢偷偷地思慕着他,从来不敢近前。同窗数年,两人说过的话也寥寥无几。   尽管萧羽彦当时和云洛公主交好,但也很少与公子顷白有所交集。   萧羽彦只知道,公子顷白喜欢在学宫的幽篁馆抚琴,喜欢在清晨时分执一卷书背诵,喜欢在奔马之上连中靶心。但萧羽彦也只是遥远地看着,这份心思连云洛也不曾告诉过。   可如今,他就在眼前,一动不动。萧羽彦可以轻易地触碰到他的眉毛,他的鼻子,和……他的双唇。可临到眼前,萧羽彦却还是不敢。生怕这轻轻的触摸,都会玷污他的光华。   萧羽彦只是痴痴地望着公子顷白,良久才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拉开了门。   沁弦正打着瞌睡,一听到响动立刻站了起来:“陛下有何吩咐么?”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沁弦瞥了眼萧羽彦身后昏睡中的男子,不明白为什么陛下会在美人当前的时候,忽然收了性子。   “阿弦,你说寡人这个国君当的,是不是得不偿失?勉强要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就要失去很多?”萧羽彦负手望着月亮,幽幽地叹了口气。   沁弦看着陛下心情低落,也跟着难过起来。一国之君,看似享尽人间富贵,其实背后尝了多少的苦头,也只有陛下自己才知道。   这一晚,萧羽彦打了一夜的地铺。清晨醒来的时候,却是被一阵叫骂声吵醒。   “言玉霄。你这奸险之徒,快将我放开!否则——”   萧羽彦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嚷道:“嚷嚷什么?扰人清梦。”   公子顷白此刻正坐在床上,脸上的面具完好地戴着。他似乎已经试过十七的捆绑手法,知道越挣扎越紧,便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萧羽彦伸了个懒腰,唤来了沁弦:“小弦子,这人怎么那么吵啊?给我把他嘴堵上!”   沁弦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来,塞进了公子顷白的嘴里。他怒目瞪着萧羽彦,对方却笑盈盈地攀了过来,捏了捏他的下巴:“哟哟哟,这含嗔带怨的,可真是我见犹怜。你放心,等我今儿个出去玩儿得开心了。今晚回来就带你回家。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公子顷白哪里受过这等屈辱,重重撞在了萧羽彦的额头上。萧羽彦吃痛地退后了一步,揉着额头直跳脚:“我不跟你计较!回头老子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沁弦忙上前来,扶住了萧羽彦:“主子您别生气,让十七看着他。他跑不了。”   “也是。”萧羽彦唤来了十七,让他看着公子顷白,便带着沁弦继续游玩去了。   萧羽彦难得出宫一次,虽然得了个美人,但总不能平白这么早回去。何况大白天也不好钻狗洞。只是这一路上,平日里新鲜有趣的事物,在萧羽彦的眼里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就连以前爱吃的糖葫芦也莫名酸涩起来。萧羽彦有些奇怪,公子顷白为什么会来黎国?   他虽然不是世子,但也是五国四公子之一,府中食客众多。齐国的王世子虽然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但齐国百姓的心似乎更向着公子顷白。   这些年,萧羽彦也曾留意过公子顷白的动向。此前,他在齐国境内实施了许多变法,不少颇有成效,深得齐王的重用。但这两年,王世子的风头却渐渐盖过了他。齐王似乎也意识到两位世子之间存在的隐患,开始疏远公子顷白,而将更多的机会给了王世子。   只是王世子实在平庸,样样都不如公子顷白。   可他怎么也不至于要孤身一人前来黎国王都,莫非——萧羽彦忽然想起来了,云洛公主不是要嫁过来了么?难道他是为了此事而来?   想到这里,萧羽彦决定回去的时候问问他。于是萧羽彦一路走着,一路神色恍惚地顺手拿了很多东西。沁弦只好一路跟着不停地结账,然后抱着东西紧跟在萧羽彦的身后。   生怕慢一步,黎国的国君就会因为买了百姓的东西不付账,而被人毒打一顿。   萧羽彦买了一堆东西回去,最后挑了两块白糖糕,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准备带给公子顷白。此前云洛公主曾经说过,她哥哥最爱吃白糖糕。他时常会带她出宫游玩,每一次都要吃这个东西。   回到客栈,萧羽彦加快了脚步,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公子顷白。沁弦在前面推开了门,将所有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下。   萧羽彦快步走到了床边,只见公子顷白正躺在床上。嘴里还塞着那块布。眼见着绳索绑的越发紧了,可见公子顷白也是挣扎过。萧羽彦颇有些心疼。   “小美人儿,你看看你,挣扎得这么厉害。最后还是自己吃苦头。不过大爷我也是怜香惜玉的,给你带了点晚饭。你看——”萧羽彦说着一边拽下公子顷白口中的布,一边就要取出白糖糕。   忽然,眼前一直安安静静的美男子猛地起身,一只手准确地捏住了萧羽彦的喉咙,向后压在了床上。   萧羽彦被掐住了脖子,只觉得呼吸困难,话都说不出来。沁弦惊叫了起来:“你——你放开陛下——十七!快来护驾——”   公子顷白冷哼了一声:“那个十七,现在正在衣柜里呢,恐怕听不到你的呼救。”   沁弦慌忙大步走到了衣柜前,拉开了两扇门。十七一个翻滚落在了地上,双眼紧闭。萧羽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十七,顿时心头火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杀了他?!”   公子顷白冷笑:“我是想杀了他。但一条狗,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他眯了眯眼睛,紧盯着萧羽彦,“但是你,我今天要让你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他说着抽出了一把匕首。公子顷白却并不急着杀萧羽彦,而是晃了晃那把寒光闪闪的金错刀。   萧羽彦是认得这把金错刀的,当年公子顷白一直佩戴着它,从不离身。萧羽彦曾经痴迷地想过,如果自己就是这把刀该有多好。可事到如今,自己却要死在这刀下了。   沁弦惊叫着扑了过来,被公子顷白一掌打了出去,倒在地上晕了过去。公子顷白按着萧羽彦,仿佛是要故意折磨人,匕首缓慢往下移动。   萧羽彦又气又急,语无伦次叫道:“穆顷白,你不能杀我——”   公子顷白的手一顿,错愕地看着萧羽彦:“你……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萧羽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因为……咳咳……因为我是……咳咳……黎国的国君。”   “萧羽彦?!”公子顷白微微俯下身,仔细打量着身下这个人。良久,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果真是你。你何时变得这么瘦了,我竟没认出来。”   萧羽彦喘过气来,干笑道:“是啊。好久不见了。我……我这不是想跟你开个玩笑么。”   公子顷白忽然冷笑了一声:“原来你早就认出我来了,还要那般折辱我。”他晃了晃手中的匕首,“我可听说你的后宫美人如云,可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你竟荒唐到了连男子都要轻薄的地步,我妹妹怎能嫁给你这种人!不如,我先替她除了一些后顾之忧——”   他说完拨开了萧羽彦的袍子,伸手去扯下面的裤子。萧羽彦顿时反应过来,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杀人。而是要切掉小萧羽彦。   “你——你不能这么做——否则云洛嫁过来,就是守活寡!”萧羽彦慌忙伸手去遮挡。   “我宁愿她守活寡,也不愿见她被你这种人糟蹋!”   这句话刺痛了萧羽彦:“我这种人?我哪种人?穆顷白,我警告你,你现在是在黎国的地界。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回宫之后,必定会派人将你抓回来,百般羞辱!”   公子顷白晃了晃手里明亮的刀子:“哦?你都不能人道了,还怎么折辱我?”   “你想试试我的手段么?”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   公子顷白眯起眼睛看着萧羽彦。从前这个不起眼的小胖子,如今瘦下来倒是清秀了许多。以前没发现,但现在看,却有点……太过阴柔……   第五章 被逼娶亲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外面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交杂着呼喝声:“你们,搜二楼!你们跟我去后院!”   公子顷白拎起了萧羽彦的衣领:“今天算你走运。萧羽彦,下次你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萧羽彦恶狠狠地瞪着公子顷白。   他重重将萧羽彦丢了回去,但这一撞击,却从萧羽彦的怀里掉出来两样东西。公子顷白惊鸿一瞥之间,却瞧见了两只白糖糕。他虽没有停下脚步,但心中却是一怔。原来这个荒唐的家伙说给他带了晚饭,竟然是白糖糕?   这……只是巧合么?   他曾经问过妹妹,为何会和这样的人交朋友。云洛只是狡黠一笑,说,萧羽彦自有萧羽彦的好。以至于父王要妹妹嫁过来的时候,她也并没有任何的不悦。反倒是满心期盼的模样。这让公子顷白很是担心……   萧羽彦虚脱般躺在床上,耳边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不多时,韩云牧的脸出现在上方。他依旧是面容冰冷,像个煞星。这一次还带了几分怒意。   萧羽彦冲他咧开嘴傻笑:“好巧啊。大司马大人也来此住店啊?”   韩云牧冷着脸,伸手提起了萧羽彦。   “韩云牧,寡人自己能走!你别动不动就这么提着寡人,教寡人的脸面往哪里放?!”   但大司马大人根本不管萧羽彦的咆哮,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客栈。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吩咐左右:“将客栈清理干净。把里面那两个昏迷的带回宫!”说完拎着萧羽彦上了马背。   萧羽彦被打横放在马背上,张牙舞爪叫道:“寡人不要这么骑马,逆贼,快放下寡人——嗷——”   话音未落,韩云牧已经骑着马一路招摇过市。颠簸得马背上的萧羽彦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回到宫里,韩云牧似乎也并没有跟萧羽彦计较这件事。毕竟和亲在即,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萧羽彦只好生无可恋地每日瘫在宫里,除了有气无力地上早朝,就是回来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此次和亲,虽然五国之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云洛公主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狗屎上。   但萧羽彦的内心是强烈拒绝的。毕竟极少有人知道云洛公主的真面目。在尊贵的公主身份之下,云洛其实就是个野丫头。她在稷下学宫,暗戳戳干了多少坏事儿,最后全都算在了萧羽彦的头上。   什么拔博士的胡子,往同窗衣服里塞癞□□,烤了周天子的鹦哥果腹,都只是九牛一毛。   这齐王把云洛公主嫁过来,分明是要嫁祸于人。因为先生曾经语重心长地教导过大家。将来若是有了子嗣,是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就害你全家。如果是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将来就是害别人全家。   所以你要是跟谁有仇,就生个女儿,然后惯坏她。最后嫁给仇人的儿子,那么大仇就能报了,这么想来,齐王和萧羽彦的父王,一定是有血海深仇。   熬不过时光飞逝,眼见着和亲的日子越发临近。萧羽彦心情也愈发沮丧。因伤休养的沁弦终于又回宫当值了。见萧羽彦心情不好,沁弦提议道:“陛下,要不然您找个美人陪陪您?”   萧羽彦想了想,叹了口气:“也是,好久没去后宫了。要不然就去朱美人那里?”   沁弦顿时面露难色,犹疑道:“朱美人……上次幽会被抓。大司马大人砍了奸夫的脑袋,然后把朱美人打入冷宫了。”   萧羽彦勃然大怒,狠狠拍在桌子上:“他韩云牧也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了!这是寡人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大臣将后妃打入冷宫了?!他这般越俎代庖,是想要将寡人取而代之么?”   沁弦慌忙摆着手:“诶哟谓,陛下您可小声点吧。咱们宫里可都是大司马的人。”   萧羽彦咬牙切齿。和亲之事已经做不了主了,没想到后宫还要被一个大臣横加干涉。这个国君当得有什么意思?!   “陛下您消消气。其实吧……大司马大人是跋扈了些。可到目前为止做的事情,也都是为了您着想。”沁弦压低了声音,“奴才也知道陛下委屈,但现在朝堂内外都是大司马的人。您要想有所作为,也得先学会忍呐。”   这番话倒是说中了萧羽彦的心。眼下确实不是和韩云牧硬碰硬的时候。   “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为了提醒寡人如今所受的屈辱,你去找一块蛇胆来,寡人每天舔一舔。”   沁弦犹疑地看着萧羽彦:“陛下,奴才以为……这样也太明显了。只怕比当面叫着要斩掉大司马的脑袋,还要危险。”   “不管了,寡人就是下定决心,不除掉韩云牧,寡人难以高枕无忧!”萧羽彦挥了挥衣袖,沁弦只好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羽彦就被宫里的嬷嬷吵醒,起来开始准备这一天的大婚。   齐国的公主嫁过来,自然不是来当妃嫔的。所以奉常一早就准备好了皇后的仪仗,前去迎接云洛公主。   萧羽彦对这件事一直是消极抵抗,直接甩手不管。下面人爱这么折腾怎么折腾,到时候只要人出现,拜个天地就算是完事儿了。   但萧羽彦没想到,这些嬷嬷这么会折腾人。一通梳洗装扮之后,萧羽彦一袭红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嬷嬷们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   沁弦高兴的迎了上来,一面替萧羽彦整理衣衫,一面啧啧称赞道:“陛下,您穿着一这身,真是比宫里所有娘娘都美。”   话音刚落,寝宫里一片寂静。嬷嬷们疑惑地看着沁弦,萧羽彦瞪了他一眼:“寡人是不像大司马长得那么粗犷,可你也不能将寡人比作女人啊!”   “是奴才失言了。不过陛下真适合穿红衣,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萧羽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忽地又问了一句:“那你们说说看,寡人和齐国的公子顷白比,孰美?”   方才还一脸痴迷的嬷嬷们顿时面露难色,沁弦也默默偏过了头。   萧羽彦冷哼了一声:“你们眼神都有问题。”说罢拂袖走出了未央宫。沁弦连忙跟了上去。   没多久,奉常便匆匆赶来,向萧羽彦宣读了大婚的细节。   “行了,不就是拜个天地就完事儿了么。啰嗦什么。寡人都知道了!”萧羽彦不耐烦地挥手要赶走奉常。   奉常大人一把老骨头连忙跪倒在了萧羽彦面前:“陛下,礼不可废啊!大司马大人说了,您要借此大婚之际,发布罪己诏。礼成之后,按照我们黎国的规矩,新嫁娘是脚不可沾地的,所以您得亲自抱着云洛公主回未央宫。”   “罪己诏?!要寡人和亲的是你们,寡人如你们所愿了。你们还要寡人在大婚上宣布罪己诏?!你们让寡人的颜面往何处放!”萧羽彦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僬侥踹开奉常去找韩云牧。   但一脚快要踢到奉常大人的时候,他已经提前一步趴了下来,虚弱地叫道:“诶哟,陛下,臣这把老骨头可能是断了。”   萧羽彦咬牙切齿瞪着奉常,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低沉的声音:“陛下,大婚典礼即将开始。您这是在做什么?”   韩云牧说着已经走到了萧羽彦身前,神情冷峻,一双眼睛落在了奉常的身上:“来人呐,还不快扶奉常大人去看太医!”   “老东西,寡人方才根本没踢到你,你——”   韩云牧一个眼刀飞来,萧羽彦顿时偃旗息鼓了。一脸不忿地背着手气冲冲走在前方。韩云牧大步走在身后,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婚的典礼很快开始。黎国以玄色为尊,平日里整个宫殿都死气沉沉的。今日却是张灯结彩,处处都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文武百官也纷纷换上了庄重的朝服。红色夹杂着玄色,远远看去,像是浓墨重彩的画。   而黎国的国君与大司马的脸色也颇为玩味,一个满脸怒火,一个冷若冰霜。大臣们在喧嚣的礼炮声下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这什么。   萧羽彦听到一声高叫:“云洛公主到——”   是该前去行礼的时间了。萧羽彦大步走上前去,方才还虚弱地爬不动的奉常大人,此刻又精神矍铄地出现在了现场。动作麻利地指挥着所有人按部就班地行进。   萧羽彦远远看到了那顶红色的轿撵,心中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云洛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不过她肯嫁过来,证明也是想通了。   只是不知道齐王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他究竟是想联盟黎国,还是另有别的准备?云洛是不是来当奸细的?   萧羽彦一肚子疑惑。不过转念一想,大司马这么安排其实也有道理。哪怕云洛真的是来当细作的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黎国的大事都是由韩云牧在决策。萧羽彦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韩云牧不高兴了,这黎国就得易主了。   云洛公主步步走来,踩在满地的鲜花之上。繁花似锦,寓意着步步生莲。但远看还好,云洛公主越走近,萧羽彦越觉得不对劲。   云洛近来似乎……壮了许多……   她一袭红衣,额头上戴着黄金的发饰,珠帘垂落。容颜若隐若现。   萧羽彦眯着眼睛想要瞧清楚云洛的模样。可这人走到近前的时候,萧羽彦腾地站了起来。失态地指着眼前的女子厉声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冒充公主!”   第六章 寡人大婚   眼前的女子。不对,确切的来说,眼前出现的是个男子。而且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萧羽彦捂着胸口趔趄着倒退了一步。齐王果真是用心险恶,不但派了人来冒充云洛,还派了个男人来!这也太不把黎国放在眼里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萧羽彦对周围的大臣喝道:“你们看到了没有,这分明是个男人。齐王公然羞辱我黎国,这口气,你们咽得下去吗?!”   大臣们纷纷皱起了眉头,盯着眼前的“云洛公主”细瞧,却一个都没吱声。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朝廷上下一片死寂,眼睁睁地看着齐国送来的公主就这么凭空变成了个虬髯客。   萧羽彦急火攻心,要娶个男人也就罢了。可对于这等相貌的,萧羽彦内心只有两个大字——丑拒!   良久,韩云牧才走出来,不疾不徐道:“陛下,您可是瞧错了。这分明就是云洛公主。您看她身边的婢女和一众随从。这些可做不得假吧?”   韩云牧的话一出口,其他大臣纷纷附和。   随行的陪嫁丫鬟也站出来拜道:“大司马大人所言非虚。这位便是云洛公主,陛下若是怀疑,总不至于我们迎亲的队伍和使臣都是假的吧?”   萧羽彦捂着心口,差点吐出血来。光听说过有指鹿为马,可没见过对着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硬是要说成女人的。韩云牧和这帮大臣为了苟且的安宁,眼睛和良心都被猪油蒙了!   但大臣们的想法非常简单而质朴,牺牲国君一人的幸福,换取黎国的安宁。这样做,有百利而无一害。真要害到谁,那也只有国君一人。   萧羽彦绝望地看着“云洛公主”翩翩走来,每一步,脚底都要震颤几下。“她”嫣然一笑,然后向萧羽彦伸出了手来。萧羽彦顿时受到了一阵暴击。   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倒是养尊处优,只是掌心有些老茧。萧羽彦痛苦地握住了“云洛公主”伸过来的手,不敢再看第二眼。   接着耳边传来公主粗犷的声音:“陛下,云洛将自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云洛。”   萧羽彦差点腿一软,晕厥过去。颤抖着答道:“好……”然后满脸悲壮地握住了那只手。   两人行了大礼,萧羽彦已经无心再去管什么罪己诏的问题了。生无可恋地看着韩云牧,只想着快点结束这荒唐的婚礼。   终于,一应的大礼行完。萧羽彦就该抱着云洛公主回宫了。   当奉常大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云洛公主”露出了灿如春花的笑,“羞涩”地一个纵身跳到了萧羽彦的身上。萧羽彦下意识接住了“她”,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胳膊脱臼的声音。   萧羽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抱着“云洛公主”回到了未央宫,身后的门被宫人们阖上了。萧羽彦再也绷不住了,两手一个用力,就要将怀里这个大汉给抛出去。   但这大汉反应迅速,一个纵身轻盈地落在了床边。   萧羽彦甩着快要脱离身体的胳膊,恶狠狠地等着自己的皇后:“你给寡人安生地待着,没寡人的允许不准出这里一步!”说完转身就走。   那大汉粗哑地叫道:“陛下,妾身等着你。”   萧羽彦虎躯一震,赶忙一溜烟出了宫门,身后还传来了“皇后”洪钟般的笑声。   齐王这一招也太狠了。依照萧羽彦的性子,就应该跟他们齐国打一仗。赢了固然是好,输了,也好过现在这般受着窝囊气。   虽然萧羽彦自知在五国的名声不大好,可这件事情出了之后,黎国的国君恐怕更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了。想到天桥那些说书先生如获至宝的神情,萧羽彦就想直接冲到韩云牧面前,夺了他的兵权,将他打入天牢。然后自己带兵攻打齐国。   当然,这一切也只能想想。萧羽彦还是丧眉搭眼地出现在了宫中的酒宴之上,与百官同乐。不过乐的只有百官,萧羽彦像是吞了苦瓜一样,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来消解苦闷。尤其是想到今晚还要面对那个粗鲁的大汉,很可能今晚就要贞洁不保了!   萧羽彦越想越郁闷,面对大臣们的敬酒,便无意识地来者不拒。酒过三巡,文武百官也都放开了。各自喧哗了开来。   大喜的日子,总归是要比平常放肆一些。不少大臣还下了位置,到处去敬酒。   但韩云牧却是滴酒不沾的。听说他治军严谨,手下的兵马也是如此。所以没有大臣敢去向大司马敬酒。   萧羽彦酒喝得有些多,瞥见了正襟危坐的韩云牧。也不知是不是酒的刺激,萧羽彦壮了壮胆,捧起酒杯对韩云牧道:“韩爱卿,寡人今日大喜。你这滴酒不沾是何意啊?”   韩云牧瞥了萧羽彦一眼。原本喧嚷的大臣们忽然静了下来,看着韩云牧和萧羽彦。国君和大司马之间向来是如此,韩云牧也不是一次两次驳了国君的面子了。   但毕竟君臣有别,朝政他可以把持。可国君若是想要与他饮酒,他亦是毫不留情地驳回,恐怕这意义便不同了。   良久,韩云牧缓缓端起了酒杯,一言不发仰头而尽。萧羽彦没料到韩云牧竟真的喝了这杯酒,于是得寸进尺,大步走下了王座。一手揽着韩云牧的脖子,亲切地唤道:“韩爱卿真是敞亮!来,寡人今天高兴。咱们别用这酒杯了。”说罢顺手扔掉了韩云牧手里的青铜尊,换来了一只上等的白瓷碗,“咱们用这个喝!”   韩云牧凉凉地瞥了萧羽彦一眼,皱着眉头闻着扑鼻而来的酒气。萧羽彦已经给自己满上了,然后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将碗翻转了过来。   韩云牧端起了碗,一旁侍从忙叫道:“大司马,您不能喝啊——”   韩云牧觑了那人一眼,侍从便慌忙跪了下来。韩云牧没有与他计较,但他也不敢就此起身,便一直在一旁跪着。   两人对饮了五六碗酒,韩云牧依旧是面无表情。萧羽彦却吧自己给灌醉了,迷迷糊糊之间直接坐在了韩云牧的腿上,揪着他的帽子恶狠狠地开始撒酒疯:“大奸臣!寡人平日里说什么你都不听,耳朵长在这里是做什么的?”说着揪住了韩云牧冠上的玉簪。   韩云牧一动不动,但面色阴沉得可怕。于是以大司马为中心,二十步之内无人敢逗留。大伙儿生怕喜事便丧事,一不小心黎国就要易主。   萧羽彦对着韩云牧的玉簪大吼了一声,然后又坏笑了起来:“是不是要寡人用这么大的声音说,你才能听见呐?”   “陛下,您喝醉了。请您回宫!”韩云牧说罢瞧了沁弦一眼。他连忙大步走了过来。   萧羽彦忽然攥住了韩云牧的玉簪:“你果然没有听寡人说话。耳朵长在这里是摆设吗?”说罢用力一拧,竟然将韩云牧的簪子给拔了下来。满头青丝散落,一双寒眸闪着危险的光。   韩云牧终于有了动作,他一把攥住了萧羽彦的手腕:“请陛下回宫!”   萧羽彦看着自己手里的玉簪,哈哈大笑了起来:“寡人揪掉了大司马的耳朵!哈哈哈哈,看你还敢不听寡人的命令!韩云牧,寡人命令你,将寡人背回去!”   沁弦慌忙上前扶住了萧羽彦:“陛下,您可别说了。奴才扶您回宫!”   萧羽彦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晃了晃脑袋,最后无力地搭在了韩云牧的肩膀上。韩云牧额头青筋跳了跳,最后黑着脸将萧羽彦抱了起来,大步走向了未央宫深处。   群臣看着韩云牧的背影议论纷纷。太常凑到了令尹武子都的身侧,低声道:“大人,您看这大司马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令尹觑了太常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咱们黎国这天啊,眼看说变就变,其实不然。”   太常听着令尹的话,不明所以,便不再多言。   而未央宫中,韩云牧将萧羽彦放在了床榻旁。“云洛公主”已经四仰八叉睡着了。他将萧羽彦摆在了那人身旁,正要离去。萧羽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扯着韩云牧的袖子。他这衣衫被一扯,露出了一片脖颈。   萧羽彦呢喃了一句:“你的脖子怎么红了?”   韩云牧抽回了袖子,转身走了。他向来不喝酒,除却自律,还因为他一喝酒便会浑身起小红点,又痒又痛,十分难受。   出了未央宫,韩云牧对沁弦道:“照顾好陛下,明早送一碗醒酒汤来。”   沁弦拱手道:“喏。大司马慢走。”他低着头一直等到韩云牧远去,才敢抬头。也不知道这宫中是什么情况。沁弦开了一条缝,向里面瞧去。   只见那新嫁来的“公主”睡得鼾声震天,占据了大半张床铺。而他家陛下却蜷缩在角落里,十分可怜。沁弦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国君当成这样,还不如寻常百姓。他默默关上了门。   而门一关上,方才还睡得鼾声震天的“云洛公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一个翻身骑在了身旁满身酒气的国君身上,腰间拔出了一把刀,悄无声息地抵在了萧羽彦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第七章 皇后有毒   只需要轻轻一刀,黎国从此易主。齐国和黎国也必将交恶,战争只在这一刀之间。   “云洛公主”咬了咬唇,事到临头,他却犹豫了。   忽然,身下的人睁开了眼。“云洛公主”心一横,正要当机立断杀了这昏君。但萧羽彦只是迷蒙地看着他,眼中泪光闪闪。   下一刻,萧羽彦忽然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云洛公主”皱了皱眉眉头,恶狠狠地问道:“你哭什么?”   “我……我根本不想娶云洛,沁弦,你说他们为什么老要逼着我做不喜欢的事情?父王要我去稷下学宫,我去了。母后要我当国君,我也当了。韩云牧逼着我纳了一堆的妃子,我也照做了。为什么还要我娶云洛?我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就算了,还要把云洛姐姐一并带进来,她一定会恨我的。”   “云洛公主”听着这一番话,心中很不是滋味。身下的人哭成了泪人,扯着他的衣袖用力擦了擦鼻涕和眼泪。萧羽彦哭了半天,朦朦胧胧意识清醒了一些。赫然瞧见一个人跨坐在身上,酒顿时醒了大半。   “你在做什么?!”萧羽彦惊恐地挣扎了起来,想要远离这个络腮胡子的壮汉。   “云洛公主”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一面捂住了萧羽彦的嘴,一面俯身道:“今夜是陛下与妾身大喜的日子,当然是……*一刻值千金了。”   萧羽彦被自己的皇后死死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这个时候,萧羽彦才后悔地想起当年在稷下学宫的那位教习武功的师父。如果自己当年可以认真一些,也不至于谁都能欺负一把了。   那壮汉将萧羽彦轻易地翻转了过来,手掌只是按在背上,萧羽彦便像是被人压住了壳的王八。胳膊乱划,却怎么也翻不过身来。   萧羽彦当年跟着云洛公主看了不少的风月图。除却男女之间那些个事儿之外,云洛公主对于两个男子之间的鱼水之欢尤其感兴趣,连带着萧羽彦也知道不少。   男子虽然与女子的身体构造不同,不过两个男人在一起,却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享受欢爱的快乐的。   萧羽彦惊恐地捂住了屁股,嚷嚷道:“来人呐!有人要非礼寡人!”   但半晌,未央宫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反而传来了几声猥琐的笑声和低语声。   皇后掰过了萧羽彦的胳膊:“彦郎说笑了,这怎么能叫非礼呢?”说着凑到了萧羽彦的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萧羽彦顿时惊恐地弓起了身子。皇后就势捞住了萧羽彦的腰:“没想到彦郎如此热情,妾身——”   “你放开寡人!”萧羽彦的酒劲还没过,挣扎了一下,只觉得头疼欲裂。话说到一半,又忘了要说什么。却还记得一定不能被皇后得逞了。于是费力扒着床边,挣扎着伸出手去。   皇后笑盈盈地瞧着萧羽彦垂死挣扎的模样,半晌才松开了手。萧羽彦立刻扯了被子连滚带爬躲到了桌子下面,缩成了一团。   静默了许久,黑暗中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萧羽彦竟然躲在桌子下面,就这样睡了过去。   黑暗中,也不只是谁,长长地叹了口气……   翌日清晨,沁弦入来替萧羽彦沐浴更衣。可走到床边,却不见了陛下的踪影,他慌忙翻箱倒柜地寻找。最后长满了络腮胡子的皇后慵懒地支起身,身姿妖娆。沁弦只是瞧了一眼,顿时辣的睁不开眼睛。   可怜他的陛下,还得跟这么个人欢好。   “你在找彦郎么?”   听到这一声称呼,沁弦浑身一颤,隔夜饭差点吐了出来。他抖抖索索问道:“回娘娘,奴才确实是在找陛下。娘娘可知陛下去了何处么?”   皇后伸手指了指桌子下方。沁弦掀开了桌布,只见萧羽彦一条胳膊搭在凳子上,脑袋枕在胳膊上,缩在桌子下面就这么睡了一夜。   沁弦鼻子一酸,心疼地差点哭了出来。   他唤醒了萧羽彦,轻声道:“陛下,今日虽无早朝,但还要去南书房议政。您早些梳洗吧。”   萧羽彦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疑惑地挠了挠头:“寡人怎么会睡在这个地方?”   皇后娇嗔了一句,声如洪钟:“还不是彦郎你,非要跟奴家玩躲猫猫。自己躲进去还不肯出来了。坏死了。”   萧羽彦顿时想拍着大腿赞叹自己的机智!这种招数都能想得出来,不愧是一国之君。   忽然,皇后穿着亵衣,露出了浓密的胸毛,大步走上前来:“彦郎,让奴家为你穿衣吧。”   萧羽彦虎躯一震,慌忙摆手道:“公主远道而来,一定是累了。还是好生歇息吧。寡人……政务繁忙,午膳就回来了。”说完大步冲到了屏风后面,飞快换好了衣服,然后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出了未央宫,一阵风似的赶到了南书房。   全程一气呵成,流畅无比。以至于萧羽彦到了南书房的时候,议政大臣们都还没到。只有韩云牧一人坐在左侧的书窗下翻看着奏章。   听闻有人进来,韩云牧抬起头,正对上惊魂未定的萧羽彦:“你今日来得倒是早。”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眯着眼睛看着韩云牧:“大司马这话什么意思?寡人平日里很疏懒朝政么?”   韩云牧留下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便低头继续查看起了奏章。萧羽彦暗暗含了一口气,近来韩云牧是越发桀骜不驯了。见到国君,连臣下的礼节都忘了。   早些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韩云牧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刚当上将军,英勇善战,和齐国多次交战未有败绩。当时的百姓都以为遇到救星,萧羽彦小时候也拿他当大英雄看待。   先皇很宠信韩云牧,以至于准许他自由出入宫禁。所以还未开府的萧羽彦时常都能在宫中见到他,练习骑马射箭时,还得到了他不少的指点。一度,萧羽彦是拿韩云牧当师父看待的。   可是先皇去世之时,将萧羽彦托付给了韩云牧。希望他能够辅佐新君,在萧羽彦冠礼之前代掌朝政。韩云牧应承了下来,从此便独揽大权,一手遮天。   没有了韩云牧的准许,萧羽彦一条政令都发不出去。在朝廷之外,韩云牧加重赋税,百姓们怨声载道。朝廷之内,他更是只手遮天。起初那些反对他的大臣们,流放的流放,砍头的砍头,贬官的贬官,最后只剩下一群应声虫。   为什么权力可以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改变?萧羽彦不太明白。   朝臣们陆续到来,今日沁弦为大臣们准备了许多的凉茶。萧羽彦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清凉解暑。便让沁弦给各宫的妃嫔也送一些过去。   寻常议政时,多半是韩云牧将一些尚有争议的折子留出,让各位大臣讨论。其他的都经过韩云牧的批阅,直接到了萧羽彦的手里。   但基本所有的决策权都是在韩云牧手中。整个黎国,如今十条有九条政令都是韩云牧的意思。   萧羽彦飞快看完手里的奏章,有几项是人员调动。如今朝中,除却那些骑墙派的老泥鳅,剩下的基本都是韩云牧的人。萧羽彦的母妃那头原本也是个望族。   不过先皇临终前的那一年,似乎害怕外戚专权,有意打压。起初萧羽彦在朝堂还有些可用之人,到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表哥谢应宗算是一个。   他站在一群议政大臣之中并不起眼,远远看去是个温吞的年轻人。平素遇到事情的时候,谢应宗偶尔会为萧羽彦说上两句话。但碍于韩云牧的威势,谢应宗往往也只能点到为止。   但如今的朝堂,还能有人有这份心,萧羽彦已经很知足了。   “陛下,江淮以北大旱,灾情大有扩散的嫌疑。灾民流离失所,涌入了衍台城,引起了不少的骚乱。当地郡守被灾民暴打重伤,粮仓被抢劫一空。微臣以为,此次灾情若不重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令尹上奏道。   萧羽彦刚刚晃了晃神,听到令尹的上奏,思忖了片刻才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寡人不是颁发了罪己诏么?”   “罪己诏是为向上天请罪。但此次恐怕不是天灾那么简单。臣以为,当派一位大臣前往灾区,一来监督组织好救灾事宜,二来可调查其中是否有人发国难财。”   萧羽彦总算听明白了。令尹的意思是,这次不仅是天灾,还有*。此前国库已经拨了米粮过去,也号令当地官员开仓放粮。同时平抑物价。但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证明其中有人从中作梗。   这种时候,还要发黑心财,简直该千刀万剐。萧羽彦扫了眼大臣们,又瞧了瞧一旁正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韩云牧。此次救灾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也是立功的好机会。   萧羽彦的目光落在了谢应宗的身上。是时候培植一些亲信了。不过依照韩云牧的套路,但凡是国君提议的,他必定是反对。但凡是国君反对的,他必定积极倡导。萧羽彦决定曲线救国。   “武卿说的有理。那么派朝中哪位大臣去好呢?”   令尹的脖子不自觉地开始往一边的韩云牧身上转。   “武卿,脖子不舒服么?”萧羽彦冷声道。   武子都连忙转过头:“微臣……微臣以为,许灵鈞,许大人举荐自衍台城。临近家乡,对当地事务较为清楚。可当重任。”   “许灵鈞?”萧羽彦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似乎朝堂里是有这么一号人。去年举孝廉时入朝为官,一进王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了韩云牧。而且是大张旗鼓前去的,朝中人尽皆知。   此人极会钻营取巧,如今已经是朝中从四品的官员了。令尹武子都推荐这么个人,多半也是看在韩云牧的面子上。   “许灵鈞不错。虽然至今还没有什么政绩,但是从许大人升官的速度来看,必定有过人之处。”萧羽彦说话间,武子都的脖子竟然又转向了韩云牧。   萧羽彦目光一凛:“武卿,寡人瞧着,你这脖子怕是落枕了吧?寡人近来听说了一个偏方,专治落枕——”说罢向沁弦招了招手。   沁弦忙走了过去,俯身将耳朵贴了过去。萧羽彦低语了两句,他面露难色:“陛下这般,恐怕……不妥吧?”   “快去!”   沁弦只得无奈地领命出了南书房。   武子都慌忙上前奏禀道:“多谢陛下关心,但微臣……并无不适。偏方就不必了吧?”   “寡人一番好意,令尹也要推却么?”萧羽彦扬了扬眉,目光阴沉。   武子都忍不住转头瞥向了韩云牧,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第八章 寡人挂树上了   不多时,沁弦回到了南书房,手里还捧着一个重物。在场的大人瞧着那样物什,纷纷变了脸色。   沁弦竟然带回了一个囚犯用的枷锁。这枷锁重二十多斤,沉重无比。戴着这东西,别说是转头了,就是扛着也很吃力。   “来人呐,替武大人带上,好好治治落枕!”萧羽彦一声令下,两旁的内侍官便大步上前,替武子都戴上了枷锁。武子都到底是个文官,扛着这枷锁,没多久便出了一身冷汗。   萧羽彦只做看不到,议政大臣们果然收敛了许多。数次想看韩云牧作何反应,却生生地克制住了。   萧羽彦这才不疾不徐地看向韩云牧:“说回正事,韩爱卿觉得许灵鈞此人如何?”   发生了方才的事情,韩云牧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不妥。”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萧羽彦心花怒放,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   “那韩爱卿觉得朝中谁人可当此重任?”   韩云牧深瞧了萧羽彦一眼,缓缓开口道:“谢大人入朝为官七载,形式稳妥,为官清廉。可当重任。”   萧羽彦原本以为还要有所周折,却没想到韩云牧竟一语中的。   谢应宗也是机灵,不等其他人有何反应,立刻上前一步拜道:“微臣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好。既然谢卿家有为国效力之心,韩爱卿又极力举荐。赈灾之事,便交给谢卿家了。”   “微臣定不辱命!”   谢应宗说着抬头看着萧羽彦一眼。四目交错,一个眼神,君臣之间便明白了彼此所想。   解决了此事,萧羽彦心情大好。韩云牧原来这么好对付。萧羽彦呷着茶,优哉游哉地瞧了瞧韩云牧,耳边听着大臣们商议着国是。   韩云牧低着头蹙眉看着奏折,因为长期蹙眉,额头已经出现了一道竖纹。忽然,他将一本折子递给了身旁的侍从,再由侍从递到了萧羽彦的手中。   萧羽彦疑惑地瞥了眼那本折子,忽然满口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又倒吸了一口气,顿时被呛得咳嗽不止。沁弦连忙上来扶着萧羽彦的后背。   国君如此失态,倒让大臣们心中颇有些疑惑。但没等他们开口询问,韩云牧便说道:“今日议政就到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喏。”大臣们齐齐应声,然后整齐划一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韩云牧,萧羽彦和沁弦。萧羽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指着那本折子惊恐道:“锦乡侯的请安贴是什么时候递来的?”   “七日前。”   “他……他如今人在何处?”   “侯府。”   萧羽彦一脸绝望地看着韩云牧:“你怎么不拦着他?!”   “我黎国虽有规定,封地内藩王侯爷非诏不得入王都。但逢陛下大婚,大寿,太后大寿等重大庆典时。可先递上请安贴,再入王都。”   “可请安贴还没到,他就入京了。这不合规矩吧?”萧羽彦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循例,请安贴抵达王都后三日内,陛下未驳回,就算是认可锦乡侯可以进王都了。”   萧羽彦一拍桌子,怒道:“韩云牧,这折子都是你经手的!为何你不替寡人驳了他?!”   韩云牧瞥了萧羽彦一眼:“臣代理朝政,批阅的都是朝堂上的事情。但锦乡侯的请安贴却是陛下的家事。臣一早命人送到了南书房。但凡是陛下勤快一些,也不至于让这份折子出现在臣的手里!”   萧羽彦哑口无言。韩云牧所言,巨巨属实。这几日为了大婚,萧羽彦一直消极抵抗,折子也不批阅。就是想给韩云牧添堵,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锦乡侯是萧羽彦的皇叔。很多年前也是如同公子顷白一般的存在,萧羽彦的父皇若非是嫡长子,恐怕这皇位也是坐不稳的。   不过这位皇叔过了三十之后便开始沉迷女色,还酷爱跟小辈们玩闹。萧羽彦从小没少被他整过。   尤其是六岁那一年,两人在御花园打了个照面。当时萧羽彦嫌身边侍从吵闹,便将他们都赶走了。   锦乡侯素来笑面迎人,生得白胖讨人喜欢,萧羽彦便不曾有戒心,与他攀谈了起来。结果锦乡侯谎称看到了李子树上结了苹果,萧羽彦不信,让锦乡侯举高了去看。   谁承想,锦乡侯直接将萧羽彦挂在了树杈子上。而且那树杈子十分隐蔽,加上萧羽彦当天穿了一身绿,还是锦乡侯送的云锦,与李子树浑然一体。乍一看根本瞧不出个究竟。   锦乡侯笑得脸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侄儿啊,我怎么觉得你跟这棵树这么配呢?”   当时萧羽彦吓坏了,颤抖着声音哀求道:“叔父,你……你别吓我了。放我下来吧……”   “上面风景是不是很好?”锦乡侯却并不急着将萧羽彦放下来,而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碧绿的小人儿。   “不……不好……”萧羽彦到底是年纪小,吓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锦乡侯皱起了眉头:“你看看,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怎么跟个女娃似的。胆子太小了,要训一训!”   “叔父,彦儿不哭。你放彦儿下来好不好?”萧羽彦啜泣着哀求道。   锦乡侯冷哼了一声:“你这么抖,肯定是要摔下来的。如果你再叫的话,天上老鹰也会下来吃了你!要知道,老鹰很可怕的。它们不会一下子吃了你,而是一点点地先啄掉你的眼珠子。然后吃掉你的心肝!”   说话间,萧羽彦真的看到了地上投下来的飞鸟的影子。顿时紧绷着身子,捂着嘴,一声不敢出。锦乡侯伸了个懒腰:“叔父刚刚抱你,胳膊有些酸了。你先在上面看看风景,叔父去休息一会儿。回来就抱彦儿下来。”说完就走了。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身后的哀鸣。   萧羽彦被挂在树上,就这么等啊等啊。太阳穿过树叶,在细嫩的脸颊上投射下斑驳的光。风一吹,树杈还会随风晃动。那么高的树杈,如果摔下去一定很疼。   萧羽彦就在这样的恐惧之中,一直等到了天黑。远方传来沁弦,母后和许多御林军的声音。可萧羽彦不敢出声,因为不远处的枝桠上停了一只乌鸦。传说乌鸦以腐肉为食,是会吃人的!萧羽彦拼命捂着嘴,眼泪划过手背,滴落了下去。   整整一夜,萧羽彦就这么被挂在树杈子上,一动也不敢动。第二天,宫中的御林军才在树上发现了已经昏迷的萧羽彦。   过了没多久,锦乡侯就被先皇派遣去了封地。那时候,萧羽彦响不停,为什么平时和蔼可亲的叔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直到长大了才明白,当初父皇连生了六个女儿。朝中大臣施压,父皇不得不答应,倘若母妃肚子里的孩子仍旧是女儿。便将这国君之位传给锦乡侯。   是自己的出生,让锦乡侯从此与这至高无上的王座绝缘。   如今他又要回王都了,此来也不知道又要造出什么幺蛾子?萧羽彦看着眼前的韩云牧,不由得忧心忡忡。真是眼前的饿狼还没关进笼子里。后面又放出来一只老狐狸。而宫里,还有一只母老虎虎视眈眈。   萧羽彦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现而今,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萧羽彦决定暂且犯下和韩云牧的恩怨,先把锦乡侯这只老狐狸哄回封地再说。   “那个……韩爱卿。近日寡人大婚,一直由爱卿操劳。真是辛苦了。”萧羽彦负手走到韩云牧的身前,仰头看着他,“寡人要好好犒劳你。不如今日午时,留在宫中同寡人一同用膳?如何?”   韩云牧眯起眼睛打量了萧羽彦一番,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笑:“陛下相邀,臣却之不恭。”   萧羽彦舒了口气,近来要好好哄一哄韩云牧,让他去对付锦乡侯。只要臣子们斗起来,国君就可高枕无忧了。何况,这一来还能找借口不回未央宫去瞧皇后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简直一举三得。   “小弦子,你说寡人这智慧,当个国君是不是都有些大材小用了?”萧羽彦在内堂,一面换上常服一面对沁弦道。   “可不是么。就陛下您,从小就聪明绝顶。一篇《韩非子》,三个月就背上了!”   萧羽彦拉下脸来,拧了拧沁弦的耳朵:“你这是谁给的胆子,连寡人都敢讽刺了?!”   沁弦吃痛地叫了起来:“诶哟,诶哟,陛下饶命啊。奴才的耳朵揪坏了,谁来听陛下的命令啊?”   萧羽彦松了手,哼哼了一声:“你说的倒也是。这宫里宫外,恐怕只有你最听寡人的话了。你说寡人如何才能当一个像先祖父那样的国君呢?”   沁弦挠了挠头,为难道:“陛下,奴才大字不识,哪里懂得什么治国的道理。”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如今真叫孤立无援,腹背受敌啊。”说着换好了常服,大步走到了书房外面。   韩云牧正站在书架前,负手看着上面的书。不得不说,单从背影来看,韩云牧身长七尺有余。的确可以称得上是长身玉立,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能显得身姿挺拔。   只是有一件事,萧羽彦一直不明。为何韩云牧一直以来,都没有娶妻?他在黎国只手遮天,为的难道不是将来子嗣也能享福么?   第九章 侍寝   正思索着,韩云牧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番。这才道:“陛下请——”   萧羽彦微微颔首,大步走向了偏殿。韩云牧一言不发跟在身后,脚步声十分沉稳。宫人一早在偏殿备下了今日的午膳。   但黎国国君的午膳,也堪称是简陋。一荤三素一汤。而这,也是韩云牧的意思。   因为这件事,萧羽彦在韩云牧的罪行上狠狠记了一大笔。他非要说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云云。但萧羽彦除了觉得自己越发细脚伶仃,四肢无力,方便韩云牧拎来拎去之外,根本没觉得意志得到什么锻炼。   面对这清汤寡水,萧羽彦提议到:“韩爱卿,既然今日你来了。不如寡人让御膳房多备几道菜?这些菜,恐怕爱卿吃不饱吧?”   韩云牧不置可否。萧羽彦只当他是默认了,便命御膳房又准备了几道大菜。   但御膳房那边左等右等,总也不见踪影。萧羽彦觉得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用午膳,也有点沉闷,便主动夹起了一只猪脚放在了韩云牧的碗里:“韩爱卿是武将,这手总是要拿□□的。来,吃个猪蹄以形补形。”   “……”   过了一会儿,韩云牧也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在萧羽彦的碗里:“鸡蛋补脑,陛下也需要补补。”   萧羽彦咬了咬牙,虽然非常生气,还要笑着接过来。   沁弦看着国君和大司马互相伤害,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此刻他只想快速逃离现场,以免被波及到。便道:“陛下,奴才去催促一下御膳房。”   萧羽彦摆了摆手,咬牙切齿地吃掉了碗里的鸡蛋。沁弦不在,这汤也只能自己舀了。萧羽彦的手刚碰到勺子,韩云牧便也伸出了手去。   他接过勺子,自然而然地替萧羽彦盛了一碗汤:“猪腰子汤,以形补形。陛下要多喝一些,好早点诞下皇嗣。”   萧羽彦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汤:“韩爱卿也是啊。多吃点韭菜,说不定就有心气娶个夫人了。”   就在两人借菜发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惊呼声:“娘娘,您不能进去啊!陛下和大司马大人正在——”   话还没说完,来人便已经径直闯了进来。萧羽彦的整张脸顿时都皱到了一起:“你……你怎么来了?”   皇后脚底生风,三两步跨到了萧羽彦身前。抬了抬手,身后的宫女便立刻端着几道菜走上前来。   皇后福身拜了拜:“陛下。妾身听闻陛下今日要加餐,念及陛下为国操劳,所以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爽口小菜。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说罢,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还娇羞一笑。   就连一向老成持重的韩云牧也觉得眼睛被莫名辣了一下。他这一次,真是让国君受了天大的委屈。齐王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   听说是皇后亲自下厨,萧羽彦连忙唤来了沁弦:“小弦子,速速替寡人试食,好让寡人亲自品尝皇后的一片心意。”   沁弦惊恐地望着萧羽彦,发现他敬爱的陛下并不是在开玩笑,只能一脸悲壮地走到了宫女们面前。一道一道品尝了过去。   沁弦只觉得心凉如水,没想到多年主仆情,陛下居然这般绝情。于是他一咬牙,即便嘴里吃到的东西像是放了三个月的泔水,也面不改色吞了下去。最后挤出一丝笑容来:“陛下,娘娘的手艺真是好!宫里的御厨都可以赶出去了。”   萧羽彦看着沁弦神色自若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热情地对韩云牧道:“韩爱卿,今日正巧是碰上了。来,随朕一起品尝品尝皇后的手艺。”   皇后大步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替萧羽彦盛了加尖一碗饭菜。萧羽彦正巧还没吃饱,准备大快朵颐。虽然这菜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沁弦既然试了没事,证明口味应该还可以。   于是萧羽彦张口吃了下去。就在那一刹那,萧羽彦只觉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对面韩云牧也是,皱着眉头要将那一口菜吐出来。就在他低头的一刹那,皇后忽然哽咽:“大司马大人是觉得孤做的菜不好吃么?哀家十指纤纤,出嫁前从未沾过阳春水。今日为陛下洗手做羹汤,却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羞辱。”说罢嘤嘤哭了起来。还拿帕子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样的大汉嘤嘤哭泣,画面实在超出了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国君和大司马连忙大快朵颐,食不知味地将那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吞咽了下去。   这东西虽然难吃,可至少没有毒。萧羽彦一边吃着,一边瞥了眼一旁的皇后。眼角的余光忽然瞧见了沁弦。   他已经面色铁青,似乎是山雨欲来的征兆。片刻后,沁弦噗通跪在了地上:“陛下,奴才腹痛难忍,恳请离开片刻。”   萧羽彦和韩云牧一怔。沁弦不等国君首肯,便连滚带爬跑了。   皇后抬起手中的帕子,掩唇笑道:“哦吼吼,这小奴才可真有意思。妾身见陛下和大司马吃的如此津津有味,我心甚慰。想必二位还有国是要商议,妾身便先行告退了。”说罢甩了甩帕子,扭着熊腰扬长而去。   萧羽彦生无可恋地看着一粒米都没剩下的碗,幽幽道:“韩爱卿。如果寡人有一日失手杀了皇后。你会原谅寡人吗?”   韩云牧心平气和地看着萧羽彦:“皇后毕竟是从齐国嫁过来的。但齐国嫁来的是一位公主,而这,是个男人。”   他这算是首肯了!萧羽彦本该激动得热泪盈眶,但此刻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顾不上了,只剩下肚子里的翻江倒海。而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萧羽彦第一次看到韩云牧的表情如此生动……   于是一整个下午,黎国的国君都没能离开恭桶。大司马一直神情凝重,看似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额头的青筋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煎熬。   萧羽彦虚脱地趴在南书房的寝宫内,有气无力地垂着胳膊。沁弦今日是无法前来贴身伺候了,萧羽彦晚上吃不下饭,虚弱地趴在床上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个皇后给弄走。   原本萧羽彦没打算这么快解决身边这个祸患的,但再这样下去,锦乡侯说不定就能被天大的馅饼砸中,直接当上黎国的皇帝了。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后宫起火了,萧羽彦哪有心思对付锦乡侯。为君之道,在于权衡。后宫也是如此。   这些都是当年先皇总结出来的帝王之道。但萧羽彦的父王从来没有机会在后宫施展他的权衡之术。因为先皇在世时,国家治理得并不怎么样,也没有卓著的政绩。唯一传遍五国的名声便是——惧内!   萧羽彦是决计不会走父王的老路的。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挑起后宫妃嫔的争斗之心!后宫向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以前人人都得不到雨露。现在皇后一人独宠,难免招人嫉恨。到时候……萧羽彦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都说人动歪心思的时候,容易遭到天谴。萧羽彦这一肚子坏水咕噜噜冒泡的时候,寝宫之内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一人。   听到声响,萧羽彦以为是宫人。头也不抬地喝道:“寡人并未传召,你进来做什么?!”   “妾身是来侍寝的。”皇后粗犷的声音震得萧羽彦耳膜一痛。说话间,一只手已经轻轻覆在了萧羽彦的后背上。   皇后一脸关切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今天中午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这般虚弱。可是生病了?”   萧羽彦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坐了起来,避免危险部位暴露:“皇后有心了。寡人……寡人无疾。”   话一说完,皇后面色大变:“陛下此言,倒让妾身想到了蔡桓公!正是因为他讳疾忌医,最终才会病入膏肓。陛下可切莫学他,一定要有病就治!”   “寡人只是吃坏了东西,太医已经前来看过了。皇后……且回吧。”萧羽彦偏过头去,不想面对皇后这张*的脸。   但皇后还是握住了萧羽彦的手:“陛下,妾身不才,却学过一些推拿之术。让妾身为陛下排忧解难吧!”说罢不由分说扯过了萧羽彦。   “不不不必了,寡人——啊——”萧羽彦话音未落,腹部便遭到一下痛击。   皇后力气奇大,轻轻一扯,就将国君拉到了自己面前,重重点在了萧羽彦的腹部。然后就势顶起,一个翻转撂倒在了床上,再一个翻身跨坐在了萧羽彦的腰上。   萧羽彦挣扎着叫了起来:“住手!你这是在谋杀亲夫!寡人——嗷——啊——呜——”   皇后自肩膀至腰部,对着萧羽彦大展身手,当场练了一套大力金刚指。痛得萧羽彦哇哇大叫,只觉得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   “陛下,妾身方才只是先替您松了松筋骨。现在才是正式要开始推拿了。”   第十章 夜探寝宫   萧羽彦听到这句话,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皇后拍了拍身下人的脸,对方一动不动,彻底没了知觉。他冷哼了一声:“一国之君竟是这等鼠辈。黎国这气数真的是要尽了。”   他利落地翻身落在床下,大步走到了南窗下的书桌旁。上面正横七竖八摆放着一些奏折,杂乱的奏折下面还压着一张纸。   他抽了出来,却发现纸上是一幅画。画的是一名男子,临风而立,飘逸俊美。轮廓寥寥几笔勾勒,却足见画功精妙。只可惜男子却并未画上面孔。   画像旁用隶书写了几行字:“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西方?黎国的西边不正是齐国。皇后回头看了眼昏迷中的萧羽彦,黎国的这些人真是怪异。这国君似乎思慕着齐国的什么人,可画像上又分明是个男子。   皇后放下那张纸,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最后落在了桌边一本翻开的奏折上。那是锦乡侯的请安贴,他伸手取来,仔细阅览了起来……   萧羽彦这一晕,便是一整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了架。若不是衣服完好,萧羽彦简直怀疑自己昨夜是被皇后给霸王硬上弓了。   挨了皇后这么一番折腾,萧羽彦足足休养了七八天,这才稍稍缓过劲来。但韩云牧就不同了,虽然同吃了一碗黑暗料理。他只用了两天就恢复了元气。   所以这几日的早朝和南书房议政都是由韩云牧代劳。萧羽彦想要掺和,也是有心无力。而这,都是那个假公主的错!   傍晚时分,沁弦端着御膳房熬的小米粥走进了南书房。自打皇后入宫以来,萧羽彦就躲到了南书房。   “小弦子。寡人让你打听的事情,都怎么样了?”萧羽彦喝了口养胃的清粥,就着巴掌大的一碟小咸菜,看起来又凄凉又惨淡。   沁弦上前道:“这齐国陪嫁的婢女和使臣口风都很紧,奴才费了好半天功夫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们一口咬定,和陛下您行了三书六礼的就是云洛公主。”   “齐国那边的回复呢?”   “那边传了话来,说当时公主出嫁。国君亲自送到的城门口,皇后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好多人都看到了云洛公主,都惊为天人。这些做不得假的。”   萧羽彦吃光了碟子里最后一根咸菜,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一下嘴:“照你这么说,齐王还真没动那个心思要算计我们黎国?”   沁弦不解地国君。萧羽彦摆了摆手:“朝政上的事情,你不理解也是正常的。不过有一件事连寡人也不能理解。你说为什么公子顷白会出现在咱们黎国?他来做什么?”   “公子顷白?就是文才冠绝天下的四公子之首,齐王第二子,穆顷白?!”   萧羽彦点了点头:“那天我让十七掳……请的人,就是他。”   沁弦沉吟了片刻,提议道:“奴才以为,陛下可以从那个假公主身上下手。说不定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有道理。这个假公主不简单,寡人要好好了解了解,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说完站起身,揉了揉肚子,“今晚,寡人要亲自去试探他!”   “陛下果然是虎胆雄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等风姿气度,奴才佩服。”   萧羽彦被沁弦这么一夸,十分受用,连日来的憋屈一扫而空。   于是入夜时分,皇宫之中万籁俱寂。两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未央宫。巡夜的士兵瞧见这两道身影,正要上前呵斥。但当灯笼照见两人的脸的时候,他们又自觉地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走了。   未央宫中,除却皇后的陪嫁丫鬟之外,其他的都是萧羽彦的人。虽说在萧羽彦和大司马之间,他们会偏向大司马。但大司马不在的时候,萧羽彦还是黎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于是萧羽彦派了一名宫人支走了假公主的陪嫁丫鬟,一样高矮的两道身影蹿进了未央宫中。   此时的未央宫中,烛火熄了大半。看样子皇后应该是睡了。萧羽彦和沁弦都是心有戚戚,两人蹑手蹑脚探头向寝宫里看。影影绰绰似乎看到桌上摆着皇后第二日要穿着的衣服。   因为皇后身形健硕,宫中的尚宫局赶制了许多大号的襦裙,费了许多的布料。萧羽彦很是心疼。   “小弦子,你去床边翻翻看。寡人去那边——”萧羽彦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   沁弦变了脸色,惊恐地抱住了萧羽彦的大腿:“陛下饶命啊。奴才害怕——”   萧羽彦慌忙捂住了沁弦的嘴,耳语了两句。沁弦这才不情不愿地向龙榻挪去,萧羽彦身手灵活,蹑手蹑脚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了在说书先生那儿听到的故事情节,于是就地一个翻滚。砰地一声,脑袋磕在了桌子上。   沁弦回过头,露出了看智障的眼神。萧羽彦吃痛地揉了揉脑袋,继续小心翼翼走到了衣柜前。   寂静的未央宫中,沁弦忽然低声唤道:“陛下,皇后不在这里!”   萧羽彦眯起眼睛瞧了瞧,果然,龙榻上什么人都没有。沁弦飞快起身,伸手掀开了被子,又飞快摸向枕头下方,忽然脸色一变。   他一溜小跑到了萧羽彦身边,低声道:“陛下,太可怕了,这假公主其心可诛啊!”   萧羽彦低头瞧了瞧沁弦拿来的东西,面色一下子变了。   这是一把古朴的金错刀,刀身暗哑,握在手中很沉重。但这种刀削铁如泥,是一把趁手的近身武器。而眼前的这一把,上面刻了繁复的花纹。刀鞘上镶嵌了一枚白色的和田玉。这种玉极其稀有,尤其是像这块这样通体无暇的,更是和田玉中的上品。   萧羽彦认得这把金错刀。   在稷下学宫的那些年里,萧羽彦经常被同窗欺凌。五国未来的君主和随同而来的兄弟们各自成群结队,只有萧羽彦,孑然一身。六个姐姐无缘学宫,萧羽彦自小就一个人读书,玩耍。   乍来到稷下学宫,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其他的孩子打成一片。而未来的君王们总是心智过早成熟,弱国依附强国,强国欺负弱国。一切成人世界的规则,从孩子的身上就已经初见端倪。   对萧羽彦来说,每天挨打,被欺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唯独有一人,从来不曾参与到那些靠欺凌别人取乐的同窗之中。   那个人就是穆顷白。当时的穆顷白已经是名满五国的神童,写出来的诗赋被广为传颂。他对琴棋书画都有研究,小小年纪,一幅画便已经是千金难求。   但穆顷白也仅仅是不欺负萧羽彦而已,却也从来没有干涉过此事。   直到有一日,射御课上。萧羽彦骑着马搭弓射箭,如常脱了靶。世子们挤眉弄眼发出了嘲讽的笑声,萧羽彦权当没看见。   但就在萧羽彦准备离开马场,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背后有人拉开了弓箭。   利箭破空,顷刻间从萧羽彦的耳边飞过,没入了身前的土地里。萧羽彦回过身,惊恐地看到楚国的王世子熊绍正拉满了弓指着自己。   背后一群人起哄道:“小胖子。你过来给老大磕个头,并且大叫三遍,萧羽彦是猪,老大就放过你了!”   萧羽彦冷静下来,没有理会他们的哄闹。但就在萧羽彦转身的一刹那,又是一箭破空,擦着小腿过去。布料撕扯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传入脑中。   萧羽彦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身后传来了一阵雀跃的欢呼。熊绍骑着马小跑着过来,趾高气昂地看着萧羽彦:“小胖子。这一箭是让你记好了,你们黎国人就只配当我们楚国人奴隶!等你当上了国君,记得要跪着把玉玺捧到我面前来!”   长久以来积压的怒火在那一刻爆发。一向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萧羽彦冷笑着看着熊绍,反唇相讥:“你们楚国先祖,当年不过是周王宫的浣奴。我们黎国先祖却与周天子一脉同宗。熊绍,你的母妃曾经也只是大臣府中的舞姬吧?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每一滴血,都是奴隶的血!”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熊绍,他一个翻身从马上跳落。挥拳砸在了萧羽彦的脸上,萧羽彦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咬住了熊绍的胳膊,两根手指迅捷地插在了他的眼睛上。   熊绍吃痛地大叫了一声,他的小跟班们立刻一拥而上。萧羽彦被围在中央,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就在萧羽彦觉得自己快要这么死掉的时候,忽然头顶上空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世子们停了手,回头看着来人。熊绍冷哼了一身:“穆顷白,这小子就是欠揍。你别多管闲事!”   穆顷白深瞧了他一眼,拨开众人扶起了奄奄一息的萧羽彦,声音动听悦耳,像是空谷中的古琴声:“萧羽彦,你没事吧?”   “穆顷白,你今天如果帮这小子,就是跟我们作对!赶紧让开!”   穆顷白并不理睬熊绍,而是取下了腰间的金错刀,塞进了萧羽彦的手里,声音温润:“你拿着这把刀,我带你去看巫医。倘若有人还想来欺负你,你就用这把刀斩下他的手。”   穆顷白的语气波澜不惊,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周围的世子们除了一身的冷汗。萧羽彦蜷缩在穆顷白的怀里,自下而上看着他的脸,迷迷糊糊地想道:这世间怎会有这样温柔的人,倘若他能一直这样保护自己就好了……   可现在,萧羽彦看着沁弦手里这把刀,万般滋味在心头。从前保护自己的那把刀,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心怀不轨的人手。   沁弦晃了晃手:“陛下,现在该怎么办?”   萧羽彦回过神,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水声。沁弦显然也听到了,两人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向偏殿挪去。   第十一章 揭穿假公主   未央宫的偏殿里有一处不大的池子,国君不愿意千里迢迢跑去太液池的时候,就会在宫里简单地泡个澡。而此时此刻在宫里泡澡的,恐怕只有一个人——皇后!   两人鬼鬼祟祟溜进了偏殿,只见朦胧的屏风后出现了一道壮硕的身影。萧羽彦用眼神示意沁弦去看个究竟,沁弦拼命摇了摇头。   皇后那般尊容,真要是看上一眼,恐怕眼睛会辣出血。萧羽彦伸手狠狠戳了戳沁弦的脑袋,只得自己探出了头去瞧。   其实对于皇后的*,整个黎国上下恐怕没有人有这么重的口味要去瞧。但萧羽彦方才晃眼一看,觉得那身影似乎和此前见到的皇后有些不同。   浴池之中水声潺潺,一名男子站在及腰的水中。单从背影来看,他不但身形高大,而且身材十分匀称。水滴顺着宽厚的背部滑落,勾勒出肌肉的轮廓,十分诱人。光是看背影,萧羽彦恍惚觉得他一转头便应该是剑眉星目的美男子。   忽然,沁弦扯了扯萧羽彦的衣袖,指了指池边。萧羽彦定睛一看,只见那池水边摆着一坨黄黄黑黑的东西。仔细看起来,竟然是依照人形在摆放。   萧羽彦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易容!这些东西是用来易容的模具和毛发!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萧羽彦更熟悉这些东西了。   尽管只是细微的动静,但池中的男子还是顿住了。他猛地转过身,断喝道:“谁?”   一瞬间,四目相对。萧羽彦倒吸的凉气抽到一半,噎住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池水中穆顷白那张时时入梦的脸,隔着氤氲的水汽亦真亦幻。   穆顷白瞧见萧羽彦,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唇畔牵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我竟不知,黎国的国君有如此癖好?喜欢偷看男子沐浴。”   萧羽彦回过神,结结巴巴道:“那……那还不是你自己嫁给我的。既然是寡人的皇后,寡人看一眼怎么了?”   沁弦跳了出来,叉腰指着穆顷白道:“陛下看你一眼怎么了?!你这齐国的奸细!”   穆顷白不慌不忙地从池水中走出来,萧羽彦惊叫了一声张开五指捂住了眼睛。他一步步走来,一直走到萧羽彦身前才止住了脚步。   萧羽彦慌忙抬起头看天,可这一抬头,却被穆顷白捏住了下巴。那金声玉振般的声音传入耳中,手上的水滴在胸前,仿佛要渗入心里:“陛下可是忘了,我是你对着黎国历代君王起誓,行过祭天大礼,又被你亲手抱着穿过永巷一直送入未央宫的妻子啊。”   萧羽彦望着穆顷白近距离放大的脸,只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鼻血就要流出来了。   “你……你……你为什么要假冒云洛?”萧羽彦撇过头,眼睛却不知道往哪里看。   穆顷白低头扯下了萧羽彦的腰带,一面自然而然地剥下了萧羽彦的衣服,一面轻描淡写道:“云洛不想嫁你,我便替她来了。”说话间,穆顷白已经扯下了萧羽彦玄色的袍子,披在了自己的身上。但那件袍子实在太小,穆顷白穿着只能裹在身上。   “可是……你……你这也太儿戏了吧?你让寡人怎么跟黎国百姓交代。要是齐王知道了此事,我们黎国和齐国一定从此会成为五国的笑柄。寡人的名声——”   “你黎绿公的名声么?”穆顷白笑着揉了揉萧羽彦的头,“陛下恐怕也不愁多添一些笑柄了。”说罢大步向寝宫走去。   萧羽彦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不满道:“寡人以后励精图治,是要成为一代贤君的。你就不怕寡人杀了你?”   穆顷白停下了脚步,挑眉看着萧羽彦:“你舍得么?”   “我——”萧羽彦撇了撇嘴,自己还真是舍不得。   两人一路走到了龙榻边,穆顷白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然后抬头看着萧羽彦:“我要就寝了,陛下这是要召我侍寝的意思么?”   萧羽彦看着布料后清晰可见的胸肌,不由得咽了口口水。美人当前,又是自己娶回来的,为什么就不能侍寝呢?   “你说的不错。你是寡人明媒正娶回来的,寡人今晚来,就是要召你侍寝的。”萧羽彦没脸没皮地坏笑着。   但要论起没脸没皮,穆顷白在五国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他伸手扯住了萧羽彦的衣领,不由分手摔在了床上。然后欺身落在了萧羽彦的上空,只一个眼神,就让黎国的国君小鹿乱撞起来。   穆顷白的食指划过萧羽彦的下巴,一路顺着落在了喉咙处。萧羽彦紧张的咽了口口水,穆顷白目光一凛。食指落在了萧羽彦的喉结处。   原本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萧羽彦。从前那个小胖子那么胆怯,如今虽然瘦了,但人还是那个人。吓唬一下,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可现在,穆顷白却对萧羽彦起了浓厚的兴趣。   为什么一个男子,明明有喉结。但在咽口水的时候,喉结却不会上下浮动?   萧羽彦惊慌地看着穆顷白:“寡人后悔了,今晚寡人身体不适。皇后早些安歇吧。”   “*一刻。大婚当日,陛下可还没与我圆房呢?要不然,今晚补上?”穆顷白说着作势要去撕扯萧羽彦的衣裳。   萧羽彦惊慌地叫了起来:“沁弦——扶寡人回宫——”声音在空荡荡的未央宫盘旋了一圈,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此刻沁弦蹲在门口,吹着晚风。欣慰地想道,陛下多年守身如玉,如今终于是圆满了。   沁弦不来,萧羽彦又大叫道:“小十七——救寡人——”   穆顷白好整以暇看着萧羽彦大吼大叫,却没有任何人回应。而屋檐上,月下的十七静默地看着远方,心中思忖着是否该避一避嫌。毕竟陛下此前便对这男子欲行不轨,如今人送上门来了,陛下应该是欣喜若狂地在叫唤。   萧羽彦绝望地看着穆顷白:“你……你我都是男子,你不会——”   穆顷白若有所思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云洛此前与你不是常看一些伤风败俗的书么?我倒还没有试过,很新鲜。说说看,你喜欢什么姿势?”   萧羽彦涨红了脸,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一个人多孤单。”穆顷白说着凑近了萧羽彦,“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云洛为什么对男子和男子之间的事情如此有兴趣?”   闻言,身下的人一颤,惊恐而绝望地望着穆顷白:“因为……你……你喜欢男子?”   穆顷白笑了笑:“是啊,而且还是你这样白白嫩嫩的。但我喜欢主动,所以你那日的行径才会让我如此生气。”   “可……可是……”   “你既然也对我有意,还可是什么?”穆顷白的手落在了萧羽彦的胸口。那真叫一个平坦,那一瞬间,穆顷白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他还是继续试探了下去,“除非,你是个女人。”   怀中人猛地一僵,咬着牙说道:“寡人铁骨铮铮的男儿,岂容你玷污。你放手,否则——”   穆顷白微微眯起了眼睛,紧盯着萧羽彦:“否则如何?”   他的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萧羽彦。穆顷白觉得这种感觉有些奇特,明明抱的是个男子。可这娇小的身形,柔若无骨,倒好像是在抱着一个女人。   萧羽彦呼吸有些急促,慌乱地挣脱开来:“总之,既然你是穆顷白。咱们也不用装了。明儿寡人就将你送回齐国,和亲取消。”   “萧羽彦,我现在对你很感兴趣。一时半会儿,我是不会离开的。何况,和亲之事你做的了主么?”穆顷白侧过身,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羽彦。   萧羽彦定了定心神,不去看穆顷白的脸:“笑话,寡人身为一国之君,什么做不了主!你就是不想走,我也会送你走的——”说着失魂落魄地转身跑了。   于是当晚,未央宫的宫人都看到,他们的国君衣衫不整,满面潮红地从寝宫里走了出来。   这要是放在其他诸侯国,都只是寻常事。可放到黎国,却大不正常。外人只知道国君头顶一片森林,宫人们却很清楚一件事——国君从不召妃嫔侍寝!   萧羽彦离开后,穆顷白坐起身。乌黑的长发顺着脖颈垂落,他对着偏殿唤道:“出来吧。”   陪嫁丫鬟探出头来,一双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见没了人,才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王兄,你方才可真厉害!”少女激动地攥住了穆顷白的胳膊。   穆顷白瞥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无奈道:“云洛,你的脑子里何时才能不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哥哥我这次牺牲可大了。”   云洛公主吐了吐舌头,一脸天真地笑道:“我怎么觉得,方才的情形来看,是小彦彦吃亏比较多?”   “他?”穆顷白面色沉了下来,“云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什么我依照你说的去做的时候,萧羽彦好像被踩到了什么痛脚。方寸大乱,完全不似小时候聪慧?”   “她的痛脚?”云洛公主坏笑了起来,“这事儿还得王兄你自己去发现,我不告诉你。不过,你如果照我说的去做,就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黎国。”   第十二章 定情信物(捉虫)   “我怎么觉得你这脑瓜子里想的都是馊主意呢?”穆顷白狐疑地看着云洛。自从来了黎国,他每走一步都感觉是泥足深陷。   “哥哥你总是不相信我。可我说的关于萧羽彦的哪一句话是错的?”   “话是不错。但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云洛干笑了一声:“我怎么会瞒着哥哥你呢。总之你信我,我会害我的亲哥哥吗?”   穆顷白看着云洛,心中默默点了点头。云洛这丫头,简直就是惹祸精转世。他原本是担心她嫁到黎国来受苦,所以跟来瞧个究竟。   没想到一觉醒来,他已经被易了容,出现在了和亲的轿撵之上。没办法,穆顷白只能硬着头皮为云洛把这出戏演完。   而始作俑者却没事人一样,成天在宫里乱转。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云洛晃着穆顷白的胳膊:“哥哥,你就为了妹妹的终身幸福,再牺牲一下嘛。”   “你的事情,我不管了。我觉得萧羽彦这人不错,他应该不会亏待你。倘若东窗事发,你就给我好好留在黎国。”   云洛涎着脸用力点着头:“好好好,哥哥你说什么都对。天色不早了,赶紧就寝啊。”她说着用力打了个呵欠,“我也困了,明儿见。”说着便一溜烟出了未央宫。   穆顷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一世英名,早晚毁在这丫头手中。   而那头,萧羽彦回到宫中自然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整张脸都在发热,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起方才的情形。穆顷白如今人就在未央宫里自己的龙榻之上。为什么每次美人当前,自己都会没出息地开溜?   可是穆顷白,为什么喜欢的是男人?   都怪云洛那个臭丫头!萧羽彦懊悔地想着,当年云洛痴迷那些个男子和男子之间的感情的怪异话本和风月图时,她就应该及早制止她的!   萧羽彦半是懊恼,半是焦虑。要是韩云牧发现了穆顷白,会不会杀了他?或者是拿他去威胁齐王?   送走穆顷白的事情,还是宜早不宜迟。萧羽彦迷迷糊糊地想着,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这才睡了过去。   清晨,太阳升起。文武百官陆续上朝,韩云牧坐在偏殿饮茶。忽然,一名宫人匆匆跑了进来,向韩云牧施礼之后,便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韩云牧眉头微皱,对身旁的侍从常义道:“陛下上早朝了没有?”   “启禀大司马,陛下并未早朝。听宫中回报,陛下宿在南书房。”   韩云牧看了看时辰,起身出了偏殿,大步向南书房走去。昨夜未央宫的事情已经有人告知了他,也许很快就会传遍六宫。   他大步走进南书房,沁弦正在往木桶里倒热水。见到大司马到来,沁弦吓了一跳,慌忙提高了声音拜道:“奴才参见大司马。”   韩云牧被拦住了去路,不悦地喝道:“滚开!”   沁弦只是略一犹疑,便被韩云牧一脚踢到了一旁。他大步闯进了内室,遥遥可见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萧羽彦。   大司马大步上前,高声道:“陛下,早朝已经开始,请陛下立刻更衣!”   萧羽彦抬了抬眼皮,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抱住了被子:“让我再睡会儿嘛。”   大司马目光微沉,忽然一把抓起了萧羽彦。一路拎着大步走向木桶。只听哗啦一声,萧羽彦挣扎着拼命挥着胳膊。可是四脚朝天的姿势,越挣扎却越往下沉。接连呛了好几口水。   沁弦忍着方才被大司马一脚踢出的内伤,跑过来扶起了萧羽彦。整个黎国王宫,只有他敢在大司马教训萧羽彦的时候帮她一把。   这么一番折腾,萧羽彦总算是醒了。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水桶边缘,吐出几口水来,头发湿漉漉地挂在脸上。   “韩云牧!你这祸心是藏不住了么?真要弑君夺位,连掩饰都不需要掩饰一下么?!”萧羽彦气愤地叫道。   韩云牧低头看着萧羽彦,声音冰冷:“请陛下尽快更衣,上早朝!”   萧羽彦抱着胳膊转过头去,倚在桶壁上:“寡人身体还未调养好,今日又受到了惊吓。不去!”   “陛下还有心力去宠幸皇后,身体不适好着呢。”   萧羽彦一僵,回头看着韩云牧。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异。不会是穆顷白的事情暴露了吧?她回过头打量着韩云牧,这个人向来面如寒冰,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过眼下,萧羽彦决定还是乖乖上早朝。以免韩云牧清算总账的时候,她死得太惨。   冷静下来之后,萧羽彦察言观色发现,大司马今天的心情不大好。不过大司马一年到头心情都不大好,每次见到她都一脸苦大仇深。这也不算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换好了龙袍,萧羽彦背着手走在前方。刚出南书房的宫门,远远走来一个丫鬟,眉目清秀。萧羽彦认了出来,这是穆顷白带来的那个陪嫁丫头梨儿。   萧羽彦停下了脚步,那陪嫁丫头低着头走上前来,福身道:“陛下,娘娘有东西要交给您。”   沁弦上前,接过了梨儿手中的小盒子。梨儿声音清越,款款道:“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带给陛下。”   萧羽彦紧张地瞥了大司马一眼,挥了挥衣袖:“寡人要上早朝,回来再说。”说罢要走。   大司马忽然说道:“娘娘想说什么?”   梨儿不疾不徐道:“娘娘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那锦盒里,便是娘娘的心意。”   众人的目光尽数落在了锦盒之上。萧羽彦听着这话,怎么琢磨怎么觉得怪怪的。穆顷白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对她有意,还是在戏弄她?   她接过锦盒,打了开来。里面用一根红线绑了一绺乌发,萧羽彦心头蓦地一怔。这一绺轻飘飘的乌发,里面蕴含的情意可就重了。都说结发为夫妻,穆顷白的意思莫非是……   可穆顷白明明以为她是男子,还送来这样东西。难道他——   萧羽彦心神不定地胡思乱想着,身后大司马忽然冷声道:“陛下与皇后恩爱是黎国之福。但早朝不可废,陛下请速速上朝!”   萧羽彦忙收敛了心神,小心翼翼将锦盒收进袖子里大步向朝堂走去。   而西南方向的未央宫中,穆顷白疑惑地握着一把头发。怎么他的头发中有一处好像短了许多?   自打被自己妹妹坑害了之后,穆顷白便觉得事情越发朝着奇怪的方向走去。云洛那丫头昨夜说的话让穆顷白思忖了许久。这丫头古灵精怪的,说话亦真亦假,难以捉摸。   起初穆顷白听了她的建议,他是非常抗拒的。他铁骨铮铮的男儿,不靠才智权谋却要靠美色去迷惑另一个男人,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是昨晚,面对惊慌失措的萧羽彦时,他也不知为何就起了兴致。   穆顷白对萧羽彦的印象尚且算是深刻。虽然并无交集,但这个人也算是五国世子之中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印象里,萧羽彦很少与人亲近。虽然看起来软弱可欺,可面对其他世子的欺凌,总有种说不出的倔强。   后来萧羽彦和云洛交好,他一直觉得很奇怪。偶尔也会留心几眼。   所以他知道,当年那个小胖子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愚笨,甚至可以算得上聪慧。可他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假装愚笨,不学无术呢?   如今想来,萧羽彦身上的谜团是越发多了起来。   穆顷白正在沉思,忽然外面有宫人前来通禀,说是有什么林婉仪前来求见。穆顷白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觉得十分可笑。他从来处理的都是国计民生的大事,没想到今日却要应付起女人来了。   此刻,黎国的前朝,萧羽彦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相安无事的后宫即将起火。   她今日是饿着肚子上早朝的,所以朝臣们上奏的时候,她装模作样认真听着。其实捧着个折子挡着,时不时偷偷塞个糕点进嘴里。   忽然,队列中央一个大臣站了出来,奏禀道:“陛下。前些时日,因陛下大婚,锦乡侯千里迢迢前来庆贺。谁料刚到王都便染上了风寒。如今风寒稍好,前两日递了奏折,却迟迟未见答复。陛下何时有空接见呢?”   萧羽彦一时心塞,再也吃不下手里的糕点了。她正要找个借口搪塞一下,一旁大司马忽然道:“锦乡侯既然染了风寒,不如好好养病。否则传染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是啊。皇叔是不是水土不服?他这心意寡人是收到了,要不然还是让锦乡侯回封地休养吧?”萧羽彦趁机提议道。   那大臣忙道:“王都便是锦乡侯的故乡,何来水土不服。不过侯爷身体抱恙还念着陛下,也是一片拳拳之情。”   “皇叔对寡人的心意,寡人甚为感动。沁弦——”萧羽彦抬了抬手。沁弦立刻上前一步听候吩咐,“寡人的宫里不是有一颗千年人参,回头给锦乡侯送去。”   “喏。”   萧羽彦把这事儿给搪塞了过去,但心里却有些不悦。为什么锦乡侯,韩云牧,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得人心。锦乡侯即使离开了王都这么久,回来之后还有大臣死心塌地为他说话。可自己怎么就没有可靠的人可用呢?   她郁闷地下了早朝,一回宫就摊开四肢往藤椅上一躺。两名宫女卖力地扇着扇子,但还是止不住酷热。宫里已经摆放了许多冰块。   沁弦匆匆赶来,躬身道:“陛下,您今日说的千年人参,奴才给取来了。什么时候给锦乡侯送去呢?”   萧羽彦抬起眼皮,不悦地瞥了沁弦一眼:“寡人平日里让你搜罗宝贝的时候没见你这么积极,倒是给别人送东西跑得勤快。”   沁弦挠了挠头,觉得君心真是难测。尤其国君还是个女人,这女人的心思,鬼才知道她们想的是什么。   萧羽彦瞥了眼一脸懵懂的沁弦,坐起身来,戳着他脑袋道:“蠢货,看见你这样儿,寡人就来气。赶紧去寡人的御膳房取个干萝卜做成千年人参的样子。寡人的叔父是什么病你不知道么?那是多年的心病郁结着,气不顺。吃点萝卜通通气才是正理。”   沁弦恍然大悟,立刻就着手去了办了。他一面向御膳房走去,一面心中感慨。国君肚子里的坏水可真不比大司马和锦乡侯少。   到了御膳房,沁弦忽然发现久不开伙的御膳房今日格外热闹。平常陛下用膳的时候,御膳房冷锅冷灶的。三三两两个厨子忙活一小会儿就完事了。可今天怎么一副要做一顿满汉全席的架势?   他拉住了御膳房的张御厨,询问道:“你们这热火朝天的是忙什么呢?皇上大婚刚结束,最近好像也没什么宫宴吧?”   张御厨正忙着雕一只胡萝卜花,头也不抬道:“今日娘娘们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说要留娘娘们在宫里用膳。未央宫那边传话过来,说是要准备得丰盛一些。”   “那今日都吃什么呀?”   张御厨瞧了沁弦一眼,沉吟道:“公公啊,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沁弦不解地看着张御厨:“这是为何?”   第十三章 给皇后请安   沁弦不解地看着张御厨:“这是为何?”   “您若是知道了,陛下也就知道了。干看着吃不着,多伤心呐。”   沁弦一听,顿时悲从中来。可不是么,陛下一日三餐青菜豆腐的,虽然都有荤腥,但天天那么吃,也腻味到不行。可放眼一看,各种见所未见的食材在御厨们的手下翻飞,已经可以想象出届时那些菜该有多美味。   他赶紧办完了事儿,飞快回到了南书房。萧羽彦正抓了块冰摆在自己的脸上,分不清流下来的到底是冰水还是汗水。那透明的冰块印在嫣红的唇上,脖颈和肩膀构成了优美的弧度。这般光景,倘若被男子瞧见了,不知道要勾走多少魂魄。   “陛下,奴才方才听到个事儿。”沁弦凑到了萧羽彦的耳边,嘀嘀咕咕把方才的见闻说了一遍。   萧羽彦眉头紧锁:“请安?这大婚第二日不请安,都过了半个多月了,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去请安?”   “奴才也不知。”   萧羽彦瞥了沁弦一眼,这家伙总是这样一问摇头三不知,明明心里面门清儿。这些后宫佳丽,分明是在观望她对皇后的态度。昨晚的事情一定很快传遍了六宫,于是一个个今天上赶着请安去了。   也不知道穆顷白是怎么应付的。想当年,穆顷白在稷下学宫,面对多少鸿儒博士也是谈笑风生。弹指间,便将他们驳得哑口无言。可对付女人,穆顷白有法子么?   现在未央宫那边的情形一定很精彩,萧羽彦顿时来了精神,唤起沁弦道:“走。陪寡人去未央宫瞧瞧热闹!”沁弦瞧了瞧萧羽彦,也不知道国君高兴得什么劲儿。自己的后宫里来了个男人,而且模样还那般俊俏,这还不是要在头顶种出一片草原来。   保险起见,沁弦命人在宫中备下了许多的冰块。国君要是怒急攻心上了火,也方便救治。   萧羽彦哼着黎国的小曲儿,坐在轿撵里往未央宫走去。这一路上还见到了三三两两结伴走在前方的妃嫔。打眼一看,似乎有个眼生的。   她指了指那女子,低声问沁弦:“这是哪个宫的?”   “这是长乐宫的沅八子。”   “沅茹烟?”   “正是。”   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沅八子是她表妹,锦乡侯的亲侄女。也是表了两表的表亲。小时候两人也见过面。这小丫头十分机灵,左右逢源,逮谁都是小嘴抹了蜜似的使劲夸。   但萧羽彦不大喜欢这丫头。她想得到的东西,用尽了手段也要得到。她虽然没吃过她的亏,但三姐曾经尝到过这丫头的厉害。   去年刚登基的时候,听说她入宫,三姐还特意嘱托过她千万别宠幸这丫头。沅八子没位份还好,倘若是让她得势了,必定没有谁好果子吃。   萧羽彦当然不会宠幸她,甚至很少去见她。但听说她在宫中人缘倒是不错,和李夫人,邓美人,甄美人的关系都很好。萧羽彦很想提醒这几个她比较喜欢的嫔妃留心这丫头,但她们都交口称赞沅八子为人和善,是个热忱又好相与的人。她只好作罢。   如今看来,这丫头见风使舵的本事一点没有生疏。听闻皇后娘娘受宠,巴巴地就赶来了。   萧羽彦没有打扰她,就是想看看到时候进了未央宫,穆顷白要怎么对付这么个主儿。   她下了轿撵,只带了沁弦,悄无声息地跟在沅八子的身后。她正走在前方,两个位份低一级的七子正簇拥着她:“姐姐,你说陛下也真是奇怪。放着姐姐花容月貌不闻不问,怎么偏偏对皇后这般青眼有加?”   沅八子轻笑:“瞧妹妹这话说的。云洛公主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又曾和陛下同窗。这情分自然是我们都比不得的。”   “可我怎么听外面说那云洛公主生得其丑无比,须发旺盛。陛下瞧见的时候,差点就当场退婚了。为了两国邦交才勉为其难行了大礼。怎么一转眼,陛下就被迷住了呢?”   “怕是云洛姐姐自有过人之处呗。今日见了,我们姐妹们也可学习一二嘛。”沅八子嘴上说着,面上却写满了不服气。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未央宫。萧羽彦跟在身后,示意宫人不要声张。默不作声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平日里,萧羽彦召集嫔妃宫宴之时,她们都自顾自讨论着护肤心得。或者聊一聊宫里宫外的家长里短,基本上女人一多,吵得人就快魂魄升天。   但这未央宫却是静悄悄的。难道妃嫔们都回去了?不对啊,那个梨儿宫女明明让御膳房去准备午膳了,照理说她们还应该在里面才是。   萧羽彦忍不住探头去瞧。   这一眼,惊得她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穆顷白竟然索性也不易容了,以自己原本的相貌扮成皇后的模样端坐着。他明明是轮廓分明的一张脸,没想到扮起女子来却这般惊艳!穆顷白甚至还用模具覆盖在喉咙处,掩盖自己的喉结。   倘若不说话,俨然是一位绝世的佳人。   宫中的妃嫔应该对穆顷白早有耳闻。大婚当天的情形太过惊悚,恐怕在场的人很难忍住不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可见了真人,妃嫔们还是被震惊到了。那个传说中粗鲁的大汉,原来是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难怪陛下会三千溺水,只取了一瓢饮。   沅八子走到皇后身前,此前的嚣张气焰顿时被压下去一头。   她规规矩矩拜道:“嫔妾沅八子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穆顷白抬了抬手,忽然瞧见自己手上那尖锐的护甲,不由得咬了咬牙。云洛那丫头是越发猖狂了,竟然趁他睡着绑了他,特意将他打扮成这模样。还说什么萧羽彦就喜欢这样儿的。   他七尺男儿,怎可为了讨好另一个男人而将自己打扮成这样?!要不是这群妃嫔一波一波地来,他一早就将这一身行头换了。   “嫔妾早就听闻娘娘姿容绝色,今日一见才知道,天下竟有这样惊才绝艳的美人。让嫔妾不由得自惭形秽。”沅八子几乎不用腹稿,一长串恭维的话张嘴就来。   这话若是其他女子听了,八成会喜不自胜。但听在穆顷白的耳中却十分刺耳。哪有男子被人形容为绝色美人的?那都是形容只能靠姿色侍人的小白脸的!可他现在又不能反驳这句话,十分气闷。   萧羽彦瞧着穆顷白一阵白一阵黑的脸,忍俊不禁。没想到那个可以舌战群儒的公子顷白,也有吃瘪的时候。   穆顷白虽然咬牙切齿,但还是和善地赐了沅八子座。沅八子见皇后娘娘这般温柔待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娘娘,您如今得圣宠,可教嫔妾们好生羡慕啊。”   穆顷白瞧了这女子一眼,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努力隐忍着没有发作。   “……唉,嫔妾们可就没有娘娘这般福气了。也不知是不是嫔妾们驽钝,总是不得圣心。”   话音未落,便听穆顷白道:“妹妹不要这样妄自菲薄。得不到圣心怎会是因为你驽钝的。明明是因为你长得丑啊。”   沅八子愣住了。萧羽彦噗嗤一口笑了出来。宫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萧羽彦只好大步走进了未央宫中。   那沅八子见了萧羽彦,顿时红了眼眶,待萧羽彦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成串掉了下来。沅八子哽咽着福身道:“妾身拜见陛下——”说着便哽住了,默默垂泪。   萧羽彦虚扶了她一把:“平身吧。”   她原本不打算问沅八子为什么哭,但她实在抽泣得快要抽过去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萧羽彦只好勉为其难问了一句:“爱妃这是怎么了?”   沅八子立刻哭出了声,表情生动而丰富。她捂着胸口泣不成声:“陛下,嫔妾……嫔妾无颜再伺候陛下了!”   “哦,那你就回去吧。”   “……”   沅八子怔住了,没想到陛下竟然问都不问缘由。她本来还想借着这被欺凌的可怜劲头搏一搏同情,没想到帝后二人竟然坏得如出一辙。她捂着脸嗷嗷哭着跑出了未央宫。   沅八子的两个跟班也愣住了,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羽彦挥了挥衣袖:“未央宫午宴,你们且先去和其他妃嫔汇合吧。”那两名七子得了大赦,立刻加快脚步去了偏殿。   穆顷白瞧着萧羽彦。在见过了那么多后宫佳丽之后,忽然瞧见萧羽彦,倒像是见到了一股清流,越看越顺眼。尤其是方才她对沅八子的态度,让他心情颇为畅快。   萧羽彦背着手绕着穆顷白转了一圈,忽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坏笑道:“皇后这般打扮,是要勾引寡人么?”   第十四章 寡人禁1欲   穆顷白眉头微皱,静静地看着萧羽彦作死。   然而此刻,萧羽彦被美色迷晕了头脑,麻痹大意之下,并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她牵起穆顷白的手,温存款款地说道:“梓潼,寡人一直以来忙于政务。让你受委屈了。”   “你唤我什么?”穆顷白以为自己听错了。   萧羽彦露出一脸‘小野猫,还跟寡人使坏’的表情,戳了戳穆顷白的脸,又叫了一遍:“梓潼。你放心,寡人已经知道了你的心意,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我的心意?”穆顷白的目光移向了角落里正一脸痴笑的云洛。定是这臭丫头搞得鬼。而云洛此刻已经脑补了两人十万字的不可描述,时不时猥琐地耸动着肩膀。   萧羽彦眼里只有穆顷白,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她了然地笑道:“寡人都懂的。正所谓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嘛。寡人必定不会负你。”萧羽彦说着伸手去揽穆顷白的腰。   穆顷白眯起眼睛瞧着萧羽彦,唇畔忽然绽开一丝笑意。萧羽彦心下一凛,手腕已经被捉住了。接下里,一个用力翻转,她嗷地一声叫了出来:“疼疼疼,你谋杀亲夫!”   穆顷白被萧羽彦气笑了:“亲夫?萧羽彦,你是国君当得□□逸,不挨打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萧羽彦委屈地叫了起来:“明明是你先勾引我。还送我定情信物,不就是说结发为夫妻的意思么!”   穆顷白额头青筋跳了跳,他果然没有冤枉云洛。这丫头也是几日不教训,就要上房揭瓦了。   他攥着萧羽彦的手松了松,居高临下看着她:“我勾引你,你也就上钩了?”   “我……我没有,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萧羽彦气愤地撇过头,他这是拿她消遣么?!   穆顷白扭过了萧羽彦的脸,一双寒眸直视着她的眼睛:“你记着,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轻信任何人的言语。倘若是有一日,我真对你动心,也会亲口告诉你。”   倘若有一日……萧羽彦的心沉了沉,也就是说,他现在对她根本毫无他想。前几日他说的那些话,果然也只是在戏弄她。   萧羽彦撇了撇嘴,拨开了穆顷白的手:“用不着你教我,你之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相信。刚才我是逗你来着。我又不好男风,怎会对你有意。我喜欢……”萧羽彦指了指角落的梨儿,“她那样儿的。”   云洛还在痴笑,忽然间萧羽彦指着自己。眼看着战火就要燃烧到她身上来了。她慌忙道:“陛下,娘娘,午膳时间到了。请前往偏殿用膳吧。”   穆顷白站起身,低头看着矮了大半个头的萧羽彦:“怪不得你常往未央宫来,可你后宫那些个美人可就芳心寂寞了。今儿个少说也有七八个念叨着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陛下。真是可怜呐。”   “哪有这么夸张,寡人可是很勤快的。”萧羽彦紧跟着上去,解释道,“可是毕竟那么多美人儿,寡人哪儿顾得过来。你府上难道就没有这种力有不逮的情况吗?”   穆顷白一面向偏殿走去一面冷笑道:“我府上当然没有这样的情况。不过你们黎国的锦乡侯倒是天赋异禀,家里那么多位夫人,三年生了十二位小公子。怎么你——”   萧羽彦撇了撇嘴:“寡人能跟皇叔比么?寡人成天政务繁忙,可皇叔不是啊。他赋闲在家,人生也没什么别的乐趣了,只能多生点孩子呗。”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这么酸呢?”穆顷白觑了萧羽彦一眼,忽然笑道,“莫不是黎国的国君,其实不能人道吧?”   萧羽彦顿时像是被踩了痛脚,咬牙切齿道:“你是想试试吗?!”   “好啊。我等着你。”   穆顷白轻飘飘的一句话,萧羽彦顿时语塞。也不知道黎国的度量衡,够不够量一量穆顷白的脸皮。当然,他现在易了容,活脱脱就是个二皮脸,跟他争执只能自己吃亏。   进了偏殿,一众嫔妃三三两两聚集着正在闲聊。萧羽彦打眼一看,不由得暗自咋舌。平日里还不觉得,这么一看,好像她的后宫数量确实是庞大。   单单是这偏殿里就有二十多名嫔妃在。这还是位份高一些的,那些家人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藏在深宫里呢。萧羽彦以前对她们总是心存愧疚,想着能对她们好一点就好一点。戴些绿帽子可以,只要不喜当爹就行。   不过今日看到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妖精,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便忍不住偷瞄了穆顷白两眼,只见他一脸春风和煦,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萧羽彦撇了撇嘴,他对她可从来没有这么春风化雨过。   嫔妃们见到萧羽彦,纷纷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旋即喜出望外地向她行了礼。她平日里比较宠幸的李夫人,邓美人和甄美人都在。   萧羽彦落了座,抬了抬手:“既然是家宴,就不必拘礼,都坐吧。”   妃嫔们福身道了声“喏”,便依照品阶落座。席间的氛围很是融洽,萧羽彦止不住有些得意。五国有哪个诸侯国的后宫能有她的这么和谐?   平日里从来没有妃嫔争宠出的幺蛾子,大家都姐妹相称,其乐融融。平日里讨论讨论妆容,衣着和养生之道。前朝后宫也没有什么勾结,十分太平安稳。   这一顿午宴稍显仓促,但萧羽彦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毕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这些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的,而这还是托了穆顷白的福。   沁弦在一旁听候萧羽彦的示意,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他便可知道国君的心意。萧羽彦也不管其他,埋头大吃了起来。毕竟不是天天都能吃到红烧狮子头,松鼠鳜鱼,佛跳墙这些美味的。但妃嫔们矜持地不肯动筷子。   照理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妃嫔们来皇后处,总不见得是真来用膳的。她们偷眼瞧着国君,此前大家都在宫中旱着,如今国君忽然开了窍,居然开始宠幸后宫。这个讯号已发出,萧羽彦的妃嫔们沉寂已久的小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穆顷白无意中瞥了眼萧羽彦的后宫佳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如狼似虎的眼神,简直要将萧羽彦生吞活剥了。看来,他的到来还是激起了一坛死水。   若是再添砖加瓦,估计以后就有好戏看了。   于是穆顷白夹了一块山药进萧羽彦的碗里,温声道:“陛下,山药益气补肾,您多吃点儿。”   萧羽彦抬眼瞧了瞧穆顷白,没想到他竟然主动给她夹菜,顿时高兴起来:“好好好,寡人最爱吃山药了。”说完三两口就吃完了山药。然后又贴心地夹了只鸡腿给穆顷白。   平时吃鸡的时候,萧羽彦从来都是一人独霸两只鸡腿。今天一咬牙,让出了一只来。沁弦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他可是记得,当年三公主跟陛下一同用膳。因为一只鸡腿,两人可是结结实实打了一架。直打得从桌上一直滚到桌下,又翻滚着到了床边。   先帝爷就乐呵呵地看着两人打了半天,谁也不偏帮。结果萧羽彦打输了,挨了先帝爷一顿胖揍。说是身为男儿,欺负女子在先,并且连女子都打不过,真是没用。从此之后,萧羽彦就养成了护食的习惯。但凡是她的鸡腿,谁也别想染指。   帝后二人这般甜蜜,着实虐了把嫔妃们。   午宴过半,不少嫔妃都矜持地停下了筷子,开始闲聊了起来。   甄美人忽然对穆顷白道:“皇后娘娘,妾身听闻您曾进过稷下学宫,可是真的?”   穆顷白颔首道:“确有此事。”   甄美人迫不及待追问道:“那当时娘娘是不是和陛下就已经……朝夕相对了?”   穆顷白瞥了云洛一眼,她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穆顷白了然,不疾不徐道:“自然不是。男女大防,本宫怎会轻易越线。何况,当年我兄长也在稷下学宫。”   提及此事,一向冰冷如雪的李夫人难得开了口:“我听闻公子顷白是不世的奇才,妾身有幸拜读过他的文章。文笔斐然,对五国朝政分析更是鞭辟入里,当世难得有几人能与他相媲美的。”   李夫人这一番话顿时激起了千层浪。邓美人接口道:“嫔妾虽然没读过什么文章,不过听闻公子顷白的相貌也是清俊不凡。王都的西市有一家画铺还挂过他的画像。但见过公子顷白的人说,此画不能描出他风姿的万分之一。”   这一说,其他嫔妃纷纷表示自己在闺阁之中,也曾经窥过公子顷白的画。一个个聊起来,更是激动万分。   萧羽彦黑着脸瞧着这一众嫔妃,她们是当她已经驾崩了么?居然当着她的面这么议论别的男子!   她偷瞧了一眼穆顷白,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萧羽彦咬了咬牙,咳嗽了一声。嫔妃们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安静了下来。   萧羽彦不悦道:“寡人也曾与那公子顷白同窗,也没见他有多特别。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并不似传说中那般。而且他清心寡欲的,从来对女子都不上心,也不知是不是有何隐疾……”   她说完得意地挑眉看着穆顷白,他却丝毫没有着恼。似笑非笑的脸上看不出神情。   嫔妃们听完这一番言辞,顿时炸开了锅。远处的林婉仪捧着脸惊叫道:“天呐,禁欲系的男子!”   甄美人不无遗憾地摇着头道:“皇后娘娘大婚,怎不见公子顷白前来送亲呢?”   邓美人叹了口气:“这般作风清廉的男子,怕是今生也无缘得见了。”   萧羽彦很想拍着桌子叫,寡人也是禁欲系的!但她也只是想想,一旁穆顷白忽然说道:“妹妹们别忘了,陛下也是禁欲系的。”   第十五章 摸黑爬床   话一出口,满堂寂静。嫔妃们纷纷瞧了眼萧羽彦,然后齐齐叹了口气,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   萧羽彦咽下了涌到喉咙口的血,咬牙切齿瞪着穆顷白。她本以为那个爬墙来偷人还要骂她的家伙已经够可恶了,但比起穆顷白这种根本无须出手,就已经收下了她后宫的男子,那人简直是算得上是圣人了。   午膳完毕,嫔妃们纷纷散去。一路离去一路还小声议论着在闺阁之中思慕公子顷白的往事。萧羽彦郁闷地背着手回到南书房,气愤地拍着桌子问沁弦:“小弦子,寡人与穆顷白,孰美?”   “当然是陛下美!这黎国地界,就没有人美得过陛下的。”   听着沁弦的马屁,萧羽彦心情这才舒坦了些。她舒展了一下四肢,走到南窗下铺开了素笺,琢磨着该怎么跟齐王说这件事。   沁弦在一旁磨着墨,不由得打了个呵欠。萧羽彦瞧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你去午睡吧。”   “陛下都没有午睡,奴才怎么能去呢。”沁弦揉了揉眼睛,“可是奴才不明白,陛下明明很喜欢皇后,为何还要送他回去呢?”   “谁……谁说寡人喜欢他了。寡人——”萧羽彦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寡人就算喜欢他又如何?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甘心留在我的后宫?何况黎国是非之地,他也不可久留。长痛倒不如短痛。”   沁弦似懂非懂地听着:“其实奴才倒是觉得,陛下何妨问问他的心意。若是他肯留下,一来陛下喜欢,二来也得了一个治国的奇才。”   “他……大约不会愿意吧。”萧羽彦呢喃了一句。黎国和齐国相邻,明面上是和亲了,可是多年来也是纷争不断。齐王向来虎视眈眈,穆顷白又怎么可能愿意帮她?   “可陛下有没有想过。先帝当年因为子嗣问题,承受了多少压力。陛下明年就要及冠,很快便可以亲政。但后宫却一无所出。即便是可以亲政,今后又将面对多少流言蜚语?”   萧羽彦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沁弦。他对于许多事情确实是一清二楚,只是平日里总是闷着不说。她略一思忖:“你的意思是?”   “奴才以为,陛下毕竟也是女子。既然其他女子可以生,陛下为何不行?若是陛下能诞下有黎国血脉的子嗣,与其是和不喜欢的人,为何不能是穆顷白?”   这一番简直说到了萧羽彦的心坎里。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这么做,一直以来头疼的事情原来可以有这样两全其美的法子。萧羽彦沉吟良久,摆了摆手:“此事容寡人再想一想,寡人……现在要午休了。”   沁弦知道萧羽彦午休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搅,便退了出去。萧羽彦背着手踱步到了藤椅边,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忽然,屋檐上方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萧羽彦坐到了藤椅上,好整以暇道:“下来吧。”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十七单膝跪地道:“主人。”   “锦乡侯那边的是什么情况?”萧羽彦喝了一口冰镇的酸梅汤。忽然瞧见十七的额头全是汗水,便又斟了一杯递给他,“不急,先喝口酸梅汤解解渴。”   十七顿了顿,双手接过了酸梅汤,只啜饮了一口便继续道:“锦乡侯近来确实足不出户,但络绎有人前去探望。”十七从袖中取了一卷帛书,“这里详细记载了前去探望的朝臣,和他们所待的时间。”   萧羽彦接过帛书扫了一眼,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这群人倒是忠心,皇叔离开王都十年,他们还念着旧主。”   十七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主人,锦乡侯还秘密会见了一个人。”   “谁?”   “宗族中的一名长老。”   萧羽彦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意外:“十九年前他就用这一招胁迫过我父皇,十九年后还要用同一招来对付我。真是黔驴技穷。小十七,锦乡侯的事情寡人心中已经有数。你再去帮寡人查一查穆顷白身边那个丫鬟梨儿,我觉得这丫头有点不对劲。”   “喏。”十七领了命,正要离去。但手中的酸梅汤还只喝了一口,一时间不知道是放下还是就此喝光。   萧羽彦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地靠在藤椅上:“小十七,外面暑气袭人。你就在寡人这里歇一歇吧,桌上还有些提子,想吃也一并吃了。”   十七张口想要推辞,但萧羽彦已经偏过头闭上了眼睛。藤椅轻轻地晃动,睫毛垂下。十七握着手中的酸梅汤,小口地喝着,酸甜可口。他从来都只能在黑暗中默默地守护她,难得今日有这样静谧的时光。十七觉得,这午时的时光就像是这一小杯的酸梅汤。美好却又稀少……   萧羽彦一觉醒来,十七已经悄然离去了。她伸了个懒腰,开始翻阅下午的奏折。   沁弦的提议,她认真思考的两三日。   这方法乍一听可行,可真要这么做,势必要让穆顷白知道自己的秘密。可是她身为一国之君却是个女子,若是传出去,恐怕就不像云洛当年被揭穿那么轻描淡写了。   可除此之外,萧羽彦也想不出其他解决目前困境的好法子。要她随随便便找其他人,她是一千个不愿意。索性去试探试探他?   若是他不从怎么办?萧羽彦绞着手指头忧伤地想道,那可能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于是月黑风高的夜晚,萧羽彦坐在轿撵之上前往未央宫。   她特意挑了这个时辰,万籁俱寂,正是罪恶滋生的好时候。穆顷白必定已经熄灯就寝。然后她摸黑爬上他的床,第二天醒来向睡眼朦胧的他道一声早安,岁月,静好。   既避免了穆顷白兽性大发,又能让他体会到夫妻之间的乐趣。完美!   忽然,漆黑的永巷回荡起了一阵幽怨的歌声。萧羽彦顿觉毛骨悚然,她压低了声音问沁弦道:“这……这是谁人在唱歌?”   沁弦也是一脸茫然。   她紧张地握着把手,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仿佛在唱:“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易云能来”   原本是思念心上人的小调,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让人不由得觉得瘆得慌。萧羽彦掐指算了算,离中元节也不远了。都怪最近天气太热,她都没有意识到中元节的到来。   最近鬼门大开,她该反思反思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听这凄厉的声音,口口声声追忆情郎。萧羽彦回想自己宫中那些爬了墙的妃嫔们,心中默默祈祷着。有仇报仇,那也是大司马下的毒手。   想到大司马,萧羽彦心中权衡了一下,究竟是鬼可怕还是大司马可怕?最终她觉得,宁愿撞鬼也不想碰到大司马。而且大司马近来又征兵了,手中权力越来越大。他一向越俎代庖还不满足,这样拥兵自重,早晚得反!   轿撵悄无声息地穿过永巷,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歌声越来越近。萧羽彦紧张地唤道:“十七——”一道黑影降落,倒是吓了轿夫们一大跳。   十七抱拳道:“主人有何吩咐。”   萧羽彦下了轿子,缩在十七的身后。对沁弦和轿夫们道:“别抬轿子了,你们分前后给寡人照亮。”说罢攥着十七的衣角道:“小十七,一会儿寡人如果大叫,你立刻带着寡人直奔未央宫。”   “陛下不是畏高么?”   “寡人……寡人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萧羽彦推着十七走在前方,一路上草木皆兵。十七一袭黑衣站在黑暗之中,身旁探出萧羽彦的脑袋。乍一看,像是半空是冒出一颗脑袋。   这夜半歌声确实渗人,宫人们也有些毛骨悚然。忽然,歌声戛然而止。   前方一道光噌然亮起,那光是从地上发出的。火红的光中,一名白衣女子幽然现身。她背对着众人,乌黑的长发披散着,垂至腰际。萧羽彦顿时四肢僵硬,手脚冰凉。   女子一个转身,下面的光束打在她脸上,杀气腾腾。萧羽彦正好探头去看,和那女子打了个照面。两人齐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萧羽彦闭着眼睛两手乱抓,十七提着她飞向半空。那女子在强光中瞧见半空中飞起一颗脑袋,顿时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沁弦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侍卫小跑过来的整齐步伐声,和刀鞘撞击盔甲的声音。他目送着萧羽彦飘然远去,半空中回荡着她凄惨的叫声:“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韩云牧!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要客气——”   话音未落,御林军已经冲了过来。沁弦回过身,为首的韩云牧正沉着脸,领着御林军按剑大步走来,仿佛凶煞的修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腿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第十六章 仿佛被掏空   漆黑的夜空中,十七带着萧羽彦飞快掠过树梢,萧羽彦先是被“女鬼”惊吓,又飞上了高空。自从小时候被挂在树上一整晚之后,萧羽彦就开始畏高。进入未央宫的时候,整个人脸色惨白。   她脚一沾地,片刻不敢停留就冲进了寝宫。   龙榻之上,穆顷白已经入睡,忽然被一阵脚步声吵醒。没等他清醒过来,一道身影便嗖地钻进了他怀里,瑟瑟发抖。还沾染着露水和青草的气息。   穆顷白掀开薄衾,只见萧羽彦正一头钻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小团。他无奈道:“你这大半夜的,又来唱的哪一出?”   萧羽彦惊恐地抱住了穆顷白,声音颤抖:“有……有鬼……”   穆顷白奋力想要揭开身上的狗皮膏药,但萧羽彦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缠着他。穆顷白刚拉开她的胳膊,两条腿又缠了上来。   他恍惚间想起来,稷下学宫教授的课业,萧羽彦最厉害的就是摔角。一个金钩铁索,可以缠到对方力竭。他只好作罢,他无奈地举起胳膊,低头看着熊抱着他的萧羽彦:“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听到这一声询问,萧羽彦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了方才的经历。   “你说寡人这国君当得容易嘛。白天里被朝臣欺负,被韩云牧吓唬,被皇叔虎视眈眈,晚上连鬼都不放过寡人。寡人这是做了什么孽?”   穆顷白听了半天,终于从她支离破碎的语言中听出了缘由。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耐心地哄道:“你我都读过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你今日所见,并非你所以为的那样呢。”   “不可能的。那个女鬼长着血盆大口,那声音叫一个鬼哭狼嚎!寡人这样虎胆龙威,都被吓成这样了,可见是真的可怕。”萧羽彦放软了声音,哀求道,“穆大哥,我是不敢再回去了。今晚我跟你挤一挤好不好?”   穆顷白原本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他是万般不能接受的。不过萧羽彦这一招猴子抱树,死死挂在他身上。他就是想说不,也无可奈何。只好认命地盖好了被子。   萧羽彦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穆顷白的胸口。她刚冲进未央宫的时候确实是害怕,不过穆顷白在身边,她便彻底安心了下来。   但这一夜,穆顷白睡得并不安稳。他从未与人同床共枕过,哪怕是云洛也不曾与他这般亲昵。身旁忽然多了一人,着实是不习惯。   可她又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穆顷白几次伸了手握住了她的胳膊,终究还是没忍心赶她走。   没想到萧羽彦后半夜睡死了,就凶相毕露。不但说梦话,还手舞足蹈。四仰八叉要占领整张床。   穆顷白的被子被她抢走了大半,他努力想要扯过来一些,萧羽彦却死死攥着不放。他无奈地低喝了一声:“松手。”   萧羽彦奇迹般地张开了手,翻了个身将脑袋抵在他胳膊上。为免她乱动,穆顷白只好将她拢在怀里。她总算安静了下来,呼吸均匀,小小的身躯起伏着。   明明是一国之君,睡相却这样可怜。像极了穆顷白府中松树上的那只小松鼠,总是紧张地抱着自己新找到的松子,警惕地竖起耳朵。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轻微的一点声响都会让它慌乱地逃窜而去。   她此刻也是这般,轻轻勾住他的衣袖,眉头紧皱着,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穆顷白试图将衣袖抽出来,拉开些距离。但轻轻一动,她便会绷紧了身子,随时要醒来的模样。   良久,穆顷白叹了口气,将衣袖交在了她的手中。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所以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穆顷白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羽彦睡了个饱,精神满满地醒了过来。晨曦的光照在身侧的睡颜上,让萧羽彦觉得仿佛还在睡梦之中。她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从来没有敢奢望过有朝一日可以和穆顷白同床共枕。   她心情大好,轻手轻脚地换上了朝服。洗漱完又折回来趴在床边看了他许久,这才一脸餍足地走出了未央宫门。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正采了一丛蓝色小花,哼着小曲儿回来的梨儿。   小宫女见到萧羽彦,不由得愣住了。一时间忘了行礼。萧羽彦也没往心里去,径直走到宫门口上了轿撵。   云洛转过身,看着萧羽彦离去的背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她……她一大早这是……从哥哥的房间里出来?!而且还红光满面,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莫非——   云洛连忙推门冲了进去,只见自己的哥哥一改往日的勤勉,疲惫地倒在床榻之中,眼下满是乌青。云洛叹了口气。理想和现实果然有很大的落差。   哥哥那般英武不凡,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通。尤其是骑射,百步穿杨,每次都让人拍案叫绝。这般人物,照理说一夜七次根本不是问题。   何况书上写的都是,男女一番*之后,女子娇弱地伏在床上,几天下不来床。可男子却步伐矫健,但仍旧精力十足。若非是疼惜对方,他还可以再大战三百回合。   怎么哥哥好像才是身体被掏空的那一方?   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萧羽彦这个国君当得怂,可背地里却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萧羽彦在龙椅上连打了几个喷嚏。却愉快地想道,大约是穆顷白在梦里想她呢。她偷偷塞了一小块芙蓉枣泥,甜丝丝笑盈盈地注视着正在汇报灾情的令尹武子都。   令尹大人被国君这黏腻的眼神瞧得浑身不自在。自打上次戴了枷锁之后,他对萧羽彦恭敬了不少。可近来宫中传来消息,说是国君开始宠幸那个皇后了。   皇后那副惊世骇俗的尊容,到如今都还深深震撼着朝臣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国君居然也下得去口,可见国君口味之重,以至于朝臣们现在人人自危。   武子都一面汇报着灾情,一面为自己担忧。倘若国君真的瞧上了他,他是该屈服于强权,还是刚直不阿呢?   汇报到最后,武子都话锋一转:“陛下,此次灾情虽然已经有所缓解。民心得意平息,谢应宗功不可没。但他在灾区的行径太过暴虐,至今已经斩杀两名六品官员和一名五品官员。朝廷要员,未经审判便就地斩杀,视法度如无物。功不抵过,请陛下务必秉公处理!”   萧羽彦刚咽下口中的枣泥糕,听到武子都这一番话,顿时觉得堵得慌。看来令尹也不过是表面忌惮她,遇到事情还是在跟她作对。   谢应宗是她正要栽培的人,还未出头,便被这样打压。打压谢应宗,便是在敲山震虎。   武子都是两朝元老,她现在手中没什么实权,暂时动不得。不过他要动谢应宗,也别怪她手下无情了。   萧羽彦冷笑了一声:“令尹所言不假,功不抵过。黎国朝堂之上,多少有功之臣,也都谨小慎微,从无错处。谢应宗也不该例外。不过,人还没回来,就要定他的罪,也未免薄凉。此事容寡人查清楚再说。”萧羽彦说完,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韩云牧,“大司马意下如何?”   “陛下可以让宋提刑前去调查此事,毕竟是朝廷命官。谢应宗虽得到陛下亲派,却也不可任意妄为。”   宋提刑是站在第五排一个干干瘦瘦的大臣,成天忙着各种要案,天天跟尸体打交道。这个人倒不是那种深谙为官之道的人,只对案件感情兴趣。为了真相追查到底,也的罪过不少权贵。韩云牧这个提议也算是合理。   于是萧羽彦颔首道:“大司马说的有道理。那么,宋提刑——”   宋晏大步走上前来,躬身道:“臣在。”   “寡人命你即刻动身前往灾区,调查谢应宗之事。寡人要瞧瞧,是谢应宗滥用权力,还是这三人死有余辜!”   “臣。领命!”   萧羽彦瞧了瞧武子都的神情,似乎正思索着什么。今日的早朝没有其他要事,便散了朝。   萧羽彦背着手想去瞧一瞧穆顷白,走到一半,大司马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她慢下轿撵,低头看着他:“韩爱卿找寡人有事?”   韩云牧摆了摆手。抬轿的宫人立刻放下了轿撵,迅速推到了三丈远的地方。平日里还有个沁弦陪伴左右,但今日很奇怪,沁弦一直都没有出现。萧羽彦问了旁人,也没见他的身影。   如今在这永巷之中,萧羽彦四顾之下,忽然感觉到了孤立无援。方才还居高临下的气势瞬间不见了。   “陛下昨夜可曾出现在御花园中?”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想到了自己在半空中嚎叫的那句话。韩云牧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见她不答,韩云牧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陛下不说也没关系,昨日沁弦已经全招了。”   “招……招什么?”萧羽彦咽了口口水,紧盯着韩云牧的手。   韩云牧忽然上前一步,萧羽彦慌忙后退。即便她知道他不会公然在皇宫里害她,却还是怕得要命。一直退到墙边,韩云牧才止住了脚步:“陛下,你可知这宫中并不安全?”   萧羽彦重重点了点头:“是啊,昨晚还闹鬼来着。”   韩云牧皱起了眉头:“鬼神不可怕,可怕的是奸细!”   “奸细?!”萧羽彦错愕地看着韩云牧。原来他不是为了那句话找她寻仇。   “不错。近日我调动宫防的时候,发现有齐国的细作混进了宫中。你可知,他们所为何事?”   萧羽彦顿时紧张了起来:“他们是冲着寡人来的?”   韩云牧深瞧了她一眼,摇了摇头:“陛下的秘密向来保守地很好。他们是冲着穆顷白来的。”   “你……你是说公子顷白?”萧羽彦故作错愕地看着韩云牧,“他来黎国了?”   韩云牧冷笑了一声:“陛下难道还不知,齐国出了大事么?”   第十七章 兄弟阋墙   萧羽彦派去齐国的人,调查了云洛公主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但穆顷白来黎国这件事,本身她便有所怀疑。   但她觉得,穆顷白此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云洛的事情,也不会是为了她。黎国和齐国的关系十分复杂,并不是简单的敌友可以概括。   齐国虽然强盛,东西两侧分别是黎国和姜国。黎国又和楚国毗邻,构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倒是陈国离得较远,地处偏僻,还常年受着突厥的侵扰,根本无心参与五国的斗争。   齐国和楚国是五国当中最强盛的。但一时间谁也吞并不了谁,所以他们便要联合黎国和姜国。齐国显然是选择了黎国,但听说齐王也曾经派人去姜国请求和亲。只不过被楚国捷足先登。   现在的局势尚且明朗。两相抗衡,姑且能挣得片刻的安宁。但黎国和姜国也不会任人鱼肉,所以即便是表面上的联合,却也各自有着各自的打算。   韩云牧执掌朝政这些年来,一直在用苛捐杂税养兵。萧羽彦知道他的用意,却并不认同。   黎国的问题,并不是处在对兵力的投入不够上。而是朝廷冗官,贪腐严重。如今各国都在变法,黎国却止步不前。宗法之下,世袭的子弟几乎要垄断了未来的朝野。要想改变只能通过变法。   穆顷白此前在齐国便一力主张变法。也是因此,齐国才得以强盛。如今变法如火如荼,他似乎没有理由这个时候来黎国。   “韩爱卿向来耳聪目明,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寡人多。寡人成天被困在宫里,别说是穆顷白,就是齐王哪天驾崩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韩云牧垂下眼眸看着她:“陛下应该庆幸有臣的保护。穆顷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齐国世子众多,他既然秀于林,便也容易出事。”   “兄弟阋墙?”   韩云牧点了点头:“齐国的公子瑾向齐王发难,太子恪带兵镇压。将公子瑾击杀于宣德门外。事后调查,太子恪在公子瑾的家中找到了与公子顷白的密信,证实此事是公子顷白主使。齐王震怒,下令捉拿穆顷白。但御林军到达的时候,公子顷白已经不见了踪迹。”   萧羽彦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早就觉得穆顷白的到来不对劲,却没想到这背后隐藏的血腥杀戮。   齐国的公子瑾与太子恪也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兄弟,太子恪却能为了皇位对他痛下杀手。究竟是怎样的邪念,才能让一个人扭曲到连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杀死。现在他又要来迫害穆顷白。   “那……你查到什么了没有?”   “我怀疑穆顷白混进了和亲的队伍里。”韩云牧顿了顿,狐疑地看着萧羽彦,“未央宫那个假公主,你就没觉察出什么不对劲么?”   萧羽彦心下一紧,韩云牧素来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果然怀疑到他了!   “你想的也太多了。穆顷白可是五国多少待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能长成那副尊荣么?”   “也未必不可易容。”韩云牧眯起眼睛盯着萧羽彦,“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切不可妇人之仁。”他特意强调了“妇人”两个字。   这样的距离带来的压迫感,让萧羽彦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哦?那你说说看,如果你发现了穆顷白的下落。你该怎么做?”   “我……我……我一定杀无赦!”   “很好。”韩云牧终于稍稍拉开了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记着,穆顷白是齐国的中流砥柱。齐王总有一天会知道,穆顷白的死对齐国来说是多大的损失。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杀了他!”   萧羽彦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在稷下学宫,我就早知道我们所有在同一屋檐下的仕子,终有一天会刀剑相向,你死我活。你放心,只要是为了黎国。我——我不会手软的。”   “那就好。”韩云牧退后了几步,提高了声音,“恭送陛下回宫。”   远处的宫人闻言,飞快走了过来。萧羽彦攥紧了衣袖下的手,面上还保持着从容不迫,款步上了轿撵。   韩云牧看着萧羽彦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神情莫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永巷尽头的铁门后,他才转身大步出了宫。   寂静的永巷里空无一人。青石板的地面上,一双黑色皂靴从旁边的拱门后踏了出来,紧跟着一双小巧的绣鞋。   云洛绞着帕子,咬牙道:“哥哥,她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看来黎国也非久留之地。尽早离开吧。”穆顷白淡淡地道了一句,便转身往未央宫走去。   云洛追了上去:“可是离开黎国能去哪里?哥哥你现在的处境,黎国是不安全,可别国更不安全。至少萧羽彦她——”   “她已经动了杀心。”穆顷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云洛,“妹妹,你留在黎国好好当你的皇后。我自有去处。”   云洛焦急地摇了摇头:“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劝你留在黎国么?”   穆顷白看着云洛,微微蹙着眉头:“为何?”   云洛咬了咬牙,低声道:“今晚你随我来一个地方,我告诉你真相。总之,我不相信萧羽彦真的能对你痛下杀手。”   穆顷白不置可否。两人一前一后,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向未央宫中走去……   而皇宫的那一头,萧羽彦刚刚抵达南书房。她大步跨了进去,重重关上了门。宫人们已经习惯了被赶在门外,便守在不远处,随时听候吩咐。   萧羽彦脱力地顺着背后的门慢慢滑向地面。她捂着心口,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她从来没觉得韩云牧如此可怕过。   朝堂内外,人人对他都忌惮三分。他出生行伍,训练的士兵都如同虎狼一般。萧羽彦听过说书先生讲他曾经的故事,据说韩云牧曾有一次和士兵被困优城一个月。到最后太过饥饿,便杀了俘虏煮来吃。   事情的真假难以考证,她也没胆量去问。可是韩云牧在朝堂这两年的杀人如麻,已经让人胆寒。   如今他对穆顷白动了杀心,又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早晚会查到这一层。   萧羽彦揉了揉眉心,一筹莫展。或许她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将他留下,送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层,萧羽彦站起身唤道:“沁弦——”   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她只好招来了十七。   十七依旧是波澜不惊,静悄悄地看着她。萧羽彦的记忆之中,十七的眼眸里从来没有丝毫犹豫。无论她让他做什么,哪怕是杀人,他问都不必问便会去办。   “小十七,你可知沁弦去了哪里?”   “他昨晚被大司马责罚了二十大板,现在在自己房里躺着。”   萧羽彦一掌拍在门上:“责罚?!小弦子做错了什么?韩云牧怎么可以随便动寡人身边的人!”她咬牙切齿道,“走,跟我去探望一下小弦子。”   十七无声地跟在萧羽彦的身后,一路穿过两条回廊,便到了沁弦的居所。沁弦住在离萧羽彦很近的厢房里,他一人独住一间。所以这小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萧羽彦极少来沁弦的居所。乍一踏足,才发现沁弦种了许多的紫瑾花。她驻足瞧了片刻,忽然听到一声惊慌却虚弱的叫声:“陛下!”   沁弦显然是才从榻上起身,穿着简单的亵衣,脸色苍白。此刻正虚弱地靠在门框上,见到萧羽彦到来,便要行礼。   萧羽彦大步上前,扶住了他:“你有伤在身,回去躺着吧。”   沁弦眼眶微红,声音嘶哑:“没想到陛下还会来看奴才,奴才真是……受宠若惊。”   “说得好像寡人平日里亏待你一样。”萧羽彦走进沁弦的居所,这屋子里倒并不闷热。里外通风,收拾得也挺干净。   国君还站着,沁弦自然不敢回去躺着。萧羽彦摆了摆手道:“你别在寡人身边站着,这屋子本来就小,挤一块多热。快去躺好。”   沁弦这才一瘸一拐地挪回了床榻之上。躺是躺不了了,只能趴着。   萧羽彦瞧着沁弦现在的光景,叹着气道:“啧啧啧,韩云牧下手可够狠的。一下子就是二十大板,快让寡人瞧瞧,你的伤势如何了?”   “陛下就别拿奴才逗乐了。奴才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屁股开花。”   “上药了没?”   “上是上了,就是有些地方够不着。”   萧羽彦一眼瞧见一旁的药瓶,便取了过来:“来来来,寡人来替你擦一擦。”   沁弦连忙侧过身,拼命摇头。萧羽彦哼哼了一声:“怎么好像寡人要轻薄你一般。”她顿了顿,瞧见沁弦面颊通红,不由得嗤笑了起来,“你还不好意思了。这样吧,寡人不看你,让小十七来给你上药。”说着将药递给了十七。   十七接过药,大步走向沁弦。他连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十七轻轻一按,就像王八被人按住了壳,四肢乱划。   沁弦眼见着自己清白不保,急中生智叫道:“陛下,您应该去见一见沅八子!”   “沅八子?”萧羽彦皱起了眉头,“寡人见她做什么。”   “陛下知道昨天御花园里那个女鬼是谁吗?”   萧羽彦摇了摇头,她瞧着沁弦,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沁弦点了点头。   “她大晚上不睡觉,跑御花园里做什么?”   “宫中所有女子,一生都只有一件事可以做。”沁弦顿了顿,“等待陛下的临幸。”   萧羽彦果然烦躁了起来,前后踱着步子:“等寡人做什么。寡人要是能临幸她们,一定一晚上召十个。每天各个宫轮着去,都不带重样的。罢罢罢,回头寡人赏赐她一些财物,安抚她一下就是。”   “奴才以为,陛下还是亲自去看看她比较好。宫中早已经人心浮动,若想后宫安稳,陛下还是雨露均沾的好。”   萧羽彦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现在只想跟穆顷白待在一处,毕竟时日无多。这么宝贵的时光,还要去见沅八子,简直是折磨。   她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起身道:“十七,你留下替小弦子上药。寡人……播撒雨露去了。”说着背着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丝毫不理会身后,寂静的小院子上空回荡的杀猪似的惨叫。   于是当晚,国君要宠幸沅八子的消息传遍了六宫。这个消息对于宫中所有妃嫔来说,无异于平静海面上刮起的飓风。宫中原本就山雨欲来,现而今,这平静算是彻底打破了……   而此刻的未央宫中,却是一片宁静。穆顷白正在窗下写一封信,云洛跪坐在他身旁,出神看着他笔锋游走。绯色长袖下,一只素手紧紧握住了一只药瓶……   第十八章 宠幸   萧羽彦并不知道此刻穆顷白的打算,正如穆顷白并不知道云洛的打算。两人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萧瑟的风卷起几片叶子,萧羽彦恍然惊觉,原来夏天已经过去。秋天正悄无声息地接近。但她无心伤春悲秋,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她生无可恋地靠在轿撵上,像一头待在的羔羊。   寿喜宫中,沅八子沐浴完,只披了薄纱。红艳艳的肚兜若隐若现,走起路来,白嫩纤细的大腿也时不时撩人心弦。   她坐在梳妆镜前,由宫女小葵握着油光水滑的黑发仔细打理着。自己伸出纤纤玉手,欣赏着新染的蔻丹,樱桃小口轻启:“小葵,你说本宫和皇后比,谁更美?”   “当然是您更美了。这后宫之中,没人比得过娘娘您了。否则这新婚燕尔,陛下怎么就撇下皇后娘娘,来看您了呢。”   沅八子抿唇笑了笑:“就会哄本宫开心。不过,也不枉费本宫昨夜那番辛苦。”   小葵顿了顿,立刻道:“是啊。陛下昨晚见了您,那可是张着嘴半天都没合拢呢。一定是惊为天人。”   “是么?”沅八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顾影自怜,“那今晚本宫就要让陛下好好瞧瞧其他的手段。”说罢对着镜子抛了个媚眼。   宫外,萧羽彦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一脸沉痛地皱着眉头走进了寿喜宫,宫人们久未见到国君,纷纷前来跪拜。   沅八子也一早就在门口迎候。   一见到萧羽彦,她便绽开了笑颜,盈盈拜道:“臣妾恭迎陛下。”   萧羽彦虚扶了一把,硬着头皮走进了沅八子的宫中。她平日里极少来见沅八子,多数时候都是去的李夫人,邓美人和甄美人处。那三个都是冰山美人,平日里她去了也是爱理不理,让萧羽彦觉得如沐春风。   身后的宫人跟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应赏赐。沅八子欢喜地拜道:“陛下这些都是给臣妾的吗?”   “是,你若是喜欢,便都是你的。”   “臣妾喜欢,陛下给的什么,臣妾都喜欢。”沅八子说着含情脉脉地看着萧羽彦。   小葵带着送赏赐的宫人识相地离去了。这人一走,沅八子立刻娇弱地跌进了萧羽彦的怀中,坐在她的腿上,勾住了她的脖子:“陛下老不来,妾身还以为你把人家忘了呢。”   萧羽彦两腿一沉,努力往后仰着,没精打采地应付道:“寡人也想你。你用完晚膳了没?”   “妾身光顾着期盼陛下了,都忘了用晚膳了。不如陛下陪妾身一起用吧?”   “那什么,寡人已经用过了。不如你先去吃着,寡人……”萧羽彦顿了顿,瞧见沅八子泫然欲泣的神情,忙道,“寡人看着你吃。”   沅八子这才抿唇娇笑了起来,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唤来了小葵。   宫女小葵也是机灵,主子一叫便知道该做什么。她捧着一只青花瓷盅走了过来,躬身奉到沅八子身前。沅八子素手芊芊接过了青花瓷盅,一阵甜腻的香气便飘散了过来。   萧羽彦其实肚子还饿着,闻着这香气,不由得咽了口口水。沅八子揭开盖子,萧羽彦疑惑地瞧着里面红彤彤的东西:“这是什么?”   沅八子翘起小拇指,用勺子搅了搅:“这是极品血燕啊,臣妾从家中带来的。”她抬眼瞧了萧羽彦一眼,忽然将手中的青花瓷盅递到了她手里。   萧羽彦一怔,看着手中这碗极品血燕。顿时万般滋味在心头。   想她堂堂一国之君,却还要被韩云牧克扣膳食。别说是吃上极品血燕了,就是见也没见过。没想到今日在沅八子这里,居然能吃到血燕。萧羽彦感动地看着沅八子,她以前真是误会这个好姑娘了。   沅八子凑近萧羽彦,朱唇轻启,娇声道:“陛下,你喂人家吃嘛。”   “……”   萧羽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摔碗而去的冲动。咬牙切齿地一口口喂着沅八子吃光了一整盅的血燕。   用完了晚膳,沅八子这才从萧羽彦的腿上站了起来。轻快地跳跃着向内室跑去,一面跑一面还回过头笑道:“陛下,妾身要换衣裳了,可不要偷看哦~”   萧羽彦哭笑不得地看着沅八子,她就是想去看,这两条腿现在也抬不起来了。她捶了捶腿,努力活动了一下筋骨,瞧了瞧外面的天。   她来的时候正是黄昏,如今已经是星月辉映。也不知这如坐针毡的难熬时光还要过多久。   良久,里面没了动静,萧羽彦才站起身向内室走去。   一进门,萧羽彦的内心便被震撼到了。沅八子也当真是宫中罕见的奇才。就那片刻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拾掇得□□。那些薄纱丢得到处都是,自己用一块红色的布将自己完美地包裹了起来。露出了玲珑浮凸的曲线。   她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没有勇气跟沅八子对视,生怕引火烧身。   沅八子侧身躺着,白皙的胳膊伸长,手指勾了勾:“过来嘛,陛下。”   萧羽彦不得已,只好挪了过去。屁股刚挨到窗边,沅八子整个人就挂了上来。手背拂过萧羽彦的脸颊,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陛下……”沅八子冲着萧羽彦的耳朵吹了口气,“茹烟觉得好热,可以替人家解开这衣服吗?”   萧羽彦虎躯一震,僵硬地坐着。纠结地看着沅八子,她像是一条不安分的蛇,不停地扭动着。   忽然,萧羽彦心生一计。她转身扶住了沅八子的肩膀,挑起了她的下巴:“小东西,真会玩儿。不过寡人喜欢,尤其是你今天这一件衣服。像一条美人鱼。”   沅八子媚眼如丝,展示着自己玲珑的曲线:“是这样么?”   萧羽彦的目光落在沅八子胸口的起伏上,那白花花的一片十分扎眼。也不知道她平日里走路的时候是不是坠得慌。萧羽彦酸溜溜地想道。   “不错,就是这样。不过,总觉得差点什么?”   沅八子顿住了,歪着头看着萧羽彦:“差了什么?”   萧羽彦捡起了地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薄纱,坏笑道:“寡人喜欢刺激的。”她说着便将那薄纱捋成细长的一条,捉过沅八子的手腕,轻轻绕了两圈,然后捆了个死结。再高高举过头顶,挂在了床柱子上。   沅八子不安分地扭动着,娇声道:“陛下好坏~~”   “还有更坏的呢。”萧羽彦拎起她丢在一旁的腰带,蒙住了沅八子的眼睛。   “陛下,别玩儿了。奴家……奴家等不及了……”沅八子不知怎么的,就喘了起来。舌头还绕着唇舔了一周。   萧羽彦晃了晃手,沅八子并没有反应。她忍不住坏笑了起来,捏着沅八子的脸道:“两个人多没意思啊。寡人瞧着那个小葵不错,不如一起叫进来?”   此言一出,沅八子顿时变了面色,委屈地瘪着嘴:“陛下,*一刻。奴家不想和别人同享嘛。”   “可寡人喜欢。你若是觉得不愿意,那就算了。”萧羽彦站起身,便往门边走。沅八子慌张地叫了起来:“陛下喜欢怎样便怎样好了,奴家随陛下嘛。”   但萧羽彦没有理睬,而是大步走向了正在收拾碗筷的小葵。小宫女慌张地拜了拜。萧羽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过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但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成持重了。   小葵也听到了里面的呼唤声,看着萧羽彦欲言又止。萧羽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高声道:“你叫小葵是么?”   小宫女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被握住的手腕颤了颤,眉头微微皱起。   “今年多大了?”   “十……十四。”   “豆蔻年华,果真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稍头二月初。跟了你主子多久了?”   “九个月。”   原来不是沅八子从家中带来的。萧羽彦点了点头,忽然发现小葵额头冒出了一些冷汗,似乎有些痛苦难耐。   她抬起小葵的手,拉开了那一层薄薄的衣袖。顿时一大片淤青赫然映入眼帘。萧羽彦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小葵眼眶微红,摇着头道:“没什么,是……是奴婢不小心撞的。”   萧羽彦有些着恼。她不明白,同样是女子,为什么沅茹烟可以这样虐待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何况,宫中都是她的人。沅茹烟一个小小八子,竟敢这样对待她的人。果真是和她那个舅舅一样心肠歹毒!   她回头瞧着内室,低声道:“小葵,一个时辰后你再进屋。告诉沅八子,寡人有政务要处理。不留宿了。”说罢负手大步走出了沅八子的宫中。   出了宫门,便有小太监迎上来问道:“陛下,您现在要去哪里?”   萧羽彦瞧了这小太监一眼,有些眼生。她沉声道:“回未央宫。”小太监刚要传令,便被萧羽彦喝止了。那小太监只好小跑着一个个耳语传令下去。   漆黑的夜空之下,萧羽彦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寿喜宫。她惬意地靠在轿撵上,看着夜空中的星子。也不知道现在穆顷白在做什么?   未央宫里,穆顷白沐浴完,腰间裹了一块布便走了出来。今晚萧羽彦必定是不会来了,所以他才这般放心。   萧羽彦的书桌就在西南角。穆顷白走了过去,想要捡一本书瞧一瞧。随手一翻,忽然又瞧见了那日所见的画。   今日再见,这画和上一次却有了不同。原本没有面容的男子,寥寥几笔勾勒出了轮廓。穆顷白看着那一张脸,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他手一僵,呼吸有些凝滞。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齐国在黎国的西方。西方之人,原来是他……   穆顷白看着那一幅画正失神,忽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贱贱地唤道:“小白白,寡人不忍心你独守空闺,所以赶回来了——”   第十九章 公主的现身   萧羽彦探头进来,正好瞧见穆顷白光裸的后背。高大的背影,宽厚的背,孔武有力的胳膊。让萧羽彦不由得想起在稷下学宫的时候,她也曾有幸欣赏了一个时辰的美1色。   那日她趁着月黑风高,同窗们都已经就寝,摸黑溜进了汤泉之中沐浴。刚洗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萧羽彦惊慌失措之下,躲进了池水中的假山石后面。   汤泉的宫灯被点亮,氤氲的水汽中,萧羽彦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背影。她不敢用力喘息,生怕被注意到。无论是谁,若是知晓了她的身份。她就死定了!   她瑟缩在宫灯照不到的假山石后,看着水中的身影。穆顷白长她三岁,但身形已然高出他许多。小时候他们站在一起,一个身姿挺拔,另一个却圆得像球。   萧羽彦低头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又瞧了瞧穆顷白手臂上的肌肉,平生第一次知道愁字怎么写。   不过,在她窥视穆顷白沐浴之时,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事关云洛。   那时候,同窗仕子情窦初开。女孩子们藏在深闺,家中管得紧,所以对男女之事懂得不多。但男孩子们若是凑在一起,便会流出各种违□□画。   五国最高学府稷下学宫也不例外。都是少年心性,各国仕子聚在一处难免会分享一些私密的珍本。云洛和他们混在一处,也时常会带一些回来给萧羽彦瞧。   起初萧羽彦瞧得面红耳赤,捂着眼睛不肯看。但云洛天生属于牛不饮水强摁头的性格,她捆了萧羽彦,将风月图挂在她眼前。看一眼给个芙蓉糕,看一眼给个鲜肉包,再看一眼给个大盘鸡。   以至于萧羽彦后来看到风月图,便会条件反射地流口水。   如今再看穆顷白,萧羽彦恍惚间觉得这背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云洛曾经独自一人来汤泉处蹲点。   她胆子很大,裹了个袍子坐在池边,泰然自若地跟一群毫无防备的少年们打闹。   回来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废寝忘食,也不知在做什么。三天后,云洛便拿着新出的风月图跟萧羽彦分享。   如今想来,那张风月图的背影,可不就是穆顷白的么!   连自己的哥哥都不放过,简直丧心病狂……   萧羽彦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晃悠着胳膊故作轻松地走向穆顷白:“你是知道寡人会回来,所以故意的么?”   穆顷白转过身,晃了晃手中的那幅画:“究竟是我故意,还是你心中所盼呢?”   萧羽彦慌忙伸手去抢那幅画。穆顷白侧身一让,抬高了手臂。萧羽彦跳起来也没能够着。   “你……你把画还给我!”   “你说清楚,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指的是谁?”穆顷白低头看着萧羽彦,嘴角还挂着一抹意味莫名的笑。   “我……我指的是云洛!”萧羽彦伸长了胳膊想要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   “是么?”穆顷白举着画的手往后让了让,萧羽彦身形一个不稳落在了他的怀里。她的手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几乎可以感受到胸膛下热烈的心跳声。   穆顷白没有闪躲,他垂下手,将那幅画递给了萧羽彦:“若真是云洛,我便也放心了。可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萧羽彦看着那幅画,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我确实思慕云洛已久。此次和亲我期盼了许久,却没想到见到的是你。云洛不肯嫁给我,我理解。可你和她长得这么像,见不到她,我只能在你身上找她的影子。”   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穆顷白却么有回应。萧羽彦抬头看着他,认真道:“你和她长得真像。尤其是穿女装那一日,就好像是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穆顷白,你能不能不告诉我,云洛,究竟在哪里?”   穆顷白眯起眼睛瞧着萧羽彦,似乎在探究她这番话的真假。忽然,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我在这里!”   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梨儿大步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然后一路走来,一路揭下了紧贴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姣好的面容。   云洛走到萧羽彦身前,忽然一个纵身飞扑,撞进了萧羽彦的怀里。她趔趄着倒退了两步,才勉强抱住了她。   云洛一抬头,眼中泪光闪闪:“萧郎,我没想到你对我这般情深似海。而我还怀疑你只是为了两国和睦才答应的婚事,还故意试探你。我真是太不应该了。”   萧羽彦抱着云洛,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对比之下,她方才跟穆顷白说那番话的时候,堪称毫无演技。而云洛,这一气呵成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话语,已然是至臻化境。   “没……没事。你能回到寡人身边就好。”   云洛带着鼻音闷声道:“我就知道萧郎一定会宠着我的。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她直起身,眼中的泪正巧从脸颊上滑落下来。云洛捧起了萧羽彦的脸,深情款款道:“陛下,云洛从今天起,就是你的人了。”   萧羽彦虎躯一颤,声音都有些发抖:“好……你有这份心,寡人夫复何求啊。”   “那不如我们今晚就圆房吧。”云洛说着回过身,冲穆顷白摆了摆手,“哥哥,你今晚就在我房间将就一晚吧。”   穆顷白看着云洛和萧羽彦这般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喜悦,原本是该为妹妹高兴的。却不知为何,看到萧羽彦揽在云洛腰上的手,却觉得十分扎眼。   但他实在是没有立场去阻止云洛和萧羽彦,便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了寝宫。   人刚走,两人便齐齐弹了开来。萧羽彦一脸恋恋不舍地瞧着穆顷白的背影,叹了口气:“云洛,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跟你和亲来了么。”云洛撇了撇嘴,“我就不明白了,我父皇糊涂。你怎么也跟着胡闹,竟然答应了这门婚事?”   萧羽彦摊手道:“我要是能做主,还能乐意把你这尊神请回来供着。我黎国的皇宫都不够你拆的。”   云洛哼哼了一声:“拆什么皇宫。我是胸有大志的人,以后还要当五国第二个女将军呢!”她叹了口气,“我真羡慕你,咱俩都是女子,你能当国君,我却只能嫁给国君。”   萧羽彦哼哼过来一声:“你至少还能找个喜欢的嫁,我以后也只能养些白嫩的少年当男宠了。太惨了。”   云洛忍俊不禁,勾住了萧羽彦的肩膀:“你也就嘴上说说,心里面还不是就装得下一个人。现在我把人给你送来了,你怎么不抓紧呢?”   萧羽彦摇了摇头,神情严肃了起来:“我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云洛,你可以任意妄为。但我身上背负的,除了自己的命运,还有我的亲人,我父皇对我的期待,和黎国的未来。所以,你哥哥还是不知道我的事情为好。”   云洛看着萧羽彦,忽然间觉得她变了。从前那个隐忍的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位背负着家国命运的国君。可如今,她也有要守护的人。所以有些事不得不做。   “好了好了,我们难得见一面。就不能一面泡着澡一面喝着小酒,聊聊开心的事情吗?”云洛挽住了萧羽彦的胳膊,拉着她向内堂的浴池中走去。   “可是沁弦不在,我——”   “他在才煞风景呢。”云洛推着萧羽彦站到了池边,笑道,“你等着,我去拿壶酒来。咱俩还像小时候一样。”说罢轻盈地跳开了。   萧羽彦觉得有些奇怪,分明她们小时候更喜欢挤在一个被窝里谈心。怎么变成了泡在池子里喝酒?   不过今天还没有沐浴,之前从沅茹烟身上沾染的一身奇怪的脂粉气还隐约可以闻到。萧羽彦不喜欢这种味道,索性沐浴一下也没什么。   她一层层除掉了繁复的衣衫,缓步踏入了水中。水温偏冷,但如今正是秋老虎的季节。白天还是热得慌,水冷一些也没什么。   萧羽彦惬意地沉入水中,闭着眼睛靠在池壁上。不一会儿,云洛便走了进来。   她换上了一件薄纱,手中握着一只酒壶,三根手指还夹着两只酒杯。萧羽彦转过身趴在池壁上,云洛坐在池边,将两条腿伸进了水中。   “这酒是哪里来的?”萧羽彦疑惑道。   “大婚的时候我藏了一坛起来。”云洛斟上两杯酒,撇嘴道,“你这国君当得是在没意思。东西没得吃也就算了,酒也没得喝。还不如我呢。”   萧羽彦接过酒杯,愉快道:“那可未必,我现在是没亲政。等我亲政了,看哪个老东西敢管我。到时候我把宫里所有的小黄门全部换成相貌俊美的男子。每天来我未央宫当值的,都不带重样的。”   云洛嗤之以鼻道:“相貌再好,还能比我哥哥好?”   萧羽彦撇了撇嘴,仰头喝光了那杯酒:“是是是,你哥哥是五国所有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是他好归他好,总不见得他肯为我屈就在黎国的后宫吧。他肯我都不肯。”   “你说的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萧羽彦不知不觉已经四五杯下肚,这酒仿佛劲头挺大。她已经有些昏昏沉沉了,于是停了下来。云洛却又为她满上了。   “倘若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两者兼得呢?”云洛将酒杯推到了萧羽彦的嘴边,“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走进我哥的心里。但是现在有我在啊,我可以改变你。”   萧羽彦想了想,摇了摇头:“可我不想改变我自己。如果要我曲意逢迎一味讨好,和那个沅茹烟有什么区别?”   云洛顿住了,她垂眸看着萧羽彦,似乎在思索什么。良久,她叹了口气:“你这倔脾气还是一样没改。我不明白,究竟是自尊重要,还是你爱的人重要?”   两人沉默了下来。萧羽彦迷迷糊糊想着云洛的话,大概是她从小便被教育如何成为一个君王。哪怕表面上隐忍不发,内心还是倔强骄傲的。   只是这酒她着实不该喝的。她酒量寻常,接连几杯下去,可能是醉了。于是萧羽彦两只手撑着池壁,想要借力爬上去。可是两只手刚发力,才发现根本没有了力气。   第二十章 来是女人(修改)   “云洛,你扶我一把,我可能……喝醉了……”萧羽彦说到最后,话也有些无力。   云洛扶住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酒量不是还不错么?”说话间,萧羽彦已经慢慢向水下划去。云洛连忙跳进水中,从背后托住了她。   她吃力地想要将萧羽彦拖上岸,可是喝醉酒的人实在是太沉了。费了半天力气才推上了岸。   萧羽彦面色绯红,沉沉地趴在地上。长发盖住了半边身体,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云洛拨开了沾在她脸上头发,取出早已经准备好的薄纱披在她的身上,只露出修长的胳膊和腿。又扶着她摆好了趴伏在地上娇弱的姿势。   然后抹了把汗,捏了捏萧羽彦的脸:“还说不需要我改造,现在这样才叫诱人。”   云洛满意地看着萧羽彦,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比起不着寸缕,这样才能勾出人心底的*。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云洛裹紧了衣服,冲出门去。为了避免惊动其他的宫人,她并没有立刻叫出声来。而是拉开门,想要冲向偏殿。   结果门刚一打开,才发现穆顷白就站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他负手望着还未开花的海棠树,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云洛顿了顿,便惊慌地跑了过去,拽了拽穆顷白的衣袖:“哥哥,萧羽彦好像晕过去了!”   穆顷白闻言,来不及多问,便大步进了寝宫,一路来到内堂。转过屏风,穆顷白瞧见萧羽彦伏在地上,显然是已经昏迷了过去。   他顾不得其他,上前几步扶起了萧羽彦。顿时,薄纱滑落,露出一片春光。穆顷白闻到一阵扑鼻的酒气,他蹙眉道:“她这是喝醉了酒?”   说话间却没有得到回应。穆顷白回过头,却发现云洛已经不见了踪影。显然,云洛是哄了萧羽彦喝酒。可即便如此,她唤他进来又是何意?莫不是还真想成全他们不成。   穆顷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平日里云洛喜欢那些东西也就罢了,如今是越发过分起来了。   他轻轻抱起了萧羽彦,想要向寝宫走去。刚跨出去一步,没留意踩到了曳地的薄纱。于是薄薄的一层纱顺着肌肤滑落,穆顷白僵住了。   他终于明白了云洛一直所说的话,也明白了为何她今日要给他制造这样的机会。   原来黎国至高无上,受万民敬仰的国君,竟然是个女人!   穆顷白将萧羽彦轻轻放了下来,脱下外衣包裹着她。小小的身躯毫无防备地靠在他的怀里,他的衣袍可以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他早该想到。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么可能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去宠幸。她明明已经去了沅八子处,却还是巴巴地赶了回来,为的不是他又是什么?   以前穆顷白从未想过男女之情,他一向觉得儿女情长便会英雄气短。可近来,他总是止不住地想到萧羽彦。起初他以为只是自己起了好奇心,可直到方才她和云洛相认。那一刹那,他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这就叫做牵肠挂肚。   可他怎么能对一个男人牵肠挂肚?   穆顷白在院子里吹了许久的夜风,想要理清楚自己的思绪。所以,云洛方才一开门,才会见到他站在那里。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萧羽彦,心下释然。即便是对云洛自作主张有些不满,但知道这个消息,他还是发自真心的高兴。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他们身份有别。即便是没有了性别上的阻碍,中间仍然隔着重重山峦深渊。她和他的处境,都如同走在深渊之上的一根绳索,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穆顷白抱起了萧羽彦,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她忽然闷哼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穆顷白轻抚着她的额头,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萧羽彦迷蒙中攥住了穆顷白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凝脂般的触感从手背传来,穆顷白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大好*,佳人在侧,不动情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如今昏睡,穆顷白不想乘人之危。但是这柳下惠着实不好当,尤其是萧羽彦又翻了个身,衣袍皱起,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来。穆顷白眯起眼睛瞧着萧羽彦,若不是她昏迷得彻底,他简直要怀疑她是在故意勾引他。   而且这勾引还十分有成效。   萧羽彦抓着穆顷白的手,放到了唇边。柔软的唇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背,一阵酥麻来,百爪挠心。不知不觉间,穆顷白的呼吸有些沉重。他想要反手捏住萧羽彦的下巴。   忽然,萧羽彦两只手横抓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然后虚空大嚼了起来:“小弦子,御膳房今天送来的猪爪真好吃。回头给未央宫也送一份过去。”   “……”   穆顷白眯起眼睛瞧着萧羽彦,他方才真是欲1火熏心了,怎么会以为她会勾引她。恐怕这十九年来,她连如何做一个女人都不太清楚吧。   萧羽彦啃了穆顷白满手的口水,又扯起他的衣袖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将头枕在穆顷白的手上,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此刻,云洛放心不下哥哥和萧羽彦,忍不住溜到门口想要瞄一眼屋子里的情况。   这一看,云洛悲恸地捂住了眼睛。这种时候,哥哥要当什么君子?!小美人儿就这样躺在面前,换了她是男人,一个饿虎扑食就吃干抹净了,都不带吐骨头的!   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转身要走。忽然,屋子里传来了穆顷白的声音:“云洛,过来——”   云洛叹了口气,灰溜溜地走了进去。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我知道的真相么?”   “我……”   穆顷白的手轻轻覆在了萧羽彦的头上,她舒服地蹭了蹭。却依旧昏睡着,对周围的事物浑然不觉。   “你不愿和亲,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她的秘密?”   “是。”云洛索性坦荡地承认了,“我还知道,她从小就倾慕你。如今齐国出了乱子,五国之内只有她可以保护你。想要重新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只有借助黎国的力量。”   穆顷白冷笑了一声,沉声道:“云洛,你太小瞧我了。王兄以为他这一招一石二鸟大获全胜,其实破绽百出。我根本不需要借助旁人的力量,你太多此一举了。”   “可你敢说,你对萧羽彦没有半点动心么?”云洛挑衅地看着他。   “我不动心,尚可利用她。若是动了心,便不容许任何人伤她分毫。”穆顷白替萧羽彦盖好了薄衾,起身走到云洛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妹妹,你从小就是这般任性妄为,我不怪你。但今日我要告诉你,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让我以这种方式重回齐国,是万万不能!”   云洛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穆顷白已经拂袖而去。她颓然地看着沉睡中的萧羽彦,怎么到头来反而是她枉做小人。   明明哥哥已经动了心。就差那一步,萧羽彦便会死心塌地跟着他了。现在功亏一篑……   萧羽彦这一觉沉睡了许久,终于在日上三竿的时候醒来。睁开眼的时候,云洛正在她身旁酣睡。她动了动,忽然感觉被窝下一阵清凉。   萧羽彦捂着脸,她这酒量也真是太浅了。喝了几杯就醉了过去,还是在泡澡的时候。还好穆顷白提早走了,不然一定全被他看光了。   她赶忙翻身下了地,飞快换好衣裳。这番动静惊动了云洛。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怎么起这么早?”   萧羽彦瞧了瞧外面的天,无奈道:“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害得寡人今天都不早朝了。”   “今日不是休沐么?”   萧羽彦顿住了,忽然像是得了大赦一般,一个纵身又直挺挺地躺回了榻上:“早说啊,我就不起身了。”   “不过那个大司马好像命人来找过你,说是在南书房等你,有要事相商。”   萧羽彦蹭的坐了起来:“你话能不能一次说全了!”她飞奔到梳妆台前,笨手笨脚地开始梳洗打扮。以前都有沁弦伺候着,今天沁弦不在,她只能自己动手。   “其实也不用着急。那都是一个多时辰前的事情了。我让传信的人告诉大司马,国君让他等着。”   萧羽彦顿时两眼一黑,颤声道:“云洛啊,你这是谋杀亲夫啊!”   “你看看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个大司马么,有那么厉害?”   “你是没见识过他的手段狠辣。”萧羽彦一面里三层外三层胡乱将衣服裹上身,一面说道。   云洛起了兴致,翻身下了床。蹦跳着走到了梳妆台前:“那我也要去见识见识。”   说话间,未央宫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穆顷白端着一碗粥大步走了进来,他将白玉碗放在桌上,径直走向了萧羽彦。   萧羽彦知道自己衣衫凌乱,下意识想躲。穆顷白却拉住了她,蹙眉道:“你的衣服穿错了。”说着便伸手解开了萧羽彦的衣带。   她顿时僵住了,呼吸凝滞地看着穆顷白低着头替她整理衣衫。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了腰带,萧羽彦脸涨得通红,低声说道:“我……我自己来……”   穆顷白拨开了她的手,一件件从里之外替她整理好了繁复的衣裳。最后握住了腰带,凝神看着她:“去用早膳吧,一会儿冷了就不好喝了。”   萧羽彦被穆顷白的眼神盯得心跳都快停止了。她忍不住背着手偷偷掐了掐自己,试试看是不是还在做梦。   身后云洛一面贴着面具一面叫了起来:“哥哥,我的粥呢?”   “自己去御膳房找,还有剩的。”   云洛悲愤地瞪了穆顷白一眼,又瞧了瞧萧羽彦,悲恸地唱了起来:“我是不是你最亲爱的妹妹……”   然而她亲爱的哥哥此刻已经完全将她当成了空气,正一勺一勺喂着萧羽彦喝粥。萧羽彦不明所以地看着穆顷白,机械地张嘴,吞咽,恍恍惚惚喝完了一整晚翡翠芙蓉粥。   用完早膳,萧羽彦便要带着云洛一同前往南书房。一离开未央宫,萧羽彦立刻攥住了云洛的手,惊慌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穆顷白他……是不是被邪灵附体了?”   “没有。”云洛摆了摆手,笑道,“我哥只是被我下了降头。一些简单的巫蛊之术而已,你就放心吧。”   萧羽彦瞥了云洛一眼,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不过她既然不肯说实话,问也是问不出来的。相比起来,萧羽彦更担心的是大司马。   他极少在休沐时入宫找她。如今却忽然到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第二十一章 典狱司   萧羽彦一走进南书房,就觉得气氛很不对。所有人都谨小慎微的,生怕行差踏错就被大司马拖下去重责。大司马很崇尚楚国法家那一套,一向是严刑厉法。所以宫人都怕他。   萧羽彦也怕他,却不服他。她从内心深处并不认同这一套,当然她也不喜欢当年鲁国仲尼那一套。过刚易折,过柔又无法在这乱世生存。   南书房飘散着龙涎香的味道。原本是静心的香气,但因为大司马的存在,倒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寒意。   韩云牧正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出神,那是萧羽彦十四岁时候的画作。空灵飘逸却又透着几分虚无缥缈。那便是萧羽彦当时的心境。   父皇母后健在,他们对她虽然严苛。但有父母的羽翼庇护,她并未经历过太大的风雨。总是幻想着能摆脱身份的桎梏,有一天能逍遥自在地活着。   可是现在,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她的人生从一个谎言开始,就要用一生的力气来维持这个谎言。   萧羽彦定了定心神,负手走到韩云牧的身旁:“听说大司马找寡人有要事相商,是何事?”   韩云牧转过身来,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萧羽彦已经习以为常,云洛却忽然跳了出来,蹙眉道:“见到陛下,为何不行礼?这是身为臣子应当做的吗?”   韩云牧的目光落在了云洛的身上。萧羽彦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云洛这丫头真是嫌命长。黎国可不比齐国。在齐国她是金枝玉叶,到了黎国,她也保不住她。   “我当是谁,原来是个没规矩的宫女。”韩云牧目光微沉,显然是心情不好的模样。   萧羽彦已经习惯了韩云牧这冷冰冰的面容,她长这么大,还没见韩云牧笑过。   云洛咬了咬唇,瞧了瞧韩云牧,又瞧了瞧萧羽彦。最终还是福身向韩云牧施了礼:“奴婢梨儿见过大司马。”   韩云牧深瞧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云洛。萧羽彦松了口气,但云洛见韩云牧并没有向萧羽彦行礼,气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理论,萧羽彦急忙拉住了她,挡在了云洛身前:“韩爱卿今日来,究竟所为何事?”   “臣想请陛下召见齐国送亲的使臣。”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和云洛交换了一个眼神。云洛的神色也变了。果然,韩云牧这是为了穆顷白的事情而来。   “平白无故,为何要召见他们?”   “昨日我同陛下所说之事,有了眉目。”   韩云牧向来是雷厉风行,事情这么快有眉目,想必也是用了非常的手段。黎国的典狱司在五国之中可是出了名的可怖。号称是没有撬不开的嘴,没有折不弯的硬骨头。如果有,那就撕烂他的嘴,敲碎他的骨头。   如此可怕的典狱司,便是韩云牧一手打造。曾有几位先皇时就跟着萧羽彦的臣属进去过,出来后便尽数请辞回乡。当然也有死在里面的,萧羽彦甚至都不能给他们一个寻常的葬礼。   这一招敲山震虎,吓得那些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萧羽彦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典狱司也有一部分的“功劳”。萧羽彦估摸着,一定是有谁犯了错事被韩云牧拿住了。这人进典狱司过了一遭,什么事情不会抖落出来?   但韩云牧应该还不清楚这个人是谁,否则他不会让她召见齐国使臣,而是直接去未央宫拿人了。   “好。穆顷白是个危险人物,他身在黎国,寡人也始终无法安心。来人——”萧羽彦唤来了一名小太监,“你去替寡人传唤齐国使臣。”   说完,萧羽彦又对云洛道:“梨儿,你去瞧瞧小弦子的伤如何了。寡人离了他还真不习惯。”   云洛立刻会意,道了声“喏”,便急匆匆地走了。   韩云牧狐疑地瞧着萧羽彦。偌大的南书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萧羽彦有些后悔没多召些宫人随侍。   “你是在责怪我惩罚了那个小太监么?”   “大司马惩罚宫人自有理由。只不过人非草木,沁弦跟了我十几年,说打就打。你未免也太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韩云牧冷哼了一声,抬眼瞧着萧羽彦:“我就是太将陛下放在眼里,所以才会责罚陛下身边的人。他们处事不当,陛下要做危险的事情,他们应该及时劝阻。”   萧羽彦撇了撇嘴,嘟嚷道:“寡人都快弱冠了,什么事情危险自己还不知道么。何况寡人也只是去未央宫见皇后,有何危险的?”   “那毕竟是个男子,你入夜前往,就不怕——”韩云牧说到一半,又止住了。   “不是你领着群臣说那就是云洛公主么。寡人见自己的皇后,这还有问题么。”萧羽彦瞧见韩云牧脸色越发难看,心情却好了起来。原来他也有吃瘪的时候!   韩云迷双目微沉,盯着萧羽彦看了良久,才缓缓道:“你总盼着自己弱冠之年可以亲政。可你又是否想过,家国大业,你承担得了么?”   萧羽彦心下一怔,没想到韩云牧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看穿她的心思是在意料之中,可他一直不让她掌权,难道只是担心她不能胜任?   不多时,齐国的使臣带着两名随行人员一同走了进来。三人行了礼,恭恭敬敬地立着。   萧羽彦清了清喉咙,拐弯抹角地问道:“寡人问你们,这一路来,迎亲队伍里可有事情发生?”   为首的齐国使臣上前一步道:“回禀陛下,齐国到黎国,这一路平安顺遂,并无大事发生。”   萧羽彦还想再绕上几句,一旁韩云牧却单刀直入,冷声道:“你们可曾见过穆顷白?”   此言一出,齐国的使臣露出了一丝惊慌的神色,额头微微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自镇定着:“公子顷白离开齐国不知所踪,我们也未曾见过。”   韩云牧冷笑:“是么?怎么我听到的和你们所说的有所出入呢?”说罢,他抬手击掌。   不一会儿,两名御林军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犯人走了进来。那人显然是被用过重刑,此刻已经气息奄奄。   齐国使臣半是惊骇,半是气愤,指着那人道:“大司马大人,陛下,他犯了何罪?为何要用如此大刑?!”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不忍多看:“这就要问大司马了。韩爱卿,你有何解释?”   韩云牧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拽着那人的头发将他提了起来,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那犯人像是神志不清,口中呢喃着:“我招……我招……公子顷白就在送亲的队伍里……”   齐国使臣愤然起身,怒目瞪着韩云牧:“这是屈打成招!大司马大人,我们虽身在黎国,却是齐国的人。倘若他真犯了错,也应该交由齐国的典狱司审讯。何况公子顷白之事本就与我们无关!”   “他和你们无关,却和我黎国有关。齐国与黎国联姻,如今穆顷白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逃到了我黎国。这样危险的人物,难保他不会对我黎国不利。”韩云牧负手道,“我听说,穆顷白和皇后感情甚笃。这当妹妹的,难免心软会保护哥哥。”   萧羽彦听着这话,觉得是说给自己听的。他还是怀疑到了穆顷白。如今只能先用拖字诀,争取出一天的时间来赶紧安排穆顷白离开黎国。   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萧羽彦就着齐国使臣的话道:“寡人也知这是齐国内政。但现在事关黎国的安危,大司马如此行事,虽有不妥,却也是情急之下出此下策。还望二位知晓公子顷白的消息,便告知一二。”   穆顷白闻言,深瞧了萧羽彦一眼。齐国使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韩云牧忽然道:“陛下,不如将齐国来的人都聚在一处,一一查验。”   “有道理。那就委屈二位,回去通知驿馆所有人。等待大司马的查验。也请大司马顾及两国邦交,勿伤来使。”   韩云牧没有多言,两位使臣道了声“喏”,便战战兢兢退了出去。萧羽彦松了口气,韩云牧向门口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瞧了萧羽彦一眼。欲言又止。   萧羽彦紧张地看着他。良久,韩云牧还是转身走了。萧羽彦静待了片刻,估摸着韩云牧走远了,这才匆匆回到了未央宫。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云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是不是就乐意跟我过不去。先前一门心思要走,如今事态严峻,你反而不走了!我——我——我要被你气死啦!”   萧羽彦走了进去,只见云洛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呼哧呼哧喘着气。穆顷白正斜靠在书桌旁,凝神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卷,对云洛的大吼大叫充耳不闻。   云洛眼角的余光瞥见萧羽彦走进来,气冲冲走了过来,叫道:“大嫂,我是管不了我哥了。你去劝他!”   听到这一声称呼,萧羽彦慌忙扯过云洛,低声道:“别乱说话。”云洛哼哼了一声,撇下两人大步走出了殿门。萧羽彦对着她的背影唤道:“梨儿,你去小弦子那里召一个人来。”   云洛脚下顿了顿,对萧羽彦的话并不是很理解。既然萧羽彦要召见谁,为什么又不说是谁,这让她怎么找?   而未央宫中,萧羽彦关上了门,踱着步子走向穆顷白。他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眼看着她:“你也要劝我走么?”   萧羽彦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脚踏上,侧身看着他:“其实你我同窗多年的情谊,我理当帮你。只是如今我自身难保,穆顷白,你……走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穆顷白垂目瞧着萧羽彦。   萧羽彦心下一慌,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撇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当然是我的真心话。   我帮你是因为你在稷下学宫救过我。可是咱们这些同窗的关系你也知道的。说起来该有情分,可去年刺杀你们齐国太子的刺客是谁派去的,五国谁不是心中有数。”   “在你心中,我和楚王难道是一样的么?”   萧羽彦看向穆顷白,这一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此刻正凝神看着她。   萧羽彦说话顿时结巴了起来:“当……当然不是。可是,韩云牧早晚会找到未央宫来。他要杀人,我也阻止不了。”   穆顷白忽然捏住了萧羽彦的下巴,深瞧着她:“我不问他,只问你。你希不希望我走?”   萧羽彦呼吸紊乱了起来,她眼神躲闪着,忽然一把推开了他,起身道:“不是我希不希望你走,而是你必须走!我已经有了计划。”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穆顷白,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情分。你留下来,会害死我——”   说完这一句话,萧羽彦不敢再回头,大步走出了未央宫。她捏紧了拳头,咬着唇努力克制着。直到出了宫门,才脱力一般扶着门口的石狮子。   浮生长恨欢愉少。能重新见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她本不该强求更多。可事到如今,她必须狠下心来。要么他走,要么他死。她只能选择让他活着,在远离她的地方好好活着……   第二十二章 逃跑计划   回到南书房已经是日薄西山,萧羽彦负手踱着步子。韩云牧临行前那一眼和穆顷白望着她的眼神交错着出现在脑海之中。她总觉得韩云牧似乎是有什么打算。   她总是猜不透韩云牧这个人,只是隐约觉得不安。   不多时,十七的身影出现在萧羽彦的身前。   “主人有何吩咐?”   萧羽彦将一封书信递给了十七,压低了声音道:“你收好这封信,交给二公主。记住,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亲自交到她手上!”   十七接过信,正要离去。萧羽彦连忙拉住了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主人尽管吩咐。”   萧羽彦和蔼地拍了拍十七的肩膀:“寡人就知道你最忠心了。”说着示意十七附耳过来。她凑近十七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说完才发现,十七的耳朵通红。但脸上却是波澜不惊。   “此事还是有一定的危险,你若是不愿意,寡人也不勉强。”   “十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羽彦绽开了笑颜:“我们家小十七最乖了。好了,把这信送出去吧。”话音刚落,十七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这形如鬼魅的轻功,也真是世所罕见。   只是不知道二姐作何反应。萧羽彦这位二姐也是一位奇女子。她比萧羽彦年长许多,但至今未嫁。早年间,萧羽彦四五岁的时候,她的二姐曾经孤身一人混入军营上过战场。   后来立下了不少军功。直到回来面见先帝的时候,众人才恍然惊觉这是黎国的二公主。   云洛后来女扮男装去学堂,也是受萧若水的影响。   当然,萧羽彦向她求助,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和韩云牧之间的纠葛。萧若水十四岁时曾被指婚给韩云牧。但后来韩云牧上了战场,她也上了战场。时光蹉跎,竟一直未曾履行婚约。   萧羽彦小时候很怕这个二姐,她是个烈性子。有时候她犯了错,二姐手中的小鞭子毫不犹豫就能抽上来。所以她和韩云牧的事情,她未曾探究过。只是隐约听六姐提起过,两人起初是都不满意这门婚事的。   至于上战场,是韩云牧逃婚,还是萧若水逃婚,便不得而知。先帝驾崩之后,这桩婚事也就没人再提起了。萧羽彦自然也不想二姐跟了韩云牧,两人这暴脾气,指不定天天上房揭瓦。   不多时,十七便已经将消息传了回来。萧若水并没有多问,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她二姐就是这样爽快的性子,而且言出必行。有二姐帮忙,萧羽彦心下宽慰了许多。   于是掌灯时分,萧羽彦回到了未央宫。将明日的计划安排说给了穆顷白听,云洛也在一旁认真听着萧羽彦的计划。   “是这样的,明天我二姐进宫来探望我。临走的时候,穆顷白,你就假扮轿夫替她抬轿子。一路出宫。”   “那我呢?”云洛指着自己说道,“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吗?我也想好好教训教训那个大司马呢!”   萧羽彦无奈道:“明天他别教训你就已经是神灵保佑了。”   “你说你吧,怎么就没学到我半点英雄豪迈气。”云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你看我,当年在稷下学宫叱咤风云。熊绍那帮小子见到我是闻风丧胆!”   云洛这话倒不假,熊绍当年和其他几国的世子公子们欺负她的时候,对云洛确实恭敬有加。云洛虽然也是女扮男装,但齐国强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云洛自己又鬼点子多,她不去欺负他们就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可以任性妄为的资本。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叱咤风云。所以明天陪我演一场戏。”   听说还有自己的任务,云洛顿时来了精神:“要我做什么?”   “要你当我的皇后。”   萧羽彦的打算是,明天二姐一早进宫来寻她。她借口婚约之事,将韩云牧召来。三人一同用膳,结束后让穆顷白假扮轿夫跟随二姐一同出宫。   为了保险起见,明天萧羽彦会让云洛以皇后的身份出现,以分散韩云牧的注意力。萧若水离开的时候,再让十七扮成韩云牧以轻功逃离皇宫,吸引御林军的注意力。   十七的轻功,萧羽彦是有信心的。到时候她和云洛见机行事,再制造些混乱。   此事需要多方面的配合。好在也并非难事,只是要阻拦韩云牧,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萧羽彦抬眼看着穆顷白。   他沉吟了片刻,蹙眉道:“我觉得不妥。”   萧羽彦回想了一遍计划,觉得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便疑惑道:“哪里不妥?”   穆顷白摆了摆手,示意云洛先行离去。云洛虽然还想留下来看看好戏,不过哥哥都下了逐客令,她也只好不情愿地出了寝宫。   “你可曾问过我是否会配合你?”   “那你要怎样才会配合我?”萧羽彦下意识顺着穆顷白的话问出口,忽然意识到不对,直起身分辨道,“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这是在救你,怎么倒好像我求着你配合我?”   “那好啊。你不用救我,我继续留下来好了。”   “你——”萧羽彦气结。没想到穆顷白竟然这样无赖!   “要我配合你,也不是不行,除非——”穆顷白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忽然凑近了萧羽彦。   “除……除非什么?你别跟我说以身相许,我们俩大男人,谁怕谁!”萧羽彦话都说不齐了,还要强撑着气势。   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蛋:“既然你都这么主动了,我不接受倒显得我不近人情。那今晚——”   “今晚我要去宠幸宠幸云洛!毕竟,*一刻值千金嘛。”萧羽彦说完转身就要溜,却被穆顷白揪了回来。他轻轻一提,便将她丢进了床榻之上。   萧羽彦翻过身,却正好落在了穆顷白的怀中。他将她揽进了怀中,沉声道:“我都要走了,你就这么不愿意陪我么?”   只是一句话,就让萧羽彦彻底缴械投降。她蜷缩在穆顷白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中涌起了不舍。   她闷声道:“我想过了,除了黎国之外,其它几国恐怕也想杀你。如今唯一的去处,便是我的师父弘一先生隐居的苍南山。他是为世外高人,从来不问世事。你可以去寻他。”萧羽彦说着从手上取下来一只玉镯放进了穆顷白的手中。   穆顷白握住了那只玉镯,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这一夜,萧羽彦并没能睡着。她静静地靠在穆顷白的怀中,想着从前的点点滴滴。那些属于她心底最深的秘密里,从来都只有她偷偷仰望着他的背影。如今,他可以这样抱着她,也许已经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赐……   翌日一早,萧羽彦便接到了萧若水的请安贴。她大张旗鼓地命众人准备了起来。这一番动静之下,韩云牧就是想不知道也不行。   接近晌午时分,萧羽彦才得到禀报,说是萧若水已经到了未央宫外。云洛紧张地探出脑袋来,沉重的凤冠压得她直不起脖子:“若水姐姐是不是真的要来了?!”   “嗯,片刻就到。”萧羽彦心不在焉地答完,便踱步到了门口。   穆顷白走到她身旁,和她一同望向院子里:“羽儿,你的计划确实是不妥。”   萧羽彦也紧张了起来:“你不会是要反悔了吧?”   “不是。”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只是韩云牧此人,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糊弄的。不如这样——”他俯身低语了几句。   萧羽彦摇了摇头:“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穆顷白笑了笑:“放心吧。兵家有云,出其不意,方能制胜。我若是想走,他拦不住我的。”   萧羽彦还想要说什么,但萧若水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宫门口。见到依旧是英姿飒爽的二姐,她松了口气,止不住绽开了笑颜。今日萧若水乘坐的轿撵比平时都要华贵许多,由六个人抬着。   但是,这轿撵只上还多了一个人。萧羽彦远远瞧见那人的时候,顿时脸色黑了大半——她怎么会来?   第二十三章 初吻   人还没从轿撵上下来,萧予柔便欢喜地唤了一声:“弟弟——”说罢一跃而下,拎起裙裾飞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萧羽彦。   萧予柔别无所长,唯独是身姿□□,十分诱人。这一抱,萧羽彦整个人便被埋进了她胸前,顿时有种泰山压顶之感。   旁人若是不知,还以为她二人姐弟情深。事实上,两人从小可没少打架。但每次都是萧羽彦倒霉,她打赢了,母妃便会揍她。因为身为男子,怎么可以和女子一般见识?可打输了,又会被父皇揍一顿。因为身为男子,连女子都打不过。萧羽彦就在父皇母后的混合双打中,长成了如今的小怂包。   这也就罢了,惹不起,萧羽彦还是躲得起的。可她这个六姐,偏生隔三差五就要进宫来与她叙叙姐弟情。也是她,第一个对萧羽彦的取向提出了置疑。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到来,八成就是来看热闹的。   果然,萧予柔松开萧羽彦之后,一双乌黑的眼睛便滴溜溜在穆顷白身上打转。萧予柔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物,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府里也养了不少的男宠。   萧羽彦只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可萧予柔却是个实干派。府中男宠少说也有十几个,每天轮着换儿,半个月都可以不重样。   黎国虽然民风尚算开放,但公主府中养这么多男宠,也着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五国的女子提起萧予柔,无一不是嫉妒得口水都要滴下来。毕竟萧予柔的眼光毒辣,每一个男宠来头都不小。随便放在什么地方,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全部纳入囊中。   饶是如此,萧予柔看到穆顷白的时候,仍旧觉得眼前一亮。且不说此人长身玉立,风姿绰约。便是眉宇间流露的王者风范,便足以睥睨她府中所有的男宠。   她还想细看,萧羽彦却挡在了穆顷白的身前,一脸不痛快:“六姐,你怎么来了?”   “二姐能来,我不能来么?”萧予柔挽住了萧羽彦的胳膊,拉到一旁低声道,“诶,弟弟,你什么时候寻到了这么个绝色人物,怎么光是自己藏着,也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萧羽彦瞪了她一眼,“我警告你,这人你可动不得。”   萧予柔嗤之以鼻:“黎国境内,但凡是男子,有谁我动不得的。别的不说,我就我府上那个公输良玉,当年也是墨家赫赫有名的机关师。楚王花了千金请他入朝为官,他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拒绝了。到最后还不是被二姐我拿下了。”   所以她才不能让她接近穆顷白。萧予柔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别的女子想都不敢肖想的男子,她翻手间就能握在掌心。而且还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当然,萧羽彦觉得,这和六姐这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小脸蛋也是有关系的。若要说萧予柔今生有何败绩,便是七岁那年,败在了沅茹烟的手上。   “总之,你不准动他!”   “你说出个理由来,我若是觉得这理由足以说服我,我便答应你。”萧予柔说着又向穆顷白递了几个秋波。然而穆顷白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这让萧予柔更加有兴致了。   “因为……因为……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萧羽彦一字一顿强调道。   萧予柔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捏了捏萧羽彦的脸蛋:“傻弟弟,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何况你一个大男人,霸占着另一个男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萧羽彦哼哼了一声,推开了萧予柔。她真是费事跟她多讲,六姐这个人向来油盐不进无法无天的。好在穆顷白要走了,她决计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未央宫中忽然来了这么多人,穆顷白处自然也立刻得到了消息。房中燃着苏合香,味道有些浓郁,惹得他颇为心烦。   他沉着脸听完了下属的汇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驿馆那里昨日已经查验过,确实没有穆顷白的踪迹。他早就怀疑穆顷白便是那个假公主。   昨日的一番敲山震虎,果然让萧羽彦有所行动。只是他没想到她会去请萧若水。   对于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婚约,后来又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的女子。他确实敬重有加,但也仅止于此。倘若她答应帮助萧羽彦,此事便棘手了。   “如今宫中是什么情况?”   “回大司马,二公主和六公主进了未央宫,宫门紧闭,不知里面情形如何。听宫人说,里面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韩云牧还欲多问,外面忽然有人求见。他沉声道:“是何人求见?”   门口侍从答道:“回禀大司马,未央宫的人。”   “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宫人便大步走了进来,福身拜道:“大司马大人,陛下召您前往未央宫一叙。”   “所为何事?”   “陛下说,今日二公主也在,想请大司马同赴家宴,叙旧而已。”   提起叙旧两个字,韩云牧明知萧羽彦在搞鬼,却只得一口回绝了:“回去禀报陛下,我身体不适,不能前往赴宴了。”   宫人闻言,也不敢抬头看大司马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道了声喏,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属下董路进言道:“陛下,那穆顷白很可能就在未央宫,为何不直接带兵进去拿人?”   韩云牧抬眼瞧了瞧董路,他立刻战战兢兢跪了下来:“属下失言,请大司马责罚。”   韩云牧冷声道:“带兵前往未央宫,此事可大可小。若无证据,还会被人捏住把柄。”   “属下不明白,朝中有谁敢对您的做法有何意见?”   “现在是看不出来。可以一旦有人举起清君侧的大旗,这事态便难以控制了。”   清君侧这三个字的分量,董路是知道的。黎国当年奠定五雄之一的地位,便是因为□□皇帝带兵响应清君侧的号召,讨伐周天子身边的佞臣。那一仗之后,周朝从此分崩离析。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也因此族灭。   “你再命人前往未央宫打探消息,加强宫中四处出口的巡防。二公主一旦离开皇宫,立刻前来禀报。”   “喏。”董路应完便大步离去。   韩云牧揉了揉眉心,才觉得眉宇间有些酸痛。他记得十年前,他第一次遇见萧羽彦时,是在郊外围猎。他刚刚在先皇面前耍了一套红缨枪法,博得满堂彩。中午有些疲累,便抱着剑在树下小憩。   恍惚中,似乎有人伸手触碰他的眉心。他警觉地反手扭住了那人的手,随后才睁开眼。却发现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松了手,起身施礼。萧羽彦吃痛地揉着手腕,却一点都没生气,笑盈盈地看着他:“我认识你,你是方才耍红缨枪的那个将军。父皇还夸奖你来着。”   “属下见过殿下。”   萧羽彦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她仰着头看着他,小小的脸上写满了崇敬,“你的红缨枪耍得可真漂亮,我姐姐们都看呆了。你能教我吗?”   “殿下想学?”   萧羽彦用力点了点头:“我也想变得像你这么厉害,到时候就母妃一定很开心。姐姐们也都能由我来保护了!”   韩云牧轻笑:“好,我教你。”   萧羽彦高兴地拍着手,忽然又扯了扯他的衣袖,认真道:“韩将军,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可要少皱眉头,不然就要像你爹爹那样变成老头子了。”说罢高兴地蹦跳着跑开了。   可现在,他依旧总是皱着眉头。但萧羽彦见到他,却再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傍晚时分,董路那边传来消息。二公主的轿撵备好,看样子是要离宫了。韩云牧整顿了一下周身的铠甲,大步向宣德门走去。   此刻的未央宫已经是灯火通明。萧若水与萧予柔正站在宫门口,静静地瞧着里面的情形。   萧予柔咋舌道:“二姐,弟弟这情况,咱们就放任着么?”   萧若水沉声道:“予柔,陛下之事自有她自己的主意。如今我们君臣有别,你切不可横加干涉。”   “可你瞧瞧,这样下去,咱们萧氏一族的香火还有望么?”   萧若水望着里面的两道身影,心中不无担忧。   而萧羽彦却还沉浸在分别的悲伤之中。她恋恋不舍地瞧着穆顷白,嘴上却还要催促他赶紧离开。   “时辰不早了,你出了宫也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暴露身份,黎国可是有连坐的,百姓不会收留来路不明的人的。”事到临头,萧羽彦纵然千般不舍,也只能送他离开。   穆顷白没有答话,他凝神看着她。良久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羽儿,我走了。”   萧羽彦闷声“嗯”了一声,鼻子有些酸涩。穆顷白回头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大步走向她。萧羽彦还没回过神,穆顷白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萧羽彦的心顿时剧烈跳动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穆顷白吻了她!今生今世,第一个吻她的男子!   可是,她刚刚才得到,却又要马上失去了……   穆顷白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萧羽彦,话却是对云洛说的:“云洛,你在宫中,万事要与羽儿商量。切不可惹是生非,她遇到了难事,你要帮她。”   云洛撇了撇嘴:“知道了。”   穆顷白说完又将腰间的金错刀抽了出来,塞进了萧羽彦的手中:“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自己。”   萧羽彦重重点了点头,眼眶终于是红了,却还是强忍着不要掉下眼泪。穆顷白看着她隐忍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萧羽彦失神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手中不由得握紧了那把金错刀。   而宣德门外,董路匆匆赶来,周身的铠甲撞得叮当作响。他抱拳道:“大司马,二公主并未走宣德门,而是去了承德门!”   韩云牧目光凛然,高声道:“你们,随我前往承德门!”   一众乌衣铁甲的御林军立刻整齐划一地排成了队列,跟随韩云牧急速赶往承德门。   而轿撵之上,萧若水神情冷峻,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萧予柔瞥了眼后方抬轿子的高大身影,叹了口气:“二姐,弟弟这也太暴殄天物了。就这么把人放走,还不如让他跟我回府呢。”   萧若水觑了她一眼:“你对此人最好不要肖想。”   “能不肖想么?这可是公子顷白啊!”萧予柔压低了声音,“就说咱们五国之内,哪个女子的梳妆盒里不曾有过他的小像。五姐出嫁前还让糖人张捏过他的糖人呢。”   萧若水眯起了眼睛,冷声道:“她还做过这等有失公主身份之事?”   萧予柔立刻捂住了嘴:“我什么都没说。”   萧若水冷哼了一声,忽然一把按住了萧予柔,低声道:“有人马靠近,你小心一些。”说罢又提高了声音道,“六公主畏高,你们将轿撵抬低一些。”   轿夫们闻言,立刻压低了身子,埋头抬着两人向承德门走去。   韩云牧堪堪带着御林军赶到了承德门口,远远便瞧见了二公主的凤驾。故人相见,隔着遥远的距离,两人便看到了对方,齐齐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第二十四章 小别离   轿撵行至承德门前,萧予柔便感觉到了两股杀气的对撞。她有些后悔没有留在未央宫中,眼前这两人要是打起来,还不知道会不会伤及她这只纯洁的小白兔。   韩云牧静静地等着二位公主的轿撵行至眼前,上前一步,拱手道:“二位公主留步。”   萧若水抬了抬手,轿撵停了下来:“大司马有何贵干?”   “宫中近来混入了齐国的奸细。此奸细十分奸险狡猾,为二位公主安全,可否让我仔细查验一番?”   萧若水冷声道:“莫非大司马怀疑孤里通敌国?”   “不敢。只是职责所在,还请二公主见谅。”   “若孤就是不允呢?”   韩云牧抬眼看着萧若水。四目交错,多时未见。熟悉的人就在眼前,多少过往涌上心头。说是无情,但韩云牧还记得两人在军营里并肩作战的时光。   战场之上,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他救过她,她也救过他,可以算得上是生死之交。   只是回到王都之后,一切都变了。她成了黎国的二公主,而他,成了黎国专横跋扈的大司马。如今再见,本该是物是人非。   但韩云牧看着萧若水,却觉得她是分毫未改。一双眼睛依旧如同旧日一般清澈,不然分毫的尘埃。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忽然,一旁萧予柔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夫~”这一声一波三折,饶是平日里专横跋扈的韩云牧,也抖了三抖。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萧若水瞥了萧予柔一眼,低声道:“慎言!”   “我没叫错嘛。二姐你和大司马早有婚约,这是整个黎国都知道的事情。”萧予柔从轿撵上下来,绕着韩云牧转了一圈,“姐夫,你有这份匆匆赶来见二姐的心意,怎么不早早娶了我二姐呢?”   韩云牧一时语塞,只好面容冷峻沉默不语。   萧若水瞧见他这样的反应,心沉了沉。冷声道:“予柔,大司马自有打算,无需你多言。天色已晚,速速随我回府。”   萧予柔各瞧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她实在是闹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当年两人双双逃婚的传言是否属实,不过她看二姐这古板的性子,实在难以相信她当年能干出逃婚这种事。   只是二姐长她太多,当年发生的事情也只有大姐和三姐知道。两人也是讳莫如深,不肯多说一句。   萧予柔也只能从零星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一些事情。不过黎国倒是长期流传了一句话:轻骑绝尘赴关山,寒光朔衣照冰心。意思是说,当年二姐曾经单骑前往关山,一片痴情去寻韩云牧。   对于这种流言,萧予柔向来嗤之以鼻。这就好比,外面传言说她虽看似放浪形骸,其实三贞九烈一般。她就是信奉及时行乐的道理,管他旁人讲什么。   不过她这些个姐妹,一个个性子都太过瞻前顾后,哪像她这般恣意洒脱。   韩云牧的目光绕过萧若水,落在了抬轿子的轿夫身上。人的相貌可以乔装,但气场却难以遮掩。   他们虽然都低着头,但其中一人不但身形高大,而且周身隐约散发出阵阵寒意。这可不是一个轿夫该有的身形气场。   “若水——”韩云牧低低唤了一声,萧若水目光微动,却又垂下了眼眸。她的神情看似波澜不惊,但一双手却不由得紧了紧。   “大司马还有何话要说?”   “若水,你我虽多年未见。但你素来知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黎国。如今你要保护的这个人,将来极有可能会覆灭黎国。”韩云牧斟酌着字句道,“实不相瞒,多年前,国师苍渊曾问卜于天,算出将有一人会一统五国。那个人如今就在你的身旁。”   萧若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眼看着韩云牧。清冽的双眸里的寒光,让人不敢直视:“韩云牧,我虽从不过问朝政。但这些年你的所做作为,我却并非一无所知。你是为黎国,还是为一己私欲,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你想要人,可以——”   萧若水飞身落在地上,腰间的长剑噌然出鞘。韩云牧身后的御林军立刻摆开架势,□□齐齐指向萧若水。但萧若水没有丝毫惧色,眉毛微挑。   韩云牧抬了抬手,身后的御林军整齐划一地收回□□。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剑,指向了萧若水:“好。许久未曾过招,不知你的武艺精进了否?”   “你今日若能胜我,这人你带走。倘若你输了,人便归我。”   “好!”   御林军在韩云牧的示意下退后了数步,让出一圈来。萧予柔连忙躲到了轿撵后面,蹙眉道:“这怎么还打起来了?”   童路缓步踱到了萧予柔的身侧,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男子身上。虽然这人垂着头,但显然这就是大司马要寻的人。如今的国君也真是昏庸无能,这般智计还想要与大司马抗衡,简直以卵击石。   萧予柔瞥了童路一眼,忽然眼前一亮。原来韩云牧身边还有这么俊俏的小哥,这模样生得可真不错。虽然比起穆顷白要差上一大截,不过收入府中也不是不可。萧予柔瞧着童路,心里的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   而此刻萧若水与韩云牧双双手持长剑对峙着。两人其实都善使枪,都练得一手好枪法。只是皇城之中,还是携带长剑比较方便。   长剑在空中交击,萧若水身法凌厉。一剑刺去,韩云牧格挡了开来。未及回击,萧若水在空中一个回身,脚尖轻盈地点着韩云牧的长剑,借力远离。韩云牧紧追而上,方拉开距离,他这一剑又横扫向了萧若水。   而这一切也仅仅发生在刹那之间。一旁的萧予柔看得目不转睛,大气都不敢出。原来这就是高手过招,寻常人就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心惊。   萧若水起先以灵活的身法占了上风,但渐渐地,她感觉到了体力不支。韩云牧以静制动,每一招力道都极强。震得她虎口发麻,却还是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剑。战场之上,手中的兵器就是生命。这是韩云牧曾经教过她的。   忽然,韩云牧一个瞬身,长剑破空而来。萧若水立刻抬剑格挡,却听到清脆的破裂声。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冰冷的剑锋直抵她的喉咙。   韩云牧冷声道:“你输了。”   萧若水看着他,一言不发,但眉宇间的倔强却不曾减少分毫。她让开身,韩云牧大步走向了那个“轿夫”。   童路想要提前一步抓住那人,谁料萧予柔忽然半途挡了过来。他那一掌力道未减,猝不及防搭在了萧予柔的身上。她惊叫了一声扑在了轿撵上,轿撵立刻摇晃着衰落在地上。   其他轿夫也因着惯性摔倒,唯独是那一人忽然让了开来。身形微动,一阵风拂过,他已经瞬间掠过了御林军的头顶,向城门外跑去。   童路离得最近,本该去追,但萧予柔倒在他的怀里。他只能扶住了她,心下直冒冷汗。打伤公主可是死罪……   韩云牧飞身去追,但那人的身法如同鬼魅一般。他蓄力将手中的长剑掷出,那人侧身躲闪。长剑划过脸颊,韩云牧忽然顿住了。   这个人……并不是穆顷白!   调虎离山?!韩云牧没有多做停留,只分了一小队御林军去捉拿那人。自己则领着御林军一路直奔向未央宫而去……   而此刻的未央宫中,萧羽彦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握着那把匕首呆呆地看着屋角的飞檐。云洛叹了口气,轻声道:“别看了,哥哥已经走了。”   萧羽彦瘪了瘪嘴,心中有些发酸。她将匕首收进了袖子里,起身回宫。可是未央宫里空落落的,萧羽彦忽然觉得好像心里被挖空了一块。   从前她不曾拥有过,所以觉得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得到过再失去,却让人这般难以忍受。   刚在榻上坐定,萧羽彦便听到了外面一阵繁杂的脚步声,还有盔甲与刀剑碰撞的声音。云洛摆弄了一下此前放好的棋盘,不慌不忙道:“别怕,我哥不在,有我呢。”   说不怕是假的。但想到穆顷白此刻应该已经离去,萧羽彦定了定心神。韩云牧没有证据,也不能奈何她。即便他有证据,又能如何?左不过是发一通火气。   于是韩云牧走进未央宫的时候,便见到萧羽彦一人坐在窗下,手中捏着一只白子出神。他大步走上前去,手中的长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行到萧羽彦身旁的时候,她似乎恍然惊觉有人进来,转头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棋盘上的棋子散落了一地,有一颗还砸在了韩云牧的脚面上。   “韩……韩爱卿,你这是来做什么?”   韩云牧收起了剑,眉宇间带了一丝疑惑:“穆顷白呢?”   “什么穆顷白?”   “就是那假公主。”韩云牧的耐心显然并不多。   萧羽彦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是这事儿。大司马误会了,那人并不是穆顷白,而是如假包换的云洛公主。”她说着唤道,“洛儿,出来吧。”   韩云牧沉着脸看向她身后,屏风后转出一名盛装的女子。华贵的紫色长袍之上,以金线绣着牡丹。乌黑的长发盘起,金凤步摇却一步也不曾晃动。唯有自幼便熟识宫中规矩的贵族女子,方才能做到莲步姗姗,头上的发饰却一动不动。   女子的相貌也是明艳动人,娇小的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萧羽彦上前执了云洛的手,对韩云牧笑道:“大司马怕是此前有所误会。不过这样都怪云洛太过贪玩儿,又女扮男装,骗了所有人。”   云洛掩唇轻笑:“陛下与我自幼相识,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吧?”   “洞房花烛的时候才看出来。起初还真是吓了我一跳。这还多亏了大司马,要不是他坚持,说不定寡人就送你回齐国了。”   两人相视一笑。眼看着韩云牧似乎有些动摇,萧羽彦稍稍松了口气。   忽然,一人匆匆走来,站在未央宫门口大声道:“大司马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韩云牧深瞧了云洛和萧羽彦一眼,转身走向那名御林军都统。那人耳语了两句,韩云牧的脸色忽然变了。   他咬了咬牙,转身大步走向了萧羽彦。云洛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看着韩云牧可怕的面色,终于知道为什么萧羽彦见了韩云牧会怕成这样。   他大步走来,一把握住了萧羽彦的胳膊。萧羽彦惊叫道:“韩云牧,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寡人——”   但对于她的惊叫,韩云牧充耳不闻。云洛上前阻挡,韩云牧只是轻轻一推,她便趔趄着退后了好几步,撞到了床榻的边缘。   于是云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韩云牧钳制着萧羽彦,大步走向了偏殿,重重关上了殿门。   第二十五章 佞臣   萧羽彦进了偏殿,里面只点了两盏宫灯。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了韩云牧晦明变化的脸。他步步逼近,一双眼中满是怒意,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你别过来!寡人命令你,站在原地!”   韩云牧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掐住了萧羽彦的脖子,将她重重抵在了墙上:“你知道你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萧羽彦只觉得喉咙一紧,呼吸受到了阻碍,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她捶打着韩云牧的胳膊,却丝毫不起作用。   “你……你放手。我——”   即便是感受到萧羽彦痛苦的挣扎,韩云牧的手依旧掐住了她的喉咙。他控制着力道,不至于掐死她,但也是让人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你可知道。这是杀穆顷白最好的机会,而你竟帮着一个外人逃跑。身为黎国的国君,倘若有朝一日他兵临城下,你要如何对黎国的百姓交代?!”   韩云牧向来老成持重,很少有如此激烈的言语。萧羽彦脸憋得通红,根本无力去回应他的话。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掉了。   其实死在他手里,她不是没有想过。弑君自立,五国虽无先例。但当今周朝的建立,便是推翻了前朝。周朝的先祖也是前朝的臣子。韩云牧倘若要杀她,也并不意外。   可是濒临生死边缘的刹那,她忽然触碰到了穆顷白赠她的那把金错刀。萧羽彦挣扎着从袖中抽出了那把刀,虚空一划。   掐住脖子的力道立刻松了下来,刀刃划破布料的声音传入耳中。萧羽彦滑落在地,颤抖着握住了那把刀,惊恐地看着韩云牧。   他抬起手瞧着手腕上那道流血的伤口,只是皱了皱眉头。但神情有些讶异。萧羽彦喜欢过过嘴瘾,至多叫骂两句,平日里能忍就忍了。她从来不曾这般反抗过他。   韩云牧一度以为,他可以彻底将她捏在手心里。所以稍稍放纵了她一些。哪怕她偷溜出宫,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他对她是放纵过了头。   萧羽彦看着韩云牧的眼神,虽然害怕,却固执地握紧了手中的刀刃。穆顷白曾经对她说过,倘若再有人欺负她,便用这把刀斩下他的手。可是以她现在的能力,从任何意义上都不是韩云牧的对手。   他缓缓地蹲下身,握住了那把金错刀。萧羽彦紧咬着牙一动不动,韩云牧握住了锋利的刀刃。血从刀刃流向她的虎口,又顺着刀柄流入了她的衣袖之中。   “这是他送你的刀?”   萧羽彦颤抖着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你……你不要逼我……我……我不想伤你的……”   “丢掉这把刀,我便不跟你计较。”韩云牧声音冰冷,一双寒眸直视着萧羽彦的眼睛。似乎要洞穿她心底所有的恐惧。   她用力摇了摇头,温热的鲜血沾湿了她的手掌,血腥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良久,韩云牧才叹了口气,沾血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脸颊上:“我是不是太放纵你了?”   萧羽彦颤了颤,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被捏住了下颚。她慢慢将金错刀抵在了韩云牧的胸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别忘了,寡人才是一国之君。”   韩云牧忽然嗤笑了一声:“一国之君?倘若天下人知道黎国的一国之君是个女人,你猜会如何?”   这句话正中了萧羽彦的要害。她垂下了手,刀刃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韩云牧说的不错,她的身份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一旦落下,只有死路一条。   “韩云牧,你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究竟还想要什么?!”萧羽彦咬牙切齿道。   “我想要什么?”韩云牧声音冰冷,居高临下看着她,“我想要一个识时务的一国之君。而不是耽于儿女私情,放走强敌的蠢货!”   萧羽彦猛地一震,抬眼看着他。她对穆顷白的心意,她从未向韩云牧提起。他却早已经洞明。   她握着那把金错刀,缓缓道:“你觉得杀了他,就真的能救黎国吗?倘若有一日黎国亡了,那也是从内部就彻底烂了。现而今,将黎国一步步推向深渊的那个人,是你——”   韩云牧冷笑:“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天下大事?!”   听到这句话,萧羽彦终于怒火燃起。原来他一直以来都瞧不起她是个女人!这些年来,她为了得到父皇和母后的认同,所有的辛苦,他竟可以只用这一句话就轻易地否定。   气极之下,萧羽彦口不择言道:“你当年也不过是我黎国宫中的一个马奴,又凭什么妄想掌控黎国!”   韩云牧顿住了,他缓缓收紧了拳头。然后一拳砸在了萧羽彦耳边的墙上,墙壁剧烈的震动让萧羽彦头皮一阵发麻。   韩云牧深瞧了她许久,终于转身走了。血顺着他的手一滴一滴地落在未央宫光滑的地面上,绽开朵朵血莲。萧羽彦呆愣了良久,才缓缓扶着墙壁想要站直。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根本走不动路。   她有些懊悔方才说了那样的话。韩云牧能成为大司马,也是因为他为黎国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刀口舔血,多少伤疤换来的如今的地位。可他的话也实在是戳到了萧羽彦的伤疤。   多年来,她一直遗憾自己身为女儿身。若非如此,母后每一次见到她,也不会总是唉声叹气。她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黎国的国君,继承父皇的遗志。   她知道韩云牧为什么生气。但是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依旧会选择去救穆顷白。韩云牧永远都不会懂,当你遇到这世上你很珍惜的人的时候,无论如何,你都会倾尽全力去守护她。   就像,她现在迫切想要亲政。并不是恋栈权位,而是她明白。倘若她死,那么她的姐姐们和母后,就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了。   也不知道在偏殿站了多久,萧羽彦才缓缓走回了寝宫。她脸上还沾着血污,云洛乍一见到她,着实吓了一跳。检查完萧羽彦并没有受伤后,这才拉着她泡进了温热的水中。   萧羽彦越想越觉得后怕。她其实早知道韩云牧近来对她的纵容,从谢应宗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她想要培植亲信,他也并未反对。这样的势头下去,她可以一点点巩固自己的根基。   可是放走了穆顷白,便惹怒了韩云牧。也不知道他今后会怎么报复她。   一旁云洛歪着头看着萧羽彦,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她绕着萧羽彦的长发,轻声道:“我今天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怕韩云牧。在我们齐国,大臣面见国君,十丈之内是不得佩戴任何兵器的。他今天提着剑就冲进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后来他还带你去偏殿,我还以为他要杀你呢。”   “名不正言不顺,他不会为了这样的理由杀了我。”萧羽彦拍了拍云洛的手,“你放心,我没事的。”   云洛叹了口气:“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让他那么欺负你。”   萧羽彦没有出声,目光却落在岸边的金错刀上。穆顷白虽然不在,但她还是用这把刀伤了韩云牧。换做是从前,她肯定就屈服了。可她就快及冠了,再这样屈从下去。可能真要如韩云牧所愿,一直当个傀儡国君了……   未央宫中发生了这样惊涛骇浪的事情,外面却连一点风声都没有。韩云牧命人阻断了消息的传播,一句妄议者死,轻易将这一切掩埋进了尘土。   而十七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消息,穆顷白已经出了城。萧羽彦提起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她拍了拍十七的肩膀道:“这次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奖励,寡人能做到的,一定给!”   她本以为十七会说,为了主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但十七想了想,忽然道:“主人,十七想成为您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这和你现在的职责有何不同?”萧羽彦抬头看着十七。他和沁弦一样,从小就跟着她。以至于萧羽彦都没有发觉他已经长这么高了。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和下巴上青涩的胡茬。   十七这个想法也有道理。暗卫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总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当个贴身护卫也好,虽然行动没有那么方便,但是可以光明正大保护她。等以后她还能给他安排个好的去处,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好,我答应你。”   听到这句回答,十七脸上并无太大的喜悦。他的脾气向来如此,萧羽彦并没有多想。   这些时日来,韩云牧似乎有意限制她的行动。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身为黎国国君,其实只是笼中的鸟儿。宫人们虽然不至于限制她的行动,但外界的许多消息都传不进来。   近来需要她批阅的奏折也少了,多数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朝臣内斗。萧羽彦现在最关心的是两件事,一是穆顷白的去向。而是谢应宗的事情调查的结果。   晌午,南书房议政结束。萧羽彦又翻了一遍奏折,却还是没有找到与谢应宗有关的任何消息。待大臣们尽数退去之后,萧羽彦叫住了韩云牧。   韩云牧比起从前看起来更加肃杀,那一拳之后,萧羽彦一直不敢跟他说话。连多瞧上一眼都觉得心惊。   “韩爱卿……”萧羽彦起身踱到了韩云牧的身旁,却没有看他,只是盯着他包扎着白纱布的手道,“最近怎么没有听到宋提刑的消息?他……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韩云牧冷声道:“陛下是想问,谢应宗究竟有罪还是没罪吧?”   萧羽彦点了点头。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她也不会想到直接来问韩云牧。只可恨最近宫中进出盘查得紧,她在宫外的眼线基本联系不上。   如今她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小瞧了韩云牧。只是眼下她只能暂且隐忍不发,毕竟锦乡侯最近也有些小动作。韩云牧应该比她清楚,他的精力本不该多放在她身上的。只要她没有动作,韩云牧早晚会转头对付锦乡侯。   “若是我告诉你,谢应宗犯的是死罪。你当如何?”   第二十六章 云燕传书   萧羽彦一怔,心下顿时有些慌乱。谢应宗是斩了三名朝廷命官,但她相信此事必定事出有因。宋提刑又一直以秉公耿直闻名。此前多少威逼利诱,他都无动于衷,堪称是铁面无私了。调查出来的结果怎么会这样?   “谢应宗回到王都了吗?大理寺是否开始审查?宋提刑为何不来面圣?谁判的他死罪?”   韩云牧低头看着萧羽彦,轻笑:“他是否是死罪,就要看陛下的诚意了。”   萧羽彦明白过来,韩云牧这是拿谢应宗的生死要挟她!   “寡人不明白,如何算是有诚意?”   “不知道近来穆顷白到了哪里?边关各处都未曾见到他的身影,倒好像消失了一般。”韩云牧高大的身影挡在萧羽彦的面前,“我倒是小瞧了陛下的能耐。”   萧羽彦受到这样的压迫,不由得退后了一步,转身避开了他的目光:“大司马不是一向推崇以法治国,常说什么国法之下,一视同仁。怎么到了谢应宗这件事,没有大理寺审查,没有宋提刑搜证,未经审判,就可以判定一个人是死罪呢?若是百姓知道了此事,原本就对黎国的严刑酷法多有怨言。如今上行下效,黎国今后又当如何?”   韩云牧眯起了眼睛,看着她的侧脸静默良久。萧羽彦心中忐忑,却还强装着镇定。   空气里的寂静压迫着萧羽彦的神经,谢应宗的生死其实不在她,而在韩云牧的一念之间。母后向来疼爱这个外甥,倘若他死了。原本就已经心情抑郁的母后,定然难以承受这样的消息。   良久,韩云牧才缓缓道:“你想审这案子,我可以答应你。只是审出什么样的结果,你都要自己承担。”韩云牧说罢转身走了。   萧羽彦松了口气,至少她还能给谢应宗争取一个活命的机会。只是如今她也没什么眉目,云洛倒是个鬼点子多的。不如回去问问她的意见。   打定了主意,萧羽彦便回到了未央宫。刚进门,云洛便迎了出来,蹦跳着跑来,喜上眉梢:“小彦彦,哥哥来消息了——”   萧羽彦快步上前,拽着云洛进了寝宫,重重关上了门。这才问道:“什么消息?”   云洛站定,撇了撇嘴:“用得着这么害怕么,韩云牧又不在这里。”   “隔墙有耳啊。”萧羽彦压低了声音,“你快说,他怎么样了?”   看着她焦急的神情,云洛止不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你瞧你急得。哥哥他很好,已经到了弘一先生那里。而且一切安好,让你不要担心。”   “他……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云洛顿了顿,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变出了一封素笺递给了萧羽彦,“你自己看。”   萧羽彦接过那素笺,看到熟悉的字,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书桌旁,急不可耐地打开了素笺。一幅小像映入眼帘,那是她在书桌旁批阅奏折的模样。一旁附了一句话: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只是这一句,萧羽彦嘴角便止不住上扬。反复盯着那一句诗许久,心里默念着。只觉得这句话若是读出来,空气里都能弥漫出甜蜜的气息。   她一抬头,只见云洛正坏笑着看着她。萧羽彦老脸一红,忙正襟危坐道:“你笑什么?”   “啧啧啧,笑得这般甜蜜。我哥这是写了什么?”   “没……没什么。”萧羽彦将素笺拢进了衣袖里,正色道,“云洛,我现在有件事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想问问你可有什么法子?”   “只要是对付韩云牧的,我无条件支持你。”云洛磨牙嚯嚯道。   萧羽彦沉吟着将谢应宗的事情说给了云洛听。她一面听一面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件事情的关键还在宋晏的身上。”云洛抱着胳膊踱着步子道,“无论大理寺是否要审查这案件,如今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真相。”   “你说的,我考虑过。但是眼下韩云牧已经注意到了十七,他的行动很不方便。要想从宫外得到消息,谈何容易?”   云洛一条胳膊架在了萧羽彦的肩膀上,勾肩搭背道:“这还不简单,十七不方便,咱俩溜出宫去呗。”   “这就更不靠谱了。”萧羽彦忧伤道,“我常年钻的那个狗洞被糊上了,宫中守卫也有所加强。十七又不能暗中保护,贸然出宫很危险的。”   云洛对于萧羽彦钻狗洞的行为嗤之以鼻:“你别说那狗洞被糊上了,就它好好的,我身为一国公主也不会做出这等有损国体的事情。想要出皇宫,方法有千千万。我们大可以用一些符合我们尊贵身份的方法出去嘛。”   “哦?你有法子。”   云洛狡黠地笑了。萧羽彦心中一喜,云洛向来比她点子多。看来这一趟出宫有望了!   于是第二天,萧羽彦便在朝堂上装病,抹白了脸装得气息奄奄。一副明日就要驾鹤西去的架势。   韩云牧丝毫不为所动,但大臣们还是纷纷表达了对国君身体的关切之情,萧羽彦便半推半就地休了几□□。   正好沁弦最近伤势好转了不少,回宫当值。她便安排他留在未央宫中挡住前来探病的妃嫔们。   萧羽彦和云洛则趁着夜色的掩映避开了侍卫们,一路溜到了宫中最矮的墙边。这里守卫也很森严,两人躲在假山石后面,观察了一下形势。   每天的这个时候,巡防的御林军会来此处交接。交接的空当很短,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溜出宫去。   萧羽彦瞧了眼云洛腰上缠着的绳索,疑惑道:“这绳子要用来做什么?”   云洛指了指宫墙边的树道:“看到那棵树了没。咱们把绳子系上去,然后飞出去!”   “这要怎么飞出去?”   云洛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一只小铁牌:“看到了没有,这是公输先生在我及笄时送我的礼物。可以操纵绳索伸缩。一会儿你记得要抱紧我,我带你飞!”   萧羽彦啧啧惊叹道:“还有这等好东西,这公输先生要是什么时候来我们黎国就好了。”   她正艳羡着,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低沉的号声。这是换防的讯号。果然,原本还笔直地坚守在宫墙边上的御林军,都松垮了下来,拖着手里的□□回去休息了。而新的御林军很快就要到来。   云洛解下腰间的绳索,瞄准了宫墙边的树。萧羽彦连忙抱紧了她,云洛挑眉道:“抓紧了,要起飞咯——”说罢一声利刃破空,绳索前的铁爪准确地勾在了树杈上。紧接着耳边风声呼啸而起,萧羽彦只觉得身子一轻,随着云洛飞了起来。   飞到半空的时候,云洛得意到:“如何,是不是感觉自己像是天上的仙女?”话音刚落,云洛便低呼了一声,“糟糕——”   两名仙子就这样荡过了宫墙,翩然落地,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萧羽彦呸出了嘴里的土,哭笑不得:“咱们下凡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用脸来着地?”   云洛干笑道:“这……这不能怪我嘛。都怪这树太矮了,我没计算好绳索的长度。不过咱们都出来了,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收了绳索。两人赶快离开了这块危险区域,一起向城中走去。   而宫墙之内,一双黑色的皂靴踏在飘落的树叶上,头顶上方的树杈还在摇晃不止……   上一次出宫,萧羽彦还是因为云洛要嫁过来的事情烦恼。这一次她就跟云洛一起溜出了宫来。中秋快到了,集市上陆续开始卖各色的纸灯和月饼。   云洛一出宫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拉都拉不住。左看看右瞧瞧,什么都想买。   最后两人一人手里抓着一根糖葫芦,走进了一家茶肆。黎国的茶肆里,除了说书先生,还有唱评弹小曲儿的。偶尔也有些傀儡戏会上演。   所以平常各色人等聚集,从贩夫走卒到王宫贵胄,不一而足。要想打听消息,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为了这次出行方便,萧羽彦换上了云洛一早准备好的装束,打扮成了两个小厮。她们鼓着腮帮子吃着糖葫芦,混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吵吵嚷嚷。   最近说书先生又得了新故事,正讲的热火朝天。不少人围成一团,听得入神,时不时发出意味深长地笑声。萧羽彦竖起耳朵听了听,咋舌道:“这些说书的也真是嫌命长,我六姐的事儿也敢拿出来编排。”   “柔姐姐么?她又怎么了?”   “听这口风,好像是最近又招惹上了哪位郎君。说是直接送了聘礼上门,气得人家父亲吐血晕倒了。”萧羽彦摇着头,“真是胡闹,改日我得劝劝她收敛一些。”   “我倒觉得柔姐姐真性情。不过她都有公输良玉了,这又是哪家公子入了她的眼?”云洛也竖起了耳朵,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好像是叫……董路?他是什么人?”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六姐这是脑子被马给踩了么?看上谁不好,要看上韩云牧的走狗!”   “韩云牧的走狗?”   萧羽彦正要给云洛解释这董路和韩云牧的关系,忽然瞥见门口处走进来两个人。   一瞧见那两人,萧羽彦便慌忙拉着云洛往人群深处走去。云洛不解道:“怎么了?我还想听听柔姐姐的故事呢。”   萧羽彦低声道:“我六姐的事情,回头我说给你听。现在咱们得赶紧走。”   “为什么?”   “我看到我皇叔和堂哥了!”   第二十七章 锦乡侯   “你是说,锦乡侯?”云洛转头去看,萧羽彦慌忙掰过她的脑袋,“不要乱看,小心被发现了!”   “发现又怎么了?那不是你皇叔么。”云洛不解道。   萧羽彦撇了撇嘴:“那公子瑾和太子恪还是兄弟呢。”   提及此事,云洛神色黯然。萧羽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转身扯着她的衣袖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提起,只是……我……”   云洛摇了摇头:“你说的不错。兄弟阋墙都有,何况那只是你的皇叔。大哥向来猜忌瑾哥哥和白哥哥,手足相残的事情早晚会发生。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不会伤心,因为我一定会为瑾哥哥报仇的!”   萧羽彦头一次在云洛的脸上看到仇恨。她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可生在帝王之家,又有几个公主王子是无忧无虑长大的?都是过早地看到了世界的残酷和血腥的真相。   两人挤在人群里,努力向后门挪去。锦乡侯父子俩都是简装出行,身边跟了两个随从。但从他们的衣着,便能看出他们不是普通人。皇城脚下的百姓,也都是有眼力见儿的,纷纷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来。   萧羽彦和云洛挤了半天,人潮忽然涌动了起来。两人差点就要走到后面的出口了,没想到被激动的人潮裹挟着一路上了二楼。   再看入口,由两个大汉把守着,门已经关上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云洛有些担忧地扯了扯萧羽彦的衣袖:“只是怎么回事?”   萧羽彦见云洛这般惊慌失措,想到她唤的那一句大嫂,觉得要拿出家长的气势来。便宽慰她道:“你不必担心,这是金楼的规矩。一会儿是有戏要上演,还有胡姬跳舞。既然今天出不去,我带你好好看看咱们黎国的风土人情。”   “戏?傀儡戏么?”   萧羽彦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是鲁国传来的。现在在王都很红火,最火的那一出戏好像是叫七遇记,讲的是一对男女其次相遇然后定情的故事。”   云洛撇了撇嘴:“这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写的话本子有趣。”她低声道,“小彦,要不然我们去找班主,让他把我的戏也排出来?”   “今日还是算了吧。等改天我把他召进宫,到时候你想排几出排几出。”   云洛甩着胳膊撒娇道:“我不嘛,我就要现在去找。召进宫里,倒好像是我利用权势威逼人家的一样。”   萧羽彦拗不过云洛,只好答应了她。金楼的灯光暗了下来,唯有正中央的台上被彩灯照到绚烂,犹如梦幻仙境。高台的背后是巨幅的画,有山水,也有亭台楼阁。画卷的两边藏了两个小厮在及时换景。台上的一应用具也十分考究和精致。   如今四下晦暗,两人行动起来倒是方便了许多。这金楼有个规矩,只要来的及时,便可看戏。而且不用买票。倘若戏好了,全凭心意打赏。戏不好,分文不取。   实行这个规矩以来,金楼是夜夜宾客盈门,赚得盆满钵满。可见每晚金楼的戏着实是大有看头。   萧羽彦和云洛手拉着手想要去后台,却被两个大汉阻隔在了外面。萧羽彦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执念,云洛却很想进去。她转悠了一会儿,后台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两个大汉进去查看情况。   云洛立刻眼疾手快,拽着萧羽彦就混了进去。   戏班子的后台很杂乱,各种假的□□棍棒排列两旁。还有五颜六色的戏服,看得人眼花缭乱。萧羽彦和云洛就藏身在这些戏服之间。   不一会儿,守门的两个大汉便抬了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徐娘半老的少妇,她反手叉着腰,满脸不悦:“怎么关键时候出幺蛾子,那些个死丫头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一个个就知道玩儿!”   她骂骂咧咧地就要转身,忽然看着萧羽彦和云洛的方向皱起了眉头。两人连忙往下一蹲,头顶上空尖锐的声音炸了开来:“给老娘出来!老娘已经看到你们了!”   徐娘半老一个箭步冲过来,揪着萧羽彦和云洛的耳朵提了出来:“你们——”她顿了顿,狐疑地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是新来的吗?”   萧羽彦和云洛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头点如捣蒜。徐娘半老尖着嗓子骂开了:“狗东西,一定是老丁头新招进来的。手脚一点都不勤快,成天在这儿躲懒!要不是最近人手不够,你们俩就可以立刻滚蛋了!”   两人齐齐低着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徐娘半老骂了一阵子,到底还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手中帕子一挥:“罢了,今天暂且饶了你们俩的小命。都跟我来,手脚麻利点儿!”   萧羽彦和云洛只好跟在了女人的身后,一路上听着戏班子里的人唤她——荣娘。   荣娘是这戏班子里管事的,班主另有其人,但据说极少出现在戏班子里。每次来,也只是召了荣娘在僻静处密会。班主不管戏班子里的事情,只会给荣娘一些话本子,让荣娘来排戏。   萧羽彦和云洛跟在荣娘身后,原本以为是要打打杂。但荣娘引着她们一路走,最后走到了戏子么装扮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   云洛好奇地四处张望。这里的戏子模样生得都很不错,不但姑娘水灵灵的,小生们也都透着粉嫩。难怪这戏会火,谁人不爱看这些相貌俊美的男女。哪怕不演戏,只是往那儿一坐,也能大饱眼福。   当然,这些戏子在王都口碑也很好。萧羽彦也曾听闻过几位名角,听说不少大臣过寿过节都喜欢请戏班子回去演。谁人能请得动名角,脸上也是倍儿有光的事情。   荣娘唤了一名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指着萧羽彦和云洛道:“这两个小厮模样不错。音儿今日是上不了台了,不如让他们反串片刻?”   “你们二人登过台么?”   萧羽彦正要摇头,云洛却忽然抢先道:“登过。虽然戏份很少,但还是有一些经验的。”   中年男子瞧了眼云洛,点了点头:“音儿的戏份也并不多,只是个串场的人物。有过经验便好。”   荣娘颔首:“你二人随我来,一面扮上,我一面给你们讲一下戏。”说罢转身便走。云洛拉着萧羽彦的衣袖便追了上去。萧羽彦拼命冲她使眼色,但云洛一脸激动,对她的示意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萧羽彦心中担忧,但此刻又不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只得跟着荣娘走了。   她一面扭着腰肢走在前方,一面道:“你们俩呀,一会儿的戏很简单。只要从左侧上台,在左侧妖娆起舞。然后花旦进来,怒斥声色犬马中的小生。小生便会让你们离开,你们的戏就结束了。”   这戏虽然简单,但萧羽彦听着觉得有些不对。什么叫魅惑那个小生?   她还在犹疑,已经有人提了两件衣服入来。萧羽彦顿时变了脸色,这分明是女子的装束。而且轻纱半透,十分露骨!   萧羽彦摆着手道:“不行不行,我七尺男儿,怎能扮成女人!”   荣娘横眉道:“少啰嗦!赶紧扮上,再磨蹭,仔细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云洛立刻拉着萧羽彦就往里间钻。她低声道:“没事的,你看这里还有面纱。咱们一会儿就在旁边胡乱扭扭,很快就下台了。”   “可是寡人的身份——”   “不会有人知道的。谁能想到台上的舞姬会是一国之君呢?”   这话说的有道理。萧羽彦骑虎难下,只好跟着云洛一同换上了舞衣。可这民间的舞衣跟萧羽彦想的不一样,宫廷的舞向来讲究典雅高贵,一静一动都犹如泼墨山水,十分有意境。可民间的舞衣未免太过*。   她拼命想要遮住露出的一截肚皮,却还是无可奈何。换好了舞衣,云洛抬头瞧了萧羽彦一眼,忽然怔住了。   萧羽彦连忙捂住了肚皮:“别看别看。”   云洛啧啧惊叹道:“我只见过你穿男装和不穿衣服的样子,没想到换上这一身,要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了吧!”   萧羽彦撇了撇嘴:“瞎说什么,你就是想哄我陪你上台。”   “我说真的。小彦彦,我以后就只认你一个大嫂,别的女人想接近我哥,我都不会同意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萧羽彦的心坎里,她拉起云洛的手走出了更衣处。人刚走出来,忙忙碌碌的后台刹那间禁止了。   芸娘快步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萧羽彦。然后伸出手来,猝不及防地按在了萧羽彦的胸口。感受到那里的一马平川,这才啧啧惊叹道:“我还以为是女子。没想到你这扮起来,比女子还要美上千百倍。”   萧羽彦忧愁地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自小她就束着胸,以至于长大了也没怎么发育。单单是要从这个部位来判别她的性别,她一定能很好地隐藏下去。   云洛便不同了,她这一装扮,女子的身份便遮掩不住了。不过芸娘也没说什么,让两人飞快装扮好,拉上面纱便站到了登台的入口。   萧羽彦紧张地瞧了一眼台下,看到锦乡侯父子俩正在最前排的席位上,盘腿坐着。他们身旁有不少空位,后面虽然拥挤,却没人敢近前贸然坐下。   只希望锦乡侯不要发现自己的身份。萧羽彦心下担忧,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报幕。第一出戏结束,第二出该是男女相遇的戏份。   身后的画卷徐徐铺开,是一处典雅的小楼之中。旖旎的乐声响起,耳边飘荡起女子的娇柔的声音。萧羽彦和云洛在另外两名舞姬的带领下翩然走上了高台。   好在这两名舞姬也只是在“金蛇狂舞”,胡乱扭动腰肢。台下的看客似乎也并不计较,只是盯着舞姬的身段瞧个不停。   萧羽彦半侧着身子,尽量不让锦乡侯看到自己的侧脸。一双眼睛却忍不住去瞟他们父子。只见她这个脑满肠肥的堂哥,一脸急2色2鬼相,眼瞅着口水就要滴下来了。   云洛倒是扭得欢,还能分神去看高台的四周。   台下并不十分吵闹,只是间或有窃窃私语声飘入耳中。   “后面那个舞姬是谁,这身段可真是不错。”   “左边那个也不错,娇小玲珑的。”   “以前没见过她们,像是新来的。这小细腰,真想上去摸两把。”   萧羽彦听得一阵恶寒,只想快点离开。忽然,人群后方一阵骚动。紧接着,众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从后面款步走进来一人,面色低沉肃杀,仿佛修罗……   第二十八章 奸臣救美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撇过脸,尽量不让韩云牧瞧见自己。她心下慌乱,韩云牧怎么来这里?!   云洛也瞧见了韩云牧,动作僵硬了起来。两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焦急的神情,只盼着那花旦赶紧上台。可是等了半晌,也未见花旦。前面领舞的两名舞姬都有些疑惑。   后面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呼喊声:“铭凌姑娘正在茅房,你们先撑一会儿!”撂下了这句话,两名舞姬便继续卖力地舞动起来。   而韩云牧也大步而来,一路行至锦乡侯父子身侧,在两人的身边落座。今日他没有似平时一般穿着盔甲,一袭白衣,倒显出几分风雅。   只是那周身的煞气一点不少,尤其是他的眼神扫过时,萧羽彦忍不住颤了颤。   穆顷白的到来着实引人注目,但众人的目光还是被台上吸引了。萧羽彦和云洛为了不让锦乡侯和韩云牧看清楚自己,只好开始胡乱走位。尽量用后背朝着台下。   起初倒也没什么,但没过多久,台下便吵嚷了起来。萧羽彦也没弄明白他们吵些什么。   忽然,萧羽彦的堂兄萧天佑大步走上前来,叫道:“你们二人,上前来!”   萧羽彦和云洛面面相觑,前方的舞姬停了下来,示意两人赶快过去。两人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台前,云洛细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萧天佑瞧着两人,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舞跳得好,本公子要打赏!”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金叶子。锦乡侯面色大变,忙不迭上前来拦住了萧天佑的手。   “一人打赏一片便好。”锦乡侯说完,看到了萧羽彦鄙视的目光,又清了清喉咙,“剩下的都拿去赈济灾民。”   萧天佑倒是很听锦乡侯的话,从那一大把金叶子里取出了两片来。又嬉笑道:“这金叶子是赏你们的。不过你们得亲手接过去才行。”说着将金叶子递给二人。   台上离台下还是有一段距离的,云洛蹲下身,伸手接过了金叶子,道了声谢。萧羽彦便依照云洛的模样,蹲下身去拿那片金叶子。   其实两人对金钱并无概念,也不至于为了片金叶子就折腰。只是如今的情势之下,做戏还得做全套。   但萧天佑仿佛是故意在逗她,萧羽彦差一点就拿到那片叶子了,他又往后一缩。她一个趔趄,差点从台上栽下去。   萧羽彦哼哼了一声,不悦道:“公子不想给就不给,我还不想要呢。”说着起身要走。   萧天佑忙道:“给给给,再多给你一片。”说着又递来一片金叶子。   萧羽彦原本想走,但是身后的舞姬拼命使眼色,似乎生怕她得罪了萧天佑。她只好蹲下身,捏住了那两片金叶子。就在那一刹那,萧天佑忽然一个用力。萧羽彦还没回过神,就从台上掉了下去。   片刻的天旋地转,她便稳稳落在了一个怀抱里。接着萧天佑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露出了油腻的笑容:“小美人怎么这么热情。”   萧羽彦翻了个白眼,挣扎着站了起来。退后了一步道:“公子请自重!”   萧天佑上前一步,将她迫到了高台壁上,邪笑:“我若是不自重,又该如何?”   若不是时机不对,萧羽彦必定会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就他这模样,真是将萧氏一族的脸都丢尽了。身为皇族,公然调戏民女,像什么话!   不过眼下,她才是这被调戏的民女。萧羽彦很担心萧天佑会扯她面纱,相比起来,她更害怕韩云牧和锦乡侯认出她。   于是萧羽彦灵活地躲闪开来,推拒道:“奴家还有戏未演完,不能陪公子了——”   萧天佑没脸没皮地迎了上来,张开胳膊拢住了萧羽彦:“不演了,今晚专心陪小爷我!”身后顿时传来了一阵不满地哄闹。   萧羽彦咬牙切齿,差点没忍住要抬腿直击堂哥的要害。但是她更怕大庭广众失了国君的颜面。早知如此,她就不陪云洛一起胡闹了。   就在此时,荣娘匆匆赶来,笑道:“诶哟,这不是萧公子么。”   萧天佑见了荣娘,熟稔地打着招呼:“你来的正好,这人我看上了。今晚给小爷送到府上!”   周围一阵低语,荣娘瞧了眼萧羽彦,堆起了笑脸:“萧公子能看上她,本来是她的福分。只是——”荣娘为难地看着萧天佑。   他立刻掏出了一把金叶子塞进了荣娘的手中:“我把她买下了!”   荣娘笑逐颜开,捧着金叶子合不拢嘴:“好好好。”说着推了推萧羽彦,“你可要好好伺候萧公子啊。”说罢便再也不理会她了。   萧羽彦目瞪口呆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荣娘,这……这不是戏班子么?怎么行事像是青楼一般!   萧天佑哪管这些。得了美人,一个纵身扑了上来,将萧羽彦抱在怀里,便要离开金楼。   萧羽彦强忍着不痛快,打算到僻静无人处便好好教训这家伙一顿。没走几步,忽然听到一声断喝:“且慢——”   听到这个声音,萧羽彦虎躯一震。一直饶有兴致看好戏的韩云牧缓缓站了起来,挑起了唇角:“萧公子,这人你不能带走。”   萧天佑不悦地瞧着韩云牧:“为何不能?”   “因为这是我看上的人。”   韩云牧居高临下看着萧天佑,那带着杀气的眼神让他不由得颤了颤。揽着萧羽彦的手也松了下来。韩云牧深瞧着萧羽彦,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过来——”   萧羽彦心下一慌,过去就是死路一条啊!相比韩云牧,她还是愿意跟萧天佑走。毕竟她这个堂哥也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对付起来容易许多。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用自己从未有过的声音娇滴滴道:“萧公子出了那么多的金叶子,奴家如今已经是萧公子的人了。”说着靠在了萧天佑的身上。   萧天佑却是两股战战,不敢碰她。但锦乡侯也站了起来,他似乎并对萧羽彦多加留意,一双眼睛紧盯着韩云牧:“怎么,大司马已经专横到如此地步,连小儿瞧中的舞姬都要抢?”   “是又如何?”韩云牧伸手将萧羽彦拉了过来,挡在自己的身后。眼看着两方剑拔弩张,萧羽彦顿时激动了起来。   她心头的两大祸患就要打起来了!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萧羽彦恨不得抓上一捧瓜子,好好看这一场好戏。   只是云洛不知道去了哪里,方才事情一出,她就消失不见了。真是闯了祸就跑,典型的穆氏作风!   “我倒是好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大司马这样回护。”   “这是我瞧上的人。”韩云牧嘴角牵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我们黎国的风俗,若是两名男子同时瞧中了一名女子。便要决斗分出胜负。今日不论身份,萧公子可敢与我一战?”   话一出口,萧羽彦的心凉了半截。果然,萧天佑立刻怂了,面露难色。方才耍流氓的气势完全不见了,喃喃道:“你这不是欺负人么。黎国哪有人是你的对手啊。”   “那么承让了。”韩云牧说着回身揽住了萧羽彦的肩膀,大步向金楼外走去。萧天佑心有不甘,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剑,从冲了上去想要偷袭韩云牧。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在那把剑即将刺中韩云牧的刹那,他忽然转身一个回旋踢,萧天佑惨叫了一声,手中的剑飞出,整个人脸色惨白倒退了数步。   韩云牧冷笑着看了眼萧天佑,留下了一个鄙视眼神,便揽着萧羽彦扬长而去。   萧羽彦对萧天佑并无同情,反倒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她抖抖索索走在韩云牧的身侧,一路出了金楼。却并未被韩云牧带回府中,而是进了最近的一家客栈。   她紧了紧面纱,继续细声细语道:“奴家多谢这位公子的救命之恩,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韩云牧冷眼瞧着萧羽彦,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不知姓名也无妨,你只需知道,*一刻值千金便可。”说罢横着抱起了萧羽彦,大步向床榻边走去。   萧羽彦还在思索韩云牧那句话的意思,便重重砸在了床板上,痛得她眼泪差点流出来。她怒目瞪着韩云牧,正要叫骂。韩云牧忽然倾身伏在她的上方,他的脸与她近在咫尺。   这戏是再也演不下去了,萧羽彦慌忙自行揭开了面纱:“韩爱卿,你看清楚,是寡人呐!”   韩云牧冷笑:“寡人?现在在我眼里的,只不过是一个穿着暴露,不知廉耻,见钱眼开的舞姬!”   萧羽彦撇了撇嘴,嘟嚷道:“寡人这不是带着皇后出来见识见识黎国的风土人情么。大司马不必如此激动。天色已晚,大司马还是赶紧回府吧。”   韩云牧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我为何要离开?你方才说我对你是救命之恩,我还没有得到回报。”   萧羽彦哼哼过来一声,不满道:“大司马连寡人的狗洞都能糊了,别说是一人之下了,都快骑到寡人头顶上了。寡人还有什么能回报你的。”   韩云牧眯起眼睛瞧着萧羽彦,目光下移,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第二十九章 君臣客栈   她心下一惊,慌忙捂住了肚子:“不许看!”   “萧天佑能摸,为何我不能看?”   “我那是忍一时之气,等僻静无人时候再收拾他呢。”萧羽彦一手挡着肚子,一手拍了拍韩云牧的肩膀好言劝慰道,“寡人知道你忠心耿耿。不过寡人行事也是有分寸的。今日你是护驾有功,回头寡人让二姐为你挑选几个美姬送你府上去作为赔罪可好?”   提起萧若水,韩云牧果然沉了脸,冷声道:“萧羽彦,你就这么自以为是么?”   韩云牧虽然对她行为上不那么尊敬,但口头上也还是尊称一声陛下的。今日居然直呼其名,这让萧羽彦有些不满。   “我怎么了?!”萧羽彦不忿道。   “你说你收拾萧天佑,凭的是什么?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么?!”韩云牧攥住了萧羽彦的手腕,轻轻一扭便拉过了头顶,“就算是萧天佑再不济,你就能确定他身边那些随从都武艺不精么?他若真要奈何你,你除了以自己的身份来压他,还能做什么?一旦你的身份曝光,多少人虎视眈眈。今日就算是你死在皇宫之外,也不冤枉!”   韩云牧平日里话并不多,今日这一番激烈言辞,着实吓了萧羽彦一大跳。但也让她醍醐灌顶。她确实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只是没想到,她一向视为眼中钉的韩云牧竟然是为了她的死活而生气。萧羽彦挣扎了一下,韩云牧没有松手。她放缓了声音道:“你说的不错,此事是我欠缺考虑。其实回想起来,你我之间也只是政见不同,其实大可不必针锋相对。”   韩云牧顿了顿,低头看着萧羽彦。她朱唇轻启,一双杏目中光华流转,修长的睫毛近在咫尺。她对他向来都是浑身是刺,发起怒来更是口不择言。难得有今日这般明事理的时候。   萧羽彦紧张地看着韩云牧。他说的确实不错,今日十七不在。她孤身一人在外,当时若是跟萧天佑走了,也是生死难料。但现在跟韩云牧在一起,这危险也丝毫没有减少。而且现在这样的姿势,她毫无防守之力。韩云牧如果起了歹心,她可就死定了。   “……回想起来,幼时我还同你学过两三个月的枪法。虽然学艺未精,但尚算是有师徒之谊。如今我叫你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吧。”萧羽彦尽量捡着好话说给韩云牧听。   韩云牧蹙起了眉头,呢喃了一句:“师父?”   “是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王临终托孤,大司马在我心目中一直都算是亲近的长辈呢!”萧羽彦坚定地说道。   她仔细瞧着韩云牧的脸,发现他神情剧烈地动摇了起来。他纠结地低头看着她:“长辈?你心目中当我是长辈?”   “严格意义上自然是不算,但说不定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我还得叫你一声姐夫呢。姐夫,要不我们坐下来喝一壶,畅谈一下心事?”萧羽彦觉得有门道,便趁热打铁提议道。   韩云牧忽然烦躁地松开了她,背着手踱了几步。片刻之后又转头看她:“不准叫我姐夫!还有——”他顿了顿,“你……真当我是长辈?”   “是啊。可以倚靠的长辈!”萧羽彦坐起身,扯了一旁的被褥裹住了自己,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韩云牧。   韩云牧看起来更加烦躁了,在屋子里前前后后踱了几圈,终于停下了脚步。萧羽彦转着脑袋看着他走来走去,心下忐忑不已。   “你说你当我是可以倚靠的长辈。为什么方才在我和萧天佑之间,你选择了他?为什么此前,我要为你杀了穆顷白,你又选择了帮他?”韩云牧忽然缓缓踱向了萧羽彦。   她心一凉,怎么这又绕回来了?萧羽彦瑟缩着抱着腿往后挪了挪身子:“因为……因为我方才才醍醐灌顶,明白了你的苦心。此前都是我太愚蠢了,根本不知轻重,也不能明辨是非。”   “是么?你现在能明辨是非了,那么你告诉我穆顷白现在身在何处?”韩云牧俯身凑近了萧羽彦,审慎地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每一丝神态都收入眼底。   “这……其实……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想你对我有点误会,我帮穆顷白,不是为了儿女私情。穆顷白是五国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姐夫——韩爱卿你也是一表人才啊。天天看着韩爱卿你,一般人是入不了我法眼的。我帮他,纯粹是为了和云洛之间的情谊。”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萧羽彦身为天天被人拍马屁的一国之君,有朝一日居然要靠拍别人马屁来保住小命,也实在是闻着伤心听者流泪。   但她强忍着心酸,坚强地面对着韩云牧的步步紧逼,睁大了眼睛说着瞎话。以至于,韩云牧看她的眼神从全然地不信任,变成了将信将疑。   萧羽彦以前一直以为韩云牧这个人油盐不进,没想到他也经不住别人哄骗。于是再接再厉道:“其实我小时候跟姐姐们在一起时,她们都议论你来着。姐姐们都羡慕二姐,能够觅得良人。六姐还觊觎过你,结果被二姐削了一顿,就老实了。但黎国的公主们都觉得韩爱卿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可见大司马你在黎国女子的心目中地位不比穆顷白差。”   “那你呢?”韩云牧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萧羽彦有些头疼,怎么绕来绕去这问题又回到她身上了?萧羽彦沉吟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身是女儿身,心却是男儿心。儿女情长不会过多考虑,只想早日亲政为大司马分忧。好让大司马早日成家,颐养天年。”   萧羽彦前面一番努力,被最后这一句话又打回了原形。但她浑然不觉,继续道:“其实眼下我和韩爱卿你才是一条心的。皇叔近来在笼络民心,又做了不少的小动作。倘若这个时候你我相争,岂不是给了他机会?”   “倘若我与他相争,岂不是也给了你机会。”韩云牧冷哼了一声。   萧羽彦顿时语塞,她这点小九九被韩云牧一言道破。她一直以为大司马是虎狼之心,现在看来就是只老狐狸。他的心思这样深沉,她想跟他斗,简直是以卵击石。   韩云牧的这句话确实有他的道理。就朝中的局势来看,韩云牧是手握主动权的一方。他才是那个平衡各方势力的角色。让萧羽彦与锦乡侯互相制衡,萧羽彦才会倚仗他。锦乡侯也不敢有所异动。   而萧羽彦和锦乡侯是断然不会结盟。毕竟对萧羽彦来说,锦乡侯觊觎的是她的皇位。韩云牧想要的是朝政的大权。大权可旁落,皇位却不可拱手相让。   这一局,堪称是死局。所以任她磨破嘴皮子,韩云牧也不会直接对锦乡侯开刀。除非……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又一点即燃的矛盾。   萧羽彦心里正盘算着小九九,一抬眼,忽然发现韩云牧正失神地看着她。想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月色也愈发浓重。再这么下去,韩云牧指不定要在此处过夜。   她倒是不担心韩云牧会做些什么。毕竟多年来,韩云牧一直孤身一人。也没听说过他对什么女子上心。就连二姐这般,论相貌出类拔萃,论才德也是数一数二的女中豪杰,都不能入眼。怕是有什么隐疾。   忽然,她的目光穿过韩云牧的身后,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萧羽彦心头一喜,云洛这丫头总算还有点良心,没有抛下她。   云洛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探出了脑袋,晃了晃手里的小药包。萧羽彦顿时心有灵犀,手在被褥下摸到了自己贴身藏着的蒙汗药。还好她为保万全随身携带着。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寝吧。”韩云牧忽然说道。   萧羽彦摆了摆手:“你我君臣难得这般心平气和地独处,不如喝杯酒?”   心平气和?韩云牧瞧了眼萧羽彦瑟缩在墙角的模样,欲言又止。终究,他还是起身唤来了店小二,要了一坛杜康。   萧羽彦裹着被子挪下地,韩云牧瞧了她一眼,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萧羽彦连忙裹紧外套,面对着门口而坐。韩云牧坐在她对面,背对着门。   云洛就蹲在门外守着。虽然她们没有约定,但多年的默契让她明白,萧羽彦一定是给她暗号。   萧羽彦殷勤地替韩云牧斟满了酒,又替自己倒了浅浅一层。一抬头,发现韩云牧正紧盯着她,只好不情不愿的又倒了些酒进去。大约斟了半碗,便再也不肯多倒。韩云牧没有多同她计较。   上一次她就是这么蒙倒穆顷白的,这次对付韩云牧应该也不会更难。于是萧羽彦举起碗道:“常言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今日让我们一醉忘忧!”说罢仰头而尽。   韩云牧犹豫了片刻,饮下了一口。萧羽彦将碗倒过来,示意她已经喝光了。然后挑衅地看着韩云牧。他看着她,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仰头而尽。   萧羽彦偷眼瞧了瞧门外,她可以感觉到云洛就在门口守候着。韩云牧忽然道:“你可记得,你第一次敬我酒,是什么时候?”   萧羽彦回过神,笑道:“我当然记得。那年你打了胜仗回来,父王命我前往为你接风洗尘。在离王都百里外的鼎城,我敬了你一杯酒。”   “那是我自成年后喝过的第一杯酒。”韩云牧饮尽了萧羽彦再度为他斟满的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那天你敬我的却是烧刀子。一杯入喉,果真是如刀割一般烈酒。”   萧羽彦惊奇道:“成年后的第一杯酒?我听二姐说过,你军中治下严谨。自己也是滴酒不沾。可既然是男子,难免要喝酒。像我这样的,在稷下学宫也没少陪周天子宴饮。”   “因为——”韩云牧顿了顿,正要接着说下去。萧羽彦的心神却并未留在他的身上,眼看着韩云牧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之中。一时疏忽,她便状似不经意,碰掉了一旁的酒壶。然后俯身去捡。   云洛得了暗号,立刻摸了进来。手里捧着那包蒙汗药,快步走向韩云牧。萧羽彦不知道云洛是否能成事,但还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云洛在偷袭一道上是一把好手,她悄无声息地接近韩云牧,猛地将手中蒙汗药一撒。但就在她的手挥到半空的刹那,韩云牧忽然抬手格挡,一个翻转将她的手别向了她自己。   于是,拿一把蒙汗药调转了方向,尽数洒了云洛一头一脸。云洛倒吸了一口凉气,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三十章 宛如智障   眼前发生的情况简直不忍直视。看来这丫头还是太嫩了,成大事还得靠她自己!   萧羽彦故技重施,趁韩云牧对付云洛的空当,故技重施在碗上抹了药。然后拢着袖子,事不关己地啧啧惊叹道:“大司马好身手。云洛这丫头真是自不量力,我回去要好好教教她做皇后的道理。”   韩云牧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萧羽彦。   “做皇后的道理,不就是危难之时来救夫君么?”   “她一个黄毛丫头,不懂黎国的朝政。你我君臣一心,谈什么救不救的。”萧羽彦捧起酒杯,“来,别理她,继续喝!”   韩云牧端起了酒杯,却并未送到唇边。他看着手中的酒,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方才对你说,我喝下的第一杯酒,是你敬我的。我不喝酒,因为烈酒于我来说便是□□。喝完周身红肿难忍,许久才能消除。”   这一番话让萧羽彦不由得怔住了,她没想过那个专横霸道的大司马,原来也有这样的弱点。可他在她大婚当天也喝了酒,方才还一口饮下了一整碗!   她伸手抓过韩云牧的胳膊,将袖子捋了上去。果然,一片可怖的红色印记出现在眼前。   韩云牧将酒碗轻轻推到了萧羽彦的面前:“我这么对你说,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你下的蒙汗药洒到碗边上了。”   “……”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萧羽彦默默地端起碗,自暴自弃地饮尽了自己酿的苦酒。然后身形一晃,栽了下去。   这一次真是丢人丢大了。萧羽彦倒还好,毕竟这些阴损的招数都是跟云洛学的。可是身为五国公主之中,下三滥的鼻祖,云洛却栽在了自己的蒙汗药上,传出去简直要贻笑大方。   萧羽彦晕过去之前,看到韩云牧伸出手来托住了她的头。衣袖下方露出一截发红的手臂,心中十分愧疚。只希望一觉醒来,自己已经被韩云牧送回未央宫了。不必再面对如此尴尬的情景。   但是,天不遂人愿。萧羽彦足足昏睡了一天一夜,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睁开眼,室内的景致并没有任何变化。因为没有掌灯,影影绰绰看得不是很清楚。   萧羽彦昏昏沉沉地揉了揉脑袋,发现云洛正在自己身侧沉沉地睡着。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人声也没有。要说有,那就是云洛的呼吸声。   她推了推云洛。对方并不想搭理她,并且一被子糊在了萧羽彦的脸上。萧羽彦扒拉开被子,用力推了推云洛:“快醒醒,韩云牧不在,赶紧起来跑路啊!”   云洛这才掀开眼皮,失神地看着萧羽彦:“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得赶紧跑路了!”萧羽彦一个翻身落地,云洛也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一头乱发。萧羽彦飞快地往脚上套那双绣鞋,可是怎么套都嫌小。她抓起来凑到眼前,才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鞋,而是云洛的。   云洛打了个呵欠,哑着嗓子道:“姓韩的真是难对付,我给我哥下药的时候,他从来不怀疑。”   “那当然,哪个哥哥会想到自己的妹妹要给自己下药呢。”萧羽彦将脚塞进了自己的鞋子里,摸索着床边的灯罩。寻常的客栈里,灯罩下会有一个小台,台上放着点火的折子。   “这倒是,不是人人都像韩云牧这么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的。”云洛忿忿道,“小彦彦,你可是一国之君,就不能替天行道抓了他么?!”   “他不替天行道抓了我就是积德了。”萧羽彦终于摸到了火折子,“你可千万别招惹大司马。上次我后宫一个才人与人幽会,被他撞破了。至今我都没见过她的尸体。”   云洛倒吸了一口凉气:“血腥!残暴!”   “那可不。”萧羽彦吹亮了火折子,转头看着云洛,“不过你放心,等我亲政了之后。我一定要一雪前耻,找人把韩云牧所有的恶劣行径写成传奇或话本,然后分给说书先生人手一份,每天十二个时辰轮替向百姓揭露他的丑恶嘴脸!”   萧羽彦说着点亮了一旁的灯。云洛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萧羽彦转头看着她:“怎了?”   只见云洛脸色惨白,双唇微微颤抖了起来,眼睛直勾勾望着前方,好像是见了鬼。萧羽彦顿时觉得后背一凉,僵硬的转过了脖子。   韩云牧正坐在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危险的光。   “我竟不知,陛下有此雄心壮志。”   萧羽彦跌坐在云洛身旁,结结巴巴道:“都都都是误会。”   “陛下不是要揭露我的丑恶嘴脸么,来,说给我听听。”   萧羽彦正色道:“云洛,你要瞎胡说。大司马可是黎国第一的美男子,名头不比你哥哥小。你怎么能说他丑恶呢?”   云洛猝不及防被萧羽彦给卖了,气结:“我——我——”   “行了,你别说了。大司马是不会和你计较的。”   韩云牧的目光落在云洛的脸上。从前嚣张跋扈的齐国公主此刻忽然一脸乖巧。纯真地歪着头看着韩云牧,状若白痴。仿佛那些个早晚要找他算账的话,都不知道是谁说的。   好在韩云牧似乎并没有打算与她二人计较,只是丢了两套衣服过来,沉声道:“你们不是要救谢应宗么,我带你们去寻他。”   萧羽彦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迷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去,所以她生出了幻觉?韩云牧竟然要帮她!   要知道,谢应宗之事,要么有罪,要么有功。有功自然要赏。韩云牧这么做,岂不是在帮她培植势力?难道,他终于良心发现,觉得不能不对不起她父皇的托孤了?   萧羽彦和云洛飞快换上了衣服,云鬓轻挽。这两件衣服都是女子的装束,所以两人也配合着梳了王都时下最寻常的发髻。   两人走出客栈的时候,对视了一眼。萧羽彦见过云洛盛装打扮的模样,再见她这样民间女子的打扮,是说不出的怪异。不过她生得水灵,怎么打扮都娇小可爱。   云洛也瞧了萧羽彦一眼,又看了看远处的韩云牧。低声道:“小彦彦,大司马是不是一直没有娶妻?”   “是啊。怎么了?”   “我觉得他可能不能人道。”云洛严肃道。   萧羽彦忍俊不禁,戳了戳她的脑袋:“你瞎想什么呢!”   云洛撇了撇嘴,嘟嚷道:“可不是么。昨晚你都穿成那样了,他还对你无动于衷。不是不能人道是什么?”   “你真是看话本子把脑袋看坏了。大司马那是看着我长大的,他能这么禽兽吗?!”   “这可说不准。你们这君不君,臣不臣的,谁能保证他会不会起什么异心。你可要保护好自己,我也会保护好你的。大嫂。”云洛重重咬在了最后两个字上。   萧羽彦觉得云洛的心思也太过复杂了。她和大司马对峙成这样,大司马打压她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手软过。现实又不是云洛看得话本子,哪有那么多情爱可言。   如她眼见,五国的君王,哪个不是后宫充盈?多数妃嫔入宫,也都是国君为了巩固他的王权。帝王之家,并没有那么多的爱。更何况是男女之情。   可是想到这里,萧羽彦又想起了穆顷白。他对她也是如此么?   两人出了客栈,走到门外的街上。韩云牧已经等候多时。见到两人,目光也只是稍稍在萧羽彦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身走在前方。   萧羽彦和云洛像两个小丫鬟似的跟在韩云牧的身后。云洛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上了宛如智障的神情,天真活泼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萧羽彦其实想劝劝她,不必装得这么过。但是见她乐在其中,也没好阻止。只是偶尔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多水灵的一个姑娘啊,可惜了,是个傻子……”   韩云牧带着萧羽彦和云洛来到了大理寺,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天牢。狱卒开了门,一股腥臭味顿时扑面而来。   萧羽彦和云洛一人手中挎了一只篮子。方才在集市,除了自己填饱肚子之外,两人还买了些其他的吃食。原本她们是想当夜宵的。但是得知此次前来探望的是谢应宗,萧羽彦便省下了这口粮,打算带给表哥。   进了天牢,韩云牧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对萧羽彦道:“你们往前走到尽头,再左拐,第二间牢房便是。快去快回。”   萧羽彦颔首,带着云洛穿过阴森森的天牢,径直奔向了谢应宗所在的牢房。   这里阴冷潮湿,隐约可以听到啜泣声和老鼠跑过的声音。常年不见阳光,不少人都病死在了天牢里。而一般进了天牢的,都是重犯。要么是死罪,要么是终身□□。也不知道疯了多少了人。   想到谢应宗因为自己,而在这里被关押了这些时日,萧羽彦便觉得十分愧疚。只是她也很好奇,为何他要斩杀那几个朝廷命官?   两人来到牢房前,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阴影中坐了一人,头发凌乱,浑身发出阵阵恶臭。萧羽彦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记得小时候,表哥也曾经带她和其他姐姐们一起玩耍。那时候他眉清目秀的,十分爱惜羽毛。玩了一天下来,她成了泥猴子。谢应宗却还是纤尘不染。   这样一个王都的翩翩佳公子,如今却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萧羽彦轻声唤道:“表哥——”   谢应宗僵了僵,抬头看了她一眼。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了萧羽彦身前:“陛……陛——”   “表哥,我来看你了。”萧羽彦打断了他的话,使了个眼神示意一旁还有狱卒在。   谢应宗回过神,缓缓道:“表妹,原来是你。只是你今日这……这装扮……”   萧羽彦没有说话,只是待狱卒开了门走远之后,这才扶住了谢应宗:“我这样乔装来才好见你。”但是说话间,她发现谢应宗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很痛苦。   她撩起谢应宗的衣袖,顿时一片淤青映入眼帘。这还不算,离近了她才发现,谢应宗的身上满是鞭痕。   她咬牙切齿道:“谁人敢对你用私刑?!你的案子明明还没有调查处结果来,不是么?!”   谢应宗苦笑:“陛……表妹,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朝廷之中,多数是些蛇鼠一窝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们以为大司马想要我死,就用尽了手段想要逼我认罪。”   “不能认!”萧羽彦握住了谢应宗的手,喉咙有些哽咽,“我让大理寺审理你的案子,就是想要还你一个公道。只是如今,事情真相不明。宋晏又不知所踪。你告诉我,赈灾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金蝉脱壳   谢应宗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妹妹可是听说,我今次斩杀了三人?”   萧羽彦点了点头。   “这三人之中,确实有一人是误杀的。”谢应宗背着手默默走到了一旁,沉吟着没有说下去。萧羽彦一颗心却提了起来,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棘手。   她一直相信,谢应宗是个行事进退有矩的人。父皇身前也称赞过他,说是可当股肱之臣,将来堪为国之栋梁。所以萧羽彦才放心让他去赈灾,就是觉得他一定能把事情办好。   此刻,云洛正在不远处守着门,不让其他人靠近。萧羽彦听到谢应宗的声音仿佛从渺远的地方传来,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江淮以北大旱,谢应宗奉君命前往赈灾。但到了当地才发现,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对他这个钦差大臣根本是阳奉阴违,一来便要拉他去宴饮。   但谢应宗并不领情,直接去了府尹的衙门,讨要了今年的账目。只是当地官员早就做好了准备,给了谢应宗一本假账。看起来官府确实是开仓放粮了,本不该还有那么多的难民。   只是如他一路所见,几乎是遍地饿殍。他这一路马车过去,简直是民不聊生。仿佛一步步在走向人间地狱。   他抵达的前几日,调查的事情一筹莫展。官员们除了给他送礼,就是给他塞美姬。谢应宗自然不肯要。但是想要的真的账目也得不到。   直到第七日,江淮以北的灾民忽然发生了暴动。当地的官员派兵镇压,但是群情激奋之下,根本无力抵挡。而镇压的官兵们也是恨透了这些硕鼠,对于这场暴动消极抵抗。   即便是此时,他们仍旧不肯将吃下去的钱粮吐出来。可是又想要镇压灾民。于是就想到了谢应宗,便推举他前往和灾民谈判。   谢应宗孤身一人,与带领暴动的义军统领谈了三天三夜。终于弄清楚中饱私囊的三名官员。谢应宗没有多想,为了平定民心。在灾民围攻府衙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揪出了三名官员,立时斩杀。   那一刻,无论是灾民还是当地的官员,无不被震慑。谢应宗勒令官员们交出侵吞的拨款和钱粮。让当地的粮官清点账目之后,分发给了灾民。   灾情暂且缓解之后,带头造反的义军首领在城门口自刎。而他所求,也只不过是官府不要计较灾民们的暴动。一切罪行由他一人承担。   依照韩云牧推行的律法,造反是要株连的。但当官兵们千万捉拿他的父母亲朋时,才发现早已经杳无踪迹。据说是逃到了齐国。   “这么说来,你所得到的消息,都是这个死无对证的人给你的?”萧羽彦负手踱了几步,脚下踢到了一块木板。这牢房里的许多的东西都脱落了。   “是。当是情况紧急,我又询问了一些灾民。所言也大差不离,便没来得及仔细求证。而且兵临城下,如若不在此处镇压,战火很可能蔓延开来。”   萧羽彦抬了抬手:“我知道,你也是形势所迫。只是,江淮以北是安平侯的封地。此次大旱,还是他上表求援。安平侯什么都没做吗?”   “安平侯据说是为天灾祈福问卜去了。”   “他倒是逃得干净。”   这安平侯也是萧羽彦的皇叔,是祖父的幼子。自小受尽了宠溺,养成了不学无术的性子。倒也是与世无争,后来被封到了江淮以北这块富庶的土地。   虽然先帝加强了地方上的控制,但各地的王侯依旧有着不小的权势。萧羽彦这次派谢应宗前去,也是考虑到探探这位皇叔对她的态度。他倒好,烂摊子一甩,直接借口祭祀祈福躲了起来。   “我此来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萧羽彦压低了声音,“宋晏去了何处?”   提及此人,谢应宗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宋大人似乎查出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他说还不是时候。让我先扛过这一阵子。等时机成熟,便会洗脱我的冤屈。他还让我带了一句话给陛下。”   “什么?”   “衣锦还乡,旧梦依稀。曾记饮酒江都,伊人舞翩跹,眸若星子。”   萧羽彦皱了皱眉眉头,宋晏这句话真是没头没脑。谁会想知道他和什么姑娘的陈年旧事?   但谢应宗知道的关于宋晏的消息也是有限。此刻又不能久留,萧羽彦便宽慰了他几句,留下了她带来的民间小食。这才离去。   远处,韩云牧站在天牢的过道处。平日里见了人来,便要嚎上几句冤枉的穷凶之徒,见了韩云牧都大气不敢出。   韩云牧并非经常来此处,但大司马的威名人人都知。何况他这凶煞的气场,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他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上,眉头紧皱。这天牢的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不多时,一名狱卒从里面走了出来。腰间的钥匙晃得叮当响。天牢光线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狱卒的身后紧跟着云洛。   她捏着鼻子一面走一面道:“不行了,我要出去透口气!”   “回去。”韩云牧冰冷地拒绝了她。   云洛叫嚷了起来:“可是这里气味实在难闻,再待下去,人家……人家就要晕倒了!”   韩云牧本不想和她多费唇舌,却没想到云洛竟和他胡搅蛮缠了起来。他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拿下,转头想要那狱卒带路。可一回头,早已经不见了狱卒的身影。   韩云牧心下一沉,捉住了云洛的手腕快步走向了谢应宗的监牢。谢应宗的牢门紧锁着,似乎一切如常。只是萧羽彦却不见了身影!   而黎国王都的月色之下,一名女子从树后转了出来,理了理衣衫。回头将脱下的衣服挂在了树梢上。萧羽彦得意地扬起了唇。韩云牧还想困住她,简直是不自量力!   方才她得知宋晏带给她的话,起初是没想明白。但是念了两遍,忽然明白了前半句。衣锦还乡,旧梦依稀。说的不就是锦乡侯么?   也就是说,锦乡侯依旧是想要夺取帝位。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对谢应宗下手?他和此次的赈灾究竟有什么关系?   萧羽彦在王都的民间也有些相熟的朋友。此前所去的金楼,原本就是打算去找那个人的。只是因为锦乡侯而耽误了。今次她孤身一人,还得再去探探。   她薄纱负面,来到了金楼。金楼是王都一处很大的集散地,八方来客都会来此休息。所以各色人等都有。萧羽彦这般打扮倒也不算太出格。   她低着头走了进去,避免被朝中什么大臣遇到。她驾轻就熟地绕到了后院之中,一路尽量不引人注目。刚走了没几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断喝:“站住!”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僵在原地。那人大步上前,绕到了她身前:“哟,这不是那天被萧世子买走的姑娘么?”荣娘抱着胳膊,审慎地看着她。   “大娘怕是认错了人。”   “认错人?”荣娘两只手指指着自己眼睛,“老娘这双眼,那是真金红炉火淬炼过的。过目不忘。你不就是那个女扮男装混进后台的小妖精么。”   萧羽彦挑眉看着她:“大娘既然知道,心中应该了然。既然我与你毫无干系,萧世子那些个金叶子本也不该是你的。大娘不会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荣娘冷笑:“你当我这里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么?”   “这金楼可是酒楼,还不容许客人来么?”萧羽彦说罢转身欲走。   荣娘一声断喝,便要命身后的打手捉住萧羽彦。谁料萧羽彦一个闪身夺过,拔出了那把金错刀。原本萧羽彦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这些喽啰她还不至于害怕,但是她功夫并不好,一会儿还得靠跑。   她摆开了架势,正要和这群壮汉恶战。那荣娘忽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叫着:“主上万安!”   萧羽彦疑惑地看着荣娘:“主……主上?”   荣娘俯身战战兢兢道:“姑娘恕罪,是贱婢有眼不识泰山。姑娘千万不要和我这粗鄙妇人计较。”   萧羽彦不明白为什么她前后态度变化这么大。她沉吟了片刻,忽然瞥见自己手中的金错刀。心中有了计较。她收起了刀,负手道:“无妨,是你们主上派我来办事的。此前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说着轻轻扶起了荣娘。   “姑娘带着主上的信物前来,可是又要事要办?荣娘能帮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   “也不必赴汤蹈火,带我去见荀夫子。”   荣娘顿了顿,瞧了眼萧羽彦,压低了声音道:“未请教姑娘在门中是何身份?”   看来这还是个门派。萧羽彦早就听闻,近来民间有不少能人异士结成门派,分散在五国。其中最大的便是墨门。只因墨门之中都是贫寒百姓,三教九流,人数众多。   “主上命我前来自然是有事要办。你可知僭越?”   话一出口,荣娘果然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将萧羽彦送到后院竹林掩映的幽静之所。   此前萧羽彦也来过几次,但都是与荀至珩约好的。两人会去不同的地方一边饮酒一边议事。她出银两,他办事。很有默契。   今日是她头一次上门找荀至珩。此人明明确确是墨门中人,原本追随墨门巨子。后来墨门更迭,换了一位巨子,他便孤身一人来到了黎国王都。   萧羽彦握紧了手中的金错刀。穆顷白和这墨门有什么关系?   她伸出手,叩了叩门。里面传来了慵懒的男声:“进来,我候你多时了……”   第三十二章 追查消息   萧羽彦推门进去。荀至珩正煮着一壶茶,执了一卷书看得认真。   “荀夫子有礼。”萧羽彦冲他拱了拱手。她素来是礼贤下士,只是下士们都投向了韩云牧的怀抱。难得有荀至珩这般大隐隐于市的,所以格外敬重。   可惜荀至珩不肯出将入相,否则对她来说也是助力匪浅。   荀至珩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忽然坐直了身子,瞠目结舌道:“你……你怎么——”   萧羽彦摘下面纱,转了一圈道:“如何,这身伪装是否□□无缝。荀夫子此前还笑言,说我若是扮成女子,也无甚违和。”   荀至珩上下打量了萧羽彦半晌,这才道:“如果不是我与你相识已久,今日便会以为所见的是哪位倾国的佳人。言公子请——”   萧羽彦入座。现已入秋,但天气尚可。此时便门窗紧闭,围炉煮酒,稍嫌闷热。只是荀至珩依旧是面色苍白,一双手靠近火炉烤了烤。   “我早知巨子近日会派人前来,却没想到是你。”荀至珩抬眼看着萧羽彦,“没想到言公子在黎国也是深藏不露。”   萧羽彦隐约明白,荀至珩这是拿她当墨门的人了。只是他不比那荣娘,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夫子谬赞了。”萧羽彦决定决定切入正题,不与他多做纠缠,毕竟说多错多,“此次前来,是主上想知道一些黎国的内政。”   “但问无妨。”   “夫子想必也听闻了谢家长子谢应宗前往江淮以北赈灾之事。他斩杀贪官,本是一件好事。却被投入了死牢。夫子可知是为何?”   荀至珩笑了笑:“主上虽身不在黎国,但对黎国内政却是了若指掌。此事又何必问我?”   “主上行事,又岂容你我妄自揣测。我听闻赈灾之事□□极深,莫非荀夫子也并未打听到消息?”   萧羽彦本想用激将法,谁料荀至珩笑了笑,坦然道:“我确实对此事知之甚少。只知道,黎国的国君若是救不回谢应宗。怕是今后便难翻身了。”   “此话何解?”萧羽彦手指在衣袍下不安地绞在一起。荀夫子这样的隐士高人都看出来她的处境了,可见她如今的境况有多糟糕。   “当今黎公还是太子之时,曾开府养过食客和家臣。然而登基之后,原来的家臣要么改弦更张另寻高枝。要么弃官隐居,远走他乡。留下的,也被大司马尽数清理了干净。可见——”荀至珩挑了挑炉火,火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抬眼看着萧羽彦,“若不是国君昏庸无能,便是国君被大司马拿住了把柄。”   萧羽彦心中惊叹,荀至珩虽不在庙堂,但对黎国之事分析得如此到位。可见其心思缜密,眼光独到。   “依夫子只见,黎公若想要脱离这困境,又当如何?”   荀至珩笑言:“言公子,这真是主上想知道的事情么?”说话间,他斟了一杯酒递给了萧羽彦。   “这是我想知道的。”萧羽彦接过那杯酒,握在手中滚烫,“要知道我们这些商人,最紧要的就是要把握好朝政的变动。”   荀至珩浅啜了一口青梅酒,仿佛周身都舒展了开来。但脸色的苍白却依旧没有褪去,他咳嗽了一阵。这才缓缓道:“言公子与我也算是老相识,自然知道我的规矩。”   萧羽彦舒了口气,只要是谈价钱,一切好说。寻常民间总爱说谁富可敌国,可真正富可敌国的,只有身为国君的她。治粟内史是她父王认命的,一向不参与朝政之争。他只忠于国君。   “好。老规矩,一口价。”萧羽彦竖起了一根手指。荀至珩颔首,将他的白玉酒杯斟满了酒,放在鼻下嗅了嗅:“真是好酒,言公子不尝一尝么?”   “酒能误事。跟在主上身边,可要随时保持清醒。”萧羽彦说得似模似样。   “不错。难怪主上瞧得中你。”荀至珩轻轻咳了咳,“不过我所知的赈灾之事只有两件。其一是今次旱灾的暴1乱中,暴民的首领的身份。其二是宋晏如今的去向。”   这两样恰巧是萧羽彦最想知道的。她握紧了那杯青梅酒,凝神细听。荀至珩望着窗外的修竹,眼眸渺远:“那人是临沂人士,举家屠羊为生,人称屠羊靳。有句话叫,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他并非墨门中人,但是广结天下英豪。墨门中不少人与他有来往,每过临沂都会寻他饮酒吃肉,快意恩仇。”   萧羽彦暗自点了点头。此前谢应宗称呼此人为义军首领之时,她还觉得有些刺耳。但他为保追随他造反的灾民,自刎于城前,足见其忠义。只是他一死了之,许多秘密也随之被黄土掩埋。   “旱灾之时,曾有墨门弟子前往欲接济屠羊靳。却被他拒绝。他说了一句,人生固有一死,或为财死,或为功名死。但大丈夫,当为民死。可见其当时便有为民请命的决心。”荀至珩的语气缓慢,没有多少波澜的起伏。但萧羽彦却有些羞赧,倘若她能再重视一些,今早将此事提上议程,或许不会有这么多的流血牺牲。   但是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硕鼠蠹虫,若非他们,黎国也不会天灾之后再遇*。   荀至珩又饮了一杯酒,面色稍稍红润了一些。但依旧很苍白,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继续道:“屠羊靳在带领灾民暴动之前,曾经见过一个人。”   “谁?”   “百里琴。”   萧羽彦听过百里琴的大名。听闻他早年是楚国的琴师,后因在一次宫宴之上弹错了一个音,被楚王后听出,逐出了宫廷。他便离开了楚国。后来不知道拜了谁人为师,销声匿迹了三年。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的时候,便成了一位谋士。游走于列国。   听闻此人能言善辩,此前投奔了太子恪的门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黎国?   “那么宋晏呢?”   “宋晏……”荀至珩笑了笑,“宋提刑断案入神,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的。如今这样棘手的案件,自然是去寻找破案的关键去了。”   也就是说,宋晏如今也在寻百里琴。   “那这百里琴去了何处?”   荀至珩摊了摊手:“连宋提刑都寻不到的人,我又如何能寻到。”   话已至此,萧羽彦终于饮尽了那杯酒,起身道:“多谢夫子指点。报酬改日送上。告辞了——”   荀至珩抬头看她:“言公子难道不想知道,黎公若是想破这局,该怎么破么?”   萧羽彦想了想,展颜笑道:“黎国的气数是天命,谢应宗之事是人事。想必国君只要不至于昏庸,自然会尽人事。我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好。”   其实她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荀至珩此人,透露个消息便是一千两白银。这要是再给她分析朝政,还不知道要讹她多少银两。   荀至珩瞧着萧羽彦,颔首赞道:“言公子果然有见地。”说罢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嗽,身子也剧烈摇晃起来。方才红润一些的面色又苍白了。   萧羽彦连忙走上前扶住了他,轻抚着荀至珩的后背道:“夫子这病怎么一直不见好?”说话间,荀至珩咳嗽得越发厉害,想要抬起手,却没注意将一旁的书扫落在地。   萧羽彦俯身拾起那本书,正要合上。目光忽然落在了打开的那一页,她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望着荀至珩:“这……这是……”她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一直好不了了?”   荀至珩咳嗽着伸手要去抢那本书。萧羽彦奸笑着举起那本书,读出了书名:“锁春记。噫!这可是黎国的禁1书。”   这不但是禁1书,还是出自云洛的手笔。当年云洛写这本禁1书的时候,萧羽彦是第一个看完了全文的人。可以说,她起初对男女之事的启蒙,都来自于这本书。当时她还懵懂无知,很多词句,譬如惹火,譬敏1感的小1妖1精,都是一知半解。   如今想来,云洛堪称是五国的黄1暴大手。尤其是这锁春记,源自一个少女对于未知事物异想天开的想象,因而十分香1艳火辣。一度风靡五国,禁了又禁也没能彻底绝了。只是没想到荀夫子这样的正人君子,居然也在看。   “荀夫子,我终于知道你这身子骨为什么不行了。”萧羽彦一脸了然地拍了拍荀至珩的肩膀,“要好好保重身体啊。多补补肾。”   荀至珩急得脸涨得通红,咳嗽声不绝于耳,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你不必多说,大家都是男人,我懂的。圣人也不是完人嘛。”萧羽彦说着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荀至珩好不容易透口气,咳嗽着说道:“咳咳,不是……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样……”   “放心吧,我不会到处乱说的。虽然我平日里嘴巴也不是很牢靠,但是荀夫子放心。说不定其他人也不相信呢。”   荀至珩忙道:“咳咳,言公子……咳咳……不如今夜就留在此处。我来为公子分析一下黎国的局势……咳咳咳咳……分文不取……”   “那多不好意思啊。”萧羽彦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自动自觉挪了张草席,坐到了荀至珩的身侧。荀至珩伏在案子上,一面咳嗽,一面咬牙切齿。却还不得不细细为萧羽彦分析着如今黎国的朝政。   这一晚上,萧羽彦喝着青梅酒,听得入神。不少她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荀至珩的分析,便如同醍醐灌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云洛的传奇话本。   一直到深夜,萧羽彦终于经不住瞌睡,蜷缩在草席上睡了过去。荀至珩也是口干舌燥,又饮了一杯酒。听到外面鸡鸣,才知已经通宵。这一夜算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里。幽蓝色的光笼罩着黎国的王都,太阳还未升起。黎明前总是静悄悄的。   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没有转身。   “人就在里面,想看就去看。”   第三十三章 大白归来   那人哼了哼,懒洋洋道:“那么大个麻烦,谁要去看。也只有你们巨子才会心甘情愿招惹上她。”   “既然如此,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荀至珩转身看着来人,“你不是向来号称,虽拔一毛可救天下,而吾不为也。”   “诶,我现在依旧是这句话。不过我虽然不喜欢管闲事,却喜欢看热闹。黎国就快热闹起来了。”那人拢着袖子感慨道。   荀夫子冷哼:“齐国如今才叫热闹。太子恪只怕如今才知后悔,怎么你不去齐国看热闹?”   “齐国那边没意思。太子恪那个草包,都不够公子顷白亲自动手的。若不是——”那人说着顿住了,不悦道,“你们墨门的人果真狡诈,还想套我的话。不说了,睡觉去了。”   荀夫子看着那人懒怠的身影,摇了摇头。黎国看来是真要出事了,否则这家伙怎么会出现。他简直是五国知名的神兽,去哪儿哪儿出事。   屋子里,萧羽彦浑然不觉外面有人经过。她一觉睡到天亮,揉了揉肚子,觉得有些饿了。   荀至珩正面色苍白躺在一旁,若不是胸膛还在欺负。萧羽彦一定怀疑,他脸色如此苍白,是要死了。只是这个人很奇怪,从她认识他起,他便是这虚弱的模样。眼见着一口气就要没了,但愣是坚强地活了这么久。   如今想来,云洛写的那些东西,虽然害得他肾亏。但由于她一本书写得极慢,荀至珩只能一直等着她写完,如此才凭着顽强的毅力活了下来。可见师父常说的祸福相依,确实是有道理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肾亏的人睡得都特别香。萧羽彦起身去院子里打了点井水洗了把脸,又从荣娘处寻觅了些早点。她特别爱吃民间的窝窝头,比宫中精致的糕点要香许多。   荣娘看着抱着窝窝头啃得不亦乐乎的萧羽彦,不由得摇了摇头。看来也是个苦孩子出身。墨门向来体恤劳苦大众,哪怕是跟在巨子身边的也理所应当是这样的人。   萧羽彦啃完了窝窝头,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她起床的时候已经迟了,如今是日上三竿。谢应宗不日就要接受大理寺的审理,在此之前找不到宋晏,谢应宗必死无疑。   忽然,萧羽彦想到了一个她一直忽略的问题。这三名被谢应宗斩杀的官员之中,不是有一个是误杀么。这个人是谁,什么来头?   她一面想着,一面出了金楼,走到了大街上。路过王都的府衙,萧羽彦忽然瞥见远处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而来。   她赶忙让到了一旁,周围也是一阵鸡飞狗跳,叫骂声不绝于耳。那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目不斜视路过她的身旁。萧羽彦心头一惊,这不是萧天佑么?   好在他目中无人,骑着马就过去了。萧羽彦继续向前走去,那个官员的档案应该在司徒府有备份,她可以去那里调查一下。   刚走了没几步,身后马蹄声又想起。一阵风呼啸而过,萧羽彦还没来得及躲闪。忽然一只长鞭就绕在了她身上,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在了马背上。   萧天佑露出了油腻的笑容,口中叫道:“小美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是不是说明,你我有缘?”   萧羽彦忍着恶心瞪了他一眼,却又想起自己当初掳走穆顷白的事情。当时他那么咬牙切齿,是不是对她也是这样的感觉?   只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黎国的金吾卫也不出来管一管。可见黎国治安之差,待她亲政,一定要好好整饬。   萧天佑策马扬鞭,一路疾驰也不管会不会撞到百姓,径直带着萧羽彦回到了侯府之中。   他拉扯着她的手腕,一路穿过走廊走向了后院。萧羽彦踉跄着跟在他身后,原本想要待得四下无人之时再教训他。忽然,萧羽彦瞥见不远处一名男子匆匆而过。   那人身形十分眼熟,好像……好像……宋晏?!只是他穿着仆人肮脏的破衣烂衫,看起来并不起眼。莫非宋晏这是来调查谢应宗的案子?   可是他来锦乡侯府做什么?这个案子跟锦乡侯有什么关系?   可她总不能现在去找他,还是姑且静观其变。萧羽彦无心查看锦乡侯府内部的景致,跟着萧天佑一路来到了一处小楼。   “小美人儿,若你是从了我,我把这小楼送你,如何?”   萧羽彦心不在焉道:“不要。”   “小妖精,口是心非。说不要就是要的意思咯——”   话音未落,萧羽彦已经一熊掌糊在了他脸上:“什么人教的你这套歪理逻辑。听好了,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萧天佑挨了这么一下,顿时懵了。萧羽彦又横眉怒目,气势咄咄逼人。一时间,他只能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   “那……那要不要进屋坐一坐?”萧天佑小心翼翼问道。   萧羽彦一甩衣袖:“好吧,赏你这个面子。”说完负手走在前方。萧天佑越看她的背影,越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这小美人真是泼辣,一巴掌打得他脸火辣辣的。可是他就喜欢这样的小辣椒,她越不理他,越是凶。他越是想要得到她。   萧羽彦不知道堂哥的这些个猥琐心思,只是谨慎地不喝这里的水。   萧天佑进了门,顺脚关上了门。笑嘻嘻地走近了萧羽彦,拉起他的手道:“还不知道小美人高芳名。”   “言玉霄。”萧羽彦报出了自己行走江湖的名号。   “好名字。小玉儿。”萧天佑蹭了过来。   萧羽彦的眉毛抖了抖,强忍着快要糊到萧天佑脸上的巴掌。这毕竟是她堂哥,虽然猥琐了一些,毕竟也是一家人。打坏了就不好跟母后交代了。   “小玉儿,叫的这么顺嘴。以前的别的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殷勤”萧羽彦挡住了他,微嗔道。   萧天佑嘿嘿笑了起来:“以前那些都不算数。以后小美人你才是唯一的,让小爷瞧瞧你的长相。”说着伸手要摘萧羽彦的面纱。   萧羽彦躲闪了过去,正要抬脚踹他要害。萧天佑忽然眼疾手快地摘掉了她的面纱,然后得意地去看她。但是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萧天佑僵住了。   他退后了一步,面上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萧羽彦心下一慌,他……他不会是认出她来了吧?   “你怎么了?”萧羽彦小心翼翼地问道萧天佑失魂落魄道,“你……你稍待。我去取杯酒来与你共饮。”说罢忙不迭地跑了。   萧羽彦心道不妙。萧天佑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他这样,明摆着是找他爹和搬救兵去了。韩云牧说的不错,她今日就是死在锦乡侯府也不算冤枉。   她起身推门想要出去,却发现门被反锁了。萧羽彦又试了试窗户,似乎都被锁的死死的。外面隐约可以看到人影。   这是把她囚禁起来的意思么?!倘若有人再放一把火,这后果不堪设想!   萧羽彦四下打量了一番,终于跑向了二楼。她站在二楼往下看,飞檐遮挡住了一些视线。这个高度跳下去,必定会受伤。可是不跳,一会儿锦乡侯来了,他这心狠手辣的可不比萧天佑。   犹豫了半晌,萧羽彦回头看到了屋子里的纱帐。便冲进屋子里飞快扯了下来,撕成好几条,搓成了一个长条,然后系在了手臂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她站在阑干上,看着远处一堆府兵身影临近。为首的正是锦乡侯,萧天佑正小跑着跟在他那个身形肥硕的爹身旁。锦乡侯虽然肥胖,但是走起路来脚底生风,像是一只弹跳的红烧狮子头。   而不远处,一道褴褛的身影正隔着围墙遥遥看了过来。萧羽彦顾不得多想了,再等片刻,她就命在旦夕了!   她一咬牙,攥紧了绳索从二楼荡了下去。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萧羽彦并没有留那么长的绳索,就在绳索离地面最近的一刹那。她手一松,落在了地面上。   脚下一崴,顿时钻心地疼痛。萧羽彦起了一身冷汗,守在小楼外的侍卫立刻气势汹汹冲了过来。萧羽彦咬着牙,忍着疼沿着来路跑去。   几乎快到院门口的时候,前方锦乡侯便带着府兵堵截了上来。萧羽彦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锦乡侯赶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萧天佑指着她叫道:“爹,你看她,像不像萧羽彦?!”锦乡侯看着她,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   萧羽彦撑起身子,冷冷地瞪着两人:“你们既然知道了寡人的身份,还敢直呼寡人的姓名。可还知君臣有别?!”   锦乡侯眼中露出一丝杀意,嗤笑道:“寡人?我怎么不知道国君大驾到来?我们黎国的国君在王城里待得好好的。何况他也不是一个女人!”   萧羽彦的心凉了半截。锦乡侯拉着萧天佑退后了一步,高声道:“有女刺客企图行刺本侯爷,来人,将她就地□□——”   一群长矛和□□顿时对准了萧羽彦。她怒目瞪着四周涌上来的府兵,喝道:“你们想弑君?!”   “杀了这个疯女人——”锦乡侯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府兵们涌了上来,冰冷的锋利的刀子向她袭来。萧羽彦心下一片荒凉,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父皇母后交付她的江山,她并没有好好守住。还是被这个小人夺了去。   就在冰冷的刀锋即将划破她衣衫的刹那,忽然平地卷起一阵大风。尖锐的叫声从头顶上空传来。   萧羽彦睁开眼,抬头看着上方。一只巨大的木鸟在头顶上空盘旋,翅膀张开,这天比如。无数暗器从羽翼倾泻而下。如同一场灿烂的焰火,反射着耀眼的光。所到之处,绽开多多血花。   周围的府兵应声倒地。她看到木鸟上方,一名身着白衣,带着白玉面具的男子,仿若谪仙。他的身后映着蓝天白云,长发随风而起。   从白玉面具后,她能看到他的眼眸。那一双她朝思暮想,却未能入梦的眼眸。又或者,现在就是她的一场梦。   可是她看到他向她伸出了手来……   第三十四章 温泉水滑   萧羽彦没有想到穆顷白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救她。一直到穆顷白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落在了木鸟的背上。   锦乡侯拔下了身边侍卫的剑,冲了过来。木鸟忽然高高飞起,锦乡侯气急败坏,用尽了全力将手中的剑抛向了萧羽彦。却被穆顷白接住,他俯身在萧羽彦耳边道:“你若想要他死,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萧羽彦摇了摇头:“他还不能死。”   于是穆顷白在高空将那把剑掷了下去。青铜的剑擦过锦乡侯头顶的玉冠,深深没入了他身后的青石板里。萧天佑已经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两股战战。   木鸟高高飞起,王府在下方越缩越小。萧羽彦畏高,止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忽然,穆顷白从身后将她揽进了怀中,轻声道:“别怕。”   这样如同在云端之上的高度,萧羽彦的所有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身后的人身上。他宽大的依旧将她遮盖住,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是冰冷的。   良久,萧羽彦才哑着嗓子缓缓道:“你怎么……回来了?”   “来找你。”   “可是……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   “因为我人虽然离开了,可心早就被你留了下来。”   萧羽彦鼻子一酸,转身抱住了穆顷白:“放你离开的事情,我只做一次。以后我绝不会再做了!”   穆顷白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没有说话。巨大的木鸟穿过云层,很快落在了城郊外的山中。萧羽彦的脚扭伤了,此刻钻心地痛了起来。   如今已经是傍晚,可是她从中午开始就没有吃东西。穆顷白扶着她靠着一棵树坐下,蹲下身轻轻握住了她的小腿。   “扭到了哪里?”   萧羽彦瘪着嘴委屈道:“脚腕。”   “你倒是英勇,那么高的楼,拽着跟不结实的绳子就敢荡下来。”穆顷白嗔怪道。   萧羽彦吐了吐舌头,看着他脸上的白玉面具。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层绚烂的色彩,亦真亦幻。她忍不住伸手摘下了穆顷白的面具。   他抬头看着她,一双眼眸流光溢彩。他唇畔牵起一丝轻笑:“你可知,寻常人不可随意看到我的相貌。因为……”   “为什么?”   “因为见了我的相貌的,都得嫁给我。”   萧羽彦忍俊不禁。这不是云洛话本子里的常见情节?!但凡是戴面具的神秘莫测男子,大多有这样的规矩。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色道:“这恐怕不行。”   穆顷白眉头微皱,萧羽彦继续道:“因为我早就三书六礼娶了你了。”   穆顷白笑了起来,除掉了萧羽彦的鞋袜。但是看到她脚腕上的红肿,却止不住面色铁青了下来。他刚经历过一场兄弟阋墙,到了黎国,同样的事情也发生了。   倘若他没有及时赶到……   非要是分离和失去才会让人格外珍惜拥有的。穆顷白替萧羽彦正了骨,便背着她下山回王都。萧羽彦趴在穆顷白的背上,觉得十分安心。   她绕着他的长发,轻轻哼起了一首黎国的民歌:“我有一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骑上它,带它去赶集。可是这是小毛驴他不听我的话……”   穆顷白简直想把背上这家伙直接往路边一丢。   “小白。你既然嫁给我,就要守三从四德。”萧羽彦趴在穆顷白的背上,自顾自道,“一会儿回了皇宫,虽然我宫里有那么多的美人,可你一个都不准看。”   穆顷白无奈道:“好好好,我只瞧你一人。”   “还有,要当一个贤良的皇后。我要雨露均沾的时候,你要默默支持我。”萧羽彦得寸进尺道。   穆顷白顿住了,身子微微倾斜:“雨露均沾是么?不如今晚留在这山里,好好沾沾雨露。明日我再找人来接你。”萧羽彦连忙搂住了穆顷白的脖子,避免从他身上滑下去。   “不不不,不沾了。寡人要为你废了后宫!”   穆顷白这才背着萧羽彦继续往山下走去。他带着她,一路避开了关卡。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宫中。   未央宫里灯火通明。回到暌违的宫中,萧羽彦只想伸长了四肢狠狠睡一觉。她一进宫殿,便见到了正在打瞌睡的沁弦。   听到动静,沁弦立刻起身迎了上来。但是见到两人的刹那,沁弦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他们:“陛陛陛下,这这这身打扮……还有……公子……公子顷白……你们……”   穆顷白将萧羽彦放在床榻边上,替她除掉了另一只脚的鞋袜。萧羽彦摆了摆手对沁弦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去烧些热水。寡人的梓潼风尘仆仆也是辛苦了。”   穆顷白摘下面具,轻轻搁在床榻一侧。揉了揉萧羽彦的头:“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萧羽彦乖巧地点了点头,穆顷白替她掖好了被角。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四目交错之间,满是浓情蜜意。   一旁忙前忙后的沁弦,没注意瞥上一眼,便被狠狠塞了一嘴的狗粮。   “你这次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穆顷白点了点头。   萧羽彦欢喜道:“那你要继续当我的皇后?”   “此事……容后再议……”穆顷白忙不迭起身道,“水好像是烧好了,我去沐浴更衣。”   萧羽彦挣扎坐起身,对沁弦道:“小弦子,寡人虽然不能沐浴更衣,洗个头发还是可以的。扶寡人进去——”话音未落,穆顷白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内室走去。   穆顷白将她抱在池边,嘱咐她不要轻易让脚沾上水。这才走到一旁更衣。萧羽彦两眼放光,紧盯着穆顷白的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以前在稷下学宫,她不是没想过偷瞧上一眼。可那时候她还是个小胖子,只能眼看着精瘦的云洛身手矫健地攀爬上高架,恣意地欣赏着未来五国君侯们的*。   后来云洛一度长了针眼,萧羽彦内心深处是幸灾乐祸的。谁让她看得时候不挑准时机,偏偏看到了熊绍……   眼见着穆顷白身上只余下一件亵衣,萧羽彦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将手放在了衣带上。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收了回去。   萧羽彦蹙眉道:“怎么,你们齐国人沐浴,都是穿着衣服的么?”   穆顷白目光微沉,大步走过去,蹲下身。萧羽彦从他的衣领可以看到诱人的锁骨,再往下便是……   正要往下看,穆顷白却捏住了她的下巴:“今日你受了伤,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萧羽彦撇了撇嘴:“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何况我早就什么都看到了!”   穆顷白叹了口气,蹙眉道:“我让你安分些,不是怕你看。而是你——”他话说了一半,却没有继续下去。她这样看着他,让他如何能安心沐浴。   眼见着穆顷白很为难的模样,萧羽彦瘪着嘴,委屈地捂住了眼睛:“好吧,我不看。”   穆顷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乖。”   他脱下亵衣,踏入了水中。一回头,却发现萧羽彦正张开五指,从指缝中偷看。穆顷白无奈地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萧羽彦上次匆忙间瞧了一眼,却没敢细瞧。那时候她的色1胆还没到如今包天的地步。如今知道穆顷白不会拿她怎么样,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怎么会有人一袭白衣出尘,如同谪仙一般。可除掉衣服,身形的每一处又都如此完美。水珠折射着宫灯的光自肌肤上滑落,无处不透着诱人的气息。眼前这样个,就是五国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却成了她的人。若是被周朝的女子知道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个猥琐肥胖秃顶的黎绿公,霸占了她们的情哥哥。黎国怕是要覆灭了。   正看得失神,穆顷白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你不是要浣发,我来帮你。”   公子顷白亲自为她浣发,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萧羽彦自然不会错过。她解下了挽在头顶的发髻,长发披散了下来。   她仰面躺在阶上,长发垂落。穆顷白轻轻握住,青丝落入手中。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高挺小巧的鼻梁,和嫣红的唇。   “羽儿,你的身份,今后也要一直隐瞒下去吗?”   萧羽彦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翕动着:“是啊。父王将黎国交给了我,只要我或者一天,就要守护黎国一日。”   穆顷白执了浣发用的玉壶,晶莹的水柱倾泻而下,落在青丝上又滑落了下去。   他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上空不疾不徐地传来:“可是五国如今的格局,战争不过是瞬息之间。割据动乱终究只是暂时,总有一天会有人来统领天下。到时候你又该如何?”   “那就领着黎国和那人战到最后一刻。王国覆灭,君王自然是不必存在。历来如此。”   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早就想过有这样一日。穆顷白伸出手,轻轻覆在了萧羽彦的眼睛上:“我不会让这一日到来的。”   萧羽彦不明白,穆顷白为何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只是感觉有水流穿过她的发间,像是一双轻柔的手,让人浑身酥麻。感受到穆顷白的呼吸就近在咫尺,他掌心的温度传来,萧羽彦不由自主地想着,倘若以后都能这样便好了……   沐浴完毕,穆顷白将萧羽彦抱回了床榻之中。两人身上都沾着水汽,衣衫紧贴在身上。萧羽彦忽然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如今这情形,岂不是水到渠成。她伸出胳膊勾住了穆顷白的脖子,舔了舔唇。凑上去吧唧亲了一口他的脸颊。   穆顷白顿了顿,低头看了她一眼,眉眼间带了一丝笑意。萧羽彦尝到了甜头,又得到了这样的鼓励。手指一路下滑,落在了他松垮地系在腰间的衣带上。   第三十五章 叫我夫君   手指只要轻轻一勾,便能将衣衫解开。忽然,穆顷白捉住了萧羽彦的手。轻声道:“今日安心睡吧,明天一早还要早朝。”   萧羽彦没脸没皮道:“都说*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寡人明天再拖延一日也无妨?”   穆顷白将她的手拢在胸前:“你可以放任谢应宗不管么?”   想起还在牢中受苦的表哥,萧羽彦顿时心生愧疚。她自己也刚逃出生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都说妖姬误国,她要是男子,穆顷白是她的宠妃的话。黎国一定早就被她败了。   萧羽彦收敛了心思,闭上了眼睛。忽然她感觉一阵呼吸扑在脸颊上,她睁开眼,正好看到穆顷白的下颌。接着,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萧羽彦顿时又是一阵心旌动摇。   分明是他要她好好睡觉,却又这样扰乱她的心神。萧羽彦撇了撇嘴,转过身不理他。却被穆顷白从背后抱住,紧靠着背后温暖的怀抱。萧羽彦又忍不住偷偷笑了笑,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早,萧羽彦睁开眼的时候,穆顷白却不在身边。她坐起身唤了一声,却没有听到回应。便唤了沁弦。   沁弦倒是应声走了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寡人要更衣上朝。”   沁弦应了,便取来了袍冕。萧羽彦脚腕受伤,行动不便。沁弦便尽心尽力伺候着,他一面抖开袍冕一面道:“陛下,这……这公子顷白不是离开皇宫了么?奴才不明白,怎么这又回来了?”   萧羽彦瞧了他一眼,挑眉得意道:“自然是被寡人的英明神武的人格以及英俊非凡的相貌所吸引,心甘情愿留在寡人身边的。”   “陛下要养他当男宠?”沁弦瞧着陛下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不由得腹诽,也不知道是谁五迷三道的。   “这倒是个问题。”萧羽彦拉过沁弦低声道,“寡人觉得他这小心思太活络了,当男宠也太委屈了一些。”   “难不成,可皇后之位不是已经有了云洛公主么?”   “云洛?对了,云洛去了哪儿?”萧羽彦这才想起,云洛当日在牢中打晕了狱卒。让她假扮成狱卒先行离去。可是她自己还留在那里。   韩云牧自然不会加害她,可是她到现在还没见到她呢。   “娘娘前日便被大司马送回了宫中,如今在寿喜宫禁足呢。”   萧羽彦不忿道:“他凭什么禁足寡人的皇后!”不过转念一想,云洛那丫头怎会轻易就范。等她上朝回来再去看她。   好不容易换上衣服,萧羽彦扶着沁弦站起身。走了没几步,忽然见穆顷白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戴着白玉面具,长身玉立。一步跨进来,修长的腿抵得上沁弦跨两步。   穆顷白手中端着一只白瓷的盅,大步走到床边,对萧羽彦道:“用完早膳再上朝。”   萧羽彦抱住了穆顷白的胳膊,腻乎乎拖长了音:“你喂我。”   “好。”   被挤到一旁的沁弦默默叹了口气。一大早上的就这样,以后还让他怎么活?   穆顷白一口一口喂萧羽彦吃完了一碗粥。萧羽彦好奇道:“你这样在皇宫行走,不怕身份暴露么?”   “不碍事。宫人问起来,我说我叫十七。”   话音刚落,房梁上砸下来一块瓦片。沁弦连忙离远了一些,以免十七发起火来波及到他。   用完了早膳,萧羽彦便要起身上朝。穆顷白却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宫门口走去。轿撵早已经备好,萧羽彦坐到轿撵上,依依不舍地看着穆顷白。   想到朝堂之上风雨飘摇,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要她处理。她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忽然,穆顷白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那件事,你不必担忧。”   隔着白玉面具,萧羽彦看不到穆顷白的神情。但是他握着她的手,那样坚定而温暖,给了她不少信心。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鼓励,却足以让她再度鼓起勇气去面对一切暴风骤雨。   轿撵穿过永巷。萧羽彦知道穆顷白一定是在她的身后默默地注视着他,这一条路便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暌别早朝数日,萧羽彦再度出现,却是一瘸一拐地走向皇位。朝臣们面露异色,却并未多加议论。韩云牧也如常站在最前方。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并未多言。   萧羽彦坐在金座上,看着满朝文武,心情却大不相同。昨日经历了一场生死和一场失而复得,大起大落,难免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朝臣们一一上奏着今日需要商议的政务。萧羽彦听得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件。终于,大理寺卿上前一步道:“陛下,赈灾一事。罪臣谢应宗当如何处置?”   萧羽彦蹙眉看着他:“大理寺尚未审判,怎可称其为罪臣?!”   “此事,人证物证具在。臣以为,只需罪臣签字画押,便可结案了。”   “混账!”萧羽彦声色俱厉,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子上,“谢应宗乃是黎国王宫贵胄,身份贵重。怎可不经审判就定罪?倘若是错杀,你一个小小大理寺卿能担负起这样的罪名吗?”   大理寺卿还欲多言,穆顷白却上前一步,沉声道:“陛下所言不无道理,既然是要让众人心服口服,那便由大理寺公开审理。”   “好,谢应宗乃是寡人表兄,于情于理,寡人都该去旁听。”   “既然如此,此事定在明日。陛下以为如何?”   萧羽彦其实还想要拖延几日。毕竟宋提刑还未露面,本来此事是交给他调查的。现在人还未出现,韩云牧却急着审案子,也不知是为何?   “寡人以为,此事还需等宋提刑回来再行定夺。”   “宋提刑音讯全无。但随宋提刑一同前往的小厮却已经回来,他声称得知宋提刑查出的所有内容。明日便由他代替即可。”武子都忽然进言道。   萧羽彦看着他,原本想要反驳。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萧羽彦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既然大司马和令尹都如此坚持,那么此案定于明日公审。由大理寺卿主持,寡人会前往旁观。届时王都的百姓也会前来。还望大理寺卿能够秉公审理,切不可有所偏颇,致使朝廷失了威信。”   “喏。微臣必定不负陛下和大司马所托。”   此事能公开审理,算是有了转机。可是宋提刑未归,萧羽彦所查到的也只是细枝末节。根本没有切中要害。只是这件事情的背后,牵连的却比她想象的更深。   倘若公审能讲背后这一切牵扯出来,黎国的朝廷恐怕要有一番剧烈的震荡。这是她的困境,也是她的机遇。   萧羽彦负着手,紧皱着眉头回到了未央宫中。原本还打算去探望云洛,眼下谢应宗的案子实在是愁人。她斜倚在书桌上,眼角眉梢都在发愁。   穆顷白却还在悠闲地看着书。萧羽彦心中感慨,当个男宠就是舒服,可以什么事都不用管。   他似乎觉察到了她的目光,从书卷上回过神来:“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   萧羽彦叹了口气,摆摆手道:“黎国内政,后宫不得干政。”   “哦?那我在你的后宫之中,是什么身份?”   萧羽彦仔细想了想,答道:“原本寡人是想你当皇后的,可是这样云洛又该如何安排?所以思前想后,决定为你开黎国之先例。让你成为我黎国国君的第一位男宠!”   “男宠?”穆顷白气结,冷笑道,“不巧了,你的男宠恰巧知道宋提刑的下落。”   萧羽彦立刻凑了过去,伸出拳头替穆顷白捶着腿,一脸谄媚的笑容:“小白白,寡人方才跟你说笑呢。你是寡人的梓潼,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我吃了亏?”   “那……那你想如何?”   穆顷白伸手将萧羽彦拉进了怀中,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倘若是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得叫我夫君。”   萧羽彦顿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寡人乃是一国之君,你这样岂不是要我向齐国称晚辈,事关国体。寡人——”   “叫夫君。”   “夫君。”   萧羽彦没出息地叫了一声。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乖。明日你安心去大理寺旁听,宋晏我自会给你送到。”   “真的?”萧羽彦有些不敢相信。她最后一次见到宋晏,还是在锦乡侯府。那样危险的地方,也不知是生是死。可为什么穆顷白却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他究竟是有什么样的能耐?   萧羽彦想起了那日在金楼的所见,莫非穆顷白跟墨门有着什么关联?她想了想,并没有去问穆顷白。倘若有一日他想告诉她,那么必定会亲口告诉她的。   很快,在焦躁不安中,萧羽彦度过了这一日。直到晚上才在穆顷白的怀里睡了过去。   月正当空。穆顷白揉了揉萧羽彦紧皱的眉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睡梦中,她还这样皱着眉。明日于她而言,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三十六章 入V一更   翌日,大理寺公审钦差大臣误斩朝廷命官一事很快传遍了黎国的王都。因为是公审,所以不少百姓一大清早便来到了大理寺前的广场外看热闹。   御林军围成一圈,将围观的百姓挡在了外面。为免百姓围观时拥堵,还特意用木栅栏挡在了最前方。正南方的位置上是一出高台,上面摆了三张案子。大理寺卿已经坐在了右侧,正和寺正耳语着什么。   大理寺内,一辆囚车载着谢应宗由大理寺的兵马押送着前往广场。   萧羽彦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她坐在轿撵上,前后左右有百名御林军护卫。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未央宫出发,一路向大理寺行进。   两旁的百姓探着脑袋,争相目睹国君尊容。发现国君并不像说书先生所说的那般,肥胖秃顶大肚腩。倒是……挺标致的……   萧羽彦从一片人声嘈杂中听到有女子尖细的声音传来。   “……我实在是不明白,国君这模样,怎么会被冠上绿公的头衔?”   “咳,那些说书的先生,嘴下没几个能信的。不过你说,是咱们国君相貌好,还是公子顷白好看?”   “当然是公子……也不对,谁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咱们看到的都是那个水云先生所作的画像。可你看,说书先生口中的陛下其实生得这么好看,那水云先生笔下的公子顷白也可能肥胖秃顶大肚腩呢。”   “有道理。我们要支持国君!”   萧羽彦听在耳里,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同。黎国的女子果然个个都颇有见地,也很有眼光。她不由得多瞧了那些说话的女子一眼。   这一瞧,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萧羽彦直起身,再想去看,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萧羽彦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眼花了,毕竟人有相似么。   轿撵穿过拥挤的街道,来到了大理寺前的广场上。萧羽彦正首而坐。不多时,韩云牧也在一队御林军的簇拥下赶到,径直坐到了她的左侧。   萧羽彦偷眼去瞧,他倒是神色自若。   过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到了。大理寺卿向萧羽彦和韩云牧施礼,便一拍惊堂木,高声道:“升堂——”   两旁官兵点着杀威棒,高声唱到:“威——武——”   萧羽彦看到谢应宗被带了上来。在脏乱的牢房里待了几日,谢应宗不仅是瘦了,脸上还多了不少胡须。她看到他望向人群里。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人群里一名蒙了面纱女子正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萧羽彦认得这女子,是谢应宗的妻室。两人成婚四年,感情甚笃。   萧羽彦顿觉肩上的重担更加沉重。   紧随谢应宗上前来的,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身形不高,颧骨突起。看起来有些苦相,不像是富贵人家出生。想必这就是昨日朝堂上提到的那个宋提刑身边的小厮。   萧羽彦心中担忧,昨日穆顷白答应会将宋提刑带来。可怎么到了如今也未见他的身影?   大理寺卿已经开始审理。依照惯例,即便是疑犯,也有辩驳的权利。所以大理寺卿向后询问了谢应宗和那个小厮事发的经过。   谢应宗所说的过程,与当日在牢里和萧羽彦所言并无二致。城中百姓听闻屠羊靳之事,无不动容。   这一番陈述完毕,一旁的小厮上前一步道:“陛下,大司马大人,程大人。草民段毅,乃宋提刑身边随侍。今次宋提刑调查此事,小人一直跟随左右。对案情略知一二。”   “好,你就将你的所见所闻尽数道来。”   段毅不疾不徐道:“我家大人奉陛下之命前往江淮,头一日的听闻与谢大人所言分毫不差。但是深入调查之后,却发现,谢大人根本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萧羽彦蹙眉看着段毅,谢应宗也看着他,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他到了江淮之后,前几日根本没有在查案。而是与当地的贪官污吏同流合污,夜夜笙歌。每日醉生梦死,酒肉之后还收取了大量的贿赂。”段毅之言顿时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萧羽彦对此嗤之以鼻,旁人不知道,她还不了解她表哥。   王宫贵胄,根本不像平民百姓那样在意钱财。母后的兄弟不多,很疼爱这个外甥。时常会赏赐他一些财帛。但谢应宗每次得了好东西,总是随手就分发给了姐妹和下人。摔碎几个玉如意更是常有的事情。   可老百姓不这么看。在他们眼里,几千两,几万两乃是天大的数字,几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萧羽彦将心比心,换算了一下。大约可以够全城的百姓吃一年的白糖糕,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你的指控可有根据?”大理寺卿问道。   “草民有人证。”   “传上来!”   不多时,一名身着绯衣的女子扭着腰肢走上前来。那女子烟视媚行,一看便知不是良家女子。但见到这样的阵仗,也是两股战战,不敢抬头。   相比起来,这段毅就见过世面多了。   大理寺卿问道:“堂下何人?”   女子细声道:“贱婢……贱婢绯红,是……是江淮的一名官妓。”   “你可见过你身边这人?”   绯红瞧了瞧谢应宗,又看了眼段毅。颔首道:“奴婢见过。还伺候过这位大人。那日这位大人与当地的几位大人一同饮酒寻欢。贱婢歌舞助兴之后,还陪大人饮了酒。之后……”   萧羽彦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心中担忧。可是再看谢应宗,他却侧目看向了一旁。只见他家内子正两眼冒着火光,额头青筋爆出。方才还一派坦然的谢应宗,此刻冷汗涔涔而下。   没想到表哥那般风流人物,当初讨了多少女孩子芳心。如今却成了个耙耳朵,而且惧内到如此地步。可见她这位表嫂手段非比寻常。   “你说,他和几位大人一同饮酒,可知是哪几位?”   “当地郡守李保,太仓令章添……还有郡丞王嵩,以及……”绯红思忖了片刻,补充道,“一位贱婢不知身份的大人,但大家都叫他蓝大人。”   提及这姓氏,萧羽彦只觉得异常耳熟。被斩杀的是除了王嵩之外的三人,而谢应宗错杀的便是这蓝大人。他父亲是一位子爵,祖先曾是黎国开国国君的一名食客。不久前蓝庆的父亲去世,他便承袭了爵位。   这姓氏特别,听闻是蓝氏的祖先酷爱着蓝衣。黎国开国国君便戏称他为小蓝,蓝氏便以此为姓氏。后来分封为侯。子子代代承袭下去,一支留在了王都,其余的都留在封地。   蓝氏这一族并不是望族,但在黎国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萧羽彦忽然想起来,令尹武子都的岳丈似乎……姓蓝?   此前宋提刑留下的那句话,衣锦还乡,旧梦依稀。曾记饮酒江都,伊人舞翩跹,眸若星子。后面一句,便是暗含了武子都三个字。   所以他早就调查到了此事和武子都有关。可今日武子都并未到场,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避而不见。   “贱婢还听闻……”绯红瞧了谢应宗一眼,欲言又止。   大理寺卿沉声道:“但说无妨!”   “酒宴之上,几位大人便奉上了一些宝贝。谢大人很高兴,尽数收下了。但是回头在帐中,却对贱婢抱怨,说蓝大人不懂得为官之道。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说要好好教训教训蓝大人。”   谢应宗其他话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帐中”二字。他感觉到后背一阵刺骨的寒意传来,根本不敢去看家中河东狮的脸色。   萧羽彦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找了个人来陷害谢应宗。这大理寺卿恐怕也是沆瀣一气,摆明了步步引导。   果然,他问道:“空口无凭,你可有证据?”   绯红从抬起手臂来,撩起了袖子。一只青翠欲滴的镯子出现在众人眼前,阳光下晶莹剔透,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谢应宗面如死灰。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啧啧的惊叹声,但这惊叹声中又夹杂了一声破裂声。萧羽彦转头看去,只见那用来阻拦百姓的木栅栏,已经缺了一条腿。而那一条腿正握在谢应宗的老婆手上。   她默默为谢应宗哀悼了片刻。   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谢应宗,人证物证具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话音刚落,萧羽彦冷哼了一声:“程大人,你这大理寺卿是买官买来的么?”   此言一出,大理寺卿的手顿了顿,胆战心惊地瞧着萧羽彦。平日里国君在朝堂上并没有什么威严,虽然不苟言笑。但人人都知她是纸糊的老虎。可今日她一开口,他竟觉得遍体生寒。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人证物证具在?”萧羽彦嗤笑了一声,“此案的关键是什么?谢大人是否受贿?赃款何在?蓝庆又可曾中饱私囊?这些都没有审问清楚,你便敢说人证物证具在?寡人看你这大理寺卿,也是当到头了!”   闻言,大理寺卿的脸上顿时失了血色,战战兢兢道:“是……是微臣疏忽。微臣一定审理清楚。”   说罢他转头看向宋提刑身边的那小厮:“段毅,你可还有证据?”   “谢大人收受的贿赂,宋大人早已经查明。赃款就是在他入住的驿馆内发现的!”   “呈上来!”   萧羽彦心一沉,没想到此人心思缜密,还真的准备了谢应宗收受的赃款。   第三十七章 入V二更   不一会儿,一只木盒被带了上来。打开木盒,萧羽彦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发出了嗤笑声。   一直一言不发的韩云牧觑了眼萧羽彦,问道:“陛下笑什么?”   “这些财物就能收买谢大人?段毅,莫非你是以己度人?”   话音刚落,一旁谢应宗的妻子大声道:“真是可笑。上个月夫君与我吵架时,我摔烂的东西是这十倍有余。这些东西便想要收买我夫君,简直异想天开!”   谢应宗感动地看向他家中的母老虎。事到临头才能看出谁是真心。但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那根被硬生生掰下来的木条上。心中又觉得生无可恋。   “无论财物多少,谢大人居所搜出受贿的财物是不争的事实。”段毅冷声道,“黎国律法,疑犯近亲之言不可作证。陛下应该知晓吧?”   萧羽彦看着段毅,没想到这人其貌不扬,胆子却不小。而且处事冷静,行事果决狠辣。倘若不是身份限制,倒是个人物。   如今证据摆在眼前。眼看着这一步步的,谢应宗就要被定罪。萧羽彦心下焦急,也不知这宋提刑怎么还未到来。   忽然,韩云牧清了清喉咙,高声道:“我看此事已经明了。谢应宗虽然赈灾有功,但收受贿赂不成。有意杀害无辜大臣,其心可诛。功过不可相抵,法外不能容情。程大人,判决吧!”   萧羽彦急了,一拍案子,起身便要为谢应宗辩解。   就在此时,百姓之中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目光所及,只见一名白衣男子之高空翩然而落。面上戴着一只白玉面具,风姿绰约。男子身旁还有一人,穿着奴仆的布衣,面容看起来颇为憔悴。   就在其他官员脱口而出“宋大人”的时候,萧羽彦却低唤了一声“小白”。韩云牧转头看着她,萧羽彦连忙收敛了神情,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他果然把人给带来了。同时也证明黎国皇宫的御林军,简直形同虚设。   原本公堂之上的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百姓们已经是议论纷纷。可穆顷白一到来,生生是把这话题给拉偏了。   两旁原本嗑着瓜子,啃着瓜的黎国妇女们早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此刻正激动地发出一阵阵惊叫。彼此交头接耳,问道:“是谁?这人是谁?”   萧羽彦咬牙切齿,方才还说要支持她们的国君。这一眨眼就变了心!她觉得自己宫中现在什么都不缺,就缺个禁1脔。   忽然,韩云牧按着腰间的剑,大步走上前来:“此人身份不明,来人,将他拿下——”两旁的御林军立刻围了上来。   萧羽彦连忙断喝道:“住手!”   那些御林军面面相觑,齐齐看向了大司马。   “这是寡人的琴师祁墨。此次是听从了寡人的命令,前去请回宋提刑。”萧羽彦起身道,“宋爱卿,既然你来了。这越俎代庖的事情,你的亲随也不必做了!”   段毅瞧了一眼宋晏,顿时面色苍白,一言不发地退到了一旁。宋晏虽然身着仆从的衣服,但一双眼睛寒光迸射,令人不寒而栗。他深瞧了段毅一眼,转身向穆顷白施礼道:“多谢祁先生相救。”   穆顷白挥了挥衣袖:“举手之劳。”言罢大步走向了萧羽彦,路过韩云牧身边时,亦是心无旁骛。   他这一番举动。仿佛是千军万马之中取了上将首级,却又轻描淡写似乎不值一提。顿时引得周围的妇孺又是一阵惊叫。萧羽彦重新落座,穆顷白立在了她的身侧。韩云牧回身看着穆顷白,微微眯起了眼睛,沉着脸回到他的位子上。   宋晏拱手道:“陛下,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萧羽彦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此案原本就是交由宋大人办理,既然宋大人来了。那么某些满腹稻草忝居高位的草包,自然也当不起这重任了!”   大理寺卿抹了把汗,连忙起身站到了一旁。宋晏却并未落座,而是转身走向了那一盒证物,朗声道:“此物确实是本官于查案过程中,在谢大人下榻的驿馆寻获。”   萧羽彦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宋晏取出了一只红色的珊瑚,“在场大臣应该见过,此物乃是王都近两个月盛行之物。由东海传来,只在王都和附近盛行。而江淮以北恰逢灾害,这等奢侈之物并未流传过去。但它却出现在了谢大人的驿馆之中,又被称为赃物。唯一可得的结论便是——”   宋晏看着段毅,一字一句道:“有人栽赃陷害!”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萧羽彦耳朵灵敏,听到百姓们纷纷议论此事。只是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琴师大人虽然遮了面容,可是他坐在陛下身旁,气度却丝毫不逊色呢。”   “是啊。虽然我们陛下也是俊美不凡。可是琴师大人好像《醉胭脂》里的那位琴师哦。”   “听说那琴师是以公子顷白为原型写的。如今看来,比起我们黎国的琴师来,什么公子顷白,都是浮云。”   “都别争了,我觉得琴师和国君看起来好登对!你们说,陛下是不是好男风?”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一片惊呼。得到了黎国一众女子的一致赞同。   然而,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我站大司马。”   方才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女子们纷纷侧目,正准备一拥而上争辩几句。瞥见女子戴着斗笠遮住了半张脸,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周身透出肃杀的气息。顿时偃旗息鼓,让到了一旁。   然后一撮骑墙派仔细瞧了瞧大司马,又站到了大司马阵营。片刻之间,黎国的女子已经分裂成了数个派别。有国君唯,琴师唯,大司马唯,还有摸鱼(墨羽)派,*(云羽)派,甚至出了墨云派和云墨派。各自争论不休。   萧羽彦看着那一片乌烟瘴气,不由得有些后悔提议公审。   宋晏将此前段毅所提出的证据一一推翻,抽丝剥茧地分析起了案情。   “诚如陛下所言,此事的关键在于蓝庆是否有份侵吞赈灾的巨款。此前谢大人为了平定灾情,也有调查过此事。并且得到了一本账目——”宋晏从袖中抽出了一本书,高高举过头顶,“这一本便是当地的官员用来敷衍谢大人的假账目,本官前往调查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故技重施,又将它拿了出来。”   一旁的寺正忍不住询问道:“宋大人,那真的名册在何处?”   宋晏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上面沾满了泥土。他举着两本账目,从封面来看一模一样。   “这一本是真正的赈灾款的账目,又太仓令自王都携带去的江淮。”宋晏顿了顿,抬头对萧羽彦道,“陛下可知,这一本账目是臣从何处得来的?”   “太仓令章添的遗物中?”   萧羽彦这般猜测,是因为章添被谢应宗斩杀在城门口。他是负责此次赈灾的。这人平日里闷声不响,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让萧羽彦颇为意外。   宋晏摇了摇头,沉声道:“此物,是臣从屠羊靳家中的泥墙里挖出来的。”   “里面可有记载蓝庆的罪证?!”萧羽彦连忙问道。   宋晏长叹了一口气:“蓝大人死的冤枉。”   此言一出,萧羽彦和谢应宗对视了一眼。她的手一片冰凉,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下去。这岂不是意味着……谢应宗是真的杀错了人?   忽然,一只手轻轻覆在了萧羽彦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传来,萧羽彦不用抬头也知道是穆顷白在安慰她,心中微微有了些暖意。   “但谢大人也是无辜受害。”宋晏继续道,“臣在调查屠羊靳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事。”他提高了声音,“来人,将物证抬上来——”   话音落下,百姓让开了一条道。数十名名身着墨衣的男子抬着五具尸体大步走了进来。   大理寺卿高声喝道:“宋晏,你这是做什么?这等晦气,惊扰了陛下和大司马,该当何罪?!”   宋晏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晦气?江淮以北饿殍遍野,路边尽数都是尸骨。大人中饱私囊蛇鼠一窝的时候可曾想过晦气?!”   “你——你——你胡说!”大理寺卿额头和鼻尖沁出汗珠来,指着宋晏抖抖索索道。   萧羽彦冷声道:“闭嘴,跪下!”   大理寺卿连滚带爬走到谢应宗身旁,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宋爱卿,继续吧。”   宋晏走到那几具尸体旁边,揭开第一个,尸首和头颅已经分离:“这是屠羊靳。”又接连揭开了下面的四具尸体,老老少少都有。都已经腐烂,但身上凌乱可怖的刀口深可见骨。   “这是屠羊靳的妻子,这是他五岁的儿子。这是他行动不便的兄长,这是他年过半百的母亲。”宋晏指着那些尸体道,“除却屠羊靳自刎而死,死后被枭首示众。其余的家人都是被乱刀砍到半死,之后活埋身亡。”   “何人如此歹毒?”   在场的百姓见到如此惨状,也是不忍多看。   “屠羊靳带领灾民暴1动,为的不过是活命。他所求的是他一家老小能够活下去。可有人绑走了他的家人,威逼他向谢大人说了假话。并要他在暴1动平定之后自刎,才能保证一家老小的安全。”宋晏咬牙切齿道,“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的一家老小早已经被人活埋!化为了四具枯骨!”   “那幕后主谋是谁,为何要诬陷蓝庆?”   第三十八章 入V三更   宋晏没有回答。一旁谢应宗缓缓道:“因为蓝大人不愿意同流合污。”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谢应宗的身上。他声音颤抖:“当日郡守邀约,为了讨要账目,我确实曾经前往。当日蓝大人的神情便有异样。那日宴席间上了一道蒸羊羔。他忽然说了一句,连羊羔都宰了,那公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恨我们这些吃羊羔的人?”   这一番话如今想来,让人脊背发凉。原来蓝庆早就知道了这一切的阴谋,那么他的死很有可能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可惜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谢应宗哽咽道。   宋晏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谢应宗颤抖的肩膀:“好在天理昭彰,真相来的虽然晚了,但终究还是会来。”说罢他拱手对萧羽彦道,“陛下,臣还想请一位证人。以及,请陛下传召一位当朝重臣。”   “何人?”   宋晏没有立刻回答萧羽彦,而是命人取来了他的乌纱,上前一步摆在了台阶上:“臣要请的这位证人,乃是蓝庆的长姐,当今的一品夫人蓝善。而这位当朝重臣,便是令尹武子都,武大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百姓们甚至连窃窃私语也忘记了,屏息凝神看着国君。   原本他们以为只会看到一位王宫贵胄受审,却没想到此事竟然牵扯到了当朝令尹。人人都知,除了大司马之外,这令尹便是朝中最大的官了。   天大的官要被审了,简直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一回。这可是朝政动荡的大事,可这个说书先生口中昏庸的国君,真的敢召来当朝重臣么?   萧羽彦心中不无担忧。但事到如今,要么孤注一掷赌一场,要么民心尽失。原本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继续成为说书先生口中的昏庸黎绿公。何况宋晏如今赌上了他的仕途,若是退缩,又如何对得起这样的忠臣?   “传寡人的命令,召令尹觐见——”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人高声道:“不必了!”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令尹武子都在几名朝臣的簇拥下大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广场的正中央。大理寺卿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叫道:“令尹大人,救命啊。”   “内子身体有恙,今日恐怕不能来了。”   武子都能走到令尹这个位置,一来是他深谙官场之道,二来也是因为蓝家这一层关系。平日里,他在朝臣中口碑不错。算是个官场老泥鳅,见人总是乐呵呵的。   今日却难得冷下了脸来。一个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的人,忽然严肃下来,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揭下了一层面具。   萧羽彦一直觉得自己因为这身份,总是戴着面具示人。可如今看来,她和穆顷白所戴的面具又算什么?这朝廷之中,哪一个又是以真面目示人?   武子都看着宋晏,负手居高临下道:“宋大人,你对本官有何指控,直说吧。”   宋晏冷笑:“昨日夫人还气色红润,怎么今日就病倒了?”   “可能是受了惊吓,突发急病吧。毕竟一个乞丐一样的人忽然闯进本官的花园,冲撞到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萧羽彦一直以为武子都是个不善言辞的官场老泥鳅,没想到他反唇相讥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宋晏负手踱了几步,眉头紧锁了起来。萧羽彦看得出他是在想办法,可是武子都来了这么一招,没有了人证。这指控要如何进行下去?   而且,武子都在这件事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萧羽彦抬头看向了穆顷白,他轻声道:“放心吧,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   萧羽彦点了点头,握住了穆顷白放在她肩上的手。这一举动落在了韩云牧的眼中,他的手握紧了面前的案子。再挪开的时候,赫然多了几根指印。   良久,韩云牧忽然高声道:“武大人,既然是国君传召。夫人就算是病了,抬也得抬来。否则便是抗旨不尊,乃是死罪!”   武子都一怔,萧羽彦也愣住了。韩云牧竟然在为她说话?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萧羽彦的话对武子都向来作用不大,但大司马这样说,意义便不同了。他为难地看着韩云牧,终于点了点头,气焰也消散了许多:“大司马所言甚是。是下官失言。”说罢对自己的仆从道,“去,请夫人来。”   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围观的百姓后方又是一阵骚动。他们自觉让开了一条道,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几名黑衣男子的护送下大步上了前来。   妇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虽然不再年轻。但从容淡定的气度却将她衬托得别有风采。   她走到武子都的身侧,一眼也没有多看他,向萧羽彦福身道:“妾身武蓝氏见过陛下,大司马,还有诸位大人。”   “你怎么——”武子都话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人群中一人挤到了最前方,高声叫骂道:“武子都,你这衣冠禽兽!害死我弟弟!我们蓝家与你从此恩断义绝,势不两立!”   萧羽彦抬眼看着那人,问道:“你是何人?上前说话。”   那人走上前来,向萧羽彦施礼道:“陛下,在下蓝积。武蓝氏乃是舍妹。”   一旁穆顷白闻言,忽然低声道:“积善余庆。”   蓝积抬眼瞧了瞧国君身旁那名白衣男子,颔首道:“不错,积善余庆乃我蓝家的家训。父亲以此为我兄妹四人之名,就是希望我们能谨记行善积德,切莫为恶。可恨我们未能早些看清楚此恶贼的真面目!”   武子都冷着脸看着蓝积,一言不发。但一口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   宋晏走上前来,对蓝善道:“夫人,将你所知的一切以及证物一起呈上吧。”   “阿善,你不要听信奸人谗言。你我才是夫妻!”武子都慌忙道。   蓝善回头看了武子都一眼,双目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夫妻?我就是错信了你,才会让阿庆在你的手下办事!”她言谈间太过激动,身形也在颤抖着。良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布包,双手捧起。   “陛下,这是舍弟蓝庆的遗物,还有武子都与郡丞王嵩勾结的证据。”   沁弦快步走下去,将那两样东西取来递给了萧羽彦。蓝善所说的武子都和王嵩勾结的证据,便是一封书信。上面的四个大字触目惊心——大义灭亲。   萧羽彦冷笑:“好一个大义灭亲。原来你一直以为自己行的是大义。”   武子都沉着道:“陛下,单单凭这四个字便能判臣的罪了么?”   “当然不是。”萧羽彦从那布包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武子都顿时面色大变。   “这……这是……”   “不错,武大人应该很熟悉这样东西。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得到武大人的腰牌的。”宋晏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来人,将王嵩押上来!”   宋晏走到王嵩的身边,一名墨衣男子递了张宣纸给宋晏。他铺展开来,缓缓道:“武大人,你的同党就在方才签字画押了。这腰牌就是从他的身上搜出来的。”   武子都额头的汗水涔涔流了下来,一时间静默无语。   萧羽彦看着武子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多年前,他刚入朝为官的时候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当时父皇曾经称赞过他。   可是身居高位,这些年来的变化,萧羽彦也是看在眼里。他曾经也锐意求变,提出了不少改革的方案。还提请父皇轻徭薄赋,本该算得上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现如今,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齿寒。若不是武蓝氏深明大义,恐怕今日她和宋晏也不能耐武子都何。   武子都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嵩,他已经神识恍惚,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他对周围的大臣道:“你们难道就要任由这昏君陷害忠良吗?”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事到如今,他还要做困兽之斗。这是大理寺,又不是朝堂。拉帮结派这一套可不管用。   武子都平日里的这些拥簇,倒还算忠心。他们上前齐齐跪在了萧羽彦的面前,替武子都求情。理由无非是武子都多年来为黎国立下的汗马功劳。   萧羽彦一眼扫过去,约莫是有十来位大臣在求情。而那些骑墙派也现了原形,此刻畏畏缩缩在一旁观望。   “陛下。令尹大人为国尽忠。是两朝元老,辅佐先皇,乃是先皇任命的顾命大臣。此事必定另有隐情。老臣愿意用头顶的乌纱担保令尹大人无罪!”说着摘下了乌纱。   他这一开先例,其他人纷纷摘下了乌纱。萧羽彦这才发现,原来有些朝臣,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可能为了显个子高,在乌纱下面垫了东西。   这么多大臣一起为武子都求情,简直不是在求,而是在威逼国君。萧羽彦知道,倘若换了父皇,必定没人敢这么做。只是他们欺她尚未亲政,平日里又总是胆小怕事的模样,这才欺压到了她的头上!   第三十九章 收获民心   这些官员半数是武子都提拔起来的。萧羽彦早听父皇说过,朝臣,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她以前还不太明白,难道不是人心齐才能成事么。现在总算明白了,人心齐也要看对谁。   譬如现在,这些老臣当着她的面跪地不起。全城的百姓都眼巴巴看着她如何处置。   人群之中,一名面色苍白的夫子拢着袖子摇了摇头:“以言公子如今的处境,要处理好此事,还真不容易。”   身旁那人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倘若真是如此,这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荀夫子瞧了眼身旁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子,也不知他为何这么看好萧羽彦。   大理寺的广场正中央,几名大臣高声叫道:“陛下,倘若今日您听信谗言,真要处置令尹大人。我们便长跪不起!”   萧羽彦皱了皱眉头,良久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几人身边,吐出了几个字:“那你们就跪着吧。”说完走到了那一堆乌纱帽前,俯身拾起了其中的一只,拍了拍上面的尘土。   然后转身,又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宋晏。一字一顿道:“宋爱卿,我黎国需要的是你这样公正廉明为民请命的好官。这乌纱,寡人今日亲自为你戴上。从今往后,你便是黎国的大理寺卿。以后上斩贪官,下斩恶徒,务必使黎国河清海晏,再无冤案。”   宋晏上前一步,跪了下去。萧羽彦替他戴上了乌纱,正了正衣冠。然后扶着他站起来,转身面向那群大臣:“来人,既然寡人的大臣们不愿再为黎国效力。就烧了他们的乌纱,从此之后,这朝堂也是不必再来了!”   周围的御林军面面相觑,齐齐看向了大司马。他沉着面色,不知在思索什么。忽然,沁弦大步走向那群大臣。俯身一一拾起了他们的乌纱,聚拢在一起。然后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火光燃起,那些乌纱的材质易燃。一点着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武子都的面色铁青,大臣们也都心惊胆战,不敢再多言。   这一把火是萧羽彦在告诉他们,即便她尚未亲政。但她身为一国之君,绝不接受任何人的要挟。要么便是玉石俱焚!   两相僵持着,围观的百姓也都大气都不敢出。起初他们还只是在看热闹,如今却瞧出来了。今日的黎国,朝政动荡。但是国君这一番举动让他们心中叹服,都说他们的国君昏庸无能。今日看来,倒是个是非分明的好国君。   就在局势不明之时。大司马忽然按剑上前,高声道:“来人,将罪臣武子都押送天牢听候发落!所有为武子都求情的大臣,尽数圈禁于大理寺中。”   萧羽彦看向韩云牧,他面色沉峻。但这一声令下,局势瞬间逆转。御林军不再犹豫,上前押住了武子都。武子都姓武,却是个文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他此次犯下滔天大错,更是无从辩驳。   武子都被御林军强押着低下了头。萧羽彦瞧着他,忽然觉得他似乎是松了口气。而一旁的蓝善身子稍稍上前一步,却又努力克制住了。   她没来得及多想,武子都已经被带了下去。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道:“打死这个贪官——”这一声叫唤,让所有人如梦初醒。无数的东西被砸向了武子都,两旁押送的御林军也受到了波及。   其他官员也被带了下去,听候发落。宋晏宣判,谢应宗无罪释放。   萧羽彦扶着沁弦的胳膊,忍着脚上的伤,一瘸一拐走回自己的位置。她看着宋晏道:“宋爱卿,赈灾款项还未追回。朝中是否还有参与此事的同党。这些都还望你今后一并查清楚。”   “喏。微臣定不辱命。”   赈灾之事就这样告一段落,萧羽彦也该起驾回宫。轿撵自人群中穿过,摆在了她面前。萧羽彦看了看那几步路,脚上的伤隐隐作痛。   昨日御医来看过,说她是骨裂了。都说跌打损伤一百天,至少三个月的时间,她都不该多走路。方才走那几步路,已经是勉强。   可是这么多百姓看着,萧羽彦只好站起身。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萧羽彦还未回过神,身子便一轻,落在了一个怀抱里。   她仰头看着穆顷白,顿时涨红了脸。穆顷白却泰然自若,仿佛周围的人都不存在一般。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了轿撵。   两旁围观的百姓中,不少女子发出了惊呼声。   萧羽彦只好厚着脸皮,别过头不去管他们。穆顷白将她轻轻放在了轿撵上,低声耳语了一句:“坐稳了。”她红着耳朵点了点头。   一路出了大理寺,萧羽彦回头看去。掠过人群,她看到蓝善跌坐在地上,她的兄长正俯身安慰她。而谢应宗解开了枷锁,欢喜地奔向了他心爱的妻子。   他妻子也散步并作两步走向了谢应宗,伸手拧过了他耳朵骂着什么。谢应宗连忙苦着脸向宋晏求救,萧羽彦隐约听到他叫:“宋大人……替我作证啊……”   宋晏一脸严肃地隔空叫道:“那日宴饮,你和绯红发什么了什么,我并不知情。恕本官无法为谢大人做主了。”   谢应宗连忙回头向他的河东狮告饶,但大理寺的上空还是回荡着他凄厉的惨叫声。   萧羽彦回过头,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她心下一颤,再想仔细看,人群便开始拥挤四散。那一道身影也如泥沙如江,再也无迹可寻。   走在她身侧的穆顷白一直瞧着她,忍不住询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羽彦回过神,摇了摇头:“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眼花了。”   穆顷白没有多问,只是不动声色的握住了她垂在下方的手。而浩浩荡荡的队伍之后,人群中两人不疾不徐地走着。   “此次国君真是赢尽了民心。可武子都不过是她眼前小小的阻碍,今后的路恐怕还是不好走啊。”荀夫子喟然长叹道。   “夫子,我只当你肾不好。怎么近来脑子也不好使了,你没看出来么?国君身边那个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荀夫子冷笑:“他当然不简单——”话说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侧目看着身旁这人:“你打算就这么藏在这里看热闹么?”   “当然不是,也是该找个日子跟我心爱的小师妹相认了。”男子说着,唇畔绽开一丝笑意。   萧羽彦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轿撵行至永巷,穿堂风扑面而来。她这才感觉到一阵寒意,掐指算着,似乎中秋快到了。   穆顷白看了她一眼,忽然吩咐道:“停下,陛下要落轿!”   萧羽彦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轿撵停了下来。他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将她紧紧包裹了起来,然后横着抱在怀中。两旁的宫人此刻集体失明,尽数转过了身去。   她躺在他的怀里,终于觉得暖和了一些。   “你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这样做,会不会让我的百姓对我有所误会啊?”萧羽彦小声嘀咕道。   “误会?他们并没有误会什么。你我之间……”穆顷白轻笑了一声,喉结上下翻动,“难道不是行过夫妻之礼了么?”   萧羽彦撇了撇嘴:“可他们以为我是男子,说不定觉得我跟从前那位龙阳君一样。而且——”她顿了顿,伸手捏了捏穆顷白的下巴,“他们一定以为你是我的男宠!”   穆顷白脚下踉跄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男宠?怎么,我这地位已经从你的梓潼降为你的男宠了?”   萧羽彦得意道:“那我们当国君的,就是要让人感觉伴君如伴虎,心思捉摸不透。改天你要是惹我不开心了,我就再降你一级,直接变成禁1脔。”   穆顷白无奈道:“你这是看多了云洛的传奇话本吧?”   “那可不,她写得每一本都是让我最先过目的。”萧羽彦勾住了穆顷白的脖子,“你看你人现在都在我这里了,一定要什么都听我的。你看看我表哥对我表嫂,那可是言听计从的。”   “哦?是么。”穆顷白抱着萧羽彦走进了未央宫,完全不顾身后吃了一路狗粮的沁弦,顺脚就把门给关上了。沁弦鼻子差点撞在门板上,他退后了一步,揉了揉鼻子。顿时越发觉得一个人的寂寞。   从前他和国君都是孤家寡人。国君空有偌大后宫,看得到吃不着,这跟他有什么两样?现在好了,有了这穆顷白。越发衬托得他西风独自凉,寂寞沙洲冷。   好在还有一个小十七,他见不得光。总要和自己一起孤家寡人久一些……   而未央宫中,萧羽彦被穆顷白按在床榻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男宠?禁1脔?来,再说说看,还从云洛那里学到了什么?”   萧羽彦看到了穆顷白眼中危险的光,刚刚膨胀起来的气焰顿时又消了下去。她谄媚地笑道:“我那都是说笑呢,寡人后宫佳丽三千,就独宠皇后你一人!”   “陛下不是要雨露均沾么?”   “不不不,寡人就要宠你!”   “哦?怎么宠?”穆顷白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四十章 猝不及防   “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良田美眷——呸呸呸,没有美眷。这些寡人……也没有多少,你看着要吧。”   “我要你黎国最至尊的那样东西。”   萧羽彦心一沉,眉头紧皱:“你……你要国君之位?”   穆顷白摘下白玉面具,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犯什么傻,黎国最珍贵的东西,不就是你么?”他说着俯身吻了下去。   萧羽彦身子一僵,两只手不知所措。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的吻。他像是在攻城略地一般,肆意地侵占着她口腔中的每一寸。几乎是连同空气也要一起夺走。   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太方便,托起了她的脖子,让她能够更加彻底地承受他的掠夺。   萧羽彦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防线瞬间瓦解。方才还趾高气昂说着她要当河东狮,如今想来,还是认了这被镇压的命运吧。   良久,穆顷白才停下了动作。身下之人早已经憋红了脸,穆顷白提醒她道:“呼吸——”   萧羽彦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大量涌入的空气呛到,不住咳嗽了起来。穆顷白拉起了她,拍着她的后背道:“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怎么你读了那么多的书,连亲吻时要呼吸都不知道么?”   萧羽彦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哼哼道:“谁像你,也不知道亲过多少姑娘了。我,我可是后宫爱妃们眼中禁欲系的好国君。”   穆顷白沉着脸没有说话。萧羽彦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些不悦,忽然心下蓦地一动,她攥住了他的衣袖道:“莫不是,你……你和我一样?”   看着穆顷白的脸色,萧羽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没想到穆顷白此前不明她性别的时候,那般欺负她。到头来他自己也从未经过人事!可平日里他倒好像是身经百战的模样。   萧羽彦自小就是被当男子养大的,所以男人什么心态,她一清二楚。身为一个男人,御女无数是很值得吹嘘的一件事。别的不说,就说她那个草包堂兄萧天佑。自打十六岁起,就跟着他爹出入各种风花雪月的场所。   穆顷白不悦地站起身,走了两步,回身道:“我之所以和你一样,是因为我从未对旁人动过情。你是第一个!”   这样猝不及防的告白从穆顷白的口中说出来,萧羽彦顿时愣住了。傻傻地看了他许久,一颗心才像焰火一般绽开。原来……原来她是让他第一个动情的人!   若是她的腿没有受伤,此刻必定是要蹦起来的。萧羽彦看着穆顷白前去沐浴更衣,一个人趴在床榻上乐得打滚。   要不是身份限制,她简直想要将自己和穆顷白的事情昭告天下。可是,萧羽彦仰面陷入了锦被中,又有些担忧。倘若有一天,穆顷白不想再被这牢笼一样的皇宫束缚住了,他要走了,该怎么办?   萧羽彦听着隔壁的水流声,想着这件事情,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转眼,中秋便要到了。近来朝中的事情也忙了起来,自从武子都被打入天牢,朝堂上一下子少了不少他的拥趸,很多职位算是空下来的。   御史那边拟定了一些名单交了上来,但也都是韩云牧过目筛选之后的。萧羽彦都眼生,应该也是各地举上来的孝廉。不过举孝廉这么回事儿,大家心里都明白。   孝顺和奉公廉洁,并不代表有能力。而被举荐上来的,也未必是真的孝廉。所以真正入朝为官的,有几人是能办事的,又有几个真的能忠心于她,都还是未知数。   萧羽彦开始有些怀念自己原本府上那些食客,倘若他们可以入朝为官就好了。   不过好在,经过了大理寺一事。她在民间的风评瞬间逆转,黎绿公的貌似虽然没有摘掉。可昏君的骂名总算是没了。只是百姓的关注点似乎有些偏,不少人眼巴巴地望着宫中,想要听到一星半点国君和琴师的故事。   萧羽彦看着眼前的“琴师”,她倒是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可是不知怎么的,穆顷白最多也就是抱抱她。晚上相拥而眠,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了。若是她不安分起来,他还会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发什么呆呢?”穆顷白抬起头来看着她。每日里他的生活都很悠闲,除却看书之外,便是泡上一壶茶。黎国宫中别的没有,好茶倒是比齐国多很多。   “我在想,中秋快到了。那天肯定是要休沐的,到时候大臣们都回家了。我也要跟姐姐们一起过,说不定还要玩通宵。你……你一个人该怎么办?”   穆顷白顿了顿,抬眼看着她:“你不必担心我, 我只有安排。”   萧羽彦撇了撇嘴:“可我今年中秋,只想和你一起过。姐姐们年年都来宫中,一言不合就往我宫里塞女人。烦都烦死了。就好像我不收了那些可怜的姑娘,就会疏远了她们一样。”   “你这话还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她们或许就是怕君心难测。即便是你的姐姐,也会觉得姐妹亲情抵不过君臣之别。”穆顷白放下书,捏了捏她的脸,“所以啊,当一国之君可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姐姐们对我来说固然重要,可我母后也说过。这世上,除却父母之外,本该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夫妻。可若是夫妻都不能彼此信任了,那么这个人才叫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我父皇顶着很大的压力,也只娶了我母后一人。父皇也说过,即使在前朝有多艰辛,回到后宫看到母亲,也会觉得很安心。尤其是尝到母后的手艺——”   穆顷白看着她,唇畔绽开了一丝笑意:“你父皇和母后确实是绝无仅有让人羡慕的夫妻。这样吧,以后你在前朝安心处理政务,回了未央宫就来尝我的手艺。”   一句话,唤回了萧羽彦那段不堪的记忆。她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就是这么一感慨。我哪敢奢求你这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为我下厨房,能一回宫见到你就够了。”说着牵住了穆顷白的手,一字一顿诚恳道,“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要沾上阳春水。你这一双手,弹弹琴,作作画。岁月静好,就足够了。”   穆顷白脸一沉:“你嫌弃我?”   “没有没有没有!”萧羽彦指天顿地道,“我哪敢嫌弃你,我这是……心疼……”   “这倒不必。自从上次下厨之后,我觉得煮菜做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比起读书作画,能将一些生冷的食材变成令人食指大动的美味。似乎更有意义。”   食指大动?萧羽彦惊恐地看着穆顷白。那一段心理阴影又浮上了心头,继续说下去,难保穆顷白不会临时起意,今晚就给她做一顿“美味”。   她可不想在恭桶上过中秋。   于是萧羽彦连忙扯开了话题:“话说回来,中秋其实也只是和姐姐们聚一聚,左不过一场宫宴的时间。晚上我还能回来和你一起过中秋。到时候我们一起赏月好不好?”   “好啊。听说黎国的月饼也很有特色,到时候多备一些。”   萧羽彦点了点头,心下舒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眼看着时辰也不早了,便决定起身去沐浴更衣。她腿脚虽然不大便利,但沁弦准备了一个大浴盆,可以将腿搁在边缘上。倒也还方便。   她走后,穆顷白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站起身来。沁弦刚巧捧着一件亵衣走了进来,穆顷白拦住了他。   “公子有何吩咐?”   “黎国的藏书阁中,可存有什么食谱么?”   “有,我们黎国的藏书阁,什么都有。不过你得去龙图阁,那里书多。”   “好,多谢。”   沁弦疑惑地看着穆顷白离去的背影,他要找食谱做什么?这些王宫世子们的想法可真是奇怪。沁弦没有多想,便抱着衣服进了内室……   几日后,中秋佳节总算是到了。处处都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节前节后两天休沐。宫中的宫人也有休息,不过没有三日那么多,只有两日。可以互相调节。   沁弦听从萧羽彦的吩咐,准备了许多的月饼。她正一样样挑自己喜欢的口味,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通禀道:“大司马求见——”   萧羽彦心下惊奇,大司马还要求见。他不是从来都硬闯的么?   “宣——”   不多时,韩云牧走了进来。他但凡是进宫,必定穿得一丝不苟。腰间的佩剑也是从不离身,每次都看得人心惊胆战。   自从上次韩云牧帮了她之后,萧羽彦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仔细想来,韩云牧受父皇临终托孤,想必也是压力重大。所以对自己严苛了一些,也情有可原。   虽然身为国君,她还是不能让他专权。可是他在有朝政大事之时,也都有交给她去批阅,去听取各方的意见。说不定,他这是担心她做不好,才自己下的决定。   到了关键时刻,他向着谁,才能看出他是不是忠君爱国。   萧羽彦见了韩云牧,露出了笑脸:“大司马来得巧了,寡人正在挑选月饼。”她抓起了几块,快步走到韩云牧身前,“这都是我喜欢吃的,大司马也带回去尝尝?”   韩云牧愣了愣,低头看着笑意盈盈地捧着一把月饼的萧羽彦。良久才伸手接了过来。   “陛下,臣今日来是有事奏禀。”韩云牧抱着那些月饼,看起来和他一身煞气刚正不阿的模样完全不搭调,倒显得有些笨拙。   萧羽彦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什么事?莫非知道我二姐要来家宴,你也想来?”   韩云牧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不悦:“臣此次前来,是有正事。”   “什么正事?”   “其一是为了侍卫十七之事,他的调令已经安排好了。在未央宫当值。”   “为何不是未央宫的统领呢?”萧羽彦有些不满。   “他武功虽高,但到底是个暗卫。要想管理一宫事宜,还需要历练。”韩云牧顿了顿,“其二,今次家宴,除却锦乡侯会出席,还有一位……宗族长老要来……”   话一出口,萧羽彦抓着月饼的手一顿,一块月饼滚落在地。   片刻之后,南书房传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萧羽彦虚脱地倒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宗族的长老要来也就罢了,这次来的还是宗长。要知道,当年她母后被迫将她扮成男子,始作俑者就是这个宗长。若不是他成天在后面盯着,时不时就以查父皇彤史,逼父皇选妃,母后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今,这件事终于轮到她了吗?!   第四十一章 皇后去哪儿   韩云牧带来的这个惊天噩耗,影响了萧羽彦一整天的心情。她仰面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道:“小白白,寡人已经是一个废君了。”   穆顷白正研究着食谱,听到她说出了这样的丧气话,抬眼瞧了瞧她:“发生了何事?”   萧羽彦坐起身,拍着床板道:“太舅公今年要来一起过中秋。”   “亲人团聚,不是好事么?”   萧羽彦扶额道:“好事?你知道我太舅公身子骨有多硬朗么。我刚出生那会儿,他就捋着一把白胡子开始催我父皇选妃,生个世子继承皇位。现在好了,轮到我继位了,他又来催起我来了。我上哪儿找个人给我生个世子去?”   “怎么,你们黎国的宗族还能管到这些事?”   “岂止这些,厉害起来还能废了国君。这先例也不是没有过的,所以我们黎国历代国君都很怕这些老家伙。”   “其实他们一无兵权,二无朝臣支持。你又何必怕他们?”   “还不是□□爷,非要说我们黎国以孝治天下。宗族里都是长辈,不尊重他们,便是国君未能继承祖先遗训。是会失去民心的。大臣也会一个个上奏,烦不胜烦。”萧羽彦伏在床榻上,抱着脑袋,“而且这次他和锦乡侯一起出现,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   穆顷白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萧羽彦自觉张开胳膊抱住了他,脸蹭了蹭穆顷白结实的胸膛。   “那你说,我是不是要装病躲过去?”   “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穆顷白揉着萧羽彦的长发,“等你回来之后,我送你一样惊喜。”   萧羽彦抱着穆顷白没有说话,她其实想说,他就是她此生最大的惊喜了。她还想说,生世子这件事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倘若宗族非要逼她,她可以自己生的。唯一的条件就是,对方一定要是穆顷白。   近来穆顷白对她好得都不太真切。念着她的腿伤了,便一步不肯让她多走。只要她一回宫,便都是在他的怀中或是背上。   有时候她在批阅奏折,穆顷白走到她身后的书架上找书。便会忽然俯身亲她一下,然后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坐在一旁看书。惹得她心思刚活络起来,又得按捺下去。   可也仅此而已,再有进一步的举动时,他总是自行止住了。他们之间似乎总还有一层无形的阻隔。可这阻隔是什么?萧羽彦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入夜,萧羽彦蜷在穆顷白的身侧,辗转难眠。月光下,她看到他的喉结微微起伏着。萧羽彦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   忽然,穆顷白翻了个身。眼睛还闭着,但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拉了拉。   萧羽彦心中蓦地一动,想起了一个问题。穆顷白好像……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上次她是以女子的装束出现,可是穆顷白并没有多问。想来身边有云洛这么个丫头,男扮女装这种事情,他也习以为常了。   可要是这样,他不就拿她当男子了么?也就是说,穆顷白喜欢她,是因为他想要和她分桃断袖?!   想到这里,萧羽彦再也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生无可恋地想到。她就知道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怪不得他不肯和她过于亲近。   可是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女子,便要离开她,那该怎么办?但这样又骗不了一辈子。   萧羽彦顿时愁肠百结,一夜间知道了什么是发愁的滋味。   翌日一早,她顶着乌黑的眼圈起了身。忧愁地拄着拐想要找云洛探讨一下人生哲学。可到了云洛的宫中,里面却空无一人。   萧羽彦揪住了一个宫女问道:“皇后去了何处?”   那宫女战战兢兢道:“回……回陛下,娘娘她……”那小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萧羽彦心下了然,云洛这丫头怎么可能安安心心被禁足,肯定早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她示意宫女不要声张,便先行离去了。今日还要准备晚上的宫宴,姐姐们应该陆陆续续就要来了。   出了宫门,萧羽彦坐在轿撵上,远远看见两三名宫妃并排走着。其中两人站在前方,另一名宫妃跟在她们的身后。   仔细一瞧,这不是甄美人和邓美人么?后面那人……好像是……沅八子!她们俩怎么会和沅八子玩在一处?   萧羽彦迎了上去,三人依次行了礼。萧羽彦斜靠在龙撵上,询问道:“你们怎么不回家省亲?寡人不是特别准了你们的假么?”   邓美人福身道:“回陛下,今年妾身家中,父母兄弟要返乡祭祖。妾身身子有些不适,就留在宫中了。”   “甄美人呢?”   甄美人福了福身,萧羽彦从上方看到了一片波涛汹涌。心中顿时感慨,倘若她也能生得这般玲珑浮凸,想必穆顷白就不会误会了。   “妾身……妾身是想陪着妹妹,不想她孤单——”   话音未落,身后的沅八子幽幽道:“难道两位姐姐不是为了看今晚晚宴上吹竽的乐师么?”   萧羽彦疑惑地看着沅八子:“什么吹竽的乐师?”   沅八子挤上前来,扭着腰福了福身。萧羽彦不由得回想起了一些不那么美妙的画面。   “陛下,妾身的亲人远在他乡。如今京城中,只有舅舅和表哥在。今晚宫宴,可否特允妾身也前往列席?”   沅八子所说的舅舅和表哥,指的应该是锦乡侯和萧天佑。虽说她不喜欢沅八子,可今日是中秋。也不好拒绝她的请求。   于是答应了沅八子的要求。但她心中还是困惑,她怎么没听说有什么乐师要来吹竽?   但这个乐师一定不是穆顷白,因为穆顷白好七弦琴。曲调阳春白雪,听罢令人心旷神怡。何况他的身份,怎会在宫宴上娱人?   虽说心下困惑,不过甄美人和邓美人这般眼高过顶的女子都心向往之的人,想必模样生得也不错。萧羽彦颇有些好奇。   辞别了三人,她回到了寝宫之中。在偏殿接见了几位姐姐和姐夫。闲叙了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去了御花园。   寻常黎国宫宴,人数众多的时候都会安排在未央宫中。但是今日要赏月,所以宫宴的地方定在了御花园里。宫灯照得亮如白昼,四下张灯结彩。   萧羽彦拄着拐缓步走上了首席,她的姐姐们正三五成群聚在一处闲话家常。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想着一会儿面对宗长萧谦中要怎么熬过去,她还巴巴望着能回去和穆顷白一起过中秋呢。   就在这时,沁弦匆匆赶了过来。这一场宫宴就是他操持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萧羽彦顿时眼前一亮。热络地拉过那人,唤道:“小十七,你来当值啦?”   “回禀陛下,今日是十七第一日上任。”   “好好好。”萧羽彦笑弯了眼睛,上下打量着十七,有种自家养的猪终于可以放出去拱白菜的欣慰感,“没想到小十七你生得这么俊。可要好好当值,比勾走了寡人宫中的小宫女啊。”   十七连忙退后了一步,正色道:“属下必定尽忠职守,觉不敢破坏宫中规矩。请陛下放心。”   萧羽彦正要宽慰他两句,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哟哟哟,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这么剑眉星目的。”   萧羽彦抬头看去,只见萧予柔在一左一右两名美男子的搀扶下正款步前来。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忽然明白过来。敢情萧予柔这是不知道萧谦中要来。宗长向来看不过眼她的行径,倘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这要是知道了,以后有她好受的。   鉴于她们从小打到大的情谊,萧羽彦决定让萧予柔和她一起接受宗长道德之光的洗涤。   萧予柔正要调戏十七,便被萧若水打断了。她似乎有话要对萧予柔说,便将她拉到了一旁,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宫宴很快要开始了,只剩下锦乡侯和宗长没有来。其余姐妹们便先行落了座。   萧羽彦扫了一眼,大姐去陪母后了,所以没能回来。其余的姐姐们也都是成家立业,怀里还多了个小包子。谢应宗此次也来了,带来了他家的河东狮。她能明显看到谢应宗眼睛上的淤青。   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外面通禀道:“锦乡侯和宗长到——”   萧羽彦立刻正了正衣冠,姐姐们也都正襟危坐。最末位的沅八子却激动了起来。萧予柔看了看沅八子,又瞧了瞧萧羽彦,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萧羽彦没有回应她。六姐看不惯沅八子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矛盾。有宗长在,她闹不出幺蛾子。   很快,宗长拄着龙头拐杖,捋着纯白的美髯款步走了进来。神情端肃,仿佛是在进行古老而漫长的仪式。锦乡侯紧随其后,但萧天佑却是没来。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萧羽彦看到锦乡侯,便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但宗长在,她只好堆起了笑容下了台阶,亲手扶起了宗长:“太公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快,请坐——”   萧谦中颔首,依旧是神情端肃,并无过多言语。萧羽彦和一众姐姐,从小就很怵这位宗长。印象中他一直是这般严厉。小时候在他身边,大伙儿连笑都不敢大声笑,跟别提嬉笑打闹了。   倘若是被发现了,一定会被严厉责备。这也就罢了,若是父皇母后听说了此事,定要再次责罚他们。   大伙儿战战兢兢落座,萧羽彦瞥了眼锦乡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一脸小人得志的模样。似乎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第四十二章 宗长驾到   其实在看到锦乡侯和宗长一同出现的时候,萧羽彦的心中便已经颇为担忧。再看看锦乡侯,想必也是有备而来。   他一来,其余人倒还没什么,沅八子却激动了起来。远远唤了一声:“舅舅——”   锦乡侯转头看了她一眼,沅八子顿时泪眼婆娑,一滴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掉下来。萧羽彦心中暗服,身为女子,能把这份功力修习到此地步,已经算是至臻化境了。   可惜沅八子遇人不淑,倘若是别的国君,譬如楚王熊绍那般的,早就被勾走了魂魄了。   锦乡侯深瞧着她,良久才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沅八子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手绢握在身前缓缓坐下了。都说小孩见到娘,没事哭一场,这话果然不假。   不过换个位置体会一下沅八子的心情,也着实是委屈的。   所有人到期,晚宴开始。萧羽彦寒暄了几句,一盘盘美味佳肴便端了上来。美食当前,顾不得其他,萧羽彦举起筷子便要下手。   忽然瞥见一旁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她虎躯一震,连忙正色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今日中秋,寡人与诸位兄弟姐妹,叔伯长辈得以一同享用这些珍馐美味,也当知仍有百姓受苦。在共同举箸前,同寡人一起为黎国百姓祈祷。祈求下半年的风调雨顺——”   说罢,萧羽彦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黎国有传统,每逢重要节日场合。晚宴开始前都要祝祷。以前萧羽彦觉得这一套繁文缛节十分麻烦,如今想来,大旱刚过。确实不适合大鱼大肉。   可是这美味珍馐都摆在眼前了,她如果不吃也是暴殄天物。谁让平日里御膳房尽是白水煮青菜,吃的她头顶冒绿光。   萧谦中在,萧羽彦只好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菜。酒过三巡,大家总算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萧谦中的目光一直落在萧予柔和她身旁那两个美貌的男子身上。   萧羽彦决定将这祸水引到她六姐身上。于是故意举杯道:“六皇姐。诸位姐姐之中,只有你一人如今还形单影只,寡人这个当弟弟的,也不禁为你的婚事担忧啊。”   萧予柔眼皮颤了颤,立刻觉察到了她的意图,皮笑肉不笑道:“陛下不必担忧。我孑然一身也并不觉得孤单,倒是陛下,虽然后宫佳丽众多,可也要抓抓紧呐。”   这战火燃了起来,萧羽彦自然也不甘示弱:“寡人还年轻,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可是六姐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总这么……朝秦暮楚的。”   “我也才二十出头,不着急。不是还有二姐呢么。”萧予柔直接略过了朝秦暮楚四个字,把话题引到了萧若水的身上。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正独自一人饮酒的萧若水身上。她眉头一皱,萧予柔立刻噤了声。宗长看了萧若水一眼,没有说话。   换做是旁人,别说是萧若水这个年纪,早几年就要被宗长各种征讨威逼。可萧若水的情况实在是不同寻常,韩云牧不提这事儿,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萧羽彦也曾跟二姐提起过解除婚约的事情,但二姐只是说,父母之命不可随意更改。但如今情况不同了,萧羽彦深觉自己误会韩云牧太深。以前她担心他有反意,怕牵连二姐。如今看来,倒是可以说和说和。这件事情大可以提上日程。   眼见着这一战火要被消弭在二姐的一个眼神之中。角落里的沅八子忽然道:“其实陛下若是常来后宫,或许……或许黎国的皇嗣早就出生了。”   晚宴的气氛顿时变了。萧羽彦眯起眼睛看着沅八子,正要开口,忽然听萧予柔道:“宫中女子,想要得到宠幸,自然是各凭本事。倘若没有那个姿色和贤德留住陛下,也应该反躬自省才是。”   萧羽彦感动地看着萧予柔,到底是一家人,关键时候还是向着她的。   沅八子气结,求助般看向了锦乡侯。他乐呵呵笑了起来,因为体型庞大,所以看起来颇为憨厚:“六公主此言差矣。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妻妾成群也是常有的事情。而我们帝王家最忌讳的也是专宠。我可听闻陛下如今独宠皇后一人,几乎是同吃同住。黎国历来恐怕没有这规矩吧?”说完看向了萧谦中。   萧谦中捋着胡须颔首道:“不错。独宠之事自先帝起开了这先河,导致萧氏一族人丁不旺,后患无穷。陛下可切不能重蹈覆辙。”   萧羽彦还未说话,一旁沁弦不忿道:“陛下也有雨露均沾,邓美人,甄美人。哪个不是时常就去看望的?”   萧谦中面色一沉,不悦道:“这是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奴才!拖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这张口就是五十大板,还不要了沁弦的小命。萧羽彦忙道:“小弦子,还不快向宗长领罪!”   沁弦忙上前磕头道:“奴才知错了,奴才不该在主子们说话的时候插嘴。”说罢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但宗长依旧不为所动。   忽然,萧若水幽幽道:“宗长,陛下。今日是中秋团圆之夜,本该和乐融融。有什么事情待中秋之后再行商议。今日也不宜重罚奴才,若是见了血,便不吉利了。”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沁弦忙道:“宗长大人,陛下。奴才今日准备了许多有趣的节目助兴。还请让奴才将功补过!”   萧羽彦不等宗长发话,便颔首道:“好。姑且留你一条小命。事先说好了,这节目要是不好,五十大板还是要领!”   “喏——”沁弦说着站起身,冲外面高声叫道,“歌舞起——”   一片舞衣蹁跹中,如同彩云般的舞女飘然而至。宫乐声响起,清雅怡人。萧谦中眯起眼睛看了眼萧羽彦,又扫视了下方的公主们。面色十分不快。   他今日算是瞧清楚了,陛下这些个姐姐,明面上看起来不声不响。可一旦有什么事情,必定是向着萧羽彦的。可他风闻国君荒唐事已久,怎么看怎么觉得萧羽彦不顺眼。   看来明天便要着手查一查她的彤史,还有那个齐国来的云洛公主,以及国君近来宠幸的琴师。总有一个是国君的软肋。   宫宴上的歌舞向来寡淡,舞女们相貌虽美,可个个神情端肃。观赏之人只能正襟危坐,实在是辛苦得很。不如外面的舞姬,**奔放,教人血脉喷张。   萧羽彦瞧了一会儿,目光忽然转向了一旁的柱子后面。发现有两人探头探脑的。仔细瞧去,才发现是甄美人和邓美人。她忽然想起今早她们所说的乐师。她不由得起了兴致。   于是,萧羽彦唤来沁弦,让他将这吹竽的节目提了上来。   竽是五国都有的乐器,但民间更擅长一些。宫廷乐师多半不屑一顾,所以这些乐师应该都是从民间请来的。萧羽彦也很好奇,这让邓美人和甄美人都把持不住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美男子?   不一会儿,前方莲池四周的灯尽数熄灭。紧接着两道火光从湖心亭飞出,像两只萤火虫落入了池水之中。搅乱了池中的月亮。刹那间,池水中央燃起了无数莲灯。   这美景让在场众人都止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呼气也会搅乱一池碧水。紧接着丝竹声起,悠扬而缓慢的竽声一点点响起。   一人两人三人……吹竽之人围坐成一圈。竽声缓慢轻柔,像是有人在低吟浅唱。   萧羽彦眯起眼睛仔细去瞧,面前一水的穿着绿袍的乐师,头戴着玉冠。忽然,她听到了有人低声的惊呼:“天呐,太俊美了——”   吹竽的乐师们身下的石头缓缓动了起来,三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出现在萧羽彦面前,转过了身来。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惊呼出声。   那正中央一名男子,眉宇间透着慵懒。修长的十指轻轻叩着孔洞,唇畔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邓美人和甄美人说的,便是此人——萧羽彦的师兄凛渊!   诚然,凛渊师兄确实是一位世间难寻的美男子。虽然比起穆顷白要稍稍逊色,萧羽彦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但是,凛渊师兄的为人实在恶劣到令人发指。   萧羽彦在稷下学宫读书那些年,每年有三个月的休假。这三个月里,她都是被母后送到苍岚山跟随师父学艺。师父崇尚无为,讲究道法自然。凛渊师兄更是发扬光大,宣称虽拔一毛可救天下,而无不为也。   倘若他只是一人独自隐居山林,有这般志向也就罢了。偏偏他酷爱看热闹,还总爱带着萧羽彦一同前去。以便被师父捉住时可以把她推出去顶罪。   凛渊师兄是个博学又足智多谋之人,但凡是他想做的事情,必定能做成。功夫在五国之内也是数一数二。可萧羽彦和他走在大街上,总是能遇到被恶霸调戏的良家妇女前来求助。凛渊师兄总是拢着袖子侧身避开,视若无睹地绕了过去。   偶尔看些大一点的热闹,譬如楚国和晋国的大战。他总是坐在树上,一番剖析,论证如何能以弱胜强。但他真有将军向他求助,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今日这真是破天荒了,凛渊居然来了黎国。而且还混在乐师之中吹竽。   这还不算最破天荒,他身旁还跟了两人。一位是荀夫子,另一位便是云洛。   这三人出现之后,乐声越来越轻快。加上其他的乐器伴奏,交杂起来,颇有些雄壮的气势。只是莫名总有些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但是因为乐器混杂,众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却也以为民间乐曲就是这样。   萧羽彦看着这三人,荀夫子她不知道。可云洛和凛渊,没有一个会吹竽的。这三个搅屎棍,雄赳赳气昂昂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一个个的,还真把黎国皇宫当客栈了。萧羽彦哼哼了一声,计上心头。   第四十三章 赏月赏你   吹竽的声音越来越大。三人虽然都在滥竽充数,但神情却似模似样。吹到激情处,表情更是丰富多彩。   就在乐声最大的时刻,水面忽然一阵拨动。紧接着两旁的乐师尽数落入了水中。只余下三人抱着竽,发出了类似桌腿摩擦地面的声音。   接着噪声停止,空气里满溢着尴尬的气氛。   萧羽彦饶有兴致看着三人要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片刻之后,三人默契地举起了竽,继续屋里呱啦吹奏了起来。顿时魔音贯耳,百爪挠心。   一曲罢,在场的众人已经是神情恍惚,精神受到了极大的摧残。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神情肃然,做了个完整的收势。然后俯身想众人鞠躬行礼,俨然方才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   萧羽彦瞥了眼在假山石后探出脑袋的甄美人和邓美人,两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凛渊,两只手轻轻鼓起掌来。口中似乎在赞叹:“真是天籁之音。”   可见,美色不仅能使人眼瞎,还能使人耳聋。   凛渊一手提着云洛,一手提着荀夫子,踏着一池的莲花飞身落到了萧羽彦面前。而其他乐师则湿漉漉地刚爬上岸。   萧羽彦喝了杯酒定了定心神,忍住了生理上的不适,对三人道:“三位乐师的技艺果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听完让人三个月不识肉味。”   凛渊拱手道:“多谢陛下谬赞,草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   一旁刚刚顺过气来的萧予柔忽然道:“陛下,不如赏他们一些月饼,譬如五仁的,韭菜的,香菜的,都是民间尝不到的。以嘉奖三位乐师今日带来的这天籁之音。”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萧羽彦深以为然,颔首道:“好!没人赏十块月饼,不吃完不准离宫。”   凛渊,云洛和荀夫子闻言,立刻面色大变。气虚体弱的荀夫子腿一软差点摔倒,被云洛生生给拉住了。   忽然,凛渊上前一步,正义凛然道:“陛下,士可杀不可辱。我三人虽技艺不精,但宁折不屈,绝不接受这些月饼的羞辱!”   萧羽彦看着凛渊,激赏地点了点头:“不错,寡人很欣赏你的风骨,不如以后就留在宫中为寡人办事?!”   “草民凛渊荣幸之至。”凛渊趁别人不留神,向萧羽彦眨了眨眼睛。   萧羽彦一脸了然,转头对沁弦道:“小弦子,带凛渊先生去净事房。”   “喏!”   沁弦走上前去。凛渊退后了一步,终于绷不住叫道:“师弟。中秋佳节,师兄想来送些惊喜。你不会这么狠吧?”   “惊喜?”萧羽彦扬眉看着凛渊,“师兄所到之处,没有不出大事的。如今见到师兄,只有惊吓。”   凛渊干笑道:“此言差矣。我此次前来,是奉师命前来的。”   “师命?”   “师父命我前来襄助陛下,治理黎国。”   萧羽彦惊喜地看着凛渊,顿时觉得平日里讨人厌的师兄顺眼了不少。凛渊师兄是有真才实学的,虽然个性可恶,但得他襄助确实如虎添翼。   “既然是师命难违,师兄便暂且留在宫中。小弦子,继续带师兄去净事房。”   云洛上前一步道:“那我二人呢?”   “你……你二人也留下。”   萧羽彦顺口答道,正想继续欺负凛渊。云洛却忽然拎过了荀夫子:“既然是留在宫中,为何陛下不一视同仁,将他也一并送去净事房?”   一旁喝水的萧谦中顿时一口水尽数喷了出来,不住咳嗽着,差点被这水给呛过去。萧羽彦连忙命人将他扶下去,又传唤了御医前去照顾。   荀夫子瞥了眼云洛,咬牙切齿道:“我今日才知道,什么叫最毒——最毒——”他话到嘴边,又怕暴露了云洛的身份,又咽下了下半句。   萧羽彦不悦地教训云洛道:“你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寡人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人送去净事房的国君吗?你看看荀夫子这模样,还需要送去净事房么?”   荀夫子甚至一僵,顿时涨红了脸,气得用力咳嗽了起来。云洛吃吃笑了起来:“也是。荀夫子还是和我一同去梨园吧。”   说话间,萧羽彦才发现凛渊竟然默不作声就跟着沁弦走了。莫非师兄果真是无欲无求,所以对自己的命根子也没那么在意了?   打发完了三人,萧羽彦饮了几杯酒,酒力有些上头。她扶着额头靠在桌上。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若水忽然起身道:“陛下可是不胜酒力?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萧羽彦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寡人醉了,先行回宫休息。你们吃好喝好,尽兴。”   众人起身,齐齐施礼送萧羽彦离去。临行前,她瞥了锦乡侯一眼。他依旧坐着,一动不动。真是司马昭之心……   萧羽彦饮醉了酒,跌跌撞撞向未央宫走去。她记得穆顷白还在宫中等她一起过中秋。便加快了脚步,回到了未央宫。   整个未央宫冰冷冷的,宫人也都去过节了。沁弦和凛渊在一起。此时此刻,萧羽彦才有一种繁华落尽后的凄清感。将穆顷白留在这样的冰冷的中宫里,她于心不忍。   寝宫的里倒是灯火通明,萧羽彦走到门口,感受到屋子里的暖意。并没有急着进门。   忽然,她恍惚间像是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隐约是在说,“……办妥……吩咐……”   “……奖赏……”是穆顷白的声音,也是含混听不清。   “……心意……她……利用……真心……”   萧羽彦听得十分不真切,可是想到穆顷白竟然和一个女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脑袋顿时炸开了一般,愤怒地一脚踹开了未央宫的宫门。   一道红影一闪而过,萧羽彦定了定睛,却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穆顷白正握着一块木头,凝神雕琢着。   萧羽彦冲了过去,四处寻找了起来。最后叉着腰。醉醺醺道:“方才……方才寡人的宫里是不是有女人!”   “你听错了。这宫里只有我一人。”穆顷白抬头看着她,眉头微皱,“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萧羽彦撇着嘴道,“我清醒着呢,这里方才明明有人!”萧羽彦说着绕过穆顷白就要四处翻找。   穆顷白忽然揽住了她的腰,沉声道:“别闹。”   萧羽彦委屈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留你一人在这里,你肯定很孤单。可是只要你说一句,我可以陪你的。”   穆顷白低头看着怀中塞在宽大国君朝服里的娇小身躯,她仰着脸看着他,泛着红晕的脸上满是委屈。醉眼朦胧之中还带了点泪花。良久,穆顷白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在,这宫里是冷清。可不代表旁人就能填补你不在的空缺。”   他说着回身取了一样东西,拉起萧羽彦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我一人在这宫里,一直在做这个。想着你若是瞧见了,一定会喜欢。又怎么会觉得孤单。”   萧羽彦抬起手,看了看那样东西。原来他一只认真雕刻,居然是她的模样!从发丝到眉宇都栩栩如生。她握着那小小的人偶走到了西域的琉璃镜前和自己比对。每一处都精雕细琢,将她的模样一丝不差地复刻了下来。   萧羽彦这才破涕为笑,转身扑进了穆顷白的怀抱中,张开胳膊抱着他,抬起头来:“是我误会你了,小白白,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喝醉了。”   穆顷白刮了刮萧羽彦的鼻子,宠溺道:“我怎会生你的气。今日月正当空,不如我们一起赏月吧?”   “赏月做什么,赏你不就够了。”萧羽彦伸手捧住了他的脸,眨巴着眼睛打量着他的眉眼和嘴角。方才甄美人和邓美人见到凛渊师兄就那般不能自持,若是见了穆顷白,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穆顷白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向门外走去。萧羽彦惊叫道:“赏月还得吃月饼,你让我带两个。”   “好。”穆顷白笑了起来,抱着她走到桌边,俯身让她可以伸手去拿桌上的月饼。萧羽彦抓的急,也没有多看。   出了宫门,穆顷白忽然道:“羽儿,你把眼睛闭上。”   萧羽彦抱着两个月饼乖乖闭上了眼睛。耳边风声呼啸,吹得脸有些冷。片刻之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道:“好了,可以睁开了。”   一睁开眼,萧羽彦立刻惊呼着抱住了穆顷白。此处竟是宫中最高处,观星台的最顶层。仰头仿佛抬手就能摘到星辰。萧羽彦很怕高,在这样的地方,几乎是脸色苍白。   穆顷白揽住了她,温声道:“别怕,有我在。”   萧羽彦抖抖索索点了点头,忍不住抱得更紧了。她颤着声音道:“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带你赏最美的月色。”穆顷白捂住了萧羽彦的眼睛,轻声道,“闭上眼睛,躺下。”   萧羽彦扯着他的衣袖,虽然害怕,却还是照做了。躺倒坚实的屋顶上,萧羽彦的心才稍稍宽慰了一些。但如今,她和穆顷白就仿佛是飘在云端之中一般。   穆顷白在她的身旁躺下,握住了她的手:“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萧羽彦睫毛翕动着,黑色的瞳仁满满从缝隙中看到了整个夜空。一轮皓月当空,整片夜空像是晶莹澄澈的玉石。点点星子闪耀着。苍穹像是黑色的帷幕笼罩下来。   如此深不见底的夜空,忽然像是将萧羽彦的心都掏空了。所有的烦恼消失不见。而紧握着她的手,又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良久,萧羽彦举起手中的月饼:“小白白,我们一起吃月饼吧。”   “好。”   她掰开了其中一块,瞧了一眼,顿时哀叫了起来:“糟了,我拿错了。”   穆顷白撑起身子,满是笑意地看着她:“拿错什么了?”   “这月饼,是五仁的……”   穆顷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黎国还没有将这毒物禁了?”   “宗族里那些个老家伙们都爱吃,禁不了。”萧羽彦说着掰开了另一只月饼,惊喜地叫道,“这个好,这是鲜肉月饼!”叫完,她看了看穆顷白,又看了看手里的两只月饼,顿时纠结了起来。   穆顷白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愁肠百结的模样,只觉得十分有趣。   终于,萧羽彦下定了决心,颤颤巍巍将那鲜肉月饼递给了穆顷白,忍痛道:“这个给你。”   “那你呢?”   “我……我吃五仁的。”萧羽彦举起了另一只手,满脸悲壮。穆顷白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那月饼。却像是故意一般,轻轻咬住了她的指尖。顿时,一阵酥麻从指间传遍了全身。   第四十四章 酒后   萧羽彦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又觉得自己发出这样的声音有些羞耻。不由得涨红了脸,别过了头去。   忽然,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捏住。穆顷白凑近她的脸,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他并不急着攻城略地,而是手臂从她的身下穿过,轻轻捞起了她的腰。   一个翻身,萧羽彦便趴在了穆顷白的身上。她舔了舔唇,捧着他的脸,醉眼朦胧道:“你说,是月饼还吃,还是我好吃?”   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月饼有很多,你却只有一个。何况……”何况他还没能吃到。   萧羽彦不安分地动了动,想要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她现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   “小白白。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如实回答我好不好?”她低头看他,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倒映着月光,还有她的脸。他的眼睛真好看,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让人看一眼,就止不住沉醉。   “问吧。”   “如果,有一个人,她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是女子,又不是国君的身份。可以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你会选她还是选我?”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萧羽彦自己倒是先忐忑了起来。   他沉吟着,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间。良久才叹了口气:“问的什么傻问题。首先,这世上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其次,即使是有,这个人也不是你。”   “那你喜欢我什么?”萧羽彦低着头,手指不安地在他的胸前画着圈,“你看我,国君也没当好。又不会跳舞,不会弹琴,甚至连温存款款小鸟依人都不会。明明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   穆顷白看着她这般忐忑不安的模样,轻笑道:“你如今这样,难道不是小鸟依人?”   萧羽彦撇了撇嘴,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借着酒劲,她决定向穆顷白坦白她的身份。他若是能接受便好,若是不能接受,她就强行绑了他。直接将他降级为禁1脔。   而此刻,穆顷白看着萧羽彦眉头微皱,鼓着腮帮子的模样。觉得十分可爱。却万万没想到,她这一张脸是人畜无害,可心思却让他着实吃不消。   “小白白。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秘密瞒着你,今晚我想告诉你。”   萧羽彦正要说出口,穆顷白却捂住了她的嘴:“羽儿,我知你身份特殊。有些事情不必尽数告知我,毕竟……我是齐国人。”   是啊,他是齐国人。有朝一日,黎国和齐国真的打了仗。她和他又要如何自处?   而她的身份,几乎算是她的命门。母后自小耳提面命,让她绝不可轻信任何人。可她的身份,一个两个都知道了。早晚有一天要天下大白。到时候,别说是国君,连她这条命也保不住。   高楼顶上的风吹得她终于清醒了一些。萧羽彦慢慢拉开了穆顷白的手,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闷声道:“好,我不说了。”   她早该知道,穆顷白虽然此刻喜欢她。可是他终究非池中之物。她那样焦头烂额对付一个朝臣的时候,他却回到齐国,弹指间消弭了争斗。太子恪偃旗息鼓,齐王撤销通缉令。公子顷白还是那个五国少女们的春闺梦中人。   她所能拥有的,也只有片刻的快乐。可若是她想要留住他,该怎么办?   穆顷白的手覆在了她的背上,暖意自掌心传到心里。萧羽彦朦胧中睡了过去,穆顷白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哄着她安心入眠。   今夜的月色很美,这样闲适而静谧的时光是如此短暂而珍贵。怀中人睡得很安稳。穆顷白将她抱了起来,飞身掠过飞檐,一路落在了未央宫中。   忽然,一道黑影蹿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身后。穆顷白警觉地抱着萧羽彦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   看到来人,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十七?”   十七看着他怀中的萧羽彦,面色冷峻,缓缓抬起了一只手。五指张开,一枚墨色的令牌落在手中。他冷声道:“穆顷白,我不知道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但如果你胆敢伤害主人,我必定要你偿命。”   穆顷白看着那枚令牌,淡淡道:“多谢你我处置了不服管教的下属。我知道你当暗卫久了,保护她成了习惯。不过如今既然有我在,便不劳你操心了。”穆顷白说着便抱着萧羽彦往寝宫走去。   十七咬牙切齿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一个齐国人,在我们黎国,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又如何讨了齐王欢心,撤销了你的通缉令,别以为主人不知,便没有人知道。”   闻言,穆顷白顿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他幽幽道:“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所学到的,就只有这样的鼠目寸光么?”   “你——”   穆顷白转头看着十七,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你记着,以武力,你只能保护她一时。但能护她一世周全的,只有我。”说罢再也不理会十七,大步走进了寝宫之中。   萧羽彦睡得朦胧,似乎听到有人交谈。她想张开眼睛看看是谁,可有谁轻抚着她的额头。让她觉得很安心,便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萧羽彦起身,发现穆顷白一早便不知所踪。想到昨日在夜空下和穆顷白的那一番对话,顿时觉得懊恼。   为何每次她下定了决心,却总要因为他的一句话就自乱阵脚?可是他说的又确实有道理。   左思右想,萧羽彦忽然想起了宗长。今日他可能要来觐见的!   萧羽彦连忙一骨碌翻身下了地,一着急忘了腿伤。顿时脚下一扭,摔倒在地。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沁弦忙赶了进来,叫道:“陛下,你这是——”   “快扶寡人起来,更衣!去南书房!”   沁弦忙扶起了萧羽彦,连声宽慰道:“陛下不必着急。臣子们等一等陛下也是应该的。”   “你懂什么,今天宗长觐见。等久了,那老东西肯定要查寡人的彤史。最近两个月,寡人一趟都没进后宫。他若是知道了,必定要说什么不可专宠云云。头都大了。”   沁弦替萧羽彦换上了靴子,便扶着她一瘸一拐准备上轿子。刚走到门口,迎面撞到了穆顷白。   他手中还端着一盅东西,一个闪身让了开来。萧羽彦扶着门框看着穆顷白,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穆顷白居高临下看着她:“节后还有一日的休沐,你这是要去哪里?”   “南书房。”   “先用了早膳。”穆顷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亲自做的。”   他不加这一句还好,加了这一句,萧羽彦忙不迭脚底抹油就要往外走。可惜一瘸一拐走不快,又被拎了回来。   她认命地坐在桌前,拉着沁弦的手一桩一件开始嘱托身后事。穆顷白黑着脸道:“你不尝尝,怎么知道我的手艺没有进步?”   “有些事,经历过一次,余生足以。”萧羽彦动情地说道。直到今日,她一想到那日的饭菜,肚子还会一阵翻涌。   “那次我是有意为之。这一次不同了,我是特意为你用心烹饪的。”穆顷白揭开了那一盅早膳。顿时,一阵香气扑鼻。萧羽彦稍稍放下了戒备,凑过去嗅了嗅。   好像确实有进步,至少这卖相和气味都很不错。萧羽彦对穆顷白道:“那就来一点尝尝吧。毕竟这也是你的一片心意。”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道:“宗长到——”   萧羽彦虎躯一震,慌忙对穆顷白道:“你快藏起来!宗长来了!”   “我为何要藏?”穆顷白不解道。   “因为,因为他若是知道我和你分桃断袖,肯定会找我的麻烦!总之你先藏起来,千万别出来!”萧羽彦急匆匆地说完,又转向了沁弦,“快去叫云洛来——不,不对——”昨晚宗长见过云洛!   萧羽彦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别叫云洛,你去寿喜宫跟那些宫人讲。无论是谁去问,都说皇后娘娘病了。”   沁弦刚领了命,外面便传来了拐杖抵在地上的声音。不一会儿,萧谦中便拄着拐,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萧羽彦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了正要行礼的宗长:“太舅公,你怎么不在南书房候着,要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   萧谦中一双眼睛四下扫了扫整个未央宫,也不知在寻找什么。萧羽彦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要进内堂。到时候穆顷白还不知道要躲哪里去。   忽然,他的目光停顿,落在了桌上那一盅早膳上。   “陛下这是用的御膳房的早膳么?”   萧羽彦想了想,笑道:“御膳房可没有着好手艺。这是寡人的梓潼做的。她近来身体不好,但还是亲自做了这早膳送来。寡人原本想立刻去见太舅公的,可是美人的心意也难辜负啊。”   萧谦中冷哼了一声:“这便是陛下两个月不进后宫的缘由么?”   萧羽彦顿时语塞。萧谦中缓缓走了过去,瞧了眼那份早膳,不疾不徐道:“看来皇后的手艺是真不错。不知道我这个老东西有没有这荣幸尝一尝?”   第45章 如何扑倒男神   萧羽彦听到他这样自称,心里一咯噔。看来背后还真不能胡乱说话,她这一举一动恐怕早有人看着。宗长在宗室这些年来的地位也不是白来的。   她虽然不大想让萧谦中尝这早膳,可是真要不答应,未免也太过小气。便上前道:“太舅公说的哪里话,都说丑媳妇还要见公婆。云洛嫁过来这么些时日,还未能去奉茶。也是寡人的疏忽。”   萧谦中摆了摆手:“总归是要见面,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说着自觉坐了下来。   萧羽彦使了个眼神,沁弦上前将早膳盛了出来。   “那么,我便不客气了。”萧谦中抬手拿起桌上的勺子,漾了漾,这才小口吃了起来。   萧羽彦十分遗憾,这可是穆顷白特意为她做的。她都没有尝,倒是被萧谦中一人独享了。   但是下一刻,萧谦中忽然捂住了嘴,脸色铁青。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萧羽彦懊恼的心情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庆幸。   她假模假样地关切道:“是不是太烫了?小弦子,来给宗长吹凉些再吃。”   萧谦中奋力咽下了那一口早膳,正摆着手。便听萧羽彦道:“太舅公,这可是云洛的一片心意。寡人都舍不得吃,全都孝敬你了。一定要好好品尝啊。”   萧谦中郑重点了点头,英勇就义般看着碗中的不明物体。闭着眼睛咕噜噜喝了个干净,然后站起身道:“陛下,我们还是谈一谈正事吧。”说罢大步从桌旁逃开,生怕萧羽彦让他吃完剩下的东西。   两人来到偏殿,萧谦中摆开了促膝长谈的架势。萧羽彦叹了口气,做好了准备要放空自己。   “昨日,我前去看了陛下的彤史。陛下登基一年半,对后宫一直能尽力做到平衡。只是和亲后的两个多月来,陛下似乎有所偏颇。”   这样单刀直入,倒是让萧羽彦有些措手不及。她的手指在长袍下绞着,面上还得装着沉着冷静。   “太舅公有所不知。云洛远离故土,此来黎国也是举目无亲。寡人与她自小便有情谊,便多花了些时间陪她。其实期间也有去过妃嫔的宫中,譬如沅八子。”   提起沅八子,萧谦中别有深意地瞧了萧羽彦一眼。她心下了然,上次那般拂袖而去,沅八子必定借题发挥。不过她一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其实,我有一言,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舅公请讲。”   “陛下这一年半来也宠幸了不少妃嫔,论理说,总该有妃嫔梦龙有兆。远的不说,就锦乡侯家的世子,比陛下大不了两岁。儿女都有六七个了。陛下是否……”萧谦中顿了顿,看了眼萧羽彦的脸色,继续道,“……要请一位高明的太医来瞧一瞧?”   萧羽彦心下一紧。宫中是有太医的,但那位太医是母后的故交,当初她隐瞒身份的事情也有他的功劳。这些年来,一直是这位太医来替她诊治。   但萧谦中的意思,显然是要找旁人来替她诊脉。如此一来,她的身份必定会穿帮。到时候,他和锦乡侯一起发难,便无力回天了。   “寡人的身体好着呢,有劳太舅公关心了。寡人常听太医说,倘若是成日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确实易于子嗣繁衍。可是寡人还未亲政,许多黎国朝政上的事情要处理。难免力有不逮,太舅公应该可以理解吧?”   “朝政之事虽然重要,可不是有朝臣帮忙。再不济,也可以让宗室里有能者代劳。陛下也应该意识到绵延子嗣的重要性才是。”   “太舅公教训的是。寡人一定对此事多上心。”   萧羽彦正说着,忽然间萧谦中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恍惚间还听到了咕噜声。她忽然明白了过来,敢情这是那碗早膳的毒性发挥了。   原本还煎熬的促膝长谈,忽然多了不少乐趣。萧羽彦不疾不徐道:“只是寡人如今还年轻,对待后宫这些妃嫔上,总有些不懂的地方。太舅公是过来人,寡人可否请教请教?”   萧谦中咬着牙道:“陛下请讲。”   “就譬如,寡人不会什么甜言蜜语。要如何哄人开心呢?”   “胡闹!让陛下展颜才是妃子的本分,岂有陛下去哄她们的道理!”萧谦中这一激动,肚子的叫声更响亮了。   萧羽彦假意关切道:“太舅公这是怎么了?”   萧谦中面露难色,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臣失礼了——”说着站起身,却因为站的太急,甚至晃了晃。萧羽彦连忙唤道:“小弦子——”   沁弦应了声进来,萧羽彦附耳嘱托了他两句。他咬着唇,努力憋着笑,颔首领了命。然后大步走向了萧谦中。萧羽彦为了避嫌,飞快离开了偏殿。   不多时,整个偏殿便飘散着一阵难以言说的气味。   萧羽彦回到寝宫,穆顷白正不悦地将那一盅早膳收起来。萧羽彦憋着笑上前宽慰道:“小白白,你不要伤心。毕竟没有人什么都能擅长。人总要学着接受自己的短板。譬如我就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好好看书。”   穆顷白瞥了她一眼,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萧羽彦扯了扯他的衣袖,岔开了话题:“虽说太舅公此次意外中招,不过你俩这梁子就算是结下了。废后倒不至于,我就怕他逼着我进后宫。”   “你若是不愿意,他又如何能强迫你。”   萧羽彦撇了撇嘴,心中不无担忧。都怪她那个堂哥,也太能生了。对比起来,宗长心焦也是人之常情。倘若她像父皇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或许还可以争一争。   可如今她这样的身份,真要是有人想对付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她必须得小心行事。   看来沁弦当日的提议确实已经是迫在眉睫了。萧羽彦看了眼正沮丧着的穆顷白,不由得又发愁了起来。他们如今的关系,要如何才能走到那一步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萧羽彦两日。她左思右想,决定去找云洛探讨一下。   中秋夜之后,萧羽彦便将三人安排在了离她的未央宫不远的梨园里。同住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乐师,所以萧羽彦便一人轻衣简装去了梨园私会云洛,就连沁弦也没有跟着。   进了梨园,萧羽彦寻了半晌也未见云洛的身影,荀夫子也是不知所踪。找了许久,终于在别苑见到了正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的凛渊师兄。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凛渊还睡得昏天黑地。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萧羽彦推门进去,走到凛渊的床畔,踢了踢床板:“师兄,起床了。外面有妇人骂街,可能闹狐狸精了!”   若是寻常,凛渊必定会蹭得坐起身,鞋都来不及穿就要去看热闹。可今日,他只是掀开了眼皮,有气无力道:“宫中哪来的泼妇骂街。”   “有宫女和太监偷情了。”   提起这茬,凛渊忽然抽了抽鼻子。抬手挡住了眼睛:“太监……师弟啊,我从未想过你会如此心狠。师兄……恐怕……今后……就……”   萧羽彦心下一惊,骇然:“不会吧?寡人不过是一句玩笑,你不会……真的去了净事房?”   凛渊嚎得更伤心了。萧羽彦一屁股坐在了他床边,颤颤巍巍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沉痛道:“师兄,我……我对不住你啊。”   “唉,不关你的事。是他们会错了意。”凛渊放下了手,眼中泪花闪闪,“事到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你——”他顿了顿,从枕头下抖抖索索摸出了一只盒子递了过去。   萧羽彦好奇地接了过来。只听凛渊沉痛道:“师弟,这……这是我的宝贝。师兄如今是废了,但希望你能将它好好收藏着。听说这东西泡了药酒,会有奇效。”   萧羽彦顿时惊叫了一声,烫手山芋般将那小盒子丢了出去。凛渊蹭的坐了起来,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小盒子便已经稳稳落入了手中。   “你怎么——暴殄天物?!”   “这东西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看看留个念想也好。”萧羽彦撇了撇嘴,“何况师兄你这么懒,就算是见到了心上人,怕也不会有所动作。留着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凛渊嗤笑了一声:“师兄我总好过你,见了女子跟见了吃人的怪物一般。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萧羽彦知道他方才是在耍她,倒也不恼。反正以后互相伤害的机会多了去了,何况这还是她的地盘。她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师兄,如果有一个女子,她心有所属。心上人也对她有意。可总是不主动。该怎么办?”   “女子?谁啊?”凛渊立刻饶有兴致地攀了过来。   萧羽彦白了他一眼:“你管是谁。总之就是有这么个人。”   凛渊扬眉看着萧羽彦,得意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   “是你二姐对不对!”凛渊一脸了然,“我那日在宫宴上瞧见她看大司马的眼神就知道了。啧啧啧,好好的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偏偏就是眼瞎。”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我二姐和韩云牧是过命的交情。不过如今两人婚约迟迟未成,倒是真让我挺担忧的。”   凛渊继续躺了会去,瘫出了双下巴来:“这事儿还不简单。男女之事能成,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一方在耍流氓。不是他,就是你。总要有人来做这个事儿。要我说,既然确定了对方的心意。那就大胆地放手地去推倒他,去怼他,将他当场拿下!”   “这……这能成么?”萧羽彦颇为担忧道。   “你还不信师兄我么。”凛渊坐起身,压低了声音,“念在你我同门,师兄教你一个法子,屡试不爽。”   萧羽彦连忙竖起了耳朵。   “这男人呐,最香1艳的想象,莫过于误入藕花深处,却有女子在沐浴。温泉水滑洗凝脂,肌肤胜雪,身姿窈窕。除非他是太监,否则没有能把持得住的。”   萧羽彦想了想。此前她看到穆顷白沐浴的时候,确实也总是把持不住想要去揩油。推己及人,可见这一招确实可行。果然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第46章 高人指点   经过师兄这么一点拨,萧羽彦茅塞顿开。她多做停留,一路高高兴兴地回到了未央宫。   人刚走,荀夫子和云洛便从外面回来了。两人十分狼狈,满身都是污泥,头顶还沾了些叶子。瞧见萧羽彦的背影,云洛不解道:“凛渊,小彦彦来这里做什么?”   凛渊摊手道:“她说她有疑惑想找你解决,正巧我在这儿,便帮她解了。”   “什么疑惑?”   凛渊如实告诉了云洛。她顿时明白过来,萧羽彦那丫头是终于要开窍了。云洛狡黠地笑了起来,扯了扯荀夫子的衣袖道:“走,咱们去南书房,再去帮小彦彦一把。”   荀夫子虚弱地坐在一旁的软塌上,摆着手道:“饶了我吧,我走不动了。”   云洛撇了撇嘴:“瞧你们一个两个气虚体弱的模样,要你们何用!”   凛渊慵懒地翻了个身:“没有热闹看,起不来。”   云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一人离开了梨园,去了南书房。   而那头,萧羽彦回到未央宫。原本想在内室的池子里进行她的计划。可是左思右想,如此一来便没有了惊喜。回想起来,她许久没有去华清宫的御池了。   那里不仅宽敞。而且如今这样的天气,泡在温水当中,更容易让人有旖旎之感。于是萧羽彦打定了主意,隔日便将一切安排妥当。嘱托了沁弦几句,便自己一个人去了御池。   她的腿伤还未好,但是经过这些时日的休养,沾水不成问题。只是不可以用力跑跳,走路有时候还是会疼。   萧羽彦裹了层薄纱,小心翼翼地将两条修长的腿伸进了御池之中。一时间,无数花瓣聚拢了来,映衬得一双腿愈发肤白胜雪。   只是一会儿穆顷白进来,她该怎么做?又该说什么?   萧羽彦奋力回想了一下。显然她不能像沅八子那么油腻,否则是个男人都得跑。欲拒还迎才是正道。   她探头瞧了瞧,穆顷白还没来。但是依照她的吩咐,这个时候穆顷白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她便先行滑入了池水中,舒展开四肢游曳了片刻。   可是等了许久,他还是迟迟没来。萧羽彦一个人泡在池水里,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其实她并不确定这样做对不对。毕竟她隐藏了这许久的秘密,今日要她亲自去告诉旁人,总是有些忐忑。   当年母后让她隐瞒身份之时,便千叮咛万嘱咐过,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此前她那样惧怕韩云牧,也是因为他无意中得知了她的秘密。所以她行事处处掣肘,不敢真正拂他的逆鳞。   那么穆顷白呢?她若是真的让他知晓了此事,他又会作何反应?   萧羽彦越想着便有些后悔。她犹豫了许久,池水渐渐冷了。起初的一腔热情也慢慢冷却,今日姑且就算了吧。她一个借力撑着池边上了岸,身上的纱衣沾了水,十分沉重。   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到了拖在地上的薄纱。萧羽彦趔趄着向前扑去,眼见着就要摔个狗啃泥。忽然,一双手扶住了她。   萧羽彦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眸。里面倒映着她模样,身形娇小,却又衣不蔽体。穆顷白扶稳了她,眉头微皱:“你腿伤未好,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萧羽彦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是……其实……你……”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穆顷白忽然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更衣。我们回宫。”   听说要回宫,萧羽彦忽然攥住了穆顷白的衣襟,低着头道:“我不想回宫。”   “那你想做什么?”   萧羽彦回想起了凛渊师兄的话,两个人总要有个人先耍流氓。现在,就是耍流氓的时候了!   于是萧羽彦鼓起勇气,抬头看着穆顷白,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想上你。”   穆顷白一个趔趄,差点将她撂进水里。萧羽彦慌忙勾住了他的脖子,抱稳了他。穆顷白哭笑不得看着萧羽彦:“你……你说什么?”   萧羽彦撇了撇嘴,正要重复那句话。又觉得实际行动更加行之有效。于是胳膊用力,抬起身子凑过去便吻了吻穆顷白的唇。   她虽然此前也和穆顷白亲吻过两三次。可每次都是他主动,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碰了一下,然后稍稍让开一点距离。试探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   但萧羽彦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个举动完全是在他的心里点了一把火。穆顷白低沉着面色看着她,一双眼眸深不见底。萧羽彦有些胆怯,难道她方才做错了?   可是师兄就是这么说的。是不是她耍流氓耍得还不够。   萧羽彦舔了舔唇,伸出手指勾住了穆顷白的衣领,一面拉开一面道:“小白白,陪我一起戏水啊?”   穆顷白的神情终于出现了裂痕,他腾不出手阻止她揩油。眼见着衣衫已经被扯开,露出了诱人的锁骨。萧羽彦正要有进一步的动作,忽然穆顷白胳膊一个用力。   她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哗啦啦一声巨响,便砸进了水中。萧羽彦划拉了两下水,浮出了水面。黑发上沾了三两片红色的花瓣,肌肤愈发白得耀目。   他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看着她。萧羽彦抹了把脸上的水,气急败坏道:“穆顷白,你做什么?!”   “是我该问你,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萧羽彦咬了咬唇,说不出口。   “这馊主意,是不是云洛教你的?”   “才不是。”萧羽彦气呼呼地拍着水,“何况这怎么就是馊主意了。你欺人太甚!”   穆顷白皱着眉头看着萧羽彦,怒极反笑:“欺人太甚?萧羽彦,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真是你宫中的男宠么?”   “我何时将你当成男宠对待过?”萧羽彦委屈地瘪着嘴,“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想上我就是喜欢我?”穆顷白蹲下身,捏住了萧羽彦的下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反应如此强烈。她抬头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在做什么?她为了母亲撒的谎,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她为了保住皇位,必须要有子嗣。她有没办法让后宫的妃嫔为她生出子嗣来,只能自己亲自上阵。如果那个人是穆顷白,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他为什么会生气?   萧羽彦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穆顷白,你是不是并不喜欢我。你留在宫中,只是为了云洛才这样委曲求全的,是吗?”   穆顷白凝视着她,忽然冷笑道:“你便是这么看我的?”   “不是么?你本来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忽然又转变了?”萧羽彦挣开了他的手指,拉开了距离,“是不是这些时日,你和一个男子亲热,是不是也一直忍着恶心?”   穆顷白没有说话,但是神色却愈发难看起来。他低头看着萧羽彦,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萧羽彦转过头,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就要往下掉。却又被她生生止住了。自小父皇便教导过她,她将来要成为一国之君。永远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分毫的脆弱。   她哑着嗓子说道:“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却也大可不必这么委屈自己。若是你真的不放心云洛,完全可以带她离开。我不会阻拦。宫门就在那儿开着,自便——”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了落水声。萧羽彦转过身,穆顷白已经近到眼前。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眼中冒着火。   “委屈自己?”穆顷白钳制着她的手,忽然一个翻转将她按在了池壁上,“这些时日,我确实是在委屈自己。”   听到这句话,萧羽彦的心凉了半截。她撇过脸去,咬了咬唇:“你根本不必如此,我从来没有强迫过你。你走吧。那些不让你走,要捆了你的话,都只是戏言。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耻。”   话音未落,穆顷白便欺身上前。他的衣衫也沾湿了,紧贴在身上。这样距离,萧羽彦可以感受到他身体的热量。他迫她抬头看着他,还有他眼中的怒火。   “戏言?我可从未觉得你说的是戏言。”穆顷白捏住了她的下颌,“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看,你我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对你的心意又是什么?”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鼻子又酸了起来。眼眶里噙着泪:“你就是欺负我喜欢你。从稷下学宫起,我便喜欢你。可你从来都没正眼看过我。我就知道,根本不会有那么好的事情发生。我们这些人,哪有什么两情相悦可言。穆顷白,你我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今天我放你自由。”   看到她眼中的泪花,穆顷白又气又心疼。只是最后那一句,什么关系都没有,着实让他恼火。   他扣住了她的后脑勺,沉声道:“错的离谱。”说罢俯身吻住了她。萧羽彦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他紧压在池壁上,整个身体紧贴着。   她划着四肢想要推开他,却徒劳无功。穆顷白一手扣住了她的头,迫她承受着他的掠夺。另一只手却揽在她的腰上。   忽然,萧羽彦感觉到一阵灼热。她顿时僵直了身体,不敢再乱动。   以前穆顷白的吻,总是温柔缱绻。这一次,却像是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她半晌透不过气来,只觉得呼吸无法自持。直到她以为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穆顷白才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嫣红的脸颊,双唇微张,目光中透着迷茫。仿佛是刚刚被肆意蹂1躏过一般,那样惹人怜爱。这般光景,饶是谁,都无法控制住自己。   穆顷白在水下环住了她的腰,声音也有些沙哑:“羽儿,你知不知道自己每次做这些事情。都让我有多苦恼?”   萧羽彦茫然地看着穆顷白,一时间无法思考他说了些什么。他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怕自己把持不住,会对你做出越矩的行为。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惹火。今天这火,怕是灭不了了。”   第47章 反被撩   “火?”萧羽彦疑惑地看着穆顷白,“你很生气么?”   “是啊。生气,气你什么都不懂。”   萧羽彦回过神来,怒目瞪着他:“我怎么不懂,我什么都懂!你……你……你为什么又生我的气,还要亲我?”   穆顷白抱着她,水面下的手落在了她的腰间:“因为我仗着你喜欢我,所以在欺负你。”他说着指尖轻轻勾住了她身上的薄纱。   萧羽彦毫无知觉,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一处灼热上。她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动了起来。多年来积累的知识总算是发挥了些作用。   此刻他对她应该也是动了情。萧羽彦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小白白,我觉得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不如,先上岸?”   话音未落,她忽然觉得身上一凉。衣衫落入了水中,萧羽彦弯腰想要去捡,却根本动弹不得。   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萧羽彦慌忙两手交叉挡在身前。穆顷白依旧紧靠着她:“心平气和?你觉得自己惹了事,还能让我心平气和地对你么?”   萧羽彦终于意识到,她恐怕是……误打误撞真的要得偿所愿了……   穆顷白握住了她交叠的手腕,缓缓拉了开来。低头看着她,果真是一马平川。萧羽彦难堪地撇过了脸去,不敢面对他的目光。   原来真的有目光,可以让人浑身都灼热起来。忽然,穆顷白凑过来,轻轻咬住了她的耳垂。萧羽彦身子一僵,一阵酥麻传遍全身。   接着,他轻轻噬咬着她的耳垂,一路向下,吻在了脖颈上。萧羽彦仿佛是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锁骨处一阵酥麻,好像是被轻轻地吮吸噬咬。萧羽彦紧张地攥住了穆顷白的衣衫。   如今她不着寸缕,他却衣衫完好。这样的落差让萧羽彦的心情更加忐忑。穆顷白依旧握着她的手腕,忽然举起压在了后方。这样她便只能挺身向他,毫无防备的姿势让她一颗心噗通噗通剧烈跳动起来。   萧羽彦心虚地小声道:“小白白,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   回答她的,却是敏感处被轻咬。她顿时控制不住,发出了一声嘤咛。充满□□的声音,让萧羽彦自己都吓了一跳。但穆顷白似乎受到了鼓励一般,忽然加大了动作。   萧羽彦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只觉得两腿发软,身子不住下滑。可没等她滑下去,他便伸腿抵住了她。萧羽彦连忙稳住了身形。   现在她整个人都靠穆顷白支撑着,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萧羽彦听得心惊,感觉自己像是一道菜,眼看着就要被吃掉了。   穆顷白松开了她的手腕,却进而叉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萧羽彦连忙伸出两只手扶住了池壁,腿也不自觉地环住了穆顷白。   他低头看她,唇畔扬起一丝笑容:“羽儿,既然你盛情邀请。今日,我便遂了你的愿。”说着俯身便要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忽然,两人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穆顷白警觉地停了下来。萧羽彦也一阵慌乱,转头想要去看。但也只看到了裙裾的一角。   但她心头一惊,莫非方才有人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穆顷白将萧羽彦抱着坐到了岸边。她蜷缩着,瑟瑟发抖。   穆顷白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她包裹住:“你说的对,我们应该换个地方的。这里有人打扰。”   萧羽彦裹紧了衣衫没有答话。穆顷白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回宫吧。”她点了点头,还有些惊魂未定。穆顷白低头看了看她,一张小脸满是红晕,眼中却是惊慌失措。   她这般逞强,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好。可其实身处险境,四面楚歌。如今境况,想为她铺平前路,还真是要费一番功夫。   夜色掩映,穆顷白将萧羽彦抱回了寝宫。又取了一方软布替她擦拭水汽。萧羽彦看着他握住了她那条受伤的腿,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良久,才嗫嚅地说了一句:“小白白,对不起……”   穆顷白抬眼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脸:“其实方才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冲你发火的。”   “是我不好,自作主张又一厢情愿的。”萧羽彦脱下了身上的袍子,裹紧了被褥,只露出一张脸和一条腿来,“我知道你能放下齐国的一切来陪我,已经是委屈。不该还强求你一定要接受我,毕竟……”   萧羽彦其实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行为。究竟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仔细一想才醒悟过来,一定是因为她说了那一句——我想上你。   穆顷白还以为她是男子,所以觉得她真拿他当男宠来看了。可是要她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她又说不出口。原本想着多说无益,不如实际行动起来。现在看来,这一层误会不解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很难再进一步。   “毕竟什么?”穆顷白捉住了她的脚腕,试了试她是否又伤了脚。   “没……没什么。”   他低头凝视了她片刻,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半晌,才缓缓道:“我去沐浴,你先歇息吧。”   “沐浴?方才不是——”萧羽彦说了一半又止住了。方才只是沾了水,不能算是沐浴。可是他才碰过她,便要去沐浴。莫非是……觉得恶心?   她越胡思乱想越觉得难受,索性转了个身蒙住了头不去多想。穆顷白回头瞧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步进了内室。   翌日,萧羽彦下了早朝,便一溜烟去了梨园找凛渊谈心。今日荀夫子也在,云洛不知道去了哪里。三人在院子里坐下,萧羽彦使了好几个眼神示意荀夫子避嫌。向他却浑然不觉,竖着耳朵在听。   凛渊摆了摆手道:“陛下就当他不存在吧。”   萧羽彦这才撇了撇嘴道:“上次找你说的那个事情,她照着你的法子去做了。可是效果却不大理想。”   “哦?发生了什么?”   萧羽彦思忖了片刻,便将昨晚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凛渊听着若有所思道:“此事确实是师兄考虑不周了。我们男人对于主动扑上来的又不喜欢的女人,确实是非常反感的。”   这句话给了萧羽彦会心一击,她忧伤道:“可不是么。要不然他怎么会那么大的反应?而且他还说,以前有亲密接触时都是隐忍着不发火的。这一次她做的过分了,所以火太大,灭不了了。”   “可若真是不喜欢,那就不要接触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人。”凛渊蹙眉道,“我觉得此人行为古怪。分明是在发火,可最后还要亲人家。莫非是另有所图?”   “不会吧……”萧羽彦心虚地想了想。她虽然身为黎国国君,可论身份地位,穆顷白不比她低。若说是有其他图谋……她不敢多想。   两人聊得仔细,一旁听了许久的荀夫子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可依我看来,你们所说的这个人。他所指的发火,未必是生气的意思。应该理解为……欲1火焚身吧。”   萧羽彦和凛渊齐齐向荀夫子投去了鄙视的目光。凛渊敲了敲桌子,正色道:“阿荀啊,我早就教育过你。不要看那么多不正经的书。你看,好好的当世文豪,看多了那些东西,脑子都不正常了。”   萧羽彦接口道:“可不是么,都说看多了□□,会导致视线模糊气虚体弱。果真不假。什么欲1火焚身?他可是禁欲系的。你不要推己及人。不对,你不要信口胡言。”   荀夫子被两人这一唱一和气得牙痒痒,起身拂袖而去。   梨园之中只剩下师兄妹二人,远处传来了阵阵击缶声和编钟声,沁人心脾。   萧羽彦苦恼地托着下巴:“你说他真的是另有所图么?”   “大司马么?”凛渊接过话道,“大司马之心还需要多想么。若是你二姐对他有意,我劝你还是尽早阻止的好。”   萧羽彦知道凛渊是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只是道:“我以前也如你所想。当上次在大理寺一案之中,他从头到尾都在帮我。我觉得可能是我误会他了。”   “又或许武子都此人对他而言,也是要除之后快的呢?”   “不会的。武子都在朝堂是一向以他马首是瞻。大司马只会让服从他的人留在朝堂里,父皇的老臣被他清理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噤若寒蝉。我从未见过武子都有一句违逆大司马的话。”   “你也说了,他清理了先帝时候的老臣。为的难道不是自己把控朝政么?至于武子都,有些人就是面和心不和。”   “起初我也觉得是这样的。但如今想来,韩云牧就任大司马以来,也没见他贪赃枉法。倒是勤勤恳恳在帮我治理黎国,推行的律法是严苛了一些。但是黎国的军队确实强大了不少,面对强敌来犯也可一战了。”萧羽彦掰着指头数了数韩云牧的优点。   凛渊蹙眉道:“发现师弟你还真是好收买。此前在给师父的书信里,可是将韩云牧骂得狗血淋头。我记得你还说,他掐过你的脖子。这些仇,都不记了?”   萧羽彦憨笑道:“寡人是一国之君,哪能跟臣子记仇呢。何况他还一直在帮我。”   “你就轻信他吧。看他到时候还不还政与你!”凛渊说着气愤地戳了戳萧羽彦的脑袋。   萧羽彦揉了揉额头,这倒是说到了点上。明年生辰,她就要及冠了。且不说朝政是否要还给她,就算是还了,这人她也用不起来。到时候八成还得去求韩云牧。此次朝中动荡,却正是她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了。   想到这里,萧羽彦辞别了凛渊。决定回南书房发愤图强去,等她真正得了实权。一定要更加勤勉,让黎国强盛起来。到时候把五国全灭了,什么世子公子的,都掳回宫来。当年在稷下学宫欺负她的,她一个个都要拿小鞭子抽一顿。其他的相貌俊俏的,就收进后宫,分发给她这些可怜的妃嫔。   萧羽彦越想越觉得有趣,一路走着便一路傻笑了起来。   忽然,前方传来了一声询问:“陛下有何事如此开心?”   第48章 智障师兄妹   萧羽彦抬起头,赫然见到大司马正带着一队人马向她走来。她吓了一跳,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韩云牧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没事没事。”萧羽彦站稳了脚,正要收回胳膊,韩云牧却依旧攥着没有松开。   “陛下的腿伤还没好?”   “每日涂药,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不能跑跳,走路不成问题。”   韩云牧蹙眉道:“陛下腿伤未愈,身边怎么连个随行的人都没有?沁弦呢?”   萧羽彦忙摆手道:“寡人吩咐他做事去了,今日只是闲来走走。想起南书房还有折子要处理,便急着赶过去。大司马这是在巡防?”   韩云牧颔首:“近来宫中来往进出之人闲杂,多以要多加留意。陛下也应该小心才是,应让十七一直跟随着,以防万一。”   这一番话,让萧羽彦愈发觉得韩云牧其实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分明也是关心她的安危的,而且这般加强巡防,也是尽到了臣子的职责。她改些时日,还是要好好奖赏他。   “寡人知道了,大司马还有职责在身,且先去巡防吧。”萧羽彦说着便要离开。   韩云牧却依旧捉着她的胳膊没有松开,只是简短地说了一句:“臣护送陛下前去。”   盛情难却,萧羽彦只好由着韩云牧跟在她身旁。毕竟她也挣脱不开,只是觉得这姿势十分不舒服。她又不是不能走,他还偏要这般扶着她。两人走在永巷里,身后跟着乌压压一众御林军。   萧羽彦走的慢,御林军也就迈着小碎步跟在她后面。她偷眼瞧了瞧,宫中的御林军可真不在少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听命与她。   她瞥了眼身旁的韩云牧。其实御林军听不听她的,眼下还不是当务之急。只要韩云牧肯为她办事,又没有反心,不就万事大吉了。她以前就是不会说话,总是惹恼了他。如今还是要学会拉拢人心才是。   “大司马,我这伤其实不算什么。小时候我常听二姐回来说你的英勇事迹。据说大司马当年驰骋沙场之时,有一次与二姐一同中了敌军的圈套。遭到几百名敌军围攻,却依旧凭一己之力杀出了重围。回来的时候身负重伤。想必跟我这点伤比起来,大司马应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吧。”   萧羽彦自小便不会逢迎拍马这一套,想来这话是夸他英勇,应该没错。韩云牧转头瞧了瞧她,忽然道:“我于陛下自然不同。陛下千金之躯,便是蹭破了些皮,也是天大的事儿。”   “不是不是,寡人的意思是,大司马如此骁勇善战,真想亲眼去瞧一瞧你的英姿。”   “陛下是希望黎国战火再起?”   萧羽彦急了:“也不是!我——我就是想夸一夸大司马你。”   韩云牧忽然忍俊不禁,唇畔勾起了一丝笑意。萧羽彦怔住了,吃惊地望着他:“你笑了!韩爱卿,这可是寡人头一次见你笑!”   话音刚落,那笑意已经杳无踪迹。韩云牧又板了脸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切记谨言慎行。”   “好。寡人记住了。”萧羽彦高兴地看着韩云牧。虽然他这也是老生常谈,但今日能看到韩云牧笑,证明君臣的关系有所好转。   韩云牧扶着萧羽彦走到南书房。她落了座,韩云牧却并未离去。萧羽彦抽出一本折子,正要去看,又见韩云牧看着她。便道:“大司马可是有话要对我讲?”   韩云牧似乎是才回过神来,颔首道:“近来朝廷选拔人才,听闻陛下对那些孝廉并不十分中意。陛下可是有别的人选?”   萧羽彦顿了顿,严肃了起来。经过几次和韩云牧的相处,她发现还是要实诚一些才好,便道:“寡人确实不是十分中意。举荐上来的这些孝廉,基本都是世家大族,王宫贵胄之子。寒门子弟十者一二。莫非这寒门就真的难出贵子了么?”   此言一出,韩云牧不由得多看了萧羽彦一眼。沉吟良久,他才道:“陛下果真有先帝之德。早些年,先帝也曾说过,想要让贤明之士得以入朝为官。只是……”   萧羽彦想了想,不解道:“可父皇生前并未同我提过此事,朝中的格局也没有什么变化。”   韩云牧叹了口气:“一腔热血是一回事,真正实施起来却是另一回事。其实陛下出世之时,先帝正值盛年。即便是独宠太后一人,太后也一直有所出。断然不至于陷入那样的境地。”   接下来的话,韩云牧没有多说。萧羽彦却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对父皇知之甚少。她只知他对她严苛,却从未想过他为君这些年来遭遇过的风雨。   如今想来,她要走的路,父皇曾经也试图踏上过。可生命就像是一个轮回,到她要走这条路的时候,同样是荆棘遍布。   萧羽彦捏着那一份吏部呈上来的名单,只觉得有千斤之重。良久,她才缓缓道:“此事容寡人再思虑两日。”   “陛下认真考虑,臣告退。”韩云牧说着转身离开了南书房。   萧羽彦研究了那份名单许久,她已经命人调来了他们的卷宗,身家背景都明明白白记载着。可是都没什么特别值得欣赏的地方。   她翻了翻桌上那一摞书,忽然,一本黄皮的封面映入眼帘。萧羽彦抽了出来瞧了一眼,那是一本精致的线装书。书面上什么都没有。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放过这么一本书在桌上,也不像是谁呈上来的奏折。   于是萧羽彦翻开来瞧了瞧,又立刻面红耳赤地阖上了。   这是谁?!居然把一册□□摆在了她的桌子上!若是不小心抽出来被大臣们瞧见了,她这脸面往哪里搁?   萧羽彦心里腹诽,双手却很诚实,又重新打开了那本书。仔细瞧来,这书上也不全是淫1词艳曲。有那么一回专门写的是女子如何几次三番将情郎拿下的。   她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萧羽彦顺手将那本书揣在袖子里带了回去。   回到宫中,穆顷白正将笔搁下,似乎写了什么东西。她凑过去瞧了瞧,洋洋洒洒一页纸,也不知写的是什么。   穆顷白瞧了瞧她,起身执了她的手道:“羽儿,该用晚膳了。”   “你这写的是什么?”萧羽彦好奇道。   “昨日读黎国本纪有感,写了一篇策论。你想看么?”   萧羽彦心中叹服,难怪当初学宫中的夫子都喜欢穆顷白。这样勤勉的学生,换了她是夫子,也一样喜欢。不过她没那么好学,向来是算盘珠子,夫子小教鞭抽着,她才动一动。   只是这策论是穆顷白写的,她倒是很好奇他写了些什么。萧羽彦一面喝着清粥,一面瞧着穆顷白。也自觉这样将他困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屈才。   她记得师父曾对着她和师兄凛渊分析天下局势。彼时诸侯国混战,还未形成这样五国鼎立之势。而穆顷白却已经是年少扬名。   泗水一站,他以一万齐兵清剿了晋国五万精锐。那一仗,晋国损失了多名大将,从此一蹶不振。逃回来的晋兵都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已经败了。   师父便曾以穆顷白为例,说过倘若没有周天子。能一统五国的王者,放眼天下,唯公子顷白。   当时萧羽彦还有些嗤之以鼻,她觉得他不过是兵书读的多了些。要想一统天下,却少了些狠辣和果决。所以问师父,若是她继承国君之位。将来可有可能一统五国。   师父当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仿佛她说了多好笑的话。良久才道,除非她能手握黎国的朝政和兵权,否则无资格争夺天下。   萧羽彦不知道师父是否已经知晓自己是女子这件事,但从师父的言语中揣测。师父或许是觉得她连拿下黎国的本事也没有。   穆顷白用完晚膳,发现萧羽彦正望着他发呆。便伸手晃了晃,萧羽彦回过神,忽然问穆顷白:“小白白,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得到天下?”   他没料到她会忽然这么问,沉吟着看着她,良久才道:“周王室存在一日,此事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那若是没有周王呢?你想要天下吗?”   “想。”穆顷白没有任何犹豫。   萧羽彦咬了咬唇,撇嘴道:“可是这样一来,齐国和黎国势必一战。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穆顷白笑了笑,揉着萧羽彦的头道:“即便我想要天下,也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你不必担忧。”   看着他这般自信的笑容,萧羽彦却忧心忡忡。凛渊师兄说的不错,穆顷白或许真的另有打算。总之他不会这样甘愿留在她身边。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觉得战争如同儿戏一般。他灭了其他几国,还能单单留下黎国么?   两人用完了晚膳,便一同盘腿坐在书桌旁看那一片策论。萧羽彦仰面躺在穆顷白的腿上,举着宣纸看得仔细。越看越觉得心惊。   她从来不曾跟他提及黎国内政,穆顷白也只是闲来读读史书。可是这一片策论将黎国朝政利弊一针见血指出,而且提出的朝堂选官的改革,正巧就是她所忧虑的。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朋友,便是极其可怕的敌人。萧羽彦放下了策论,眨巴着眼睛看着穆顷白。   “如何?”   萧羽彦叹了口气:“小白白,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怕?”   穆顷白轻笑:“许多人说过。可怕是因为他们无力抗衡。但你不同——”他伸手将她拉进了怀中,“你是我的人,所以——”   萧羽彦听到最后这一句话,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咧嘴笑道:“所以什么?”   “所以我只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那如果那个人是你怎么办?”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良久才轻叹道:“我怎么舍得。”   “你昨晚还把我丢水里去了呢,我可伤心了。”萧羽彦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昨晚比稷下学宫受到的所有欺负加起来,都还要委屈和伤心呢。”   提及昨晚的事情,穆顷白有些无奈:“好好好,是我错了。你说我要如何补偿你?”   萧羽彦贼笑起来,附耳低语了几句。穆顷白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第49章 闺房之乐   穆顷白虽是为难,但还是答应了萧羽彦的提议。她欢呼雀跃着站起身,提着袍角跑到了柜子前,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你找什么?”   “我存了几套女子的衣衫,想找出来。”   穆顷白扶额道:“我虽是答应了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吧。”   萧羽彦坏笑了起来:“可我现在就想看。”说着扒拉开一堆朝服,从箱底翻出了两件粉色的襦裙。然后抖落来开,两眼放光看着穆顷白。   “小白白,来,试穿一下?”   穆顷白纹丝不动,却一脸宠溺地看着她:“你过来。”   萧羽彦抱着衣服跑了过去,在他身上前后比划。穆顷白按住了萧羽彦的手,捏着她的下巴道:“你看,这一件襦裙太小。比较适合你的身量。我倒是想看看,你穿上是什么样子?”   这么近的距离被穆顷白凝视,萧羽彦顿时心跳加速,什么都无法思考。迷迷糊糊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她抱着衣服走到屏风后,一面换一面自责。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都说美色误国,萧羽彦从前嗤之以鼻。如今觉得确实很有道理。   好不容易换好了襦裙,萧羽彦别别扭扭地探出了脑袋:“我要是穿的不好看,你不准笑我。”   “羽儿穿什么都好看。”   萧羽彦得了这句话,这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穆顷白原本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准备欣赏。但萧羽彦一走出来,他口中的茶水便尽数喷了出去。   原来这襦裙繁复层叠,起初拿出来的时候看不出来。可是穿上了才知道,因为放的时间久了,早就不知道是被虫蛀了还是被老鼠咬了。衣袖和腹部都破了许多大洞。   萧羽彦上一次穿还是舞姬的衣衫,别说是破洞了,肚子直接就是裸1露的。所以也没觉得这襦裙有何不妥之处。   “你这件衣裳,是放了多久?”穆顷白忍着笑意问道。   萧羽彦想了想:“大约是我十六岁生辰时候,在所有人送来的贺礼中夹杂了这样一件衣服。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男子十六岁生辰,却要送他女人的衣服。你就没想过其中有何蹊跷吗?”穆顷白起身走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萧羽彦靠在穆顷白的胸口,绕着他的青丝:“我也有想过。可是这衣服这么漂亮,用的还是上好的云丝,花纹都是金线绣的。若是恶意,未免也太过用心。”   穆顷白目光落在这件衣服上。确实,这件衣服十分合身。虽然有破损,却依旧衬得她粉面含春,美不胜收。当然,穆顷白觉得她换了什么衣裳都该有如此效果。   回想起来,稷下学宫那几年的那个小胖子,也肉呼呼得可爱。   只是这云丝是这两年才传入黎国的,原产地是晋国。而晋国此前曾经与黎国交战过,近来才缔结了和约。若说早些年谁能有机会得到这云丝,还能送给他。恐怕只有当年在前线战场厮杀之人。   穆顷白抱着萧羽彦走到床榻边,将她轻轻放了下来,耳语道:“这一件不好看,脱下来。”   萧羽彦气呼呼地嘟嚷道:“我就说我不穿,你自己穿什么都好看,还非要看我。现在我穿了,又说不好看。”说着起身要去屏风后换。穆顷白却挡在了她身前。   她想起身也没办法,只好抬头望着他:“借过。”   穆顷白依旧没有动,只是沉声道:“我帮你脱。”   “不劳你大驾。”萧羽彦没好气地就要推开穆顷白,却被他轻轻一推,仰面倒在了床上。   穆顷白几乎不是在脱她的衣服,哧啦几声,布料便化成了碎片。萧羽彦气急:“你你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穿这一身衣服么?”   “嗯,难看。”穆顷白看了眼萧羽彦,又补了一句,“衣服难看。”   萧羽彦火冒三丈,依照云洛书中所写,他不是该在她穿着那条裙子出来的时候露出惊为天人的神情么?现在没有惊艳也就罢了,还说难看!   她伸手攥住了穆顷白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穿的这一件也不好看!我不喜欢!”说着就要用力撕扯。结果使了吃奶的劲,连牙都用上了。也没能把他的衣服给扯开。   穆顷白好整以暇看着她,任由她又撕又咬。半晌才道:“你若是喜欢,我替你撕。”   萧羽彦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扑上去便咬住了穆顷白的肩膀。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抬手一掀,便将萧羽彦撂倒在了床榻之上。   如今她衣衫褴褛,十分狼狈。萧羽彦自知硬碰硬绝对不是穆顷白的对手,但又不肯就这么认输。便一骨碌裹上被子,气呼呼道:“你又欺负我!”   穆顷白看着眼前裹成一团的馒头,忍俊不禁。他仰面躺在萧羽彦的身旁,拨拉开她的被子道:“好了好了,我不欺负你了。现在给你一盏茶的时间报仇,任打任骂不还手。”   萧羽彦立刻掀开被子,翻身骑在了穆顷白的身上。小人得志般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啊!不要后悔!”   穆顷白闭上了眼睛,仰着头,露出了修长的脖颈。萧羽彦举起了拳头,可是上下左右找了半天,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良久,她终于绷不住,扑上去啃了穆顷白一口。   他睁开眼,将萧羽彦拢在了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萧羽彦伏在穆顷白的胸膛上,闷声道:“我真是个昏君。”   “为何这么说?”   萧羽彦撑起脑袋看着穆顷白:“我连自己的后宫都平定不了,更别说是前朝了。”   “你的后宫不是一向太平么?”   “以前是太平的。可是你来了,就不太平了。”萧羽彦戳了戳穆顷白的脸,“就是你,惑乱君心。害我每天都无心早朝,后宫也不想进了。”   “哦?那我们陛下不如雨露均沾去,我全力支持你。”   萧羽彦哼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么!明日我先去找甄美人,后日去找李夫人,大后日……换个口味,去找十七。”   说到最后一句,穆顷白面色一沉。一个翻身将萧羽彦压在了身下,眼中透出了危险的光:“你可以找他试试。”   萧羽彦撇着嘴道:“我为何不能找他?十七从小就跟着我,从一个水嫩嫩的少年长成了如今的模样,真是鲜嫩可口,引人遐想。宫里不少宫女还向沁弦打听来着。寡人近水楼台,要先收了他——”   她自顾自说着,却没发现穆顷白的面色愈发难看。终于,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穆顷白正冷笑着看着她:“收了他?羽儿,我曾跟你说过,我已经认定你是我的人了。你可知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是……什么意思?”萧羽彦紧张地看着穆顷白。怎么一个两个生气起来都这么可怕?她堂堂一国之君,发脾气的时候,都没什么人搭理。   “意思就是,我绝不容许旁人染指。若是他右手碰你,我就斩了他右手,左手碰你,我便斩了他的左手。”他的手指轻轻从萧羽彦的眉眼下滑,落在了唇上,“这世上,天下可以共享。但你,只能属于我。”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好看的眉眼,却止不住手心冒出了冷汗。分明该是充满爱意的话,可她却听得心惊胆战。她这是招惹了什么人?为什么……发起脾气来如此骇人。   良久,萧羽彦才回过神来。狗腿地握住了穆顷白的手:“我这不是说笑呢吗。你……你别当真。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你一个人,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但难免不会有人觊觎,我只是提醒你一下。”穆顷白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抱起萧羽彦,“好了,时候不早了。沐浴更衣吧。”   萧羽彦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就连下巴都如此完美。她此前对他的种种疑虑,如今消散了不少。若要一个人伪装自己到这种程度,她绝不相信。   若他对她是真心的,那么……有些事情自是不必再隐瞒。还是找个时机让他知晓吧。   萧羽彦滑进水池的时候默默下了决心。   两人闹腾了这一番,一直到深夜才入睡。所以第二天醒来,萧羽彦有些无精打采。早朝时候也是呵欠连天。   下了朝,萧羽彦斜靠在轿撵上打盹。路过寿康宫的时候,萧羽彦想起件事来,便对沁弦道:“小弦子,过两日便是甄美人的生辰了。她入宫已经一年多了,寡人想进她位份。也为她贺一贺生辰。”   “陛下想怎么贺?”   “甄美人的母家是甄氏一族,在我黎国也算是望族。寡人到时候想带她回家省亲。”   “奴才这就着手去办。”沁弦说着便退了下去。   轿撵停下,萧羽彦伸了个懒腰从轿撵上下来。走了没几步,便听到身后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是大司马前来了南书房议政了。   其他的官员都还没到。大司马倒是先了一步,两人一同进了南书房。   萧羽彦正要跟大司马说说昨日穆顷白给她的建议。韩云牧却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有话要说。良久,他才不经意般从袖中抽出一束花来。   萧羽彦笑道:“大司马这是何意?”   韩云牧板着脸道:“昨日去京郊巡防,看到这花开得正好。就顺手拔了一捧,送给陛下。”   萧羽彦高兴地接了过来。心道,昨天那一通话果然是有效果的,看来大司马是吃软不吃硬的。早知道她就早些拍他马屁了。指不定早就能掌了黎国大权了。   如今她和韩云牧的关系不但有所缓和,君臣还其乐融融,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萧羽彦握着那捧花,愉快地决定回去一定要讲给穆顷白听,她是多么英明神武天下归心的国君。   第50章 齐国醋王   萧羽彦收了花,回到案子前。不多时朝臣们便陆陆续续到来,见到萧羽彦和韩云牧,都不由得有些犯嘀咕。她扫了眼前来议政的大臣,都是些熟面孔。   朝堂是需要些新鲜的血液了。只是令尹一职,位高权重,也不知何人可以担当此重任。她看了一圈,都没觉得有谁适合。   于是今日,她便提了对于选官制度改革的初步设想。在场的大臣们唯唯诺诺,并未有所表示。这些老帮菜,都是一个看一个。没有谁愿意出头冒险。   萧羽彦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并未气馁。只要她能争取到韩云牧的支持,他们便都不在话下。   议政完毕,萧羽彦一改此前的懒散,抽出了奏折便批阅了起来。折子批了,她便有整个下午的时间和穆顷白厮混。有了这样的动力,萧羽彦觉得自己越发勤于政事起来。   临近晌午,萧羽彦终于批好了折子。正要匆匆赶回未央宫,刚起身,便见沁弦匆匆赶来。   萧羽彦又坐了回去,询问道:“寡人的意思传到了么?”   “甄氏一家受宠若惊,当日必定恭迎陛下圣驾。”   萧羽彦站起身,松了松筋骨:“甄美人和邓美人跟随寡人的时间较长,又从来安分守己的。也该提一提位份了,你再去准备一下。”她顿了顿,又道,“小弦子,其实你跟随寡人也久了。这大内总管一职——”   话音未落,沁弦便道:“陛下,奴才恐怕不能胜任。”   萧羽彦深瞧了沁弦一眼,心下疑惑。他素来办事妥帖,对她也言听计从。怎么要替他的官,他却不肯了呢?   沁弦似乎也觉察到了她的疑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并非奴才不肯为您办事。只是奴才不想离开了陛下。”   萧羽彦不大明白沁弦的担忧,只是觉得他既然不愿意,也不需要勉强。便按下不表。   她负手走了几步,又回身握住了那一丛花。一面走出南书房,坐上轿撵,一面嗅了嗅。花香沁人心脾,闻着便能感受到郊外的清新空气。   萧羽彦赶回未央宫,正巧赶上用午膳。今日的午膳比往常丰盛了许多,萧羽彦背着手握着那捧花走了进去。   穆顷白刚摆好了碗筷,见萧羽彦回来,笑道:“怎么今日心情这么好?”   萧羽彦蹦跳着走了过去,晃了晃手中的花问道:“好看么?”   “这花是——”穆顷白瞧了一眼,蹙眉道,“文心兰?”   “哦?我不大认识这些花花草草的。原来是文心兰。”萧羽彦走到窗台旁,将那束花插了进去。一转身,穆顷白却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这花是谁送你的?”   提起此事,萧羽彦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是大司马送我的。小白白,我觉得我明年生辰时亲政有望了。”   “大司马?”穆顷白呢喃了一句,神色有些不悦。   萧羽彦浑然不觉,拉着他的手一面走向桌边,一面高兴道:“我觉得,就是那日在大理寺的表现让他认可了我。所以他对我的态度如今有了很大的转变。以前我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如今可谓是君臣一心。”   “君臣一心?你确定他对你,和你对他,真的是同样的想法?”穆顷白说着给萧羽彦盛了一碗饭。   她接过来,重重点了点头:“近来我发现,大司马也不是那种食古不化之人。我提的选官之事,他半点没有反驳。这一来,就方便我安插自己的忍受入朝为官了。”   “哦?这么说来,你对韩云牧倒是也另眼相待了。”   萧羽彦丝毫没有嗅到空气里的酸意,继续道:“那可不。荀夫子常说,要日三省吾身。我反思了一下自己此前的种种行为。试想一下,面对一个酷暑里自己泡在御池中贪凉躲懒的国君。换做是任何一个股肱之臣,是不是都会犯言直谏?大司马虽然行事上过激了些,但本心还是恨铁不成钢的。”   “行事过激?”穆顷白重复了这四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是啊。他直接冲进御池把我揪了出来,可没面子了。不过大司马是武将,性子粗野。我要学周公吐哺,不和他计较。”萧羽彦夹了一筷子的红烧肉,味道不错。最近御厨也转了性子了。   “我听云洛说,那日我离开后。他将你带到了偏殿,你出来的时候脖子上还多了些伤痕。莫非也是他性子粗野所致?”   萧羽彦顿了顿,沉吟了片刻道:“这事儿吧,确实是他做得过分了。可也不是没道理的。我要是他,眼看着自己的国君纵虎归山,肯定也会暴怒的。”   穆顷白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纵虎归山?你倒是很能体贴他的心思么。”   萧羽彦夹了一块红烧肉给穆顷白,咬着筷子道:“可不是么。经历过赈灾之事,我觉得整个人都升华了。开始可以站到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了。小白白,你说我以后能不能当一个明君?”   “当不了。”穆顷白冷冷地说道。   萧羽彦急了,瞪着他:“为什么?”   “因为太蠢了。”他冷着脸站起身,大步走向了窗台,拔出了那一捧文心兰,一把丢出了窗外。   萧羽彦放下碗筷跑了过去,探身看着那些被掷出去老远的文心兰。气愤道:“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穆顷白掸了掸衣袖,回身向屋内走去。萧羽彦追了上去,拦住了穆顷白的去路:“我知道大司马此前想对你不利,可是他送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你怎么可以随意丢掉我的东西!”   “因为——”穆顷白低头看着萧羽彦涨红的脸,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他怎会告诉她,因为他醋了!   从来只有女子为他痴狂,他却心无旁骛。他对云洛书中所写的醋海翻腾的桥段,也都是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他也做了这么幼稚的事情。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便将萧羽彦拎到了一旁,继续往前走去。   萧羽彦撇了撇嘴,一瘸一拐走出了门,又一根根将那些文心兰捡了起来。   她站在树下,看着那些文心兰。其实她收到这花,也不单单是因为君臣关系而开心。韩云牧与她而言,一直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幼年时她收到二姐的书信,里面记载了许多他的英勇事迹。那时,她便一直崇拜着他。   否则也不会主动请缨,在韩云牧凯旋之时前往为他接风。   只是后来,韩云牧掌权之后变得冷血残暴。萧羽彦身处其中,便生出了几分惧怕。而这一捧文心兰于她而言,意味着的便是她和韩云牧的和解。那个她从小崇拜着的大英雄又回来了,并且认同了她。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   她本想和穆顷白分享这喜悦,可他为何这般无理取闹?萧羽彦瘪着嘴,一言不发回到了屋子里。   穆顷白看着那沾了泥土的文心兰,越发觉得刺眼。她为何不懂,这文心兰的意思是——隐藏的爱!   昨日的襦裙只是揣测,今日这文心兰便坐实了那人的心思。可她偏偏浑然不觉,还兀自觉得开心……   萧羽彦将那捧花重新放回了花瓶之中,转身便离开了未央宫。她本想回南书房,可心中气闷,便去了梨园寻师兄谈心。   凛渊师兄不愧是看了这么多年妇人骂街,对于家长里短烂熟于胸,总能给她些有见地的意见。   寻到凛渊师兄的时候,云洛和荀夫子都在。三人正在一桌用膳,见了萧羽彦也只是挪了挪,给她腾出了地方。   萧羽彦瞧见云洛,便气不打一处来,告状道:“云洛,你看你哥,怎么那么蛮不讲理?!”   云洛身为小姑子,一听到萧羽彦这话,知道是两人闹矛盾了。便饶有兴致道:“不能吧。我哥可是五国出了名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平时做什么都泰然自若,怎么会有蛮不讲理的时候?”   “他就是不讲理!”萧羽彦义愤填膺地控诉了穆顷白今日的恶劣行径。   云洛和荀夫子一面听,一面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羽彦。云洛自小见惯了多少女子被不开窍的王兄碎了一地的芳心,如今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还有这比他更不开窍的,全然不知自己在一个男人面前赞扬另一个男人是错的离谱。   萧羽彦控诉完,云洛正要点醒她。忽然,凛渊一拍桌子,怒道:“这真是欺人太甚!师弟,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穆顷白就算是齐国的公子。可他人在屋檐下,怎么还欺负到你头上来了?!”   “可不是么!”萧羽彦颔首道,“这可是在黎国,我一声令下——”萧羽彦想了想,大约也只有十七会应她。而十七和穆顷白是交过手的。后果么……   她托着下巴忧愁道:“我一声令下也没用啊。你是说我堂堂一国之君,在自己的寝宫里被人给气出来了。这要是传出去,五国不都得说我惧内?”   云洛忍俊不禁:“我王兄怎么会欺负你。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你也说了,这花是大司马送的。我觉得那大司马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他在这花上下毒,我王兄闻出来。就给扔了呢?”   荀夫子也颔首道:“我也觉得,公子不是这么幼稚的人。他若是做事,一定是有理由的。”   凛渊敲着桌子说道:“能有什么理由?还不是欺负我师弟功夫差,脑子笨,还无权无势的。”   萧羽彦被师兄连捅数刀,捂着胸口虚弱道:“师兄,我没有这么不济吧?”   凛渊伸手拍了拍萧羽彦的肩膀:“你别难过。谁让你是我师弟呢,师兄给你报仇去!”说着捉住了萧羽彦的手腕,便向未央宫走去。   萧羽彦一瘸一拐跟在后面,云洛和荀夫子自然也要去看热闹。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未央宫走去。   第51章 受气小媳妇儿   进了宫门,萧羽彦先怯了场。站在门口不敢往里面走,凛渊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拍着胸脯道:“你就站在这里,师兄把他揪出来让她给你跪地求饶!”说着一头冲了进去。   云洛凑到荀夫子身边,低声道:“你带九转还魂丹了没?”   “那是什么?”   “就是治疗内伤的伤药?治外伤的也行。”   荀夫子摇了摇头,摊开了两只手。   云洛遗憾道:“罢了。我们也只能明年给凛渊的坟头拔拔草了。”   萧羽彦咽了口口水,紧张地问云洛:“你……你哥不会这么凶残吧?”   云洛瞧了萧羽彦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可知我和哥哥来黎国的路上遇到过劫匪?”   “我……我不知道。那……那你们没事吧?”   “你该问,那劫匪没事吧?”   “我……我为什么要问劫匪?”   “因为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如今坟头的草应该已经一人多高了吧。”云洛幽幽喟叹道。   话音刚落,门哗啦一声被撞了开来。未央宫中飞出一人来,一个狗啃泥摔在了地上,奄奄一息。   萧羽彦慌忙冲了过去,扶住了师兄。穆顷白整了整衣衫,正大步走出来。瞧见萧羽彦,眼睛眯了眯。萧羽彦慌忙避了开来,抱着凛渊嚎道:“师兄啊,我早跟你说过。我家小白白的功夫很高的,你不要随便找人家切磋,你就是不听——”   话音未落,凛渊攥住了萧羽彦的衣袖,撑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师弟。师兄没能给你报丢花之仇,你……你自求多福吧——”说完头一歪失去了神识。   萧羽彦顿时觉得周身被寒气笼罩,头顶压迫般的目光让她不敢去看穆顷白。   半晌,她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传来:“云洛,把这家伙拖走。”   萧羽彦心头一喜,穆顷白这是要放她走了!不过她还得表现得坚贞不屈一些,于是抱着凛渊猛烈摇头道:“不——我不走——师兄还能救一救!我不会跟你们走的——”   话还没说完,云洛便推开了她,和荀夫子架着凛渊走了。院子里只剩下萧羽彦和穆顷白。   穆顷白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道:“跟我回屋。”说罢转身向里屋走去。萧羽彦从地上爬起来,认命地垂着头,小媳妇儿似的跟了进去。   沁弦刚从外面回来,便见到云洛和荀夫子一左一右架着奄奄一息的凛渊出了未央宫。他心里犯嘀咕,却没有上前去问。过了宫门,进了院子里,除却地面上那一通打斗的痕迹。便见门紧掩着。   他拢着袖子摇了摇头,从前陛下是多么勤勉爱民的陛下。自打齐国那小白脸来了之后,成天里白日宣1淫,有时不分昼夜。   他时不时进门,就见到国君小娘子似的依偎在那小白脸的怀中。从前沁弦觉得国君跟他也差不多,如今真是每天被塞满了狗粮。这心理落差,果真是需要好好平复才是。   而屋内,萧羽彦丧眉搭眼跟了进去。穆顷白坐在软塌上,一直胳膊撑在案子上,挑眉看着她。萧羽彦扭扭捏捏地挪了过去,还有几步远的距离时停下了脚步。   穆顷白指了指一旁低矮的木凳:“坐下!”   萧羽彦立刻乖乖坐好,两只手摆在膝盖上。   “长本事了,知道找帮手来替你出气了?”   “没……没有,是……是师兄自己要来的。”萧羽彦结结巴巴道。   “那他又为何要自己来替你出气?”   萧羽彦瘪着嘴道:“因为他知道你欺负我。”   “哦?说说看,我是怎么欺负你的。”   萧羽彦终于听出了穆顷白话里的意思,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是师兄误会了。我没被欺负……”说着却忍不住瘪着嘴,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穆顷白看着她这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没关系,受了委屈就要说出来。”穆顷白循循善诱道,“我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若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对,便提出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萧羽彦抬眼看着穆顷白,怯生生道:“真的么?”   穆顷白唇畔绽开了一丝危险的笑:“当然,我向来是很大度的。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总不能委屈教你一个人受了吧。”   萧羽彦听他讲的这么明事理,便挺直了腰板道:“那我可说啦——”她清了清喉咙,看着穆顷白的脸色道,“其实吧,你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完美的。”   穆顷白满意地点了点头。却见萧羽彦张开了手指,掰着指头数道:“但是自打你来黎国吧。刚开始易容喂我吃加了泻药的饭菜,然后假装断袖成天吓唬我。好不容易最近稍稍好转吧,又老是莫名其妙欺负我。前天丢水里的事情就不说了,今天又丢我的花。专横霸道,还特别不讲道理。而且你武功又好,谁都打不过你。被欺负了也只能忍着。”   她一口气控诉了那么多,穆顷白看着她,神色越发深沉起来。萧羽彦说完,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便捉住了穆顷白的手道:“但是你放心。虽然你身上有这么多坏毛病,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穆顷白冷笑:“是么。这么说来,都是我的错咯?”   “你别难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以后只要改正错误,就还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小白白。”萧羽彦说着站起身,拍了拍穆顷白的肩膀,“我看好你。”   “那我要怎么改呢?”   “这简单。以后什么都听我的,不许耍脾气,不许欺负我。还要学会大度,当一个贤德的国君背后的男人。”   穆顷白被气笑了,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个用力,便将萧羽彦按在了榻上:“若是我一直这么专横霸道,不讲道理呢?”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可怕的面色,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他这分明就是在诱导她犯错!太可恶了,套路很深,她中计了。   他循循善诱让她讲了这么一通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再回答错误,不知道穆顷白要对她使什么手段。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从云洛那里听说过不少。   都说公子顷白温润如玉,可那些都是用来欺骗无知妇孺的。乱世之中,哪个上位者不是果决狠辣。萧羽彦咽了口口水,结结巴巴道:“那……那我就忍着。我忽然觉得,你不讲理的样子也很完美,我……我也喜欢……”   “是么?那以后你会不会对我言听计从?”   “会会会。”萧羽彦发誓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小白白,我方才跟你说笑呢。”   “小白白?”穆顷白忍着笑,板起脸道,“我不是早说过,以后没人的时候叫我夫君。”   “夫……夫君。”萧羽彦小声念了一句,顿时羞红了脸,“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昭告天下。说齐国和黎国结了秦晋之好。”   穆顷白摇了摇头:“夫纲不可乱。要昭告天下也得是我来。”   萧羽彦这话其实是哄穆顷白来着。她可以被人传黎绿公,却不能让人以为她分桃断袖。毕竟宗长脆弱的小心脏未必能接受这个事实。若然他知道了,一定会毫不犹豫联合宗祠的其他长老废了她的帝位。   不过穆顷白似乎是认真的。萧羽彦想,反正穆顷白如今人在黎国,姑且无法昭告天下。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穆顷白将萧羽彦拉了起来,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她蜷缩在他的怀中,绞着手指道:“私下里我是可以叫你夫君,可是人前你得给我留些面子才是。你看小弦子现在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恨铁不成钢。”   “人前我可一直给你留面子。是谁自己跑出去大肆宣扬自己饱受欺凌的悲惨经历的?”   萧羽彦语塞,耷拉着脑袋道:“是我……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扔那花呢?”   “因为韩云牧意图不轨。”   “不会吧。近来朝政上,他挺向着我的。”   她根本不明白旁人对她究竟会存什么样的心思,穆顷白摇了摇头,凑近了萧羽彦的耳畔:“其实你要想看清楚一个人究竟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只需要看他在大事上会做什么抉择。譬如此次选官,你且看他的安排。”   萧羽彦不大明白,她其实也提了几个人。韩云牧并没有什么意见,如今人员还在拟定中。但只要没有疑议,多半是会通过的。至于这选官的制度,自然是要改。只是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可穆顷白既然说了,也有他的道理。   正想着,忽然穆顷白站起身,将萧羽彦抱了起来。她惊叫了一声,连忙揽住了他的脖子:“做什么?”   “振夫纲!”   第52章 秘密   萧羽彦腹诽,他还要怎么振夫纲?她堂堂一国之君,现在就像是受气包。有了争执,别说是动手了,就连动动嘴皮子都要吃亏。   最气人的是,明明那日他躺倒任她欺负的时候,她又心软,扑上去乱啃了一气。   穆顷白将萧羽彦抱回了床榻上,俯身吻了上去。这一阵子,两人每日里,只要在一起便要缠缠绵绵上许久。所以萧羽彦对于亲吻已经是驾轻就熟。只是每次都会因为呼吸不畅而手脚发麻,思绪混乱。   每次被吻得晕乎乎之后,穆顷白便将她抱在怀中。有时候是让她伏在他怀里,沉沉地睡过去。   穆顷白知道她夜里面总是会翻身,便将她抱得紧了,一面她乱动。说来也奇怪,她渐渐地也就安稳了下来。总是乖乖地蜷缩在身旁,身躯一起一伏。   但今晚,缠绵的吻之后。穆顷白却并没有急着哄她入睡,而是凝神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萧羽彦被看得有些羞涩,便埋头钻进了他怀中:“明日还要早朝,就寝吧。”   穆顷白将她往怀中揽了揽,若有所思道:“羽儿。前些日子我看了你们黎国的史书,有一段提及了你出生那一年的大事。其中似乎有一些和齐国的记载相出入的地方。”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抬头看着穆顷白:“你……你发现了什么?”   “你出生那年,因为各国纷争不断。周天子便借围猎之际,召各国国君以及夫人前往狩猎。你便是在朝歌的宫中出生的。”   这一段往事萧羽彦自然不曾记得,只是母妃曾跟她讲过。听说当时周王室为了平衡各诸侯国,那几日的围猎可谓是剑拔弩张。   后来周天子好不容易说服了五国放下纷争,彼此签订了和约,这才有了这些年的和平和安宁。虽然期间小纷争不断,但此前的动不动便国破家亡之事便鲜少见到了。   “此事怎么了?”   穆顷白没有直接回答萧羽彦,而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你可曾听说过孟良国?”   萧羽彦点了点头:“听说此前是个小国。后来被楚国给灭了。但因为孟良国先祖曾是周朝功臣,所以幸存的孟良国公主便投奔了天子。天子封了她夫人,十分宠爱。如今的周天子便是她所出。可惜她故去得早,没能享受儿孙福。”   “那位公主也是一位传奇的人物。但你出生的那天,她却有些反常。”   “反常?”   “她召见了我的父王和母后。当时我的母后带着两岁的我和还在襁褓中的云洛一同见了她。当时她曾提过,若是她做这个媒。黎国和齐国可愿意结下一门亲事?”   “就是我和云洛的亲事?”   穆顷白摇了摇头,一只手顺着萧羽彦的头发:“当时父皇为了得到周王室的支持,便应允了下来。此事在五国之内,并非是什么秘密。只是后来孟良公主去世,黎国和齐国各有前程,便一直未提起此事。只是不知为何,今年忽然提及此事,并且急着将云洛嫁过来。”   萧羽彦伸出手指绕着穆顷白的长发,若有所思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说起来此事确实有点蹊跷。不知为何,大司马和宗族对于和亲之事十分坚持。向来和亲不过是个形式,两国真要交好,大可以派两国使臣和谈。但我总感觉,你们齐国将云洛嫁过来,好像只是为了将她嫁过来。”   穆顷白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其实我来黎国,原本便是为了查清楚此事。我总觉得,黎国和齐国之间隐藏着一个阴谋。”   穆顷白低头看着萧羽彦。起初他以为这个阴谋是她,所以接近也是有意为之。因为云洛知晓她的秘密,却总不肯直接言明。直到那一日她酒醉,他方才知道她藏了许久的秘密。   原来她竟是个女子。算起来,这也是一桩天大的秘密了。但却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也并未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他还欲多问,却听到怀中均匀的呼吸声。穆顷白替她掖好了被角,将她往怀中拢了拢。目光却看向了窗外,繁星无月,几枚星子异常闪耀。他不知道,那日所收到的那封神秘的书信,究竟意指何事。只觉得山雨欲来,刀戈将起。而这一切,却又会自黎国始。   所以他必须回来保护她……   萧羽彦一觉醒来,身旁床榻已经空了。穆顷白晨起会在院中练剑,她伸了个懒腰,款步走到窗边。果然见秋风萧瑟下,穆顷白正执了一根树枝练着一套剑法。身法飘然出尘,眉宇间满是专注。   而宫门口,十七正穿着盔甲一身冷肃守在宫门口。   萧羽彦看了一会儿这赏心悦目的景色,才不疾不徐地洗漱更衣。桌上放着早已备好的早膳,萧羽彦刚喝了半碗粥,正要尝尝御膳房新发明的糕点。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沁弦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推开门喘着粗气道:“陛陛陛下,不好了!”   萧羽彦咬下了一口糕点,顿时一阵桂花香扑鼻而来。她不疾不徐道:“何事如此慌张,慢慢讲来——”   沁弦顺着气道:“皇后……皇后娘娘她……她冲撞了宗长!”   顿时,萧羽彦即将咽下去的糕点卡在了喉咙口。她赶忙抓了一旁的茶水灌了下去,好不容易顺过气来,拍案而起:“你说什么?!”说完她又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道,“胡说什么,皇后不是在这儿呢!”   “奴才说的是真皇后……就是云洛公主。”   萧羽彦扶着额头,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云洛这丫头确实干得出这事儿,萧羽彦蹙眉道:“那……那人呢?”   “正在永巷呢!听说是要当庭杖责——”   话还没说完,萧羽彦进一溜烟冲了出去。穆顷白思忖了片刻,进屋取了一张面具带上,也跟了出去。萧羽彦飞跑了过去。   平日里空无一人的永巷,此刻倒是热闹了起来。萧羽彦也带着人浩浩荡荡赶来,顿时更加拥挤。   离了老远便听到云洛的叫骂声:“死老头,你快放了我!否则我定教你后悔活了这么长——”   萧羽彦顿时抹了把汗,眼见着云洛被按在地上已经打了几棍子。身旁荀夫子也被按在墙上,动弹不得。凛渊昨日受了伤,此刻一定是在养伤。   但让萧羽彦意外的是,甄美人也在此处,而且面色看起来不大好。似乎是受到了惊吓。   而萧谦中的面色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看起来是气得不轻。萧羽彦连忙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   众人立刻齐齐跪拜行礼。云洛抬头叫道:“小——陛下救我——”   萧羽彦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转向萧谦中:“宗长,这是怎么回事?”   萧谦中握着手中的九龙杖,重重点了点地面:“陛下,宫中如今的风气实在堪忧。此梨园乐师一来,便将宫中搅得乌烟瘴气。”说着抬了抬手。   一旁的一名宫人上前一步,递上来一本书。萧谦中仿佛摸到了什么脏东西,用拐杖击打在地上:“此女子竟然在宫中传播此等不雅之物,陛下一定要严惩!”   萧羽彦暗自咋舌,云洛无法无天惯了,此前在周王宫里也曾做过这等事。天子的宫中家人子众多,可是天子只有一个。平日里确实苦闷无聊,云洛又能近距离接触五国之内的青年才俊,获得第一手的素材。所以她出的书和图册都很受欢迎。   她直到云洛一定是恶习难改,在黎国皇宫里也不会安分。但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去管她。她这么骄纵,在齐国无法无天惯了。齐王都管不了,她自然也管不了。   可是此次她也太不小心了,怎么会轻易被发现?   沁弦上前一步,俯身拾起了那本书,捧到了萧羽彦的面前。她故作不知,翻开来瞧了瞧。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本书倒是难得口味清淡,讲的是青梅竹马的故事。也没有什么露骨的描写。萧羽彦松了口气,负手道:“此处有何不妥么?”   萧谦中冷笑:“淫1词艳曲,苟且之事。这等书目竟在宫中流传,简直是伤风败俗!此女此女不可轻饶!”   萧羽彦正要为云洛辩解,便听得身后的穆顷白道:“未请教宗长,何为苟且之事?”   “男女之间,情情爱爱,卿卿我我。便是苟且!”   “此言差矣,若无这些苟且之事,又何来在场的诸位?”穆顷白顿了顿,“何况前人诗作,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些也都是伤风败俗?”   萧谦中被问的哑口无言,良久才怒气冲冲道:“圣人之作,怎可以此来比拟!你不过也是小小乐师,何来你说话的分!来人,将他也一并拖下去,重责二十!”   萧羽彦立刻拦在了穆顷白的身前,沉着脸:“宗长,我黎国向来宽待宫人。大庭广众,未经审问便要责罚。岂不是滥用刑法?何况,这是寡人召入宫中的,就算是要罚,也得寡人亲自责罚!宗长最重视长幼尊卑,礼法分明。这么做,岂不是越俎代庖?”   “你——”萧谦中气得瞪了萧羽彦一眼,却又无从反驳。这一个个牙尖嘴利,尤其是国君。自小他就见她脑后生反骨,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和她那个爹一般不服从管教。   第53章 寡人的后宫   萧羽彦知道萧谦中对她心有不满,可要打穆顷白,她是坚决不让。只不过罚还是要罚的。萧羽彦负手道:“不过这等书册,也不该在宫中流传。有伤风化。寡人就罚你抄写礼记三遍,你可认罚?!”   云洛嘟着嘴,委屈地站起身,不情不愿道:“陛下英明。”   萧羽彦又瞧了穆顷白一眼,心下满是不舍,却还是道:“至于你,祁墨。你以下犯上,寡人也要罚。罚你……”她犹豫了半晌道,“罚你三日内熟记黎国礼法,三日后一字不漏背下来。否则杖责二十!”   云洛不满道:“这不公平,他——”   萧羽彦一个眼刀甩过去,她只得偃旗息鼓。心下却是不服。她分明就是偏心,穆顷白是什么人。别说是黎国的礼法了,就是三日内让他倒背过来,他都能一字不差。   萧谦中知道国君这是在找台阶,虽然对这个处罚还有不满。却也不好多加追究,只好暂且绕过了这两人。   此事暂且平息了下去。萧羽彦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先行散去。却留下了一旁的甄美人。   穆顷白自然是要将云洛带回去好好教训一番,这点萧羽彦是放心的。只是甄美人的为人,萧羽彦是知道的。别说是看这等书了,早些年刚入宫的时候,便是被人多看上一眼,都会脸红。   邓美人自然也是如此。这也是萧羽彦为什么爱往她们那边去的缘故。两人一直都以为,被国君宠幸,就是国君常去探望。至于再深入的想法,两人是半点不知。   这也就是为什么,萧羽彦喜欢往两人哪里跑的缘故。若是去了沅八子那里,那可就尴尬了。沅八子是对她有些想法,她若是个男子,享齐人之福高兴还来不及呢。   换做是熊绍,八成沅八子现在差一点也要混成个昭仪,婕妤之类的。可惜她生错了地方。   至于甄美人和邓美人二人。萧羽彦觉得近来也有些开窍,那一日躲在假山石后面偷瞧凛渊师兄,倒也让她有些意外。可是她是个谨慎的人,断然不该这样轻易私相授受被捉住。   甄美人见了萧羽彦,面上露出了羞赧的神色。萧羽彦默不作声走在前方,背着手一路带着她来到了御花园中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握着那本书,转过身来瞧着眼前的女子,沉声道:“甄美人,寡人知你向来心性单纯,又与世无争。今日这般确是为何?”   甄美人低着头,良久才嗫嚅道:“陛下……妾身……妾身实在是无颜面见陛下了。”说罢嘤嘤啜泣起来。   萧羽彦靠着身后的树干,抱着胳膊瞧着她。四下无人,宫人都被她支开了,约莫也只有十七暗中保护着。同是女子,面对甄美人的哭泣,萧羽彦并没有手足无措地上前安慰。   而是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甄美人越哭越来劲,萧羽彦抱着胳膊等她哭得没有了力气。这才走上去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后背宽慰道:“好了,寡人不是怪你。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你是何人,我还会不知么?”   甄美人啜泣着,泪眼朦胧地瞧着萧羽彦。忽然觉得国君虽然个头不比她高,可在她心目中却顿时高大了起来。再看看国君,相貌比起乐师凛渊来,也不遑多让。她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瞧上了他呢?   “陛下……妾身,妾身这书其实是从沅妹妹那里得来的。她说多看此书,可以……可以……”甄美人梨花带雨的,却是红了脸。   萧羽彦心知肚明。云洛那丫头开窍的早,她耳濡目染的,什么不知道。不过她和云洛有一点相似,便是她们直来直往。不会像许多女子一样扭扭捏捏。   甄美人这或许是瞧上了凛渊,可又懵然无知。邓美人也是什么都不懂,她便去寻沅八子帮助。这沅八子也是心机,明面上帮忙,背地里使绊子。   且不说甄美人是个细心的人,便是云洛这等惯犯,也断然不会轻易被人撞破,而且还是被宗长撞破。   “……妾身此举确实是伤风败俗,请陛下责罚——”   萧羽彦回过神来,也不知道甄美人此前说了什么。便宽慰她道:“方才祁墨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寡人很是赞同。男欢女爱实属寻常,不必太过介怀。”她顿了顿又道,“对了,过几日你生辰。倒是该好好想想,要寡人如何赏赐你才是?”   甄美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萧羽彦。忽然鼻子一酸,扑到她怀里又哭了起来:“陛下为何要对妾身这么好?明明是妾身错了,不但不计较,还要赏赐。妾身只想能好好伺候陛下,别无所求!”   萧羽彦心道,她可不是五国最好的国君了么。除了不能播撒雨露之外,对她们可谓是宽容有加。虽然沅八子针对甄美人,争风吃醋的,可她也没想过真要拿她怎么样。至多是告诉云洛,之后发生什么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拍着她的后背,温声道:“好了。寡人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好好准备着。生辰那日,寡人要带你回去省亲。”   甄美人看着萧羽彦,眼中泪花闪闪,鼻子也通红的。真是我见犹怜。   萧羽彦掐指算了算,这丫头和她几乎是同岁。可惜久在深宫,也不知道年岁要蹉跎到几时。她只能在别的方面好好补偿她和其他妃嫔了。   宽慰好了甄美人,萧羽彦这才回到了自己宫中。穆顷白显然已经教训过了云洛,此刻正优哉游哉地品茗。手中握着一本黎国礼法的书册。厚厚的一侧,足足有两指厚。   萧羽彦走上前去,摆了摆手道:“这都是做给宗长看得,反正没人查,不需要背的。”   穆顷白却继续看着那本礼法,头也不抬道:“既然是罚,就得真罚。你若是徇私,以后还怎么服众?”   只一句话便点醒了萧羽彦。她有时候确实太过优柔寡断,在奖惩上总是亲疏远近分的太清。这一点还真不如韩云牧,至少他严刑酷法是针对每一个人的。   萧羽彦凑到穆顷白的身边,腻在他身上。自己也捧了奏折在看。穆顷白忽然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看,是一本《韬略》。   这是稷下学宫里夫子教授过的书,她当时学的并不好,看着便头疼。   “把这本书看了。”   萧羽彦蒙着脸道:“我都从稷下学宫结业了,怎么还要看这个?”   “若我没有记错,当初你因为没有熟记,被先生打了手板吧?”   萧羽彦撇了撇嘴:“这你倒是记得清楚。”   穆顷白笑了笑,将她拉进了怀中:“乖,陪我一起背书。背好了有奖赏。”   听说有奖赏,萧羽彦这才不情不愿地捧起了那本书看了起来。原先夫子讲这么本书的时候,一直照本宣科。讲得十分枯燥。萧羽彦课上全都会周公去了。   如今来看,也不知是不是穆顷白在身边的缘故,倒是越读越有趣。有不懂的地方,她便会虚心请教。什么枯燥乏味的内容,经过穆顷白一说,便有趣起来。他喜欢引经据典,总是能讲许多萧羽彦闻所未闻的故事。   一直到傍晚,萧羽彦阖上书,不由得感慨道:“小白白……夫君,若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是你来当夫子,说不定我就不至于学得那么差劲了。”   穆顷白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是赖到夫子头上了。当年的林夫子才是当世大儒,比起如今的荀夫子不遑多让。你倒好,成日里白日做梦。醒来就看着窗外发呆,最后还怪夫子教的不好。”   萧羽彦理直气壮道:“可他讲得无趣,不能吸引我嘛。还是你讲得有趣多了。”   穆顷白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不是夫子无趣,是你当时并不明白读这本书的意义。我看你治理黎国,并没有明确的策略。驾驭下属也太过宽厚,这一点倒是可以跟熊绍学学。不怒自威。”   她撇了撇嘴:“熊绍是不怒自威,那五大三粗的样子,熊见了他都害怕。”   “可只有你不怕他,这是为何?”   萧羽彦顿了顿看着穆顷白。她本来也害怕熊绍的,可是是穆顷白救了她,还教她要勇敢。她那时候总是被人欺凌,却又不肯服输。那股子劲头或许碍了熊绍的眼,所以他一直以来老是针对她。   这还不算,他成日里伙同一帮世子骂她娘娘腔。萧羽彦当时觉得怒火中烧,如今想来,在许多男子的眼里,或许她就是个异类。   “夫君,你以前觉不觉得我娘娘腔啊?”   穆顷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颔首道:“学宫里是觉得如此。不仅娘娘腔,还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胖子。又不肯努力,却总攒着一股子劲。还总爱偷偷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很是阴阳怪气。”   萧羽彦哼哼道:“谁偷偷跟在你身后了。我那时候……那时候是——”   “思慕我。”穆顷白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不过也幸亏你当时没说,倘若是说了,我或许……”   或许会以为她心理扭曲导致行为怪异,竟然向同为男子的他诉衷肠。然后做出一些伤害她的事情。其实如今是刚刚好,大好韶华,又能有这样彼此朝夕相守的时光。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对我……”萧羽彦扭捏着往他怀里蹭了蹭。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良久,却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对她动心,大约早在大婚当日他看到她蜷缩在桌子下方。小小的身躯那样可怜,却又不敢接近他。   他曾在云洛所写的书中看过一句话,爱是彻骨的怜惜。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萌生了怜惜之情后开始,一路越来越深。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骄傲隐忍,全都鲜活生动地刻进了心里。   直到他离开黎国,他才意识到,这个人早就无法再从心底里抹掉了。   萧羽彦没有等到答案,有些失望。她伸了个懒腰,独自一人沐浴更衣,然后钻进了被窝里。不多时,穆顷白的怀抱便将她包裹了起来。   黎国的冬天快来了。以往的冬天总是很冷,但今年萧羽彦却觉得,冬天也未必那么可怕……   接下来的三日里,穆顷白毫无意外地熟记了黎国的礼法。并且倒背如流。云洛则使唤着荀夫子为她抄写了整本《礼记》。萧羽彦看着荀夫子的礼记,暗自咋舌。   荀夫子在五国的名声也不小,尤其是他这一笔书法。堪称是一字难求。如今这整整一本抄下来,这书若是拿出去卖,绝对是价格不菲。足够买下黎国王都的三四处宅院了。   萧羽彦连忙让沁弦好好收藏起来,将来紧急时还能换点钱财花花。   此事姑且不说,甄美人家中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迎接她的圣驾。萧羽彦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陪甄美人去。毕竟是陪甄美人过生辰,带上穆顷白总显得不那么诚心。   她打定了主意,临行前便准备去告诉穆顷白一声。   第54章 甄府省亲   国君陪宠爱的妃子回家省亲,本是寻常。但甄美人位份较低,又是萧羽彦继位来第一次陪妃嫔回家。可见其殊荣。   萧羽彦也不是临时起意,她盘算好了。如今朝中她需要支持,甄家是望族,是可以倚仗的。同样宫中其他的妃嫔,将来她也会以不同的形式拉拢过来。   继位这些时日,她暗地里也做了不少的事儿。以前是顾忌韩云牧,所以暗地里行事。如今误会解开了,便不必那么束手束脚。   对此,穆顷白倒是不置可否。只是嘱托她要早些回宫,一人在外也要谨慎行事。   皇城之中又有那么多人随侍,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再不济还有十七在呢。   于是当日,萧羽彦便随甄美人一同出了宫。这一次她乘坐的龙撵四面都有遮挡,不必再像夏日那般四面透风。所以可以慵懒地躺在里面。萧羽彦攥着穆顷白临行前塞给她的《韬略》读的认真,一不留神,袖子里掉出一本书来。   她连忙拾了起来。这是她自己偷偷藏在袖子里的书。现在回想起来,大约这是上天知道她的烦恼,所以偷偷给她送来了。   她原本想路上看一看韬略,可一翻开这闲书,便忍不住往下看了起来。男女之间的感情果然是很有门道。   看得正认真,轿撵一顿。便听到沁弦道:“陛下,到了。”   萧羽彦掀开帘子瞧了一眼,果然是到了。甄府今日张灯结彩,一家子人乌央央一片站在门外。萧羽彦从轿撵上下来,瞥见不远处甄美人也正从后面的轿撵上款步走下。一双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萧羽彦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甄美人顿时红了脸,眼中也是受宠若惊。甄府一众人见到这般光景,皆是满脸欣喜,面上有光。   甄美人的父亲甄钰应了上来,领着全家齐齐拜下。萧羽彦道了句平身,便放手让甄美人和她母亲团聚了。她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进了甄府。   今日是甄美人的生辰,傍晚时分自然会有晚宴。所以甄府为她一早准备好了行宫。甄家不像是乍富或行商的人家,书香门第,一切都以精致风雅为主。茂林修竹,十分清幽。   萧羽彦在行宫落了脚,甄美人已经被甄家众人包围着不知道去了何处。萧羽彦方才看书被打断,如今见着还有时间,便准备取出来再看。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   想必甄府不会有人像市井小民一般,这样扒在墙头围观她吧。萧羽彦放下书,推开窗去敲个究竟。只见凛渊正被一帮孩童缠着嬉闹,烦不胜烦。   从他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其实已经很不得捏死这些吵闹的熊孩子了。而云洛和荀夫子却拢着袖子站在一旁笑得开心。   萧羽彦啧啧感慨,没想到凛渊师兄也有今日。从前都只有他看别人热闹的时候,有朝一日也轮到了他。   他从袖中摸出了许多糖粒子,终于打发走了这些吵闹的孩子。然后大步走向了萧羽彦的行宫。   “师兄来寻我,可是有事?”   “倒不是我有事,而是云洛和荀夫子想要在王都玩一玩儿。我怕他们闯祸,所以想跟着。”   萧羽彦嗤笑道:“不就是今晚有庙会么,想去便去,还要找这些托词。倒好像我不让你去似的。”   “师弟此言差矣,师兄听闻此次庙会还会有斗诗会,这也是为你寻觅良才去了。”   说话间,沁弦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甄夫人求见。”   凛渊原本已经是要走,听到了这句话却顿住了。他回头瞧了萧羽彦一眼,看神情似乎是有话要说。但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朝着云洛和荀夫子走去。   萧羽彦心下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召见了甄夫人。想必这甄夫人也是关心女儿,所以前来觐见。   她将书拢进袖子里,正襟危坐。不多时,一名中年美妇走了进来。虽然眼角生了些许细纹,但仍然可见当初的美丽。   她眉眼间确实跟甄美人长得很像,但是比甄美人多了些雍容华贵的气质。未经岁月沉淀,这种气质难以轻易获得。   但萧羽彦见了甄夫人,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怎么这人看起来这么眼熟。甄美人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礼:“妾身甄氏向陛下请安。”   “免礼平身吧。”萧羽彦抬了抬手,“既然是在宫外,便不必如此拘礼。小弦子,赐坐。”   甄夫人落了座,与萧羽彦寒暄了几句。但看神色似乎是在犹豫,究竟有些话该不该说。萧羽彦没有留神,而是凝视着她,良久才想起来:“甄夫人,寡人见了你便觉得面熟。如今想来,倒好像是幼年时常见夫人进宫陪伴母后。可有此事?”   甄夫人顿了顿,颔首道:“陛下果真好记性。妾身与太后在闺中时曾是密友,那时太后娘娘在宫中孤寂。妾身便常入宫陪伴左右。”   “母后也时常提起甄夫人,说是这么多年来难得以诚相待的知交。”提及母后,萧羽彦有些难过。这些时日,她忙着前朝的事情,无暇抽身去探望母后。几次写信询问姐姐们她的情况,也都告知,依旧是黯然神伤,并未有所好转。   有一次母后看到姐姐给她的回信,提笔便写下了一首诗。她只记得其中两句——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信上依稀还有泪痕。   萧羽彦便也不敢提及让她回宫之事。如今看到故人,想到母后如今这般神伤,心情也有些低沉。   “太后娘娘能记得妾身,也是妾身的福分。可惜太后与先皇伉俪情深,如今必定情难自抑,无暇它顾。”甄夫人犹豫了片刻,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陛下,妾身有一样东西,是一位故人托付的。希望妾身能亲手交给陛下。”   萧羽彦抬了抬手,沁弦便是行前接了过来。她拿到手中,打开了布包,从里面掉出两枚耳坠。状如水滴,晶莹剔透。   “南海鲛人泪?”   传说中,南海住着一群鲛人。相貌绝美,滴泪成珠,每一滴泪都价值千金。但这些都是传说,而真正的鲛人泪指的是一种玉石。因为状似泪滴,而被称为鲛人泪。   只一滴便价值连城。曾经的孟良国国君花了两座城池买下了这两滴鲛人泪,赠送给了他的夫人。   萧羽彦回想起临行前穆顷白曾对她说的话。联系到甄夫人说的故人,约莫便是那位亡国公主了。只是她为何要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给萧羽彦,而不是交给她的母后呢?   “此物是何物,妾身并不知道。只知道是故人之托,一诺千金。如今已经送到了陛下手中,还请陛下好好保管。”   “那你那位故人就没有什么话让你一并告知我的么?”萧羽彦忍不住追问道。   甄夫人顿了顿,才缓缓道:“故人说,若是太后见到了,便解其中意。”   萧羽彦上下打量着那两滴鲛人泪,却看不出所以然来。便和甄夫人寒暄了两句,送了她出门。   傍晚时分,晚宴开始。萧羽彦换了套常服带着沁弦和十七一同赴宴。甄府的人十分守规矩,见到她总是山呼万岁。   甄美人立在甄夫人的身侧,亭亭玉立,也很可人。萧羽彦便向她伸出手来,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甄美人欣喜地走上前,一双眼睛看着萧羽彦,发着亮光。   萧羽彦浑然不觉,一面给她夹了些菜,一面和众人饮酒。她这酒量,寻常人还是可以比一比的。而且也没人敢灌国君的酒。   酒过三巡,寒暄的话要说过了。萧羽彦便让沁弦当众宣旨,升了甄美人的位份。甄家上下也得到了赏赐,顿时一片欢欣鼓舞。甄钰是个不善言辞的男子,此刻也是脸上泛着喜悦的红晕。   他站起身道:“陛下,臣得知陛下要来,特意而为陛下准备了一些节目助兴。”   “甄卿家有心了。”   甄钰抬了抬手,顿时乐声四起。萧羽彦听着觉得耳熟。片刻之后,一些桌椅幕布摆好,一男一女两人迈着碎步走了上来。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拿面具挡了自己的脸。   这这这……不是金楼的戏班子么?!这要是被人认出来,她这脸可就丢大了。   第55章 刺客   好在金楼的这些人演戏很专注,并没有往上面看。仿佛周围的而一切都不存在一般。萧羽彦暂且松了口气。   可是一会儿演得好她还要打赏。这离得近了,打眼一看不就把她给认出来了么?萧羽彦坐立不安,不住地给甄美人夹菜。如今甄美人已经是甄昭仪了。   甄昭仪拿起帕子,温柔地替萧羽彦擦着汗道:“陛下可是不舒服?”   萧羽彦瞧了她一眼,咬了咬牙道:“寡人……寡人有些……内急……”   甄昭仪忍俊不禁,噗嗤一口笑了出来。俯身凑近萧羽彦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萧羽彦颔首,然后一脸正经地起身离去,留下甄昭仪替她转圜。   离开了甄府的宴席,转过拐角,萧羽彦便加快了脚步。沁弦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气喘吁吁道:“十七,你快去茅房将人都清理了。周围的人也都赶走!”   萧羽彦还没来得及多言,十七便嗖地一声消失了。她在无人的院落里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御林军巡逻而过。   沁弦不解道:“陛下,您这是——”   萧羽彦恨铁不成钢道:“你何曾见过寡人内急成这样。当然是要躲开某些人。”   “陛下还有要躲的人?”   萧羽彦摆了摆手:“现在安全了。你给寡人守着,等那戏班子结束了,寡人再回去。”   “可是陛下一人——”   “没事,一会儿十七就回来了。你去吧。”   沁弦这才得了令,转身回去探听情况。萧羽彦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四肢。四处环顾了一圈,发现甄家的园景真是不错。名门世家,品味也是不俗。许多东西看似简朴,却别具匠心,蕴含深意。   萧羽彦走到荷塘边,摸出了袖中的鲛人之泪。借着月光越看越觉得好看,可惜她耳朵上没有洞,只能看着却用不上。   正遗憾感叹,忽然,萧羽彦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接近。一定是十七回来了。萧羽彦将两滴鲛人泪比在耳朵上,转身道:“十七,你看寡人戴这个好不好——”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一道寒光闪过。   萧羽彦慌忙侧身闪过,但还是迟了一步。胳膊上狠狠挨了一下。她才看清楚眼前是一名黑衣男子,此刻正抽回自己的刀,想要继续袭击她。   她心下大骇,竟然忘记了要叫。萧羽彦连忙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金错刀格挡。但是一寸短一寸险,短兵相接。片刻的功夫,她的身上已经多了几道伤。   这刺客的身手不错,而且刀刀致命。萧羽彦只能招架和躲闪,狼狈至极。她转身连滚带爬地跑了几步,忽然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萧羽彦连忙往一旁躲闪,一刀堪堪砍在了自己身侧。她来不及喘口气,那刺客又挥到横扫过来。萧羽彦连忙借势翻转,躲过了那一刀。   然后忙不迭地继续逃跑,一边逃一边口中叫道:“救命——有刺客——”   可是这一声如同泥牛入海,毫无音讯。萧羽彦来不及多想,急中生智攀上了院中的假山石。此刻飞身追了上来,一脚踢在她的心口。然后挥刀砍来。   那重重的一击之下,萧羽彦气血翻涌。身子轻飘飘地飞在空中,眼睁睁看着刺客杀气腾腾向她砍来。   就在那把刀即将刺中她的刹那,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手。熟悉的气息传来,萧羽彦抬头看着来人。她爱的人,总是一次次在她最危险的时候及时赶到,给她保护。   穆顷白手中长剑一挑,击落了那黑衣刺客手中的剑。那刺客被震得虎口发麻,顿时退后了一步。不远处终于传来了喧闹声。   刺客不做停留,一个转身飞快逃离了甄府。穆顷白没有多追,他抱着萧羽彦落在了地上。萧羽彦捂着胸口,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羽儿,你没事吧?”   萧羽彦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身子不住颤抖了起来。   甄府的人终于赶来,甄钰面色惨白,噗通跪在了地上:“微臣府中守卫不周,放了贼人进来,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萧羽彦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却说不出话来。穆顷白瞧了甄钰一眼,冷声道:“守卫不周确实是你的过错。但若是能捉住刺客将功补过,想必陛下宅心仁厚,便会饶你死罪!”   甄钰连忙磕着头道:“臣遵旨,臣必定将那刺客碎尸万段!”   “捉活的。”穆顷白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   “是是是,臣……臣糊涂了,陛下——”   穆顷白瞧着甄钰慌乱的模样,只觉得心烦,便道:“陛下受了伤,需要回去疗伤。你们都退下吧!”说罢抱着萧羽彦大步向她的行宫走去。   甄钰看着这个戴着白玉面具的男子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问身旁的人道:“这是何人?”   一旁匆匆赶来的甄昭仪颤声道:“是……是陛下的琴师……”   穆顷白抱着萧羽彦大步走回了行宫之中,轻轻将她放下,仔细检查起了伤口。门外传来十七和沁弦焦急的唤声:“公子,陛下的伤如何?”   问了半天,也只得到了一句:“去打些热水来!”   沁弦连忙应了,转身便去打热水。穆顷白轻轻扯下了萧羽彦的衣带,除掉繁复的外衣,才发现里面早已经被鲜血然后。   萧羽彦红着鼻子委屈地看着穆顷白,呢喃着:“你说……你说是什么人要我的命?”   “嫌命长的人。”穆顷白咬牙切齿道。   萧羽彦看着他的神情,才发现穆顷白额头已经是青筋毕露,眼中也是满是怒火。   沁弦的热水打了进来,又被穆顷白赶了出去。他担忧地站在门外,自责道:“十七,我就不该留陛下一个人的。至少我这条小命还能替陛下挡一挡。也不至于如今受了这样的伤。”   十七觑了他一眼,冷着脸没有说话。   而屋子里,穆顷白已经除掉了萧羽彦的两层衣服。他伸手勾住了最后一件衣服的衣带,萧羽彦忽然回过神来。按住了穆顷白的手:“小白白,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等会儿再说。”穆顷白捉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扯。衣带瞬间滑落,几道可怖的伤口在娇嫩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萧羽彦原本受了伤,身上很难受。可此刻,她却记挂起了另一件事。此时此刻,她上身只剩下一件肚兜了!   索性今日是要让他知道真相了,萧羽彦闭上了眼睛。任由穆顷白替她除掉了身上最后的牵绊。   穆顷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她这衣服下面还有一层,是白色的布层层缠裹在胸口。穆顷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其实你这布……不缠也不打紧的……”   萧羽彦睁开眼,瞧着穆顷白的神情。似乎没有任何的惊讶,忍不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胸口。果真是一马平川。难怪穆顷白并没有因此而对她的性别产生怀疑。   她有些欲哭无泪,方才的紧张都白费了……   穆顷白捉住了她的手臂,悉心替她清理了伤口。萧羽彦便靠在了他的怀中,心口挨的那一下还隐隐作痛。可是心情却平复了许多。   方才她来不及细想,此刻回想起来。要刺杀她的,除了锦乡侯还能有谁?看来锦乡侯这厮是按捺不住了。   温柔的丝绸划过皮肤,萧羽彦闷哼了一声。   “忍着,谁让你这么逞能。身边连个人都不留。”穆顷白嗔怪道。   萧羽彦瘪了瘪嘴:“我哪儿知道会有刺客嘛,嘶——”她疼得弹了起来,却又被穆顷白按了下去。穆顷白不知何时拿出了一只小白瓶,一点点往她的伤口上撒药。   然后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好。   看得见的伤口都包扎妥帖,穆顷白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番,若有所思道:“还有别的伤处么?”他说着将她翻了个身,便要掀起萧羽彦的裙子检查。   萧羽彦忙挣扎道:“没了没了,你别看!”   穆顷白本来想检查,又怕她乱动碰到伤口,只好作罢。他扶着她坐好,整理了一下身上包扎好的绷带。然后上下打量着。   萧羽彦连忙两只手挡在自己身前,红着脸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   她这一番举动落在穆顷白的眼里,却又变了一番意味。分明衣衫落尽,还这样欲说还休,岂不是欲盖弥彰。   “为何不让我看?”穆顷白捉住了她的手腕,唇角牵起一丝坏笑,“前些日子不还是在御池沐浴引诱我么?如今怎么又羞涩起来了?口不对心。”   “谁……谁引诱你了,我……我还不能在自己御池沐浴了么?”萧羽彦抵死不承认。   “哦?那这是什么?”穆顷白从一旁的袍子里抽出了一本书,在萧羽彦面前晃了晃,“这可不是我让你看的韬略吧。”   萧羽彦干笑道:“这……这就是一本闲书。你还给我——”   第56章 倾城泪   “是么?闲书。”穆顷白小心地将萧羽彦拢在怀中,绕过她翻开了那本书。好听的嗓音念道:“……氤氲的水汽中,隐约可见一窈窕身姿。正可谓是,肤如凝脂,白若霜雪。看得人热血沸腾,几乎要——”   萧羽彦用力摇着头道:“别念了别念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错哪里了?”穆顷白阖上书,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萧羽彦哼哼道:“错在不该色1欲熏心,成日里对你想入非非。”   穆顷白的手顿了顿,良久才低声道:“想入非非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只是你如今受了伤,还是要清心寡欲些好。这书我便替你保存了。”说罢不由分说收了起来。   他到底是怕她着凉,还是拉了被子将她包好,温声宽慰道:“羽儿,你今日好好歇下,明日便跟我回宫。”   “如今回去恐怕不妥吧。”萧羽彦攥着穆顷白的手不肯松开,“我这么回去,必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不得不罚甄钰,骑虎难下。还不如先养伤,等甄钰尽快抓到那刺客。”   穆顷白垂眸看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好吧。你安心养伤。其他的无需操心。”   从前,萧羽彦总是盼着有人能跟她说这句话。尤其是父皇刚去世的那一阵子,她天真地想着要当个像父皇一样的明君,勤政爱民。却发现处处掣肘,根本没人理会她的意见。   追随她的食客受到韩云牧弹压,朝臣大换血。她眼睁睁看着一些忠臣枉死,却无能为力。那个时候,她便曾幻想过,若是穆顷白在身边,是不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如今他真的在身边了,她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很害怕有朝一日,他若是不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小时候她很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总对姐姐们说,要为她们挑一个好的夫君,将来可以有个依靠。但当她问母后,自己可否也找个依靠的时候。母后却勃然大怒,命她反复抄写一句话——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   也许是写过太多遍,已经是刻骨铭心。所以当穆顷白让她不要操心的时候,她反而无法安心下来。她知道他固然可以为她妥帖地处理好一切,甚至不用她多说,他也能懂她的心意。可是……   萧羽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眉头却紧锁着。穆顷白看着沉睡中的她,忽然目光一凛。   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人,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后那人便没有说话。他站起身,大步进里屋。那人也跟了进来,恭恭敬敬站在身后。   “人捉住了么?”穆顷白低沉着声音问道。   “还未捉住,但是发现了踪迹。”回答他的是个女人的声音。   穆顷白负手转身看向她:“月影,三日内务必找出凶手,杀了他!”   月影眉目微动,但还是抱拳道:“遵命。”   穆顷白挥了挥手,月影犹疑着看着他,却没有离开。他蹙眉道:“还有什么事?”   “公子。月影以为,你在黎国耽搁得未免太久。若将来还要征伐五国,一统天下,便不可以儿女情长。何况她……她是黎国的国君。”   “我何时允许你这般干涉我的事情了?”穆顷白眯起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立刻跪了下去:“月影多言,请公子责罚。”   “好,自即日起。三个月内不许开口说话!”   月影抬头看着穆顷白,欲言又止。终究还是磕了个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穆顷白出了内屋,走向了萧羽彦。她翻了个身,口中发出了阵阵梦呓。忽然,穆顷白瞧见她拳头紧紧攥着,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便捉住了她的手,轻轻翻开。一滴鲛人泪在月光下泛着盈盈的光。   他心下一颤,惊愕地凝视着萧羽彦。她——她怎么会有这个?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不可能,倘若她真知道了一切事情的真相,方才不会只字不提。   穆顷白举起鲛人泪,月光倾洒在鲛人泪上,里面有水光浮动。就像是莹然的泪光。   同一片月光的普照一下,另一滴鲛人泪也折射着晶莹的光。锦乡侯目光收回,看了眼那受了伤的男子:“先生确定,这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   “非常确定。那人还举着鲛人泪想要问一个叫十七的侍卫,问好不好看。”   锦乡侯笑了笑,呢喃道:“有意思。她竟然得到了这个东西,究竟是谁给她的?”说着抬眼瞧了瞧那人,“先生此行也是辛苦了。不如相信先行回去休息。”   那人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锦乡侯府。锦乡侯看着黑暗中隐没的身影,压低了声音对萧天佑道:“记住,三日内毁尸灭迹。”   萧天佑领了命,却没有动,而是好奇的问锦乡侯:“爹,这个珠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你可听过,一滴倾城泪,十万白骨魂?”   萧天佑挠了挠头,憨笑道:“没听过,说的是什么?”   锦乡侯简直要被这傻儿子气得七窍生烟:“也罢,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不知道也属寻常。”他收起了那滴鲛人泪,“多年前,除了五国之外,还有一个孟良国。孟良国濒临南海说那里有鲛人出没。”   “我知道,鲛人么。就是长着鱼尾巴的,特别漂亮的女人。”   “鲛人之中无论男女,相貌都美丽异常。但是这只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见过。直到有一日,国君路过东海。在河岸边捡到了一名女子,相貌绝美。人人都说她就是传说中的鲛人。于是孟良国的国君就将她娶了回去,当了皇后。”   “真好。爹,我们什么时候也去南海游历一番呢?”   锦乡侯强忍着大义灭亲的冲动,继续道:“但这皇后从来都不哭,鲛人只说愈演愈烈。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孟良国自然不能容忍一个怪物当皇后,就让国君逼着皇后哭泣。可是那个女人一直未曾哭过。”   “要女人哭还不简单,打一顿不就好了。”   锦乡侯瞥了他一眼:“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国君哪里舍得打她,根本连重话都说不得。但是当时那个女人已经有了身孕。就有人献计,说是等孩子生下来了,就让人抱走她的孩子。然后骗她说孩子死了。国君没办法,只能照做。”   “所以那个女人就哭了?”   锦乡侯点了点头:“不仅仅是哭了,而且一哭就从此再也没有停下来。哪怕国君将孩子抱回来,她也一直在哭。”   国君眼见着她这么哭下去,眼睛就要瞎了。就有人说,南海鲛人泪可以止住她的哭泣。于是便派人去了海边寻找这传说中的东西。   可是怎么找,也没能找到鲛人泪。就在这时,楚国传来了消息,说是有孟良国国君想要的东西。但是需要国君用两座城池来换。   国君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拿两座城池换了两滴鲛人泪。这件事让孟良国的臣民寒了心。楚国换来了关隘的重要城池,很快攻打了孟良国。不久,孟良国覆灭。   “这就是一滴鲛人泪,十万白骨魂的来历。可见女人是祸水。身为帝王,就绝不能被美色所迷惑。也不可以只宠幸一人。”   萧天佑点头表示赞同:“我要是国君,就天天派人去南海边守着。说不定还有个其他漂亮的女人。”   锦乡侯差点吐出血来,扶额道:“你——你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么?”   “不然呢?”   锦乡侯身形晃了晃,靠在了窗台上,疲惫道:“罢了罢了,朽木不可雕!”他将那滴鲛人泪递给了萧天佑,“你派人把这东西送到汤泉宫,咱们的太后娘娘手中。务必保证送到她的手上。”   “喏。”   “退下吧!”   锦乡侯瞧了萧天佑一眼,越看越心烦。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此次回京也不会带着这么个蠢货回来。   一夜过去。   萧羽彦醒来,只觉得周身都痛得像是散了架。她坐起身四下张望了一下,却发现穆顷白并不在。便叫来了十七和沁弦。   “十七,你去帮穆顷白查一查此次刺客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前来回报。”   “喏。”   沁弦上前一步道:“陛下,奴才……奴才也想为陛下分忧。”   “那你就去街市上买些白糖糕回来。我正巧是饿了。”   “喏……”   她伸了个懒腰,继续盖上了被子,舒坦道:“不上早朝真好。”话音还未落,十七忽然道,“陛下,有人来了——”   “谁?”   沁弦连忙出门去看,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脚踹了回来。   韩云牧一身煞气地从外面闯了进来,也不通禀不行礼。径直走向了萧羽彦,然后抬手掀开了她的被子。   萧羽彦惊叫了一声,怒目瞪着他:“大司马,你这般直闯寡人寝宫,甚是不妥吧?!”   韩云牧上下打量着萧羽彦,她身上显然有好几处伤口。但有人细心为她包扎了伤处。如今她的身上只余了一件裹胸和一些包扎的绷带。白皙的手臂格挡在身前,却什么也遮不住。   第57章 强敌相见   萧羽彦本来是要发火,可没想到韩云牧的火气比她还大。他的拳头握紧,转头看向沁弦和十七:“你们二人是如何保护国君的?!”   沁弦立刻跪了下去,垂首道:“奴才保护国君不周,请大司马责罚。”   “来人——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萧羽彦慌忙道:“且慢——”她费力地拽回了被子,裹紧了自己,“既然伤的是寡人,该如何责罚属下也是寡人自己决定的。大司马并未瞧见当日的情形,一来便要责罚他,岂不是太过武断?!”   “保护国君不力,致使陛下受此重伤。无论当时是何缘由,都应该受到责罚。”   话音刚落,十七也跪了下来:“依大司马所言,十七当时并未能陪在国君身边,也该领受这惩罚。”   萧羽彦还想要替两人辩驳。沁弦忽然抬头看着萧羽彦,眼中泪光闪闪:“陛下,奴才宁愿领了这罚。陛下受了这样的伤,奴才却完好无损。教奴才……奴才如何心安?”   “可是,当时让你们走开是寡人的命令,责任不在你们。既然这伤已经受了,与其急着追责,不如替寡人将刺客给抓来。十七,你还不快去——”   十七沉吟了片刻,终究是未动。韩云牧带来的御林军便大步进来,将两人拖了出去。   萧羽彦又气又恼,可是想到韩云牧也是担忧她的安危,也不好发作。便裹紧了被子,撇嘴道:“大司马罚也罚了,还有何事?”   韩云牧叹了口气,坐到了床畔,捉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萧羽彦便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离开皇宫,为何不能多带些御林军?”   “这御林军寡人又调动不了,能带的也只是宫中的这些人手。”萧羽彦缩回了手,忽然挑眉道,“要不然以后多分拨些御林军给十七?”   韩云牧沉吟了片刻,颔首道:“好。既然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以后就让十七寸步不离。”   萧羽彦没想到韩云牧现在变得这么好说话,便趁热打铁道:“其实十七和沁弦之所以离开,也实在是巧合。至于甄氏一家,如今也是将功补过在搜查刺客。寡人觉得,此时问责违背了寡人此次出宫的初衷。不如——”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萧羽彦碰了个钉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沉吟了片刻,转圜道:“其实此次遇刺,寡人心惊是心惊。但是也很高兴。”   “高兴?”韩云牧怒道,“你可知若是那个乐师迟来一步,后果会如何么?”   “我高兴的是。世人都以为大司马专横弄权,虽不敢说,可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寡人以前也是这样想的,如今看来,大司马其实一直忠心耿耿。寡人以前误会你了。”   韩云牧顿了顿,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专横是真,忠心也是真。你……你知道就好。”   “可是甄氏一家对我也很忠心。甄美人和后宫里其他的妃子,入了宫之后便等同守了活寡。我本意也只是想给她们一些补偿。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若是甄家受到了责罚,我……我……于心难安。”萧羽彦的手轻轻覆在了大司马的手臂的护甲上,“所以,此事大事化小吧。重要的,还是找到幕后主谋。”   韩云牧深瞧着她,良久才缓缓道:“既然陛下执意如此,甄家我可以不追究。只是伤养好了便尽早回宫,你……你还是留在皇宫里,我比较安心。”   萧羽彦点了点头。   韩云牧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盯着她伸出来的那条胳膊,犹疑道:“你带回来的那个琴师是什么人?”   “是……是我师弟。”   “我只知凛渊是你的师兄,你何时多了一个师弟?而且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萧羽彦手指在被子下面绞着,努力掩饰着紧张:“他……他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因为相貌太过丑陋,所以不肯轻易示人。师父近来闭关,就让师兄弟投奔我来了。你别看我师弟功夫高,还人高马大的。可是这里有问题。”萧羽彦指了指脑袋,“一把年纪了,还只有七八岁的智力。他跟我又亲近,所以片刻离不得。”   说完这一通话,萧羽彦对自己的佩服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   “师弟……”韩云牧依旧是半信半疑,“我看他似乎行动也很正常。”   “那是旁人看来的。其实他非常幼稚,我要是不在他身边,他肯定闯祸。所以就一直留在宫里了。”   “可到底也是个成年男子,这般留在宫中,难免有人风言风语。要不然——”韩云牧顿了顿,“要不然将他交给我,好好训一训。”   “不行!”“不行!”   两道声音齐齐响了起来。萧羽彦直起腰,赫然发现穆顷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方才她说他智力低下的话,应该是全都听到了。   可惜他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萧羽彦感觉很不妙,她这样埋汰他,早晚要被埋汰回头。   说话间,穆顷白忽然快步跑到了两人面前,一个纵身格挡在两人面前,用一种稚嫩的语调说道:“我不要离开师姐!你是大坏蛋!”   萧羽彦差点一口气呛着,拼命忍着才没有笑出来。韩云牧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萧羽彦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搭在了他的身上。   穆顷白捉住了萧羽彦的手,歪着头蹭了蹭:“你快走!我师姐要休息呢。”   韩云牧伸手要将眼前这个智障拎出去,谁料这一招却落了空。穆顷白翻身躲过,又直袭向他。韩云牧连忙起身后退,躲过了这一击。   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正要拔出。却被穆顷白一掌推了回去。   两人一来一往,竟然就这么交起手来。   萧羽彦瞥见一旁摆了些糕点,便抓了过来,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两人身法都极好,韩云牧练得是外家功夫,又是马背上打的天下。一举一动都大开大合,几乎是要拆房子的动静。   穆顷白却是身形潇洒利落,游刃有余。每一个动作都四两拨千斤,韩云牧也未能讨到什么好处。   眼见着房子就要被拆光了,萧羽彦才不疾不徐地当起了和事老:“都别打了。你们一个是寡人的爱卿,一个是寡人的……师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谁,寡人都不开心。”   穆顷白立刻抽身退回,翩然落在了萧羽彦的身旁。捏着她的下巴道:“师姐不开心,我就不打了。但是要亲亲。”   韩云牧闻言,噌地拔出了腰间的剑。萧羽彦到底是面皮薄,忙两只手挡在了穆顷白的脸上:“大司马,寡人知道你觉得师弟欠教训。但是你看他,智力都这样了,就别和他计较了。随便砍几刀得了,但是千万别伤了脸。”   “不是已经丑得不能见人了么?”   “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可以雪上加霜。”萧羽彦正色道,“师弟,快向前辈道歉。”   穆顷白不情愿地哼哼了一声,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没能让前辈讨到好处。”   韩云牧黑着脸上前一步:“陛下按好了他,我一定不砍他的脸。”说着便一刀挥下。其实他这一刀本来是虚空挥下的,最多是割破穆顷白的衣服。穆顷白也知如此,所以并未打算躲闪。   但萧羽彦看不出来,她以为韩云牧来真的。竟然伸手去挡那把刀,那一刀正好划在她的掌心。韩云牧手一颤,连忙抽回了刀。这一下,又雪上加霜。鲜血顺着掌心滴落下来。   穆顷白慌忙捉住了她的手,周身迸发出一阵杀气。韩云牧原本想上前,却被这杀气怔住了。萧羽彦抽痛地吸了口气:“我就说,你们俩就不该凑到一起。烦请大司马替寡人请御医来。”   韩云牧狠狠瞪了穆顷白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人一走,穆顷白翻身坐好,握着她的手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我怕他真的伤了你……”   穆顷白语塞,抬眼看了她良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羽儿,你……你怎么这么傻。”   “谁傻了!我方才帮你隐瞒身份,还不够机智吗?”   “是是是,机智。又是相貌丑陋,又是智力低下,你这是帮我还是借机骂我呢。”   “那我照着和你相反的模样描述,大司马不就猜不出来了么?而且你也配合的很好啊。生动再现了一个智障少年的憨态。”   穆顷白忍不住笑了起来,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而门口的不远处,这一切尽数落入了韩云牧的耳中。他面色低沉,转身大步离开了行宫……   第58章 刺杀真相   萧羽彦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只手也动不了了,感觉自己彻底成了黎国的米虫。她从前听说书先生讲,说农妇们都觉得宫中的皇帝皇后,做什么都要人伺候。基本可以脚不沾地。   当时她还嗤笑百姓愚见。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成了真。   萧羽彦抬着一只手,一口口喝着穆顷白喂来的粥,听着属下的汇报,觉得十分惬意。   “这人是在哪儿捉住的,什么来历,查清楚了没有?”   “回禀陛下,刺客是商阳人士。是个游历江湖的剑客,最近两个月才来的王都。”   “人呢?”   那人顿了顿,小声道:“死……死了……”   “死了?不是让你们捉活口的么!”萧羽彦气得就要抬手拍床板,却被穆顷白一把捉住了。   “人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应该是被灭了口。”   萧羽彦眉头紧锁,良久道:“这件事情一定要查!可是派谁去好呢?”她自言自语道。   “交给宋晏吧。”穆顷白忽然提议道。   萧羽彦醍醐灌顶,宋晏查案这么厉害,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了。便命属下将此事交代了下去。   案子虽然没有查完,但人已经捉住了。而且还是甄府的府兵找到的尸体,也算是有了交代。于是萧羽彦便起驾回了宫。   马车里,萧羽彦躺在穆顷白的腿上。晃着手道:“其实这人的来历,宋晏不查我也知道。如今最想我死的,出了我那个叔父,还能有谁。”   “你想如何?”   “其实叔父这一步棋走的实在是没道理。我死了,他固然有机会继位。可我若是没死,他的行动必然暴露。你说他兵行险着,会不会有什么后路?”   穆顷白的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好好休息。这些事就不要再想了。”他顿了顿,又道,“若你想除掉他,也未必是不行。”   “我也派杀手去杀他么?”萧羽彦说着却是真动了心思。上次遇见他,倒也没见到他有多小心防备。只要他离了侯府,要杀他便不难。   “你去哪儿找可靠的杀手?”   这倒是问住了萧羽彦。十七原本是最好的选择,可是难保刺杀失败会有闪失。她得找一些不相干的杀手,以便事后撇清干系。   思虑良久,萧羽彦翻了个身,撇嘴道:“是啊,上哪儿找去?怎么锦乡侯一找就能找到,我连个门路都没有呢?”   “谁说你没有门路。”穆顷白笑着看着她。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穆顷白,忽然坐起身。这动作太大,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穆顷白忙将她拉进怀中:“别乱动。”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和那个墨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其实一早听过墨门这个组织,但并未多加在意。只是听说墨门中人个个身怀绝技,但是又大隐隐于市,是个不出世的组织。   而且起组织庞大,力量也不可小觑。但是因为隐没在民间,所以没人知道它究竟有多庞大。   穆顷白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的师父,是墨门前任巨子。在我离开齐国前夕被人杀害了,死在黎国。”   “所以你是来调查你师父的死因的?”   穆顷白摇了摇头:“他老人家临死前将巨子令交给我,却吩咐我不必调查他的死因。而且……”他顿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羽彦咋舌道:“所以你现在是墨门巨子?”   “姑且算是吧。”   “姑且?”   “墨门毕竟是民间的组织,我的身份不适合。如今也只是借助墨门的力量来办事,今后总要还回去的。”   萧羽彦笑道:“我若是你,我就立刻回齐国。先把前面的障碍扫平。当了国君之后,就万事大吉了。”   “你如今便是国君,你觉得万事大吉了么?”   萧羽彦顿时哑口无言。她若是男子,便不必受到韩云牧那般威胁,也不至于处处掣肘。黎国局势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她仰面倒在穆顷白的怀中,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绕着青丝。穆顷白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不过如果你需要,墨门的力量可以任你调用。”   萧羽彦眨巴着眼睛看着他:“那你这算不算是假公济私?”   “自然是算的。”他笑了笑。   萧羽彦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这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呢?”她一个手下什么兵权都没有的国君,遇到了掌控着天下最厉害阻止的齐国皇子。相较之下,真是凄凉得可以。   回到黎国皇宫。穆顷白下了马车,将萧羽彦一路抱回了未央宫。自打琴师进宫以来,国君就三番两次受伤。每次受了伤,都是琴师抱来抱去。宫人们早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不少宫女都围堵在两侧,偷眼去看两人。议论起琴师究竟相貌如何,并啧啧可惜,大好的青年才俊,怎么就成了陛下的男宠。   当然,也有少部分宫女觉得两人这关系非常有趣,每每见到国君和琴师有何亲密的举动,便止不住发出激动的惊叫声。   天气越发寒冷起来,各宫都生起了炉子。萧羽彦一回宫,便发现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可没等她寻个宫人将她的奏折搬来,便听说韩云牧将那些奏折都搬到了大司马府。   萧羽彦无奈道:“寡人还要勤政爱民呢,怎么大司马都不给寡人这个机会?”   穆顷白替她换好了手上的纱布:“有人替你办事,不是好事么?”   “大权旁落,换了谁坐我这位置上都睡不着吧。”   “这倒未必。若是换了凛渊,怕是每日睡到日高才起身。”穆顷白揶揄道。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了一阵不满的声音:“背后说人,实在算不得好汉!谁日高才起了?”凛渊说着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紧随身后的是荀夫子和云洛。这两人如今是黏在一处了,走哪儿都是出双入对的。荀夫子的身边多了这么个黄1暴大手,身子骨却比从前硬朗了许多。向来也是挨多了打,增强了体力。   “你可不是日上三竿才起的么。”云洛撇了撇嘴道。   凛渊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师弟。师兄昨日替你查了那个杀手的来历,今日也是特地来告诉你的。”   萧羽彦波澜不惊地躺在床榻之中,脑袋枕在穆顷白的腿上。一脸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慵懒。这杀手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幕后主谋。不过师兄难得勤快,他能动手帮她查这件事儿,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吧。”   凛渊顿了顿,冲穆顷白使了个眼神。然而穆顷白并没有接收,仿佛未央宫里除了萧羽彦,其他都只是空气而已。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萧羽彦见凛渊确实有话对她说,便对穆顷白道:“小白白,你可否替我去瞧瞧十七和沁弦。他们二人领了罚,估计伤重得狠。”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道:“好。”说着便起身,带着云洛和荀夫子大步离开了未央宫。   萧羽彦顿时觉得面上有光,对凛渊得意道:“看,寡人的男宠,是不是很听话?”   人一走,凛渊忽然一改此前的懒散,神情异常严肃。萧羽彦很少见到师兄这般认真,心下不由得紧张起来:“你查出了什么?”   凛渊踱步到桌边坐下,自己斟了一杯茶,这才道:“你真以为穆顷白会这么听话么?”   “他——他怎么了?”   “小彦,你真觉得你了解他么?”   “我们自小在学宫同窗,他在五国之内的消息也总是不断传来。算是……了解吧。”   凛渊摇了摇头:“穆顷白此人,手段狠辣起来,你定然是无法想象。你可知他在离开黎国的间隙回了趟齐国,又是如何摆平齐国那些烂摊子,彻底让太子恪噤声的?”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   “你可知季高氏?”   “是……是太子恪的母家?”   “他杀了太子恪母家的满门,连太子恪两岁的外甥都没有放过。太子恪母家在齐国也算是望族,把持着齐国大半的朝政。齐王早就忌惮外戚,此次穆顷白回去便是和齐王合谋,假意为太子继位清扫障碍,防止外戚乱权。实则架空了太子恪,回收了他的兵权。逼死了太子恪的母妃。”   萧羽彦坐直了身子,指尖有些发凉:“此事不能全然算到穆顷白头上吧?齐王呢?难道齐王不是这件事的主谋?只是他需要有人替他担待责任。何况太子恪在残害自己的手足的时候也并未手软过。”   “我知道帝王之家,向来富贵是假象,背后的累累白骨才是现实。可是一个能对自己兄弟如此的人,你觉得他对你,就全然真心么?”   “师兄,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想告诉你。此次你出宫,刺杀你的那个刺客。是墨门的人!”   第59章 怀疑枕边人   萧羽彦顿住了,错愕的看着凛渊:“这可是……真的?你如何知道的?”   凛渊将一只小木牌丢给了萧羽彦:“这是从那人身上搜到的。墨门的人都会有。”   她打量了那木牌良久,才嗫嚅道:“不……不会的。他不会是这么对我的。”   凛渊叹了口气:“此事虽无直接证据,但为免万一,你还是小心一些才好。师兄言尽于此。”他说着起身离开了未央宫。   萧羽彦愣神看着凛渊离去的背影,一时间无法消化他说的话。私心里,她觉得穆顷白不可能那么对她。   毕竟以穆顷白的身手,想要害她易如反掌,何必来那么一套?何况还是他救的她。他真要杀她,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墨门之人千千万,穆顷白哪能一个个管过来。说不定是这人自己背弃了墨门呢?   她晃神想着,越想越觉得绝无可能是穆顷白。凛渊不了解他,她还不了解他么?这样朝夕相处,若是还要怀疑她的心意,她岂不是太傻了。   不知不觉间,穆顷白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见她神思恍惚,便关切道:“怎么了?有何难事?”   萧羽彦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没什么。”   “时辰还早,你可以再歇息一会儿。醒来就可用午膳了。”   萧羽彦嘟嚷道:“这般吃了睡,睡了吃,岂不是……岂不是跟养猪一样?”   穆顷白忍俊不禁,揉着她的脑袋道:“哪有国君把自己比作猪的,你的伤不宜吹风。要不然,我倒是可以带你去御花园透透气。”   “有你在,待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萧羽彦顿了顿,忽的问道,“对了,之前在甄府,你是在如何知道我会有危险的?”   穆顷白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下一刻,他便温柔地看着她:“因为我不放心你。冥冥之中感觉都爱你会有危险,便去寻你了。”   若是之前,萧羽彦一定感动的立刻想将穆顷白扑倒。可是现在,她却有些将信将疑。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了,便会生根发芽。她无法控制地不去想,究竟事情背后的真相如何。   这一日,萧羽彦都在惶惑不安之中度过。穆顷白对她依旧是温柔,偶尔和她拌嘴两句。一如往昔的温馨。   可是到了夜里,萧羽彦却有些难以入眠。伤口渐渐好转,身上痒痒的,大约是伤口在愈合。她翻了个身,头一次借着月光去看穆顷白。   以前她都是早早就入睡了,从来不知道夜晚是什么样的。今日她早早闭了眼睛,感受到穆顷白在她的身旁注视了她许久。直到确定她是睡着了,他才替她掖好被角,安心睡了过去。   可是她睡不着。月光倾洒在枕边人的脸上,五官的每一处。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他的鼻梁比寻常人都要高一些。越发衬得人英气十足。一双唇轻轻抿着。想到最近这一阵子,他吻了她多少次,萧羽彦便止不住有些脸红。   她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脸,穆顷白翻了个身。眼睛还是闭着,但却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揣进了怀中。因为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也很轻柔。   萧羽彦虽然功夫不是太好,但也知道习武之人会有下意识的反应。若是有人意外接近,便会立刻反手相击。可是即便是在睡梦中,他也依旧是这般小心地保护着她。   萧羽彦觉得心头一暖。原本她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拥有一个人的爱了,却没想到老天给了她这么大的恩赐。这样如同平凡夫妻般的生活,她怎么会因为怀疑就要去破坏掉呢。   她将头靠在了穆顷白的胸膛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感觉身边一空。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脸,轻轻抚着她的头落在了玉枕上。萧羽彦醒了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五官忽然明晰了起来。   她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那人呼吸控制的极好。**夫,和十七应该不相上下。   如今十七挨了打,虽然还守在宫门外。但未央宫的布防却弱了许多。   莫非穆顷白要和这人交手?萧羽彦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她听到那人说道:“主人——”   是个女人的声音,还叫穆顷白主人。也不知是齐国人还是墨门的人。   “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切都已经妥当。他的身上没有搜出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尸体也处理掉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总觉得,那里好像有人捷足先登过。但也只是闻到了气味,并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有人。”   “只要韩云牧和宋晏不曾知晓,羽儿便不会怀疑。此事姑且告一段落,你再去调查一下鲛人泪。务必找到遗落的另一颗。”   “是!”   那个女人应了声,却没急着离开。萧羽彦不知道两人在做什么,心下焦急。眼睛便掀开一条缝瞧了过去。穆顷白的身形完全挡住了那个女人,所以看不清她的动作。   片刻之后,她看到一道黑影掠过窗户,消失无踪。萧羽彦立刻闭上了眼睛,继续保持着均匀的呼吸。穆顷白转身走向她,床铺沉了下去。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微带着寒意的怀抱里。   他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萧羽彦能感觉到穆顷白的目光。她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胸口,穆顷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在哄她入睡。   萧羽彦的思绪又慢慢沉了下去。夜太深了,她实在是累了,不想再去思考那么多。   可是接连好几日,她一到夜晚便会失眠。萧羽彦这才知道,那个女人隔三差五便会来一趟。这是拿她的未央宫当集市来逛了!   萧羽彦心中不满,却又不能直说。只是暗自听着两人的对话,渐渐拼凑出了那人的身份。那女子应该是穆顷白知晓养到大的影卫,同时也是墨门中人。专门替他办事,是个得力的干将。   最近她在调查关于鲛人泪的去向。萧羽彦其实也发现她遗落了一滴鲛人泪。可她没打算去找。毕竟甄夫人说的故人之托,她又不认识。这鲛人泪再贵重,她又戴不了。   可穆顷白似乎对此事十分伤心,每次都嘱托她一定要查下去。   萧羽彦很想知道,穆顷白究竟是在做什么。可她又不能直接问,只好藏在心底里。好在她渐渐恢复过来,开始了正常的早朝。   下了早朝,萧羽彦将宋晏和大司马都召到了南书房。沁弦也是带着伤在当值,如今几乎对她是寸步不离。   关上门,萧羽彦靠在软塌上听宋晏汇报查案的进展。   “也就是说,线索在刺客死了之后就断掉了?”萧羽彦呷了口茶,沉吟道。   宋晏顿了顿,继续道:“倒也未必。虽说此人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纹身也被抹掉了。但此前在调查屠羊靳一案当中,我发现屠羊靳背上也有一个纹身。那个纹身和刺客被抹掉的纹身形状是一模一样的。可见两人或许来自同一个组织。”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屠羊靳的事情她至今心有余悸。那可是差一点引发了乱子的。   “根据臣的推断,应该是如此。只是没有得到证实,不可下定论。”   萧羽彦却可以下定论了。刺客是墨门的人,屠羊靳也是墨门的人。可是这两件事之间,能有什么牵连?莫非这锦乡侯还能是墨门的人么?   想到这里,萧羽彦忽然直起身道:“宋卿家。你此前在锦乡侯府待过一段时间,可有觉察出有何异状?”   宋晏顿了顿,忽然道:“陛下,臣不敢妄下断言。但是罪臣武子都之事,恐怕另有隐情。”   “何出此言?”   “臣去调查武子都的赃款去向,却发现他家中遍寻不到。于是循着蛛丝马迹一路找,才发现这赃款去向十分诡异。街面上居然发现了不少赈灾款。说明有人在使用它。而且使用的人各有不同。至于这些人之间有什么共同,臣还在查。”   萧羽彦眉头紧锁,原本以为赈灾之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她顿了顿,转向了韩云牧:“大司马也在查刺客一事,可有什么别的见解?”   韩云牧冷声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之前,请陛下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墨门在黎国近来十分活跃,陛下可知道?”   萧羽彦想了想,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在王都有据点,也曾经接触过。但是墨门从不参与朝政的斗争,这也是天下皆知的。”   “那是上一任巨子的理念。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一任巨子身份特殊。无人知晓他究竟是谁。我抓了几个墨门的人,一旦问及巨子。他们便立刻服毒自尽了。”   萧羽彦咋舌,看来自己能这么轻易发现穆顷白的身份,还是因为他愿意告诉她。   “那……这件事跟刺客有什么关系?”   “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我查出,此人乃是墨门高阶的门人,接受的命令也只能是比他更高阶的。也就是——巨子本人!”   萧羽彦心下一沉,仍旧不愿意相信韩云牧的话。却没有当场反驳他。   “那就没有人买通他杀人?”   “寻常门人尚且忠烈,何况是高阶的门人。墨门之人不是那么轻易妥协的。”   萧羽彦看着韩云牧,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严刑酷法可是五国出了名的,令人闻风丧胆。这样的刑罚之下还能坚持,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了。   第60章 异变   韩云牧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摆在眼前,萧羽彦断然不会相信穆顷白会害她。眼下还是继续调查下去,总归会水落石出。   “对了,还有件事。”韩云牧不疾不徐道,“汤泉宫中,太后娘娘派人传信。说是已经动身回宫,请陛下早做准备。”   萧羽彦心头一喜,母后这是终于想开了,决定回宫颐养天年来了?   她沉吟了片刻道:“那就请大司马派些兵马去迎接母后,保证她这一路上的安全。”   “人已经派出去了。”   萧羽彦点了点头,对韩云牧的表现十分满意。宋晏先行退了出去,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关于此次官员遴选的名单。   最终萧羽彦决定,从现有的官员中濯出一些有能者,逐级提升。他们走后留下的空缺,相对官阶不是那么高。这一部分暂且由副职代理。然后开恩科选拔人才,无论贫富,只要是能者都可前来参加考试。   不过这也是要层层遴选的。萧羽彦掐指一算,大概是她明年及冠时的事情了,到时候这批人会成为她亲政后的中坚力量。   议事完毕,萧羽彦低头改了一会儿奏折。眼见着天色将晚,肚子饿得咕咕叫了起来。便起身往回走,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沁弦。   走了几步,萧羽彦忽然转头看着沁弦:“小弦子,你可还记得寡人登基之时。太子府便有第一批食客散尽,大约一十八人。临行前,他们留了一样物什给寡人。”   沁弦顿了顿,颔首道:“是一样信物。言明他日国君需要,便可将他们召回。”   “你去取来,将那些东西张贴到金楼。”   “喏。”   临行前,那些食客赠送了萧羽彦一些通缉令。通缉一个不存在的人,但他们若是看到了,便会回到她身边。   萧羽彦本来想留着这些人对付大司马的,却没想到今日她召来他们,却只会证实她心中的一个猜想。   穆顷白想要天下,究竟是不是要拿黎国开刀?   可她并不知道,是又如何,不是又该如何?可是事关黎国的存亡,她不可因为一己之私就轻易地放过这些疑点。   回到未央宫,萧羽彦闻到了一阵扑鼻的香气。进来御膳房的手艺是越发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换了个御厨。萧羽彦迫不及待地坐到桌边,自己盛了一碗汤。   想着穆顷白也没有喝,就又给他盛了一碗。不一会儿,穆顷白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近来和天气是越发寒冷了起来。   萧羽彦将碗推到他面前道:“小白白,来喝碗汤暖一暖身子。”   穆顷白坐到了她身旁,嗔怪道:“怎么这称呼还改不过口来。”   “夫君……”她叫了一声,又撇嘴道,“每次都单单是我叫你夫君,可咱们俩连夫妻之实都没有。”   “你想要夫妻之实?”穆顷白喝光了碗里的汤,舔了舔唇。单单是这一个动作,便惹得萧羽彦眼泛桃花。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   她点了点头。   穆顷白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这脸皮是越发的厚了。起初还要红一红,如今都当做家常便饭了。”   萧羽彦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那是,我脸皮不厚点儿。哪能追上夫君的步伐呢?”   “都学会拐着玩儿骂人了。”穆顷白站起身,将她抱上了床。伸手便去扯她的腰带。萧羽彦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这也太突然了吧。我——”   穆顷白敲了敲她的额头:“想什么呢。我看看你的伤。”说话间衣衫已经半落,露出了包裹严实的绷带。他一层层解下绷带,伤口已经结痂。周围泛着红。   萧羽彦忍不住伸手想去挠一挠,却被穆顷白捉住了手腕:“不可以碰伤口。否则会留下疤痕。”   萧羽彦低头瞧了瞧,忧愁道:“你说我这疤真的能好么?若真是留在身上,可就丑死了。”   穆顷白笑了笑:“丑也是我看着,你愁什么?”   “发愁你要是嫌我丑,不要我了怎么办?”萧羽彦托着腮,叹了口气。   穆顷白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将她扑倒在床上,狠狠吻住了她的唇。好一番唇齿交缠,这才悠悠道:“民间有句话,家中有三宝,丑妻,薄地,破棉袄。薄地,破棉袄我都没有,只有这第一样了。”   萧羽彦听完,却并没有开心起来。而是更加忧愁了:“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很丑吗?”她攥着穆顷白的衣襟,叹了口气,“怪不得云洛和我一起这么久,从来没想过将我入画。那熊绍也老带了一群人欺负我。原来都是因为我相貌的缘故。”   穆顷白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世上,大约也只有我会好心收留你了。”   萧羽彦深以为然:“可不是么。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人说过喜欢我。姑娘没有,小伙子也没有。你是唯一的一个。”说完她叹了口气,抱住了穆顷白,“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人无完人。你看你这么好,可怎么偏偏眼神就不好呢?”   “……”   两人正腻歪得紧,沁弦忍着被闪瞎狗眼的危险走了进来:“陛下,大司马请您过南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穆顷白将萧羽彦往怀中一拢, 不耐地挥了挥衣袖:“不去,就说陛下就寝了。”   沁弦为难地看着萧羽彦:“陛下,若是您不去。大司马怕是要闯宫,届时闹将起来就不好了。”   萧羽彦觉得也是,两人在甄府就拆了一间房子了。 拆了她未央宫,修宫殿得花多少银两呢。于是她捡着好哄的哄道:“夫君乖,在这里洗干净了等我回来。”   穆顷白哭笑不得,只好起身送她出了未央宫。   星夜,露水沾湿了衣衫。萧羽彦只觉得寒凉,缩了缩身子:“大晚上的,大司马找我什么事?”   沁弦沉吟了片刻道:“大约是关于陛下夫君的。”   萧羽彦立刻加快了脚步来到了南书房。   宋晏和韩云牧一早在南书房等候了,而他们身旁还有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跪着。站着的那人是十七,正手持长剑抵着那人的脖子。跪着的是一名藏蓝色劲装的女子,两手被反剪着。   “这是何人?”萧羽彦还没落座便止不住问道。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没想到韩云牧办事的效率这么高。   韩云牧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十七一眼。十七冷声道:“回禀陛下,此女名唤月影,是公子顷白的暗卫。”   “那……那为何会被绑在此处?”   “因为老夫查出,月影便是试图抹去刺客身份之人。”宋晏答道。   萧羽彦沉吟着走到月影面前:“他们所言可属实?”   月影一声不吭。十七忽然蹲下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想要从她的牙齿里取出什么。萧羽彦回过神,意识到墨门之人多半是如此自尽的。   忽然,月影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一瞬间寒芒闪过,一把袖刀穿透了十七的身子。紧接着她袭向了萧羽彦。   萧羽彦回身闪躲,却听到了兵器交错的声音。韩云牧已经拔剑迎了上去。月影究竟是不低韩云牧,只是几招之内,就被韩云牧一剑刺入了肩胛骨。痛得她双目圆睁,冷汗涔涔而下。   片刻之后,月影被重新制服。萧羽彦立刻冲了上去,抱住了十七。那把袖刀是当胸穿过的,十七口中吐着鲜血,目光茫然。   萧羽彦大声吼叫道:“来人——宣御医——”   ———————————————————————————   未央宫中,穆顷白等了许久也未见萧羽彦回来。整个未央宫的一切他已经了如指掌,她画了多少他的小像,他也是一一拜读过。   她知道她对他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想与她真正有夫妻之实。只是有些事情,他需要确认一下。   穆顷白叹了口气,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谨小慎微。倘若他对她用情再深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一切的顾虑,与她双宿双栖?   可是黎国终究不是他的归宿。他需要安排好一切,才能和她长长久久。   正思忖间,萧羽彦回来了。她推门走了进来,看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下一刻,她一个一骨碌滚进了他的怀中。穆顷白将她抱紧了,温声道:“时间不早了,睡吧。”   她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不多时,如同往常一样,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穆顷白最近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要听着她的呼吸声才能入眠。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已经不见了萧羽彦。他没有太过的意外,毕竟她近来政务繁忙,早朝提早些也是寻常的。只是她一定还没用早膳,穆顷白去了御膳房,准备了些糕点命人送给了她。   晌午时分,她回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捧花。   这个季节,多数的花已经开败了。唯独是菊花还盛放着,一丛丛很是绚烂。   他沉了脸色,不悦道:“这又是谁送你的花?”穆顷白打定了主意,管他是谁,总之这花要丢掉。   萧羽彦笑了笑:“是我在御花园看到的,我母后种下的。偷偷摘了两朵来,送给你。”   穆顷白接过了那朵花,越看这花越是可爱,怎么有人会忍心摧残呢?他嗅了嗅花上的味道,却觉得有些怪异。不过他向来觉得闻花的味道,是女子的行径。所以很少去闻花香,大约这种花就是这味道。   萧羽彦坐在桌边,看着满桌自己爱吃的菜。今日还有红烧肉,香喷喷红艳艳的,很好吃的样子。她对沁弦道:“小弦子,去娶点酒来。”   穆顷白疑惑地看着她:“今儿什么日子,还要喝酒?”   “也不是什么日子,就是今天开荤了,高兴的。”萧羽彦笑了笑。   “不可,你伤还未愈合。喝酒伤身。”   说话间,酒已经取来了。萧羽彦撇了撇嘴:“那我这酒该怎么办?”   穆顷白取了过来,笑道:“我替你喝。不过喝醉了做出什么事情,你可切莫后悔。”萧羽彦笑了笑,“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么,千杯不醉。”   穆顷白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眼看着萧羽彦:“这要看跟谁喝,和你,一杯便醉了。”说罢仰头饮下了拿一杯酒。   萧羽彦脸上的笑容隐去,低头吃了一口红烧肉。原本应该是齿颊留香的味道,对她而言却味同嚼蜡。   第61章 囚禁男主   几杯酒喝下去,萧羽彦忽然道:“我杀了月影。”   穆顷白的手一顿,目光里带了一丝困惑:“你——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她重伤十七。太医说,十七如果坚持到明日,就会死。”一滴泪从萧羽彦的眼眶中滑落,“无论他能不能活下来,我都要月影陪葬!”   “你为何知道月影这个人,她又如何和十七有牵扯的?”穆顷白的声音冷了下来。   萧羽彦没有回答,只是抬眼看着他。双目通红,她哽咽着说道:“穆顷白,你对我,究竟存的是什么居心?”   穆顷白眯起眼睛看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我对你的居心?这些时日来你看不清么?萧羽彦,你是有多蠢!”   “我是蠢。如果我不蠢,为什么要轻信两个齐国人?还想着要和你一起长长久久!”   穆顷白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头晕目眩之下,他站起身,身形晃了晃,艰难地说道:“你……你给我下了药?”   “软筋散。”萧羽彦与他拉开了距离,声音清冷而虚弱,“我发现你总是会中同一招。”   他扶着桌子勉力撑着,良久才苦笑道:“因为从对你从不设防……羽儿,你问我存的是什么居心。我却想问问你,是否从未真正相信过我?”   她有没有真的相信过他?萧羽彦扪心自问,没有。所有的自我欺骗,告诉自己要完全信任他的话,都是出于不信任。她从最初就提防着他是齐国人。   她在这冰冷的皇位上,如履薄冰地过着无数个日日夜夜。生怕有一天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可她试图告诉过他,甚至想要坦白自己的身份。将自己最大的软肋暴露在他面前。那或许已经是她对他信任的极限了。   但每次,他都仿佛有意识在逃避。如今想来,也许是他觉得她的爱太过负担吧。   门外有人冲了进来,是沁弦带着宫人。穆顷白听到她冰冷的声音说道:“将他关押在隐牢之中,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穆顷白已经支撑不住,四肢一软,倒在了地上。萧羽彦转过头不去看他,良久,才听到沁弦来回报:“陛下,人已经关好了。用铁链穿了琵琶骨,应该是逃不掉了。”   沁弦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回应。他抬起头,看到萧羽彦的手颤抖着,眼眶中蓄满了泪水。   “走吧,我们去看十七。”她转身向宫外走去。   刚走到宫门口,忽然瞧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向未央宫涌来。萧羽彦停下了脚步,韩云牧大步上前,抱拳道:“陛下,为保安全,请容臣进未央宫搜捕凶徒!”   萧羽彦看着韩云牧和他身后的御林军,缓缓道:“凶徒已经伏法,寡人要亲自审问。此事大司马不必过问。”   沁弦闻言,不由得捏了把汗。自打陛下登基以来,还虽时常口头上忤逆大司马。但在这样的事情上,她从来没有正面说过一个不字。但事情一涉及穆顷白,她总是方寸大乱。   韩云牧深瞧了她一眼。沁弦的身子不由得抖了抖,眼见着风雨欲来。两人间已经是剑拔弩张。   但在萧羽彦的眼里,却全然不是如此。她神情恍惚地看了韩云牧一眼,轻声道:“寡人要去看看十七,大司马自便。”说罢便带着沁弦匆匆离去。   韩云牧没有拦她。萧羽彦穿过重重的御林军,大步向着南书房走去。身后,大司马转身进了未央宫中。   未央宫的外面站了不少宫人,但寝宫内却没什么人在。韩云牧早已经无数次来过这未央宫,却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   这里除了萧羽彦生活过的痕迹,一切都是一式两份。显然那个人在这里已经住了有一段时间了,桌上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掉的碗筷。   他端起那杯酒嗅了嗅,在浓烈的酒香下掩盖了一些异常的气味。可屋子里并没有挣扎和打斗过的痕迹。可见向来儿女情长时,就会英雄气短。公子顷白那样的人,栽在女人手里的时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也罢,既然萧羽彦肯自己动手去收拾他,也省得他再去做这个坏人。近来她对他似乎少了许多敌意,他不想破坏掉。   而此时此刻的萧羽彦,一脸担忧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巫医抹着头上的汗,紧张地劈了眼陛下。他早听说新晋的侍卫十七,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现在他躺在这里,看陛下担忧紧张的模样便可知道,他要是治不好十七,他就死定了!   好在十七这伤虽然重,却堪堪避开了要害。再偏颇些许,他可能早就一命归西了。   沁弦看着萧羽彦,忍不住劝道:“陛下,您的伤还未痊愈。不如歇下来喝口茶?”   萧羽彦摆了摆手,双目炯炯盯着巫医。巫医顿时如芒在背,他小心翼翼拆开了纱布。一个窟窿顿时出现在眼前。几次看,这窟窿都触目惊心。   “他究竟什么时候能醒来?”   “回禀陛下……”巫医紧张地转过身。   “你继续,别管寡人。”   “喏。”   巫医手上穿针引线,缝合了伤口。萧羽彦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回答寡人的问题?”   巫医又要转身,萧羽彦怒道:“看好伤口。”   巫医老人家委屈地转过了头,继续缝合起了伤口。   萧羽彦心下焦急,更加快速地走来走去。巫医忍不住道:“陛下,你再走来走去,就要扇起风来了。到时候药洒不到伤口上,**人可能更难以醒来了。”   这个时候巫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萧羽彦只好悻悻地出了内堂,在外面负手走来走去。她现在除了这件事,什么也做不了。   走了几圈,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对沁弦道:“对了,穆顷白之事可曾告诉云洛?”   “还没有。皇后娘娘近来一直和荀夫子一同研制迷香,连门都没出过。”   “云洛只有三脚猫的功夫,荀夫子又是个病猫。你带着十七的手下去把人给我抓了,关在寿喜宫中。”   “诺。”   沁弦走了几步,萧羽彦又不放心地嘱托道:“云洛诡计多端,你去抓到时候,千万不要搭理她。进去直接拿人。”   “奴才知道了。”   沁弦应着出了南书房。萧羽彦拢着袖子,眉头紧锁,思索着云洛和穆顷白之事。   他们兄妹而来前来黎国,真是疑点重重。荀夫子是墨门的人,云洛与他交好,究竟是偶然还是原本就相识?   这一切的问题,她都找不到答案。为今之计,等十七醒来之后,她再去好好审问这兄妹二人。一切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没多久,沁弦便匆匆赶了回来,哭丧着脸。萧羽彦蹙眉道:“怎么了?”   “奴才办事不利,请陛下责罚。”   “人跑了?”   沁弦点了点头。抽了抽鼻子道:“皇后娘娘她……她跟荀夫子联起手来,摆了奴才一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两人不要信么。怎么会被摆了一道?”   “这不能怪小弦子。是那两人太狡猾。”凛渊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回事?”萧羽彦看着他。   “沁弦一进门,就发现云洛公主正在沐浴更衣。他自然有所忌惮,老荀也是撒泼耍混,直接要往刀上撞。说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但是师弟你的命令,只是抓人,并不是杀人。所以给了两人机会,洒了一堆迷药迷晕了所有人,逃了。”   沁弦点了点头,接口道:“幸好凛先生赶来,用嗅盐救了奴才。可皇后和荀夫子却跑了。”   萧羽彦蹙眉道:“这可不好办了,两个都不是好惹的。这次纵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   凛渊笑了笑:“这可未必。要知道,这里是黎国,是你的天下。他们纵然有阴谋诡计,但也逃不过御林军的围捕。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更快引出他们俩来。”   “什么办法?”   “引蛇出洞!”   凛渊附耳对萧羽彦耳语了几句,她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好,就依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面传来巫医的叫声。萧羽彦连忙冲了进去,一掀开帘幕,便瞧见巫医张牙舞爪的,似乎在跳大神。   而他的身后,十七正半跪着,一只手成鹰爪装锁住了巫医的喉咙,另一只手制住了他握着针的手。   萧羽彦正要上前,却被凛渊拦住了。十七双目无神,似乎根本没有回复意识。   “小十七,你醒醒。是我啊!”萧羽彦叫道。   十七的手一僵,巫医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十七缓缓转过头,无神的眼看着萧羽彦,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凛渊低声道:“师弟,他可能是神识未名。你再说几句话安抚他一下。”   “亲亲小十七,乖乖躺下。让大夫给你看病。”   十七茫然地看着萧羽彦,伤口又崩裂了开来。但他却一动未动,眉头也不皱一下。   一旁沁弦忽然道:“十七,主人命令你赶紧躺下。否则她便要动怒了。”   话音刚落,十七立刻躺了下去,两只手交叠在肚子上,十分乖巧。巫医逃出生天,紧张地喘着气。   萧羽彦上前道:“他现在如何了?”   第62章 牢中吻   巫医惊魂未定道:“鉴于**人这生龙活虎的状态,大约是无碍了。只是需要定时换药。”   萧羽彦松了口气,打赏了巫医一些银两。过了一会儿,亲自替十七换了伤药,这才回到了自己宫中。   天色已晚,萧羽彦回到未央宫。却发现宫中空无一人,以往无论她何时回来,总有那么一个人在等她。可是如今,只有宫灯在燃烧着。   她坐在桌边,沁弦命宫人上了晚膳。她瞧了一眼,蹙眉道:“怎么今日如此简陋?”   沁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萧羽彦摆了摆手:“罢了,今日寡人没有胃口。沐浴更衣就寝。”   可是说的容易,忽然少了个怀抱,这一夜也是辗转难眠。萧羽彦翻了个身,习惯性地抬起胳膊,却落了个空。她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枕边。心情忽然低落了下去。   白日里事忙还不觉得,夜阑人静的时候,才越发感觉到孤寂。脑子里不断地回想起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对,就像是将彼此融入了骨血里。   他对她的温柔,给她的吻,露出的每一个笑容,如今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么?   萧羽彦简直想蒙起被子大哭一场。她拉了拉被褥,往头上一盖。还没酝酿好情绪,忽然听得有人声传来:“师弟,要是黎国百姓知道一国之君没了个男宠,就蒙着被子哭,该是何种心情?”   萧羽彦拉下了被子,忿忿地蹬着凛渊:“师兄,这可是国君的寝宫,也是你能随意闯的?”   “我不认国君,只认师弟。”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床前,啧啧道,“说句你不爱听的,以前我就觉得你女里女气的,跟小娘们儿似的。所以师弟你后来断了袖,师哥我一点都不意外。可你断袖就断吧,怎么偏偏跟公子顷白断上了?”   “我不跟他断,难道跟你断?!”萧羽彦没好气道。   “噫——”凛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那可不行,师兄要断袖,那也是跟——好吧,公子顷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他不够真心。”   这句话戳到了萧羽彦的痛处,她翻了个身,看着外面的月凉如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五国这形势,早晚都会打起来的。到时候兵戎相见,家国两难全,才叫痛苦。长痛不如短痛。”   “你想得开就好。”凛渊飞身上了房梁,打了个呵欠道,“十七重伤未愈的这些时日,我就在你房梁上住着了。你尽快将云洛那丫头引出来。我总觉得她要使坏。”   “放心吧。斩草除根的道理,我懂。”萧羽彦闷声道。   一夜无眠,直到翌日清晨。萧羽彦才恹恹地上了朝。朝堂之上的气象为之一变,萧羽彦明显感觉到她这个国君说话有分量了许多。近来黎国没什么大事,一片风平浪静。   她母后已经行至章中地界,再过七八日就能回来。萧若水和萧予柔都已经前往迎接。萧羽彦自是不必担心。   下了朝,萧羽彦走在去往南书房的路上。忽然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停下了脚步。沁弦疑惑地询问道:“陛下有何打算?”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忽然提高了声音:“小弦子,云荀二贼走脱。估计还在宫中,寡人觉得十分不安全。你去请大司马调动一些御林军前来随侍。”   “喏——”沁弦应了声,便匆匆离开。不一会儿就调动了一队御林军过来。   萧羽彦带着人群浩浩荡荡去了南书房。不仅如此,她现在去哪里都是屁股后面拖了长长一条队伍,十分惹眼。   接连三日。终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一面喝着白粥一面对凛渊道:“师兄,这戏还要做多久?寡人十分不自在。”   凛渊皱着眉头吃了一口青菜豆腐:“今晚差不多了。诶,你这儿的饭菜怎么这么简陋,还不如我梨园。”   “我也纳闷儿呢,前些日子不是这样的。难不成我那些御厨只听小白……只听穆顷白的话,却不把寡人放在眼里?”   “师弟,你这国君当得可真失败。”   萧羽彦狠狠踢了凛渊一脚:“你等着,我亲政后。摆上一大桌,一百零八道菜,你不吃完不准走。”   “好啊。我等着。”凛渊说完飞身上了房梁。   萧羽彦用完了晚膳,便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亵衣。未央宫很快熄了灯,万籁俱寂。   三更天,未央宫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探出一颗脑袋来。紧接着,一道瘦弱的身影一闪而过。   躲在暗处的人顿时惊醒。云洛推了推荀夫子:“她出来了。”   荀夫子揉着眼睛:“谁出来了?”   “萧羽彦呗,她终于忍不住要去见我皇兄了。咱们快跟上!”   荀夫子按住了云洛:“你这样贸然前去,不怕有诈么?”   “那你去。”云洛推了推荀夫子。   荀夫子一脸悲愤:“她对你还能手下留情,对我要是直接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明年今日,本公主亲自去你坟头给你除草。”云洛说着一脚将荀夫子踹了出去。荀夫子只好连滚带爬跟上了。   未几,未央宫中又出现了一道身影紧跟在了荀夫子身后。云洛嘴角翘起,跟她来螳螂捕蝉这一套,太嫩了!   萧羽彦一路避开耳目来到了御花园的假山石旁,俯身钻了进去。七拐八绕地来到了一处石洞前,她按下了开关。假山移动了过来。萧羽彦俯身钻了进去,却还特意留了门。   隐牢设在御池底下,正门机关重重。可若是想要挖洞逃出去,便会有水灌入。是个关犯人的上佳场所。   萧羽彦负手穿过重重守卫来到了最末端的牢房前,一旁的狱卒打开了门。她推门走了进去,顿时一阵血腥味弥散开来。   眼前的景象让萧羽彦一僵。一座巨大的木架矗立眼前,重重铁链将穆顷白锁在木架上。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却被折了翅膀。两枚粗壮的铁链穿过了他的琵琶骨,然后了他的一袭白衣。   他偏过头,双目紧闭。但在听到她走进来的一刹那,睫毛还是震颤了一下。   萧羽彦心里是揪心的难受,却强迫自己不要心软。她缓步踱上前去,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穆顷白,你……你只要说清楚,你究竟指使月影做了什么,便不必再受这份苦楚了。”   穆顷白终于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没什么好说的,你既然不信我,多说无益。要杀便杀吧。”   “我不会杀你的。”萧羽彦上前一步,低着头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衫,“你知道我舍不得。”   穆顷白冷哼了一声:“少来猫哭耗子。萧羽彦,你心中只记挂着你的皇位。为了亲政,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当然要亲政。你不是也想着登上齐国的帝位,然后踏平五国么?怎么,折在我黎国,不甘心么?”他的话戳中了她的痛脚,萧羽彦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是不甘心。当初我就不该让云洛嫁过来,应该应了父皇的要求,在大婚当时带着齐国的兵马杀过来,直接灭了你们黎国!”   萧羽彦怔住了,她早知道齐王动机不纯。却没想到怀着这样的心思。   “你们齐国人都不是好东西!”萧羽彦说完,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她故作不知,上前一步,一只手握住了那穿了穆顷白琵琶骨的铁链。   穆顷白垂眸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下一刻,她手上一使力。这般痛楚,她原以为穆顷白会叫出声。但他只是闷哼了一声,咬牙忍着。   萧羽彦如何也下不去手,只好作罢。忽然,穆顷白咬牙道:“萧羽彦,你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么?”   “什么?”   “你可知,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刻都是忍着恶心。这世上恐怕没有男子可以忍受得了你这般,刁钻霸道,脾气古怪,吃饭挑挑拣拣,睡觉像条泥鳅。看书的时候喜欢挖桌子的边角。而且琴棋书画分毫不通,六艺一样不佳。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最重要的是,长得丑!每一次亲你,我都恶心得想吐。”   萧羽彦原本以为穆顷白只是说她笨,却没想到将她从头数落了一通。最后还直戳她痛处地说她丑!无数把刀子扎过来,气得她狠狠攥了把锁链,怒道:“真是对不住你了。这么丑还让你亲了这么多次!老子以后全都还给你——”   说完扑上去,捧住他的脸狠狠吻住了他的唇。穆顷白果然不加掩饰地皱起了眉头,牙关紧闭。萧羽彦越发火大,学着他以前的做法伸出了舌头,想要撬开他的牙关。   可是费了半天的力气,最终也只是舔了舔他的唇。他的唇上还沾着些血腥的气息。萧羽彦气喘吁吁地松开了他,挫败地想,怎么自己连报复都做的这么不到位。   但这挫败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牢门口,一人趔趄着扑了进来。萧羽彦瞪着荀夫子,身后凛渊紧随而至。   “怎么只有他?”   “云洛那丫头狡猾,根本没跟来。”凛渊一脚踩住了荀夫子。萧羽彦不由得有些担忧,荀夫子这小身板,也不知道抗不扛得住。   第63章 不能动   “我说师弟,你是怎么回事?来引蛇出洞还能被美色所迷惑。”凛渊不悦道。   萧羽彦回头瞧了穆顷白一眼,哼哼了一声:“此事出去再说。来人——将此人关进隔壁大牢——”   两名狱卒涌了进来,将荀夫子提溜着丢进了旁边的大牢。萧羽彦随凛渊出了隐牢。   两人走在漆黑的御花园中,凛渊抱着胳膊道:“说罢,这是怎么回事?”   萧羽彦恨恨道:“师兄,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问。”   “我丑吗?”   凛渊心下一咯噔,莫非月色太迷人,师弟这是被他的美色迷惑,要勾引他?不行,得打消师弟这不1伦的念头。于是他冷声道:“丑。”   萧羽彦虚弱地捂着胸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没有。”   萧羽彦憋着嘴,一脸忧伤道:“原来是真的。方才穆顷白说,他每一次亲我都恶心得想吐。我一生气,就说要把他亲的全部还回去。看他的模样,确实挺痛苦的。”   凛渊义愤填膺地拍着萧羽彦的肩膀道:“这个人渣,就算你丑,也不能欺骗你的感情。师兄支持你,狠狠恶心死他!”   萧羽彦得到了师兄的支持,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人人都说母后是黎国的大美人儿,生出来的几个姐姐说不上闭月羞花,也都是明艳动人。   尤其是萧予柔,更是出了名的小妖精。怎么到她这里,人人都说她相貌丑陋。这让萧羽彦颇为惆怅。更惆怅的是,这话还是穆顷白说出来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穆顷白这家伙从头到尾就是在欺骗她的感情。可是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萧羽彦在床上辗转了片刻,感觉脖子一痛。接着便动弹不得。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的床边,萧羽彦蹙眉道:“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照在脸庞上,却是云洛。她一柄刀子架在了萧羽彦的脖子上,冷哼道:“你师兄现在睡得正香呢,没有两三天醒不过来。说,那隐牢的门要怎么开?”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不疾不徐道:“你进了假山石,往右手边石缝里摸。那里有一个凸起,顺时针扭动三圈,再逆时针扭动两圈,最后往里退半寸。感觉到咔哒一声,就是开了。”   云洛愣住了,她没料到萧羽彦会这么轻易就把地点和方法告诉了她。总觉得这里有诈。   她沉吟了片刻,忽然攀上了床,拉起萧羽彦的胳膊往她身边一钻:“不行,明晚你陪我一起去。”她说着打了个呵欠。萧羽彦这才注意到,云洛眼眶乌黑,显然为了躲避侍卫的追捕疲于奔命。   “你不怕我叫侍卫进来么?”萧羽彦沉声道。   云洛晃了晃手里的刀子,冷笑道:“那你得看看,是他们的动作快,还是我手里的刀快了。”她说着拉开了萧羽彦的胳膊,枕在了她的手臂上。   萧羽彦有些无奈,这一晚上下去,她这条胳膊算是要废了。可是看着云洛和穆顷白相似的眉眼,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日同床共枕的时光。她经常枕着他的手臂一晚上,或者蜷缩在他的怀中。   转眼间,一切都变了。她现在必须狠下心来,将这兄妹二人关进隐牢之中。如今只希望宋晏查出的真相,并不如她所想。   云洛翻了个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萧羽彦。   “怎么不睡?”   云洛叹了口气:“原本累得要命,能睡的时候却睡不着了。”她抬起头,撑着下巴看着她,“前些日子沁弦来抓我的时候,我还不信。可是小彦彦,你为什么要抓我和皇兄?”   “你认识月影么?”   云洛点了点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萧羽彦反问道。   “别装了。”云洛仰面倒在床榻之上,“皇兄一定早就告诉你了,他是墨门巨子,他要得到天下。”   “所以就拿我们黎国当踏脚石么?”   云洛嗤笑了一声:“不然呢,楚国的国力不弱,又太平安稳的。唯独是你,到处都是破绽。与其有一天看着楚国灭了黎国,倒不如我和皇兄收了黎国。至少我们兄妹二人还可保你未来的太平安稳。”   “可你们不觉得自己太急躁了么?我还没有亲政,便迫不及待露出了马脚。”   云洛叹息道:“我并不急躁,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锦乡侯不足为惧,韩云牧才是真正的绊脚石。可我没想到,皇兄会真的爱上你。”   萧羽彦冷笑道:“爱我?他亲口说,这些时日的相处里,他每日都是忍着恶心。你皇兄以为我是男子,却要假装断袖,与我朝夕相对。也真是苦了他了。”   “你真这么认为?”云洛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萧羽彦闭上了眼睛:“我怎么认为无关紧要。”言罢便再不开口。云洛撇了撇嘴,抱着胳膊睁大了眼睛盯着头顶上方。良久,眼皮沉沉地垂了下去。不多时,萧羽彦听见了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她咬了咬牙,这丫头还真是没心没肺。   翌日一早,朝臣们等不到萧羽彦,便派人来请。萧羽彦在云洛的威逼下,说自己染了风寒。让朝臣们散了早朝,南书房议事交由大司马主持。   云洛悠然自得地熬过了这一日,等到晚上才架着萧羽彦出了未央宫,一路来到了她所指的隐牢门口。   假山石里,云洛握住了萧羽彦绵软无力的胳膊:“你去拧开开关。”   萧羽彦无奈道:“若是你解了我这穴道,或许我还有力气拧开关。”   “那不行,你功夫没我皇兄厉害,可比我好点。我不能人没救成,还把自己搭进去。”   “那你自己去拧。”   “萧羽彦,你这究竟是打得什么鬼主意?”云洛焦躁地剐蹭了两下手中的刀。   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坏笑:“若我告诉你,此处易进难出。你是进也不进?”   云洛思忖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又瞧了眼萧羽彦。眼前人真的已经不是当年稷下学宫那个单纯的小胖子了,她现在心思深沉得她也看不透。   可是她不进去,孤立无援之下也无法指望别人能知道皇兄身陷险境。犹豫了片刻,云洛终于伸手摸到了假山石后方,果然如她所说有个凸起。她左拧右拧按下了开关,果然面前石门移开。   这开关果真精巧。云洛啧啧称奇道:“你这开门的原理是什么?齿轮么?”   “也不是,其实按下就能开了。但是不左右转一转,总觉得对不起这么隐秘的机关。”   云洛拼命忍住了弑君的冲动,架着萧羽彦往牢房深处走去。她的刀藏在萧羽彦宽大的衣袍下,自己作小鸟依人状依偎在她的怀中。这一路狱卒并没有发觉不对劲,她顺顺当当来到了穆顷白的牢房前。   牢头段戎开了门,将两人让了进去。云洛刚跨进去,便见到了被铁链锁在木架上的皇兄,连忙弃了萧羽彦奔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已然关上。   萧羽彦没了倚靠,便腿脚一软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兄妹二人团聚。   “哥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云洛一面解开穆顷白身上的锁链,一面咬牙切齿道。   穆顷白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里的萧羽彦身上:“她怎么了?”   云洛回头忿忿剜了萧羽彦一眼:“那个狠毒的家伙中了我的绵骨针,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还得带着她做人质。”   铁链哗哗作响,穆顷白眉头皱了皱,倒吸了一口凉气。云洛连忙停了手,焦急道:“怎么解不开?”   “这铁链有锁,每一个锁口都是互相咬合的。需要钥匙才能解开。”   云洛立刻转身走向萧羽彦,抬脚猛地踢了一脚:“把钥匙交出来。”   萧羽彦冷笑:“你要是跪下来求我,我还可能给你。现在这态度,我偏不给。你能奈我何?”   云洛蹲下身,手中的刀子寒光闪闪:“老娘划了你的脸。看我哥还喜不喜欢你这丑八怪。”   萧羽彦翻了个白眼,穆顷白本来就嫌她丑。划花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她当国君又不靠脸当。眼见着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云洛刀刃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威胁道:“我真划了。”   “随你。大不了咱们仨都留在此处,我一个换你们俩,这买卖不亏。”   云洛气急,手上一动。忽然穆顷白一声断喝:“住手——”原本就要划伤萧羽彦脸的那把刀抖了抖,离开了她的脸。   她转过头,恨铁不成钢道:“哥哥,她这么对你。这个时候你还护着她?”   “不是我护着她,而是她已经长这么丑了,你再划几刀,还能看么?毕竟最近几日还要朝夕相对呢。”   云洛噗嗤一口笑了出来:“这倒是。”   第64章 腹黑模式开启   话音刚落,忽然手腕一紧。紧接着云洛感觉到一股冲击力,她转过头。萧羽彦竟然飞扑了上来,猛地拧动了她的手腕。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云洛惨叫了一声,痛得脸色发白。   萧羽彦骑在她身上,甩掉了她手里的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小洛洛,没想到吧。你的软骨散对我根本没用。”   “为何——为何会这样——”云洛一脸不甘心地瞪着她,手腕的剧痛让她额头沁出了汗水来。   萧羽彦揉了揉方才被踢痛的肋骨,撇嘴道:“这还得多谢你的皇兄。他中过你的招,所以存了些解药。这些日子我早防着你这一招,所以提前吃了解药。”   萧羽彦从衣袖中掏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麻绳,将云洛三下两下捆了起来。云洛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麻绳,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晕:“姓萧的,你这捆法是什么意思?”   萧羽彦站起身,打量着云洛身上的绳结,坏笑道:“这就是你书中记载的捆绑方法。你当初可没少绑着我,看你那些个破书。”   云洛啐了一口:“破书你还看得津津有味。我摆在你南书房的书,你难道不是爱不释手?”   “什么?!”萧羽彦趔趄着退后了一步,“那书是你放在南书房的?你是何居心?!”   “我什么居心?我看你蠢,如何也勾搭不上我皇兄,所以想帮你一把。只怪你自己太过蠢笨。同床共枕这么久,竟然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萧羽彦一把拉起了云洛,将她丢到了一旁的长凳上,用剩下的绳索绑在了长凳上竖起的柱子上。   “老子是蠢。你们兄妹二人岂不是更蠢,一个两个都着了我的道。”萧羽彦从一旁抓起一根蘸了盐水的鞭子,掂了掂重量。然后威胁般甩了甩,在空中发出了啪,啪的清脆响声。   云洛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快住手!”   萧羽彦抱着胳膊饶有兴致道:“我想问你,你说这鞭子是抽你好,还是抽你皇兄好?”   云洛顿时露出了纠结的神色,她瞧了浑身血迹斑斑的穆顷白一眼:“那就抽——”   话音未落,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穆顷白冷笑道:“妹妹,我看你真是多此一举了。即便没你的那些书,我也不会碰她。”   只这一句话,便激起了萧羽彦的火气。她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走向穆顷白:“你真当我舍不得打你么?”   “都说相由心生,想必你一定是心肠极其歹毒了,有什么做不了的?”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在空气中炸开。那一鞭子抽了下去,穆顷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旁云洛骂骂咧咧道:“姓萧的,早知道当年你在树林里,老子就该让熊瞎子一掌拍死你。”   “当初分明是我救了你。”萧羽彦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眼睛却看着云洛。隐藏在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却在颤抖,“云洛,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在黎国具体有什么密谋,屠羊靳之事和墨门有什么关系。我便不再和你们计较。”   云洛偏过头,似乎是不忍看自己皇兄被折磨。萧羽彦眼见着她就快要动摇了,便又抽了一鞭子。可是云洛这臭丫头,这个时候三贞五烈起来了。萧羽彦不想再继续,却逼不得已又抽了穆顷白一鞭子。   忽然,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凛渊大步走了进来,停在了萧羽彦的身旁:“我真是看不下去了,师弟,你这是在给人挠痒痒么?你瞧瞧,一鞭子下去,皮都没红。”   萧羽彦老脸一红,辩解道:“寡人下手很重的,皮看不出来,打的都是内伤。”   “内伤有何用。要威逼旁人,触目惊心的外伤才有用。来,师兄教你。”凛渊不由分说握住了萧羽彦的手腕,狠狠一鞭子甩了出去。   顿时穆顷白的脸上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口。但他哼也没哼一声,倒是萧羽彦痛叫了一声。凛渊嗤笑道:“怎么,心疼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让师兄来教教他们怎么做人。”说着抓着萧羽彦的手腕又要甩鞭子。   萧羽彦捂着肋骨,痛苦道:“不是我心疼,是方才被云洛这小蹄子踢了一脚,肋骨可能是断了。师兄,我要传巫医。”说着虚弱地往凛渊身上一靠。   凛渊连忙扶着她出了牢门。段戎关上了牢门,上前请示道:“陛下,这二人是否要分开关?”   萧羽彦摆了摆手:“暂且关在一处,认真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明日来向我回报。”   “喏。”   吩咐完狱卒,萧羽彦便在凛渊的搀扶下出了牢门。凛渊关切道:“要不然我背你去,这样走回去怕是要耽误许多时间。”   萧羽彦离开了假山石,忽然直起腰来。狠狠扑了上去,两手成利爪状挠向了凛渊:“谁让你打他脸的!都破皮了!师兄你是不是嫉妒人家美貌?!”   凛渊慌忙捉住了萧羽彦的手腕,向后仰着身子:“诶,师兄我也是倜傥风流,嫉妒他做什么?你不要色2迷心窍,正事要紧。”   “正事归正事,总之不能打他的脸!”萧羽彦忿忿道。   “好好好。”   “你让我挠一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那不行,师兄我貌美如花的。美丽的容颜怎么能轻易毁伤——”话音未落,萧羽彦已经一个猛虎扑食扑了上来。凛渊踉跄着后退,却不小心被身后的台阶一绊,连人带萧羽彦倒进了身后的草丛中。   这一番动静不小,惊动了御林军。有人匆匆赶了过来,几盏宫灯出现在两人四周。萧羽彦正狼狈地从凛渊身上爬起来,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陛陛陛下,你这是——”   萧羽彦僵硬地转过头,赫然见到了脸色铁青的宗长他老人家。他一脸遭了雷劈的神情,看了看萧羽彦,又看了看凛渊。   此刻,萧羽彦正跨坐在凛渊身上,两只手按在他胸前。而凛渊的衣襟好死不死被扯了开来,她的手正好按在了不该按的地方。   三人静默无言良久,直到宗长拂袖而去,萧羽彦才回过神。追着宗长远去的背影嚎叫道:“太舅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凛渊好整以暇地坐起身,理了理衣衫。忽然瞥见不远处盈盈立了一人,似乎是宫中的妃嫔。她眼中泪花闪闪,似乎含着恨意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跑了。   凛渊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备懒地晃到了萧羽彦身旁,拢着袖子道:“事已至此,你解释也无用。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师兄我这一身正气,你太舅公瞧见了也知道,师兄我不可能是下面那个。所以想想也就想通了。”   萧羽彦扶着额头道:“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次完了。宗长要以为我是个断袖,指不定要联合大臣弹劾我。”   “那你打算如何?”   萧羽彦叹了口气,瞥了凛渊一眼:“若是你能尽快娶妻,或者我去宠幸个妃,有了子嗣,便能破除这谣言。后者时间太长,前者——”   话音还未落,凛渊已经没了踪影。萧羽彦早知道师兄这种浪子,怎么可能让什么人束缚他。为今之计,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好在母后快回宫了,可以找母后商议此事……   她战战兢兢等了几日,萧谦中却并未有何动作。萧羽彦更加担忧了,这种风雨欲来之势,反而让她惴惴难安。   唯一的好消息是,十七醒了过来。伤势也没有加重,在一点点好转。就是苦了沁弦,未央宫和他的别苑两处跑。   只是宫中这几日,她和凛渊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萧羽彦还无意中听到了宫女嚼舌根,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凛渊如何用美□□惑国君,使计谋离间了国君和琴师的感情,然后成功上位。   萧羽彦觉得,这小宫女不去天桥说书,简直是埋没了她的才能。于是将她驱逐出了宫。   可是流言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黎国国君断袖的消息没能止住,并且迅速传遍了五国。   萧羽彦抱着胳膊,幽怨地盯着凛渊:“师兄,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凛渊干笑道:“这……这不是意外么。何况当时可是你为了姓穆那小子要挠我,否则也不会出这么个岔子。”   提起此事,萧羽彦忽然站起身。翻箱倒柜了一通,便匆匆往外面跑。凛渊背着手紧随其后:“诶?师弟,你这是做什么?还是要去找他?”   萧羽彦不搭理他,避开了众多侍卫耳目来到了隐牢。凛渊无奈地看着她闯了进去,也不知道她这半夜三更的,怎么精神就这么好。   老头段戎一见到萧羽彦,立刻上前参见。   “他们兄妹二人说了什么?”   段戎顿时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话直说!”   “请陛下恕罪,他们说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奴才……奴才不敢多言。”   萧羽彦哼哼了一声,不必说也知道穆云洛和穆顷白说了她什么。   “人都睡了么?”   “里面没声儿了,应该是睡了。”   “开门。”   萧羽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果然穆顷白低垂着脸,一旁云洛仰着脖子,嘴角还挂着口水。一国公主,睡得毫无形象。凛渊忍不住蹑手蹑脚挪了过去,他身形高大,遮挡着云洛。萧羽彦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便没多理会。   她走到穆顷白身旁,看着他身上的伤,心疼不已。伤势因为一直没有处理,所以伤口已经有些发炎。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小瓶药,到了一些在掌心。   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脸上的伤口周围。萧羽彦的动作很轻,就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生怕声音大了,会吵醒他。   穆顷白一动不动,双目紧闭。   第65章 师兄别闹   寂静的囚室里听到了凛渊低低的嗤笑身:“出息——”   萧羽彦翻了个白眼,却没有回头。她是就这么点出息,看到穆顷白被人打伤,她就心疼得觉也睡不着。   指腹轻轻触碰在穆顷白的脸上,她踮起脚尖想将那些药吹匀了。刚凑到他的脸颊边上,穆顷白忽然睁开了眼睛,转过头来看她。   这一动,准确无误地吻住了她。萧羽彦瞪大了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后凛渊不满地叫了起来:“哟哟哟,这怎么还亲上了?师弟,我虽然能接受你断袖,可你别在师兄我面前断呐。”   萧羽彦连忙退后了一步,摆出恶狠狠的表情:“看什么看,我……我可不是好心来给你上药的。这药有腐蚀性的,回头你伤口恶化了,变成了丑八怪。看你还说不说我丑!”   穆顷白嗤笑了一声:“哦?那你为何要偷偷摸摸进来,还凑这么近?”   “我是怕药没抹匀,丑得不够彻底。”   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云洛。她打了个呵欠,朦胧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嘴巴吧唧了两下:“诶?什么东西?”   凛渊抱着胳膊坏笑道:“阴阳合欢散。”   云洛面色大变,惊叫道:“你——你给我下了春……□□?”   凛渊没有理会她,转头对萧羽彦道:“师弟。你这么心软,这恶人就让师哥来做了。”说着他走到穆顷白身前,又推了推萧羽彦,“你过去。”   萧羽彦茫然地走到了云洛的身边,眼看着她面色潮红了起来:“你……你没事给云洛下药做什么?”   “穆顷白,你小子要是不坦白交代来黎国的目的。还有甄府刺杀之事,我师弟便会当着你的面……侮辱你的妹妹!”   这一番话说完,整个囚室里一片死寂。萧羽彦一脸无奈地看着凛渊,云洛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穆顷白冷哼道:“好啊。反正她们是夫妻,行夫妻之事也再正常不过了。”   云洛的喘息声越发剧烈起来,萧羽彦看着她,露出了爱莫能助的神情。   “师兄,别瞎胡闹。把解药给我。”   凛渊摊开手:“□□哪来的解药。师弟,你……你就勉为其难帮她一把吧。”   云洛顿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他娘的,凛渊,你别让老娘出去。只要我重得自由,我就废了你!”说着话便面色潮红地喘息了起来。   “这……这可怎么办?”萧羽彦扶住了云洛,她立刻脸凑了过来蹭在她手上。断断续续道:“我……我要见姓荀的……”   荀夫子就在隔壁。萧羽彦忙对凛渊道:“快过来,把她关进隔壁牢里。”   凛渊走了过来,将云洛大步抱了出去。萧羽彦紧随其后,吩咐段戎开了牢房。荀夫子正蜷缩在角落里,面色苍白如纸,看起来十分可怜。   凛渊站在门口,对荀夫子道:“臭小子,便宜你了。”说罢抬手一丢,牢房里顿时传来了荀夫子的惨叫声——老夫的腰!   接着,凛渊便贴心地关上了门,拉着萧羽彦回到了隔壁。   但是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你要做什么?啊……不……不要……快住手……我的衣服!”   萧羽彦默默为荀夫子掬了一把同情的泪。隔壁的声音渐渐虚弱了下去,之后便细不可闻。凛渊耳朵贴在墙壁上,啧啧称奇道:“师弟,此前我听外面说你是黎绿公,还十分为你鸣不平。如今发现,师弟你头上种了片森林,却还能怡然自得,果真不是常人。”   萧羽彦咬牙切齿道:“滚滚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把门关上。今晚老子亲自审问,不信审不出所以然来。”   凛渊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牢房。走到门口的时候还对萧羽彦道:“实在不行就用杀手锏,穆顷白是个硬骨头。但是再硬的骨头也有软肋。打不死他,就恶心死他!”   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阖上了,正好摔在了凛渊的脸上。   萧羽彦关上门,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稳定了心神,大步走向了穆顷白。他垂眸看着她,眉目依旧俊朗。却是头一次这般狼狈。   她抬手轻轻抚上了他没有受伤的半边脸,声音里有些疲惫:“我今日来其实别的都不想问,只想知道,究竟我们朝夕相对的这些时日,你对我可曾说过真话,有过真心?”   穆顷白修长的睫毛翕动着,面容上的伤痕却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的美,多看上几眼便能教人呼吸凝滞。   “你对我如何,我对你便也是如何。”穆顷白缓缓道。   “我?我对你自然是真心。”   “既然是真心,为何你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肯告诉我?”   “我……我的身份……”萧羽彦错愕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   “你说你的大臣和子民们要知道你是个女人,该当如何?”穆顷白嘲讽地看着她。   萧羽彦气结:“你早知如此,还一直假装不知?!”   穆顷白面色冷了下来:“那日你和云洛相认,在池中晕了过去。是我将你救了上来。其后你我朝夕相对,我都忘了你还从未曾亲口对我说过你的身份。直到方才,听到凛渊说你断袖,我才意识到。原来在你心目中,我与你的关系竟是断袖。”   “我——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那日在太液池中,我——我想不必多说,你也能发现的。所以——”   “所以后来有无数次的机会,为什么你一次都未曾说过?”穆顷白的目光像是一柄利刃扎在她的身上,“所以从头到尾,你对我都未曾相信过。却反而去相信一个野心昭然若揭的佞臣!他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稍稍给了你些原本属于你的权力,还是仅仅是因为他送了你花,哄你开心?!”   萧羽彦被这一番质问说的哑口无言,偏过了头去。良久,她才哽咽道:“可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为我们黎国守住了大片的江山。父皇临终托孤,也是相信他会匡扶社稷。我为什么不相信他,而要去信任两个齐国人?”   “因为我爱你。”穆顷白脱口而出。   萧羽彦吓了一跳,眼眶还含着泪,愣神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穆顷白却不肯再多言,方才那一句话像是她的幻觉。萧羽彦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我听错了?”   穆顷白撇过了头,萧羽彦掰过他的脸,踮起脚尖吻了上去。他皱着眉头看着她,却不肯接受那个吻。萧羽彦鼻子一酸,松开了他,红着眼眶道:“你又骗我,你明明觉得我恶心。”说完转头向外面走去。   一拉开门,便见到了同样眼眶含泪的凛渊。她怔了怔,负手匆匆走出了隐牢。月色之下,萧羽彦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凛渊走在一旁不由得叹了口气。   萧羽彦呜咽着将头抵在师兄的肩膀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到底是我们师兄弟多年的感情,也只有你会为我难过掉泪了。”   凛渊揉了揉通红的鼻尖,摇头道:“不要误会,我这是被牢房的门给扇的。师弟,你手劲不小啊。”   萧羽彦一腔悲痛瞬间被凛渊击散,只剩下怒火在熊熊燃烧。片刻之后,御花园的上空回荡起了经久不息的惨叫声和讨饶声。   不出一日,皇宫内外就传遍了。那个靠阴谋诡计挤走琴师上位的新乐师,惹恼了国君,被国君在御花园一顿胖揍。打得爹妈都认不出来了。   萧羽彦坐在南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事情一概不理会。正翻阅奏章,忽然沁弦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出什么事了?”萧羽彦头也不抬问道。   “陛下,太后……太后娘娘……回宫了!”   萧羽彦猛地抬起头来,惊喜道:“这么快!”她蹭的站起来,“快——快随朕去迎母后——”   沁弦犹疑着看着她:“可是……可是太后娘娘是跟宗长一起回来的,而且……而且面色不善。”   萧羽彦顿时一个两个大,宗长这消息也太灵通了一点。提前就去母后那里告了状。现在还是不要撞刀口上去了。她稳稳坐在金座上,缩着脑袋继续看奏折。   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长呼:“太后驾到——”   萧羽彦连忙站起身,战战兢兢走到了门口。远远便瞧见她的母后,一袭深紫色长袍,上面纹了牡丹图样,十分华贵。云鬓挽起,梳得一丝不苟。精气神十足的模样。   回想起来,父皇刚去世那会儿。母后的精神十分不稳定,时常散着发坐在宫中,一个人兀自哼着一首动听却悲伤的歌谣。   那时候萧羽彦曾试图接近她,想要替她挽好发髻。但母后只是握着她的手,轻抚着她的脸说:羽儿,为何我不能陪着你的父皇一起离去?   那样让她心惊的话,她只说了一次。之后便提出去汤泉宫散心,萧羽彦允了。到如今已经快一年未见,想必度过了那一段难熬的时光,母后也应该是想开了。   事实上,她母后不但是想开了。而且性情大变。一进南书房,萧羽彦就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上前一步,拜道:“儿臣恭迎母后。”   太后娘娘冷哼了一声,觑了她一眼,便径直走到了她的金座上。紧随她而来的,除了宗长之外还有锦乡侯,萧予柔,韩云牧和谢应宗。   太后还没有坐定,便满面怒容道:“皇儿,你这是长本事了!竟然敢做出这等违背伦常,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情!”   第66章 土特产   “母后,儿臣……儿臣不知犯了何错?”   “你在后宫,不思与妃嫔雨露均沾。却宠幸男子,可有此事?!”   “儿臣……儿臣从未如此!”   萧谦中上前一步道:“那日老夫亲眼所见,陛下还要狡辩?当时还有许多侍卫可来作证。”他说完转向了太后,“娘娘,陛下登基一年有余,后宫却一无所出。臣心中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原来根源竟然在此!”   太后勃然大怒:“你还狡辩!来人,请家法——”   一听到请家法,锦乡侯和萧谦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并不好看。谢应宗一众人却齐齐跪了下来:“太后娘娘,万万使不得。陛下千金贵体,怎可轻易毁伤?”   沁弦抖抖索索捧着家法走来,太后大步向萧羽彦走去。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今日就由哀家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肖子!”说着一棒子挥了下去。   其他人就是想阻止,无奈太后说了是家事,也不好多言,只得尽数退了下去。   萧羽彦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委屈地叫道:“母后,儿臣真没有蓄男宠!何况,就算是养了,也……也属寻常。”   太后握着家法挽了个剑花,抱着胳膊道:“你可知母后为何打你?”   “儿臣……母后是担心儿臣会泄露自己的身份?”   太后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你太让母后失望了。好不容易开了窍,知道要找个人诞下子嗣,这些母后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连点追求都没有?我们萧家的后人,要找便要找世间最好的男儿。就比如齐国的公子顷白,你就不能想想法子掳来,挑断他手筋脚筋养在宫中么?”   萧羽彦被母后这一番言辞震慑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当然,公子顷白是难办了些。你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哪敢这么霸王硬上弓。丝毫没有你母后我当年的风范!这一点,还是予柔做得好。”   “母后您当年的风范?莫非父皇——”   太后老脸一红,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当年的英勇事迹也不必再提。倒是你,饥不择食!我听说你之前跟穷琴师厮混,后来又跟个乐师厮混。就不能有点出息么?”   萧羽彦心道,她是挺出息的。那穷琴师可不就是五国少女们的春闺梦里人公子顷白么。   “母后,儿臣没跟那个乐师厮混。而且那也不是什么乐师,而是……而是师兄。”   “凛渊?”太后面色一沉,“那就更不行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样教母后如何向你师父交代?”   “都是误会。”萧羽彦站起身,扶着母后坐了下来。殷勤地斟了杯茶,讲述了那一日的经过。   太后蹙眉道:“你和凛渊真的没有私情?”   萧羽彦指天顿地道:“我若是跟师兄有私情,就让我……让我一辈子吃不到肉。”   太后连忙捂住了萧羽彦的嘴:“这么毒的誓,可不能随便发,母后信你还不行么。”她叹了口气,又道,“其实凛渊也不是不行。萧谦中那老东西不知内情,只怕他已经盯上了你。为了帝位,这子嗣问题已经是迫在眉睫。”   萧羽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是这样一来,我的身份——”   “这有何难。”太后嘴角牵起了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此事包在母后身上。”她拍了拍萧羽彦的手道,“母后还带回来一些特产,已经让人送你宫里去了。回头记得好好享用。”   萧羽彦虽然不知道母后想的什么法子,不过母后素来温柔贤德。虽然性情大变,但本性都不会变。所以并未多想,只是陪着她说了些话。叙一叙这一段时间来的遭遇,然后便送她回宫休息去了。   她虽然挨了母后一鞭子,不过那一鞭子想必也是做戏给萧谦中看的。当年母后吃了这老东西多少的苦头,怎么可能调转枪口帮着萧谦中来一起对付她?   萧羽彦回到宫中,正要躺下。忽然感觉身旁不对劲,她一骨碌翻身下地。只见她的龙榻上不知何时竟然躺了个人,被褥蒙着头,所以看不清相貌。   她伸手掀开了那被子,只见一名相貌俊秀的男子被蒙了眼睛五花大绑塞在了她的床上。看这模样应该是晕过去了。   萧羽彦怒吼道:“来人——”   小弦子应声跑了进来,瞧见了床榻上那人,慌张道:“陛陛陛下可是对此人不满意?”   “这什么人?!”   “这是太后娘娘吩咐送来给陛下的,说是汤泉宫带回来的特产。”   萧羽彦咬牙切齿:“给寡人丢出去!”   “可是……可是太后吩咐了,这人既然抬进来。明天天不亮不准抬出去。”沁弦怯生生觑了萧羽彦一眼。   她怒气冲冲离开了未央宫,越想越气,敢情母后想出来的招就是这个?让她赶紧随便找个人诞下龙嗣?   她越想越气,信步走到了御花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隐牢的门口了。萧羽彦犹豫了片刻,想到今晚自己也没地方去了,便俯身进了隐牢。   没了凛渊那个搅事儿的,萧羽彦觉得耳根子清净了许多。路过云洛和荀夫子的牢房时,还能听到两人窃窃私语。她早就看两人之间不对劲,成天形影不离的。果然关键时刻,云洛想到的还是荀夫子。   凛渊倒是坏心办了件好事儿。只是最近师兄对穆顷白之事未免也太过上心,倒有些不大符合他一向的处事原则了。   萧羽彦推门进了穆顷白的囚室,穆顷白垂着头呼吸均匀。她轻声对段戎道:“放他下来,抬到那边的木板床上去。”   牢头犹疑道:“陛下,他……他武艺高强,贸然放了,怕是会……纵虎归山。”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递了枚药丸给他:“你去喂他吃了这个。”   段戎接了药丸,便走向了穆顷白。萧羽彦负手站在门边,看着他和梁歪两名狱卒将穆顷白抬到了床板上。然后她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萧羽彦关上门,大步走了过去。然后蹲下身看着他。穿了琵琶骨,身上斑驳的血迹未除。在牢房中关了好几日,这里又阴冷。萧羽彦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扛不住了。   果然,她伸手一摸。穆顷白的额头烫得厉害。他似乎是被吵醒了,微微张开了眼睛。因为服用了软骨散,所以四肢无力。   “你又来做什么?”   萧羽彦看着他,撇嘴道:“这是寡人的牢房,自然是想来就来。”她说着翻身躺在了他身旁,抬起他的胳膊环住了自己,“母后给我找了男宠,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   “男宠?”穆顷白的语气里透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萧羽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是感到他的胳膊动了动。她转过身看着他,青色的胡茬也长了出来。她呢喃道:“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人像你这般,明明这么落魄的样子,可是还是让人念念不忘。”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只是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喘息声。萧羽彦转过身,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的厉害了,似乎是真的在发烧。   萧羽彦连忙抱住了穆顷白,焦急道:“小白白,你热不热?”   穆顷白睁开眼睛瞧了瞧她,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冷。”   可这牢里又没有什么被褥,他冷了,该怎么办?萧羽彦思忖了半晌,忽然一个翻身落在了穆顷白的身上,俯身抱住了他。   “你这是——”   “我睡不惯木板。”   “……”   穆顷白吃力的抬起手,环住了她的腰。萧羽彦身子僵了僵,红着脸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身上挺烫的?”   “因为热气虚浮,身体还是冷的。可能是寒气侵体,大约是……活不了多久了。”   “那……那该怎么办?我……我出去叫太医?”   “然后再杀人灭口么?”   萧羽彦倒是被问住了。穆顷白被关押一事乃是机密,平日里她来隐牢次数虽多,但都是避开耳目。若是请了太医来,难保不要想法子避免他说出去。   “其实这寒热之症也不是没有法子化解的。”   “什么法子?”萧羽彦连忙问道。   穆顷白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意:“只需与一女子肌肤紧贴,阴阳调和。”   萧羽彦翻了个白眼:“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若真是如此,还人人都想生病了。”   “其实你不救我也无妨,反正我死了也没人知道。何况你若是污了我的清白,我才是生不如死。”   萧羽彦冷笑:“你等着,我现在立刻马上就让你生不如死!”她说着开始解衣裳,手忙脚乱扒拉到一半,又开始扒拉穆顷白身上的衣裳。   他囚衣单薄,一撕就撕了下来。萧羽彦也解了外衣。穆顷白好整以暇看着她,肌肤已经是若隐若现。萧羽彦顿了顿,蹙眉道:“怎么你身上越发热了?”   “可能是寒热症又重了。”穆顷白有气无力道,“难道在我临死前,你还忍心让我痛苦么?”   萧羽彦顿时鼻子一酸:“你不会死的!”说着扑了上去抱住了他,“我……我不是想让你痛苦。我是想救你的。大不了,大不了等你好了之后。我……我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羽儿,不如你现在就满足我的愿望吧。”   “你……你说吧。”   话音刚落,方才还有气无力的穆顷白忽然一个翻身将萧羽彦压在了身下:“我想知道,黎国的国君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第67章 为夫要罚你   “你——你不是中了软骨散么?”萧羽彦挣扎着叫道。   穆顷白手中多了一枚红色的药丸:“你说这个?”他塞进了萧羽彦的口中,“你的牢头没有喂我吃。”说着俯身吻住了她,将那药丸向她口中深处推去。萧羽彦呼吸之间,喉咙收缩,便咽了下去。   不多时,药效发作。萧羽彦无力地躺在床板上,看着自己身上褴褛的衣衫欲哭无泪。如今她还真是任人宰割,她之前还耀武扬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报复她?   “羽儿,你想不想知道我如今最想做什么?”   “不……不想知道。”萧羽彦慌忙道,“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放下仇恨,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好啊。”穆顷白的胳膊撑在她的头边,好整以暇道,“那你说说看,我们之间有什么怨?”   “哪能有什么怨呢,我们不是同窗数载,情谊深厚么。后来还同床共枕过。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白白,我对有恩呐!”   “……”   穆顷白指了指脸上的伤:“那这又怎么说?”   “都是凛渊那个混蛋做的好事!你放心,我已经挠回来了。”萧羽彦在出卖师兄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犹豫。   “哦?那为什么某人前些时日忽然杀了我的属下,还狠心将我关在这个地方?”   “那……那都是——误会!我相信,这之中一定是有误会的。”   “这些时日,某人可不是这么说的。”穆顷白一面说着一边伸手取过来了挂在一旁墙上的鞭子,轻轻滑过她的肚子,“你说这鞭子抽人疼不疼?”   “疼!”萧羽彦可怜兮兮地看着穆顷白,“你要实在生气,就……就轻轻抽我两下。但是不要打脸。”   穆顷白忍俊不禁,用外套将她包裹了起来,俯身抱起:“这小鞭子还有更好的用途。”   说着大步走到了牢门口,抬脚踢开了门。门外守着的牢头一惊,迅速反应过来,叫道:“有人逃狱!”   话音未落,穆顷白手中的鞭子已经抽了过去。段戎眼睛一翻,晕了过去。萧羽彦撇了撇嘴,嘟嚷道:“连个人都拦不住,要你何用!”   话还没说出口,穆顷白抱着她的手一紧。萧羽彦四肢无力,只能借由他的胳膊撑着。穆顷白手中的长鞭如同游龙一般,隐牢的通道狭窄。原本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但穆顷白单手抱着萧羽彦,一手拿着长鞭,却如入无人之境。   他从段戎身上取下钥匙,开了隔壁牢门。门一开,荀夫子正衣衫不整地依偎在云洛怀中。云洛嘴里叼着根稻草,好言宽慰道:“放心吧,我父皇管不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小美人儿。”   牢门忽然打开,两人都吓了一跳。穆顷白冷声道:“出来。”   云洛不情愿地瞥了他一眼:“大晚上的,累着呢。明儿再走。”   “随你。”穆顷白说着便抱着萧羽彦大步出了门。   狱卒们也是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穆顷白抱着他们的国君离去。临到门口,萧羽彦眼见着身后这帮子狱卒是彻底追不上了,便叫道:“看好牢中另外两人。”   尾音被身后阖上的牢门截断。穆顷白抱着她出了假山石,一路飞身掠过黎国的上方。萧羽彦顿时害怕得发抖,穆顷白便捂住了她的眼睛。   这一路毫无阻碍来到了未央宫。他抬脚踢开了门,睡在外面的沁弦顿时被惊醒。他惊恐地看到满身是血的穆顷白抱着国君大步走了进来,而且看国君一副惨遭□□的模样,不由得悲从中来。   他抓起一旁的烛台一面重来一面叫道:“我跟你拼了——”   还没到近前,穆顷白一个眼刀甩过来,冷声道:“去铺床!”   沁弦立刻灰溜溜地滚了回去,乖乖走到了床榻边。他这才清醒过来,太后娘娘带回来的土特产还待在陛下的床上呢!他手忙脚乱想要将“特产”拨拉下来,往床下面塞。   可是这一拉,不小心将“特产”身上唯一遮挡的布给扯了下来。于是当穆顷白抱着萧羽彦走进寝宫之中的时候,便赫然瞧见了不该见的画面。   萧羽彦瞧了一眼,啧啧道:“母后的眼光还是不——”   “嗯?”穆顷白尾音上扬。   萧羽彦连忙道:“不怎么样,跟你比差远了!”   他冷哼了一声,捂住了她的眼睛,大步走了过去。   “将他丢出去!”   沁弦为难道:“可是太后吩咐了,这人可不能出未央宫。”   “送去净事房。”穆顷白咬牙切齿道。   沁弦瞧了眼萧羽彦,她拼命使眼色。可是他根本看不懂国君这眼色究竟是什么意思。再看她垂下来的手臂,想必不是被点了穴就是被喂了药。陛下都在他手中了,出了事自然也是推到穆顷白身上去了。   更可况,这还不知道是不是陛下和公子顷白之间的情趣呢。毕竟他是不会清楚男女之间相处究竟会是个什么情形的。沁弦琢磨了片刻,便手脚麻利地将那人架了起来,吃力地拖了出去,径直走向了净事房。   萧羽彦咋舌道:“看不出来啊,你比我厉害多了。”   穆顷白笑了笑:“接下来你会知道更厉害的。”   萧羽彦惊恐道:“不不不,我不想知道!你……你可不可以看在我们也算是同床共枕过的份上,放过我?”   “不行。我已经放过你很多次了——”穆顷白说着捏起了她的下巴,“我记得上一次你在太液池中对我说了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我……我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你说你想如何?”   “我……我那是色1欲熏心,你……你别往心里去。”   “可我偏偏记仇,该如何是好?”穆顷白说着已经扯掉了包裹着她那件染血的外衣。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忽然发现手上还沾染着血痕。若是这样一定会弄脏她。   于是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将萧羽彦抱了起来径直向内室的御池中走去。四周水汽蒸腾,穆顷白抱着她走进了水中。她根本无力站立,只能靠在他的身上。   他一只手揽住了她,舒服地靠着池壁坐在了台阶上。水正好漫过胸口,穆顷白抱着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她绵软地倒在他怀中,四肢无力地垂下。这样的情形,几乎是可以任人摆弄。   “所以……所以你说你想做的事情,就是沐浴?”萧羽彦忍不住问道。   穆顷白托住了她的腰,让她更加贴近自己:“顺便将你一起洗洗干净,否则要如何下口?”   萧羽彦自然是明白这下口是什么意思。毕竟她也可以称得上博览群书,胸中有千篇文章。只差一次实战了。知道了穆顷白的意图,她反倒是松了口气,朗声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拿小鞭子抽我呢,原来是这事儿。早说嘛,快给我解药。我不会跑的。”   “我还是喜欢你现在这样。”穆顷白捉住了她的两条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羽儿,我之前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萧羽彦回想了一下,穆顷白之前对她确实很纵容。每次她耍小性子,都是他哄着他。   “但是这一次,你竟怀疑我。你可知起初我心中有多气愤?”   “我……我也是因为十七生命垂危,一时情急。何况你和云洛确实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我的。所以我——”   “所以你也不动动脑子,就犯下这么多愚蠢的错误。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穆顷白屈起膝盖,萧羽彦的身子往下滑了滑。相比穆顷白,她的身形要娇小很多,所以只能虚弱地靠在他的身上。   “可我不认为自己犯了错。”萧羽彦轻声道,“换做是你,难道不会害怕一个随时想要让你死的人么?”   穆顷白冷笑了一声:“是啊,我确实随时想要你死。只不过——”他顿了顿,凑到了她的耳边,“是想要让你□□。”   话音刚落,萧羽彦便觉得身子一沉,她最脆弱的部位和他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紧密贴合在了一切。她涨红了脸,嘟嚷道:“你……你若是真想如此,大可以早早告诉我。连这软骨散都可以省了。”   “我还是喜欢你予取予求的样子。”穆顷白轻笑道,“而且,我怕你承受不了,一会儿哭着要逃。”   萧羽彦心里一一咯噔。穆顷白很少诓她,他说她承受不了,莫非……莫非……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还没容她多想,穆顷白便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了他的腿上。因为软骨散的作用,萧羽彦只能任由他摆弄。两只手垂下,头微微向后仰着。   他捉住了她的手,手指交叠在了一起。她感觉到自己冰凉的指尖落在了下颚上,然后慢慢下滑,最后按在了那一处凸起的喉结。   手指屈起,将那假的喉结剥了下来,丢到了一旁。他又握住了她的手,一路下滑,落在了锁骨上。寂静的斗室里,只有潺潺的水声和他富有磁性的嗓音,低沉而缓慢:“你看,你的锁骨很漂亮。承托着纤细的脖颈,若是换上齐国的襦裙,一定很美。”   “你……你不是说我丑么?”   “我不那么说,你会气不过来吻我么?”   “你——你故意激我——嗯……”萧羽彦话音未落,口中便发出了一声娇哼。他包裹着她的手覆在了她的柔软上,缓慢地揉搓了起来。   萧羽彦看不到他的动作,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在自1渎。她虽然博览群书,腹中早有风月图册万千,可毕竟未经人事。这样的刺激让她止不住浑身酥软,身体也开始发热。那最隐秘的地方也传来阵阵空虚,好像是要什么来填满她。   穆顷白毫不怜香惜玉地握住她的手用力地蹂1躏着她的雪白,她的呼吸粗重了起来。   “不……不要……”   “不要?”穆顷白笑了笑,他恶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萧羽彦顿时惊叫了起来,从脸红到了耳根,难堪地说道,“你……你住手……”   第68章 云洛小番外【慎买】   周朝四百八十三年,我在朝歌出生。那一年天下动荡不安,最强大的诸侯国魏国独霸天下。四处侵吞其他诸侯国,如今强大的诸侯国,当年都只能在魏国的魔掌下苟延残喘。   此次周天子的围猎一片愁云惨淡。各国从前总是明争暗斗,如今倒是其乐融融。但这其乐融融的景象我是没机会见到的。只知道那年母后和黎国的王后成了好友。   这多半也是因为,两人当年同时坏了身孕。每日凑在一起嗑瓜子聊东家长李家短的缘故。   男人们出去围猎,聚首在一处的妇孺们也是无聊。几个无聊的女人凑到一起,也不知怎么的,聊着聊着就有周王的一个妃子做主,给我和黎国那个未出生的小世子指了婚。   一年后,魏国覆灭,分裂成了楚国和晋国。齐国在父皇的治理下强大了起来,黎国也是一片欣欣向荣。那一阵子,两国互相扶持,如胶似漆。   然而正如每一段恋情都会分分合合,交往久了,便摩擦丛生。齐国的势头很快盖过了黎国,和楚国并称双雄。   周朝四百九十六年,我和皇兄去了稷下学宫。各国世子齐聚朝歌,无数青年才俊,我一眼就看到了萧羽彦。那个和我指腹为婚的黎国世子。那一年我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   第一眼见到萧羽彦的时候,我的心情很是失落。毕竟一个少女,总是对自己喜欢的男子有着各种各样的憧憬。何况我皇兄还是那般惊才绝艳。他那一张脸天天在眼前晃悠,再看旁人,都丑的跟癞□□似的。   不过仔细看看,这小胖子还是挺水嫩的。一张肥嘟嘟的脸,五短身材。像只可以任意揉捏的小绵羊。   小胖子很沉默寡言,成日里都是独来独往的。起初大家还和乐融融,时间久了,便凶相毕露。尤其是萧羽彦门门功课都差得紧,总是被教书的先生打手板。   其实以我来看,她被人欺负也是只有原因。譬如我和皇兄,谁人欺负我俩,我们便十倍奉还。可她看起来便软弱可欺,谁人都可以揉捏一把。熊绍便越发猖狂起来。   我虽然不喜欢熊绍,可是萧羽彦这般唯唯诺诺,也看得人十分窝火。何况将来她还是我的夫君,想到这件事,我便有些惆怅。   索性不理会这些事。我在稷下学宫找到了一处十分清幽的去所。翻过稷下学宫的后山便是一片围猎场,那里有一片树林。林中有了一汪溪水,清冽可见底。   夏日无人,我便在水中沐浴。沐浴完了就坐在石头上看书。稷下学宫那些老学究上课实在是无聊,可是藏书馆里的书却有不少有趣的。各国的□□也都在其中。   我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写出一本五国封禁,却怎么也禁不住的书。   我仰面靠着一块石头,正晒着太阳。忽然,树丛里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连忙警觉地躲在了石头后,试探着叫了一声:“是谁?!”   片刻之后,树丛中钻出了两个人来。确切来说,是一人一熊。人是萧羽彦,熊却是一只一人高的棕熊。我愣住了,萧羽彦也僵住了。   一人一熊对视了片刻,萧羽彦立刻撒丫子狂奔向水中。我也转身向溪水深处游去。水深处,棕熊是游不起来的。   可是萧羽彦不同了,她涉水过浅滩的时候,便知道举步维艰。水没过大腿,身后的棕熊忽然一个飞扑了上来,萧羽彦脸色惨白,棕熊咆哮着将她扑倒在地。她转过身拳打脚踢,却无济于事。棕熊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凄厉的惨叫从她的喉咙里发出。   这毕竟是我未来的夫君。何况就是陌生人,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我扑腾着要游过去。忽然棕熊松了口,直起身发出一声响彻树林的咆哮。   萧羽彦立刻抓住了时机,脚下踹上了棕熊的肚子,借力灵活地蹿入水中。翻身飞快游了起来,手脚并用,虽然姿势不大好,但游的很快。我从未见过这么灵活的胖子。   水中一路留下了血腥的痕迹。棕熊却转过了身,后背赫然插着一根箭。我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皇兄正手持长弓,搭弓射箭又是一箭射来。   棕熊吃痛地向皇兄咆哮,飞跑了过去,暴怒着挥舞着熊掌。皇兄并没有回身逃跑,反而迎了上去。反手又是一箭,利落的箭矢呼啸着扎在了棕熊的眼眶上。   棕熊已经是气疯了,手脚乱舞。萧羽彦惊魂未定,一张脸惨白。哆嗦着问道:“我……我们要不要去帮他?”   我扶着她,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们两人反而会成为他的负累。”   “可是……”   “没事的,你不必担心。”   萧羽彦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我一眼。她目光下移,忽然变了脸色。我慌忙挡在自己胸口,恶狠狠瞪着她道:“你什么都没看到,否则我把你丢出去喂熊。”   她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转头担忧地看向了皇兄。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一眼,这小胖子其实眉清目秀的。一双眼睛尤其的好看,眼眸清冽,修长的睫毛翕动着。   若是她瘦下来,想必也会很好看。何况她心肠不坏,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皇兄。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我正胡思乱想,她忽然惊叫了一声。我连忙看向了皇兄,他手中的箭矢被棕熊打掉了。棕熊飞扑上来,俯身要咬他。危急时刻,皇兄抽出了袖中的金错刀抵挡在了棕熊的牙齿间。   可是棕熊扑在皇兄身上,时间久了,他必定后继无力。我连忙就要游过去帮忙,刚动了动身子,一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还没等我回过神,萧羽彦已经在涉水往岸上走。皇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怒道:“待在水中不要添乱。”   萧羽彦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地靠近他们,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那把弓。那是皇兄最喜欢的弓,弓弦是上好的天丝,十分结实。十分结实。   棕熊的力量巨大,皇兄渐渐有些抵挡不住。萧羽彦看着手中的弓弦,我慌忙大叫了起来:“地上有箭!”   萧羽彦看了眼离她数十步远的箭矢,忽然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根本没有去捡那些箭,而是握着弓冲了过去,一个纵身扑上了棕熊的后背。   棕熊直起身想要甩脱她,萧羽彦挥着胳膊猛地自上而下将弓弦套在了棕熊的脖颈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绞紧。棕熊咆哮着四处乱撞,萧羽彦结结实实撞在了地上,口中吐出鲜血来。   我还在河岸边,皇兄恶狠狠地瞪着我:“你不要过来——”说着捡起了地上的金错刀,飞身冲了过去。   萧羽彦身形很圆润,原本看起来软弱好欺。可这一刻,她咬着牙关,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像是换了个人一般。原来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懦弱。   她甚至俯身咬向了棕熊的耳朵。棕熊的脖子流出了很多的血。皇兄扑了上去,准去地一刀扎进了棕熊的天灵盖。棕熊垂死挣扎,用力将两人甩了出去,萧羽彦撞在了一棵树上,虚弱地摔了下去。却硬撑着没有倒下。   皇兄握着金错刀看着棕熊发疯。咆哮声震得我的心都颤了起来。良久,那棕熊终于拖着最后一口气跑向了树林深处。   我连忙冲上去扶住了皇兄,他的手臂受伤了,流了不少的血。   “哥哥,你没事吧?”说话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皇兄摆了摆手,温声道:“我没事。你——你把衣服穿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模样,连忙跑回去将衣服胡乱披在身上。皇兄走向了萧羽彦,她已经自行扶着树干坐了下来。   她的情况比皇兄严重多了。肩膀血肉模糊,手掌也满是鲜血,口中还沾着些毛发。像是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但她却一声不吭,只是小心翼翼地自行揭开衣裳,看自己的伤。   皇兄蹲下身扶着她的肩膀,蹙眉道:“你没事吧?”   萧羽彦抬起头看着他,不知为何脸色竟有些发红。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没事。”说着哇地咳出了一口血来。   皇兄皱着眉头俯下身,将她抱了起来。我连忙跟了上去,一起出了丛林。这围猎的森林,怎么会有棕熊这等危险的怪物?   出了树林,一队人马已经等在了树林外。显然是被熊瞎子的咆哮声吸引而来。周朝的将军蒙商看到我们,神色也很难看。皇兄没有理会他,只是借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将萧羽彦送了回去。她失血过多已经晕厥了过去。   看着他们的马匹绝尘而去,我的心情也越发沉重了起来。也不知道小胖子会不会死。若是她死了,我岂不是还没嫁人就要当小寡妇了?这传出去,克夫的名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跟随着蒙商回到稷下学宫,他没说什么。只是嘱托我和皇兄不要将事情说出去。这是周朝的事情,与我无关。原本我没有理会这件事,可是没想到,这件事后来牵连了很多人。   朝廷的斗争总是充满了血腥,齐国如此,周朝也如此。我向来不喜欢这些争斗,权谋什么的从来与我无关。若要说起一些谋略的书,我倒是喜欢墨门一个被世人称为荀夫子的人写的书。嬉笑怒骂妙趣横生。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和他会扯上难解的缘分……?”   第69章 云洛小番外【慎买】   我和萧羽彦在稷下学宫意外地成了好友。虽然她还是常常被欺负,但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是另有苦衷。而且她有一个秘密——她喜欢我皇兄。   皇兄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那个榆木脑袋,就知道权谋政治称霸天下。对于身边投怀送抱的女子从来不屑一顾。确切来说,也不是不屑一顾,就是根本没开窍,从不往那些方向想。   可越是这样,五国的女子就越喜欢我皇兄。说什么禁1欲1系公子,每次出现都要引发无数女子的尖叫。在这一点上,我觉得萧羽彦有些俗。   她不是该和熊绍相爱相杀,发生一段虐恋才有看头的么。不过也难怪,我皇兄那日救她的模样太过英勇,换做是谁能不沉沦。   可她身份实在特殊,怕是今生今世都无法和皇兄有所牵扯了。那我呢?我俩的婚约究竟该如何?   父王一直以来似乎都没有提及这段往事的意思。黎国那边也没有动静,毕竟是妇孺们做下的决定,想必没人当回事。   我渐渐安了心。后来萧羽彦的父皇死了,她回国继承了王位。我离开了稷下学宫回到齐国继续无法无天。皇兄四处征战,为齐国立下了数不清的功劳。可他这样,终究是会遭到大哥恪的猜忌。   我曾经提醒过他,但皇兄却浑不在意。直到皇兄杀了四哥。   齐国的内斗向来激烈,暗潮汹涌之下,埋了多少白骨。齐国的强盛也是由无数鲜血和骨肉累积而成。我很讨厌这样的齐国,讨厌年迈的开始猜忌所有人的父皇。而太子恪和他如出一辙。   那一日,皇兄从晋国赶回来。得知了四哥的死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伤心。   他跪在四哥被夷为平地的府前,那一日大雨滂沱。皇兄只是隐忍地看着那片废墟,直到太子恪的兵马闻声赶来。   恪自小便当了王世子,从来趾高气昂,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即便皇兄在五国人的眼中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物,在他,也只是眼中钉肉中刺。我甚至怀疑大哥他心里从无骨肉亲情。   所以父皇起初要我履行婚约的时候,我答应了。我去牢中问哥哥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黎国,他同意了。   稷下学宫一别三年,萧羽彦完全变了样。大婚当日,我见到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那个身穿玄色龙袍清瘦的少年,竟然真的是她。   果真是明眸善睐,可爱极了。也不枉费我费尽心机将她和哥哥凑到一起,回头她过上醉生梦死的日子的时候,一定会回过头来感谢我的。   只是事情并没有朝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这两个白痴竟然开始互相伤害起来了,两人相处时候的针锋相对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皇兄也就罢了,毕竟他这些年来从未想过感情之事。对各种投怀送抱视若无睹。可萧羽彦不是一直有那个贼心么,怎么也这般别扭?   这种案例实在是特别,研究好了,今年便又可写出一本书册来了。   黎国和我们齐国不同,大司马掌控着朝局。萧羽彦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似乎是被韩云牧捏住了把柄,总是对他怕得要命。   这没出息的家伙!   但是跟韩云牧打了一次交道之后……好吧,我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这人真是她以后亲政路上的一块巨石,不扳倒他,朝廷永远不会落在她的手里。   韩云牧在黎国推行的是涸泽而渔的治国手段,表面看起来黎国尚算稳定,但内里已经有些崩坏。没有变法,便不会有未来。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哥哥接手,天下才能太平。   当然,这些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哥哥却不大愿意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一个国家,萧羽彦想必也不是那种儿女情长到可以江山拱手相让的人。   朝政的事情,到哪里都是一团乱麻。好在黎国比起齐国来有趣得多,很快我发现另一个十分有趣的地方——金楼。   萧羽彦焦头烂额之际,反正管不到我。索性我便溜到了金楼。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人——荀夫子。那个博古通今,却酷爱读□□的夫子。   第一次见到他,是为了躲避韩云牧的追杀。我躲进了金楼,径直奔向了后厢房。推门而入时,只见一名病怏怏的男子正斜靠着美人榻,数银两。荀夫子乃是当世大儒,各国许多权贵都是他的门生。但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岁,看起来面色苍白,一副随时要归西的模样。但是看到金子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放光的。   事态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搂着他的脖子,一个纵身将他放倒在了美人榻上。然后盖上了被子。他并没有挣扎。我有些担心,这病秧子不会是受不住我这一击,一命呜呼了吧。   我掀开被子,紧张地看着他。却发现他受惊地搂紧了怀里的银两,惊恐道:“你是劫财还是劫色?”   没想到一个病秧子也这么美味可口。我挑起了他的下巴,坏笑道:“自然是想财色双收。我劫了你的色,你不就得从了我。这财自然也是我的了。”   病秧子坚贞地梗着脖子:“劫色可以,劫财要命一条。”   我噗嗤一口笑了出来。外面有官兵冲了进来,我连忙握住了他手中的银两,威胁他不准乱说话。   病秧子无奈地翻了个身,一面用力咳嗽着,一面对冲进来的官兵道:“几位官爷所为何事啊?”   官兵探头过来看,病秧子咳嗽得更厉害了。忽然哇地吐出一口血来。那官兵惊骇地看着他:“你——你这是什么病?”   他叹了口气道:“肺痨。”   官兵们面色大变,连忙退后数步。然后狐疑地看着他:“你这病痨鬼还有心思风流快活?”   病秧子晃了晃手里仅存的一锭银两,念道:“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反正我也没几日活头了,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倒是想得开。”那官兵一面说着一面带着属下嫌弃地退了出去。   我掩住了口鼻,屏住呼吸看着他。他摊开手掌,我赶忙把银两还给了他。飞快跑到了门边:“你……你肺痨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   “那……那这一次算是你帮我。改日我有机会再报答你。”   “改日?怎么,讨了人家的便宜就走么?”病秧子冷笑。   我一面摸到了插销一面看着他:“你想怎样?”   病秧子伸出手来:“报酬。明码标价——”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算盘,眯着眼睛拨拉着:“闯入民宅,吓了我一跳。惊吓费,五两。同床共枕,□□费一钱。与人消灾,口舌费五两。夺走银两,精神损失费,十两。加起来一共是二十两一钱。”   我摸了摸身上,什么都没有。跟萧羽彦出来的急,什么都没带。看着这个人也没几天活头了,对付一个将死之人,总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我对他道:“这样吧,我住在皇宫里。你随我去取啊。”   我本以为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他一口应承了下来。荀夫子坐起身,将银两小心地收了起来,不疾不徐道:“你不必担心,我没有肺痨。”说着他又用力咳嗽了起来,手中的帕子捂着嘴。挪开的时候,又是一片嫣红。   这种话鬼才信。我开了窗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不过光明正大进皇宫可能不同意。若是能潜进去,应该就能得到银两了。”   荀夫子皱着眉头看着我:“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进皇宫去偷?”   “不是偷,是拿。皇宫是我家,在家里拿东西叫偷么?”   他上下打量着我,摇了摇头。又在美人榻上躺了下来,捧着一本书了起来。 那书的封面十分眼熟,我找了个竹竿戳了戳他:“你看的什么?”   荀夫子面不改色道:“道德经。”   “我怎么看这书名像是——背德经呢?”   他涨红了脸道:“胡说!圣贤之书岂容你玷污。”   我仔细瞧了瞧那封皮,冷哼道:“这就是年前印刷的背德经,天下只有五十本,其他尽数被毁禁了。这你都能得到,看来你很喜欢这人的书么。”   荀夫子被戳破了,翻了个白眼:“你们世俗的眼光不懂。写书之人并非简单地传播污1秽之物,从这书中可以看出她对肮脏朝局的厌弃。所以纵情于乐,解构圣贤。换个角度去看这个世界。乃是不出世的奇才。”   我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用竹竿敲了敲他:“不用这么夸奖人家啦。”   荀夫子被这么一敲,忽然虚弱地扑倒在了美人靠上。看他这模样,简直是要彻底驾鹤西去了。我连忙冲了过去扶住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知音,可别这么快死了。   “你……你怎么了?”   荀夫子虚弱地喘着气道:“这……这本书没有完结……我……我死不瞑目。”   没想到黎国竟然遇到了我的忠实拥趸,为了让他死前瞑目。我决定做一回好人,实现他的愿望。   “其实皇宫中已经有了这本书的下半本,你若是能送我回宫。我就可以带你取来。”   “果真?”   “不骗你。”   荀夫子立刻活了过来,精神抖擞地开始收拾包袱。甚至连气色也可疑地红润了起来。   几日后,我们混在金楼的管弦队中进了皇宫,在御前表演。一同进去的还有一人,号称是萧羽彦的师兄。一看就獐头鼠目,十分可疑。可惜萧羽彦宫中的女子,没有一个有眼光的,竟然还躲在角落里偷看他。   我倒是觉得荀夫子比他顺眼许多,可惜红颜薄命。荀夫子与我十分有共同语言,我带他去寿康宫取来了写到一半的下册书。   他一面读一面评注,颇有见地。我俩不分昼夜地切磋,时间久了便生出了革命情谊。只是有时候我总有些疑问,红烛下,我看着他红润的面色,忍不住问道:“夫子,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久了。”   荀夫子忽然抬手堵住了我的嘴,郑重答道:“爱过。”   我白了他一眼,拧开他的手:“我是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死?”   荀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恐道:“你……你为何这般歹毒,竟然盼着我死?”   “倒也不是,可初见你时,你不是病怏怏的么。怎么事到如今还能这样生龙活虎?”   他幽幽叹了口气,拢着袖子道:“其实我并非生来如此。只是久居茅屋,常年缠绵榻上,以至于身体虚弱。才会那般苍白。”   “也就是说,你看起来病怏怏的,是因为懒得动?”   “正是。”   我踹了他一脚,将他提了起来:“走,跟老子晨跑去。再不运动,你的下肢连带着第三条腿就要萎缩了!”   于是荀夫子被拖着跑掉了半条命。   第二天,我拖着他要继续做运动。他忽然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腰嚎道:“不跑了,要了夫子老命了。夫子想做其他运动。”   于是……”   第70章 冰释前嫌   萧羽彦看了看沁弦,压低了声音道:“不……不叫。”   沁弦向萧羽彦投去了坚定的目光,身为一国之君,怎可轻易屈服。穆顷白轻笑了一声:“是么,昨晚你可是叫着——”   话还没说完,萧羽彦立刻提高了声音:“夫君——我饿了。”   沁弦看着陛下委曲求全的模样,眼泪差点掉下来。他默默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早日救陛下脱离苦海!他握紧了拳头,隐忍着离开了未央宫。   穆顷白将萧羽彦抱了起来,俯身在她耳边道:“你且去沐浴一下,回来就有午膳了。”说着将她抱到了池边,伸手要解她的衣服。   萧羽彦连忙蜷缩成一团,叫道:“禽兽!我都快马上风死过去了,你还不放过我!”   穆顷白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然后迅速果决地撕扯掉了她的衣衫,将蜷缩成一团的萧羽彦推进了水中。萧羽彦划动了一下,浮上水面,抬起脑袋看着他。   “你倒是提醒了我。羽儿,你这小身板,不好好补补确实不行。昨日不过才——”穆顷白掐指算了一下,“才那么几次,你便晕了过去。若是以后夜夜如此,你的身子骨怕是承受不了。”   “什么?!夜夜如此!你心肠好歹毒,要我们黎国失去一位受人爱戴的好国君吗?!”萧羽彦仰着脑袋怒目瞪着他。   他嗤笑了一声:“我可是好心想为你们黎国添丁。听闻黎国的宗室近来催的紧,羽儿,你要好好加油了。”说完小人得志一般笑着离去了。   萧羽彦已经无力和他计较,她一手扶着池壁,一手扶着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洗完了澡,过程也比往常羞耻了许多。   洗完,萧羽彦坐在台阶上,出神地看着昨晚一切发生的地方。总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昨日她还囚禁他和他针锋相对,今日她和他便有了夫妻之实。   她并不后悔发生的这一切,只是狂欢过后总是巨大的落寞。历来帝王皆寂寞,父皇和母后这般伉俪情深也是少见。何况她和身份,注定不可能和穆顷白光明正大。而他呢?他要夺得天下。   萧羽彦毫不怀疑他可以做得到。可有一天他为了得到天下要攻打黎国,她也绝无可能将黎国拱手相让。到时候又是兵戎相见。   要她舍弃,她舍不得。要她狠下心留住穆顷白,她又做不到。左右都是为难,萧羽彦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决定不想这些事情了。   忽然,一阵香气飘散而来。萧羽彦正要穿上衣服出去大快朵颐。可四下逡巡了一圈,这才回过神来。平日里都是沁弦替她准备好沐浴的衣裳,今日他不在。她……她这要怎么出去?   萧羽彦犹疑了片刻,一阵风吹过,她觉得身上有些冷。便心一横,唤道:“夫……夫君……”   “何事?”   “我……我忘了拿替换的衣裳。你可不可以——”萧羽彦说着低下了声音。她忖度着,要不要先沉入水中避一避。   穆顷白便已经拿着一套衣服走了进来,她避无可避,窘迫地想要躲藏。他走到她身边,将宽大的袍子罩住了她。萧羽彦低头瞧了瞧,讶异道:“这不是你的衣服么?”   “既然你喜欢,以后在宫中便都穿着我的衣服。”他说着将她抱了起来。萧羽彦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撇嘴道:“我穿了你的衣服,你怎么办?”她顿了顿,忽然坏笑道,“你可以穿我的。”   “穿你的龙袍吗?”   萧羽彦顿时语塞,这一点她倒是没想到。而且看穆顷白的身形,怕是也挤不进她的衣服,只好作罢。   他的衣裳十分宽大,她晃着空空的袖子。整个人显得愈发娇小。萧羽彦坐在桌边,咽了口口水。桌上的饭菜飘散着迷人的香气,她惊奇道:“我的御膳房里是不是有你的人,怎么你一回来他们上的都是这些山珍海味?”   穆顷白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尼莫不是吃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道,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吧?”   “你?!”萧羽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亲自下厨房?”   “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为了将你养肥一些,我只能亲自动手了。”穆顷白笑着夹了一筷子回锅肉给萧羽彦,“好好补补。”   萧羽彦咬了一口,鲜嫩多汁。那肉质爽口,几乎是入口即化,味道也完全融入其中。她砸吧了一下嘴道:“你怎么做什么都这么厉害?明明最初做的东西都有毒的,现在简直比御厨还要高明百倍。”   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为了能将你养肥,我可是煞费苦心。可惜刚养了一阵子,前几日那一番折腾,又瘦了回去。”   萧羽彦苦着脸道:“天天吃御厨做的清粥白饭,能不瘦么。可是不仅楚王爱细腰,五国多数男子都是喜欢清瘦的。怎么你偏要我胖一些呢?”   穆顷白沉吟了片刻,这才幽幽道:“耐折腾。”   萧羽彦一口饭菜差点呛在喉咙口,她咳嗽了半晌才顺过气来。忿忿地指着他:“你——你——你原来心怀不轨已久!用心简直险恶。”   “某人那日在御池勾引我的时候,可还觉得我那时用心不够险恶呢。”穆顷白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萧羽彦想想便有些后怕,她那时候简直是在玩火**。早知道穆顷白这般能折腾人,她抵死也不去挑这个事儿。   填饱了肚子,萧羽彦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但是走路依旧是得扶着墙,否则腿脚酸软根本走不动路。反观穆顷白,手执书卷看的模样,也是一脸餍足。   等等,书卷?萧羽彦凑了过去瞧了一眼,赫然发现这是云洛塞在她南书房的那本书。这就好比给一头老虎插上了翅膀,等他捕食猎物的时候岂不是更加花样百出!   不行,为了自己的龙体,为了黎国百姓不能失去他们深爱的国君。萧羽彦连忙夺过了那本书,顺手丢的远远的。然后蹭到他怀中道:“夫君,这书有什么好看的。咱们一起看奏折吧。”   “不看,省得某人怀疑我是齐国的细作,接近她专为刺探黎国国情来的。”   萧羽彦老脸一红,抓着他的手道:“谁这么蠢,会怀疑到夫君头上啊。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还能不信你么?”   穆顷白将她拉了起来,抱在怀中:“你怀疑我,也情有可原。只是月影之事我有必要告诉你。”   提起这个人,萧羽彦心情颇有些复杂。这是穆顷白的属下,她杀了她,想必他也很生气。可是月影差点杀了十七,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旧不会手软。   “月影是我的属下,跟了我五年了。我一直很信任她,所以派她去调查了一些事情。那日刺杀你的刺客确实是墨门的人,我原本想清理门户,内部解决。所以派月影去处理了一下尸体。却没想到月影阳奉阴违,明着是去处理尸体,实际上处处留下痕迹指向墨门。”   “你是说,宋晏和韩云牧之所以能查出那个刺客的身份,是月影故意为之?”   “不错。”穆顷白颔首道,“原本我想顺藤摸瓜,查一查她背后的指使。谁料你半途杀了她,这么一来,线索就完全断掉了。”   萧羽彦撇了撇嘴:“那她自己往刀口上撞,我也无法。”   穆顷白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性子,平日里看起来软弱可欺。真要是谁触碰了你的底线,你下起手来也可以毫不留情。这一点,我很欣赏。”   “这是我父皇教的。”萧羽彦得意道。   “如果能再长个脑子,那就更好了。”穆顷白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可知你遗落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   “鲛人泪。”   萧羽彦这才想起在甄府还得到了这么个东西,她随身带的香囊里取了出来。可是翻来翻去,却只找到一个,她蹙眉道:“糟了,是不是我带在身边,一不小心弄丢了?”   “被刺杀的当天丢的。被那个刺客捡了去,交给了锦乡侯。”   萧羽彦听完穆顷白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她一拍桌子,怒道:“你怎么不早说,你要早告诉我,我就不会怀疑你了!”   穆顷白将她拉入了怀中:“自己脑子不够用,还要怪旁人。起初我以为你早猜出来了。”   “我是怀疑过他,可是后来——”后来事情复杂了,她以为黎国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穆顷白在背后操纵。尽管他没有直接通过她,却也可以一步步利用现存的矛盾,激化它们。以达到最终的目的。   如今想来,即便是如此她也无可奈何。锦乡侯心怀不轨是事实,她也早晚要收拾他。   “可是这鲛人泪对锦乡侯来说,又有何用?”萧羽彦不解道。   “此事恐怕要问你的母后了。”   她怔了怔,想起了给她鲛人泪的甄婕妤的母亲。甄夫人当年和母后是闺中密友,照理说两人的关系不错。也未曾听说过她们二人产生龃龉。但是萧羽彦出生以来便基本没见过两人来往,只是逢年过节还会互相送些节礼。母后也从没提起过甄美人。   可是甄美人忽然将这鲛人泪给了她,锦乡侯得到了,之后母后就回来了。这些事情未免太过巧合,会不会其中真的藏了什么秘密?   萧羽彦决定明日去试探母后一番。前提是,今晚穆顷白不要再折腾她了。   前朝停了一日,朝臣们倒是没多大意见,毕竟有韩云牧在前面主持。萧羽彦逼不得已躲了一日懒,晚上穆顷白便 又要动手动脚。她手忙脚乱按着他,正色道:“我明日还要早朝,要当国君的男人,就要乖乖听话。”   穆顷白从背后抱着她,两只手覆盖着她的胸口:“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道理。何况,你还这么美味。”他说着衔住了她的耳垂。萧羽彦顿时浑身一阵酥麻,连忙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这有何不可的,十六就可以做到,即便眼前摆着一大碗红烧肉也不会吃。”   “十六?”   第71章 总有奸臣想害寡人   “是我府中以前训的一只獒犬。”   穆顷白捏了把她的腰:“你将我比作什么?”   萧羽彦吃痛地叫了起来:“我们家十六,又乖又听话,以前天天陪着我入睡的。你比它差远了!”话音刚落,便被穆顷白堵住了嘴。他肆虐地扫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吻到她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小脸涨得通红。   亲完,穆顷白才悠悠道:“我可不比你的十六十七的,摆在眼前的肉是一定要吃的。”   萧羽彦壮着胆子伸手揉了揉穆顷白的头:“乖,早些歇息。”   穆顷白依旧紧盯着她,萧羽彦捧起了他的脸,吧唧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夫子有云,不可涸泽而渔。你……你总得让我好生歇息一下吧。”   “倒也是。”穆顷白叹了口气,“明日该给你做一碗红烧肉才行。”说着揽着她的腰将她抱入了怀中。萧羽彦这才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歇息了一夜,萧羽彦依旧觉得四肢酸软,尤其是她这一把腰,简直直不起来。但政务不能荒废,她就是爬也要爬去朝堂上。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怕继续留在穆顷白身边,保不齐他又要对她做什么。自打开了个先河之后,穆顷白像是变了个人。每次见到她都会两眼放光,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萧羽彦坐在梳妆镜前整理仪容,忽然瞥见了一旁的鲛人泪,她取来收入了袖中。   梳妆结束后,穆顷白逼着她吃了三个肉包子,这才放她去上朝。   萧羽彦揉着撑圆了的肚子坐在轿撵上,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一旁沁弦一面走一面道:“陛下,难得您逃出了虎口。要不要奴才唤来十七围了未央宫?”   “十七怕不是他对手吧。”   “那……那不如去找大司马?”   这两人凑到一起,那还不得搅得黎国天翻地覆。大司马早就对穆顷白虎视眈眈,上一次不过碰个面就拆了人家甄府的房子。这一次要是让大司马知道穆顷白挟持她逃出了隐牢,还不得拆了她的未央宫。   “小弦子,寡人觉得做事情不能只想着用暴力解决,有时候怀柔政策也会事半功倍。”   “可奴才觉着,陛下在这么下去……龙体堪忧啊。”   萧羽彦涨红了脸:“寡人身子骨好着呢。你……你这是何意?!”   “陛下忍辱负重,奴才也是心疼。”沁弦说着红了眼眶,壮着胆子捉住了她的手腕,捋起了萧羽彦的衣袖,“奴才昨日便发现了,陛下的手腕上都是伤。这得是受了多重的刑……”   萧羽彦连忙将衣袖拉扯了下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轿夫们个个视若无睹,周围也未见御林军或者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沁弦不明就里,她也说不出口,只好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总之此事你不必多管。也不要再告诉任何人。寡人自会处理。”   沁弦欲言又止,但看着萧羽彦的神情,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暌违几日,萧羽彦再度坐到了她的金座上。她忽然瞧见锦乡侯和萧谦中也站在文武百官之前,和韩云牧分庭抗礼。   她心下一咯噔,锦乡侯这样登堂入室。想必是准备就绪,不必再在暗处遮遮掩掩部署了。可是她对锦乡侯的布置一无所知。她这个国君闭目塞听也不是一两日了,再看韩云牧,依旧是面容冷峻。   朝堂之上,大臣们禀报了这两日积压的事情。紧急一些的,韩云牧已经替她处理好。剩下的便无关痛痒。   但萧羽彦不敢有所松懈。朝堂议事临到结束的时候,她问道:“众卿家可还有本启奏?”   站在中位的一名官员走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讲。”   “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则朝廷之中也不可一日无令尹。令尹乃是百官之首,如今其位虚悬。文武百官无人统领,以至于朝廷政务拖沓。上不能听,下不能达。长此以往,朝政必将败乱。臣请陛下尽快抉择,早日择出德高望重的大臣担当令尹一职。”   萧羽彦颔首,这件事她倒是一时间忘了。令尹一职一直是副职暂代,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她还没有物色出合适的人选。但眼前这个人——似乎是叫许灵鈞的,他既然提了,必然也是有所商议。   于是她问道:“诸位觉得何人合适,可向寡人推举。自荐亦可。”   一直一言不发的萧谦中忽然上前道:“陛下,臣又一合适人选推荐。”   “宗长请讲。”   “萧天佑。”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纷纷侧目。互相交头接耳了起来。萧羽彦瞧着一旁的锦乡侯,心中有了定论。看来锦乡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使得萧谦中已经彻底站到了他那边。   可是这个提议实在是荒唐。萧天佑是何人,那种草包,怎可让他身居令尹一职。萧羽彦将目光转向了韩云牧:“大司马意下如何?”   韩云牧沉吟了片刻,目光直视着她。声音冰冷,说出来的话也让她如坠深渊:“臣以为,萧天佑堪当重任。”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萧谦中便罢了,怎么韩云牧竟然也跟着胡闹!萧羽彦攥住了负手,强忍着怒意,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任命令尹乃是大事,且容寡人再详细商议。今日到止为止。”说罢拂袖而去。   萧羽彦在沁弦的搀扶下走到了轿撵旁,正要前去南书房。忽然身后韩云牧追了上来,他迈着大步走到她身前。沉声道:“陛下,我想与你单独一叙。”   她沉吟了片刻,觉得韩云牧也许是另有隐情,便转头对沁弦道:“你们在永巷等寡人。”   沁弦躬身应了,带着轿夫们匆匆离去。不远处下朝的官员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萧羽彦艰难地迈着步子跟在了韩云牧身后。他负手走在前方,萧羽彦走了没几步便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来到了御花园,她靠在树干上,再也走不动了:“此处僻静,大司马有何话不妨直言。”   “陛下想必心中诧异,为何我会同意让萧天佑那个蠢货接任令尹一职?”   “韩爱卿必定有你的理由,寡人愿意一听。”   韩云牧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早就发现她今日脸色出奇的不好。这些时日她前往隐牢,他不是不知。每次出来后,心情都不是很好。想必也没有好好休息。   但她能撇开儿女情长将穆顷白抓起来审问,已经是有了进步。也不枉他使了些手段。   “你可知,你的身份……原本就是纸包不住火的。”   萧羽彦心下一沉:“你——你的意思是,锦乡侯知道了?”   韩云牧颔首道:“沅茹烟那日得知你要去御池,原本打算与你偶遇。却无意中发现了你的秘密。”   “她——她还看到了什么?”   韩云牧眯起了眼睛,神色十分难看:“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分明你的身份如此敏1感,却不知小心。反而沉溺儿女情长,以至于事情败露。锦乡侯以此威胁,要让萧天佑当上黎国的令尹。否则便会昭告天下。”   “他不敢昭告天下。”   “哦?你如何来的自信?”   “即便是沅茹烟这么说了,他又何来的证据?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为何他如今才拿出来威胁我?”萧羽彦扶着树干,缓缓道,“你不觉得,他将我的身份昭告天下。比起让萧天佑当令尹,会让他更容易实现自己的狼子野心么?”   韩云牧忖度着萧羽彦的话,他眉头紧锁,凝视了她良久:“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想必他已经通过某种方式说服了萧谦中。锦乡侯不得不防。”   “可令尹一职事关重大,万万不能交给萧天佑。”   “这一点你放心。令尹之位看似重于泰山,却也可以轻于鸿毛。尽管给他就是。”   萧羽彦颔首,韩云牧这点本事还是有的。黎国的朝廷早就不是当年锦乡侯一手遮天的朝廷了。   “好,我心中有数了。”萧羽彦说着站直了身子,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韩云牧立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一捉,正好捉住了她的手腕。萧羽彦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抬手扶了扶额头:“忽然起身果然容易目眩。”   “陛下还是身子骨太虚了,需要补补。”韩云牧若有所思道。萧羽彦腹诽,还不是你长期命御膳房饿其筋骨,说是锻炼她的意志。忽然,他的手僵住了,一双眼睛直愣愣看着萧羽彦的胳膊。   萧羽彦忽然不觉,站稳了之后便要往回走。韩云牧却一把拉住了她,将她的袖子一把捋了上去。顿时胳膊上青紫的痕迹显露无疑。   “谁敢对陛下用刑?!”韩云牧怒道。   萧羽彦连忙将衣袖遮了下来,轻声道:“没……没有……前日我回宫中的时候,看到树上有个鸟窝。便起了心思去取里面的鸟蛋。结果爬到假山石上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下来。这……这是摔的。”   韩云牧狐疑地看着她。萧羽彦慌忙遮掩了起来,转身道:“时辰不早了,该去南书房议政了。”她走在前方,表面上装作镇定,却觉得如芒在背。也不知道韩云牧究竟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两人一前一后各怀鬼胎走进了南书房。今日议政的重点果然是放在了萧天佑担当令尹之事上,萧天佑听来听去,各人都模棱两可未知可否。锦乡侯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当年先帝将他驱赶回了封地。事到如今,也未能将他的势力彻底清除掉。   如今萧天佑打了个头阵,目的就是在试探她的虚实。萧羽彦决定磨一磨锦乡侯,不让他那么轻易得逞。同时试探一下萧谦中的态度。   她说了些囫囵话,将今日的议题一笔带过。处理起了其他的政务。锦乡侯似乎是做好了准备,也未加纠缠。待得议政完毕,已经是黄昏时分。   一日未见穆顷白,萧羽彦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朝臣们一一退去,她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迫不及待要赶回去。   刚走了一半的路程,沁弦忽然匆匆赶来,躬身道:“陛下,太后请您过去共进晚膳。”   母后相邀,不能不去。萧羽彦对沁弦道:“寡人回去换一身衣裳便去。你先去回个话。”   “喏。”   虽然今晚无法陪穆顷白用晚膳,但至少先回去看他一眼。萧羽彦乘着轿撵回到了未央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刚走到门口,她便瞧见了十七带着一队御林军在巡查。   她心下不由得觉得有些诧异,连忙快步上前道:“十七,你的伤好了么?”   十七躬身施礼道:“多谢陛下关心,属下的伤已经全好了。”   “不必多礼。你怎么不多歇息几日?”   “听闻陛下遭贼人迫害,十七寝食难安。故而前来清君侧。”   萧羽彦只觉得眼皮跳了跳,心头涌起了不详的预感:“那——那清成了么?”   第72章 太后的阴谋   十七怅然道:“可恨贼人狡诈,我来的时候,未央宫里空无一人。”萧羽彦松了口气,神色缓和了下来,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无妨,你伤势初愈,不要太过操劳。”   “多谢陛下关心。”十七让到了一旁,萧羽彦大步走进了未央宫。   果然,穆顷白并不在未央宫中。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萧羽彦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塞。他这一走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了。   萧羽彦换了件常服,便带着十七一同去了母后的宫中。以前母后住在寿康宫,现在寿康宫给了云洛,她便搬到了父皇身前常住的紫宸殿。   紫宸殿十分僻静,平日里没什么人打扰。萧羽彦从轿撵上下来,宫人前往通禀。沁弦迎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内侍官。萧羽彦看着十分眼熟,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沁弦见她目光停留,心领神会道:“陛下,这位便是那日太后送来的……土特产……”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这身装束,莫不是真的——”   沁弦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萧羽彦暗自咋舌,穆顷白这下手也太狠了。看这土特产君,模样生得也十分标致,怎么就被阉了呢?这是可惜了。   土特产君自觉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神情上倒也没有多少愤恨,是个老实木讷的模样。萧羽彦进了紫宸殿,便听得里面谈笑风生。   她走了进去,赫然见到殿内一字排开坐了不少人。母后右手边赫然坐着穆顷白,左手边是云洛。凛渊和荀夫子也位列其中。除此之外,萧若水也一脸肃杀地坐在角落里,安静地饮酒。   眼见着这场鸿门宴摆开了,萧羽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她和齐国两兄妹的关系?   萧羽彦走上前去,行了礼。起身时才发现四下没有了她的席位。正犹疑间,穆顷白抬了抬手道:“羽儿,坐到我身边来。”   萧羽彦被这个称呼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他使眼色。没想到太后却笑道:“今日算是家宴,都是家里人,自是不必拘礼。”   “可是——”   “没有可是,夫妻同席乃是寻常。”   话音刚落,凛渊便忿忿道:“穆顷白,你别欺负我师弟断袖。他就算是断了袖,也不会跟你好。这是黎国的皇宫,容不得你造次。”   穆顷白觑了他一眼,冷笑道:“哦?那就让你师弟选,究竟是坐到我身边,还是另有安排。”   萧羽彦偷眼看了母后一眼,她一脸慈祥和和蔼的笑容,看得她毛骨悚然。再看看穆顷白,也是皮笑肉不笑。最后扫到凛渊,一脸义愤填膺。   掂量了一下分量,萧羽彦灰溜溜地走到了穆顷白身旁坐了下来。   太后笑着看着两人:“羽儿啊,你也别拘谨了。你和小白的事情,云洛都已经告诉我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哪怕再多阻隔,该在一起还是得在一起啊。”   “母后……这是何意?”萧羽彦心下还有些紧张。袖子下,穆顷白拢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母后老了。年轻时候做的许多事情都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会是以你终身的幸福为代价。可事到如今,你能觅得良人,还是你从八岁起就对着画像流口水的梦中人,母后老怀宽慰。”   萧羽彦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云洛接口道:“可不是么。在稷下学宫那会儿,我皇兄身边十步范围内必定有小彦彦在。还偷偷临摹他的字迹,一边写一边傻笑呢。”   萧羽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没被关够怎的?”   云洛立刻委屈地嘟起小嘴,向太后撒娇道:“你看她,嫂嫂老恐吓欺负我。”   太后笑着摆手道:“羽儿,这就是你不对了。云洛说的是事实,你分明就是心心念念着人家这么多年,如今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啊。”   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小人得志。   “等等——”凛渊紧锁着眉头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师弟打小就断了袖,太后娘娘不但不担心,既然还鼓励她和这个臭小子在一起,这是……这是要让黎国绝后啊。”   荀夫子同情地瞧了凛渊一眼:“凛渊师兄,凭你这心智,能活这么大不容易啊。”   “我什么心智。是你们言语间太过诡异吧。养养男宠也就罢了,他们这般身份,怎可光明正大在一起?宗室那边又该怎么说?”   太后终于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宗室那边催促地紧,而且已经对羽儿有了怀疑。今日来,我便是要找你们商议这件事。此事事关重大,在场诸位必须发誓,一字都不可泄露。否则——”太后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这黎国皇宫也不怕再添一缕冤魂。”   萧羽彦极少见到母后这样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穆顷白将她揽入了怀中。众目睽睽,萧羽彦脸皮到底是薄,于是想正襟危坐。却被他揽住了腰,根本动弹不得。   母后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是凛渊,在他正义的目光下,萧羽彦觉得有些惭愧。毕竟自己为了夫君挠了师兄的脸,师兄还这般关心她。   太后抬眼对远处的萧若水道:“若水,你心中是否和凛渊一样,充满了疑惑?”   萧若水神色冷峻,不疾不徐道:“母后从不纵容小七。今日在事关皇位的大事上,却一反常态。想必其中有我不曾知晓的秘密。”   太后颔首道:“今日我便要清楚地告诉在场诸位。你们眼前的黎国国君萧羽彦,是女儿身!”   话一出口,荀夫子,凛渊齐齐惊掉了下巴。凛渊指着荀夫子叫道:“你还嘲笑我,分明你也不知所以然。”   荀夫子冷哼了一声:“我和陛下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你是陛下的师兄。亲疏远近的,这么些年你都没看出来,可见……”   凛渊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云洛一个眼刀给压了下去。他环顾四周,这才惊觉,原来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忽然,他瞥见了不远处的萧若水,终于感到宽慰了一些。总算还有一个同为天涯沦落人,显得他不是那么孤单。   萧若水缓缓站起身,神色凝重。她款步走到了萧羽彦的身前,抬起了她的下巴。萧羽彦早晨仔细地将那假的喉结粘了回去。她伸手一揭,果然揭了下来。   “原来如此,难怪母后对陛下这荒唐的行径竟然一反常态地支持。”萧若水拍了拍萧羽彦的肩膀,叹息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萧羽彦看着自己打小就崇拜的二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从一开始,国君的位置是二姐来坐,恐怕会比她好很多。   “那么母后今日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一直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此刻她刚放下酒杯,嘴角还带着一丝从容的笑:“你们也看到了,黎国的皇室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我离开皇宫的日子里,羽儿独木难支。如今锦乡侯虎视眈眈,宗室多少双眼睛盯着羽儿。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而你们,都是对羽儿最忠心的人。所以今日,哀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羽彦腹诽,十七和沁弦就罢了,皇姐毕竟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凛渊师兄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云洛和荀夫子,这两人不是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了?怎么就成了对她最忠心的人?   就在她心中存疑之时,穆顷白朗声道:“羽儿之事便是我的事情。太后若要对付锦乡侯,晚辈可以略尽绵力。”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这世间最容易的就是要一个人死。但哀家所求的,是先皇留下的江山可以稳固。哀家不仅仅是要对付锦乡侯。更要让羽儿坐稳这帝位。”   萧羽彦皱着眉头看着母后,只觉得她温柔慈祥的面容下,一颗杀伐果断的心让她刮目相看。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她儿孙之中最没用的了。回想起来,她实在没什么野心。一切都只是母后言传身教长久以来的影响。   母后要她女扮男装,她扮了。要她守着黎国的江山,她守了。要她继承父皇的遗志,她也努力在照做。可到头来,这一切还是要母后来帮她收拾烂摊子。萧羽彦想到这里,心情有些颓丧。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   “如此说来,太后想必已经有所筹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荀夫子询问道。   云洛撇了撇嘴:“可帮了她,我们有何好处呢?”   太后笑了笑,柔声道:“公主想要好处,哀家这里没有。不过你既然是我萧家的儿媳,却做出了背弃了国君的行径。即便是将你打入冷宫,齐王怕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哀家也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成人之美也是哀家所乐见。只要大家其乐融融,一心辅佐陛下。”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说得云洛哑口无言。穆顷白笑着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递到了萧羽彦的唇边。她张口饮下了杯中的酒。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瞥了萧羽彦一眼。身为帝王,怎可被枕边人左右。可她这模样,哪里是被枕边人左右,根本就是言听计从。如此下去,黎国姓穆想必是早晚的事情了。   第73章 约定(二更)   “哀家想要诸位配合,演一出戏。让天下人知道,我黎国的国君不仅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而且还可让皇后诞下皇嗣。”   凛渊嘟嚷道:“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师弟——师妹她就是有心也无力啊。除非她自己——”说到这里,凛渊忽然止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穆顷白,“他——他——”   穆顷白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此事并非不情之请,晚辈乐意之至。并且会全力以赴。”   萧羽彦心一沉,一丝恐惧升腾而起。穆顷白这要是全力以赴,她以后就别想下地了。她直起身摇头道:“母后,儿臣以为此事还应该从长计议。”   “此事迫在眉睫,就辛苦小白你了。”太后笑盈盈看着穆顷白,一脸期许。   萧羽彦还想要挣扎,却被穆顷白捂住了嘴。他颔首道:“我不辛苦,就是羽儿会辛苦一些。”萧羽彦呜呜咽咽想要分辨,却尽数被堵在了口中。   一旁云洛不满道:“那此事和我有何关系?”   “你是黎国的皇后,诞下皇嗣也是你的责任。”太后笑道,“若是羽儿有孕,以后皇后示人之时,便要让众人以为,你才是有身孕的那一个。”   太后顿了顿,又转向了萧若水和十七:“若水,你和韩云牧从前出生入死,最了解他的秉性。他毕竟是外人,手握重兵不说,宫中御林军也由他全权调动。这样的人太过危险,宫中耳目众多,此事难免不会败露。这一段时间里,你和十七一个朝廷一个后宫,务必争取多分一些兵权。”   萧若水上前一步,拜道:“孩儿谨遵母亲的旨意。”   十七却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了萧羽彦。萧羽彦颔首道:“就依母后所言。”   十七这才道:“属下遵旨。”   安排了这一切,凛渊不满道:“那我呢?”   太后抬了抬手:“正所谓能者多劳,凛渊,你要做的才是真正重要的环节。”   凛渊正色道:“师父嘱托我下山来助师……师妹一臂之力,便是万死不辞。太后尽管吩咐。”   “好。从今日起,你负责为小白打掩护。一面假意和小白争风吃醋,一面弹压六宫。总之搅得越乱越好。”   凛渊咂摸了一下,觉得这个任务有些不大对头。可他已经一口答应了下来了,也只好是认了。只是对面荀夫子笑得实在可恶,他早晚要让他吃点苦头。   这一番部署完毕,宫宴这才正式开始。萧羽彦起初还只是靠在穆顷白身上,最后直接躺在了他怀中。对面荀夫子也是娇羞的靠在云洛的怀里。凛渊原本想去找萧若水叙一叙,谁料这位冰山美人却被太后叫走了。   他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沁弦的身上。沁弦瞥了他一眼,扭头去找十七议事。形势兔起鹘落,难免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于是凛渊一人孤零零地喝着酒,十分凄凉。他拢着袖子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幽幽喟叹道,该是给自己找个归宿了……   这一日的忙碌,晚上回去的时候,萧羽彦已经有些走不动路。穆顷白便背着她向未央宫走去。身后沁弦打着灯笼,跟十七一起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谁能想到,这家伙狡兔三窟,转眼间竟然得了太后的认可。这六宫毕竟是太后治理得久了,宫人还是多数听太后的管教。   萧羽彦伏在穆顷白的背上,有些微醺。但她心情大好,便捏着他的脸道:“小白白,你这算不算是丑媳妇也见了公婆了?”   穆顷白无奈道:“我这是见了岳母。不过话说回来,何时你能陪我一同去见你的公婆呢?”   萧羽彦掐指算了算:“如果没有意外,我明年便可以亲政。明年年末的时候,大概就能亲政。届时我要去朝歌接受加冕。各国国君都会前去。到时候说不定便能见到了。”   “好。到时候才叫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说完,半晌也不见萧羽彦回应。穆顷白转过头,正对上她抵在他肩膀上的脸。萧羽彦一脸忧愁道:“你齐王和齐王后对媳妇儿的要求,有没有妇容这一条啊?”   “就算没有妇容,妇德和妇功你也没有啊。”穆顷白忍俊不禁道。   “啊?那怎么办。若是齐王反对可如何是好?”   见萧羽彦是真的担忧起来了,穆顷白心中微动,温声道:“你放心,千金难买我喜欢。你要知道,连我都喜欢你了,你得多讨人喜欢。”   萧羽彦顿时心花怒放,转头问十七和沁弦:“寡人讨人喜欢么?”   沁弦瞧见陛下这没出息的样子,没好气道:“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岂可做那等讨人喜欢的低下事儿!”   十七则是瞧了萧羽彦半晌,忽然红了脸道:“这一次,他没有说错。”   萧羽彦顿时绽开了笑颜,揽紧了穆顷白的脖子,凑到他的脸颊旁亲了一口。沁弦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再看十七却是撇过了头一言不发。   这一路回到未央宫时,萧羽彦已经睡了过去。穆顷白原是想好好疼爱她一番,但看着她疲倦的面容,又不忍唤醒。便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替她掖好了被角。   将养了两三日,萧羽彦总算恢复了一些。虽然腰还是酸的,但走路总算是是正常了。她每日和穆顷白光明正大地缠绵,看得沁弦是面红耳赤。无奈穆顷白那人脸皮极厚,连带着陛下脸皮也厚了起来。他只好在屋外避着。   虽说沁弦一早便知道陛下的身份,可是陛下如今这小鸟依人的模样,还是让他十分不适应。萧羽彦自小便被当成男孩子养,很多行为举止都与男子无异。五六岁的时候更是上蹿下跳,上树掏鸟窝都行。可自打遇到了这个穆顷白,连路都不用自己走了。   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今意志消磨。前朝的事情也不是太上心。听闻锦乡侯的那个傻儿子要当令尹,她磨了一阵子,态度便没那么强硬了。眼见着朝廷里要来这么一颗巨大的人形老鼠屎,沁弦便是一百个担忧。可是每每见了陛下这耽于儿女情长的模样,他便不知从何说起。   萧羽彦倦怠了几日,政务便搬到了未央宫中处理。每日下了朝便可以径直回来见穆顷白。她有时候躲懒,想要穆顷白替她处理奏折,却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她懒懒地躺在穆顷白的腿上,举着折子嘀咕道:“我这还没亲政呢,每天的折子就像雪花一样,看都看不完。你们齐国也是这般么?”   穆顷白执了一卷书看得入神,听闻萧羽彦有疑问,便道:“倒也不是。齐国没有令尹,但是有丞相。丞相统领百官,负责下达政务。除此之外,国君的议政厅里常有几名辅政大臣商议决策。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便由他们先行处理了。重要的都会上达,国君只需要看一小部分便好。”   萧羽彦直起身:“如此甚好!我黎国也要这样推行!”   穆顷白摇了摇头:“倒也未必是好。辅政大臣五年一换,荣光之后,往往下场凄凉。我父皇继位以来,当过辅政大臣的,到如今没几个还活着。除却辛劳,便是因为他们知道的太多。为了家人得以保全,不少自尽了。”   萧羽彦听得有些沉重,叹息道:“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可以让国君不那么辛苦地勤政爱民,又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么?”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五国战火一触即发,各国都在招揽人才。生逢乱世,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惜命。直到有一天这乱世结束,所有人才都能得以安宁。”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一统天下的理由?”   “以前是。如今还添了一样。”   “什么?”   “我想要有一天握着你的手,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她也想抛下一切和他在一起,可是黎国于她而言牵绊太深。即便将来她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宗室也断然不会同意。到时候,国破,她身为国君只能以身殉国。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既然她狠不下心肠,那么将来总会到来的结局,她便也能坦然接受了。上天只有安排,她只需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好好活着。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觉得可爱至极,便忍不住俯身吻住了她。萧羽彦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手中的折子还没有放下。便仰着头承受了他热切的吻。   他舔了舔她的唇,伸手将她拽入怀中,抱着坐在了腿上:“羽儿,这折子总也批不完。但是**一刻,让夫君好好疼你。”   萧羽彦身子一僵,那才过去没多久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她目光躲闪着撇过头去,忽然瞧见了地面上的那本书《御妻有术》。   她蹙眉道:“你……你方才一直在看的,是这本书?”   “是啊。云洛昨日赠了我十来本,这是第二本。其中有不少古籍,我最近看得颇有些心得。”穆顷白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不如我们再行尝试一番可好?”   第74章 潜入皇宫   萧羽彦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书全都烧掉,云洛这丫头简直居心不良。可是他方才的吻让她有些意乱情迷,萧羽彦迷迷糊糊地觉得。也许上一次只是因为是头一回,所以难以控制自己。   也许……也许这一次不会了。   她怀着侥幸的心理勾住了他的脖子,回应着吻了吻他的额头。穆顷白立刻倾身压了下来,温柔道:“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难熬。”   “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你给个痛快的。”萧羽彦一脸舍生取义地闭上了眼睛。   穆顷白笑了起来:“好,那我便不客气了。”说着便要去撕她的衣衫。   萧羽彦手忙脚乱阻挡道:“不行不行,你老撕我一副,我黎国国库都要被撕空了。”   “我赔。”   “你……你可别说把人赔给我。我可养不起。”   穆顷白笑了起来,嗤啦一声将她的衣衫撕了下来。俯身扑倒了萧羽彦,正要大快朵颐一番。   忽然,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穆顷白目光一沉,正要将她抱着向床榻走去。萧羽彦连忙挣扎着到:“好像有人来了。”   “凭他是谁,都得在外面等着。”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沁弦的声音:“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宋晏,他——”   提及此人,穆顷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上一次萧羽彦去见他,回来便闹了那么一出。这人虽然断案如神,可做人上问题却很大。   譬如此时此刻,国君必定没有就寝。但国君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否则哪来的子嗣?穆顷白冷声道:“我随你一起去。”后半截话“教他做人”,他并没有说出口。   萧羽彦思忖了片刻,颔首道:“他每次求见都是有要事,今日怕是也不例外。那就——在偏殿见吧。”   “好。”穆顷白脱下自己的衣衫套在萧羽彦的身上,“你不是要我赔你么,我的衣服赔给你。”   萧羽彦撇嘴道:“这不是胡闹么,我能穿着这一身去见人么?我……我臣子要怎么看我。”萧羽彦说着就要去换衣裳,却被穆顷白揽住了肩膀,“我觉得挺好。羽儿,你知道为何他们常说我看起来风度翩翩么,其实都是人靠衣装,你穿了这衣服,如今也是风度翩翩的。”   “真的吗?”萧羽彦将信将疑看着穆顷白,他循循善诱道:“你觉得我的品味如何?”   “不大好。”萧羽彦实诚道,“你若是品味好,怎会觉得我丑。”   穆顷白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好了,别让宋晏等急了。”   萧羽彦想想也是,都晚上了,索性不拘小节。于是裹着穆顷白的外套便走出了寝宫,向偏殿走去。她身形比起穆顷白来说要娇小很多。如今披了他的外套,越发显得只剩很小的一只。   她穿过宫室,来到了偏殿。偏殿的陈设相对简单,萧羽彦寻常很少踏足。她走了进去,宋晏正凝神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这画作是出自周王宫一位画师的手笔。那年她出生,便赠与了母后当她生辰的礼物。后来母后别的东西都没带,唯独是留下了这幅画。   那位画师死后,他的画作便成了价值连城的绝笔。不过母后想来不是为此才留下的。画中是一处琼楼玉宇,亭台楼阁间隐约可见一名女子抱着一个婴儿。   满城风雨,唯独女子周身散发着暖色的光。而不远处的城楼下,一名男子策马奔来。萧羽彦很少仔细端详这幅画,只是觉得意境不错。   宋晏是个读书人,想必对于诗画鉴赏也颇有些兴趣。但萧羽彦没什么心情跟他聊这些风花雪月,便单刀直入到:“宋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微臣——”宋晏正要禀报,忽然瞥见了一旁的穆顷白。他并不认识穆顷白,但是见过他戴面具的样子。如今这样又如此完好无损地站在陛下身边,果真是有些手段。   只是事关机密,不能让外人知晓。于是他使了个眼色。萧羽彦看了穆顷白一眼,正犹豫要不要让他回避。穆顷白却径直走到一旁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宋大人有话直说,这里没有外人。”   宋晏皱了皱眉头,这人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毕竟是个齐国人,在黎国听国家机密,这算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国家大事,闲杂人等还是应当回避为好。”   萧羽彦也是深以为然。别说穆顷白是齐国人,就是当年父皇处理朝廷政务,母后也都是要回避的。思及此处,萧羽彦便对穆顷白道:“夫——穆兄,寡人这里有政务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寡人再陪穆兄研读诗书,坐而论道。”   穆顷白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研读诗书何时都行,听宋大人断案却是精彩绝伦。上次听完,三个月不知肉味。如今难得的机会,我想知道,宋大人这案子究竟是查到了哪一步?”   “你——你这是何意?”宋晏忽然变了脸色。   萧羽彦也有些诧异。宋晏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好像穆顷白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宋晏沉吟了片刻,终于不再理会这些细枝末节,开口道:“陛下,臣查到了百里琴的下落。”   “百里琴?”萧羽彦觉得耳熟,可是又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她思忖了半晌,一旁穆顷白提醒她道:“屠羊靳死前见过的人,其中就有百里琴。”   赈灾一事过去几个月,萧羽彦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后续还有这么多的疑点,当初她也记得有什么事情未了。如今想来,这百里琴是个关键人物,可是在审案过程中,却没有被提及。也是疑点重重。   “他在何处?”   “他就藏身在黎国的王都,最近我得到了准确的线报。这个百里琴,在皇宫里!”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是如何混入皇宫的?”   “这一点臣也不知。所以想请陛下准许臣入宫调查此事。”   “好。近来在宫中的出入的人,都要查清楚。一个不许漏,务必将此人揪出来!”   宋晏得了准许,却未打算离去。而是觑了穆顷白一眼:“方才公子说想知道我这案子查到了哪一步,未请教公子又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些什么,与你何干?”   宋晏气结,圣驾前又不好发作,只得阴测测地说:“原来公子和国君交好,事关黎国,公子却不肯将真相告知。好一片同窗之谊。 ”   穆顷白冷笑道:“我这也是为宋大人考虑。若我事事说破,宋大人在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坐着,恐怕也是坐立难安吧。”   宋晏听出了他话中的讽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理论,萧羽彦却摆了摆手道:“宋大人不必和他计较,他最近阴虚火旺,脾气就是这么冲。宋大人查案辛苦了,寡人要赏!”   宋晏连忙道:“多谢陛下谬赞,只是百里琴还未查出踪迹,臣无功不受禄。”他顿了顿又道,“臣还有一事,此事必须单独告诉陛下。否则。臣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萧羽彦正为难该怎么劝穆顷白先行离去,却见他已经起了身。一面向外走去,一面道:“陛下,我还等着与你一同坐而论道。早些归来。”说着便出了偏殿,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宋晏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意思,但萧羽彦却听出了他话里的咬牙切齿。她赶忙道:“人走了,宋大人有话便说吧。”   宋晏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布袋捧在手中道:“陛下,臣追到了那笔赈灾款粮。”   萧羽彦蹭的站了起来,连忙上前几步接过了布袋。这可是这件案子最大的突破了!她将布袋中的东西倒入了手中,是一锭银两和一些粟米。   赈灾的款粮都是有特别标记的。萧羽彦派人检验过,运出去的款粮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再何处发现的?”   “就在王都发现的。陛下,这笔赈灾的款粮根本就没有运出城!”   萧羽彦骇然:“那……那又何来那几人勾结贪污一说?”   “确实有东西运出去了,但运的恐怕不是款粮。而是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宋晏为难道:“臣……臣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想必那应该是一些……军需品……”   此言一出,萧羽彦只觉得心突突跳了几下。军需品,钱财粮食。这是黎国有人要造反呐!而且还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宋大人可有眉目?”   宋晏四下环顾着,似乎怕隔墙有耳。确认了没有人偷听,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萧羽彦耳边详细说了他的揣测。   萧羽彦一面听着一面若有所思。看来,她这个皇位,要想坐稳。不见点血是不行了!   从偏殿里出来,萧羽彦深吸了一口气。夜凉如水,一轮明月照着她。刀戈相见,终究不是她的愿望。但若有人胆敢触碰她的底线。那么,她会毫不手软地将这个人抹去。   萧羽彦站在院子里,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萧羽彦转头看向穆顷白。   “真相听起来总是不那么好受吧。”   萧羽彦点了点头,叹息道:“夫君。当初你在齐国,太子恪发难。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一句话,让穆顷白神色也沉峻了下来。他将她揽紧在了怀中:“这世上,有人与我血浓于水,却没有半分。亲情。许多想要这天下,但方法有千千万万种。总有人会选择最坏的一种。但你我只需要明白,自己究竟想要走哪一条路。同时,该狠心的时候也不能优柔寡断。”   她知道他的意思。萧羽彦转身抱住了穆顷白,脸靠在他的胸膛上:“走上权力的巅峰,脚下就一定要有这么多的鲜血么?”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有些事情确实身不由己。可你只需要保证,流血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萧羽彦点了点头,闷声道:“那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当敌人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   月色之下,两道身影合二为一,静静地相拥着。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他们也只有彼此。   但下一刻,萧羽彦忽然身子一僵,抬头看着穆顷白,一脸纠结道:“夫君,你的手放在哪里?”   穆顷白默默将手从萧羽彦的衣服里抽了出来,俯身将她扛了起来:“你放心,我们俩不会是敌人。夫君疼你还来不及呢。”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进了未央宫。?”   第75章 一堆狗粮   萧羽彦咆哮道:“老子反悔了。”   反悔也没用了,沁弦眼睁睁看着陛下被掳进了屋子里,束手无策。一旁十七按住了腰间的剑,皱眉道:“他这是做什么?是不是要行刺陛下?”   沁弦叹了口气,拍了拍十七的肩膀:“咱们还是离远一些吧。”   “可是陛下的安危——”十七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一声惨叫,接着是萧羽彦的叫骂声。   沁弦连忙拉住了就要冲进去的十七:“他们这是夫妻间的情趣,咱们……咱们还是少管——”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叫道:“十七,快来护驾——”   十七一个纵身就要跃进去,却被沁弦死死抱住了腰:“十七啊,咱们多年交情我才阻止你的,千万不要进去。穆顷白不是好惹的!”   十七奋力向前走去,沁弦就挂在他腰上:“纵然要十七的命,主人有危险,十七也义无反顾——”   “你可别义无反顾。陛下这是……这是闺房之乐……你不要去打扰。”   十七终于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道:“难道不是穆顷白在欺侮陛下么?”   沁弦抹了把汗,将十七拉得远了一些:“你不懂,他俩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他人都是外人。何况陛下要想脱离如今没有子嗣的困境,还都得靠他呢。”   两人走到了宫门口,一队御林军巡逻过去。见人走远,沁弦才低声道:“这话我也就对你说,你放心里就行。”   “可是求子归求子,怎么每次见陛下,都好像无精打采的,疲累得厉害。你要说闺房之乐吧,我只听说过男子荒1淫无度,最后精1尽人亡的。怎么到陛下这里,就反了?”   沁弦拢着袖子感慨道:“还能怎么回事,那姓穆的厉害呗。”   “……”   又是一队御林军巡逻而过,沁弦压低了声音道:“但是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若是陛下真能有子嗣,他——”   “他怎么样?”   “太后岂能容他。”   “这……这是何意?”   沁弦比划道:“你看啊,咱们陛下如今对姓穆的那是早就心心念念着。这一点太后也是一早就知晓了,所以这一次就遂了陛下的心愿。可是穆顷白是池中之物么?他迟早有一日要在五国掀起风浪来,到时候陛下会如何?”   十七蹙眉道:“陛下总不至于将江山拱手相让吧?”   沁弦嗤笑道:“还用陛下让么,这孩子都是穆顷白的。将来他当了黎国的国君,你说这天下是谁的?”   “所以……太后是想,过河拆桥?”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觉得也差不离了。所以啊,陛下难得这么开心,就由她吧。”   十七握着腰间的剑,忽然觉得一股寒意升腾起。幼年时,他随师父习武。在草丛间曾看到一种绿色带大刀的虫子。其中一只已经吃了另一只的脖子。当时他觉得很恐惧,为何同类会相食。于是去问师父。   师父说,这种虫子习性如此。雌雄二虫相交,若是雌虫有孕,便会吃掉雄虫。以便让雌虫维持生存所必须的补养。   当时他觉得无法理解。但两只虫子不过寒微之命,为求后嗣繁衍只能如此。可人呢?为什么人也会如此。   主人一定不知道太后的谋划,若真如沁弦所说。陛下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十七沉默良久,缓缓对沁弦道:“我总以为自己刀剑无情,今日才知道。原来权力才是真正的无情。沁弦,你在这宫里长大,就不觉得这里太过阴郁,让人无法喘息么?”   沁弦怔愣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自幼就跟着陛下。只要陛下开心,我就开心。其他的都无关紧要的吧。”   十七笑了笑:“你这样……倒也好……”他说着看向了未央宫中。   红烛未灭,纱帐之中。萧羽彦脱力地扑倒在书案上,桌上的奏折被扫了一地。还没等她喘口气,穆顷白又从身后将她拉了起来。   他凑到她耳边道:“羽儿,你更喜欢在此处处理政务,还是让夫君疼你?”   萧羽彦面红耳赤,想要挣扎开来,可两只手被反剪着。即便她的手不被反剪着,也是挣脱不开的。何况她现在已经是腰酸腿软,没有前面的书案,她就只能趴下了。   “回答我。”   他恶意的动作让萧羽彦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喜……喜欢……喜欢你……”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穆顷白满意。但这已经是第三次的缠绵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怕是她明日又上不了朝。他便捉着她的手按在了桌上。   “扶好了。”   萧羽彦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扶好书案,穆顷白便俯身凑到了她耳边,咬住了她的耳垂。接下来便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动作。   她只能死死攀住了书案的边缘,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一只风雨飘摇的小船,在惊涛海浪之中,想要抓住什么。   忽然,穆顷白握住了她的手。极致的欢愉传遍身体的每一处,最后像是一朵朵盛放的焰火。   良久,萧羽彦都没能喘过气来。知道他将她抱了起来,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穆顷白看着她涨红的脸,不由得有些心疼:“怎么身子骨这么虚弱。”   萧羽彦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不要冤枉我。我虽是女儿身,可是平日里也有强身健体。你看云洛都不是我的对手。都怪你!”萧羽彦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好好好,怪我。”穆顷白扯过一件衣裳将她包裹了一下,“可夫君不努力,你——”他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你要何时才能怀上我们的孩子。”   萧羽彦的心蓦地一动,她抿唇偷笑。穆顷白正好抬起头,对上了她促狭的笑容。   “你笑什么?”   “我在想,若真是有了孩子。那他以后一定是姓萧的。这么说来,他以后岂不是要叫我父皇?”   穆顷白忍俊不禁:“也许他就有两个父皇了。”   “我要是有两个父皇,在五国就能横着走了。”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说什么傻话,以后有夫君疼,照样在五国横着走。”   萧羽彦撇了撇嘴,什么横着走。她现在连正着走也走不动了,想到明日的早朝,萧羽彦就觉得头疼。还有那些奏折,她可一个字没批呢。   想到奏折,萧羽彦忙道:“夫君,我……我现在去沐浴。你让沁弦进来收拾一下奏折,今晚我得把折子批了。明日朝堂上还要用呢。”   穆顷白嘴角勾起了一丝坏笑:“你如今还有力气去批折子?这是在嘲讽夫君我不够努力么?”   萧羽彦连忙摆手道:“天地良心,我哪敢嘲讽你。我这是拼了最口一口气在勤政爱民。”   他捏了捏她的脸道:“瞧你吓的,夫君要疼你就疼到你。这折子,今晚我帮你批。”萧羽彦眼前一亮,“你可说话算话!”   “当然算。”穆顷白说着将她抱起来,送到了内室中的池边。她沉入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见穆顷白还站在一旁,不满道:“你……你不是要帮你批折子。怎么——”   “真是过河拆桥。自己舒服了,还要使唤我当牛做马。”穆顷白不满地嘟嚷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御池。   萧羽彦四肢酸软,如今泡在水中,只觉得周身舒畅了许多。不自觉多泡了一会儿,这才艰难地上了岸。   穆顷白已经替她拿好了衣衫,依旧是他的袍子。   她擦了身上的水,自行穿上了。可惜袍子太长,一直拖到了地上。萧羽彦走了出去,只见书案旁。穆顷白正执笔替她勾画奏折。他看得很认真,执笔的样子和稷下学宫写文章时一模一样。   萧羽彦便走了过去,蜷缩在他的怀中,看他如何批阅奏折。穆顷白一面朱批一面道:“你让我帮你批奏折,莫非是想偷师?”   萧羽彦吐了吐舌头:“我父皇虽然教过我,可是很多大事总是难以决断。有时候议政时才发现自己批的折子不对劲。这一次两次就罢了,时间久了,朝臣们该怀疑我的能力了。”   “其实稷下学宫里,你们最讨厌的李夫子,他教授的便是国君该如何处理政务。你当时哪怕多听一节课,也不至于这般狼狈。”穆顷白嗔怪道。   萧羽彦憨笑了一声:“我那时不知道这课这么重要,就……”   “就会周公去了?”   她躺在他腿上,仰头看着穆顷白,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下颌:“就偷看你来着。你上课喜欢咬笔头,咬坏了好多毛笔呢。”   穆顷白忍不住低头看她:“你——你还看到了什么?”   “我还看到,你上课不专心,偷画工笔画来着。然后周朝的四公主月姬送了你一封绯色的帛书,被你擦桌子擦脏了。就垫了桌腿。”   穆顷白锁眉想了许久:“月姬送过我绯色的帛书?”   “是啊,她在学宫外面那棵海棠树下占了好久。被熊绍好生嘲笑了一番,最后见到你的时候就将帛书往你手里一塞,红着脸跑了。”   第76章 寡人的靠山   “哦?那时候你在做什么?”穆顷白将奏折摆到了一旁,又取了一本。萧羽彦疲倦地打了个呵欠:“我啊,我在帮星姬写帛书。”   他手一顿,低头看着她:“你的意思是,那些帛书之中,有你写给我的?”   萧羽彦含混道:“不是有。是全部都是我写的。”   穆顷白将她拉了起来,萧羽彦已经是睡眼朦胧。“你——你为何不早说?那些帛书我看也没看,就都丢掉了。”   萧羽彦揉着眼睛道:“丢掉就丢掉咯。反正那又不是我送的,你若是珍藏着,我才不高兴呢。”   “不行,现在立刻马上,将你写过的帛书重新默出来!”穆顷白塞了一支笔给萧羽彦。   她哀叫道:“我明日还要早朝,你就让我睡吧。”   “让夫君疼你,和默帛书。你自己选。”   萧羽彦委屈地瘪着嘴,嘟嘟嚷嚷地一边抱怨着一边写了起来。可是写着写着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便缩在一旁睡了过去。   穆顷白批阅完奏折,她已经呼呼大睡,口水都滴到了一旁的纸上。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收了她手中的笔。然后抽出那张纸瞧了瞧。   她并没有默写帛书,而是在一旁作画。她的画工尚可,笔下是三个人,她和他,还有一个半大的孩童绕着一棵树在玩闹。穆顷白叹了口气,他又未尝不是,一生所求不过如此了。   这一晚的折腾,她也是累坏了。穆顷白将萧羽彦抱着,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抱着她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朝,萧羽彦果然没什么精神。她托着下巴看着下面朝臣吵成一团,不由得打了个呵欠。忽然,韩云牧冷声道:“此事容后再议,陛下,臣有本奏。”   萧羽彦打起了精神:“何事?”   “今年年底,便有许多士兵退伍。臣请明年开春征兵,并且扩大人数。”   此言一出,满朝官员面面相觑。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父皇在世的时候,兵马便已经训练出了一批。萧羽彦继位时,韩云牧大肆征兵。以至于今年收成锐减。   明年若再行征兵,只怕农耕荒废,长此以往并不能保证长治久安。朝臣们应该也都懂这个道理,可却没有人提出来。萧羽彦觉得此事涉及原则问题,不可退让。   她正要驳回,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不可!”朝臣们回过头,只见一名女子身着武官朝服大步走上了前来。   “二——二公主,你这是——”萧羽彦惊讶地看着二姐一步步走上前来。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陛下,征兵一事万万不可。舍本逐末乃是自寻死路。”   萧羽彦又岂能不知,但此事是韩云牧提出来的。想要驳斥谈何容易。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多少次她提出疑议。到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想法实行了。这边是傀儡国君的处境。   一旁的谏议大夫上前道:“陛下,公主殿下。此乃朝堂,女子不得干政。”   萧若水瞧了谏议大夫一眼,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我黎国无论是朝堂还是宗室,都没有说过女子不得干政。只是没人这么做罢了。”她抬了抬手,一名婢女捧着一卷玄色的帛书走了上来。   “陛下。身为公主,朝堂之事,我确实无权置喙。但我今日来,便是恳请陛下兑现先皇遗诏,封我为卫尉。”   “先皇遗诏?”萧羽彦抬了抬手,沁弦立刻下去将那帛书捧了上来。   她打开了卷轴,果然里面是父皇的亲笔所书。只是……只是这帛书上没有印鉴,萧羽彦看了萧若水一眼。她拿着这没有任何效力的遗诏前来,也真是胆大。若是被拆穿了,可是大罪。   但她此刻面色沉静,十分坦然。韩云牧忍不住问道:“若……二公主,这是何时的诏书?为何你早不拿出来?”   萧若水冷笑道:“因为父皇临终所托的是大司马,并不是我。我以为大司马可以辅佐陛下治理好黎国,但如今我知道大司马专权乱政。这一份诏书是当年我和大司马自边关凯旋,父皇亲笔所写。”   “那也是七年前了。若然先皇觉得殿下堪当重任,为何当时就封陛下为卫尉。”   萧若水看着韩云牧,声音冰冷:“因为父皇以为,我已有婚约。待嫁的女子不该太过刚强。”   此言一出,韩云牧顿时哑口无言。本来还疑点重重,他却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了。两人的婚约,举国皆知。可他一拖再拖,转眼二公主韶华易逝。却始终没能履行婚约。不提还好,既然提了,他始终是愧对她的。   萧羽彦适时插话道:“这确实是父皇的笔迹,既然是先帝遗诏,那么——”   谏议大夫上前道:“陛下,二公主毕竟是女子。怎可让女子祸乱朝纲?!”   这话听起来十分刺耳,萧羽彦撇了撇嘴道:“谏议大夫的意思是,要寡人当个不肖子孙,违逆先帝旨了?”   “臣……臣不敢。”   萧若水抬头看着自己的七妹:“陛下,我听闻齐国变法。论军功封赏,无论身份。”她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剑,重重□□了面前的地里,“我这一把剑,斩下敌人的头颅不计其数。论起军功,在场哪一位武将可堪匹敌?”   萧羽彦还是头一次见到二姐这般英雄气概,以前她见她都自知她冷面冷心的。但能够凭一己之力杀上战场,想必也有过一腔热血。何况云洛那丫头那么古灵精怪,她崇拜的人,自然不是寻常人。   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吱声。今日锦乡侯和萧谦中都不在,萧羽彦连忙顺坡下驴:“看来诸位是没有什么异议了。卫尉一职一直虚悬,由大司马兼任。但大司马身兼数职,想必也是辛劳。如今有二公主愿意分忧,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希望你二人还能像当年战场一起杀敌一样,共同辅佐寡人,保卫黎国内外安宁。”   一句当年,韩云牧和萧若水都怔了怔,对视了一眼。萧若水抬起头,朗声道:“臣谨遵圣旨!”   尘埃落定,萧羽彦松了口气。不过她对二姐的雷厉风行也是暗自佩服。母后让她掌兵马,她立刻就能办到了。她此前还想着韩云牧这头要怎么对付,如今看来,自己比二姐真是差远了。   下了朝,萧羽彦便马不停蹄来到了南书房,飞快翻出了印鉴。啪叽盖上了印章,善了后。   刚把这事儿料理了,便听到外面沁弦高声道:“锦乡侯到——宗长到——”   萧羽彦正了正衣冠,拢着袖子道:“宣。”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气势汹汹闯了进来。萧羽彦已经毁灭了罪证,所以十分沉着。   锦乡侯见了萧羽彦也不拜,径直质问道:“陛下,听闻你封了二公主为卫尉,你可还记得祖宗家法?!”   “祖宗家法我记得不熟,只是不知,哪一条又规定了臣子见了国君连礼也不行的?”   锦乡侯咬了咬牙,不情愿地行了礼。萧羽彦却不急着让他起身,而是瞧了眼一旁的萧谦中:“宗长可是对先帝的遗诏有异议?”   萧谦中从鼻孔里哼哼了一声,捋着胡须道:“倘若真是先帝遗诏,老夫当然没有疑议。”   他这话里的意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萧羽彦有恃无恐,便示意沁弦将那遗诏拿给萧谦中看。他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瞧着每一个字。这是先帝的笔迹不错。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印章上时,他忽然变了脸色。   萧羽彦心中也是忐忑,却依旧是故作淡定。   “陛下,这字是先帝的字。可是这印章,怎么印油还没有干呢?”   萧谦中沾了沾,手上顿时出现立刻一道红色的痕迹。萧羽彦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糟了,早知道她就将这印油吹干的。   她飞快思忖着该如何回应,锦乡侯冷笑道:“只怕这印章是才盖上去的吧?”   “皇叔此言可有证据?”萧若水大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韩云牧。两人神色都很不好看,衣衫上也有些破碎。看着情形像是打了一架。   萧羽彦对二姐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换做是她,别说是跟韩云牧打一架了。他就是甩个眼刀过来,她回去都要蒙头做恶梦。   “那这印油如何解释?”   “今早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滴了些水上去。这印油不过是细枝末节,倒是笔迹,宗长可鉴定好了?”萧若水居高临下看着两人,单单是气势上就压了一头。   萧谦中撇过头:“确实是先帝笔迹。”   萧羽彦松了口气。二公主走上前来,抱拳道:“陛下,臣第一次上朝,许多不到之处,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二姐愿意辅佐寡人,不仅是寡人之福,也是黎国之福。”萧羽彦的喜悦几乎每个人都能看出来。许久以来,她一直孤立无援。如今总算是有靠山了,看韩云牧以后还敢独断专行?!   “既然人都来齐了,今日的议政便开始吧。”萧羽彦抬了抬手,示意沁弦将外面守候的官员召来。   锦乡侯这才站了起来,抹了把头上的汗。他身形巨大,站一会儿便要流汗。南书房议政,近来还是在说令尹一事。萧羽彦听了半晌,便问萧若水道:“不知卫尉有何见解?”   她满怀希冀地看着萧若水,希望她能当面驳斥锦乡侯。萧若水沉吟了片刻,忽然道:“既然朝中这么多大臣都支持萧天佑,想必他也有过人之处。陛下何妨给他一个机会呢?”   第77章 年关该怎么过   萧羽彦有些理不清状况。二姐不是来帮她的么?怎么一来反而要让萧天佑当上这令尹。她沉吟着不知如何接话。便下意识看向了韩云牧。   他若有所思地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此事也不能老是容后再议,萧羽彦想,二姐这么做也必定是有她的理由。便道:“卫尉所言也未尝不可。只是令尹一职位高权重。贸然试错,只怕黎国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诸位可否想一个万全之策?”   后方谢应宗忽然上前道:“臣有想法。”   “讲。”   “臣以为可效仿邻国,分权而治。”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转头看向他。萧羽彦也起了兴致:“你细细说来。”   “我黎国开国初期沿用的是周王室的官制,层层分封,等级森严。后来因为战乱,便实行了变法。只是变法遭到反对,部分废弃了。事到如今,管制着实混乱。反观邻国,各国都在推行变法,招揽人才。倘若任人唯亲,则并非是长治久安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选贤纳士,让寒微博学之人也能入朝为官?”   “臣正是此意。”谢应宗瞧了韩云牧一眼,又道,“何况武子都一事也再次证明,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手中,始终是不安全的。就连陛下都有谏议大夫从旁约束,何况是令尹一职。不如效仿齐国,分权而治。将令尹之职一分为三。”   锦乡侯转头斥责道:“你既然知道当初有人妄图变法,导致了黎国的动乱。还要提出变法,存的是何心思?!”   这一句痛斥,让萧羽彦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以前黎国的变法,因为不少宗室子弟反对。死了不少因变法获益的寒门子弟。   至今想来,都觉得可怕。要想变法,阻力之大难以想象。萧羽彦虽然有心,但也觉得不能急在一时。她沉吟了片刻道:“我觉得谢卿家和侯爷说的都有道理。时移世易,当今天下战乱不休,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达。黎国的朝政之**,从武子都可见一斑。不变不行。却也不能简单粗暴地效仿齐国。我们倒是可以借着令尹一职,率先看一看成效。不如就请萧天佑担当此职。具体职责再行定夺。”   锦乡侯得了这便宜,本来还想再驳斥一番。但眼见着大家已经各退一步,若是他坚持,怕是这令尹一职也是遥遥无期。他只得咬了咬牙,姑且认了。   离开南书房之后,锦乡侯和萧谦中一路走到了正德门口。两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宗长,你对萧若水之事怎么看?”锦乡侯沉吟道。   “萧若水的出现未必是对付你我。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兵权旁落,如今想要分走韩云牧的兵权,谁人是最好的选择?”   锦乡侯点了点头,心下了然。萧若水之所以提出让步,想必是在向他示好。毕竟外人总是要先行处理掉,才好关上门解决掉一家人的事情。既然萧羽彦选择走了这么一招棋,他便坐山观虎斗即可。   果然,朝廷政令很快下达。萧天佑担当了令尹一职,同时朝中设立了御史大夫,负责监督令尹。丞相的每一道政令必须由御史大夫审核过关才可。   而这御史大夫,不是旁人,真是谢应宗。   对于这样的安排,锦乡侯是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转眼两三个月过去,年关将近,萧羽彦倒是心情颇好。这是穆顷白和她过的第一个年,自然是期待异常。早早就开始盼着下雪。   她披着貂裘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穆顷白练剑。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却分毫沾染不到他的身上。萧羽彦看得出神,一旁沁弦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天气寒凉。切莫在宫门口久站,仔细口水结了冰。”   萧羽彦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敢调侃寡人了!”   “奴才不敢!”沁弦吐了吐舌头,“对了,今年过年,陛下要怎么过?”   “往年都是怎么过的?”   “往年?以往陛下是太子,都是入宫来陪先帝的。”   “那今年他们得入宫来陪寡人?”   “循例应该如此。”   萧羽彦撇了撇嘴道:“寡人还不想陪他们呢。这样,你让后宫妃嫔都回家省亲,其他人也不用入宫来。平安夜,寡人要和夫……夫人一起过——”   沁弦腹诽,分明自己叫夫君叫顺了口,还偏偏要面子掰扯了过来。   “喏,奴才这就下去传达。”   打发走了沁弦,萧羽彦下意识抹了把口水。这才走向穆顷白,贴心地从袖中取出帕子替他擦汗。穆顷白只穿了一件单衣,额头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踮起脚尖,一面擦拭他额头的汗水一面道:“夫君,快到年关了。你打算怎么过?”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忽然揽住了她的腰,俯身吻了吻她的唇:“其实我最理想的,还是在床笫间度过。”   “你——你就不能想些别的么?!”   穆顷白愁眉深锁:“可你支开了所有人,要与我一同过年关守岁。要想提神,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么?”   萧羽彦气得直跺脚:“你是提神了,我晕过去了怎么办!”   穆顷白收起了手中的剑,温声道:“不会的,这三个月来,你圆润了一圈。身子骨比以前结实多了。”   萧羽彦觉得在这件事上,穆顷白简直说不通。似乎自打那一日开始,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而且似乎有些上瘾。为免他再往一些不该想的事情想去联想。她提议道:“宫里没什么好玩儿的,不如我带你去逛王城?”   “好吧。”穆顷白显然对逛王城没什么兴致,但萧羽彦既然提议了,他也没有其他疑议。   两人刚定下了计划,宫门外便匆匆跑来一人。慌慌张张地叫道:“陛下,储秀宫出事了!”   储秀宫?萧羽彦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沅茹烟的宫室。自从萧羽彦得知她将她的身份告知了锦乡侯,便一直小心处理。不至于太疏远,也不会太过亲近惹她怀疑。   沅茹烟的位份一直没升过,宫室却总是换。因为此前和她住在一起的妃嫔,总是和她闹矛盾。所以她宫殿换了一处又一处。现在储秀宫空着,她正好住了进去。别人都清净了。   谁承想,凛渊师兄闲的无事,还记挂着太后给他的重要任务。四处煽风点火,后宫里明争暗斗,暗潮涌动。好在没出人命。   最近他真是闲的长毛了,搬到了储秀宫和沅茹烟同住。这两人碰到一起,彻底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就要闹出些幺蛾子。   萧羽彦扶额道:“沅八子又要上吊?”   “不是。是……是沅八子中了毒,昏迷了。”   这谁闲着没事干给沅八子下毒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她人品真的不大好,得罪了谁也说不定。这件事可大可小,萧羽彦便回屋披上了外套,带着穆顷白和十七一同去了储秀宫。   现而今,穆顷白对外的身份是她的贴身侍卫。而母后带回来的土特产君,如今也成了萧羽彦的得力帮手。这人手脚勤快,还不爱说话。用起来十分趁手,萧羽彦也就没有打发他去别处。   一行人来到了储秀宫,远远便见凛渊正在院子里愁眉不展。萧羽彦快步上前,凛渊一见她,立刻张开双臂小鸟一样飞奔了过来。就要扑进萧羽彦的怀里。   只差一步之遥,一旁忽然伸出了一条腿,将凛渊狠狠踹了回去。他翻滚着倒在地上,怒目瞪着穆顷白,口中娇嗔道:“陛下,你看他,欺负人家。”   如今凛渊名义上是萧羽彦的男宠。萧羽彦明面上还要和他作戏,只得伸手搀扶起了他。云洛和荀夫子也闻声赶来。萧羽彦忙里瞥了一眼,发现荀夫子的脸色是越发好了。简直要焕发第二春的模样。再也看不出半年前那个病秧子的影子了。   “你说说看,沅八子这是怎么了?”   凛渊委屈道:“陛下可要给人家做主啊。那沅八子早前来人家宫里,也不知道怎么,吃了个糕点就倒下了。可她平日里来人家宫里,都是滴水不进的。这栽赃嫁祸,也太过明显了吧。”   萧羽彦被凛渊抓着手,感觉到身后穆顷白灼灼的目光。连忙推开他:“你在外候着,寡人进去瞧个究竟。”说着掀开帘幕,走进去查看沅八子的情况。   其实宫中女子的手段,谁人比得上她母后。这些都是母后早先用剩下的,萧羽彦也是见怪不怪。   第78章 宫中命案   屋子里一片沉寂,萧羽彦走进去的时候,太医刚把脉完。开了两幅药方子,让沅八子的丫鬟抓药去了。   萧羽彦上前问道:“如何?可有什么大碍?”   太医躬身道:“小主这是中了毒,所幸毒性不深,并无大碍。”   萧羽彦皱起了眉头,她并不想问是什么毒。这一问,势必牵扯出凛渊。指不定这就是个引子,以后还有其他幺蛾子。   但太医话一出口,沅八子的贴身丫鬟立刻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萧羽彦的脚边:“请陛下替我们主子做主啊。”   萧羽彦只好接口道:“哦?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主子一向好好的,今天早上还没事呢。可是去了乐师的宫中,不过是吃了个糕点,就成了这般模样。所以——”   那丫鬟抬头看向了身后跟进来的凛渊,意思再明了不过。萧羽彦搭话道:“所以你家主子没事往一个男子的居所跑,又是何意?”   沅八子的丫鬟愣住了,萧羽彦想起来。上一次沅八子的丫鬟好像不是这一个。这小丫鬟眼角眉梢都透着精明和凌厉。   “可是……可是琴师住在后宫之中,本就……不寻常。所以我家主子也只是将他……将他当做了姐妹相处。”   凛渊冷哼道:“姐妹?你睁开眼看看,我哪一点看起来像个女人?”   “可是——陛下和乐师大人——”那丫鬟瞧了瞧两人。   萧羽彦蹙眉道:“寡人和乐师乃是心灵相通,故而将乐师留在了宫中。以便时常切磋乐理。你家主子似乎对乐理一窍不懂。听你这么说,等她醒来,寡人倒是要好好问一问她是何意了。”   凛渊叹息道:“陛下,其实此事也不全怪沅八子。毕竟宫中似我这般模样的男子实在是少数,朝夕相对的,难免要生出些别样的情愫。”   这师兄妹二人一人一句,说得沅八子都要坐起身来了。那小丫鬟面色惨白,被凛渊的厚颜无耻堵得哑口无言。眼见着这件事就要糊弄过去了,外面忽然来报,说是宋晏求见。   近来宋晏一直在宫中走动,可是案子调查却没什么进展。让萧羽彦不由得对宋晏查案的能力产生了怀疑。不过就是在她宫中找个人,有那么难么?   而且宋晏这人有个毛病,便是他看到有案子,就一定要查。不查出来誓不罢休。若是他知道这里出了事情,难保不出来坏事。   于是萧羽彦便道:“沅八子既然无妨,那就在此处休息。寡人还有要事要办,等她醒了,寡人再来看她。”说着转身要走。   刚出了门,眼前宋晏便匆匆赶了过来。也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竟然巴巴地就赶到这里来了。   萧羽彦觉得自己这后宫是越发宽松了,内臣外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改日她得找个能管事儿的,好好整治一下风气。   宋晏赶了过来,见到萧羽彦却不肯开口。她知道他必定是有要事相商,便屏退了众人。和宋晏来到了储秀宫中一处僻静的地方。   十七在外面守着不让人靠近。剩下的几人便有些面面相觑。   凛渊拢着袖子凑到穆顷白身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沅八子身边那个小宫女有些不简单?”   穆顷白瞥了凛渊一眼:“你看出来了?”   “倒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这些时日来观察了一下,觉得她像是阴阳家的徒弟红酥手。”   “是她?”   “行事风格像是阴阳家。那个沅茹烟十分惜命,自从知道师妹的身份之后,便转投到了锦乡侯的麾下。一心一意在宫中当个细作。这种要她服毒的事情,她是万万不肯做的。想必这小宫女才是——”   两人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不对。立刻匆匆往回走,却见那小宫女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哭叫道:“陛下,奴婢求您给我家小主做主啊!”   凛渊皱了皱眉头,问穆顷白:“你看,怎么处理?”   穆顷白目光微沉,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杀。”   其实依照凛渊这怕麻烦的性子,也是想一杀了之。只是阴阳家擅长咒术和制毒,修习的功法更是神鬼莫测。能派来皇宫的,也都是个中高手。连他都没能测出此人的深浅,贸然行事怕是容易着了她的道。   犹豫间,穆顷白已经大步上前。腰间的剑噌然出鞘,凛渊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真正出手。那小宫女神色一变,忽然向着穆顷白的后方高叫道:“陛下。”   穆顷白目光微沉,冷笑道:“今天就是她来了,也救不了你。”说着腰间的剑出鞘,拔到一半,听到身后有人叫道:“出了什么事?”   凛渊耳边又听到了噌地一声,刚拔出一半的剑又安然地回到了剑鞘中。他瞥了眼穆顷白,对方面色沉着,转身走向了萧羽彦。似乎方才那个杀气凛然的男子根本从未存在过。   萧羽彦皱着眉头走上前来。小宫女立刻飞扑过去,就要抱住萧羽彦的大腿。却被凛渊给拦了下来。她哭叫道:“陛下,求您给我们小主做主啊!”   “方才不是有了结论了么,怎么——”   “小主她——”小宫女酝酿了一下情绪,终于嚎哭了出来,“小主她死了!”   萧羽彦顿时觉得头大,倘若今天宋晏不在。这件事情她大可以用银两打发了这个小宫女,堵住她的嘴。可现在,事情闹大了,宋晏就一定会管。然后要查明真相。   宋晏这个人别的毛病不大,唯独是一查起来,那就是没完没了。这要是查到她头上,将黎国的老底掀翻了,也不足为奇。她毕竟还是欣赏宋晏的铁骨铮铮的,不想要失去这么个直言敢当的臣子。   她正思忖着要如何应付此事,穆顷白忽然道:“宋大人不是擅长查案么。宫中有妃嫔无辜枉死,可否请宋大人彻查此案?”   萧羽彦忙阻止道:“宋大人是外臣,此事发生在后宫。恐怕多有不便。”   “宋大人都可以出入宫闱了,查这么一桩案子也不妨事吧。”   萧羽彦去看宋晏的神情,已经是一幅狼狗嗅到肉包子的模样。她不知道穆顷白这是什么打算,但为免宋晏偷偷去查,更不好控制。于是她退让了一步道:“也有道理。只是宋大人琐事缠身,可能□□无术。”   宋晏正色道:“陛下放心,只要是查案子。臣万死不辞——”说罢便在沁弦的带领下迫不及待走进了宫中。萧羽彦瞧向了穆顷白,用目光询问他究竟何意。穆顷白投来了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神情,便一同随宋晏走进了宫中。   进了沅八子的寝宫,萧羽彦才看到,沅八子是真的死了。脸色惨白,但神态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算起来,沅八子除了向锦乡侯揭发了她的身世,小时候也颇为讨人厌之外,并没有做过十分伤天害理的事情。   可惜她生错了地方,偏偏是生在黎国。凭借自己不能上位,就只能打起了锦乡侯的主意。可在锦乡侯手底下做事,才叫真正的命如草芥。   只是不知道今日锦乡侯为何要她死?而且方才宫中只有这小宫女一人,怕这小宫女也是锦乡侯的人。萧羽彦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瞥见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人。这也是一名宫人,手中端着刚煮好的药。   萧羽彦想起来了,这是宫女小葵。早些时候她在沅八子宫中见过,被欺负得厉害。她便帮了她一把。小葵见到这一屋子的人,不由得吓住了。呆愣着站在远处。   她嗫嚅道:“陛下……奴婢……奴婢熬好了药。小主她——”   “小主死了。”萧羽彦淡淡道,“不过你别怕,今后可以跟着寡人。”   小葵手中的药罐子摔碎在了地上,她手忙脚乱地跪了下去,伸手去收拾。萧羽彦转身扶住了她,温声道:“别伤了手。”   小葵眼中闪过一丝惊惶,身子也瑟瑟发抖。萧羽彦命沁弦将人带下去好生安抚,自己则继续看宋晏查验尸体。   宋晏验了沅八子的尸体之后,转头走向了地上被打翻的药渣,嗅了嗅道:“这药是宫中的太医开的?”   “是。”   “似乎是解毒的药。莫非沅八子生前曾经中过毒?”   一旁的小宫女立刻叫道:“回大人,我们小主生前去过乐师处,在那里吃了个糕点,回来后就腹痛不止。传唤了太医才知道是中了毒。可她——她连药都未曾喝下便……”小宫女说着呜呜咽咽了起来。   宋晏疑惑地看向凛渊,却并没有问他什么。只是让人去寻来那盘糕点,却发现糕点早就被收拾了干净。如今人证在,物证却没有。宋晏沉吟了片刻,对几人道:“既然是乐师有嫌疑,那么请乐师随我去大理寺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凛渊瞪了穆顷白一眼。这小子一定是记恨他在隐牢中的打的那一鞭子。没想到在这儿摆了他一道。但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宋晏一同回了大理寺。   萧羽彦命人暂且秘不发丧,给了宋晏三天的时间审理此事。   第79章 一人   年关上出了人命,萧羽彦不大开心。总觉得这有些不吉利。何况沅八子也是可恨可怜,她家中姊妹众多,自己是个庶女,能进宫来已经是极好的出路。可她偏偏不甘心平庸,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走偏了了路子。   若换做是甄婕妤和邓美人,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思及此处,萧羽彦便早早下达了政令,准许宫人年关回家省亲半个月。如此一来,她得了清净,妃嫔们也能和家人团聚。皆大欢喜。   此事萧谦中颇有微词,却也不好插手太多,毕竟是皇帝的家事。至于母后那里,只要穆顷白与她朝夕相对,其他的并不多理会。   未央宫中,萧羽彦忍不住问穆顷白:“你让宋晏着手调查此事,究竟是何打算?”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你担心凛渊有事,我却觉得以宋晏的能力,完全可以查出幕后的主谋。”   她恍然大悟,终于稍稍释怀了些:“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到。对了,我觉得那个小宫女好像有些不太对劲,是不是也要查?”   “这些交给宋晏便好。你还是想想,年关上要去什么地方。”   萧羽彦笑道:“黎国好玩儿的地方多了去了,到时候保你乐不思齐。”   “好。到时候——”话音未落,外面便传来了沁弦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云洛,她来做什么?   自打上次的事情之后,萧羽彦和云洛的关系一直有点别扭。萧羽彦知道云洛那日说的话,也是她心中所想。她对云洛的怀疑也是出自真心。虽然她们彼此多年的情谊还在,可是总有些迈不过互相怀疑的那道坎。   只是母后让云洛与她多往来,以掩人耳目。萧羽彦每月都要分出时日住在她的寿康宫中。以前两人可以抵足而眠,现在躺在一张床上也是一言不发。谁也不想开口。   明眼人自然一眼能看出两人的不对劲来,却又不知从何劝说起。   荀夫子如今扮作了内侍官跟在了云洛身边,两人一同进宫来。云洛径直望向穆顷白:“皇兄,快过年了。你打算怎么过?”   “我和羽儿打算一同出宫去。”   云洛撇了撇嘴:“可以前都是我们兄妹俩一起过的。往常在齐国逢迎拍马的人络绎不绝,你都陪我过了。如今我寄人篱下,孤身一人,你却忍心不陪我么?”   “忍心。”穆顷白回答得很诚恳。   云洛气结,怒目瞪着他:“我不忍心皇兄你一人。 我要跟你一起过!”荀夫子也凑了上来,“大舅子,我也一起。”   穆顷白眯起眼睛瞧了荀夫子一眼:“你这亲戚攀得倒是快。”   荀夫子讪笑道:“巨子说笑了。这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穆顷白哼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和夫子自去二人相处,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和荀荀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可是和皇兄却总是见不着面。这年关上一起守岁是每年的传统。”云洛不依不挠道。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萧羽彦忽然道:“一起就一起呗。只是到时候要避开二姐和大司马,我和小白白可不管你们。”   “这你就放心吧。我只有出路。倒是某人,狗洞都被糊了,要怎么出宫?”   这倒是难住了萧羽彦,她转头求助般看向穆顷白。他捏了捏她的脸,温声道:“夫君带你飞出去。”萧羽彦高兴地点了点头,然后得意地冲云洛挑了挑眉。   她这小小的表情落在了穆顷白的眼中,只觉得异常可爱。   云洛翻了个白眼:“对了,荀荀,你不是有事找皇兄么?”   荀夫子颔首道:“巨子,墨门中有消息传来。所以——”他看了萧羽彦一眼。萧羽彦也是识趣的,她负手道:“小葵初来我宫中,情绪还不稳定。我去瞧瞧她。”   说着便背着手离开了未央宫,刚走了没几步,云洛也跟了出来。两人走在未央宫中,两旁的宫人纷纷行礼避让。帝后二人一同散步,在外人眼里着实是伉俪情深。   但实际上她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羽彦沉吟了片刻,正要随意闲聊两句驱散这沉闷的气氛。云洛忽然道:“若是顺利,你和哥哥应该很快就有孩子了吧?”   萧羽彦怔愣着看着云洛:“这……这说不准。”   “倘若……倘若你真的诞下了黎国的世子。你和哥哥之间该当如何?”云洛抬眼看着萧羽彦。   她沉吟了片刻,蹙眉道:“我的意愿自然是能和他长长久久。可是他终究不是池中之物,倘若早晚会别离。我也做好了准备。”   云洛撇了撇嘴:“为何你总是这样逆来顺受。倘若当初在稷下学宫,你能拿出杀熊的气势对付熊绍,又何至于被他那般欺负。难道我哥要走,你就不会留吗?”   萧羽彦抬眼看着她:“云洛,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一国公主,齐王的掌上明珠。哪怕是女扮男装去稷下学宫也都是一段佳话。可我不同,我女扮男装就是对天下人的欺骗。所以一切都得谨小慎微。你只看到熊绍欺负我,我不还手。可我黎国临近楚国,我和他几乎同时继位,熊绍穷兵黩武,难道没有存了灭掉我黎国的心思么?可他一直没这么做,反而在对付更强大的晋国。说到底也只是因为他觉得我昏庸无能,黎国早就是囊中之物。”   云洛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从来没想过萧羽彦行事真正的缘由是什么。只是从她的角度去想,觉得应该如此。譬如快意恩仇。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快意恩仇。   两人静默着走了片刻,终于来到了未央宫旁的别苑内。因着萧羽彦的一句话,宫女小葵便受到了特殊的照料。寻常宫女是没有单独的房间可以住的。大家都挤在一处,好一些的是一人一间屋子,差一些的七八个人挤在一间也是可能的。   萧羽彦还记得这小丫头当初被沅八子欺负的模样,十分可怜。她跨进院子里,小葵正一面擦着眼角的泪痕,一面从一口井里打水。   她的手十分粗糙,力气相对于她的身板来说也比较大。   见到萧羽彦走进来,她连忙跪了下来,惊慌道:“奴婢……奴婢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萧羽彦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寡人今日来,也是有事相询。”   “奴婢……奴婢,陛下尽管问。”   萧羽彦和云洛虽然不说话,但默契还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葵绞着手指低着头,看起来忐忑不安。   但这也是寻常,萧羽彦不常出入后宫。对于小宫女来说,能见到陛下的面,简直比登天还难。何况这还是陛下亲自来见她,和皇后一起。   萧羽彦沉吟着开口道:“你追随沅八子时日颇久,近来她有何反常?还有那日那个宫女,又是何人?”   小葵紧张道:“回……回禀陛下。奴婢是在小主进宫时被指派到小主宫中的,一直贴身伺候小主。小主一直以来都对陛下心心念念,昼夜期盼着陛下能来。于是有一日,她和奴婢在永巷之中碰到了沁弦公公,见他手中捧着些沐浴用的衣衫。于是问了未央宫的宫人,说是陛下要去御池沐浴。”   “所以她存了心思,便早早去了御池等着寡人?”   “小主也是期盼着能见到陛下。但是她说一会儿见了陛下,我们在旁边有些碍事,就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那里。后来回来后,就神情恍惚,日渐消瘦。”   萧羽彦早知道沅茹烟做过这么件事,可她当时却毫不知情。如今想来,都有些后怕。   “后来,小主在中秋的宫宴上见到了锦乡侯。两人在御花园里交谈了片刻。小主回来后,心情便好了起来。”   “怎么,你对你家小主的情绪变化如此了若指掌?”萧羽彦疑惑道。   小葵抬眼瞧了瞧萧羽彦,顿时面颊通红低下了头去。她慢慢拉起了衣袖,一双手臂上满满的都是伤痕。新伤覆盖着旧伤,还有一些被灼伤的痕迹。十分可怖。   就连云洛也止不住惊叫了一声,咋舌道:“都说最毒妇人心,这个女人简直死有余辜。”   萧羽彦点了点头,从小葵的角度来讲,沅茹烟确实该死。   “小主心情不好,就会变本加厉地责打奴婢和其他宫人。但是心情好了,便顾不到我们了。所以大家都盼着小主心情能好起来。”   “那最近她为何总是要出入琴师的宫室?”   “小主原本对琴师并未多在意。只是一心寻找着甄婕妤的错处。后来那个红儿姐姐就来了,听说是小姐闺中的贴身丫鬟。她来了之后,我们就都不近身照顾小主了。”   “闺中的贴身丫鬟?”   “是啊,陛下善待后宫嫔妃。只要是进宫的小主,都可带一名闺阁中的丫鬟入宫来。小主起初没带,后来提了这事儿。便得到了准许。”   “那这贴身丫鬟有什么不对劲的?”   “红儿姐姐做事情眼疾手快,很是知道怎么讨小主欢心。她对我们也还好,从不欺负我们。只是一点——”小葵顿了顿,看了萧羽彦一眼,“红儿姐姐半夜时常会一个人闭着眼睛走出宫室。”   第80章 帝后争风吃醋   “闭着眼睛?”萧羽彦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道,“难道是离魂症?”   “小葵……小葵也不知。但是有一次夜里意外碰到过红儿姐姐,当时只是见到她一眼,一转头就不见了。当时奴婢以为自己是眼花,现在想来,又不是那么回事。”   “你在何处撞见的她?”   “御花园非光亭旁的假山石边。”   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假山石是隐牢的所在,宫中知道隐牢的人不多。她那一阵子时常半夜前去,但每一次也都是谨小慎微。只是如今的黎国,云龙混杂。皇宫之中的防卫也并不安全,她和云洛想出去尚且可以利用权力。旁人若是能进来,凭的就只能是本事。   看来那个叫红儿的宫女来历不浅。但萧羽彦和云洛对于诸子百家的了解都止于皮毛,所以只是隐约感觉到应该尽早除掉这个宫女。   再问小葵,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萧羽彦对于锦乡侯的谋划依旧毫无头绪。他难不成还真能以为沅八子的死会影响到凛渊么?   萧羽彦正愁眉深锁,云洛却止不住多瞧了那叫小葵的宫女一眼。发现这小宫女偷看萧羽彦的时候,会忍不住脸红。再看萧羽彦,愁眉深锁的模样,加上国君的气度。虽然身形上矮了些,但是比起宫中其他人来说,还是称得上气宇轩昂。难不成这小宫女……   云洛便忍不住打趣道:“陛下后宫许多年没有新人了,我看这妹妹不错。若是陛下喜欢,不如封个少使。留在身边也是好的。”   萧羽彦挑眉看着云洛,她怎么平白就给她挖了个坑。再看小葵,已经是面红耳赤,羞得抬不起头。她只好道:“梓潼这是醋了?”   云洛端庄大方地笑了起来:“陛下说笑了。身为黎国的国母,妾身理所当然要大度包容。陛下喜欢的便是妾身喜欢的。”   “寡人是挺喜欢这丫头的。”萧羽彦拢着袖子道,“只是沅八子死因不明,这尸骨未寒的,寡人宫中就进新人。怕是不妥吧。”   “倒也是,不过妾身可是记下了。陛下不要忘记才好。”   萧羽彦忙不得打着哈哈道:“梓潼真是贤惠,只是今日不早了。寡人前朝还有些事情——”她说着对小葵道,“你在此休养几日,便到寡人宫中当值。以后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小葵点了点头,抬眼看着萧羽彦。她这才发现她的眼眶都红了,看她的眼神也是满脸感激。萧羽彦有些感慨,对于许多人来说,她的举手之劳改变的确实别人的一生。   离开小葵的居所,云洛快步走了上来,若有所思:“你不觉得锦乡侯这么做,实在没有道理么?”   “换做是我,安插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进皇宫。断然不会留在沅八子身边。他想要得到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都是满脸疑惑,得不出结论。萧羽彦心道,还是穆顷白聪明,问他也许有答案。云洛也是默默地望着前方,决定回去好好让荀夫子给她分析分析。   于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快步回到了未央宫。   荀夫子和穆顷白密谈了半晌,终于是谈完了。穆顷白瞧着夫子,觉得自己到底是将妹妹托付给了他。便道:“你和云洛木已成舟,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荀夫子摆了摆手:“不急。等国君这事儿过去之后再说。”   穆顷白锁紧了眉头:“那你要作何营生?”   “云洛说了,跟着我,喝西北风也开心。”荀夫子甜蜜道。   “以后的居所呢?”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我们不在乎。说不定以后墨门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俩浪迹天涯去。”荀夫子满脸憧憬地说道。   话音刚落,只听噌地一声。穆顷白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剑,荀夫子连忙惊慌地往后退去,结结巴巴道:“有话好好说,巨巨巨子,你别冲动——”   穆顷白步步紧逼:“我岂能将云洛托付给你这浪荡子。今日,我便要替墨门清理门户——”说着大步上前。   荀夫子脚下一个趔趄,手忙脚乱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手划拉在半空,忽然拽住了穆顷白的衣领。于是顷刻间,两人摔在了一处。荀夫子近来身子骨好不容易调理好了,这一砸差点又被砸吐了血。   穆顷白也是一时失算,正要爬起来。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临近,紧接着门便被推了开来。   云洛和萧羽彦还在互相攀比究竟是穆顷白厉害还是荀夫子厉害。在萧羽彦心目中,这个答案简直是不言自明的。可没想到云洛居然一路上滔滔不绝说了半天荀夫子的优点。连头发从来不分叉都算进去了。   她自然是不甘落后。掰着手指头数起了穆顷白的优点。可没想到云洛却掰扯起了穆顷白的黑历史。他们兄妹俩感情好,黑历史自然也是可以从三岁数起。   萧羽彦越听越觉得什么吃饭不吃香菜,简直是再可爱不过的优点了,哪里算得上黑历史。   两人争论不休,便推开了未央宫的门。可门刚打开,眼前的景象就像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荀夫子倒在了低矮的书案上,穆顷白单膝跪在他身侧,另一条腿抵在他的两腿之间。两人正倒在一起。   萧羽彦如遭钝击,僵在了原处。穆顷白正要解释,云洛却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不许动!”   荀夫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才只是你皇兄要杀我,可是我们不小心绊倒了而已。”   萧羽彦瘪着嘴泫然欲泣:“我家小白白不是那么血腥暴力的人,你胡诌。你们分明是——是——”   “分桃断袖!”云洛接口道,她扑到了萧羽彦的怀中嚎道,“小彦彦,是不是神明在惩罚我老写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可你是无辜的啊!”   萧羽彦鼻子一酸,抱着云洛道,“你放心。姓荀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以前是个奸商,现在是个感情骗子。”   “不准这么说我家老荀。”云洛撇了撇嘴,甩开了萧羽彦转身走向两人。   穆顷白已经起身整理好了衣裳:“云洛,你觉得哥哥会是那种人么?”   云洛撇了撇嘴:“我家老荀是个实诚人,定然是你勾引的他!”   “你家老荀实诚?”萧羽彦冷哼道,“我在宫外打探消息时候,不知道被他诓了多少血汗钱。国库里也没有余粮啊。何况我家小白白这模样,还需要勾引他么?不是他自己倒贴的么?”   “倒贴?”云洛一把拎起了荀夫子,指着他的脸道,“是你眼神不好吧。就老荀这模样,还需要倒贴?我看了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荀夫子弱弱地插了一句嘴:“你们争论的点,是不是有些偏了?”   一句话将两人又拉回了现实。萧羽彦叉腰道:“你自去敝帚自珍。赶紧滚回寿康宫,没事别往未央宫跑!”   “谁还乐意来怎么的。”云洛说着狠狠推了穆顷白一把,“你离我家老荀远一些。”   萧羽彦见云洛竟然推了穆顷白,这还能忍?她捋起袖子就要上前欺负回去,却被穆顷白一把拉住了。云洛哼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   萧羽彦气不打一出来,转头对穆顷白道:“你——你好好解释解释!”   穆顷白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也跟着云洛胡闹。”   她撇了撇嘴道:“可你方才——”   “方才我是想吓唬一下夫子,让他对云洛上心一些,不要辜负她。你看那丫头看起来厉害,其实被宠得有些不知深浅。我怕她吃亏。”   “这倒是。”萧羽彦颔首道,“她毕竟不像我这样聪明又明事理,还人见人爱的。”   穆顷白忍俊不禁:“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羽彦眯起眼睛,不满道:“你不厚道!她方才说了你好些坏话,我还替你说话来着。你偏心妹妹。”她说着赌气像屋子里走去。   穆顷白叹了口气:“我若是偏心她,早带她离开是非之地了。可是羽儿,你才是那个让我最放心不下的。云洛有她的因缘,总有一天我要将她托付给旁人。但你,我想不到可以托付给谁。今生今世,你只能依赖我。”   这句话,让萧羽彦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她方才不过是佯装生气,为的是骗他说些好听的话哄她。可是最后一句话,却让她的心蓦地一颤。   她坐在书案上,抬眼看着他:“可我觉得,今生今世我并没有什么倚靠。倘若一国之君需要倚仗任何人,对黎国来说注定是一场灾难。在这个位置上,我能依赖的只有权力和谋划。要平衡好朝廷的势力,要将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要独自一个人守护好这个国家。也许,这也是我的宿命吧。”   “那你自己呢?”穆顷白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是如此疏离。他以为他已经完完整整拥有了她,可这些时日的欢愉之后,她依旧是随时可以抽身退出的姿态。像是一块融不化的冰,养不熟的狼崽子。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手中握着一卷竹简揉捏着:“我首先是黎国的国君,其次才是我自己。但我觉得上天待我也算是不薄,让我遇见了你。还有过这么一段美好的时光,以后回忆起来,也会很知足的。”   “回忆?”穆顷白有些难以置信,“你早早就做好了有一天分开的准备么?”   “难道不是么?”萧羽彦垂下了眼眸,“因为你有一天要去争夺天下的,我不会拦你。可是从你离开的那一天起,我们之间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什么结局?”   第81章 脚不沾地   “什么结局?”穆顷白的目光沉了下去,萧羽彦毫无察觉。她将竹简摆了回去,跳下地来:“不管结局如何,反正它现在没有到来。眼下最重要的是,我肚子饿了。”萧羽彦站起身,却忽然被穆顷白按了回去。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一双眼睛透出了危险的光:“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话还没有说清楚,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萧羽彦终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道:“你……你是我的夫君啊。”   “是么?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 ”穆顷白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你说说看,夫君之前疼不疼你。”   “疼。”萧羽彦老老实实回答道。   “夫君有没有说过要离开你。”   “没……没有。可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萧羽彦嘟嚷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穆顷白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再说说看,夫君疼你,你又是怎么做的?”他循循善诱道。   “我——我——”萧羽彦回想了一下,“包吃包住还……还给你暖床来着。”   “那是你偷懒不想批折子,早早钻进了被窝了。”穆顷白扶额道,“做人要知道知恩图报,你要怎么回报你的夫君呢?”   萧羽彦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穆顷白毕竟不止一次救了她,还替她批阅奏折。最近朝臣们都有意无意地表达过她在处理政务方面能力提升,黎国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样的话。就连朝堂风向都有所改变。   对于这件事情,穆顷白功不可没。何况他还经常教她为君之道,不厌其烦地讲解她不明白的地方。她理所当然是该有所回报的。   可是她能给他什么?萧羽彦沉吟了半晌,却想不出穆顷白还缺什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穆顷白眯起眼睛瞧着她,“我想要的自然是你。撇开黎国和国君的头衔,就唯独是你这个人。无论将来你发现自己处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记住,你都是我的女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萧羽彦涨红了脸:“我……我又不是卖给你了。你这便宜可占大了。”   “以后你会知道,是谁占了便宜。”穆顷白揉了揉她的脑袋:“以后不准胡思乱想,我说过不会离开你,便绝不会离开你。”   萧羽彦点了点头。他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不管她对他的话理解了多少,今后他总会让她知道。他会让她一世无忧,安安心心地享受所有没能得到过的宠爱……   当然,萧羽彦觉得自己和穆顷白对于宠爱的理解有些偏差。她的理解是,天天给她做好吃的,喂到圆上两圈。帮她批阅奏折的时候,她可以捧着脸在一旁看个尽兴。闲来无事抱着她走来走去,基本可以脚不沾地。   但是穆顷白的理解却是省略了所有前面的描述,只剩下一个——脚不沾地。   而且每一次争吵完了,他都比平时更加花样繁多。最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哭着抱紧他求饶。萧羽彦觉得穆顷白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润如玉,尤其是在这一方面。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温存了两日,萧羽彦还记挂着宋晏那边的进展。但在她找宋晏之前,却在朝堂上见到了萧天佑。现在黎国的朝堂十分热闹,萧家人都你方唱罢我登场。   萧羽彦坐在金座上,低头看着萧天佑。他穿着令尹的朝服,看起来却有些滑稽。好像一只猴子塞进了人的衣裳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沐冠而猴。   她心中正腹诽,萧天佑已经随朝臣一起起了身。他抬起头看着萧羽彦,顿时露出了一丝惊慌。那日在府中认出了她的身份,可如今亲眼见到她威严地坐在他面前,还是不一样的冲击。   萧天佑有些心虚,便躲在一旁不说话。   萧羽彦没有搭理他,锦乡侯近来的路数越发让人难以理解了。她听了一会儿朝臣们的汇报,不由得打了个呵欠。眼见着早朝要结束,萧天佑忽然上前道:“陛下,臣听闻后宫之中,沅八子无故身亡。宋晏宋大人正在调查,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朝臣们纷纷看向了萧羽彦。后宫妃嫔无故身亡,此事可大可小。但萧天佑既然提了,便不是小事。   “确有此事,不过宋大人还在调查中。个中细节不便透露。”   “若真是如此才好。沅八子算起来也是臣的表妹,她爹娘听闻噩耗,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正在大理寺前讨说法,只希望陛下能公正地给他们二老一个交代。”   萧羽彦听着这话颇有些深意,莫不是锦乡侯给她挖了个坑?她这已经一脚踏进陷阱里了?   但面上,萧羽彦依旧不动声色:“宋大人向来公正廉明,寡人也相信他不日就将查出真相。到时候一定会给二老一个交代。若是没有其他事,便退朝吧。”   她说着甩了甩衣袖,背着手大步走出了朝堂,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但离开众人视线没几步,萧羽彦便火急火燎地对沁弦道:“快快快,把宋晏给寡人召来!”   沁弦连忙就要走,她又拽住了他:“顺路叫夫……夫人过来。”   “夫人?还是……夫君呢?”沁弦压低了声音道。   萧羽彦瞪了他一眼,沁弦连忙缩着脖子跑远了。她火速赶往南书房,背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多时,穆顷白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云洛和荀夫子。   “发生什么事了?”云洛打着呵欠问道。   “我觉得凛渊这次有危险了。”   “凛渊?他活该!”云洛哼哼道。萧羽彦白了她一眼:“寡人又没叫你,你巴巴赶来做什么?”   “来看热闹。”云洛和荀夫子两人说完便坐在了一旁,捧起了瓜子。   萧羽彦无暇顾及两人,焦急地对穆顷白道:“今日萧天佑在朝堂上问了我关于沅八子的死因,我才想起来沅八子虽然在家中没什么地位。可她爹却曾经位极人臣,家族势力庞大。若是他们闹起来,我怕是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   “你是担心这件事最终的结果会波及到凛渊?”   萧羽彦点了点头。   “我倒是觉得宋晏没有那么蠢。”   “不管宋晏能不能查出真相,沅八子是吃了凛渊宫中的糕点死的。说跟他无关,他们只会觉得是我包庇。”   穆顷白还欲多言,外面通传宋晏到来。   萧羽彦整理了一下情绪,坐在了书案前。宋晏大步走了进来:“臣参见陛下。”   “免礼。”萧羽彦急不可耐道,“已经第三日了,案情查得如何?”   宋晏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陛下,臣查出……沅八子确实死于乐师宫中的糕点。”   萧羽彦心下一咯噔,皱眉看着他:“宋大人确信?难道不是二次中毒?”   “没有二次中毒的痕迹。”宋晏不疾不徐道,“臣查验了沅八子吃剩的糕点,里面还有□□的残余。剂量足以致死,却不是立刻就会死去。前期只是看起来中了些微量的毒,但是若是受到激发,便会立刻毙命。”   “激发?什么样的激发?”   “譬如喝了带有蜂蜜的水。”   “那——那沅八子宫中可有蜂蜜水?”   宋晏点了点头:“沅八子生前很爱吃甜腻的东西,蜂蜜是常备的。她宫中也确实有蜂蜜水,但这水却是她自己喝下的……”   萧羽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没想到这叫红儿的宫女布局这般缜密。竟然没有留下痕迹。   “是不是寡人给的时间太短,所以——”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便传来了锦乡侯的声音:“陛下还想一拖再拖么?”   他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畏首畏尾的萧天佑。   “寡人只是谨慎行事。侯爷有何疑议么?”   “宫中妃嫔无辜身亡,岂能是陛下的家事。如今沅家人哀痛欲绝,要求陛下彻查此事。然后在大理寺审理。”   又是大理寺审理。萧羽彦不知道锦乡侯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退一万步,即便是凛渊真的出事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正忖度间,萧羽彦听到了掷地有声的话传来:“审理便审理,也好堵住悠悠众口。”萧若水说着走了进来,身旁是韩云牧。   “锦乡侯的提议也不无道理。只是宋大人可愿意担当此重任?”   “这是臣分内之事。”   萧羽彦将此事交给了宋晏,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在这场权力的漩涡中,自己只是身不由己地看着别人斗来斗去。   这件事定在三日后。萧羽彦想去探望凛渊,却又不得不避嫌。只能心神不宁地等待着宋晏去调查此事。   转眼间三日过去。年关将近,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却仍然阻隔不了王都百姓们看热闹的步伐,早早都抖抖索索挤在大理寺的门外。   今年接连两次公审,还都跟国君有关。王都早已经讨论了半年,如今这一桩估计又能从年关谈到明年开春。   萧羽彦在宫中喝着茶,却并没有出现在公审现场。她虽然心急如焚,但依照穆顷白的意思,却是最好不要出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命十七去现场,及时派人回报时时的进度。   第82章 放手一搏   十七在凛冽的寒风中立在飞檐之上,脚下是拥挤的人群。但宋晏的声音却依旧可以传来。听声辩位是一个暗卫最基础的能力。   但是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不妙。凛渊这个人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以他和陛下的关系。他出了事情,陛下那边也不会好过。   可是经过宋晏的审核,条条罪状都指向了凛渊。即便陛下知道凛渊是无辜的,可公审却不是她能掌控的。   萧羽彦灌下了穆顷白煮的茶,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忽然,屋顶的瓦片声响起。接着一道身影落在了未央宫中。   “十七,那边情况如何?”   十七面色有些不妙,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回禀陛下,起初案情审理的走向,一直是认定凛渊下毒。但是宋晏请来太医时,太医言明,他为沅八子把脉之时,她中毒尚浅,还未到致死量。所以她的死是因为后来喝下了蜂蜜水。”   萧羽彦松了口气,凛渊那时候一直和她们在一起,根本不可能下手。   “这么说来,那叫红儿的宫女伏法了?”   十七摇了摇头:“红儿被提审时,矢口否认。并且要求仵作来证明她的清白。仵作说——”十七顿了顿,似乎在思忖该不该开口。   “你快讲。”萧羽彦心急如焚。   “仵作说,经过仔细查验。沅八子确实是中毒而死,但她的服毒剂量也确实达不到寻常人的致死量。她之所以死,还是因为生前受到了刺激。而这刺激就发生在陛下探望她的期间,以及长久以来的郁郁寡欢。”   萧羽彦大约明白了这叫红儿的宫女是要什么幺蛾子。终于,锦乡侯要将此事摆上台面了,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红儿说,她家小姐偷偷告诉她,陛下从未宠幸过她。所以时至今日,仍旧是处子之身。这件事情得到了仵作的证实。而且宫中其他妃嫔也都如此,陛下出入后宫,却从未宠幸过任何妃嫔。”   “宋晏怎么说?”   “案情还在审理,但十七以为,陛下应该早做准备。”   萧羽彦回过头看了眼穆顷白。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她身前,替她将长发别在耳后:“不必担忧。也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你可有了万全之策?”   “这世上本无万全之策,唯有放手一搏。”穆顷白对十七道,“你和小弦子去传令,说是陛下要求宗族对此事进行殿审。”   十七顿了顿,错愕地看着穆顷白:“可宗长他不是——”   “萧谦中确实早已经属意锦乡侯。因为锦乡侯娶了他的侄女,与他关系更为亲密。所以他必定会在殿审上力求证明羽儿的身份。越是如此,便越能为羽儿洗脱嫌疑。”   十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萧羽彦思忖了片刻,颔首道:“好,你就照他说的去办。”   十七这才应了,转身大步走出了未央宫。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萧羽彦回过头看着穆顷白:“我怎么觉得我的事情,你准备的比我还要充分?”   “因为你的事情,永远都是第一位的。”穆顷白牵起了萧羽彦的手,“何况现在你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你还有你的母后和姐姐们。”   萧羽彦点了点头,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前:“其实有些时候,我真想让天下人就这么知道我的身份算了。这样遮遮掩掩一辈子,真是累。”   穆顷白拍了拍她的后背:“无论你作何决定,记得你还有一条退路。”   “什么退路?”   “夫君庇护你。”   萧羽彦忍俊不禁,重重点了点头。   这厢温存款款,那头十七和沁弦顶着凛冽的寒风赶到了大理寺。宗长早已经到了现场,不顾宋晏还在审理案情,询问起了萧羽彦的情况。   他其实一早查证出了此事,却还装模作样在问。似乎是想让天下人都知晓这桩宫中秘闻。沁弦瞧了眼宋晏,发现他也是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今百姓已经在议论纷纷。沁弦虽然不服穆顷白,但也觉得他此次的决策十分英明。他大步上前,宣了萧羽彦的口谕。   当着王都的百姓,萧谦中也恭恭敬敬跪了下来。沁弦故意拖长了调,让他多跪一会儿。这老东西很早就开始作妖,每次来宫中都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太后深得宫人的敬重,他却一再逼迫。这才使得国君如今背负着这样的命运。   口谕宣完,萧谦中眯起了眼睛,神色很是不快。原本应该是他故作震惊,然后极力发起这次的殿审。没想到萧羽彦抢先了一步。如此一来,民意便难以控制。   不过也没有差别,等他揭露了她的真面目。事情一样可以迎刃而解……   黎国要审国君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五国。此事还惊动了周天子,萧羽彦索性请周天子派了使臣来做个公证。   萧羽彦的心中也是惶惶不安。她早知道有一日要过这一关,有朝一日真的到来了,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年关将近,可她却高兴不起来。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海阔天空。过不去,就将会是她的鬼门关。   周天子的使臣到来的这段时间,萧羽彦还接连听说了许多不好的消息。譬如,锦乡侯正暗自调动兵马。母后染上了风寒,缠绵病榻。   在她心目中,母后的身体自然比锦乡侯调动兵马重要许多。于是萧羽彦匆匆赶来了母后的寝宫,她刚睡醒。萧羽彦大步走了过去,担忧道:“母后,你染了风寒怎么也不告诉孩儿?”   太后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你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这个时候我还给你添什么乱。”   萧羽彦屏退了宫人,亲自端起了一旁的药喂她喝。   “母后的事情比起外面那些事情重要许多。”   “我听说锦乡侯和萧谦中发难了。”太后喝了一口药,抬眼看着她。   萧羽彦点了点头,淡然道:“这件事早晚要来。”   太后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羽儿,其实你可曾恨过母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却要牺牲你一生的幸福。”   萧羽彦想了想,眼眶微红:“少年时想过。看着姐姐们一个个嫁出去,想到我自己只能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皇位上度过一生。那时候确实很难过。可是——”她顿了顿,抽出了一方锦帕,替太后擦去了嘴角的药汁,“可是后来我想通了,或许每个人生来都有他的宿命。除我以外,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自己所愿活着。”   “其实你的父皇……早就知道了此事。只是他假装不知,默然纵容了我。”   萧羽彦惊愕地看着太后,她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一丝淡淡的忧愁:“那……那父皇也愿意将皇位传给这样的我?”   “他去之前曾经跟我说过。你是有治国之才的,却不善权谋,也未经历过大的风浪。但是一旦能挺过所有的磨难,必定会带着过走向最正确的方向。所以,你要相信自己。所有不能击垮你的事情,都将会让你更加强大。”   “父皇……父皇真的这么说?”   太后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份信。这信显然是她经常看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你父皇还说,他此生最骄傲的就是你。虽然你的姐姐们都很好,若水甚至能带兵打仗,其他姐姐也乖巧温柔。可她们都不如你这般善良,唯有你可以做到不负黎国苍生。羽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手一搏。不要在乎你会得到什么结果,时机已经成熟了。不用再伪装自己了。”   萧羽彦点了点头,攥紧了那封信:“母后好好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好。我等你,我还要看着你亲政。”她唇畔绽开了一丝笑容。   萧羽彦心情颇有些激动。父皇身前从未赞扬过她,她一只觉得自己比起姐姐们差远了。父皇传位给她也只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儿子”,却没想到父皇心中,竟然对她是这样的看法。   她加快脚步回到了未央宫,云洛和荀夫子不知什么时候到来,正和穆顷白商议事情。萧羽彦心情大好,再看他们两人也顺眼了许多。   她走到他们之中坐下,拢着衣袖道:“如何?商议出什么结果来了?”   云洛敛了衣襟:“结果还没商议出来,不过我有个喜讯要告诉你。”   “喜讯?”   云洛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你要当爹了。”   萧羽彦顿时觉得脑门一绿,转头看向了荀夫子。他谦虚地摆着手道:“不用太感谢我,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萧羽彦和穆顷白齐齐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荀夫子送去净事房。   第83章 验明正身   云洛有喜这件事情,对萧羽彦来说是莫大的助力。但一方面也让她压力倍增。毕竟最初的目的,还是她自己能诞下皇嗣,同时云洛可以假装有孕。时间节点刚好对上。   可现在,她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可是怎么抓紧……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只见他若有所思。顿时心道不妙,她怕是还没踏过自证身份的鬼门关,在未央宫就彻底折了。   云洛怀孕的事情,暂时还未昭告天下。萧羽彦本想安排太医时时照料,但荀夫子却主动请缨,要求照顾云洛。萧羽彦有些不放心,毕竟荀夫子之前自己那身子骨都未能照料好。只是云洛坚持,荀夫子又是墨门的护法,自然能找到可靠的人照拂云洛。   这件事,萧羽彦便没有多加插手。事实上她已经是自顾不暇了,每日除了要筹备殿审,晚上回来就要应付干劲十足的穆顷白。   他似乎深觉不能让她梦龙有兆,是他的失职。于是加倍努力,萧羽彦到最后连求饶也放弃了。如今她倒是不会晕过去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转眼间到了殿审的这日。周天子派了稷下学宫的王夫子前来,王夫子是萧羽彦和穆顷白的先生。当初教授过他们儒家的一些道理。萧羽彦自然是蒙头大睡,每次都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的。   而穆顷白却是他的得意门生。走哪儿都要挂在嘴上提一提。如今王夫子到来,穆顷白自然不好出面。为了避嫌,萧羽彦并没有提前去见他。   倒是太后召见了王夫子叙旧。萧羽彦这才知道,当年父皇和母后去周王宫避难,曾经与王夫子有过一段交情。至于是怎样的交情,她不得而知。   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粘好了假的喉结。这一身行头,萧羽彦穿了无数次,今日却意义十分不同。她特意将眉毛画的英挺了一些,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在男子中尚且算得上是英武了,这才负手出了未央宫。   今日一大早穆顷白就不知去向,他惯常如此,萧羽彦心中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多想。   朝堂上,文武百官列在两侧。萧羽彦背着手大步走上了自己的龙椅,转头扫视了一眼。看到手一直按在剑上的萧若水的时候,萧羽彦稍稍觉得宽慰了一些。   王夫子站在一侧,待众人行礼完毕。走上前来,拱手道:“黎君,臣奉天子之命前来公证。今日之事事无巨细都要写下。可否在大殿中设下书案?”   萧羽彦颔首道:“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来人,赐席,摆笔墨纸砚!”   王夫子抬眼瞧了瞧萧羽彦,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这些个门生,读书时候吊儿郎当的。可是当了国君,倒是似模似样。黎国的国君他是有印象的,当初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好吃懒做,还常被欺负。   如今瘦下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萧羽彦安顿好了王夫子,便扫了眼四周。宗长和锦乡侯看起来也是胸有成竹,这个时候气势上便不能输了下。   “此前大理寺公审,有人指证,怀疑寡人的身份。原本对于这样的无稽之谈,寡人是不想予以理会。但公审之时,诸多百姓在场。为平民心,寡人决定举行今日的殿审。不过——”她顿了顿,皱起了眉头,“寡人若是自证清白,那些误导民众之人,又该如何?”   萧若水立刻接口道:“杀无赦!”   “好。开始吧!”   话音落下,萧谦中便上前一步道:“陛下既然只说了自证清白,可若真相如那宫女所说。你有该当如何?”   萧羽彦沉吟着看着萧谦中,锦乡侯忽然道:“女子专权擅政,也是死罪!何况还是欺瞒先帝的罪过,更是罪加一等。”   “这么说来,陛下若真是女子,则也当引颈就戮,自刎谢罪?”萧谦中觑着萧羽彦。   “就如你们二位所言。”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那么请宗长和侯爷拿出证据来吧!”   萧谦中清了清喉咙,高声道:“传人证!”   不多时,几名后宫的妃嫔便走了进来。萧羽彦扫了眼,这些女子眼熟归眼熟,她却连名字都叫不上。   为首的她倒是认识,李夫人,地位今次与皇后。她的到来让萧羽彦有些惊讶。不过仔细一想,其中的关节便也能想清楚了。   “李夫人,将你这些年来在宫中的见闻一一说出来。”   李夫人肤白胜雪,一双明眸冷冽地扫了眼四下,最后落在了萧羽彦的身上:“我自三年前入太子府,追随着陛下从太子成了国君。这三年来,陛下对我无微不至,关怀有加。我本该心存感激,但这三年来,后宫一直无所出。并不是因为诸位姐妹无能,而是陛下从未宠幸过任何人。”   萧谦中挑衅地看着萧羽彦:“哦?陛下,可有此事?”   萧羽彦瞧了李夫人一眼,她双眸垂下,不肯和她对视。依照萧羽彦对李夫人的了解,此番必定是她家中的逼迫。   “确有此事。寡人从未宠幸过任何妃嫔。”   “这是为何?任何一个正常的男子,怎会做出这等行径?”   萧羽彦轻笑:“正常男子?宗长莫非指的是皇叔这样,春风一度处处留情,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记得的‘正常男子’?我萧家出孟浪男子,也出痴情儿。譬如先帝。”   “你这是何意?!”锦乡侯不悦道。   “寡人承嗣了先帝的血脉,自然有些性格也是一样的。譬如,一生只钟情于一人。”萧羽彦顿了顿,脑子里想的是穆顷白,嘴上说的却是,“寡人自年少起识得云洛公主,一见倾心。便发誓,今生不会再碰其他女子。”   言谈到此处,李夫人忽然抬头道:“陛下钟情云洛公主,为何不效仿先帝,后宫虚设。却偏偏要我们一同陪葬?红颜转头老,宫中的女子又有多少要在这里孤独终老?陛下成全了自己,可我们呢?!”   萧羽彦叹了口气:“寡人原是想,等亲政之后。为你们各自安排好去处。李夫人,你和寡人相识最久。你觉得寡人真会对你们如此心狠么?”   李夫人双唇翕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眼中噙着泪,声音颤抖着:“陛下如何打算,臣妾不知。只是陛下从不宠幸妃嫔是事实。真相如何,想必宗长和侯爷已经知晓。”   萧谦中扶着自己的龙头拐杖,点了点头地面:“陛下所言也是空口无凭,但未曾宠幸后宫是事实。”   “寡人只是未曾宠幸妃嫔,可不代表没有宠幸过皇后。”   萧谦中无视了萧羽彦的辩驳,继续道:“除了李夫人和一众妃嫔之外。还有一人有证据!”   萧羽彦心下了然,萧谦中应该是找了那个叫红儿的宫女前来。沅八子想要说服锦乡侯,必定是留下了证据的。只是这证据是什么,她心里却没有底。   果然,红儿大步走到殿前。萧羽彦眯起眼睛看着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小宫女周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那一日就是她受到了锦乡侯的指使,挑起了整件事情。   只是当日并非所有官员都在场。所以她今日来又将一切陈述了一遍。大体上的意思是,沅八子无意中看到了萧羽彦沐浴,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萧羽彦知晓后便杀人灭口。   这一番话原本荒诞无稽,但是经过红儿添油加醋的描述之后,便显得似模似样。不少大臣也窃窃私语了起来,萧羽彦感觉到不少人开始上下打量她。   她的目光不由得瞥向了一旁,韩云牧和萧若水抬头看着她,她的心稍稍定了定。   萧羽彦一拍桌子,怒目瞪着红儿:“无稽之谈!你所说的这一切,可有证据?”   红儿不慌不忙道:“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只需要找一稳婆亲自为国君验明正身即可。不过国君千金之躯,怎可轻易接受这样的提议。好在,红儿遇到了一个人。她可以证明陛下的身份。”   “何人?”   “陛下的乳娘!”   萧羽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的乳娘确实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萧羽彦身份的人。她小时候一只带着萧羽彦,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忽然换了人。萧羽彦一直以为乳娘是被秘密处决了。   她虽然觉得这样残忍,可这怪不得母后心狠。没想到乳娘还是活了下来。   “既然是陛下的乳娘,那么必定知道陛下的身份。还不快宣!”   难怪萧谦中和锦乡侯这样小人得志,原来是攥住了这么一张王牌。但萧羽彦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两人必定还有后招。   不多时,一名身材发福的中年妇人走了上前。萧羽彦看着乳娘,只觉得恍如隔世。早先她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身形也没走样到这般地步。   “一别多年,乳娘过得可好?”   “托陛下和太后娘娘的福,苟且偷生罢了。”乳娘抬头看着萧羽彦,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萧羽彦不知道这恨意从何而来,但眼下情势着实不妙。   第84章 殿审   萧谦中瞧了眼萧羽彦,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开始扬起:“陛下自一岁起到七岁,都是乳娘带着。那么陛下的情况,乳娘知道得最清楚了。”   “是。奴婢是看着陛下长大的。”乳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温情。   萧羽彦静默着没有说话。   “当初陛下回到宫中的时候,是一岁大。此前陛下一直是待在周王宫中的,回来的当天是一个下雪天,被包裹在厚厚的锦缎当中。粉雕玉琢,可爱极了。”乳娘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萧谦中有些不耐,萧羽彦却听得入神。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还曾经在周王宫中住过一年,父皇和母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后来太后便将奴婢叫到了宫中。奴婢因为家中育有一子,太后就命奴婢当了陛下的乳娘。陛下当时谁抱都要哭,唯独是奴婢抱了却露出了笑容。当时奴婢就想,要像亲儿子一样对待陛下。”   “乳娘待寡人确实不薄。”   “可是晚上,当奴婢抱着陛下去沐浴的时候。却发现陛下……原来是个女婴。”   萧羽彦依旧沉默着看着她,空口无凭。此刻她没有必要辩解,但既然乳娘来了,不可能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证据。   “……奴婢当时吓坏了,本想将陛下包好,假装什么事情没发生。却无意中发现了这样东西——”乳娘从袖中取出了一块锦缎来。   那锦缎因为时日久了,颜色稍旧。却仍然看得出上好的质地。这不是一个宫女能拥有的东西。   “这是当初包裹着陛下的襁褓,奴婢无意中发现上面有字。而且还是孟良国的文字!”   萧羽彦不由得心一颤,此事怎么会和孟良国扯上关系?她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仔细想来,好像许多事情都和孟良国牵扯上了关系。比如那两滴鲛人泪……   “你可识得那些字?”   “奴婢不识,可有人认识。”乳娘将那锦缎捧向了一旁的王夫子,“夫子才学广博,想必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王夫子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了萧羽彦。一旁锦乡侯道:“此事事关黎国国体,还劳烦王夫子翻译一下。”   萧羽彦颔首道:“劳烦先生了。”   王夫子这才道:“好。”说着做了个有请的手势。沁弦上前将那锦缎捧好,送到了王夫子身前。王夫子上下阅览了一番。大殿之内寂静得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见。   萧羽彦调整了一下姿势,看着一众人。心思却不由得离开了这大殿,想着现在穆顷白不知道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已经有一个时辰没见他了,异常想念。   正走神,萧羽彦忽然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韩云牧已经不见了。   她正疑惑间,便听到王夫子说道:“陛下,这锦缎上所写的内容……”他犹疑了片刻才道,“恕老夫才疏学浅,未能看懂。”   萧谦中冷笑了一声:“孟良国覆灭之时,王夫子正在那里游学。之后三十年,识得孟良国文字的人日渐稀少。如今天下,王夫人都不认识,谁人能识得这些字?夫子未免过谦了。”   萧羽彦看着王夫子神情很不对,也不知道这锦缎上写了什么。正犹疑间,萧若水上前道:“陛下,下官不才,愿为陛下分忧。”   “好。小弦子,将锦缎给萧卿家。”   萧若水摆了摆手:“锦缎上所写的,太后早已知晓。也知道有人会以此做文章。所以提前告诉了下官。信是周天子已故嫔妃颜氏绝笔。”萧若水踱着步子背诵道,“如歌妹妹,见字如晤。一别年余,往昔欢笑犹如昨日。时为时势所迫,不得已留下令爱。今欣闻黎国安定,风调雨顺。故而特归还令爱。羽儿十分乖巧,离别时已经会叫娘亲。心中不舍。余知其前路漫漫,荆棘遍布。只望妹妹三思,勿铤而走险。”   这一番话说出口,整个朝堂都为之震动。此前,文武百官并不相信萧羽彦真的是女扮男装。只是觉得锦乡侯这般故意刁难,未免有些荒唐。但锦乡侯的心思,众人皆知,故而来看个风向。   却没想到此事竟然是真的!他们每日跪拜的,竟然是个女人!   萧羽彦不知道该如何接口。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也就罢了,偏偏是萧若水说出来的。这简直等同于母后亲自向世人揭露了她的身份。   一旁的乳娘苦笑了一声,惨然道:“这一段话终究是大白天下了。可是陛下知道么?为了这个秘密,太后派人追杀奴婢。奴婢带着孩子一路奔逃,跑了很远的路。最终我那个和你一般大的孩子,死在了逃亡的路上。若他还活着,应该和陛下差不多大了。或许都能给我添孙子了。”乳娘神色忽然冷了下来,嘴角牵起了冷笑,“哦,不对。陛下可添不了后裔,毕竟陛下是个女人。即便是有心,怕也是无力啊。黎国的天下,要毁在你手里了!”她说完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萧羽彦觉得口中有些苦涩,她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阿嬷,这些年苦了你了。”   乳娘被这一声呼唤震慑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她。半晌,忽然眼眶通红,指着萧羽彦凄厉地叫道:“我不苦!你才苦吧,一辈子活在一个谎言里!你问问谢如歌,她骗人骗这么久,累吗?看着黎国亡在她手里,她开心么?!”   “黎国不会亡在母后的手中,更不会是寡人的手中。”   萧羽彦话音刚落,便听到锦乡侯的嗤笑:“女子专权擅政,还敢说你不是在祸乱朝纲?!既然已经证实了陛下的身份,御林军,还不将人拿下?!”   但宫中不是锦乡侯的地盘,两旁的御林军一动不动。   萧羽彦看着二姐,凝眉思索着她的用意。她不相信母后会真的这么对她,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85章 侯爷造反   “侯爷可否听我把话说完?”萧若水大步走上前来,站在距离萧羽彦较近的位置。萧羽彦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二姐这样的举动看似无心。其实是要站在她面前保护她。   “你还有何话好说?”锦乡侯冷哼道。   “侯爷好好想想这封信的内容。并未曾提到陛下的身世。只是当年,陛□□弱多病,时常生命垂危。颜氏和母后听闻民间传言说,若男孩儿当女孩儿养,或许孩子能留下来。当时母后也是病急乱投医,便听信了这传言。颜氏将孩子送归时,母后曾想先向天下宣称陛下是位帝姬,以图让陛下能少生病,好好长大。只是此事终究是有违国家法度,故而母后打消了这个念头。”萧若水转头看向乳娘,“至于乳娘,你抚养陛下有功。可当年之事,除此之外你可有证据?”   “奴婢——”乳娘直起身,指着萧羽彦叫道,“陛下只需要验明正身即可!”   萧若水怒目瞪着她:“荒唐!陛下千金之躯,岂容旁人说看就看!”   一旁萧谦中咳嗽了一声,道:“其实……也未尝不可。”   萧若水目光扫了宗长一眼,那一眼裹挟着杀伐之气。萧谦中到底是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何曾见过沙场下来的人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不由得心下一颤。   “宗长若是肯在大庭广众脱掉衣服,那么国君也可以。”萧若水冷声道。   萧谦中顿时涨红了脸,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胡说!这成何体统?!”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羽彦忽然道:“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宗长你这老贼都知道要颜面。怎么我一国之君的颜面还不如宗长的重要么?”   萧谦中气得吹胡子瞪眼,看了看萧若水又看了看萧羽彦。这姐妹俩一唱一和的,简直不把他气死不罢休。   忽然,锦乡侯上前一步,拍了拍萧谦中的肩膀。不知低语了什么,萧谦中咬了咬牙一口气忍了下来。   萧羽彦抬头看去,忽然瞥见皇宫的城楼上有一面旗和其他的旗帜有些不同。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陛下的身份既然无法证明,那么百姓对陛下的疑惑就会永远存在。除非陛下能证明自己确实是男子,否则,我黎国的朝堂之上容不下一个女子来指点江山!”   “陛下的身份,你们不问孤这个皇后,却问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岂不是本末倒置?”清越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头戴凤冠盛装而来。朝臣们议论纷纷,不知来人是谁。此前他们亲眼见证了国君迎娶云洛公主。只是齐国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送来了一个相貌诡谲的男子。   国君当时捏着鼻子将人给娶了,事到如今,怎么忽的又来了这么个女子?而且……真是漂亮。朝臣们对国君的心情从同情变成了艳羡,心中默默祝福国君真是个女人。   云洛上前,向萧羽彦盈盈施了礼。身后紧跟着土特产,荀夫子和小葵。萧羽彦站起身,快步走向云洛,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梓潼,你有孕在身。怎么还亲自跑到这里来?”   云洛握住了萧羽彦的手,转头扫视了眼众人:“孤看到有人诬陷夫君,怎么坐得住。陛下若真是女子,我又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话一出口,锦乡侯顿时变了脸色。萧谦中看着云洛,忽然道:“你真是皇后么?老夫怎么记得,中秋宫宴上,你混在吹竽的队伍里滥竽充数?!”   萧羽彦看向云洛,满眼都是温柔:“洛儿总爱胡闹。上次贪玩出宫,结果回不了宫,便想出了这么个鬼点子。还跟当年在稷下学宫里一样。”   她的语气里满是宠溺,云洛背对着众人,冲萧羽彦做了个呕吐的表情。萧羽彦攥了攥她的手,云洛连忙恢复了正形,转头看向了王夫子。   “方才孤便注意到了,原来夫子也在。暌违数年,王夫子身体可还好?”   王夫子起身拱手道:“多谢皇后关心,老夫身体尚算硬朗。”   “夫子远道而来,陛下怎么也不告诉妾身一声。妾身不能为旧日的先生接风洗尘,真是当学生的失职。”云洛说起这番话自然而然,其实她一早知道王夫子的到来。可是成日里蜷在寿康宫中,路都不肯多走半步。累得荀夫子跑前跑后,愈发消瘦起来。   王夫子脸皮抽搐了两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皇后娘娘如今有孕在身,怎可为老夫一届白衣劳神。”   “先生说的哪里话。当年求学时,洛儿最爱上的就是先生的课了。”   萧羽彦嗤笑。当年王夫子上课,整个课上就云洛吵闹得最凶。他们欺负王夫子是个老学究,常常吆三喝五闹翻天。整个课上只有萧羽彦和穆顷白最安静。穆顷白是认真和王夫子坐而论道,萧羽彦则是睡得很安静。   有一次,王夫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云洛拎出来狠狠批评了一顿,结果结下了梁子。云洛做了不少在夫子日常饮用的茶水里加了不少的料。所以王夫子对云洛的印象实在不能算好。   不过如今看来,王夫子的为人真是实在。若是换做萧羽彦或者云洛,重新遇到的时候,干脆假装不认识她。如此一来,云洛的身份还需要自证,自然也无法替萧羽彦去证实。也算是给她一双小鞋穿。   所以萧羽彦此刻对王夫子心中多了一分敬重。   “怎么陛下身份需要证明了,皇后娘娘就有了身孕,未免也太巧了?何况空口无凭……”   “侯爷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找御医来询问。只是今日殿审的是寡人,并非皇后。所以是否可以求证,还得征求皇后的意见。”   云洛嘴角微翘:“侯爷想要证明,八个月后自然会见分晓。只是世事无常,也不知道有些人等不等得到那一日。”   锦乡侯目光沉了下去:“你这是何意?”   云洛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附耳对萧羽彦说了一句:“哥哥说,一切准备就绪。摊牌吧。”   萧羽彦看了眼云洛,心中忖度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忽然,她瞥见外面的旗帜变了。锦乡侯似乎也在看那个方向。   萧羽彦忽然回过神来,她虽然没有行军打仗过,却知道两军列阵时会有旗语。不同的军队有不同的旗语,互相之间是不能理解对方的旗语的。   再转头的时候,锦乡侯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那是熟悉的充满杀意的眼光,萧羽彦忽然想起了当年他将她挂在树梢上的那一日。往日种种都到眼前,或许今日就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   “陛下。其实你是否是女儿身,都无关紧要。”锦乡侯忽然冷笑了起来。   萧羽彦低头看着他,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皇叔这是何意?”   “因为你根本不是先帝的子嗣!”   “真是荒唐。皇叔怕是年岁大了,脑子也出问题了。”萧羽彦默默握住了袖口中的匕首,外面的旗语变化越来越大。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恐怕锦乡侯将会有大动作。   萧若水已经踱着步子,不动声色挡在了两人之间。萧羽彦将云洛护在了身后,示意她远离一些。   锦乡侯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了起来。   “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   一旁王夫子错愕地叫了出来:“鲛人泪!”   “不错,正是鲛人泪。一滴鲛人泪,倾覆了当年的孟良国。却还留下了遗孤。”   萧羽彦摇着头:“皇叔的话越来越荒唐了,这世间上也不对啊。孟良国在我出生前十多年就已经覆灭了。”   锦乡侯并没有急着反驳萧羽彦,而是继续道:“你们可知这鲛人泪究竟为何价值连城?”   朝臣们不由得摇起了头。锦乡侯捏着鲛人泪走向萧羽彦,目光灼灼:“只需要陛下的一滴血,一切真相就能大白!”   萧若水忽然拔出了剑,指着锦乡侯:“你竟然妄图损毁龙体,意欲何为?”   “守护黎国江山,不能让妖姬余孽毁了我黎国!”锦乡侯厉声道,“今日陛下必须滴血验明身份,否则京城四周的三万大军是不会撤离的!”   “三万大军?!”萧羽彦手指着锦乡侯,怒道,“你想造反?!”   “是否造反,等一切真相大白之后,便可知晓。”锦乡侯说着上前一步。萧若水拔剑挑向他,忽然一道身影挡在了锦乡侯面前。竟然是土特产。   刀戈交错,朝堂之上萧若水和土特产缠斗了起来。锦乡侯继续大步走向萧羽彦,十七立刻挺身而出。却被那个叫红儿的宫女一个飞扑挡了开来。   两人皆是顾不上萧羽彦,锦乡侯步步紧逼。萧羽彦一步步后退,指尖忽然触碰到了那把金错刀。她一直藏在袖子里,今日恐怕是要用到了。   朝臣们躲到了一旁,没人敢来掺和这件事。萧羽彦高声叫道:“御林军,还不护驾?!”   可以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第86章 英雄救美   萧羽彦瞥了眼宫外,已经有无数御林军涌来。但她心头却没有任何喜悦,因为她看到另一队御林军也冲了过来。宫外战成了一片。   锦乡侯这个点掐的恰到好处。无论他是有什么阴谋,主要的目的就是证明她的身份存疑。如此一来,一旦事成,他就可以名正言顺。   所以这鲛人泪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去触碰。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土特产明明是母后带回来的。怎么会忽然倒戈相向,而且看起来武艺还不差。竟然和二姐打成了平手。   朝堂上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大臣们走不出去。都在四处躲藏,只有萧羽彦新近提拔起来的一些大臣想要靠近,无奈身为文官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有这份心意,萧羽彦觉得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她直到锦乡侯的功夫一般,但跟她比起来要强一些。如今身旁,除了打着肚子的云洛,就是孱弱的荀夫子。她只能靠自己拖延时间了。   “皇叔,你可知我父皇曾经留下过一封亲笔信,里面曾经提到过你。”   锦乡侯顿了顿,身后萧谦中叫道:“快让她证明自己的身份!”   “他说了什么?”锦乡侯死死盯着萧羽彦,手中攥紧了那滴鲛人泪。   萧羽彦看着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锦乡侯觊觎皇位之心,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父皇又不是老眼昏花,自然也是心中有数。可是他最终也只是将锦乡侯赶到了封地,并不曾做出斩草除根的事情。可见兄弟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我父皇说,他曾经考虑过是否该将皇位传给你。”   “你胡说!他从来都瞧不起我!”   “父皇说你自幼就聪慧过人,你们二人一同背书。他要背许久,但你只需要看上两三遍,就能过目成诵。只是人聪明了,就容易没有定性。不肯专心做事。书到最后,反倒是他读的好。治国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可以一两年将国家治理得不错。但是当了帝王之后,所要经历的枯燥和无聊,你一定无法忍受。”   “都是借口!我怎么就无法忍受?何况当了国君,那是万众敬仰,手握大权。怎会无聊?”   萧羽彦摇了摇头:“万众敬仰?父皇说过,至高无上的权力,也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责任。你接受万众敬仰,也要保证万众衣食无忧,保证黎国的太平,保证盛世清明。可父皇说,这么多年看你封地上的作为。除了为萧家绵延子嗣这一块像个帝王,其他的根本只是在证明你的昏庸无能!”   锦乡侯趔趄着退后了一步,愤怒地抖动着脸上的横肉:“我只是……只是在韬光养晦!”   “侯爷究竟是纵情声色犬马还是韬光养晦,自己心知肚明。你想要当皇帝,却只看到表面的荣光,看不到背后的苦楚。也根本不知道当一个国君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锦乡侯忽然上前一步,狠狠掐住了萧羽彦的脖子提了起来:“你——你倒是说说看,当国君需要什么?”   “需要……爱民如子……”萧羽彦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可是你看萧天佑,你的亲儿子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你让他当了令尹,就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锦乡侯哼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他当上令尹是为了——”说到这里,锦乡侯忽然停了下来不肯再继续。   在一众嘈杂声中,一道声音穿透一切传了进来。   “他当上令尹,是为了调动赈灾的钱粮!”宋晏大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穆顷白和韩云牧。萧羽彦错愕地看着这两人,他们竟然没有打起来,也真是个奇迹。   但是这错愕持续了没到片刻,萧羽彦觉得脖子上的手更紧了。她有些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   宋晏大步上前道:“其实从大理寺公审谢应宗的案子,我便已经觉得不对劲。赃款还未寻回,武子都却急着认了罪。而他身为令尹,根本没有必要贪污那么大笔钱粮。那么谁最需要这笔钱粮?”   锦乡侯冷笑:“你只凭推断,就要诬陷本侯爷么?”   宋晏抬起手,一方令牌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令尹的官印。当初你让武子都为你办事,却害想要弃车保帅。可是没想到武子都留了一招,知情人不看到这官印,是不会将钱粮的位置告诉你的。所以你迫不及待要让萧天佑当上令尹,可有此事?!”   锦乡侯眯起了眼睛,忽然将萧羽彦拉过来挡在了面前。   “是又如何?这天下本来就该是我的!现在却被一个孽种霸占着!”   穆顷白上前一步,眼中透着杀气:“放了她。”   锦乡侯的手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穆顷白真的下一刻就会要了他的命。之前的种种传闻都到眼前,他终于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和萧羽彦的关系。   如今他手中就是他活命的筹码,他们这群人投鼠忌器,根本不敢动手。   荀夫子搀扶着云洛躲到了穆顷白的身后,韩云牧转头在殿门口指挥着御林军。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忽然感觉到很安心。她看着他在离她方寸之间的地方,这些年来他一次又一次救她。到如今,是该她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皇叔,你的三万大军不会来王都了。今日你输定了。”   “我没有!”锦乡侯咆哮了起来,“只要你死,这江山就是我的!”   萧羽彦笑了笑:“我死了,江山也不会是你的。宗室不会容忍一个叛徒,大司马和宗室会一同辅佐其他宗室子弟。而你,不过是黎国历史上的一个罪人。”萧羽彦顿了顿,“只是我不明白,我这宫中怎么会有你的人?”   锦乡侯没有回答,宋晏却道:“这些都是墨门的死士,平日里潜伏在御林军中。但是有触发条件。需要有人传递消息,之后这一部分人就会秘密行动起来。而这个传递消息的人——”他抬手指着已经力气不支的土特产,“就是他——百里琴!”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是百里琴?”   穆顷白点了点头:“他是我们墨门的人,擅长易容。发现他的身份的还是老荀。”   一旁正扶着云洛躲在角落里的荀夫子探出头来,憨笑道:“我也只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情。不用太感激我。”   “是百里琴一手操纵了赈灾贪污之事,害死了屠羊靳。屠羊靳也是墨门之人,但是他并不知道百里琴早就叛变,所以告诉了他墨门的秘密。百里琴就是来到了皇宫之中,利用墨门的死士来为锦乡侯做事。”穆顷白说完,对一旁的荀夫子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墨门死士一旦开始行动。即使是我,也无法阻止。但你应该知道让他们停下的方法。”   荀夫子看了看云洛,不放心道:“可是洛儿……”   云洛一脚将他踢了出去:“男子汉大丈夫,别磨磨蹭蹭的。”   百里琴飞身闪开了萧若水的攻击,径直袭向了往门口走去的荀夫子。萧若水紧随而上,但眼见着那一剑就要刺穿荀夫子。   云洛惊叫了一声。然后荀夫子的身形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了开来,接着反身就是一脚。正中百里琴的胸膛,他仰头向后飞去。口中鲜血喷出,萧若水紧随而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荀夫子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向外面走去。萧羽彦震惊地看着他,平日里她也时常欺负他。没想到此人竟然这般深藏不露!   忽然锦乡侯的一声冷笑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墨门巨子,齐国公子穆顷白。真是有意思。你明明握着颠覆天下的力量,却把自己困在一个女人身边。不如我成全你,不要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说着手猛地受惊,就要捏断萧羽彦的脖子。   穆顷白立刻瞬身冲向了锦乡侯。但就在那一刹那,锦乡侯的手忽然顿住了。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血顺着肚子一滴滴流了下来。萧羽彦转过身,握紧了手中的金错刀,声音颤抖:“你真以为我会像父皇一样仁慈么?这一刀是还你在我五岁那年想要害我的事情。”   锦乡侯暴怒着飞扑了过去,萧羽彦趔趄着后退,忽然倒进了一个怀抱里。穆顷白揽住了她的腰,手中的长剑迅疾刺出,正中锦乡侯的喉咙。   他抽回手中的剑,血飞溅了出来。尽管他已经及时拉开了萧羽彦,却还是被溅到脸上。   她愣神摸了摸脸上的血,忽然瞥见了锦乡侯手中的鲛人泪。那滴蓝色的鲛人泪沾染上她的鲜血,竟然通体赤红。他伸出手,看着那滴鲛人泪,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   萧羽彦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滴鲛人泪,眼看着锦乡侯倒在地上,抽搐不止。脸上却还挂着可怕的笑意。   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身形晃动了一下,向后倒去。穆顷白扶住了她,关切地问道:“羽儿,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紧紧握住了那滴鲛人泪。手心发烫,像是要将手掌灼穿。她却不肯松开手。   第87章 国君的身世   穆顷白俯身将萧羽彦抱了起来。外面兵戈寥落,萧羽彦只觉得周围的声音都仿佛离自己很遥远。她靠在他的胸口,觉得一阵脱力。   隐约间,韩云牧和萧若水的声音传入耳中。可她已经听不清讲的是什么了,一阵疲乏席卷而来。穆顷白飞身掠过树梢,抱着她回到了未央宫。   萧羽彦在半空中,惊鸿一瞥间瞧见了宫中的惨状。一场朝争,死伤众多。但是这画面转瞬即逝,转眼就她就触碰到了柔软的床铺。   穆顷白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温声道:“羽儿,累了就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萧羽彦点了点头,眼皮沉沉地覆了下来。手心灼热的温度之下,却仿佛是在催促着她赶紧入眠。没过多久,她就沉入了梦境之中。   她以前做过很多很多的梦,每一次都迷迷糊糊囫囵吞枣。可是今日,这梦境却如此清晰,她甚至可以闻到海水咸咸的味道。   但奇怪的是,黎国在内陆,萧羽彦从来没有去过海边。可她好像清楚地知道海水的味道,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礁石上躺了一个人,海浪撞在石头上,翻起阵阵白沫。   她犹疑着走了过去,那好像是个女子。她昏迷着躺在礁石上,衣衫都已经湿透了。萧羽彦看到她的刹那,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惊为天人的女子?!   在她心中,穆顷白是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了。母后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还曾被称为五国第一美人。可是比起这个女子来,却都逊色了许多。   萧羽彦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俯身推了推她。可手一伸,却穿过了她的身体。萧羽彦看了看自己的手,正疑惑间。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她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才发现那是一个身着白色盔甲的男子,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奔腾而过。他似乎也瞧见了这里,萧羽彦连忙冲他挥手。   男子果然调转了马头,策马扬鞭而来。近到眼前,他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一面追一面叫道:“陛下——不可以——”   陛下?萧羽彦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这是哪国的国君?她紧蹙着眉头,看着男子向这里走来。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女子。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这——这是孟良国的国君?!   所以她现在并不是在梦境之中,而是在回忆里。萧羽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一道红色的痕迹隐隐作痛。   国君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女子。然后俯身扶起了她,想要唤醒她。女子仿佛只是沉睡着,被这一声轻唤,便醒了过来。   在她睁开眼的刹那间,天地仿佛都是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宁静的幽蓝。萧羽彦常听说天地失色,却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景象。可到如今,她才知道什么叫倾国倾城的美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子会引起那样的战火离乱。   周围的景致瞬息变幻,转眼间来到了一处好似皇宫的地方。这里的建筑和黎国大相径庭,却可以看得出无比奢华。宫中帷幔重重,里面传来了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萧羽彦掀开帘幕走了进去,发现是孟良国的国君抱着海边捡来的女子的腰肢,两人四目相对,眉宇间幸福洋溢。   “颜儿,让寡人来听听是男孩儿女孩儿。”国君蹲下身,孩子气地将耳朵贴在了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上。温柔的光华照耀在两人的身上,时间在那一刻像是静止了。   但是眨眼间,周围的一切又模糊了下去。朝堂之上,大臣们一致反对国君立来历不明的女子为皇后。只是国君如今对女子情意正浓,怎么可能轻易退让。   民间无数流言四起,说女子是鲛人。低贱的种族怎可成为他们的皇后?   若要证明女子并非是鲛人,就必须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哭泣。若是滴落的泪珠不会化作鲛人泪,那么她就不是鲛人。   萧羽彦从不相信有鲛人的存在。只是人们总是不愿接纳和自己不同的人存在。国君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只好和一些心腹商议。说是要在女子生出孩子的时候,偷偷抱走。告诉她,孩子死了。   听到这样的结果,萧羽彦只觉得国君其实无比残忍。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楚,可他却要她亲自去承担。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要这般宠爱她,让她站在风口浪尖上。   可孟良国的国君并不懂得这样的道理,他爱得炽热深沉,同时他的爱也是一柄双刃剑。伤害了他最深爱的人。   她不忍心看到女子失去孩子的痛楚,只是站在帷幕外面。看着国君远远地抱着那个刚出世的孩子,听着里面凄厉的哭喊声。   那孩子一声也没有哭,幽蓝色的眼睛望着天空。萧羽彦走了过去,听到国君低声对孩子道:“你听到了吗,今生今世你的母亲为你流干了眼泪,所以爹爹希望你这一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你就叫忘忧吧。”   小小的皱巴巴的婴儿长大了小嘴,打了个呵欠,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这女子的眼泪就再也没有停过。国君终于是急了,遍寻良医。这才得知了鲛人泪可以治愈她的疾病,于是费尽周折,甚至用两座城池换了两滴鲛人泪。   朝臣们对这个国君失望透顶,朝中开始争斗不断。其他诸侯国之间的战火燃到了孟良国。好在孟良国尚有底气,于是国君开始了逐鹿天下的无休无止地战争。甚至一度要一统天下。   可是就在此时,各诸侯国结盟,一致对付孟良国。七方绞杀,最终孟良国节节败退。   萧羽彦站在城墙上,看着兵临城下,几乎能感受到这一份绝望。女子手中牵着一个半大的女娃,看着正在城外作战的国君。眼中却再也没有了泪珠,倒是耳朵上的两滴鲛人泪,和她幽蓝色的眼眸一般熠熠生辉。   她抱起小忘忧,温柔道:“忘忧,爹娘以后可能不能再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了。你要记得,你的美貌将会是你活命的筹码,但也会是你致命的弱点。所以,你只需要让能保护你的人看到你的美,对其他人要隐藏光华。如此才可一生平安。”   小忘忧似懂非懂。   她的母后放下了她,然后攀上了高高的城墙。远处一柄利箭破空,正中孟良国国君的胸膛。她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温柔缱绻。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城楼上飞了下来。   萧羽彦想要伸手去捂住小忘忧的眼睛,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小忘忧伏在城楼上,看着母亲破碎的身躯,依旧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嫣红的血染红了蓝色的鲛人泪。它们发出了红色的光满,然后慢慢暗淡了下去,最后埋没进了尘土里。   一场杀戮以孟良国覆灭告终,国君和皇后身死。但稚子无辜,周王室并没有连同小忘忧一起斩草除根,而是将她和宗室一同软禁在了周王宫里。   那样暗无天日的软禁之中,小忘忧却仿佛从来不会悲伤。每一天,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好像真的可以忘记所有忧愁。尽管生活艰辛,她依旧高傲地活着。从不自怜自艾,也从不怨天尤人。只是简单地活着。   但她一天天长大,就出落得越发惊为天人。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也继承了父亲的赤忱。于是在十六岁那年,她遇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周天子。   从那一日起,小忘忧开始梳洗打扮。每一次与他相见,都会让他久久难以忘怀。她谨记着娘亲的教诲,此外的时间里永远是灰头土脸,谨小慎微。   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一年,终于周天子力排众议,将她纳入了后宫之中。小忘忧觉得,她找到了世界上最值得依靠的人。这个人是天下人的君主,诸侯国都要前来朝拜。他一定能一生一世保护着她。   起初的时光确实是甜蜜而美好的。小忘忧足不出户,每日怀着期待等着周天子的到来。他夜夜宿在她这里,闻着她发间特别的香气,和她讲许多外面的故事。   小忘忧心不在焉地听着,却从不期待外面的世界。那一场血雨腥风让她对外面始终怀着恐惧,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盛宠之下,无处仇恨滋生。开始有人提出,她是亡国公主,如此接近陛下用心险恶。宫中的其他妃嫔也开始了明枪暗箭。   小忘忧不知所措,只能向她的夫君寻求帮助。他保护着她,就想父亲保护着母亲一般。可是时间久了,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一年年过去,她长大了。开始可以保护自己了,面对那些明枪暗箭也能从容应对。   后来,她有了身孕。为了逗她开心,周天子不知道从何处寻回了那两滴鲛人泪。灾难再一次降临,朝臣们反对她诞下子嗣的声音愈演愈烈。   就在这个时候,黎国和齐国来了一群客人。小忘忧发现,齐国和黎国的两位皇后都即将临盆。而她的小腹还没有隆起。   看着她们抚着肚子,温柔地谈论着即将出世的孩子。而她却很可能失去自己的孩子,小忘忧心中滋味莫名。她辗转反侧了几日,终于想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方法。   第88章 寡人有喜了   萧羽彦不知道这段梦境的意义,但她更想看看年轻时候的母后。她的目光追随着她,萧羽彦想要跟着母后去见见父皇。   可是她再怎么去追随,母后还是越走越远。仿佛有一股力道将她拖拽着,让她无法远离。萧羽彦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清楚地知道是因为这滴鲛人泪。   这世上有许多的珍宝,人们只知道它宝贵,却并不知道为什么宝贵。萧羽彦握紧了拳头,转身走向了小忘忧。   她如今已经出落得风华绝代,像是一朵花彻底绽放开来,向世间展露出她所有的美好。只是眉宇间总是带了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周天子待她极好,她很感激他。却也渐渐明白,即便是这天下间最至高无上的君王,也不能保护她。而她的孩子,终有一天也很可能要重复受到她所受的苦。   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世界上。走到至高无上的位置,从此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这个孩子。   萧羽彦心头隐约涌起了不详的预感,她想要醒过来,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可是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睛,她陷在了这一段回忆之中无法抽身。   时空不断变幻,她闻到了阵阵血腥的味道。周王宫的一处别苑内,宫人来来回回走动。时不时端出一盆血水,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外,面容焦急。   萧羽彦看到他的刹那,不由得僵住了。眼前这个人,眼角少了许多的细纹。正是意气风发时的父皇!他还那么年轻,也不似萧羽彦印象中的不苟言笑。   能再一次见到父皇,萧羽彦只觉得眼眶湿润。她伸出手想去触碰他的脸,但父皇却低了头,背着手焦急地踱来踱去。   她明白过来,这是母后在分娩!她竟可以亲眼见到自己出生时候的情形!萧羽彦快步走了进去,却发现忘忧正坐在她母后的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坚持住!再用力一些,孩子就能出来了!”   萧羽彦闻着血腥的味道,看到母亲为了她的出生所受到的苦楚。平日里那么雍容的一个女人,如今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头发,黏在脸上。整张脸都因为痛苦皱在了一起。   亲眼见到,她还是觉得震撼。醒来后,她一定要更加努力,好好孝顺母亲。萧羽彦暗自下着决心,手轻轻覆盖在了母亲的手上。   忘忧的肚子也足五个月了,看起来颇有些疲惫。   萧羽彦亲眼看着婴儿的头从母体中探了出来,忘忧亲自去接生。巫医和稳婆忙前忙后,稳婆正帮助母后推挤着腹部。孩子慢慢地伸出了整个脑袋。   柔软的小小的身躯从母体中被推挤了出来,忘忧欢喜地抱在了怀中。婴儿发出了响亮的啼哭声。萧羽彦虽然早知道结果,却还是松了口气。忍不住想去看看初生的自己。   她背着手踮起脚尖去看,失望地发现自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身躯也很小,非常孱弱地落在忘忧的怀中。忽然,萧羽彦目光落在了那小婴儿身上,惊愕地后退了一步,捂住了嘴,这——这婴儿竟然——竟然是个男婴!   萧羽彦猛地一惊,竟睁开了眼睛。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她身上的被褥被裹得很紧。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萧羽彦抬起手,掌心里的那滴鲛人泪又重新透着有蓝色的光。梦中的一切清晰地刻在脑海之中,最后的那一刹那让萧羽彦几乎颠覆了之前自己所有的认知。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男婴是谁?自己又是谁?   “羽儿,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萧羽彦转过头,看着穆顷白的眼眸。梦魇里的一切渐渐消散,她舒了口气。他走过来将手覆盖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温柔:“好了,没事了。醒了就好。”   “我……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穆顷白坐到她身旁,轻轻将她抱在怀中,“一切都过去了。墨门中的叛徒我已经尽数清理,今后不会再有人可以随意出入你的皇宫。锦乡侯在朝廷中的余党也由韩云牧和萧若水在处理。以后的黎国,都是你的了。”   是她的么?萧羽彦恍惚间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所坚持的信念究竟是不是真的。   “当然,你是我的。”穆顷白笑了笑,手轻轻覆在了她的肚子上,“你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   萧羽彦一怔,低头看着他覆在自己小腹上的手,“你……你说什么?”   “你晕过去的时候,老荀替你把了脉。你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从今天开始,你的一日三餐都要更加讲究。”   “我……我有了身孕?”萧羽彦的手抬了起来,穆顷白便握着她的手,一起覆在了她的小腹上。那里现在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生长。   此前种种都仿佛烟消云散,萧羽彦转头抱住了穆顷白,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小白白,我要给你生孩子了。”   “是啊。”穆顷白小心地抱着她,“这可都是我这些时日来努力的结果。”   “那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   “主要功劳还是在我,你其实没有出什么力。”穆顷白幽怨道,“唯一的遗憾是,这些时日可能就……就不能再让你享受闺房之乐了。”   萧羽彦闻言,心情更是大好。她总算可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不必再腰酸背痛两腿打颤了。   脱离了穆顷白的魔掌,这些时日,他变着花样给她做各色珍馐美味。萧羽彦吃得不亦乐乎,闻着饭菜的香气都觉得幸福得要溢出来。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得禀报母后,好让她也高兴高兴。于是萧羽彦身子好转了一些,便准备起驾去母后宫中。沁弦好几日没见她,乍看到萧羽彦,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萧羽彦敲了敲他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一见到寡人就哭?”   沁弦抹着眼泪道:“都怪那个穆顷白,成日里拦着不让见陛下。奴才什么时候和陛下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可担心死奴才了。”   “不必担心,我好着呢。”   “陛下都消瘦这么多了,还说好。还有就是……陛下……陛下真的……有喜了?”沁弦说着斗胆将目光落在了萧羽彦的肚子上。   她连忙伸手挡住:“不要看它。婴儿三个月的时候小气,不可多说多提。”   沁弦点了点头,高兴道:“不提不提。陛下如今心愿达成,是不是意味着姓穆那个小子可以赶紧走了?”   “走?”萧羽彦停下了脚步,“为何要走?”   “陛下留他在身边,不就是想要求子。如今得偿所愿了,还要留他做什么?”   萧羽彦拧了沁弦一把,怒目瞪着他:“不许提这件事,他不会走的!”   沁弦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小声嘟嚷着表达自己的不满。萧羽彦缓步走在前方,已经是凛冬。过几日就是年关了,除掉了锦乡侯这个心腹大患,照理说应该可以过个好年了。   可是沁弦的话却像是一根刺扎在心里。她现在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也无法掌控,她想一一弄明白。   来到母后的寝宫,萧羽彦大步走了进去。听宫人说,母后染的风寒一直没好。太医来看了,说是此前因为太过神伤,导致体虚。所以染了风寒就不易好,需要好好将养。   这个时候,母后应该是醒着的。进来寝宫,重重帷幔之中隐约可见她的身影。宫人都退下了,萧羽彦慢慢走了过去。   母后却还在睡,手托着额头,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伤。萧羽彦坐在她身旁,轻轻唤了一声:“母后。”   黎国的太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见是萧羽彦,嘴角牵起淡淡的笑意:“是你啊,羽儿。”   “母后身体可还好?”   太后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不碍事。只是人老了,生了病不大容易好。太医说了,没有大碍。倒是你,此前昏迷了许久。穆顷白那小子拦着宫门,谁也不让进。若水气得差点和他打起来。”   萧羽彦抿唇笑了笑:“我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母后,我昏迷的饿时候,荀夫子替我把了脉。我——”她顿了顿,手抚摸着肚子,“你要当奶奶了!”   太后立刻坐了起来,欣喜道:“羽儿你——你这是有了?”   她点了点头。太后高兴地不能自已,一把抱住了她。又怕自己动作太剧烈,连忙松了开来,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我……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好了!”   萧羽彦笑着看着她,不由得回想起了梦中所见的场景。她犹豫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那一枚鲛人泪:“母后,你可见过此物?”   太后瞧了一眼,目光垂了下去:“是……是锦乡侯那个叛贼拿出来要验明你身份的东西么?”   “就是此物。母后认识么?”   “把它扔了。这是个邪物!”   第89章 除夕守岁   太后的反应有些强烈,仿佛是见到什么脏东西一般。萧羽彦收回手中:“看来母后见过此物,锦乡侯说若是将我的血滴在这鲛人泪上,就能看出我的身世。他这样信誓旦旦,究竟是为什么?”   “锦乡侯早就权欲熏心,这些不过是他自己的妄想。只是这东西已经从世间消失许久了,他是怎么得到的?”太后呢喃自语,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其实我曾经听说过鲛人泪的来历。孟良国虽不能说是因此而亡,但一切事情的开端却是因它而起。母后既然见过它,可知究竟为何世人将它奉为珍宝?”   太后眯起眼睛打量着萧羽彦:“你怎么对这邪物如此感兴趣?”   “我只是……只是对这件事难以释怀。朝堂之上,锦乡侯拿出这样东西说要证明我的身世,可终究没能达成,他就已经死了。但世人难免不会有所怀疑。所以我想知道,它究竟有何功效?”   萧羽彦说着话,却凝视着母后的脸庞。她的神情显然松懈了许多,温声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其实经此一役,知道无人有狼子野心,便不会有人再翻出此事。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个东西保存好,任何人都不要接触到。安安心心地休养好,朝中的事情有若水替你看着,出不了乱子。”   话已至此,萧羽彦知道母后再不会多说什么。便闲话了两句家常,起身离开了她的寝宫。   回到未央宫已经是傍晚,循着鸡汤的香气,萧羽彦快步进了宫中。却见云洛正眼巴巴地坐在桌边咽着口水。   荀夫子央着穆顷白道:“就让我家洛儿喝一口嘛,反正这汤这么多。”   穆顷白挑眉道:“你不会自己做么?非要来抢羽儿的汤喝。”   云洛不满地叫道:“哥!我毕竟也是你妹妹,你怎么讨了媳妇儿就六亲不认了?”   “六亲不认说不上,只是嫁出去的妹妹泼出去的水。”   萧羽彦忍俊不禁,负手走了进来:“是啊。本来你要是我的皇后,我还能和你分甘同味。但是现在——”她走过去抱住了穆顷白,“他是我的,鸡汤也是我的。”   云洛瘪着嘴,幽怨的瞧着萧羽彦半晌。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嫂嫂,你就分我一些嘛。”   这一声嫂嫂叫的萧羽彦心情大好,便道:“好吧,只能分你一小碗。”   云洛高高兴兴坐会了桌边,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盅鸡汤。萧羽彦感慨道:“回想起大半年前,小白白做的菜还能吃掉人半条命。真是人不可貌相。”   云洛闻言,瞪了眼荀夫子:“你看我哥这种杀手级的人物,都能为嫂嫂洗手作羹汤了。你呢?!”   “做做做,明天我就给你做。”荀夫子立刻乐呵呵地答道。   自从那一日荀夫子在萧羽彦面前露了一手,她就对他另眼相待。这家伙果然是真人不露相,难怪能当上墨门的护法。   穆顷白坐在她身旁,看她的眼神里也带着笑意。   “对了,你们觉不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情?”云洛喝着鸡汤,顺口提了一句。   “能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好好地在这里。”荀夫子接口道。   萧羽彦看着两人,心中有些庆幸。虽然此次宫变死伤不少,可是她最珍惜的人都还好好的。上天也算待她不薄,或许有些事情就不必太过深究。能这样过一日便是一日。   一家六口人在未央宫中其乐融融。而遥远的宫外,高墙铁窗内。凛渊啃着一块干冷的馒头,心里默默在滴血。怎么大理寺审案,到现在也不给他个痛快话。既不放他也不杀他,这究竟是为何?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凛渊躺在干草垛上,揉着肚子消化那块干馒头。他看着外面一小片星空,星辰斗转,忽然,凛渊坐直了身子。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指尖飞快移动,时间的一切运数都仿佛在其中变幻推演。终于,凛渊的手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星空,低低叹了一声,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一转眼,到了除夕。萧羽彦实践了她的诺言,放了妃嫔们出宫省亲。李夫人等一众妃嫔指证她,萧羽彦却并未多加责罚。而是将她们夺了封号,赶出了宫。其实也是放她们一条生路。今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宫中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但是太后将萧羽彦的六个姐姐一同召入了宫中,连带着她们的驸马。萧若水孤身一人前来,却发现韩云牧也在其中。   宫宴还未开始,她看到韩云牧正在角落里和萧羽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此前萧若水听过萧羽彦提及韩云牧,颇有微词,如今看来两人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   只是近来,韩云牧动作颇多。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毕竟离开军营许久,以前死忠的部下也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她在朝中和韩云牧分庭抗礼,不过是他顾念往日情分让着她。但黎国真正掌控朝政大权的,还是韩云牧。好在朝廷当中的官员选拔,他听取了萧羽彦的意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违逆之心。   今日这样的家宴,母后却让他前来,莫非——   萧若水心中转圜了许多,多年来的等待,真到眼前的时候却少了许多的兴奋。少女时见到心上人时的雀跃,早已经被一日日的失望磨平。他心中没有她,强求也无用。何况孤身一人久了,她也并不想和什么人共度余生。   萧羽彦显然也瞥见了萧若水。她正和韩云牧谈及朝政上的事情,对于政变后的许多事情还在处理。这一次政变,锦乡侯树倒猢狲散。可萧谦中却跑了,连带着那个百里琴和红酥手。   “寡人就纳闷儿了,怎么百里琴来宫中这么久。宋晏调查了这么些时日,去一点迹象都没发觉?”   “墨门之人向来狡诈,阴阳家也是行踪诡异。你这些时日还是小心为妙。”   萧羽彦点了点头,她近来心情好,看谁都顺眼。以前对韩云牧战战兢兢,怕得不得了。如今有母后和姐姐撑腰,还有穆顷白护着。她胆子也肥了,便拍了拍韩云牧的肩膀到:“最近这些事情真是辛苦你了,大司马。今日宫宴结束,你想要什么赏赐,大可以直说。寡人只要能给的,都会给你。”   韩云牧一怔,瞧了眼萧羽彦搁在他肩上的手。他顿了顿,嘴角不易察觉地牵起了一丝笑意:“果真是,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么?”   萧羽彦听着这话觉得不对,连忙道:“也不是什么都行,要……要合理的,不能动摇我黎国根基的。”   他笑了笑:“好啊。其实我的要求也不难实现,只要……”韩云牧上下打量了萧羽彦一眼,“只要你以女子的装束,明日陪我游玩一天便可。”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这若是让旁人看到,我这身份不就被拆穿了么。”何况穆顷白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游玩只是明面上的,明日我要带你见一个人。那个人会告诉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事关黎国江山。”韩云牧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   萧羽彦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她直觉韩云牧是知道了什么。若是旁的事情,她大可不在意。可事关黎国江山,她便不能不去了。   于是萧羽彦颔首道:“好吧。不过此事务必保密。”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韩云牧说着转头走向了萧若水。萧羽彦则回身走到宫门口,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了下来。远处三道身影由远及近。   走到眼前时,她不由得绽开了笑颜:“怎么这么迟?”   穆顷白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暖袋塞进了萧羽彦的手中:“我给你灌了暖袋。”   若不是顾及着旁人在,萧羽彦真想钻进穆顷白的怀里说,有他这个大暖炉在,还要什么暖袋。他握了握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便默契地转身一前一后走进了宫中。   宫宴即将开始,萧羽彦入了座。太后也紧随而出,坐在她的身旁。看着一家人齐齐整整,萧羽彦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有了身孕,不能饮酒。但今日家人齐聚,外面爆竹声声。大家伙儿开心,便都多喝了几杯。酒过三巡,萧予柔晃晃悠悠站起来道:“今日难得齐聚,咱们不如再玩一玩小时候常玩儿的击鼓传花的游戏?”   太后立刻附议道:“好啊。你们姐妹们难得都齐全了。往年小六和小七老是因为击鼓传花打起来,今年都长大了,不知道还会不会闹起来。”   萧羽彦正色道:“母后,我身为一国之君,怎么会和一个小女子计较。”   萧予柔哼哼了一声:“谁跟谁计较还不一定呢。”   “好了好了,别还没玩儿就吵起来。”太后乐呵呵道,“沁弦,你去取只鼓来。母后亲自为你们敲鼓。”   萧羽彦已经跃跃欲试,她舒展了一下四肢,准备和萧予柔大战三百回合。一群人围坐成一团,不分彼此。萧予柔挤了过来,想要和萧羽彦并肩坐着。却没成想穆顷白硬生生将她拨到了一侧,阻隔住了她们姐弟两。   萧予柔十分不满,这个外人怎么如此厚颜,明明是来做客的,却反客为主了?可是她一转头,却发现韩云牧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萧羽彦的另一侧,面色沉峻,像一座冰雕。   第90章 年关的狗粮   像今日这般其乐融融围成在一起,已经是许久未见的景象了。萧羽彦看着这一大家子人齐齐整整,忽然体会到其实她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   身后的鼓点声响起,一小簇花团从一双双手中传了过去。萧羽彦紧张地盯着那一小簇花团,一到手里就像烫手山芋一般塞给了坐在她下风向的韩云牧。韩云牧交给了萧若水,鼓声戛然而止。   太后转过头,见是萧若水,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若水,你选吧。究竟是做一件大家指派的事情,还是回答一个问题。”   萧若水想了想,简短地答道:“事情。”   萧予柔立刻叫道:“舞剑!我最想看二姐舞剑!”   萧羽彦撇了撇嘴道:“二姐一杆红缨枪刷的才是最好的。但你不觉得若是能看到二姐跳舞,才是最有趣的吗?”   这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萧若水顿时窘迫地看着她:“陛下,我……我实在是不会跳啊。”   萧予柔瞥见了一旁的韩云牧,忽然明白了萧羽彦的用心良苦。她叫道:“二姐会跳的,小时候我和小七见过呢。对了,母后那里是不是有一件舞衣?”   太后笑着颔首道:“不错,那一件舞衣还是当年你们的父皇赠的。只是不知道若水穿不穿的上。”   萧若水见推拒不得,大家也都期盼着。索性就答应了,她跟随着母后一同去换衣裳。沁弦便接了鼓敲了起来,花球继续传下去。忽然落在了萧予柔的手中,她捏着不肯放。但就在鼓声停止的一刹那,却忽然塞给了穆顷白。   穆顷白握着花球,神情自若。萧羽彦顿时来了精神,虽然穆顷白的脸皮奇厚,世上又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但是她就不信,一个人会没有弱点。   “我选择回答问题。”   萧羽彦其实早就想好了,她想问,如果她和他的母妃一同掉进了水中。这时候云洛在岸边上遇到了刺客。然后他有属下来传报。说他要夺得天下的大业遇到了强敌,如果他不立刻离开,就可能毁于一旦。他会选择做哪一件?   然而没等萧羽彦有机会问出口,萧予柔便直起了身,气势汹汹道:“我早就想问了。公子顷白,你在五国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这么自甘堕落,成日里儿女情长黏在我七弟身边。且不说你们齐国传宗接代的事情,我们黎国这可是根独苗苗。你这么做,居心何在?”   萧羽彦忍俊不禁,觑着穆顷白,想看看他怎么回应。   穆顷白淡然道:“我确实居心不良。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奈何你家七弟,你们黎国的国君偏偏就好这一口。羽儿,你说是不是?”   一屋子姐姐和姐夫纷纷向她投来了探究的目光。萧羽彦顿时涨红了脸,这分明是刁难穆顷白的,怎么平白就挨了一刀。   “我……我……”萧羽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觉得不能丢了国君的尊严,便道,“身身为一国之君,有些特殊的癖好也实属寻常。何况现在是齐国公子进了我的后宫,也不亏。”   萧予柔嗤笑了一声:“就你这小身子板,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亏。我看呐,我们萧家出耙耳朵。”   萧予柔一语中的,萧羽彦顿时委顿了下去,丧眉搭眼地瞧了穆顷白一眼。穆顷白见她这模样,忍俊不禁。一旁韩云牧黑着听得他们这一番对话。   良久,他忽然道:“二公主,虽说是游戏。但有些话还是不可乱说。”   萧予柔正要分辨两句,但瞧见韩云牧的神情,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惧意。连忙打着哈哈要将这一轮过去。穆顷白瞧见萧羽彦落了下风,正暗自失落,便道:“其实平日里,陛下在未央宫还是说一不二的。只是人前总是要给我一些面子。”   萧羽彦立刻顺杆子上爬:“可不是么,小白最听话了。后宫这么多美人,寡人最宠幸的还是他。”   萧予柔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穆顷白,只觉得这人的脸皮修炼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无敌了。   这一轮结束,鼓声继续。这一次是穆顷白学了萧予柔的样子,握着捧花,直到最后一刻才塞进了萧羽彦的手中。她瞪着他,小声道:“你怎么害我?”   穆顷白不答,只是问她:“你选择什么?”   萧羽彦想了想:“做事情吧。”   穆顷白微微眯起了眼睛:“我觉得选择回答问题更好一些。”   萧羽彦立刻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觉得回答问题更好一些。”   一旁萧予柔哼哼了一声,就这还敢说自己在未央宫说一不二?分明是惧内,而且惧的还是个男人。她本以为云洛公主已经算是厉害了,没想到来了个哥哥更厉害。把他们黎国的国君吃的死死的。   韩云牧冷声道:“既然陛下已经选择了做事,君无戏言,怎可轻易更改?”   萧羽彦听到韩云牧的熟悉的冰冷的语气,顿时心下一颤。连忙道:“说的也对,那就——”   “羽儿,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一个问题要问你。”穆顷白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萧羽彦惊恐地看着他,每当他露出这样笑容的时候,必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可是转头再看韩云牧,这神情也十分骇人。萧羽彦两头夹击,抖抖索索道:“那……那就两个都做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萧予柔吐出一个字:“怂!”   怂便怂了。敢情被夹击的不是她,不知道这其中的苦。   穆顷白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韩云牧也是。但萧羽彦如今已经这般退让,他们也不忍再为难她。   “先来回答我的问题。”穆顷白嘴角带了一丝坏笑,“你究竟从何时开始思慕我?”   这句话若是在未央宫中问,萧羽彦可以如数家珍说上三天三夜。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到底是脸皮比不得他厚。便涨红了脸低头道:“大约……大约是初见面的时候。”   萧予柔恨铁不成钢道:“小七,姐姐早苦口婆心地劝过你,不要见色起意。你呢?非要反其道而行。”   这句话从萧予柔的口中说出口,众人不由得发出了“噫”的鄙夷声。   穆顷白温柔地看着她:“从你我相识起,你为我画了一百一十七幅画。我虽然迟钝了一些,可是细水长流。从今日起,我也要为你画画。你说,画一生可好?”   萧羽彦的心一震,顿时觉得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她高兴地重重点了点头。一旁四姐掐指指头算了起来,然后叫道:“天呐,这得是多少黄金啊!”   外面都说穆顷白的画,千金难求。萧羽彦暗暗算了算,觉得以后黎国遇上灾年,应该也不用害怕了。   这狗粮一发,其他姐姐都成双成对的,尚且能承受。萧予柔孤身一人前来,不由得后悔没多带两个男宠。再看远处敲鼓沁弦,他已经是一脸习以为常。   “问题回答完了,我这里有一件事情。”韩云牧不疾不徐道,“陛下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萧羽彦还沉浸在发财的喜悦中,心情愉悦地答道。   韩云牧顺手取来了一碟酱,醋,生姜和蒜,倒进了一杯酒中,还贴心地搅匀了。萧羽彦变了脸色,难道……难道韩云牧想要她喝这杯酒?   果然她一直没有看错他,他就是狼子野心想要篡位。今日终于暴露了他的野心,竟然想毒死她!   “端着这杯酒,喂这席间任意一名男子喝下去。”   萧羽彦松了口气,坏笑着端起了酒杯。她扫了眼众人,姐夫们自然不好这么做了。穆顷白……萧羽彦瞧了他一眼,又舍不得。   忽然她想到,韩云牧并没有说自己排除在外。于是她直起身面向韩云牧,捧着酒杯就要喂她喝下。韩云牧本想教训一下穆顷白,却没想到引火烧身。只能皱着眉头准备喝下这杯酒。   就在酒杯即将触碰到他嘴唇的一刹那,萧羽彦的手腕忽然被捉住了。穆顷白从她的身后捉住了她的手腕,慢慢拉向自己,就着她的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萧羽彦惊叫道:“你做什么?!”   穆顷白努力咽下了那杯苦酒,被酸的说不出话来。即便如此,这杯酒他也一定会喝。因为萧羽彦今生今世只能喂他一人吃东西,哪怕是□□,只要是她喂的,他也会吃下去。   萧予柔看热闹不怕事大道:“公子顷白,你这番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瞧上了咱们的大司马呢。”   萧羽彦撇了撇嘴:“你这脑袋瓜子里成天想的是什么!”小白白是她的!   “罢了罢了,他们说是闹你。其实根本不肯下狠手。没趣儿,咱们还是继续下一轮吧。”萧予柔吃够了狗粮,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鼓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大家都传得极其缓慢,沁弦的鼓声也拖得很长。   忽然,萧羽彦瞥见不远处两道明媚的身影,顿时振奋了起来。那花球立刻飞快传到了她手中。鼓声停止,她连忙在最后一刻塞给了韩云牧。   众人都舒了口气。时间掐的正好,萧若水一袭水蓝色舞衣翩然而至。习惯了她的英姿飒爽,今日竟这般柔美,让人眼前一亮。萧羽彦私心觉得,若是二姐能一直这样打扮,或许早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欣赏自己的妻子一刀砍下去能劈断一人粗的树的。   太后笑意盈盈地走来,对众人惊艳的神情十分满意:“到了谁了?”   “到大司马了。”萧羽彦立刻答道。   太后其实早就看到了韩云牧手中的花球,却还是故作惊讶:“这么巧!那不如两人一起来。我听闻大司马会吹埙,若水就在一旁伴舞吧。”   一屋子人都紧张地看着韩云牧。这个人是军旅出身,行事不知道转圜。如今又掌了大权,平日里十分专横。萧羽彦有些担心,生怕韩云牧会拂了母后的面子。更重要是,她害怕二姐会因此受到伤害。   第91章 解除婚约   韩云牧看着一袭羽衣,清丽绝伦的萧若水。他握着那只花球半晌,终于颔首同意了。   两人走到一处,不知在商议什么。萧羽彦和六姐隔着穆顷白探出脑袋嘀咕了起来:“你说母后这主意能行么?”   “我看够呛的。这么多年俩人都过来了,怎么会轻易改变呢?”萧予柔摇了摇头,又意味深长地瞧了眼萧羽彦,没有多说。   萧羽彦指了指穆顷白:“那可不一定,我这不也是这么多年修成正果了么?”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萧羽彦抬头看着他,露出了甜笑。萧予柔不由得叹了口气,人生在世,喜欢上谁都不可悲。可悲的是喜欢上一个傻子。   此刻,傻子正和她的小情郎情意绵绵。韩云牧和萧若水便商议好了,要吹奏一曲出塞曲。   往年的出塞曲上,都会有女子舞蹈为将士们壮行。萧若水幼时学过舞蹈,但当时觉得这种东西太过娇气,不愿意学。后来学了剑法,她的师父也就是萧羽彦的师父。   韩云牧今日除去了一身盔甲,颇有些白衣文士的气度。但身上的煞气却依旧存在,让人不敢接近。   他捧着一只埙,苍凉的声音传出。刹那间,萧羽彦想起了她以为已经遗忘许久的事情。   那年早春,乱花迷人。她在离京百里外的郾城迎接凯旋的大军。那一日在城中的市集上,她买到了一只埙。于是在城楼上等待韩云牧归来的时候,百无聊赖中吹了起来。   当时她吹的是一曲欢快的曲调,具体是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她心情很好,所以曲调也很愉悦。周围的士兵们看着她,似乎也沉浸在这喜悦之中。   那时候她是很敬重和崇拜韩云牧的,觉得他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后来韩云牧大军抵达,从沙场归来的将士们虽然是满脸疲惫,却依旧心情激昂。她到如今都记得所有人看韩云牧的眼神,像是在看天上的神明。   他骑着马来到城楼下。萧羽彦代表父皇出城迎接,亲手宣了父皇加封的旨意。韩云牧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听着封赏却毫无波澜。但就在他接旨起身的刹那,萧羽彦忍不住轻声道:“韩将军真厉害。”   韩云牧抬头看着萧羽彦,看到了满眼的崇拜。连年征战,边关苦不堪言。所见都是仇恨和痛苦,但当他凯旋之时,第一眼见到的却是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韩云牧忽然明白了他所有努力的意义。   一曲终了,萧羽彦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沉浸在旧事里。竟然错过了二姐难得的舞蹈,只看到了一个收势。惊鸿一瞥,已经是美不胜收。温柔中又透着些许刚强,萧若水的骨子里就和那些伤春悲秋的女人不同。但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总也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份完整的爱。   萧羽彦悄声问穆顷白:“小白白,你觉得他们俩能成么?”   穆顷白蹙眉道:“先不论成不成。我不明白,既然先帝时候给两人指了婚。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就兑现,反而要这样大费周章?”   “他俩的脾气都是宁折不屈的,我和母后怕向韩云牧提及,会被他一口回绝。如此一来,损了二姐的颜面,她一定不开心。所以今日想确定一下,韩云牧对我二姐究竟是什么想法?”   “方才两人倒是配合默契,只是——”穆顷白顿了顿,将萧羽彦往怀中拢了拢,“只是我也曾领兵打仗,知道在军中,许多人之间的感情虽然深厚,却并非男女之情。韩云牧和你二姐恐怕……兄弟情多一些……”   “就是英雄惜英雄?”   穆顷白颔首:“而且过刚易折,其实两人在一起未必是好。”   萧羽彦叹了口气,看来他们俩的事情,也只能是顺其自然了。萧若水款款向韩云牧施了一礼,韩云牧起身还礼。萧予柔忽然叫道:“大司马,你觉得这个未过门的妻子跳得好看么?”   话一出口,众人顿时激动了起来,开始起哄。萧羽彦和穆顷白交换了一个眼神,穆顷白知道她担忧,便握住了她的手。   太后笑盈盈地看着两人。韩云牧向来沉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我常以为若水只会舞刀弄枪,如今看来二公主也是真人不露相——”   闻言,萧羽彦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太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神情。萧羽彦瞧了瞧二姐,她面色上也是一抹飞红。   “——若是旁人看了若水这一舞,不知道世间又有多少好男儿要折在二公主的石榴裙下了。”   萧若水面色一僵。韩云牧将埙轻轻放在一旁。起身走到太后身前,单膝跪地:“太后,臣今日有一不情之请。”   太后的面色冷了下来:“既然是不情之请,便不必在除夕之夜说出来。”   “除夕之意,正是在于除旧立新。臣与二公主的婚约,多年前便是一个错误。平白耽误了二公主这许多的青春韶华,臣多年来都是心有不安。时常辗转反侧。过了今宵,臣与二公主相识便要满十五年了。隔断了臣这个旧友,二公主将来才会遇到新的人。臣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将二公主奉若珍宝。”   太后声音冰冷,她的拳头攥紧,指节发白。良久才咬着牙根冷冷道:“你可知这是先帝的旨意,若是抗旨有什么样的后果?韩云牧,你不要以为自己手握重兵,便可为所欲为。大丈夫,不能信守承诺。即便是你最忠心的属下,也会不齿你的行径!”   “臣若是让若水悔恨终生,虽是万死也于心难安。”   话说到这里,萧予柔忽然站起来,指着韩云牧怒道:“你若是当初对我二姐无意,为何又要答应这桩婚事?你说不想耽误她多年,到如今不还是耽误了我二姐!你——你——”   “不必再说了。”萧若水出言制止了萧予柔,她的面色又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们今日的种种行径,我心知肚明。母后和妹妹们对我的关心,若水明白。只是你们也该问问我的心意。”   她走到韩云牧的身旁,露出了一丝微笑:“其实这一切都不能怪大司马。父皇在世的时候,身子骨一直不好。他总是担心有朝一日离开人世之时,七弟尚且年幼。担负不起朝廷的重任。所以他一直在物色可靠的人选,来为七弟保驾护航。可是这个人的身份必须足够服众。单单是军功,并不足以震慑朝臣。所以父皇为我和大司马指了婚。其实这些年来,大司马也是苦心孤诣,孑然一身。要说耽误,耽误的其实是我们两个人。”   她顿了顿,缓缓跪了下来:“母后。如今大司马在朝中地位稳固,小七也已经渐渐能独当一面。这一纸婚约,再也不能影响到如今的朝政。所以若水恳求母后,解除婚约。从此婚丧嫁娶,再不相干。”   萧若水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波澜不惊。但萧羽彦却觉得无比刺痛,旁人不知,她们这些亲人又如何不知?只是她这一番话,既全了自己的颜面,又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   太后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好吧。哀家并不知其中的隐情。既然如此,哀家宣布,大司马韩云牧与——”她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与二公主萧若水,婚约解除——”   话音落下,那一刹那,周围爆竹声起。新的一年到来了,宫人推开了四周的窗户。夜空之中,无数焰火次第绽放,像是一场灿烂的星雨。   萧羽彦看着萧若水,她和韩云牧对视了一眼,竟齐齐绽开了笑颜。那是一种彼此放手,如释重负的解脱。原来除了□□,有些爱和被爱也都是枷锁。   诚如韩云牧所言,辞旧迎新。新的一年到来了,一切又将是崭新的开始……   除夕宫宴最后在一片温情之中结束。穆顷白揽着萧羽彦一步步走向未央宫。穆顷白担心她着凉,便敞开了自己的大氅,将她拢进了怀中。忽然,沁弦叫道:“下雪了!”   两人站住了脚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萧羽彦伸出手来,一片片晶莹的雪花落在她的手掌,又慢慢融化。雪花落在他们的发间和眉梢。   萧羽彦仰起头,看着自己落在穆顷白眼中的倒影,轻声道:“小白白。在学宫的那几年,每当临近过年,我都很不开心。因为学宫又要年休,我们各自回到各自的国家。远隔千里。每当除夕的时候,我都在想,在齐国的你此刻在做什么?”   穆顷白捧住了她的脸:“羽儿,以往我未能陪你度过除夕。但从今年开始,以后的每一年除夕我都陪着你一起守岁。”   萧羽彦扑进了他的怀中,闷声道:“你知道吗,方才看到韩云牧和二姐的事情。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不知道二姐是如何这样坚强面对一切的。可我完全无法想象,倘若你对我也是那样。那样一片痴心付出,却永远得不到回应。想想都觉得无比孤独和绝望。”   穆顷白将她抱了起来,一面朝着未央宫走去一面道:“没有倘若。在我对你动心之前,或许还存在这样的倘若。可是这之后,便只有一种结果。羽儿,喜欢上你,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萧羽彦重重点了点头,她将头靠在他的怀中,手覆在小腹上。他抱着她,像是抱着全世界……   回到未央宫的门口,穆顷白忽然停下了脚步。萧羽彦转头看去。只见未央宫的门口瑟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惊愕地叫道:“小葵?”   第92章 帝后虐汪   小葵的身形很瘦弱,此刻更是身上落满了雪花。一张小脸冻得发白,楚楚可怜。她站起身,看到这样景象,顿时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愕然。   萧羽彦连忙要下地,穆顷白却稳稳地抱着她,冰冷道:“你在此做什么?”   小葵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萧羽彦:“奴婢……奴婢是来感谢陛下的救命收容之恩。还……还为陛下准备了一样礼物。”   萧羽彦笑了笑,温声道:“哦?是何礼物?”   小葵伸出指节发白的手,抖抖索索向怀中探去。萧羽彦于心不忍,便挣扎着站在了地上。攥住了小葵的手腕:“先随寡人进宫中烤烤火。”   两人跨进了未央宫,穆顷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未央宫的火炉一直生着,所以很暖和。小葵站在火炉旁,却依旧瑟瑟发抖。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萧羽彦。   “今日是节庆,不必拘礼。坐吧。”   “奴婢不敢。”小葵拘禁地绞着手指。   穆顷白本想着今日要和萧羽彦一起过个年,却没想到来了这么个不速之客。他不悦道:“你说有礼物送给陛下,是什么?”   萧羽彦也很好奇,不知道小葵冒着寒风等她许久是要送什么。   小葵感觉暖和了一下,冻僵的手指也能活动了。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布包,一层层打开。从里面小心翼翼捧出了一条腰带,上面针脚细密,是一条绣了金龙的腰带。   以国君的身份来说,萧羽彦并不缺这样的东西。但是当她看到小葵异常的手指的时候,顿时心中蓦地一动。她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摊开来。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伤口,新伤覆盖着旧伤。   “你——你这是——”   小葵连忙将手藏进了背后:“奴婢手笨,绣的腰带也很拙劣。还望陛下不要嫌弃才好。”   萧羽彦叹了口气,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寡人怎么会嫌弃呢。只是你这手——”   “奴婢……奴婢没事的。不会影响到干活。”   这一句话让萧羽彦觉得有些心疼。她的二姐又何尝不是这样,即使遍体鳞伤,心中所想也依旧是旁人的感受。   “手都伤成这样了,还干什么活。这样,明日你到未央宫来。姑且先休息上一些时日,不要做粗重的活。以后跟着沁弦,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多谢陛下怜悯。”   萧羽彦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佩。那是前些时日朝堂上大臣送的年礼之中,她见好看,顺手拿来的。   “既然是过年,寡人也应该赏赐你。这玉佩你的拿着,若是出去当了,也能换不少银两。”若是等她年满出宫,以后安身立命应该也是够了。   小葵接过这玉佩,连连谢恩,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她一路退出去,一路看到陛下将那腰带欢喜地围在了腰上。她嘴角忍不住牵起一丝甜蜜的笑意。   但是下一刻,她看到国君转向了那个男人,声音里透着喜悦:“小白白你看,好不好看?”   那个男人走了过去,一手揽住了国君的腰,一手握住了那腰带:“你人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和这些身外物无关——”说着轻轻一丢,那腰带便落在了地上。   小葵慢慢阖上门,一双眼睛里满溢着泪水。她咬着唇,指节发白,转头大步离开了未央宫……   这一日的年关上,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但萧羽彦心情尚好,翌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年假期间,她不用上朝。便和穆顷白约好了溜出宫去。   当然,这也是为了今晚和韩云牧的约定。她想知道,和黎国朝政有关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两人一早便扮成了寻常的夫妻,天还蒙蒙亮就出了宫门。萧羽彦已经不是第一次扮女人了,所以驾轻就熟。她裹着臃肿的棉衣走出来的时候,一脸沮丧道:“我不想穿这么多,太难看了,像个小胖子。”   穆顷白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外面天寒,穿那么多做什么。”他顿了顿,觉得还不满足,又寻了一块蒙面的布将萧羽彦的脸遮挡了起来。   萧羽彦不满道:“你为什么要遮挡我的脸?”   “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若是被别人瞧了去。我不是亏大发了。”穆顷白理直气壮道。   萧羽彦咬牙切齿:“那我觉得你才该挡脸,我怕黎国的姑娘见了你之后,今晚回宫我连你的一角都带不回宫了。”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因为此前韩云牧传了令,所以萧羽彦这次出宫十分容易。他们来到市集的时候,早点的摊子刚刚摆出来。她循着香气闻了过去,两人在一家热腾腾的豆浆摊前停了下来。要了两碗豆浆和三块大饼。   蒸腾的热气之中,萧羽彦喝了一口,顿时浑身舒畅。今日过年,此刻还到处在燃放爆竹。所以出来用早点的人非常少。   穆顷白以前从不曾吃过这样的东西,但今日尝一尝,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静默的早点时光中,萧羽彦忽然起身道:“你等我一会儿。”说着便跑开了,消失在拐角处。   穆顷白满脸担忧,目光紧紧瞧着消失的地方。摆摊的小哥忍不住笑道:“你们俩这是刚拜堂吧?”   穆顷白一怔:“何出此言?”   “刚拜堂的小两口都这样。”   说话间,萧羽彦已经快步走了回来,手中多了一个纸包。穆顷白蹙眉道:“你这是去做什么了?”   萧羽彦将纸包推到穆顷白身前:“我去买了你最喜欢的东西。”   穆顷白揭开了那纸包。四周还在纷纷扬扬地落雪,但当他打开纸包的刹那,热腾腾的白糖糕融化了周围的飞雪。他想起了那时候他打翻在地的白糖糕,顿时心疼地捏了捏萧羽彦的脸:“傻丫头,雪天路滑。你——其实不必去买它的。”   “可是云洛说过,你最喜欢吃这个了。快趁热吃吧。”   穆顷白拿起白糖糕,捏了一小块送到萧羽彦的嘴边。她张嘴咬了下去,白糖糕在口中融化,甜丝丝的。   但是大雪天还出来摆摊的小哥却只觉得苦涩异常。这年头做生意真不容易,一大早就要被这样塞狗粮。偌大的世间就容不下他这孑然一身了么?小哥默默看向墙角的一只狗,决定今日收摊的时候将这只狗也带回去,和他相依为命。   正想着,那只狗忽然站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跑去。小哥看到,那只狗跑向了另一只嘴里叼着骨头的狗。两只狗找了避风的角落一起欢快啃起了骨头。   小哥内心受到了一记重锤,生无可恋地搅他的豆浆去了……   萧羽彦和穆顷白用完早膳,在黎国空旷的大街上闲逛。两人都是有情饮水饱。路上空无一人,也可以走得不亦乐乎。   渐渐过了晌午,昨夜守岁的人们慢慢醒了过来。一家人齐聚过,便来到了街市上。今晚的金楼还会有大回馈,无论是谁都可以进去看戏,而且是免费的。   萧羽彦心中却不由得担心起来。她该怎么跟穆顷白说,今晚她还要去处理朝政上的事情?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两人信步间走到了金楼。里面熙熙攘攘的客人已经开始齐聚。穆顷白进了门,要了一间包厢,两人坐进去一面喝茶一面闲聊等待着今晚的演出。   忽然,萧羽彦瞥见了金楼的角落里挂出了一只木牌。她以前常来此处,却从未见过这样东西。她正思忖间,穆顷白忽然道:“羽儿,你且在此处安心等我。我……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萧羽彦心下虽然好奇,但想到自己马上也要去见韩云牧,便乖巧地答应了。穆顷白起身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俯身吻了吻她。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萧羽彦看着穆顷白去了后院。这里是墨门的秘密据点,想必是墨门中有大事发生。萧羽彦站起身,走向了此前和韩云牧约定好的地点。   她叩了叩门,三下重三下轻。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韩云牧站在门口。他一眼瞧见一个臃肿的蒙面妇人,正要将门摔在那妇人脸上。可仔细一瞧那双眼睛,赫然便是萧羽彦。   他连忙将她让了进来,一面关门一面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这都要怪穆顷白,萧羽彦心中忿忿。可嘴上还是说:“我这是伪装。不过这也太热了。”她说着脱下了外套,里面竟然还有一层外套。   “对了,你说的那个和朝政有关的人,是什么人?”萧羽彦抬头看着韩云牧。今日他一袭玄色长袍,和过年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想起昨日的种种,萧羽彦便觉得有些难受。她很想问问他,究竟是哪里瞧不上她的二姐?可是既然木已成舟,多问也是无益。   韩云牧接过了萧羽彦的外衣,放到一旁的案子上。然后将门锁上,这才道:“你随我来——”   萧羽彦一头雾水,但还是跟着韩云牧向内室走去。他掀开帘幕,只见内室里赫然坐了两个人。   第93章 真相   “师兄?王夫子?”   凛渊和王夫子二人正盘腿而坐,两人一面嗑着瓜子一面唠着嗑。看起来颇为惬意。萧羽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两人,这怎么也不像是要跟她谈黎国大事的架势。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凛渊不满地撇了撇嘴:“师兄我不在这里,那该在哪儿?继续蹲在牢里?”   萧羽彦咋舌,难怪她老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原来是忘了把凛渊从牢里捞出来。   “我……这不是想等风头过去么。”萧羽彦坐到了桌边,韩云牧也落了座。四人围成了一圈。萧羽彦伸手抓了把瓜子,正要磕起来。   凛渊和王夫子却将手中的瓜子放了回去,拍了拍衣衫上的碎屑,正了正衣衫。俨然是要谈论什么大事了。萧羽彦只好正襟危坐,想要听听两人这是要说什么。   “其实今日我们找你来,是觉得有些事情,你必须要知道了。”韩云牧顿了顿,向凛渊使了个眼色。   萧羽彦心下诧异,凛渊什么时候和韩云牧的关系那么好了?   “你可知师父其实出了你我之外,还收过一个徒弟?”   萧羽彦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二姐曾经也想拜师,只是师父虽然教了二姐剑法,却不肯认她当徒弟。”   “萧若水的事情姑且不说。且说是的大徒弟,如今便近在眼前。”   萧羽彦望向王夫子,惊愕道:“天呐,师父看起来年纪没有那么大吧?!”   王夫子咳嗽了一声,不满道:“不是老夫,是大司马。”   她看向韩云牧,颇有些错愕。她从没想过韩云牧这一身好武艺竟然和她是从同一个师父那里学来的。这么想来,师父一定不想认她这个辱没师门的丢脸徒儿。   “可是……可是为何你从未提起过?”萧羽彦不解地问道。   韩云牧看着她,不疾不徐道:“因为师父嘱托,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可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万不得已?”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这样吧。我们先从你的身世说起。”韩云牧听了下来。   王夫子接口道:“陛下,你最近可是得到了两滴鲛人泪?”   萧羽彦点了点头,然后俯身从荷包里取了出来。两滴晶莹的鲛人泪若水滴般折射着幽蓝色的光辉。   “这鲛人泪若是沾染了鲜血,便会将人带回前尘往事之中。”王夫子倒了一杯水,将那两滴鲛人泪放了进去,又示意萧羽彦伸出手来。   萧羽彦犹疑着看着他,蹙眉道:“你为何知道这些事情?”   “因为我和当年的颜姬的爹娘有过一段缘分。”王夫子并未多说。萧羽彦缓缓伸出手去,他轻轻割破了她的手指,血滴了进去。鲛人泪又开始发出一阵蓝光。紧接着慢慢变红,水也开始冒热气。   但王夫子却毫不犹豫地将手伸了进去。接着是韩云牧和凛渊。萧羽彦只好也将手伸进了水中。   一瞬间,周围的景致变了。四人出现在了周王室的宫殿之中,小忘忧正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萧羽彦清楚的记得,这个孩子是个男婴。   可是当他们再度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这孩子分明是个女婴。萧羽彦看着另外三人,他们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的神情。只是王夫子见到忘忧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当年忘忧公主怀有身孕,却遭到王后的记恨。为了保全腹中的胎儿,公主决定铤而走险。她——”   萧羽彦的目光追随着忘忧,她抱着那孩子走到了面容已经平静许多的母后面前,温声道:“姐姐,是位帝姬。”   母后的神情黯然,叹息道:“又是……”但话没说完,她还是伸出了手去,“让我看看她。”   忘忧将那孩子裹好,抱到她面前。萧羽彦看到她脸上依旧露出了温柔的光,即使这目光里还含了一丝忧愁。   “她调换了黎国帝后的孩子。”萧羽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冰冷。只觉得心底升腾起一股寒凉之意。她之前还能骗自己说,那些都只是一场梦。   可是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已经无从逃避。   “不错。”王夫子一挥手,周围的一切便瞬间转变,像是进入了一条线流。萧羽彦看到了另一处陈设类似的宫殿,一名妇人也在分娩。   她对这个妇人没什么记忆,只是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萧羽彦看到忘忧抱着两个孩子缓缓走向了刚分娩的妇人,笑道:“恭喜姐姐,是一双龙凤胎。”   妇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虽然面色苍白,但仿佛是如释重负。萧羽彦忽然想起来了,多年前,母后将她送到稷下学宫。那年他看到了云洛和穆顷白的母妃。那是齐王最宠爱的妃子。   可是她隔年便离开了人世。那段时间云洛消沉了许久,穆顷白也很不开心。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她见过他缅怀母亲时作的诗。   眼前这个妇人应该就是穆顷白的母亲。她走过去仔细瞧了瞧穆顷白和云洛婴儿时的模样,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却摸了个空。   忽然,萧羽彦身子一僵。她看到那小小的襁褓里包裹着的男婴,竟然就是——是母后所生的孩子。   “想必你也发现了。”王夫子的声音幽幽传来,“齐王妃本来只是生了一个小公主,但她对于权力的渴望太大。她找到宫中的大巫卜卦,发现自己即将诞下的是一名帝姬。心中十分惆怅,于是忘忧公主前来和她做了一笔交易。公主会在分娩之日为她找来一名男婴,但她要答应和黎国的王后指腹为婚。”   齐王妃答应了。所以忘忧公主将本该是黎国世子的穆顷白抱给了齐国的王妃。   “所以……”萧羽彦艰难地说道,“我的身世究竟是什么?”   此刻忘忧公主还怀有身孕,而她所做的这一切却都是为她腹中的胎儿在筹谋。那么方才那个女婴是谁?   王夫子挥了挥衣袖,刹那间来到了忘忧公主的宫中。婴儿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凛渊堵着耳朵道:“这谁家的孩子,这么能哭?”   萧羽彦绕过帘幕看去,只见三名婴孩儿正在摇篮里哭闹不止。   “好了不哭了。”忘忧公主的声音传来,她款步走来。如今已经是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眼看即将临盆。她吃力地蹲下身,单膝跪地。手轻轻握住了其中一个婴儿的手,缓缓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温柔道:“不要哭闹了。你以后可以要保护她的。”   小婴儿哪里懂她的话,只是抽泣着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小手轻轻在她的肚子上摩挲了几下,竟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咯咯笑着看着她。   萧羽彦看着那小婴儿,眉宇间已经隐约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影子。想起忘忧公主的话,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时光飞逝。眨眼间,这小小的婴儿已经牙牙学语,也到了该回到各自母亲身边的时候。萧羽彦看到,母后欣喜地接过了她白白胖胖的女儿。   凛渊啧啧道:“师妹,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小时候胖成那样儿了,忘忧公主可真是煞费苦心。”   萧羽彦瞪了他一眼,心中却无法平静下来。原来事情的真相既然是这样!   忘忧公主设计调换了两人的孩子,抱来了一个不知何处寻来的女婴。然后借着两国遭逢劫难,需要借兵之际,提出两国孩子留在周王宫当质子的要求。待得她诞下了孩子之后,便将那孩子和黎国的小公主交换了身份。   “公主为了你,殚精竭虑。过了没多久,便病逝了。”   萧羽彦只觉得无比荒谬,她后退了一步。刹那间,跌回了现实之中。所有人都回过神来。萧羽彦猛地站起身:“荒谬!这一切不过是幻觉罢了。”   “我本来也以为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师妹,你看看自己。”凛渊拉住了她,将一面镜子塞入了她的手中。   萧羽彦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手一颤,镜子摔碎在地上。方才她看到自己……自己的眼睛,竟然……竟然变成了幽蓝色!那如同鬼魅一般的颜色,和孟良国的那个女人,和忘忧公主如出一辙!   她踉跄着退后了两步,跌坐下去,声音嘶哑道:“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王夫子缓缓道:“因为你也是这样的眼睛,有大巫占卜过。说若是忘忧公主诞下的孩子也是蓝眼睛,便会使得天下离乱,纷争再起。甚至会因她而颠覆周王室的统治。所以她用了一种秘术,改变了你的瞳色。但这种秘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所以她不能陪伴你多久。她怕她死后,你在周王室难以立足。所以将你送到了黎国。”   萧羽彦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比可笑。她似乎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期待和安排之中,为了让所有人都满意,她努力做到一切。可到头来,一切都是谎言。   “那……那穆顷白知道这件事么?”   “或许已经知道了。”韩云牧冷声道,“这就是今日我们找你来的目的。”   凛渊点了点头:“穆顷白知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但太后一定是知道了。否则她怎会轻易答应让你怀上一个有着齐国血脉的孩子。这证明她根本是知道的,所以才这般纵容你和穆顷白。好在王夫子的到来,提醒了我们这件事,否则木已成舟便麻烦了。”   萧羽彦苦笑道:“麻烦?你觉得我腹中的孩子是个麻烦?”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三人都怔住了。韩云牧忽然起身,一把揪住了萧羽彦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羽彦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已经有了身孕了。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但既然他本该是黎国的国君,那这一切,我都还给他。”   韩云牧的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凛渊连忙起身劝阻道:“韩兄,你手下留情。羽儿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我们跟她说清楚不就好了么。”   韩云牧这才松了手。凛渊扶着萧羽彦坐下:“师妹,你听我说。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你把皇位让出来,这一切就能解决了么?当初为什么忘忧公主要费尽心思隐藏你的身份?还不是世人都觉得你是带来祸乱的灾星。现在黎国的国君便是你最好的保护,若是没有了这一层保护,若是天下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你觉得自己还有活路么?”   第94章 山美人   萧羽彦想说,穆顷白不会这么对她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显得很无力。在权力面前,什么骨肉亲情,都是不值一提。就如她自己,当初因为怀疑穆顷白,还不是将他关进了牢里。   她有怎么指望别人在权力面前会有任何的仁慈。可是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就不属于她。即便是她的母亲为她殚精竭虑煞费苦心,可是用这样的方式苟活下去,她找不到支撑自己的理由。   她原本就已经走了一条荆棘遍布的道路,如今再要她继续走下去。她做不到。   韩云牧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事到如今,必须在他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先行下手。”   萧羽彦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们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凛渊摇头道:“师妹,此事刻不容缓。你必须尽早决断,时间久了——就来不及了……”他说着目光落在萧羽彦的肚子上。   她抬头瞪着他:“你是何意?!”   “我…我…”凛渊一时语塞。韩云牧按住了他,走到了萧羽彦的身前。这些时日,萧羽彦总觉得韩云牧已经不那么可怕了,但这一瞬间,原本的恐惧再度袭上心头。她下意识捂住了肚子,退后了几步:“事情总有解决的方法,你……你给我三天时间考虑。”   韩云牧低头看着她,沉默良久,缓缓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知道你心中不舍,可是生死攸关,你好好考虑。但是要记住,如今你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还得为未出世的孩子考虑。”   这一句话说到了萧羽彦的心坎上。她心中彷徨,多数也是因为这个孩子。虽然她不认同忘忧公主的种种行为,此刻却能体会到她当时的心情。   萧羽彦想要跨出门,忽然又转过头看着他们:“我的眼睛——”   凛渊摆了摆手:“已经恢复原状了,只要不将血滴在鲛人泪上,便不会显出你眼睛的颜色来。”   原来如此,当初锦乡侯心中所想,怕就是如此。萧羽彦出了门,步履沉重地回到了包厢之中。穆顷白已经在里面等着她了。   “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穆顷白嗔怪道。   萧羽彦走了过去,钻进了他怀中,故作轻松道:“难得出来一趟,到处转转。”外面的戏台子已经咿咿呀呀唱了开来。萧羽彦发现穆顷白的神情有些不对,便问道:“你怎么好像有心事?”   穆顷白低头看着她,手指绕着她的长发:“天下就快乱了。”   萧羽彦仰头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前年,姜国假意与齐国交好,将公主嫁给了太子恪。但公主嫁到太子府中,却一直在为姜国传递消息。太子恪发现后,便冷落了她。没想到姜国见她没有了利用价值,便找人暗杀了她。现在姜国借口公主暴毙,要讨回公道。据墨门的情报来看,姜国和楚国已经勾结起来。打算联合伐齐。”   “那——那你要回齐国?”   穆顷白沉吟了片刻,轻轻握住了萧羽彦的手:“羽儿,太子恪纵然有诸多不是。但我毕竟是齐国人,齐国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所以——”   萧羽彦靠在他的怀中,沉默了良久。穆顷白要走,她于情于理都不该留他。可是他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头。   穆顷白以为萧羽彦因此而不高兴,心中也是无比惆怅。这一日的游玩结束,两人回到宫中,却是相顾无言。   宫门外,沁弦推了推十七,低声道:“你觉不觉得陛下看起来不太高兴?”   十七瞥了紧闭的宫门一眼:“许是累了吧。”   沁弦摇头道:“陛下累了和不开心是两副模样。你说会不会是陛下知道了太后的计划?”   十七蹙眉道:“你为何这般确定太后会对穆顷白下手?”   “因为有小宫女无意中听到太后和凛渊的对话。好像是要他杀了什么人。你回想一下,那一日太后设宴邀请所有人,目的是为什么?现在目的不是达到了,还有留下这么危险的人做什么?”   十七眯起眼睛瞧着沁弦,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如今陛下和那小子这如胶似漆的模样,怎么可能舍得。   屋子里此刻依旧是一片沉寂。萧羽彦转过身抱住了穆顷白,两人都是难以安歇。穆顷白以为她是不舍,便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妥善处理。最多三个月便会赶回来。我怎么会错过我们的孩子出世呢。”   萧羽彦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言。她不是担心此事,而是不知道韩云牧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动作。   这一夜焦虑过去,萧羽彦翌日难得不用早朝还起了个大早。穆顷白还没有醒来,她悄无声息地下了地走到门口。一推门,昨夜寂静的雪下了一整晚,如今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此刻还有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萧羽彦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忽然,一件外套裹在了她的身上。穆顷白从背后将她拢在怀中:“外面冷,别着凉了。”   萧羽彦点了点头。门外沁弦正端着早膳进来,身后还跟着小葵。她瞧见这样的景象,不由得一怔。但只是抿了抿唇,便低着头跟随沁弦将早膳摆好。   一切都仿佛如同平常一样平静而安稳。但穆顷白看得出萧羽彦心中有事,或许是不愿意他离开,却又开不了口。只是此事实在难两全……   忽然,萧羽彦低着头闷声道:“小白白,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要一个男子去选择江山美人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情。可今日,我忽然想知道。天下和我,若是两者只能择其一,你会选择什么?”   穆顷白看着她,心下觉得奇怪,寻常她不会太过胡思乱想。这样的问题,他没有想过。因为天下会是他的,而他也断然不会因为天下而辜负她。   可是她为什么要他做这两者择一起的选择?穆顷白直觉此事有异。   良久,他才缓缓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萧羽彦抬起头,眼眶通红:“我——”话一出口却哽咽住了。穆顷白起身走到她身前,将她抱着坐到了腿上:“慢慢说,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或许还有解决的方法。”   萧羽彦俯身抱住了穆顷白,轻声道:“我可能抢走了你的东西。”   穆顷白轻笑道:“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自然我的也是你的。”   “可是我——我本不该是黎国的国君。”萧羽彦直起身,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黎国是你的。”   穆顷白的面色沉了下去,他凝神看着她,良久才道:“你都知道了。”   萧羽彦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颤:“所以你也一早就知道了?”   穆顷白捏了捏她的脸,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我还以为你在烦恼什么,原来是此事。其实在稷下学宫的时候,我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头绪。直到我看到你得到了忘忧公主赠送的鲛人泪,才知道原来你是忘忧公主的女儿。而我本该是黎国的世子。”   “可是——可是黎国本该是你的。为什么锦乡侯要验明我的身世的时候,你不趁机让真相大白,昭告天下呢?”萧羽彦不解道。   “我若是昭告天下,那你该如何自处?”穆顷白宠溺地看着她,“你问我江山美人我该选择哪一个,我当然是都想要。但我的天下不会是从你的手中夺得的。”   “可……可我不想背负着两个秘密活一辈子。”萧羽彦将头靠在了穆顷白的肩膀上,“这些年来的日子太过煎熬,若是可以,我现在就想将黎国还给你。”   “现在还不是时候。羽儿,你放心。等我得到了天下,我会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份。黎国,你就暂且代我好好管着。”   萧羽彦点了点头。终于是绽开了笑颜,原来她心中担忧的事情,穆顷白都可以迎刃而解。回头想想,穆顷白若是想要得到黎国,有无数次的机会。他们朝夕相对,若是真想害她,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所以韩云牧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知晓自己的身世,最初她是惊讶和内疚。但如今,只剩下释怀。也许有一天她就要摆脱所有的牢笼和枷锁,真正成为自己了。   萧羽彦决定找个机会将她的打算告诉韩云牧。但这些时日是年假,韩云牧可以不来宫中当值的。萧羽彦只好让沁弦递了信约他入宫。   还没等信传达,宫外先传来了消息。姜楚联军准备攻打齐国,两国已经整兵待发。穆顷白回齐国是刻不容缓。即便他不是齐国人,可他长在齐国,那也算是他的故乡。   萧羽彦倒不怕分别,因为他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她亲自为他整理好了行装,一路送他出宫门。   两人并肩走在永巷之中,大雪纷纷扬扬落下。穆顷白为她撑着伞,肩头已经白了一片。雪地艰深难走,穆顷白见她走得辛苦,便道:“羽儿,我背你吧。”   萧羽彦高兴地点了点头,他蹲下身让她趴在他的背上。萧羽彦撑着伞,一面替他拍掉肩头的雪。此刻已经不需要言语,只是这样寂静地走着就已经足够。   忽然,穆顷白停下了脚步。宫门就在不远处,可是四周未免太过安静了。萧羽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韩云牧那个人,怎么会真的给她三天的时间考虑。   第95章 阴谋   他……他若真想知道她的想法,不可能这几日不来宫中。也就是说,无论她做了什么样的决定,都已经没用了。因为韩云牧,凛渊和王夫子早已经将一切商议好!   四下忽然一声令响,无数御林军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穆顷白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温声道:“你往远处躲一躲,别伤到了。”   萧羽彦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拿我来要挟他们吧。”   穆顷白揉了揉她的头:“我怎么舍得。”   话音未落,萧羽彦眼角的余光瞥见韩云牧大步走来出来,他今日是全副武装,一身煞气。穆顷白见到韩云牧,也一改平素的温润如玉,周身都透着肃杀的气息。   “陛下,到这边来。这里安全。”韩云牧冷声道。   萧羽彦指着他怒道:“你不守信用!”   “我从未答应过陛下什么。”韩云牧目光落在穆顷白的身上,“你若还算是个男人,就放开她。”   穆顷白冷笑:“不要以己度人。羽儿,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萧羽彦挡在了穆顷白的身前,怒目瞪着韩云牧:“你放他走!”   “今日放了他,来日他会害死你的!”   “不会的。”萧羽彦向前走了一步,还想要说服韩云牧。但是那一刹那,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竟然将她提了起来,然后抽身飞去。萧羽彦转头去看,却发现御林军乌压压地涌向了穆顷白。   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便是穆顷白被重重御林军包围。天地间只剩下无尽的白色和那沉重的黑色。然后鲜红的血次第绽开。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在叫些什么,只是看着韩云牧与穆顷白缠斗到了一起。   绕过宫墙,一切都被堵阻在了外面。宫中不过安宁数日,又再度发生了动乱。她转头看着忽然前来的十七,命令道:“你送我回去!”   十七向来听话,可这一次,他却带着她义无反顾地飞到了城楼上。萧羽彦趴在城楼边缘看着下方。穆顷白并没有落下风。即便是那么多的御林军将他团团围住,即便韩云牧正与他交手。   可是人实在是太多了,仿佛是永远耗不完。穆顷白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萧羽彦急了,想要爬上城楼,威胁韩云牧要跳下去。   但这个计划没来得及实施,又有一队御林军赶来。为首的正是萧若水。她一来,局势便发生了扭转。萧若水飞身挡在了穆顷白的身前,和韩云牧缠斗了起来。   萧若水到底不是韩云牧的对手,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只是负责拖延。穆顷白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向宫门口飞身掠去。这一路多少人阻拦,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   留下了黎国的御林军自相残杀。萧羽彦在城楼上吼道:“都给我住手!”   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她的话。十七扶着她,生怕她掉下去。   终于,萧若水败下阵来。韩云牧一把剑抵在了她的喉咙口:“你为何要阻拦我?”   萧若水面色波澜不惊,声音沉稳:“为了不让你酿成大祸。”   “你才是酿成大祸的那个人!”韩云牧气急,“来人,将萧若水关入天牢!”   “谁敢?!”一声断喝自一旁响起。太后大步走来,眉宇间的终于透出了母仪天下的气度,“韩云牧,你私自在宫中引发这样的流血殴斗,可知是何罪?”   “臣忠心护主,所以要清君侧。且奸臣余孽未清,请太后和公主回到自己寝宫中。来人,护送太后和公主。并且加强宫中守卫,不得让任何人出入!”   韩云牧一抬手,御林军们便冲了过去。太后冷眼深瞧了韩云牧一眼,然后向萧若水招了招手。萧若水挣脱开来,大步走了过去。她步履有些蹒跚,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太后的銮驾在众多御林军的护送下一路回到了宫中。若是旁人看来,这样的威风也是世所罕见。   萧羽彦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切,穆顷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宫外熙熙攘攘的早市之中。萧羽彦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疲惫:“十七,回宫。”   十七无声无息地跟在萧羽彦身后。她一下城楼,韩云牧便已经在等她。目光交错,萧羽彦咬了咬牙,撇过头大步向未央宫走去。   韩云牧屏退了众人,自己一路跟随着她来到了未央宫。萧羽彦心下恼火,刚跨进寝宫,转头就要关门。可是韩云牧已经伸出手扶住了门框,她怎么用力也合不上。   萧羽彦怒道:“你还想做什么?!”   “保护你。”   “保护我?”萧羽彦冷笑,“我有什么需要你保护的?!”   韩云牧跻身进了未央宫,将宫门关上。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身形上颇有些压迫力。萧羽彦此刻怒火中烧,便一步不肯退让。   “你可知我们的师父究竟是何人?”   “此事跟师父有什么关系?”   韩云牧绕过萧羽彦,大步进了未央宫中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师父原本是孟良国国君的死士,当年孟良国城破,他一直暗中保护着忘忧公主,直到忘忧公主成为了周王的妃子。但你可知道,他还有另一层身份?”   “什么?”   “太后的师兄。”   萧羽彦心下骇然,没想到她以为毫无关联的两个人,其中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可惜太后并不知道师父曾是忘忧公主的死士,所以她今次回宫之前找来了凛渊。因为——”韩云牧顿了顿,呷了一口茶,“因为锦乡侯曾经命人递消息给太后,告诉她,你得到了鲛人泪。太后立刻就想明白了一切,所以定下了计划。”   “什么计划?”萧羽彦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有些事情她隐约猜到了一些,可是却不敢相信。   “杀母夺子。”韩云牧抬眼看着萧羽彦,“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容忍你怀上有齐国血统的子嗣?若是将来这孩子长大了,心偏向齐国又该如何?”   “她……她早知道穆顷白才是……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是。想必穆顷白也早知道了吧。”韩云牧看着她,仿佛已经洞穿了一切。   萧羽彦无从辩驳,只是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因为凛渊。那日宫宴,她曾经说过,凛渊会在这一系列计划之中负责最重要的一环。这一环便是,待你诞下子嗣之后,杀了你!”   萧羽彦退后了一步,心中依旧不敢相信。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母后将她养到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情分么?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   “你想去找她问个究竟?”   “我不相信她真的这么狠心。”萧羽彦拉开了门,外面是皑皑白雪。   “问吧,死了这条心也好。”   萧羽彦扶着门框的手忽然颤抖了起来,她忽然没有了跨出去的勇气。原本她以为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都变成了陌生人。她们究竟是爱她,还是营造着虚假的氛围,想要哄骗她生下这个孩子?   如果不是今天,萧若水带兵前来为穆顷白解围。或许她根本不会相信韩云牧,可是……   她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掌心仿佛感受到一丝微动。那一瞬间,她第一次感受到有个小生命在孕育。萧羽彦大步跨了出去,径直走向了母后的寝宫。   四下守卫森严,即便是萧羽彦想要进去,也受到了一些阻拦。若不是韩云牧的命令下达的及时,她可能连宫门都进不去。   萧若水和太后此刻正一脸平静地下着棋。屋子里暖烘烘的,若不是今早的事情,萧羽彦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场景十分温馨。   “母后。”萧羽彦叫了一声,便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后专心看着桌上的棋子,不疾不徐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心中有惑不得解,想问母后。”   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心中还有惑?能设下这样的好计谋,母后甘拜下风。”她顿了顿又道,“不要叫我母后,当不起。”   萧羽彦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可是这么多年的亲情,母后都可以一笔勾销了么?”   “一笔勾销?”太后站了起来,抚着胸口咳嗽了两声。萧羽彦下意识想上前扶她,却被推了开来。萧若水扶稳了太后,目光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太后缓过来,冷声道:“到底是我不顾念亲情,还是你这般冷血?萧羽彦,这黎国的天下本就不是你的,你有何颜面忝居帝位?!”   萧羽彦的心沉了下去。   “当初你要我隐瞒身份欺骗天下人,去争夺这个帝位的时候可曾问过我,我愿不愿意?”萧羽彦看着眼前的母后和二姐,“母后,你当日的谋划之中,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是利用完了便弃如敝履,还是杀之而后快?”   “杀之而后快?”太后脸上也出现了怒容,“你又可曾想过,我发现当初那个温情脉脉姐妹相称的女人,却将我亲生的孩子抱给了旁人时,心中的痛楚。她的债,难道不该是你来偿还么?事到如今,你竟来质问我?”   这一番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她确实没有任何颜面来质问她,哪怕是她真的动了杀意,也都是她该偿还的债。   萧羽彦忽然有些释然。忘忧公主机关算尽,为的就是让她能有安稳的人生。可她错误地以为,成为一国之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到头来,没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因果循环,所有的债最终都是要还的。   她叹了口气,声音有些虚浮:“既然你们都想要黎国,好,我还给你们。”说罢转身离去。   第96章 孩子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转过了头来,眼中隐约泛着泪光。   “若水,哀家是不是对她太不公平。这一切是忘忧的错,哀家不该算在她的身上。何况这么多年……”她顿了顿,忽然道,“可是哀家气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第一反应是要对他不利?若不是你及时赶到,今日小白怕是要遭毒手。她为何——”   “母后若是真了解小七,应该知道她不会如此。”萧若水缓缓道,“从前我一直有些瞧不起她,觉得她不过是男儿身,所以才能坐享天下。可经历过军旅生涯那一段女扮男装的时光,我才知道,她这么多年来是有多不容易。母后,你要她说一辈子的谎言,她也从未有过怨言。可忘忧公主的所做作为跟她,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太后默不作声,萧若水扶着她坐了下来,继续道:“何况羽儿喜欢穆顷白,人人都看得出来,世上还有谁比她更爱他。她怎么可能害他?”   “你是说,今日之事——”   “怕是因为韩云牧。”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冷静了下来。   而那头,萧羽彦走到宫门外,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忽然,她听到了一声轻唤。萧羽彦抬起头,看到沁弦正关切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又忍了下来。   “陛下,咱们这是……回宫么?”沁弦小心翼翼道。   萧羽彦摇了摇头:“去南书房。”   沁弦不敢多言,只是紧跟在她身后。萧羽彦一进南书房便让沁弦关上了门,他心下嘀咕,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是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太后对穆顷白下杀手,陛下知道了,所以和太后在怄气?   “小弦子,去把金印找出来。”   “金印?”沁弦错愕地看着她。   “就是黎国的玉玺。”   沁弦忙不迭走上前去,飞快将金印找了出来,双手捧到萧羽彦的面前。她还记得当初父皇颤颤巍巍将这金印捧给了她,将黎国交托在她的手上。   若是当初父皇知道这一切,不知道会作何感想。萧羽彦没有再触碰那金印,现在它已经不属于她了。   她唯一觉得内疚的是,穆顷白当初托她照看好黎国。她可能……做不到了……这黎国的皇宫,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无论是什么权谋,谁生谁死,都与她再无关联。   萧羽彦推门而出,沁弦赶忙跟在她身后。手中的金印有千斤之重。出了门,他赶忙将金印拢在袖子里,一路跟着萧羽彦向太后的寝宫走去。   事情越发脱离了沁弦的预料,他的一颗心噗噗跳动着,只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看国君的神情,却是义无反顾。   眼看着穿过御花园就要到太后的寝宫,忽然,韩云牧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萧羽彦身子一僵,却还是难得稳住了身形,也没有露怯:“怎么,什么时候我的去向还要向你禀报了?”   韩云牧眯着眼睛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一队御林军。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身后提过了沁弦,咬牙切齿道:“将东西交出来。”   沁弦慌忙道:“什么……什么东西?奴才不明白。”   “金印。”   此事再瞒不过,萧羽彦挡在了沁弦的身前:“韩云牧,你是真想篡位么?!国君的金印与你何干?”   韩云牧只轻轻一推,萧羽彦便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揪着沁弦的衣领:“将金印交出来,否则今日宫中便要再添一具尸体。”   沁弦咬牙道:“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要杀便杀!”   韩云牧另一只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刀刃缓缓抽出。忽然沁弦瞪大了眼睛,叫道:“陛下——”韩云牧的手一顿,转头去看萧羽彦。只见她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血腥味弥漫开来。   韩云牧丢下沁弦,俯身去扶她。萧羽彦攥住了他的衣襟,痛得说不出话来。满头都是大汗,脸色惨白。韩云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御医!”   沁弦像是才回过神来,立刻拔腿就跑。韩云牧俯身抱起了她一路跑回了未央宫。萧羽彦咬紧了牙,惊慌道:“我——我的孩子——”   韩云牧也是手足无措,只能握紧了她的手:“没事的。御医马上就到。”   不一会儿,御医便被沁弦拖拽着一路跑了过来,连气都没喘上一口就前来诊脉。萧羽彦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御医诊了脉,立刻为她施针。   沁弦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倒是韩云牧,一直忙前忙后在为她端热水,听太医的吩咐取他需要的东西。   许久,御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停了下来。韩云牧急忙问道:“如何?”   御医起身拱了拱手:“大司马,陛下……陛下是今日受到太多刺激,致使胎儿不稳。臣已经施针暂时控制住了病情。只是接下来若要施针,很可能会致使胎儿不保。可若是不施针,陛下便会留下后遗症。极有可能导致难产。”   韩云牧挥了挥手,毫不犹豫道:“施针!”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御医领了命,便取出了一根长针来。忽然,韩云牧感觉袍角动了动,他低下头。发现萧羽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虚弱地伸出手指,双唇翕动:“不要……不要伤害我的……我的孩子……”   韩云牧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当然是保住你的命要紧!”   萧羽彦焦急地挣扎着要起来,韩云牧按住了她的手,对御医道:“如有可能,尽力保证她们母子平安。”   御医郑重地点了点头,萧羽彦眼中含了泪。她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御医一针扎下去。她眼前一黑,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次,她晕了许久。一切的疼痛从身体抽离,恍惚间,萧羽彦仿佛看到了一丝温暖的光。耳边响起了脆生生的叫声:“娘——”   她的心止不住挣扎了起来,她要活下去。她还要等穆顷白回来,回来找到她!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萧羽彦猛地睁开了眼睛,耀目的白色晃了晃她的眼睛。她抬起手遮挡着,良久才适应了那光芒。但是耳边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   她吃力地转过头,看着沁弦哭红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萧羽彦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她颤抖着声音唤道:“小弦子,我……我的孩子……”   沁弦听到声音,连忙扑了过来,眼泪也来不及擦:“陛下……陛下,孩子没事……”   这一句话,让萧羽彦觉得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她的手轻轻覆盖在小腹上,隐约觉得小腹微微有些隆起。虽然还不明显。她嗔怪道:“那你哭什么?”   “金印……金印被大司马拿走了。”   萧羽彦忽然笑了起来:“拿走就拿走吧,都不重要了。”   经历过一番生死,再也没有什么比她腹中的孩子更重要的了。至于权力,本来就与她无关了,抛弃也就抛弃了。这一年来在高高的帝位上,所有种种都让她无比疲惫。金印在谁的手里又与她何干呢?   “还有……大司马下令严禁陛下走出宫门一步。”   萧羽彦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揉了揉沁弦的头,淡然道:“没关系,有你照顾我,就足够了。”   沁弦鼻子一酸,又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时光里,果然如沁弦所说,韩云牧封了未央宫。除了他自己和小葵,其他人等都不得随意出入。但萧羽彦却出奇的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毫无瓜葛。   他每日都会来陪她用膳,命人亲自尝过饮食之后,才敢让她食用。只是无论他再跟她说什么,她都没什么反应。朝政大事,似乎也漠不关心。   唯独是如今的战况,和那个人的名字。只有提及这两件事,她才会有所反应。   萧羽彦只能从韩云牧口中得到只言片语。楚国和姜国联军双面夹击齐国,齐国节节败退。公子恪战死沙场,穆顷白临危受命。   齐国半壁江山尽失,人人都说这将是公子顷白人生中第一次失败,也将会是最惨烈的一次。萧羽彦对此嗤之以鼻,楚国能人将才众多。但熊绍这个人却刚愎自用,又野心极大。   两国联军,此刻看起来坚若磐石,可内里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果然,墨门的人一招反间计,让两国开始互相猜疑。攻打齐国的进城慢了下来。   萧羽彦喝着木瓜雪蛤,她的肚子一日日隆起。韩云牧看着她如今圆滚滚的脸蛋,恍惚间又响起了小时候。   “如今五国国君人人寝食难安,你倒好,吃的好,睡得好。连害喜都不曾有。”   萧羽彦捏了捏自己的脸蛋,满不在乎道:“小白白说,我吃胖些才好。”   “少吃一些。御医说了,并不是吃得越多越好生。”韩云牧撤了萧羽彦其他的美味,“随我去外面走走。”   如今已经是春日,暖融融的阳光照着。萧羽彦平日里只能在未央宫走走,说是不在乎,其实也待的腻味了。便站起身随他走了出去。   御花园的花都次第绽开。萧羽彦负手走在花丛中,心情也颇为不错。最近穆顷白打了不少胜仗,齐国人心大振。照着这个速度,他很快就能回来看她了。   萧羽彦走了几步,忽然有一名侍卫匆匆赶来。他见了萧羽彦,不由得一怔。但还是单膝跪地,禀报道:“将军,末将有军情禀报。”   大司马瞧了萧羽彦一眼,她立刻背着手道:“那边的牡丹开了,我去看看。”说着便毫不在意地走了。   但是走了没几步,一些只言片语还是落入了耳中。萧羽彦顿时停下了脚步,假装去摘一朵花,其实是在听那人所说的话。   原来,韩云牧竟然调动了黎国的兵马,打算和楚国联军。三军齐下,一起攻打齐国!   萧羽彦眉头紧皱,黎国原本可以置身事外。为什么韩云牧要这么做?他这样,一定会害死穆顷白的!   第97章 加长版大结局   那侍卫禀报完毕便离去了。萧羽彦将那朵花默默碾碎了,拍了拍手:“真是无趣,逛个御花园都要听这些烦心的事情。”说着便往未央宫走去。   韩云牧还有要务要处理,便命人护送她回去。萧羽彦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萧羽彦思前想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已经袖手旁观多时,这一次已经是危急关头,她必须出手了。还好,她还有最后一手保命的牌。   翌日,韩云牧如常前来探望她。萧羽彦换了一身女子的装束。师父曾说过,一个男人面对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或许不会手下留情,但面对女人,往往会有所犹豫。所以这样的打扮,或许会让他少一些戒心。   韩云牧瞧见她这一身打扮,不由得愣住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我现在穿男子的衣服,总要束腰,不太方便。还是这样舒服些。”萧羽彦替韩云牧斟了杯酒,“这些时日,黎国的事情辛苦你了。这杯酒,我敬你。”   韩云牧按住了她的手腕:“你如今不便喝酒。”他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萧羽彦又替他满上,温声道:“其实我总觉得这些年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没有解开。”   “误会?”韩云牧看着她,“我们之间有何误会?”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很讨厌我。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是个女子,所以并不肯真心辅佐我。如今想来,你其实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所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吧?”   韩云牧呷了一口酒,并没有回应。萧羽彦心中没了底气,只是一杯又一杯为他斟酒。韩云牧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里隐约遍布着血丝。   “忘忧公主是师父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主人。当年我走投无路,是师父救了我。”韩云牧忽然提起了旧日的往事,“你是师父要保护的人,也就是我要保护的人。但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却并不是因为你的母亲。”   “那……那是为什么?”   韩云牧抬眼看着她:“因为你。”   萧羽彦满眼不解,但对上韩云牧的目光,却有些心虚:“我怎么了?”   他苦笑了一声:“你从来都不曾知晓,因为你的眼睛里只有穆顷白。”韩云牧缓缓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胸前大片的红疹,“我在军中从不喝酒,不是因为我严于律己。是因为我一沾酒便会浑身出疹,痛痒难当。那一日你去迎接我凯旋,那是我喝的第一杯酒。”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心猛地一颤。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不要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你今日想灌醉我,不就想给穆顷白递个消息。”韩云牧走到她面前,酒气扑在她的脸上,“可你想过没有。从头到尾,究竟是谁在保护你?只有我!因为——”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呢喃道:“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的一切。包括你腹中的孩子。为什么你眼中只有他?只要他死了,我保证整个黎国都是你的。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伤害你。我可以永远这样守护你。”   萧羽彦被这突如其来的剖白,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从来没有想过,韩云牧竟然对她存着这样一份心思。她曾经敬他如长辈,也曾经崇拜过他,也曾怕过他。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日。   她慌忙抽身躲闪了开来,连连后退:“你不要过来,我……我不想黎国。你……你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爱上你?”韩云牧苦笑了一声,想要走过去抱一抱她。可她不住后退,他怕她伤了自己,只好站在原地,“我若是知道,也不会这般痛苦。我每次想到穆顷白与你朝夕相对的那些时日,就恨不得将他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萧羽彦摇着头,忍着恐惧上前来,两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收手吧。你为什么非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穆顷白不会害我的。”   “你还不明白么?只有我才能保护你。”韩云牧慢慢拨开了她的手,“你不要在等他了,他不会回来的。”   萧羽彦的手缓缓垂了下去,目送着韩云牧大步走开。宫门阖上,沁弦挤了进来,准备伺候她更衣就寝。萧羽彦沉吟了良久,终于是缓步走到窗口。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小的竹管,对着一轮明月,缓缓拉动了引线。刹那间,一朵烟花在未央宫的上空绽开。   隔着重重宫门,萧若水听到了这一声信号,连忙起身推开了窗户。那朵烟花缓缓熄灭,萧若水蹙起了眉头,转身回到宫中。然后大步走向了自己的床榻旁,她蹲下身摸索着够到了一个机关……   韩云牧依旧如常来探望萧羽彦。除了那一日她放了烟花之外,其余时间她都只是照旧吃喝,没有任何变化。对他的态度也是像寻常的家人一般。这一点让他有些不适应。   萧羽彦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心中不无焦虑。但是每每想到孩子,便又强迫自己平心静气。   只是转眼间,到了临盆的时候。穆顷白依旧没能回来。外面的战局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别以为只是小范围的战争,却没想到战火蔓延到了五国,甚至周王室也参与到了其中。   原本黎国和陈国联手,想要一同吞并齐国。但关键时刻,周王室忽然站了出来,支持穆顷白。虽然他们提供的兵力有限,但给了齐国士兵莫大的鼓舞。   战争打得艰难,战局却在一点点扭转。   萧羽彦将养得好,等到穆顷白的兵马开始壮大的时候。孩子出世了,没有经历过太大的痛苦,便顺利来到了人世间。   当她第一次抱到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萧羽彦忽然感受到了穆顷白所说的,好像抱着整个世界。他嘹亮的哭声也是如此悦耳。   沁弦喜极而泣,小声道:“陛下,小世子该叫什么名字好?”   萧羽彦想了想:“还是等他的爹爹回来取吧。我给他取个小名,就叫君桓吧。”皱巴巴的婴儿揉着眼睛,哭闹不止。萧羽彦抱着他轻轻哄他睡去。   外面战火纷飞,但这里却沉寂一如往昔。萧羽彦每日忙着照顾君桓,根本无心理会外面的争斗。只是忽然有一日,太后宫中来了个嬷嬷。   萧羽彦正抱着君桓,给他唱歌。沁弦一面痛苦地捂着耳朵,一面觉得这画面十分温馨。只是苦了小世子了。   那嬷嬷走了进来,福身道:“奴婢参见陛下。”   萧羽彦瞥了她一眼:“有何事么?”   “太后娘娘她——她想见小世子一面。”   萧羽彦抱着君桓转身向屋子里走去:“外面风大,世子还小。不方便见。”   “陛下就这么狠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太后娘娘见了么?”   她顿住了,转头看着她,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那嬷嬷擦着眼角的泪:“从去年起,娘娘便染了风寒。之后一直没好,如今是越发重了。太医说,可能……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话音刚落,萧羽彦便抱着君桓大步出了未央宫。最近韩云牧已经不再阻拦她,虽然会派人跟着,却可以自由出入。   萧羽彦飞快赶到了太后的寝宫之中,宫中传来了浓重的药味。她掀开帘幕走了进去,只见太后脸色蜡黄,枯瘦地一小把躺在被褥中。萧羽彦鼻子一酸,过往种种的龃龉早已经烟消云散。   她走了过去,缓缓蹲下身,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睁开眼睛,眼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会熄灭:“羽儿……是你么?”   萧羽彦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母后,是我。”   她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你……还肯认我……真好……”   “都过去了。”萧羽彦忽然有些心慌,她把君桓抱坐在她的面前,“你看,这是你的孙儿。母后,你还没抱过他呢。”   太后看着他,缓缓伸出手来。君桓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平日里他总是板着一张小脸,今日难得展颜。还冲太后伸出了肉呼呼的小手。   泪水顺着太后的眼角滑落。   “羽儿,母后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可我当时怒火攻心,竟然想……”   萧羽彦忍着难受,轻轻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柔声道:“都过去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母后小时候常常亲自给我做糯米团子吃。小时候背不出书被父皇罚跪,也是母后偷偷送来点心。天气转凉,我的宫中总是最先换上暖和的被褥。所以,母后你快些好起来。等君桓长大了,我们一起孝顺你。”   太后绽开了笑颜,虚弱而苍白的脸上泛出了些许红晕:“我啊,只盼着君桓不要像你小时候。夜里常常哭闹,一晚上要起来许多回。等到你终于睡着了,天都亮了。”   萧羽彦攥住了她的手,轻轻贴在脸上:“君桓很乖的,从来不哭不闹。像……像他的爹爹。”她小声道。   太后点了点头,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羽儿。母后希望你以后都能开开心心的,不要再活在谎言里。希望他——他能好好照顾你。记着,我们上一辈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了。你不欠谁的,你以后拥有的……就本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萧羽彦闷声嗯了一声。太后笑了笑,忽然,她的笑容僵住了。萧羽彦努力握紧了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滑落,落入了她的手掌间。   她跪在太后的床前,久久不愿意起身。直到君桓响亮的哭声将她唤醒。   萧羽彦抱着他,止不住抽泣了起来。君桓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的难受,也跟着哭得更响了。许久,萧羽彦听到君桓的嗓子都哑了,终于回过神,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哄他入睡……   黎国太后殡天,拿七日里,各国默契地停了战。民间有传言,齐**中主帅公子顷白,三日滴米未进。适逢战乱,太后的葬礼却依旧隆重。她被葬在了先帝的身旁。一世伉俪终成传奇佳话。   料理了太后的丧事,萧羽彦才忽然觉得原来自己真的再也没有爹娘的庇护了。可是她现在也成了母亲,君桓这么小,几乎离不开她。   他很乖巧,总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萧羽彦有时候看着他,便会想起穆顷白。这个孩子和他长得太像了,眉眼一模一样。就连气度也是如出一辙。   齐国的大军灭了姜国,楚国加入了黎国和陈国的联军。两个月后,陈国覆灭。齐军挥军南下,改易旗帜,称白羽军。   接着,楚国覆灭。楚国国君熊绍死在了王宫之中,死前纵欲数日。终于死在了温柔乡里。楚国有这样的国君,让百姓心寒。不少军队投奔了穆顷白的旗下。   最后,只剩下黎国。韩云牧亲自带兵,却依旧节节败退。   一直到他退守王都,穆顷白兵临城下。百姓们早就被这两年来的战争折磨得痛苦不堪,如今楚国,齐国,黎国,陈国,姜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终结这场战争吧。   军士们早就没有了斗志。朝臣们在朝堂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正六神无主间,忽然有人高声叫道——陛下驾到!   他们怔了怔,两年了,国君一直闭门不出。甚至有人传言说国君已经死了。若不是此前太后殡天,她出来主持葬礼,或许他们就真的信以为真了。如今她忽然出现,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当国君走出来的刹那,所有人的眼睛差点掉在了地上。只见一名绝色女子,一袭大红长裙曳地,手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缓缓走向**的宝座。   仔细看来,这女子确实是国君!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萧羽彦抱着君桓,扫视了一眼众人。缓缓道:“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诸位一个真相。我,确实如锦乡侯所言,是女子。而且,我也不是先帝的后裔。”   谢应宗惊愕道:“陛下,你在说什么?!”   萧羽彦笑了笑:“你们一定在想,是否黎国即将覆灭。所以我疯了?”她抱着君桓,不疾不徐道,“你们放心,我没有疯,黎国也不会覆灭。因为,你们真正的王,就要回来了!”   “你这是何意?”   “穆顷白才是黎国的世子。”萧羽彦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这是太后临终前所写,一切事情的经过都在上面。”   沁弦将那血书传递了下去,众人看完皆是静默。旋即气氛忽然活跃了起来,一扫方才的颓丧。人人脸上透着劫后余生的喜庆。   外面兵荒马乱,砍杀声四起。萧羽彦抱着君桓,分散着他的注意力。   而韩云牧此刻正带着大队人马迎击白羽军。他冲杀进人群,直奔那个熟悉的身影。但穆顷白忽然调转了马头,直奔向皇宫而去。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韩云牧再想去找他,却被淹没在乱军之中。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人的眼里从来没有他。他根本未曾将他当成自己的敌手。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敌手。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去爱,去得到她的心。因为他才是那个,可以让她一世无虞的人。   韩云牧挥舞着手中的长剑,身上已经多处负伤。穆顷白下了令,不得伤及平民。城中不少将士开始倒戈。   眼看着他就要被乱军包围。忽然,一队人马冲杀了过来。刹那间,那道身影让他想起了旧日的峥嵘岁月。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   女子英姿飒爽,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一杆红缨枪翻转着。他策马而去,两人再度并肩作战。   韩云牧冲她叫道:“若水,你走吧!跟我在一起,你会死的!”   萧若水笑了起来,□□挥舞,砍杀了一名敌军:“我们说过要同生共死,我只是来履行自己诺言的。”两人挥舞着□□冲杀了起来。这一战酣畅淋漓。   而宫中,穆顷白一路疾驰,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甚至宫门已经为他打开。朝臣们安安静静地分列两旁。他大步走向朝堂。   进了宫门,他远远看到了正抱着孩子坐在金座上的女子。她正哄着怀中的孩子,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穆顷白丢掉了手中的剑,摘下了头盔,一步步走向她。   萧羽彦听到响动转头看去。看到他的一刹那,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平静。她冲他绽开了笑容,温柔地说了一声:“你回来了。”   穆顷白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我回来了。”他紧紧抱着她们母子,闷声道,“羽儿,踏进黎国皇宫的时候,我想告诉你,我把天下都打下来,送给你了。可是现在,我只知道,你们才是我的一切。”   萧羽彦笑了起来:“你也是我的一切。”她顿了顿,忽然道,“对了,韩云牧。你不要杀他。他——他虽然有错,可是放他一条生路吧。”   穆顷白点了点头,转头对身后的属下道:“传令下去,活捉韩云牧!”   属下领命而去,穆顷白转头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握住了萧羽彦的手:“你们是黎国的子民。只要你们肯归顺于我,我不会伤你们分毫。”   谢应宗上前一步,拜道:“参见陛下!”朝臣们反应过来,立刻前来朝拜他们真正的国君,也是天下的王。亡国的氛围一扫而空。如今他们不是败了,而是一统了天下。是他们黎国的国君一统了天下!   而城楼下,韩云牧已经满身是血。头盔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萧若水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被围在城楼下,韩云牧转头看向她:“若水,对不起。我从未对你动过心,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为了我,不值得。”   萧若水笑了笑:“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既然选择了战场,马革裹尸才是我的最终归宿。对你而言,难道不也是如此么?”   韩云牧看着她,忽然仰天大笑:“不错,这确实是我最好的归宿!”他说着冲进了敌军之中……   三日后,萧羽彦在宫中得到了韩云牧的消息。同时而来的,还有萧若水的死讯。她沉默了良久,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说不出的难受,却流不出眼泪来。   只是据他们回报说,两人死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或许这边是他们的选择……   同年的深秋,天下平定。公子顷白携曾经的黎国国君萧羽彦前往周王宫。周王禅位,公子顷白一统天下,改国号为桓。建立了大业王朝的统治。   同时将萧羽彦的身份昭告天下,封为皇后。封穆君桓为太子。从此天下平定。   帝后二人恩爱四十载,除太子外,还育有十子。   曾有史官问及帝后关于子嗣的问题。皇帝云:朕以为,明年开春,还可再添一丁。皇后云:他娘的,老子不想再生了。   史官笔一抖,灰溜溜地塞着满嘴狗粮跑了。 本书由【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